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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岳靖]失控(祭氏6)[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7 16:54:26     標題: [岳靖]失控(祭氏6)[全書完]

失控【祭氏6】作者:岳靖

「我的人生不會失控!」
打從一出生,每個祭家人就被納入祭氏家族的既有傳統裡。
在家族神秘傳統的運行下,祭始禧再怎麼桀驁不馴,也沒有意外,
必定遵循一個固定模式──
他會有個女人,她能激活神秘的機制、呼應他的生命,成為他的妻子;
他的人生不會失控,只要遇對了那個該成為他妻子的女人……
可他遇上了一個「魔女」。
她自稱「摩登伽」──經典中的魔女,狂野、驕傲,
那絕倫的容貌,大膽熱情的性格,足以引誘智者破戒;
男人愛上這樣的她,眼裡再也容不下他人,難以自拔。
但她的生活,就像手掌心上交錯的紋路那樣混亂,他們的相遇,改變了原有的模式,朝向失控的世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7 16:54:56

楔子   

  事到如今,他仍斬釘截鐵地這麼認為——

  「我的人生不會失控!」

  他不會忘記,他生長的那座高原海島,天空藍得透出綠光來,蒼翠的草原不曾枯黃,午後的風夾帶著海水氣味,掀起一片松濤私語,高原鶴鳥飛過神廟式雄偉壯麗的主宅。多少年來,他們是高貴驕傲的神秘華族,離群索居,自成一國,隱遁在人類社會外的海島。

  祭氏是具有傳統的宗族。

  那個終年香煙裊裊的家譜室,黑亮的碑牆上,有他金色的名字。他一出生就被納入在一套既有的傳統裡——

  這是命定的,改不了,像他姓祭一樣,血液中傳承先祖的基因,一切都是天意,按部就班地來發生,生命不會有意外或失控的情形——

  只要他姓祭,就算他再怎麼桀驁不馴,他的人生也應該有個固定的模式——

  他會有個女人,這個女人能激活神秘的機制、呼應他的生命,進而成為他的妻子……

  他的人生不會失控,在家族神秘傳統的運行下,更沒理由失控……

  只要他遇對了那個該成為他妻子的女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7 16:55:20

第一章   

  祭始禧是在一場開幕酒會上,遇見她的。

  她胸前別著一張貴賓名牌,絕倫的臉龐透出強悍氣質,是女性普遍缺乏的自信,這種天生的個人特質和美貌,使她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

  水晶吊燈的光芒投射在她身上,一襲出自名家之手的訂製小禮服,宛如第二層肌膚緊貼她黃金比例的曲線,那閃爍的石榴紅,成了禁忌的顏色,令人心跳失控。

  「九十九點九……」她完美的容貌不只這個數值,掉了零點一分是因為她那穿著優雅高跟鞋的長腿,正隨著音樂節奏數著拍子,啪嗒啪嗒地,不雅的姿勢,怎能出現在淑女身上……

  喔!不,也許她不是個淑女——

  她的表情太鮮活,細細的眉毛在眉弓彎挑一個角,眼尾上揚的鳳眸看人時,凌厲萬分,眼光太直接,一點也沒有名門仕女該有的含蓄端莊;微啟哼歌的紅唇很適合拍一支極具誘惑的香煙廣告——

  她太野了!想必那頭梳成法式扭卷的黑髮,放下後,一定是披肩、纏綿的波浪長髮——那種充滿挑透與暗示的髮型……

  不少受她吸引的男士趨近她跟前,與她交談。她一下子顰眉一下子雙手交抱於胸前,纖指點著光裸的胳膊,然後揮手打發人,彷彿很不耐煩,同時不懂得社交禮儀。

  她果然太野了!

  倒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兒——

  她清艷的五官,左右對稱,沒有絲毫偏差,完全適用西方那套審美準則——那個提出美女定義理論的西方學者,絕對是他的同好。祭始禧老早就覺得「美」是可以計算、測量的,所謂的黃金比例、黃金對稱彰顯在她身上臉上,只可惜她仍是個——

  「難拿滿分的『完美』美人兒。」祭始禧垂眸低喃,高大的身軀站起,邁步離開沙發座椅。

  寬敞、前衛的展示空間,一根根閃爍繽紛色澤的鋼絲細線,從天花板延伸至大理石地板的定點,排成一個Z字形,像是三排豎琴弦,其實是三堵薄牆,仔細瞧,才知鋼線不是鋼線,而是琉璃管,裡頭裝填一顆顆沙粒大小的水晶寶石,是珠寶門市華麗的裝潢設計。

  明亮的透明櫃前,有的男男女女正著迷地挑著一件件珍稀飾品。一組六人樂團,或坐或站,樂器各不相同,和諧地演奏著高雅的爵士樂。男侍端著水酒托盤,穿梭在那縹緲若輕簾的薄牆間,為人群遞點心送飲料。

  祭始禧取了兩杯香檳,步履沉穩地繞過人群。有些男女跟他打招呼,他禮貌地頷首說幸會、慢慢挑選……之類,一派沒半點真心誠意的應酬話。

  音樂在他慢悠悠的腳步間轉換得慵懶,薩克斯風吹奏得挺低沉。他走到觀察已久的美人兒面前,遞出其中一杯香檳,說:「請用。」

  美人兒抬眸,瞅住他,眼神大膽地打量他。「你哪位?」衝口直問的嗓音,不知迴避。

  她是個驕傲的血性美女,不會在任何人面前忸怩做態,擺出柔情似水的小女人模樣。

  「妳是高赫鈞博士。」祭始禧微笑,看一眼她胸前的名牌。他知道她不是,雖然他沒見過高赫鈞本人,但身為今天酒會的主人,祭始禧不會連自己邀請的貴賓的性別都搞不清楚。

  「我代替我父親來。」她接過他手中的香檳,瞇細眼眸盯著他。他沒戴名牌,身上鐵灰色的斜紋西裝,是高級布料加上名家剪裁,襯衫則是純蠶絲,領帶也是,織紋光滑得如同女人化過妝的臉,手工相當精緻,領帶夾呈小曲線,看起來應該是龍,上頭鑲了寶石,典型的貴族風格——一頭微鬈的黑髮,過長,卻梳得整齊清爽,綁成束,拖在頸背。他的五官周正,高額挺鼻,臉形是希臘雕像式的稜角分明,眉宇之間帶有嚴峻的疏離感,一眼就給人神秘尊貴的感覺……這樣的男人,她大概知道他的身份了——

  「祭始禧。」他的酒杯輕輕碰響她的,簡單明白地報出名號。

  她眼神一個流轉,斂下濃密的翹睫,啜飲一口香檳,說:「貴飯店自創品牌的珠寶門市開幕跟我父親什麼關係,做什麼發邀請卡給他?」父親只是個單純的學者,從不參與任何商業官僚性質的舞會酒會,更沒那情調買珠寶送母親,她搞不懂這個祭始禧發什麼邀請函。

  「令尊在地質學、生物學、地層學的研究,是全球公認的權威之一——」祭始禧喝完杯中的香檳。「我久仰高博士大名,並且拜讀過他的著作——」

  「所以呢?」她打斷他,將手裡的空杯倒著拿,搖鈴般地擺動,神情非常不以為然。

  祭始禧一笑,招來端托盤的男侍。他們同時把空杯放回男侍的托盤裡。祭始禧又取了兩杯紅酒,一杯給她。她瞪他的眼,杯緣緩緩就唇。他敬她,保持笑容地喝一口酒汁,撇撇唇。

  「令尊寫的那本『礦床分析』,結合了實地研究與學——」

  「夠了。」她又搶白。她從來沒有興趣閱讀父親的著作,更沒那方面的慧根。「如果是要討論我父親寫的書,那可免了。雖然我是高赫鈞的女兒,並不代表我和我父親有相同的專業,所以——」她喝完紅酒,直截了當地問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祭始禧也喝完紅酒,不明顯地皺一下眉。他一向不喜歡一口豪飲的女性。「高小姐,」他的語氣彬彬有禮,停頓一會兒,往下說:「我希望可以請動令尊擔任祭氏礦業的顧問。我們需要像令尊這樣的人……」

  「我討厭你這種態度。」她似乎很喜歡阻斷他的發言。

  祭始禧眸光沉了沉,斜揚唇角,似笑非笑地攤手,等她發表高見。

  她昂起下巴,臉龐微偏,半閉美眸。「你很傲慢。」這一刻,她聲音相當甜美,有淡淡的葡萄酒香味。

  男侍過來收他們的空杯,送上新飲料。祭始禧停止飲酒,她卻一杯喝過一杯,連喝三杯不同酒精飲料,兩頰慢慢暈紅。

  她繼續說:「什麼叫做『像令尊這樣的人』,你想說『人才』是吧。」她輕蔑地一笑,似乎是喝醉了,語氣變得有點含糊。「你呀你——這種居高臨下的說話態度……又不是天神在施予恩惠,居然做個俯視姿態……我看你是搞錯對象了,我父親不是你這種人能評判的……你想請動他呀,省省吧!」

  「哦?」祭始禧手臂環胸,臉上保持著笑容。「我想是我失禮了,才令高小姐感受不到我的真心誠意——」

  「呵……」她突然笑出聲來。「你在說什麼呀?怎麼是我感受你的真心誠意?我們根本不認識,你又搬這『求婚』似的台詞……那——你要不要下跪呢?」她笑彎腰,身子不穩地晃動著。

  祭始禧扶住她,拿開她手中的酒杯。

  「嘿,」她站直身體,瞪著他。「你傲慢又無禮……」伸長手欲取回酒杯。

  祭始禧舉高手臂。「我派人送高小姐回去——」黑眸對住她迷濛的眼。

  她哼了一聲。「我討厭你這種評估似的眼神……」

  祭始禧挑眉。她似乎沒他想的那麼醉。「高小姐真敏銳,」他眼底溜過一抹興味又像譏諷。「想知道我給妳幾分嗎?」

  「你不及格!」纖指指著他,她強悍地說。「別以為只有你打女人分數,我也喜歡『死當』自大的男人。」

  祭始禧愣了愣,哈哈地朗笑起來。他對存心挑釁男人的女人沒好感,不過他可以考慮記住她的名字。「從頭到尾,我都還沒請教高小姐芳名——」他收住笑聲,語帶詢問。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她審視他,顯然不以為意,但雙眉仍驕傲地揚起,一字一頓地說:「摩、登、伽——」

  「摩登伽?」祭始禧神情一閃。「那個魔女」

  「沒錯!」她大笑,轉身走到門口,停下腳步。

  這時,音樂正好沒在演奏。

  她回頭,視線望進他眼底,黑亮眸子閃爍著慧黠的鋒芒。「我就是魔女!」



  「魔女」是高珉摩從小到大的綽號,已經記不得是誰起的了,直到她上大學時,一名追求她的宗教系學長,開始叫她「摩登伽」——《楞嚴經》裡的魔女,把智者阿難壓上淫床,使其破戒的美麗壞女人。

  學長給她講述這個佛教經典故事,說她就是裡面的摩登伽,令他無心唸書。他們交往了一陣子,很快就分手,原因是學長出家去了。他說,他們繼續下去,會毀了他,他什麼事都沒辦法做,整天想著她。她真的是魔女一個,站在陽光下,耀眼無比,天生的美貌注定蠱惑男人,一頭鬈髮給人無限遐思,彷彿,有幾句話是這麼說的——鬈髮者將內心潛藏的熱情展現在髮絲上,人家是三千煩惱絲,他們是三千熱情。

  她大膽又熱情,髮型是爆炸式的鬈髮,與她主動積極的個性很相合。他愛了這樣的她,就無法愛別人,難以自拔地陷入她的魅力裡,有好幾次幾乎失控,忘了男人的理想,最後只好選擇出家。

  她是摩登伽!

  她逼得一個男人,不是看破紅塵,而是逃避現實。

  她是魔女,是個行動派,從來不逃避任何事,遇人遇事絕對正面迎對——

  時間似乎處於什麼特殊慶典,路邊旗幟張揚飄搖,天空飛鳥振翅群飛。橘紅的暮色,遍染河岸,快艇駛過幽藍的河面,水流聲像是夏末的蟬鳴,隨著夕光晚霞,將今日翻捲至大海。那顆火球被西邊的地平線削去大半;殘缺的餘暉裡,虹形橋座像隻大蟲,密集地將車輛吞進肚裡,經過一陣擠擠攘攘,白煙噴聚,又把它們吐出來。高珉摩開著快車,衝出橋口,熟門熟路鑽進另一街區。

  街道兩旁種植的法國梧桐……沒錯,是法國梧桐,她今天才發現是法國梧桐,以往悠閒行經此路段,倒是沒注意過是什麼富含風情的樹種在迎風搖曳。現在她開著快車,風從半降的車窗灌入,她竟能看清那綠葉的形狀、聽那葉片沙沙一陣,如女性發出細喘。

  她急需一名男性協助她解決問題……

  這應該不難!

  她是魔女,摩登伽!要將一個男人按上淫床有什麼難!

  只要這麼想,就算被逼急,情緒焦躁紊亂,她也知道該怎麼做。

  高珉摩單手轉動方向盤,長腿急踩煞車板,車輪磨擦路面,傳來尖銳的噪音。車子定在路邊的停車格裡,車身像是喘咳不順的老翁,呼呼頓了幾下,倏地熄火。她下車,拉整身上的古馳洋裝,摘下太陽眼鏡,望向那個走出「神的便利屋」的男人。

  他是祭始禧。她認得那束長髮——柔軟黑亮,微鬈的馬尾,梳得一絲不茍,垂在寬闊的頸背中央,襯著純絲衣裳——引人注目的格調。

  「喂!」高珉摩喊了一聲,隨手將太陽眼鏡丟入車裡,繞過車頭,走上人行道,跟在祭始禧後面。

  他的步伐看似從容緩慢,其實很快。她穿著十幾公分高的細跟鞋,難以追上他。鞋跟踩在水泥地的清脆響音,淹沒在下班、放學的人聲裡。好些個學生、白領粉領上班族與她擦肩而過。

  一匹高大的駿馬揚蹄徐行在慢車道,穿西裝、婚紗的俊男美女坐在馬背上,正為商家做活廣告。

  黃昏
  結婚
  喜鵲叼開夕陽做的婚紗
  那洋溢幸福的捧花
  黃昏
  結婚
  ……

  一群天使裝扮的男孩女孩唱著歌、撒著花瓣,天真無邪地走在馬匹兩側。婚紗攝影公司的遊街宣傳,竟如此氣質、充滿詩意。

  彩色紙片一陣陣灑落。

  高珉摩拍掉飛到身上的亮片,加快腳步。她非得追上祭始禧,並且在明天下午帶他去赴父母的約,反正他早想見她父親,這正好是個機會……

  「有任何需要,歡迎隨時聯絡,祭某必定全力協助。」酒會那天,祭始禧送她上車時,給了她一張燙金名片,這麼對她說。

  高珉摩撇高唇角。那麼——

  就是他了!就讓他來幫她解除單身危機吧!

  她一笑,跟著祭始禧的背影,彎進窄小的巷子。

  「祭——」強烈的高樓風迎面襲來,她閉上眼,吃進一嘴風沙灰塵。

  對流風勢貫穿巷口巷尾,高珉摩站到突出牆面的樑柱邊,眨了眨眼,攏攏蓬鬆的鬈髮。風勢稍轉平靜後,她探出臉,看見祭始禧停住腳步。

  他的手搭住一名女性的肩膀。逆光的雙人影像,看起來跟那對坐在馬背上的婚紗公司模特兒,傳遞出相同訊息——

  真是甜蜜得教人刺眼!

  高珉摩背過身,面朝牆壁,聽著腳步聲走過,數了十秒,她回過頭,望向走出巷口的男女。

  他們的長髮在西斜的薄陽中,被風擾得糾纏在一起。高珉摩下意識歎了口氣。

  今晚是週末夜,男人與女人該去約會,吃一頓燭光晚餐、看一場電影、賞夜景、泡溫泉……

  情侶間做些什麼事,她再清楚不過。祭始禧那樣的男人,怎麼可能空著週末假期!是她想得太美,才以為碰巧遇見這男人,就能叫他「全力協助」,假扮她男友,陪她去應付父母。

  她處理過各式各樣的難題,再糟的狀況都遇過,但又如何?

  高珉摩皺凝眉頭,迅速地走出巷子。市囂突然顯得岑寂,空氣裡,飄漫著那群天使孩子的嘹亮歌聲,不斷地重複唱著——

  黃昏
  結婚
  喜鵲叼開夕陽做的婚紗
  那洋溢幸福的捧花
  那嬌羞垂淚的新嫁娘啊……

  「閉嘴!」一聲叫喊。

  來來去去的行人紛紛轉頭側目,看向那個神情怪異的時髦女性。也許是工作壓力過大,使她當眾情緒失控吧!車水馬龍的道路上,過往汽機車,引擎聲隆隆響著。行人丟了幾眼異色目光後,繼續走自己的路。

  高珉摩站在人群裡,仰天停頓了一會兒,柔荑煩躁地抓著綁成馬尾的爆炸頭,咳聲歎氣地叫了幾聲,然後直直衝進「神的便利屋」。


  高珉摩在神的便利屋,找到了救星。她是這家店的主顧熟客,理所當然得到最周全的服務。

  這家看似書局,卻兼咖啡館、藝術坊、雜貨屋……甚至是酒吧的多功能妙店,昨天開始也出借男伴!

  現任店主——羅悅,成為高珉摩的「一日」男……喔,不,應該只是「兩小時」男友,或者更短,一小時、三十分……總之,只是花他二十四小時裡微少的幾分之幾,幫她度個關罷了。

  今天,風和日麗的星期六,在上回珠寶門市開幕的這個豪華飯店,七樓的下午茶餐廳——天鶴庭裡,水池邊的桌位,高珉摩和天生一張笑臉的羅悅,竭力扮演一對親暱情侶,坐在高家父母對面。

  交談的一語一笑充滿和諧,水池上方的人工瀑布流洩大量清水,水聲潺潺繞過蒼翠的矮綠竹。中庭的采光井吸聚了午後煦陽;光線像雨滴濺在繡有翔鶴圖案的巨型遮陽旗上,金黃的斑駁色塊熠熠閃閃,飄飛在半空。人們似乎有很好的心情享受這個優閒的假日午後。

  「這種氣氛,喝下午茶,挺好。我和妳爸真該常來——」高母卓銘銘,長相絕倫嬌艷,說話時有種強勢氣質,是個掌權做決定的母親。她不容女兒老大不小,還想蹉跎青春,安排了對象要女兒回去相親,結果被女兒推掉。女兒不只一次用「已有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對像」作為借口,躲避相親。這次,他們做父母的,決心徹底「訪查」這個結婚為前提的對象是否是個幌子,沒想到女兒真有個才貌兼備的男友。看來——以後無須再幫女兒安排相親了……

  「往後的下午茶,多個人,更熱鬧。」卓銘銘放下手中的骨瓷茶杯,眼神充滿深意地凝視對座的青年。

  羅悅一笑,執起桌上的茶壺,禮貌地幫長輩斟茶。

  高珉摩注意到母親異樣的表情,隨即說道:「你們要喝茶,在家裡喝,有琅琅陪,別老是來擾我談戀愛。免得我無法早嫁,倒成了怨女!」她知道母親很滿意英俊爽朗的羅悅,但他只是她找來演戲的假男友,如果不在言詞上「恐嚇」一下父母,日後麻煩會更多。「見過面就好了!你們再來當電燈泡,嚇跑我好不容易交到的男友,到時候,只得請爸媽以『施主』的身份,到尼姑庵看女兒!」

  「死丫頭,講這什麼話!」卓銘銘罵了句。

  高珉摩吐個舌頭,避開母親的瞪視,看向父親高赫鈞。

  高赫鈞喝了口茶,看著女兒,沉聲道:「有空回家吃頓飯,我們自然不會來干擾你們年輕人談感情。」

  「是——」高珉摩隨口應聲。反正過了今天,其它事到時候再說。

  羅悅有默契地配合她應付父母。這場與父母的午茶約會,進行得滿順利,只是席間突然出現「不速之客」祭始禧。幸好他跟羅悅低語幾句話就離開,沒壞了她的事。最後,父母盡興,吩咐她和羅悅好好相處,便打道回府。

  看著父母的座車駛上馬路,高珉摩安心地呼了口氣。「大恩人」羅悅忙別的事去了。今天本該到此散會,一個念頭卻使她旋身折返飯店。她搭著電梯上七樓,門一開,就見祭始禧站在另一部電梯前,似乎剛送走什麼人。

  「喂!」高珉摩踏出電梯,直接喊道:「祭始禧!」

  祭始禧優雅地轉頭,斜看了她一眼。這飯店裡,沒人敢連名帶姓直呼他的,何況對方還叫他「喂」。

  「不認得我呀?」高珉摩挑眉,素手習慣性地攏攏綁成馬尾的爆炸頭。

  男性大掌摩挲著下巴,祭始禧記得那頭不協調的髮型——這種髮型在女人身上,絕對是敗筆。稍早,羅悅同桌的客人,就是這髮型,而且是個女性,他甚至懶得多看她的臉。「女士是羅悅的朋友——」不過,這會兒,對方點明他的身份,他還懂得保持該有的禮節。

  「你這個人,哼,到底是忘性?還是虛偽啊?」她似笑非笑的語氣,聽得出輕蔑。「連我父親都不認得,還想找他當顧問。」

  古典壁燈柔和的光芒照著線條抽像、凌亂的大幅油畫,不知打哪兒來的黑貓玩偶,歪倒在角落的貴妃椅上。一個小女孩從廊彎跑出來,抓起黑貓玩偶,稚嫩嗓音嘰嘰咕咕念著沒人懂的話語,小身子興奮地轉圈兒,笑聲呵呵地揚起,似乎幻想自己是什麼小仙子或小魔女。

  祭始禧垂首看著鞋尖,長指點點額鬢,低聲笑了起來。「是妳呀——摩登伽,魔女小姐。」他抬臉,視線移至她美顏。

  高珉摩昂高潔膩的下頦,三七步站姿,目光與他相對。「說什麼『有任何需要,歡迎隨時聯絡,祭某必定全力協助。』,祭先生很會說應酬語嘛——」她重提他說過的話,嘲弄地攤攤素白的雙手。「請高赫鈞博士當祭氏礦業顧問。高赫鈞出現在你面前,你倒不認得嗯?」

  她很尖銳!祭始禧撇唇,走近她,黑眸往她鬈髮一瞥。他沒料到酒會那天的「法式扭卷髮型」放下後,是這副樣子——

  「頭髮這麼亂——魔女小姐剛從客房下來?」他故意這麼說。

  她隨即聽懂,挑眉回道:「是啊,跟男人開完房間——我們女人也需要應酬。祭先生有何想法?」說完,她轉身,按了電梯,婀娜多姿地走進敞開的門內。

  祭始禧對住高珉摩的雙眼,她也盯著他,電梯門慢慢關上。一旁玩耍的小女孩跑來跑去,撞上祭始禧的腿,他揉揉小女孩的頭,撿起掉在跟前的黑貓玩偶,塞回小女孩懷裡。小女孩對他笑了笑,跑開去。

  祭始禧噙著笑意,低喃:「一個小魔女。」探手觸碰電梯的下樓鍵。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7 16:55:52

第二章   

  啾!啾啾啾啾啾!

  電子鳥鳴聲在那幢混合歐日風格的兩層樓房裡迴響著。

  層層疊疊的樹蔭披覆大半個山坡,沿路都是有庭園的兩層樓房。這座山城的住宅區,是國家科學研究部門配給高階研究人員的宿舍所在。整個區域綠籬白柵,住家庭園像極一畝一畝的梯田,高低錯落。一名小男孩在二十二號庭院裡的大樹下,全神貫注地做生態缸。

  祭始禧站在兩呎高的漆白柵門前,眼望庭院中的小男孩,考慮著是否再按一次門鈴。漆白的木柵門並沒有栓鎖,低矮的扁柏綠籬,輕而易舉就能跨過,他是基於禮貌,才按電鈴。

  啾!啾啾啾啾啾!

  餘音結束後,那個做生態缸的小男孩,依舊在做生態缸;屋子裡仍沒傳出任何動靜,顯然這戶人家不在乎讓訪客久等。

  祭始禧淡淡撇唇,輕推漆白木柵門,順著嵌在綠草皮中的石板,走向小男孩。

  天氣很熱,枝葉茂密的大樹擋去驕陽。生態缸放在白橡木大桌中央,小男孩一腳踩著古樸的長椅,一腳跪在桌面,半個身子掛在玻璃缸邊緣,手伸進缸底鋪置青苔。

  祭始禧逕自落坐,靜靜看著小男孩做事。小男孩很認真,彷彿入定,沉醉在自己的世界。南風徐徐吹來,樹下自然涼爽。一陣蛙鳴從桌上的昆蟲盒傳出。祭始禧拿起一旁的噴水器,瞧了瞧,又放回原位。過了好一段時間,小男孩把昆蟲盒裡的樹蛙,放人生態缸,拿起噴水器,往缸裡噴水。

  「一個雨林生態缸。」祭始禧開口。

  小男孩愣了一下,抬起臉龐,這才發現有陌生人坐在桌子另一側。

  祭始禧對著小男孩微笑。「你在做自然觀察?」

  小男孩瞪大眼睛,黑瞳慢慢轉動,盯住庭院門口那被推開的白柵門。祭始禧順著他的眼光,起身去把白柵門關好。走回樹下時,小男孩清俊的臉龐驚訝不已,伸手指著他。

  「你是誰?」稚氣的嗓音,清亮高亢,像是教會裡的兒童唱詩班,在澄澈天空下發出的美聲。不難推測他的年紀還小,頂多七、八歲。

  「祭始禧。」大男人誠懇地報出姓名。

  小男孩跳到草地上,雙手搓拍幾下,掌心往牛仔褲後袋抹了抹,走到祭始禧面前,說:「我是高琅!」

  祭始禧頷首。「你好。」大掌握握小男孩的手。

  高琅眸光一亮,似乎想到了什麼。「啊!我知道了!你是來跟姊姊相親的大哥哥,對不對?」他說著。「可是你白來了耶。我媽媽說姊姊已經有男朋友了,以後不用再相親呢!我爸爸沒有通知你不用來了嗎?」他記得上上禮拜,媽媽說過姊姊這次的相親對象是爸爸的學生,可是前幾天爸爸和媽媽去看姊姊,回來後就說要取消相親了呀!怎麼又有大哥哥來呢?!

  腦袋瓜轉了轉,高琅放開祭始禧的手,飛快地旋身跑進屋裡,沒一會兒又衝出來。祭始禧還搞不清這小男孩在做什麼,就見一個手掌大小、印著法文和棒冰圖樣的方盒,遞到眼前。

  「給你!」高琅舔著冰淇淋雪糕,把另一枝沒拆封的,兜給祭始禧。

  祭始禧挑眉,露出疑問的眼神。

  「你不想吃嗎?天氣很熱!吃了這個,你就不會覺得今天白來了。」雖然沒跟姊姊相親,至少吃到好吃的冰淇淋呢!高琅偏著頭,一面舔著冰淇淋,另一隻手,仍直直舉在祭始禧前面。

  祭始禧笑了笑,覺得小孩的想法邏輯特別有趣,索性接過冰淇淋,拆開包裝,和高琅一起坐在長椅,看著陽光下的矢車菊,吃著這個季節最時令的食品。

  高琅擺著垂掛在椅下的小腿,說矢車菊是特殊栽種——透過基因轉植,把墨西哥向日葵耐高溫的那一段基因,插到矢車菊的基因裡,所以大熱天還開得燦爛。姊姊最喜歡矢車菊,因為姊姊是在德國出生的,庭院裡的矢車菊都是爸爸種的,可是姊姊一點都不聽爸爸媽媽的話,常常不回家相親,後來爸爸媽媽去看姊姊,認識了姊姊的男朋友,媽媽說姊姊的男朋友叫羅悅,是個科學家,以後會變成姊夫……

  「所以姊姊不相親了。」高琅吃掉最後一口冰淇淋。家裡沒大人,挺無聊的,幸好這個大哥哥「白來」,能同他聊聊天。「我再進去拿果汁,你等一下喔!」說著,高琅離開板凳,退到樹蔭外,跑上門廳台階,砰地推門關門,進入屋內。

  一分鐘後,高琅出來。說是拿果汁,結果兩隻小手各抓一枝棒冰,胸前更抱著一桶榛果口味冰淇淋。

  「吃這麼多冰淇淋好嗎?」祭始禧咬著手上的雪糕,看著高琅把冰品放上橡木貞。

  「媽媽平時不准我吃這麼多……可是你是客人,」高琅坐到桌上,盤著腿,拿過桶裝的冰淇淋,打開蓋子,肆無忌憚地大口大口挖。「主人要陪客人吃呀!」他開心地說,吃得滿口雪白。

  祭始禧勾弧唇角笑著。原來是小鬼逮到當家機會!

  高琅邊吃冰邊說話,表情活靈靈,偶爾想起生態缸裡的樹蛙,便回頭拿噴水罐,噴水逗弄小動物。祭始禧一向有耐心與小孩相處,也因此「客隨主便」,吃著棒冰,聽身旁的童言童語,眼睛賞著那炎夏矢車菊,倒也愜意。

  不知經過了多久,陽光微微偏斜,微風輕拂,矢車菊淡雅的香味飄過鼻端,那似羽毛般細裂的花瓣,爆成一個圓,令人想到某人的髮型。

  「琅琅!」突然,女性的叫嚷,破壞了情趣盎然的庭院。

  啪啪啪!一抹身影魯莽地衝來樹下。

  「琅琅!你怎麼隨便讓陌生人進來!」高珉摩眸光嚴厲地掃過桌面。「還請他吃冰淇淋!」大叫著,瞪住祭始禧。

  祭始禧泰然自若地吃著冰淇淋,眼神不經意地流轉,朝她點個頭。

  高珉摩美眸圓瞠。簡直不敢相信,這男人居然傲慢到如此地步,彷彿她才是闖入別人家的陌生人。

  「姊姊,妳回來了呀!」高琅捧著冰淇淋,踩著椅凳,雙腳落地,站在高珉摩身前。「妳要吃冰淇淋嗎?」他拿高冰淇淋,曬紅的雙頰有兩個對稱的酒窩。

  高珉摩蹙眉,接過冰淇淋,放到桌上,拉著高琅,遠離祭始禧身旁。她蹲在花叢前,與高琅目光相對,教訓地道:「你怎麼讓陌生人進家裡……」

  「沒有啊,」高珉摩才說一句,高琅馬上打斷她。「我沒讓陌生人進家裡啊!」

  「還說沒有!」高珉摩奪回發言權,鳳瞳射向祭始禧。

  發現姊姊在看大哥哥,高琅馬上回道:「他不是陌生人!而且我也沒帶他進家裡,我們只是在庭院吃冰淇淋……大哥哥是來和姊姊相親的啦!」

  「相親?!」高珉摩叫了一聲。「誰要跟他相親!」似乎很嫌惡。

  「是姊姊啊,」高琅聽不出高珉摩的語氣,天真地繼續說:「大哥哥是爸爸的學生,本來要和姊姊相親的,可是媽媽說妳有男朋友了,要取消。爸爸一定忘了通知大哥哥,他才來的……天氣這麼熱,大哥哥都來了,我就請他吃冰淇淋,這樣他才不會覺得『白來』呀!」

  「喔——琅琅……」高珉摩聽得一個頭兩個大,素手覆額,長聲歎氣。「你搞錯了啦!」雙腿一斜,她有氣無力地攤坐在草地上。

  「搞錯?!是我弄錯了嗎?」高琅歪歪頭顱,睜大眼對著姊姊。

  高珉摩點點頭。

  「啊!」高琅一叫,伸出食指。「那大哥哥是誰?」瞬間,他自己想到答案

  「難道大哥哥是羅悅?!媽媽說要姊姊和男朋友一起回家吃飯……」

  「琅琅!」高珉摩吼道。都說了「陌生人」的!她這個弟弟!為什麼腦子總是轉得比其它小孩快!而且喜歡省略大人講的話,自動設定所有人事物的狀況……

  「大哥哥!你不是來跟我姊姊相親的啊?」他轉身,緩步離開花叢,邊走向祭始禧邊說:「為什麼呢?姊姊很漂亮耶……」

  「琅琅!」高珉摩探手要抓回弟弟,教他閉嘴,可惜差了一步,整個人狼狽地趴在草地上。「你別再說了!琅琅!」

  她的聲音真像在哀嚎。祭始禧優閒地吃完雪糕,從長椅凳站起,高大的身軀走出樹蔭,經過高琅身邊,摸摸高琅的頭。

  高琅回首,望著高珉摩。「姊姊——我知道大哥哥不是羅悅啦,他有告訴我他叫祭始禧,我剛剛只是不小心忘了一下喔!」

  「琅琅!」高珉摩果然哀嚎了。

  祭始禧繼續走到她眼前。

  高珉摩抬起美顏,視線順著他站定的長腿往上看。他的表情很穩重,卻又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像在取笑她的糗態。她別開臉,一隻大掌跟過來。她哼了哼,用力地將手放上那大掌,發出啪地一聲。

  祭始禧挑唇一笑,握住她的手,把她從草地上拉起。

  裙子沾了草層,她拍了拍,嚷道:「琅琅,爸爸這庭園多久沒整理了,怎麼都是雜草!」

  伏在桌邊猛扒冰淇淋的高琅,像隻靈敏的小動物似的,腦袋瓜一晃,旋身跑回高珉摩面前。「昨天我跟爸爸一起拔草喔,還種小樹……然後放了好多新的小魚在後院的魚池裡呢!」他開心地跟姊姊報告著。

  「小孩的心思很單純。」祭始禧說了句,手伸到她髮上,取下一根草層,凝視她乾窘的美顏。「你們真的是姊弟?」他放掉草屑,刻意瞄一下她的髮型,視線再落到高琅的頭頂。

  她感覺他在取笑她的髮型,但故意曲解成年齡差距的問題,便回道:「不行嗎?我媽二十歲生我,四十二歲生他。同一對爸媽所出,差二十二歲,就不是真的姊弟?」她盯他一眼,紅唇忿忿地抿動,牽著高琅。往屋子走。

  祭始禧低笑,跟隨他們。草地上的腳步聲,窸窸窣窣地。高珉摩在門廳台階下停住,高琅放開姊姊的手,先行踏上階梯,推開屋門。「姊姊,我可以請大哥哥幫我搬生態缸進來嗎?」小男孩有禮貌的嗓音飄揚著。

  高珉摩不知哪來的氣,轉身瞪住祭始禧,語氣怒沖地問:「你幹麼跟在我們後面?」

  祭始禧一臉平靜,朝她伸手,又從她髮間拿下雜草屑。這次,他幾乎摸到她的頭皮。她感到那男性指尖傳來的溫度,愣住走神。

  「我覺得你們真的不像姊弟——」祭始禧一字一句慢慢地說,眸光深沉地凝視她。

  高珉摩渾身一震。「要你管!」她扯著嗓子惡狠狠地回道,腳跟對準他的鞋面,用力一踩——

  「哎喲!」女人身體搖擺生姿。

  「姊姊?」小男孩跑下階梯,攙住她的腰。

  「呵……」大男人低笑,旋身走往樹下,去搬橡木桌上的生態缸。

  「琅琅!爸爸幹什麼把土弄這麼鬆!」高珉摩咬牙切齒叫道,美眸冒火,直瞪祭始禧的背影。

  真是可惡!這傢伙居然閃開了!

  她裸著一隻纖纖玉足,扶著弟弟的肩,蹲下身,一面在心裡咒罵男人,一面拔起卡入兩塊石板間縫泥土裡的六吋細跟鞋……


  咚!

  一顆馬鈴薯滾落洗滌槽。高珉摩吸吸鼻子,拉起圍裙拭淚,撿回馬鈴薯,繼續切著砧板上的洋蔥。

  開放式的廚房空間,有一大片明亮的玻璃窗對著後院,側邊隔著一道霧面拉門的,是餐廳,餐廳拉門垂直面那方,有兩扇往客廳敞開的漆白木格門。母親把每個角落整理得一塵不染,燦亮耀眼的水晶杯、骨瓷器皿擺在吧檯後方的透明廚櫃裡,是餐具,同時多了裝飾功能。

  窗台上,奇巖怪石成排,形狀過於粗獷,一看就知道是父親的傑作。弟弟琅琅養一葉蓮的玻璃器皿,看似池塘縮影,現在已多了幾隻小蝌蚪悠遊其中。母親的唐草花瓶裡插著一束嬌艷高貴的玫瑰,是「保加利亞大馬士革」品種。

  母親喜歡有傳統工藝歷史的事物,客廳到餐廳的桌椅,全是出自德國世代傳承的著名傢俱廠,兩盞像水母的吊燈分別懸在客廳的天花板和餐桌上方,飄逸的造型散發出柔和光源,處處展露著優雅的美感。

  他們的家庭照,分階段、分地點,或掛在樓梯牆面上或立放於壁爐架。她和弟弟的五官臉形都像母親,只有一點點來自於父親眉宇間的酷勁氣質,倒是她的髮型完全說明她是父親的女兒,這點弟弟仍保留了母親的遺傳因子,擁有與母親相同的柔順直髮。

  「你們姊弟——一個像父親,一個像母親。」祭始禧的聲音突然近在她耳畔。「可以給我一杯水嗎?」大掌摸摸她蓬鬆的爆炸頭,他逕自走往冰箱,從冷藏室拿出一罐沛綠雅。

  他回身時,她猛然抬頭,臉上掛著兩行清淚。

  他盯著她,很平靜,難以看出他的神情是驚訝還是什麼。久久——

  他開口。「說妳像妳父親,讓妳很難過?」俊顏依舊一片波瀾不興,大掌像摸小狗一樣撫過她的髮,長腿優雅地邁步,走出廚房區域。

  「再摸我的頭,我就剁掉你的手!」她發狠地喊道。

  他聽到她的嬌吼,報以哈哈的朗笑聲。

  她氣壞了,纖手快速動作,菜刀如鼓棒擂鼓,鼕鼕冬地直剁砧板上的洋蔥。

  「姊姊怎麼了?」沙發裡的高琅趴上椅背,看著廚房中的高珉摩。

  祭始禧攤掌。「沒什麼,她跟洋蔥有仇。」唇邊有抹使壞般的笑容。他坐回高琅身邊,打開沛綠雅的瓶蓋,把礦泉水倒入兩隻水杯裡。

  「大哥哥,你不像客人,比較像我的家人耶!」高琅端起杯子喝著水。

  祭始禧揉揉他的髮。「你喜歡嗎?」

  「嗯!」高琅點點頭。「你要是跟姊姊結婚,就是我的家人,對不對?」

  「琅琅!你再亂說話,小心我扒了你的皮!」廚房那頭,切完洋蔥的高珉摩,紅著眼,拿了一顆馬鈴薯,一刀剁成兩半。

  高琅縮縮脖子。「姊姊好奇怪,她以前不會這樣……說要扒我的皮……」小男孩一臉無辜。

  祭始禧笑了笑,喝一口礦泉水,閒適地說:「她開玩笑的。女生有些時候,心情特別容易煩躁,就愛開玩笑。」

  高琅雙眼一亮。「哦!」嗓音拉得老長。「我明白了,就是姨媽來的時候,對不對?」他天真地問。他參加露營的時候,聽領隊大哥說過領隊大姊的姨媽來,所以心情不好,不能帶活動。可是,不對啊……他皺起眉,看著祭始禧,困惑地說:「外公外婆只生媽媽一個,我們家從來沒有姨媽啊……」

  「你們兩個!」高珉摩拿著菜刀衝出廚房區域,大吼打斷高琅的聲音。

  高琅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看著抓狂的姊姊。

  祭始禧拿開高琅捧在手裡的水杯,抬眸瞅著她。「拿把刀——打算跟琅琅切斷姊弟關係?」

  她看出他深黑的眸底潛藏了戲譫笑意,警告的話語脫口而出。「你再亂教我弟弟,我就先割了你的舌頭!」

  他垂下眼神,輕笑著。高琅聽到他的笑聲,也跟著笑起來,對高珉摩說:「姊姊果然心情煩悶,愛開玩笑,對不對?大哥哥——」接著,轉頭看一下祭始禧。

  一大一小的男人當她的面,交換共犯似的眼神,呵呵笑不停。

  沒想到,弟弟竟幫著外人取笑她,高珉摩氣得說不出話,踢著拖鞋回廚房,乒乒乓乓「舞刀弄鏟」,耳邊還不時聽見弟弟和那男人在說她心情煩躁什麼什麼的。

  真可惡,高琅這小傢伙到底知不知道誰跟他才是同根生呀!

  「姊姊,可以吃飯了嗎?」高琅跑到料理台前,爬上椅凳,吸著鼻子,嗅聞空氣裡濃郁的咖哩香。「肚子好餓屋!」

  高珉摩盛好濃湯,把母親放在窗台的玫瑰花移到餐桌中央。母親講究用餐情調,總是要有花束,還要點上幾根蠟燭。今天天氣這麼熱,她想打開窗戶,對著後院用餐,點蠟燭就免了。她對弟弟說:「去洗手,準備吃晚餐。」眼神不經意地瞟向客廳。那男人居然還坐在沙發裡……

  「大哥哥可以跟我們一起吃飯嗎?姊姊。」高琅又問。

  高珉摩走回廚房,沒好氣地回道:「我沒多煮外人的份。」話雖這麼說,高琅卻看到姊姊取了三個盤子盛飯,淋上濃郁的牛肉咖哩,托盤上有三個裝好生菜的沙拉碟,水杯、餐具都是三人份……高琅高興地眨眨眼,跑到客廳拉著祭始禧去洗手。

  大小男人回到客廳,進入餐廳時,高珉摩已坐在餐桌前,等他們入座。她喝一口水,拿起餐具,開始用餐。

  今晚吃牛肉咖哩飯,濃湯帶點酸味,混合了法式和泰式的口味,生菜用的沙拉醬,是母親下午調的,口感清爽不油膩,極天然。甜點是紅蘿蔔雪泥——這是母親傳授的創意甜品。琅琅不喜歡紅蘿蔔的味道,母親用新鮮柳橙搾汁當高湯,連同柳橙皮,一起燉紅蘿蔔,去了腥味,放涼後,送進冰箱冷凍,食用時再取出,以機器將帶柳橙香味的冰凍紅蘿蔔打成冰泥,入口即化,綿綿密密,就跟冰淇淋一樣,相當引人垂涎。

  高珉摩喝著湯,目光越過玫瑰花,沉沉盯住對座。

  高琅和祭始禧邊吃飯邊說話,兩人似乎什麼都能聊,一下聊細胞融合怎樣種出西瓜外皮內容柳橙的新水果,一下又聊讓流浪狗頭上長出犀牛角的技術……嗯——好技術,要是真的實現,就可以避免犀牛角盜獵問題……接著,男人在說哥倫比亞的祖母綠……什麼礦坑又黑又深長,閃著星星般的光芒,真美……

  哼!她才不相信祭始禧這尊貴傲慢的少爺進過礦坑、當過礦工。偏偏她單純的弟弟還聽得那麼入迷!

  「琅琅、琅琅!」門廳傳來一陣叫喚。

  「是新雨哥哥!」高琅離開座位,朝客廳大門走去。

  「什麼事啊?」高珉摩放下餐具,跟著弟弟離席。

  高琅打開門。門廳站著一名穿高中制服的少年。

  「啊!珉珉姊姊在啊!」少年一臉驚訝。

  「怎麼了嗎,新雨?」高珉摩把門拉開點,看著少年健康黝黑的臉龐。

  少年鄒新雨是隔壁鄒教授的兒子,在這帶住宅區裡,就屬他跟高琅年紀最接近——雖然兩人還是差了十歲,不過他偶爾還是會陪陪高琅玩耍。

  「新雨哥哥,天黑了,今天不去打球喔!」高琅搖頭說著。

  「我不是來找你打球的啦!」鄒新雨揮揮手,抓抓頭髮,靦腆地看著高珉摩。「那個——高伯母打電話到我家,說他們晚點才會回來,要琅琅到我家等。我媽叫我過來帶琅琅到我家吃飯……」

  「姊姊煮了牛肉咖哩,」高琅說道:「很好吃呢!」

  高珉摩撇唇笑著,手摸著弟弟的頭。「跟鄒媽媽說謝謝,教她不用擔心琅琅餓肚子。」她對著門外的鄒新雨說。「你要進來嗎?」

  鄒新雨搖首。「不了。珉珉姊姊在就好。我回去了。」說著,他走下門檻台階,直接跨過矮綠籬,從上坡的高家庭院跳到下坡的自己家庭院。

  高珉摩看著那矯健的小伙子,忍不住對弟弟說:「你人小,別學人家,免得受傷。」兩家的庭院落差有兩公尺呢!

  「新雨哥哥有架板子,讓我溜下去……」

  「壞習慣!」高珉摩關上門。「給我乖乖走大門!」她拉著弟弟回餐廳。

  兩姊弟歸位時,祭始禧已經用餐完畢,正喝著冰涼的葡萄酒。

  高珉摩盯著祭始禧。「聽到了吧——我父親很晚才會回來。」

  祭始禧放下酒杯。「抱歉。魔女小姐,祭某沒有偷聽他人說話的習慣——」他拿起餐巾,優雅地擦擦嘴。

  「喂!」高珉摩拿著叉子指他。「你什麼意思?」他在暗指她一整個下午「偷聽」他和琅琅說話嗎?!

  「沒什麼意思,魔女小姐別多想。」祭始禧投降似的舉起雙手。

  他那副樣子!沒什麼意思才怪!高珉摩放下叉子,用力戳了一塊牛肉,慍怒地瞪他。「我父親很晚才會回來,你還要待在這兒繼續『打擾』我們嗎?」她的語氣聽起來像命令。

  祭始禧笑著站起身。「雖然今天沒見到高博士,但也不是沒有收穫!」他注視著她,嗓音轉沉。「謝謝招待,妳做的飯菜很好吃。」

  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麼說,高珉摩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聽到弟弟使用餐具的聲音,像一串悅耳的鈴鐺聲。

  今晚,她竟然忘了放音樂。母親重視用餐情調,他們家享用美食時,都有音樂從助興的——

  「大哥哥要走了嗎?」

  「改天再來拜訪。」祭始禧回答。「很高興認識你,琅琅。」大掌摸摸高琅的頭,他往飯廳外走。

  「姊姊,大哥哥要走了!」高琅溜下椅座,禮貌地要送客人。

  高珉摩猛然回神。「喂!你喝酒,還想開車啊!」她站起身的動作有些急促。

  「只是一杯葡萄酒。」他回頭看她。

  她也走出餐廳,不知不覺就到了客廳門口。

  「再見。改天我們好好喝一杯。」他嘴上掛著微笑,那笑容足以迷倒眾生。

  她呆呆看著男人走出她家的庭院,轉向公共停車場的方向。

  「姊姊,我還要再吃一盤喔!」跟客人道別後,高琅跑回飯廳。

  高珉摩手摸門把,震了一下,關上門——

  見鬼了!她在擔心嗎?!

  他的步伐穩定,背直挺,哪有醉態,倒是她才像喝了酒似的發暈失神!

  高珉摩皺一下眉心,走回飯廳,倒了一大杯葡萄酒,呼嚕嚕地灌下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7 16:56:10

第三章   

  「醒酒茶,始禧少爺!」

  「先擱著。」祭始禧癱在躺椅裡,長髮覆面,高大的身軀只罩著一件晨衣,長腿大剌剌地張開在躺椅兩側。他從來沒這麼不修邊幅過,至少,清晨起床第一件事,會先把頭髮弄整齊,這是他打小決心留長髮時,與母親的約定,可今天,他的頭實在太痛了,若再把頭髮梳成束,他繃緊的頭皮一定會爆開。

  「始禧少爺趕緊喝了吧。」一旁,祭家飯店的大總管余泱州,沒把茶碗放下,依舊端著,恭敬地勸道。

  祭始禧睜開眼睛,幾綹髮絲影響了他的視線,隱隱約約感覺吊燈在晃動。「余總管,」他坐起身,接過總管手裡的茶碗,掀蓋飲下。「換盆矢車菊好嗎?」莫名其妙說了一句。

  余泱州收回空杯,遞上毛巾給他。祭始禧擦擦臉,將長髮往後撥,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等會兒幫您送早餐上來。」余泱州退出祭始禧的起居室。

  祭始禧躺回椅中,閉上眼,呼吸平順,很快地睡著。醒來時,頭痛已經減輕了,兩名飯店女侍正將一盤一盤的食物端上圓桌。

  「我在露台用餐。」祭始禧發出低沉嗓音。

  「去,去把露台的門打開!」總管余泱州隨即帶著手下,往露台外移動。

  落地窗簾一拉開,朝陽從雕龍桃木門鏤空處射入,一條光龍騰躍在祭始禧身上。祭始禧微瞇雙眸,手擋在額前,站起身。女侍放下遮陽簾——繡著龍紋的簾幕,帶著淡金色,輕柔飄動。頂樓的風有點大,他們激活防風系統,阻隔風勢。露台上方生出的半弧形透明罩子。同樣繪了祭氏家族圓騰——龍。

  祭始禧走到玄關靠牆的翹頭案前,看著桌上原本的梔子花盆栽已換成新插的矢車菊,花器是長葫蘆形的瓷瓶,像女人曼妙窈窕的曲線,石榴紅的釉彩,使他聯想到高珉摩在珠寶門市開幕酒會上的模樣。「余總管,」他拿起桌邊的梳子及一條細皮繩。「以後我的房間只擺這種花。」

  「是的,始禧少爺。」余泱州選了一張CD,放進音響裡轉悠。

  兩名女侍走向祭始禧,躬身說道:「早餐為您準備好了。」

  祭始禧俐落地紮好頭髮,目光望向露台。「嗯,還有!」他停頓一下,看著余泱州,道:「準備餐點這種小事,交代下面的人做就行,你不用親自服侍每個人。」

  「始禧少爺……」

  「好了,你們都去忙吧。」祭始禧打斷余泱州的嗓音,揮退他們,逕自走到露台。

  庭園桌中央的玻璃瓶口露出兩朵矢車菊,花梗相交,像戀人。祭始禧撇撇唇,拉開椅子坐下,將一朵矢車菊挑出玻璃瓶,聞其香味。他沒有特別喜歡這種花,也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宿醉未醒,才跟余泱州下的令,但,若是幾天後,露台種的花花草草全變成矢車菊,他也不反對就是。

  余泱州是祭家的老總管,心思細膩,辦事明快,總是記得每個祭家人的特殊喜好。讓這麼一個與父親年紀相符的老總管為自己費心,他其實有些過意不去。

  祭始禧把花插回瓶裡,拿起小銀匙敲破蛋杯裡的水煮蛋,吃起早餐。蛋的熟度剛好,不太老,蛋黃濃稠有汁液,香軟——這是他喜歡的口味。余總管記得一清二楚。

  他吃完早餐,耳邊浪漫神秘的音樂還在縈繞,像是寶石發出來的聲音,那種他在礦坑裡聽過的聲音,細微天然地,似乎只有他才聽得見。

  電話聲響起,他離開露台,進起居室接聽。公關部門幫他準備好了兩瓶紅酒和頂級的冰淇淋。他梳洗、更衣後,收發一些郵件,花三個鐘頭處理公務,接近中午時,吩咐總管不用準備午餐。便驅車前往高家,進行第二次拜訪。


  今天氣溫很高。車子加速上高架橋後,儀表板的溫度示警燈開始亮起,發出噹噹聲,通風口送出的是熱氣。她警覺地關掉冷氣,減低車速,靠外側車道行駛至出口。

  下了高架橋的馬路兩旁都是汽車修護廠,車輛進進出出,指揮人員的啃音徹天響,喧鬧異常。

  高珉摩將車子開進其中一家修車廠。穿連身工作服的廠長馬上過來詢問車況。她這輛還算堪用的十年老車——水箱的水是滿的,機油幾天前剛換過,更別說夏季要來臨前,才灌過冷媒,就不知道為什麼冷氣突然變成熱風,溫度一直過高,降不下來。

  廠長聽完她的說明,便請她到貴賓室暫歇。她在貴賓室裡,走來走去,不時看看腕表。大概經過了七、八分鐘,桌上的咖啡都涼了,一名年輕的技師走進貴賓室,對她說:「您的車要拆引擎,預估得花三天時間修理……」

  「什麼?!」高珉摩美眸圓睜,快步走出貴賓室。

  年輕技師跟在她後面。來到她的車邊。她看一下掀高的引擎蓋,視線落到每一處零件,掃了幾眼,不覺得自己的車有什麼大毛病。

  「您的車不能再開……」年輕技師開口,高珉摩轉頭瞪住他。

  「我現在有十萬火急的差事,車不能開,就會出人命!」她急言說道。

  「高小姐……」年輕技師抹去額上汗水,推推滑至鼻翼的眼鏡。他想說,這車再開下去,才真會出人命。

  「只是溫度過高,它還是能動,不是嗎?」高珉摩繼續說自己的。「我要開走!」

  「這太危險了……」年輕技師好不容易找到空隙插話。

  「我有急事!我要開走!」高珉摩很堅持,並且動手欲放下引擎蓋。


  「等一下!高小姐!」年輕技師阻止她。「您先看看再說。」他拔開水箱蓋,進入駕駛座,發動車子,再回到車頭,站在高珉摩旁邊。

  車子隆隆地震動,熱氣撲騰在他們身上,沒一會兒,打開的水箱口噴出金黃色的液體,差點波及他們。

  年輕技師拉著她遠離車頭。「水箱的水是沸騰的……」

  她嚇了一跳,滿臉不可思議地望住那冒煙的水箱口。年輕技師在她耳邊說著,水箱下有個什麼什麼管破裂,導致空氣進入,所以……什麼什麼的,反正那些專有名詞,她一個也沒聽懂。

  「那——」她若有所思地開口,神情很正經。「它還是能開,對不對?」

  年輕技師抽了口氣。他幾乎知道這位美麗的女士在想什麼,但他不想欺騙她。「沒錯,它是能開,只是——」

  「它會爆炸嗎?」高珉摩盯著仍在沸騰噴水的水箱口問道。

  年輕技師的表情當下轉為無奈。這位美麗女士真是天兵一個!他知道他如果回答車子不會爆炸,她一定會把車開走,對她來說,只要車能動,似乎其它都不是問題,水箱沸騰、溫度過高,在路邊停一下,待降溫後,繼續開到不能動為止——這實在太危險!

  身為一名專業汽車修護技師,他無法苟同女士的做法!

  「它會爆炸。」年輕技師垂下眼。為了她的安全,他不得不撒這個「善意謊言」。「您必須把車子留下來修,如果您趕時間,我馬上幫您招出租車——」

  高珉摩皺起眉,表情凝重。半晌,她轉身,走到修車廠外的人行道。

  「我幫您叫車吧,高小姐!」年輕技師也走出修車廠。

  「不用了,你趕快進去把我的車修好,」高珉摩朝馬路招著手,一面走一面說:「那老爺車,我還想多開個五年,可不能『一爆成灰』!」

  年輕技師停下腳步,看著一輛車駛到她身旁。

  「妳好,摩登伽小姐——」

  高珉摩看了看跑車裡的男人,伸手就要開車門。修車廠的年輕技師快步過來.禮貌地幫她開門。送她上車。

  「謝謝。我的車麻煩你了。」她對技師說。接著,回頭命令駕駛座的男人開車。

  車子離開修車廠一段路,遇上紅綠燈,綠燈閃了閃,轉為黃燈。

  她拔高嗓子叫道:「衝過去!」但車子的速度逐漸趨緩,在紅燈亮時,準確地定在停止線後。「我不是叫你衝過去嗎!」她像在責備人,雙手不自覺地握成拳,眼眸直勾勾瞪著那紅燈。

  「我很少遵守規矩的——」比起她急躁的語氣,祭始禧顯得悠哉許多。

  「那你為什麼停下來!」她側過身,怒視他。

  祭始禧也轉頭看她,沉聲道:「這裡的規矩,指的是妳的『命令』——我不習慣女人一上車,就命令我。」他一笑,別開臉,看著正穿越馬路的行人。

  高珉摩紅唇抿直,解開安全帶,轉向另一邊。

  「妳要幹什麼?」祭始禧抓住她的肩。

  她撥開他的掌,扳動門把。「我要去找一台會聽我命令的車!」

  祭始禧拉回她,隨著燈號轉綠,踩下油門。「把安全帶繫好!」

  「我有急事,沒時間跟你抬槓、遊街兜風……」

  「去哪兒?」他打斷她的叫嚷,俊臉嚴肅地對著擋風玻璃。

  她斜睨著他,不說話也不動作,過了好一會兒,才拉上安全帶,說出一串地址。幾秒後,車上的液晶屏幕出現了地圖,標示了最近路線。

  「你這車能開多快?」他的車太先進!她希望它有噴射引擎,能在最短時間內,到達她要去的地方。

  車身掠過一個路口,祭始禧換個檔,沉穩從容地回了句:「要多快,有多快——」

  果然,他那低沉自信的嗓音似乎還在繚繞,車子就已開到了目的地。

  這是一個有點老舊的社區,房子蓋得很密,一戶挨著一戶,灰撲撲的牆,漆掉得差不多了,看起來像發霉的蛋糕。一股臭味從陽光曝曬下的餿水桶漫出。窄小的巷道只容得下兩輛機車交會,更別提大車要進入。

  車子一接近巷口,高珉摩馬上開門,也不管車身還沒完全靜止,雙腳就落地。祭始禧連忙換檔,拉上手煞車。高珉摩卻已經下車,往窄巷走,連一句道謝言辭部沒對他說。他熄了火,下車,跟在她後方,進窄巷。

  巷道又小又髒,蒸騰的餿水臭味撲刺嗅覺。一些形似遊民的男人窩在陰涼處,目光怪異地朝她打量。她急匆匆的高跟鞋聲,在巷子裡迴盪。祭始禧皺凝額心,不明白她這麼一個女人做什麼來這種地方?

  他走到她身邊,拉住她露在無袖洋裝外邊的手臂。

  她轉頭,似乎有些意外。「你還沒走?」

  「妳來這裡做什麼?」他不由自主牽住她的手,另一掌取過她的提包。「這裡的每一雙眼睛都在覬覦妳!」

  她愣了一下。也許是陽光無法照進這窄巷,使他俊臉的表情陰騖。

  「妳知不知道危險就潛藏在妳身邊!」他拉著她,欲往巷口走。

  她定住雙腳。「我的工作就是面對這些,沒什麼好危險……」說著,伸手拿回自己的提包。她轉身繼續往巷裡走。

  她的步伐飛快。祭始禧追上她時,她已按下一幢平房屋舍的門鈴。

  「開門!快開門!」她一手按住電鈴,一手拍打門板。

  沒兩下,門緣上端的鉸鏈鬆落地面,朽壞的木板門歪歪斜斜地開了。庭院被石綿瓦屋頂遮得昏暗,見不到一絲天光,不知打哪兒傳來詭詭秘秘的漏水聲音,腳底一踩,像是進了垃圾堆一樣,到處是穢物。

  祭始禧踢中一隻酒瓶,一種感覺湧上心頭。他上前抓住正要推開屋門的高珉摩。

  「幹麼?」她轉頭看他。

  他不說話,手臂搭著她的肩膀,攬著她,推開屋門。

  「臭女人!」一道黑影從屋內襲來。

  祭始禧抬起手臂阻擋在她面前。

  「喝!」高珉摩倒抽口氣,看著一根棒球棍打在他的右肘臂。

  祭始禧瞪大雙眼。俊臉閃過一抹狠戾,左拳揮出,將拿球棒的男人打飛出去。男人渾身酒味,哀嚎一聲,昏了過去。

  高珉摩回過神,點亮電燈。

  「不要!」一聲尖叫傳來。瘦小的女孩抱著電話蹲在牆角,電話線早已被扯斷,傢俱幾乎全被搗毀。小女孩滿臉驚恐,不住地顫抖。

  高珉摩心口一震,抱住小女孩。「不要怕,小穎,姊姊來了,別怕!」她安撫小女孩,問:「媽媽呢?」

  小女孩緩慢地抬起頭,呆滯地看了高珉摩一眼,臉轉向臥室。

  高珉摩輕輕摩挲小女孩的背脊,邊起身,對祭始禧說:「幫我看著她。」然後,走進臥室裡。

  不到五秒,她衝了出來,吼著:「叫救護車!快點叫救護車!」



  一個家暴受害者被丈夫打得皮開肉綻、淌血,倒在臥室骯髒的地板上。

  她是一個社工,已經看過無數這樣的場面,但是,她深深覺得自己今天特別焦躁、脆弱!如果她的車沒出問題、如果她早一點到小穎家、如果……

  「妳工作時,都是單獨行動嗎?」祭始禧在醫院急診室外,這樣問她。

  她今天中午接到小穎說了一半就斷線的求救電話,當時,她和父母還有弟弟琅琅,一家四口和樂地在庭院烤肉,母親的骨董音響轉悠著法國民謠,法文、中文夾雜的歌詞正唱著!

  Quel  beau  temps!  aujourd'hui  cest  dimance  Dans  les  bois  ils
  s'en  vont  les  deux
  Gentiment  sur  sa  joue  il  se  penche  Lui  et  elle,  elle  et  lui  sont
  heurenx
  「papa  aime  maman,  maman  aime  papa」
  Elle  ne  fait  pas  tres  bien  la  cursine  ses  rotis  sont  plus  noirs
  que  chorbon
  II  lui  dit:  Ne  fait  pas  cette  mine  Je  n'ai  jamais  rien  mange
  d'aussi  bon
  「papa  aime  maman,  maman  aime  papa」

  一個甜蜜的家多好呀!每一時每一刻好融洽,
  星期天大家一起度假,爸爸媽媽牽著手說情話
  爸爸愛媽媽,媽媽也愛爸爸
  草地上開滿花草多美麗呀!要把握好時光的年華
  有一天我的家又添娃娃,爸爸親親媽媽,大家笑哈哈
  爸爸愛媽媽,媽媽也愛爸爸

  (法國民謠 中文詞:晨曦)

  小穎的電話在那時那刻來得令人又痛又急,像是一記硬鞭抽進她內心。她匆匆出門,忘了要向協會通報、忘了要找管區員警、忘了一切該遵守的程序,單槍匹馬就想去救人……

  「妳該改改搞社會運動時的個性!」她的上司趕來醫院時,忍不住數落她一頓。

  如果不是祭始禧,她或許也躺進了病房。她的上司要她好好反省;離開醫院的路上,她看著祭始禧紅腫的肘臂,忍不住對他說,小穎原本是她在輔導的蹺家孩子,她花了很多時間,才得到小穎的信任,知道她為什麼蹺家。協會已經將小穎母女列入重點對象,正在輔導申請保護令,沒想到今天出了事。

  「抱歉,把你扯進來。」高珉摩看著駕駛座上的祭始禧。

  祭始禧面無表情,專心地開著車。

  她回過頭,臉對著車窗。祭始禧突然伸手過來,摸摸她的髮。

  她震了一下,轉頭對上他。

  「妳的頭髮亂了——!」他盯著她的眼睛。

  她呆了半晌,尷尬地拆開凌亂的馬尾。「我這種鬈髮……亂不亂,都一樣!」她抓抓髮絲,避開他的目光,無意間又瞥見他紅腫的肘臂,便說:「你幹麼幫我擋那一棍……這種事我過多了,我會閃開的。」

  「是嗎?」祭始禧輕應,將車子駛向路邊,停下來。他湊近她,眸光很怪,彷彿隱含怒意,低抑的嗓音有種奇異情緒。「妳的上司說妳該改改搞社會運動時的個性——讓我猜一下妳是一個容易激情、做事衝動、不擅用大腦的人。」

  熾熱的男性氣息噴拂在她臉上,她跳了起來,生氣地推開他。「你說誰不用大腦!」吼了一聲,打開車門,下車沿著人行道走。

  她又不是故意要害他受傷,誰叫他自己要擋那一棍!進了醫院還不接受檢查治療!到底是誰在逞英雄!他居然說她做事衝動、不擅用大腦……

  他才是傲慢自大的豬!

  高珉摩怒氣沖沖地往前走。街道兩旁的路燈一盞盞亮起,她抬起手腕,要看時間,這才發現錶早在慌亂送小穎母親就醫時脫落,被她收進手提包,而這會兒,她的手提包還在祭始禧車上。

  「噢——高珉摩,妳也是豬!」她停下腳步,抓著髮鬢,懊惱著。她的行為,根本正中男人下懷!

  她果然是一個「容易激情、做事衝動、不擅用大腦的人」!

  她極不甘心地轉身,看著那輛停在路邊的高級跑車。男人已經下車,靠在車頭,抽著煙。

  數十公尺的距離、昏黃的霓虹燈,她卻能清楚看出他俊顏上可惡的神情。她一直以為自己視力沒那麼好的!這一刻,她更應該瞎掉!

  高珉摩低咒幾句,走回車邊,不多看祭始禧一眼,逕自坐回車裡。

  沒多久,他抽完煙,上了車,發動引擎,開上馬路。

  「我的手該給醫師瞧瞧。」車子走了一段路後,他先打破沉默。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很柔和,不嗆人。

  她深呼吸,道:「現在覺得痛了?!」一聽就知道不是關懷。

  祭始禧沒跟她針鋒相對,拿起腳邊的精美禮袋,放到她大腿。「我今天中午,本來要去拜訪高博士的——」他說著。

  她打開袋口,看見裡面有兩瓶葡萄酒——是她家喝的那種。這稀有的等級,一弄就是兩瓶,不知費了多少資源。還有裝在特殊容器裡的冰淇淋,到現在都沒溶化,顯然花了心思保持溫度。

  她的心瞬間有點動搖。「你……你休想利用我的罪惡感,要我引薦……」

  「魔女小姐要是有罪惡感,今晚陪我喝一杯就好。」他打斷她那略帶顫抖的嗓音。

  她隨即閉上嘴,不再說話,雙手緊緊抓著腿上那包禮袋。

  車子就在男女不言不語的氣氛中,一直開、一直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7 16:56:33

第四章   

  她和他回到祭家飯店。

  他住在飯店頂樓的總統套房,出入搭乘專用電梯,走神秘、清靜的迴廊過道。說是總統套房,實際卻像飯店裡的飯店!精美的大門、宴會用的大廳、客廳,寬敞的弧形梯,樓中樓的長廊還有一排套房。仿古壁燈除了散出光芒,似乎還釋放一種特殊的香味,像是檀香,又像沉香,感覺不是屬於人間的香味,清清冽冽,又濃郁撲鼻,好聞得令人神思恍惚。

  她問他,這長廊瀰漫著什麼味兒?他敲敲牆壁,說那是他們家族特有的香味。牆上有一條朦朧的巨龍,是雕上去的。他說在神的國度裡,有很多種香味,一種香味就代表一支宗族。他的家族圖騰是龍,她隨口道:「那是龍涎香嘍?!

  她伸手撫過每一盞壁燈下的纓穗,發現那香味由此飄出。

  他哈哈大笑,停下步伐,看著她。「妳想讓男人情慾高漲嗯?」止住笑後,他的嗓音格外具磁性,黑眸熏染了一層異樣光彩。

  她突然討厭起他的眼神。「你在打什麼啞謎!」她可以跟任何男人扯情慾話題,就他不行。她別開臉,彷彿他會燙人般,快步走離他身邊。

  祭始禧盯著她的背影。她的頭髮看起來,還是太蓬鬆,不是他喜歡的型。幸好她有這麼個大缺點……

  他垂下眸,要笑不笑的表情,更具魅力。

  「喂!」察覺他沒跟上來,她回首看他。「哪個房間?」

  他抬頭,沉吟了一會兒,道:「門板有刻龍的那間——」

  她露出一個想打人的表情。這裡的每一扇門都有刻龍,而且沒房號,誰曉得哪間是哪間!

  「妳看哪一條龍像我,就是那間。」這種說法太不負責任!

  她沒好氣地回道:「你要我亂闖嗎?」

  他挑眉,說:「那可不行。我的兄弟、堂兄弟也許正沉醉溫柔鄉,妳闖錯房門,打擾他人興致,可是罪過。」

  他都這麼說了,那她不多開幾扇門,才真是罪過。高珉摩朝他冷笑,轉身,打開第一扇門,欲移向隔壁房門時,眼光卻被門內玄關桌上的矢車菊吸了去,整個人就呆站在門口。

  「妳猜中了。」祭始禧走到她背後,雙手輕碰她的腰,像一個紳士邀請淑女進舞池時的舉動,把她帶入房裡。

  他將她一直拿在手裡的包包和袋子,放到玄關翹頭案上。

  「喂……」她回過神,想問他為什麼擺放矢車菊!那是她最喜歡的花……他的房裡有這種花是什麼意思?!

  「隨便坐。」他的嗓音近在她耳後。

  她臉一熱,不自在地動了動。「你別推我,我自己會走啦!」柔荑往後甩,撞到他紅腫的肘臂,一聲低抑的抽氣竄進她耳裡。

  高珉摩轉頭看到他的俊顏瞬間扭曲了一下,令她有點心驚。這個男人表現出來的,總是沉穩從容,並且帶點傲慢。怎會有這種痛苦神情?!

  「慘了——」她低喃。「你的手該不會……廢了吧?!」這絕對是擔憂。

  祭始禧沉著臉,走到電話幾座前,撥了一通內線。

  幾分鐘過後,飯店醫務中心的管理人兼女醫師——多婕,親自上來為他診治。

  多婕是個相當美艷的女人,烏黑的長髮直下腰際,風韻撩人,彷彿他的世界裡全是這類人,不是像他一樣的俊男,就是眼前多婕這種美女。

  多婕坐在一把骨董椅上,與祭始禧面對面。祭始禧靠著椅背,腰桿挺得很直,手墊著小枕子放在圓桌。多婕在他肘臂紅腫處,塗抹藥膏,覆上一塊熱布,問他:「痛嗎?」

  祭始禧看一眼落地門邊,貴妃椅裡的高珉摩。「剛才被這女人甩了一下,挺痛的。」他用另一種語言說著。

  多婕笑了起來。「這女人」——這不像始禧少爺會用的詞彙。「我以為始禧少爺從小就很懂禮節。」多婕說著跟他相同的語言。

  「喂!你們在說什麼?當著客人面前嘰嘰咕咕,是很失禮的!」尤其他們還用她聽不懂的語言。高珉摩放下茶杯,瞪住祭始禧。

  祭始禧微笑看著高珉摩,卻還是用她不懂的語言對多婕說:「瞧,這個女人——」

  多婕又笑了,美眸瞅著高珉摩。「始禧少爺在說您是他的新女友。當您的面,他害羞,所以用家鄉話告訴我。」終於有幾句是她聽得懂的。

  「哦!」高珉摩紅唇微啟,雙手交抱,點點頭。這樣啊!新女友、新女友嘛……

  高珉摩雙眸一亮,神情突然專注,猛地站起,纖指指著祭始禧。「喂!誰是你新女友!你別亂說話,往自己臉上貼金!」

  多婕大笑。天之驕子的祭家男兒竟被說成「往自己臉上貼金」!

  高珉摩坐回貴妃椅,哼地交疊長腿,像個女王般昂起下巴。多婕還在呵呵笑著。

  「多婕,我的手應該不會廢了吧——」祭始禧開口,嗓音很和善,聽起來卻不是那麼回事。

  多婕停止笑聲,道:「放心吧,您是練過武的人,筋骨強韌,經得起磨難——」她掀掉蓋在他手上的布,拍了拍他堅硬的肌肉。「沒事了。」看一眼高珉摩,便笑著離去。

  祭始禧站起,左掌用力握了握肘臂,沒有任何疼痛感,紅腫也退了。

  「難怪你不在醫院接受治療,」高珉摩瞇細眼眸瞅他。「你有個很棒的醫師嘛……」是錯覺嗎?!這女人的語氣真酸!

  祭始禧看了看她,邊往玄關走去。高珉摩也離座,亦步亦趨。他停在翹頭案前,她則倚靠著牆,手撫翹頭案的回雲裝飾。「而且!」像是要下什麼結論,她的嗓音沉緩下來,字字分明地說:「她還是個大美人——」她攏攏頭髮。「長髮柔順的大美人——」

  她真像個嘮叨的妻子!祭始禧抬眼看她,兩人視線對個正著。他一頓,覺得剛閃過腦海的想法太可笑。他怎麼會把她跟「妻子」這字眼,連在一起!

  「喂!你的女醫師……」

  「高小姐,」祭始禧打斷她。她不是「妻子」,但這一刻,她真的很嘮叨。他非得岔開話題。「妳沒忘記我怎麼受傷的吧?」重新勾出她的罪惡感。

  高珉摩神情一僵,下意識咬咬紅唇,不再吭聲。她很善良,情緒容易被掌控。祭始禧意外發現這點,心頭有點得意。

  「我說了——今晚陪我喝一杯就行。」他從桌上的禮袋拿出那兩瓶紅酒。玄關的夜燈,光芒幽微,像紗一樣輕柔。

  「那……」她低聲開口,眼睛先看看插在石榴紅花瓶裡的矢車菊,再直視他的俊臉。「我就代替我父親收下禮物了。」

  他一笑,將兩瓶紅酒交給她。她一手拿一瓶,纖指抓著細細的瓶頸,穿著高跟鞋走回起居室的踴娜背影,比紅酒醉人。

  「琅琅的冰淇淋呢?」他問。

  「明天——你送去我家嘍。」她已坐回貴妃椅裡,脫下高跟鞋,長腿交疊斜傾。兩瓶紅酒放在地毯上,她這一刻的神態其實最適合穿性感睡衣。

  祭始禧眸光沉了沉。看樣子,他明天該能順利見到高赫鈞博士,不過,今晚,他會先與高赫鈞博士的「魔女」女兒度過愉快時光。



  晚餐很豐盛、精緻。在很多地方都有這種禮俗!如果是晚餐邀約,主人會以客人送的酒飲,佐餐飲用,賓主盡歡。

  今晚不知算不算一種形式的晚餐邀約!他們在他的地方,喝他送給她家的紅酒,吃他吩咐的餐點!主客位置有點錯亂、怪異,卻一樣賓主盡歡。

  用完餐後,僕傭收走餐具和剩菜。紅酒還有一瓶半,他們就坐在地上,邊喝邊聊。

  露台的落地門是開著的。今晚是滿月,月亮已經爬到高樓尖塔上,光暈鋪蓋的地方。特別朦朧誘人。

  「喂,」高珉摩拿著酒杯,從地上站起,搖搖晃晃走到露台。「你不但有個美人醫師,還有座漂亮的花園露台!」她轉個圈兒,回身看著他,纖指碰觸種在土壤裡的矢車菊。

  「沒錯,」祭始禧也走出室內,閉上眼睛,深呼吸,意亂情迷的香味中,他說:「有矢車菊的露台最漂亮——」

  才一個下午——就是他和高珉摩身陷他人家暴混亂的那一段時間,總管余泱州已在他的露台種下了矢車菊。

  「我覺得這裡是我的花園。」高珉摩坐上花壇的圍邊,喝完杯子裡的酒,舒服地躺下。

  祭始禧睜開眼。「小心!」他走上前,扶起她垂下圍邊的一條長腿。「躺在這兒,妳的頭髮會被泥土弄髒!」

  「沒關係——」高珉摩打斷他。「是大理石砌成的吧,涼涼的,很舒服……」她彎曲膝蓋,手放在胸口,迷濛的雙眼看著他。「你知道嗎,我最喜歡矢車菊了——」

  「嗯。」祭始禧應聲。「琅琅跟我提過。」他將她的腿放直,拉好她的裙襬,拿開她的酒杯。他下是第一次看她喝酒了,她似乎很容易醉,而且喜歡豪飲。

  「只剩半瓶酒了,我今晚陪你喝了好幾杯喔……」她又曲起膝蓋,裙襬滑開,露出她白皙的大腿。

  「嘿——」大掌按住她的膝蓋,祭始禧俯視著她。「別忘了我是個男人好嗎?」一手抓住她兩腳踝,一面拉直她不規矩的雙腿,另一手整理著她飄逸的裙襬。

  「你是個男人啊——」她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動。「你是個好看的男人呢!」說著,藕臂環上他的肩頸。

  「嘿!」這一聲是警告。祭始禧的手壓著她的裙子,掌心貼住她的髖部。「妳知道妳在做什麼嗎?高小——」

  「噓——」她的氣息吹吐在他耳畔,嗓音慵慵懶懶。「我是魔女——」

  祭始禧胸口一震。「我勸妳放開我。」

  「不要想命令我喲!」她更加抱緊他的脖子。本來就不夠深藏的叛逆性格,這下全教他看清了。

  花壇裡,線狀披針形的紅花、紫花,花姿妍麗明艷,像她一樣。她的的確確是魔女!有能力成為魔女!這種能力專使男人瘋狂。

  今晚的滿月,感覺還染了熱情的石榴紅顏色。祭始禧沉沉喘息,鼻尖碰觸她耳後細緻的肌膚,聞到一股香味,眸光定在花壇的矢車菊上。

  「今晚沒回家,高博士夫婦不會責罰妳吧——」他的唇摩挲著她的耳垂。

  「我呀!自己住……常常不回去呢……」她得意地輕笑,素手撫著他的背。「你的衣服好好摸……」

  「是蠶絲。」他回答,唇順著她肩頸曲線輕吮、移動。「我也喜歡女人包覆在這種布料下——」長指拉下她洋裝側邊的隱形拉鏈,大掌輕巧地探入。她果然穿著跟他上衣同樣質料的貼身襯衣,苗條的腰身在他掌下起伏。

  「喂……」她醉聲醉氣的語調,軟綿綿地。

  祭始禧吻吻她的唇,抬起俊臉,視線與她交纏。「我叫祭始禧,有一個哥哥祭冠禮,一個弟弟祭前禪,麼妹祭祆兒,父親祭至聖,母親原聿鈴。妳可以叫我『祭冠禮的大弟』、『祭前禪、祭祆兒的二哥』、『祭至聖、原聿鈴的次子』,或者叫我祭、始、禧!」他輕聲低語,看她的眸光越來越深,長指按揉她的紅唇。「記住——別再叫我『喂』。」

  高珉摩格格地笑了起來,美眸盈滿水。「你話好多喔——」不過,這男人的聲音很迷人——適合唱歌吟詩。「你唱歌給我聽好嗎?要情歌喔!」她一副陶醉的模檬。

  祭始禧斜挑唇角。今天遇上了一個難伺候的魔女——

  女人是摩登伽
  美麗的摩登伽
  使壞的摩登伽
  揪揪扯扯我的心的摩登伽
  妳如果是壞女人 我便是壞男人
  我的摩登伽啊
  今晚不回家
  我的胸懷
  便是妳的家
  當我的魔女
  到我懷裡來吧
  摩登伽——

  祭始禧應她要求,唱了一首自編的即興「情歌」。他沉鬱低柔的歌聲結束時,她已將他襯衫的鈕扣一顆顆解開了。

  「這樣唱歌,比較性感。」她摸摸他裸露的胸膛。「你的肌肉線條很漂亮呢——」

  她的手撫來撫去,滑過他的胸肌、腹肌,持續往下探。

  「妳這個魔女!」祭始禧一把將她抱起。她低呼一聲,笑著攬緊他的脖子,芙頰貼著他的頸側,細語輕喃,要他繼續唱歌。他說不想免費唱給她聽。她嬌嗔,說他小氣,然後大方地獻吻,紅唇在他臉上亂印。

  「唱嘛……」她吻住他的唇,舌尖頑皮地舔他。這女人——真的醉成一個小孩了。

  祭始禧離開她的唇,熾熱的眼神盯著她看。「妳真美……」他聲音沙啞得厲害,連他自己都感到意外,彷彿有另一個人在他體內不受任何意識控制地說著:「愛上妳的男人會有什麼下場……」

  她低低笑著,神情嫵媚又迷人。「我告訴你唷——愛上我,你就要去出家了,呵……我那個初戀男友呀……現在就在大雄寶殿……念金剛經……啊!不對,應該是楞嚴經……他要警惕嘛!愛上魔女,就沒辦法愛其它女人喔——」她的眼睛很亮,卻沒有焦距,似乎沉醉在過去的戀情回憶裡。

  祭始禧皺眉。「是嗎——幸好我沒愛上妳!」他嗓音不自然地回了句。她在這種時刻,提到別的男人,而且還是初戀情人!

  他吮住她粉嫩的舌,有點狠心地咬她,糾纏她。她低叫一聲,像玩遊戲不認輸般,狂放地與他捲裹。

  折騰丁好一陣,他終於進到臥房裡,一把將她丟上大床中央,俊顏俯在她上方,徐緩動手脫去她的洋裝。

  她嬌喘,伸出手抵著他的肩。「我不喜歡在下面……」絕美的神情只剩性感。

  噢——這個魔女!

  祭始禧重重吐了口氣,大掌抓著她腰側,翻過身。她伏在他胸口,纖纖玉手撥開他的衣襟。他強健的手臂抽出袖管,脫掉襯衫。

  她的臉枕著他左胸,指尖在他腹部描摩,揉捏的力道,像羽毛刮過,很磨人,慢慢地徘徊在他褲頭,抽掉皮帶,褪下他的長褲和底褲。

  高珉摩輕聲吟哦,一條長腿跨過他腰際,手肘壓著他,微微抬起上身。

  她抓著他的髮,激情漸生中,扯開了他的皮革繩髮帶。男人散亂的長髮,就像失控的情慾,糾纏著女人的髮絲。

  他進入她時,她不自覺地收縮下腹,身體某部位傳來一種奇特的刺痛感,彷彿她要將他擠出去,但他又深深嵌入,被她牢牢吸住,感覺就像羅蘭·巴特講的!

  ……既歡樂又悲傷,同時並舉,儘管兩者相互相悖逆。

  這種痛其實是甜美。

  他們面對面側躺,長腿相互交疊、纏在一塊,唇膠貼著,他一用力頂,驚異的快感如潮湧,一波波席捲她,身體越來越灼熱,恍若患了病。

  生病時,她最貪心,要母親陪她、要父親陪她,給她唱歌、講故事,抱著她入睡。

  爸爸媽媽,你們的女兒其實佔有欲極強,所以你們只好等她長大成人後,再添第二個孩子……

  她真是個小魔女嗯!爸爸媽媽——

  「嗯……」高珉摩抱緊祭始禧,像個孩子縮進他寬大的懷裡,皓齒咬他的胸肌。

  祭始禧低吼起來,掌心搓揉她的乳房,她的幽徑一吋吋收緊,他加快腰臀的律動,唇銜著她的耳垂,在無盡的高潮來臨時,慾望的泉源終於失控地射入她體內。



  那是他家族特有的香味!

  清清冽冽,濃郁撲鼻……這應該是熱情的味道,好聞得讓人情慾高漲,忘懷繾綣。

  她不是一個酒醒就「失憶」的人。當她睜開眼睛,發現身邊躺著赤裸的男性軀體時,她沒嚇得跳下床,扯著被單遮擋玉體,露出無辜小媳婦含淚咬唇的模樣……真的,她沒任何驚嚇、嬌羞或不安。本來嘛!都說喝酒會誤事,她早料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高珉摩盯著眼前的祭始禧。他睡得很沉,呼吸與她交融,俊美的五官上斜下一絡長髮。她伸出手指,將他微鬈的黑髮撩到耳後。他動了動,胸膛擠壓她的凝乳,更加接近她。她聞到他身上那股家族香味,但那應該跟家族無關,而是這個男人引誘女人失控的利器。

  她坐起身,發現他們並沒蓋被子。房裡的空調很好,裸著身子,也不會覺得太冷。她看著他強健的完美軀體,泛著古銅色澤,肌膚緊致光潔,寬肩窄臀,長腿結實……

  她無聲地笑了起來——幸好對象是他。

  這個男人的技巧很好,沒弄得她痛得半死,也沒顧著、急著宣洩自己的慾望,他很能忍,配合著她的連續高潮,最後才釋放自己。

  唔!幸好對象是他。

  高珉摩幫他蓋上被子,然後下床。窗外天空微亮,真下知是月色,還是曉光。她找到浴室,走進去,看見大浴缸——事實上,應該是浴池,按摩浴池!她興奮地睜亮眼睛,跪在踩腳階,柔荑探入池裡掬水。水溫宜人,這裡的管家果然是一流,隨時隨地為主人的需求,做完善的準備。

  她進入淋浴亭,沖濕全身,洗了頭髮,用毛巾包住頭髮,像個印度人。她走到浴池邊,拿起平台上的瓶瓶罐罐,仔細閱讀上頭的文字,選了一瓶叫做「天使安眠」的精油,倒進水中。一股芬芳氣味,柔和地飄開。她浸入水中,順著水流伸展胴體,舒服閉上雙眸,覺得「天使安眠」應該改成「魔女安眠」。

  微風從門扉竄入,高珉摩動了動眼皮,鬈翹的睫毛微掀,輕輕翻身,藉著水的浮力飄彈到窗邊。她舉起雪白透紅的手臂,拉開窗簾,曲肘攀伏在平台,美顏對著窗外的夜景。這種恬靜與安寧,真好!彷彿嗅得到海洋山嵐的氣息,平台角落有一隻插滿矢車菊的陶甕——祭始禧這男人……

  莫非真愛這種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7 17:07:15

第五章   

  矢車菊是德國的國花,他記得,琅琅說她是在德國出生的。他的家族在德國也有礦場。最近一座新探勘到的紅榴石礦脈,已經開始採掘。紅榴石的字源意思是「火紅的」;他在礦脈裡,找到的第一個原石,經切磨、設計後,成了一對透亮血紅色的耳墜。這副色澤熱情的耳墜。被他丟在某個他記不清楚的地方……也許哪天,會有個女人戴著它出現吧——

  「你醒了嗎?」女人模糊的影像,似乎以非常誘人的姿勢,坐在床邊的搖椅裡,一邊吃東西,一邊輕輕搖椅子。

  祭始禧緩緩張眸。「妳?!」

  高珉摩罩了件寬大袍子,白皙的雙腳露在袍子外,大腿交疊,袍子上半身沒拉攏,胸口若隱若現地起伏。「我嚇到你啦?!」她抱著冰淇淋圓桶,邊吃邊道:「怎麼?!你有『酒醒失憶症』,忘了我是誰呀?」

  祭始禧搖頭笑了。「我可沒醉。」他說道。

  「是嗎?」她不以為然地回道。「你睡得很死,而且,剛剛——六點整,有一個余總管帶人進來收拾,他說——」她頓了頓,唇邊掛上一抹很深、很刻意的微笑。「『始禧少爺最近老是宿醉頭疼,常常要喝醒酒茶……』,哎呀——這個『始禧少爺』酒量真差呀,昨晚才喝了一點紅酒,總管這會兒忙著幫他張羅醒酒茶呢!」誇張的語氣,存心消遣他。

  祭始禧哈哈大笑。沒想到,她還會一人分飾兩角!不過,這個余總管是否太多話了。「嘿,妳實際上,就是兩個人吧?瞧,妳的頭髮——」

  「喂!你這個人,怎麼老是對我的頭髮有意見!」高珉摩打斷他沙啞磁性的嗓音。

  祭始禧乾笑,坐起身。「妳的頭髮變得太柔順,與昨晚的『魔女小姐』,簡直判若兩人——」他想起她高潮時,狂野甩髮的模樣……

  高珉摩雙頰染紅,離開搖椅,坐上床,挖了一口冰淇淋,塞進他嘴裡。「本小姐洗了頭,弄濕就是這樣!你看不慣啊?!」

  祭始禧吞下冰淇淋,一股冰涼衝上腦門。

  「有沒有比較清醒?!不需要醒酒茶了吧!」她撥撥濕亮的長髮。她的爆炸頭沖濕後,會比較柔順服貼,讓她成為波浪鬈美人。

  他舌尖在嘴裡彈了彈,嘖嘖作響。「我要送給琅琅的冰淇淋,果然是極品。」他拉過她的手,將她湯匙上剛挖起的冰淇淋吃掉。

  「喂!」她大叫,身子壓上他,坐在他腿上。

  他扶著她的腰,背靠床頭,鼻端嗅著她身上的香味。「嗯——這是我的味道喔——」他的沐浴品,用在她身上,彷彿成了迷香,教人失神忘我。

  「哎呀!冰淇淋都擠出來了啦!」她驚呼。從昨天,他們進房後,這盒冰淇淋就一直放在玄關桌上的禮袋內,過了一天一夜雖沒溶化,但也變軟,原本余總管要拿去處理。她說她想吃,就想吃這盒!余總管只好由她。

  現在兩人一鬧,身體碰觸,壓壞了冰淇淋容器,弄得到處都是冰淇淋。

  「喔——我才剛洗好澡……」她咳聲歎氣,手拉開浴袍,低頭看著胸前沾滿冰淇淋。

  「我比妳更慘好嗎!」他沒穿任何衣物,又被她壓著,整桶冰淇淋幾乎都在他身上,冰涼黏膩的感覺從胸腹往下延伸。「嘖!」他低低發出一聲。覆在她腰後的大掌,猛然將她往前一推,讓她的小腹貼住他腹肌,阻止冰淇淋繼續下滑到不應該的地方。

  「你……你幹麼啦!」她臉一紅,明顯感覺他的慾望就在自己雙腿間。

  他抬眸對住她。兩人互看了一會兒。他的目光灼熱起來,臉離她越來越近,沉聲沉調地道:「妳弄髒了我的浴袍——」他啄吻她的唇,大掌從她雙肩將浴袍剝了。

  她閉起眼睛,微仰纖頸,柔荑交握在他頸後。他的嘴移至她胸前,舔舐她胸前的冰淇淋,隨著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兩人緊靠的部位濕熱不已。

  她輕輕扭著臀。「祭始禧……」她叫喚著他。

  他封住她的唇。兩人舌尖瘋狂地纏捲,肌膚黏在一塊兒,他吃她身上的冰淇淋,她也吃他身上的。她逗弄他,他也逗弄她,讓彼此的慾望繃到極點,一觸就失控。

  她抬起臀,腰一沉,他就進入她體內。兩人額頭相抵,低低喘息,互相凝視。他抓著她的臀瓣,往前頂,直衝到最深處。她抽了口氣,身子往後倒,懸出床畔。他拉住她雪白的手臂,將她揪回懷裡,柔軟的乳房往他硬實胸肌一撞。

  「還沒、還沒……」他撫著她的臉龐,隱約間,似乎看到那副紅榴石耳墜,在她潤白的耳垂下搖曳著。

  火紅的、熱情的,晶瑩剔透的寶石,明亮的切磨刻面,像重疊的矢車菊。他熱愛寶石挖掘工作,以往只要他從礦坑開採出來的第一個原石,他都送給妹祭祆兒,就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紅榴石原礦除外,他甚至親自切磨、畫設計圖,弄成一副耳墜子——一副找不到適合人選來戴的耳墜子。

  祭始禧吮吻高珉摩的耳垂,手探到兩人交合處。他得找出那副耳墜子……

  「嗯——」她咬著唇,晃動彈跳的前胸更加挺出,手朝後抓他的腿,身子騰起緩落,盡情吞納他。

  他呼了口氣,親吻她的紅唇。猛然抽離她。她痛苦地叫了聲,下意識咬住他的唇,一股鹹味旋即滲入口腔。他旋即分開她的大腿,再次進入她。

  她尖叫,長腿緊緊交纏在他臀背。剛剛的分離,成了揪人心的美麗停頓,使得他們更需求彼此。他用力抱住她的身體,喘息越來越粗重.律動越來越快。

  他們十指交扣。他感覺他牽著她的手,回到他出生的那一座海島。他是在島上的龍鱗湖出生的,那兒湖水澄淨,魚兒成群,水中的小鵝卵石顆顆閃爍晶亮。這天,太陽很強,一道彩虹橫在湖面上,他們從弧虹滑下,落入水中,要去找湖裡最亮的那一顆石子。石子嵌在湖裡最深的中心,他們一直游,波濤陣陣湧來,扑打他們泛紅的肌膚,然後,一個大漩渦出現,把他們吸進去;他們大叫,緊緊相擁,同時感到暈眩,身體急速墜入湖底,找到那顆最亮的石子,交握在兩人的掌心。石子的萬丈光芒射出他們的指縫,那色彩奇妍的光芒包圍他們,週遭的一切變得好美——好美——

  這世界恍若只剩他倆了——

  好美!

  好美……



  陽光透過窗花,照映著男人與女人的裸體,他們的喘息漸漸恢復平穩。

  她的髮絲在枕頭上散開,嗓音嬌膩地笑著說:「我現在才發現你這房間有天窗。」

  「那是因為妳喜歡在上面!」祭始禧撇唇回道,大掌靠向她身側,握住她的手。

  高珉摩翻身,伏在他胸膛,看著他。「嗯,是啊——」纖指描過他唇上的小傷,道:「我是嗜血的魔女!我在上面俯視你。你呢?」

  他一笑,感覺唇上被她咬傷的地方有點兒癢。「我喜歡平躺在柔軟的床上,看天窗外的星星。昨晚,我一直看著同一顆星,是紅色的,很亮。」

  她閉眼微笑,神情浮現難得一見的溫柔。祭始禧忍不住親吻她。她的頭髮一直未干,濕潤柔順地披著肩。他探入她髮間,輕輕摸她。她抓住他的手。

  「都是汗水,別摸。」

  「很香呀。」他說。俊臉埋進她髮裡。

  她推開他,下床站在床邊。「全身黏黏膩膩,還有冰淇淋的味道……我要再洗一次澡!」說著,她走往浴室的門。

  「一起吧——」祭始禧沉聲說了句,這音量只有他自己聽得到。然後,他下床,在浴室的門關上前,閃了進去。

  他們半玩半鬧沐浴淨身的這段時間內,總管余泱州又帶人上來整理,換床單、被單、枕套,插新的矢車菊,在露台庭園桌上,擺好精緻美味的早餐,當然還有一杯醒酒茶。

  她走出浴室,在他衣物間的皮製躺椅上,看見女性衣物,從貼身衣褲到洋裝外衣,一件不遺漏,連絲襪都有。祭始禧走到她後面,說:「他們幫妳準備的,趕快穿上,別著涼了。」他摸摸她的濕髮。

  「吹風機在哪兒?」她回頭看他。

  他指指通往浴室的那扇門。她走回浴室,沒一會兒,傳來轟轟地聲音。祭始禧看著那門板,笑了笑,轉身脫下浴袍,將放在另一張U形皮椅上的男性衣物穿上身。他扎頭髮時,眼睛被帽架角落的一隻小瓷盒吸引。

  他伸手拿出小瓷盒,托在掌心,低語:「找到了。」

  「找到什麼?」高珉摩吹乾頭髮,回到衣物間。

  祭始禧看著她蓬鬆的爆炸頭,不禁挑唇,笑說:「妳要不要告訴我,酒會那天……妳如何把這頭亂髮盤得那麼整齊?」

  「嘿——」她打他一下。「你很煩吶!」她繞開,走到躺椅前,解開圍在身上的浴巾。

  祭始禧視線停在她赤裸的差麗背影,低沉地說:「我在露台等妳,換好衣服,記得出來吃早餐嗯。」

  高珉摩點頭應了一聲。祭始禧斂下眸光,俊臉帶著一抹淺笑,走出衣物間。

  臥房裡已經沒有他們狂野嬉鬧的痕跡,不只寢具換過,地毯也鋪換另外一張。總管余泱州不知打哪兒弄來的新地毯,花樣竟然是矢車菊和龍。起居室的窗扉全打開了,玄關桌上的花瓶換了一個絲白色、滾著幾道淡橘紅色彩的壺形瓶,瓶身有淺浮雕,刻的是吐火焰的白龍,瓶裡照樣插著熱情紫紅的矢車菊。

  祭始禧坐在露台庭園桌邊。他把桌上的醒酒茶移除,放上從衣物間帶出來的小瓷盒。高珉摩穿著象牙色的無袖洋裝出來時,陽光像是通曉人心般,不偏不差地照著她絕倫的身姿。

  祭始禧起身幫她拉椅子,讓她入座。

  她瞋怪地看他一眼。「嘿,我覺得很可怕呢——」

  「什麼可怕?」祭始禧坐回椅子裡,攤了攤雙手。

  「他們準備的衣服完全合我身,這難道不可怕?!」她瞪著他。

  祭始禧喝了一口新鮮果汁,說:「他們把我們昨晚脫下、丟在地上的衣物收走時,就知道妳的尺寸,這沒什麼可怕——」

  「隱私!」她打斷他,拿起叉子,敲著盤緣,嚷道。「這是隱私問題!就像你跟女友親熱時,突然有人打電話問你『保險套戴了嗎?』,這難道不會使你心裡不舒服?!我告訴你,我討厭被窺探的感覺!」

  他大笑起來。她的比喻真有趣!「妳是擔心他們接下來問妳,昨晚有沒有吃避孕藥嗯?」嗓音充滿無賴般地戲謔。

  她臉色大變,突然站起身,揪住他的衣服。「你從頭到尾沒戴保險套?!」她有種不好的預感。不僅昨晚……連同剛剛——就前一個小時而已,他們一直沉浸在瘋狂失控中,似乎什麼都來不及防備。

  「下次我會戴。」相較她的神色緊張,他依舊一副泰然自若。「還有——妳要是不喜歡被打擾,以後妳在房裡,我會要他們別上來,另外,我會命令他們忘了妳的尺寸……」

  「祭始禧!你夠了沒!」她用力推他一把,纖指放開他的衣襟,未施脂粉的美顏氣得發紅。「什麼下次!你當我是誰呀……」

  「我的『新女友』。」他笑著打斷她。不排斥使用多婕的說法。

  高珉摩愣了愣,彷彿沒聽懂他說什麼,美眸直直盯住他的臉容。「新女友」,他說這三字的語氣好稀鬆平常,彷彿他常常有新女友,這不過像一、二、三、四般地序號,他有九十九個舊女友,不是前女友,第一百號是新女友,以後也會變成舊女友……新女友,這三字一點特別涵義都沒有,男人不過是多交了一個朋友——他以為他多了一個「新女友」!

  「我告訴你,我們沒有關係!昨晚是酒後誤事,剛剛是清晨慾望!沒有以後!」她憤怒地吼出。

  「是嗎——」他懶懶地回了句,拿起麵包,剝著吃。

  氣氛明顯弄僵了,她凝著一張美顏,轉身,快步離開。他聽到玄關的門砰地一聲,關得很用力。他沉下臉,將麵包丟回盤中,凝視著桌邊的小瓷盒。他現在才發覺盒蓋上的瓷花是矢車菊,當初手繪圖飾,畫的也是矢車菊。他想起來了,他在德國監督家族礦場的那一段日子,常常單獨去野餐,德國的鄉村郊外遍地開滿矢車菊,他仰天躺在花叢裡,那細裂如羽的花瓣鋪蓋他,香味繚繞他鼻端,至今不散……

  祭始禧摩著小瓷盒蓋上的瓷花,頓了頓,打開盒蓋;一對耀眼的紅榴石耳墜子,在盒裡閃爍著熱情光芒。他突然覺得有點頭疼,便關上盒蓋,起身去找那杯醒酒茶喝下。



  「再來一杯!」

  早上九點的婦女旅館大廳,女性氣怒似的叫吼,沒有停過。

  「再一杯!我要水……」高珉摩身軀趴伏,佔據整張長沙發,手臂往旁一擺,將玻璃水杯放在桌面,大剌剌地命令道:「給我水!狐仙!」

  單人沙發上,美麗的旅館老闆胡香凝,偏首看著她。「妳又去追蹺家青少年呀?」這很有可能!尤其最近即將進入暑假,蹺家的孩子一定跟著增多。魔女是個社工,這陣子肯定是「大月」。

  「給我水、給我水!狐仙!給我水!」高珉摩拍著桌子,一手箍住抱枕,下巴墊在上面,拉高嗓音叫道。「快給我水!狐仙——」她實在快渴死了!天氣這麼熱,她一路從祭家飯店走到好友胡香凝開的旅館,足足曬了一小時的太陽,差點弄掉半條命。

  「妳到底去了哪裡?弄得這麼狼狽……」胡香凝看著她滿身滿頭的汗,一面遞毛巾給她,一面將玻璃瓶裡剩下的水,全往她的杯子倒。

  高珉摩唏哩呼嚕地又灌下,還是覺得不夠。「我還要、我還要……」

  「好、好、好——等一下,好嗎?」胡香凝搖搖手裡的空瓶,起身離開一會兒。回來時,將一隻透綠色的大玻璃壺放在桌上。

  高珉摩旋即起身,攀在桌邊,自行倒水,大口大口飲下,喝得太快太猛,小小的細流從她唇角滑下,順著纖頸,沾濕她的頭髮。

  「慢慢喝,別嗆到。」胡香凝搖搖頭,擔心地說。

  「狐仙——」就在高珉摩第三次倒水時,她開口叫著好友的綽號,素手胡亂地抹向紅唇。

  胡香凝馬上將毛巾塞到她手裡。

  她看了看,擦擦嘴,說:「妳開的,是專門給女性投宿的『婦女旅館』吧——」

  婦女旅館是一家專門提供出嫁女兒們,在不如意時投宿的女性棲身所,環境清幽,佈置典雅,入門處的大窗台上,擺著一尊臥佛姿態的琉璃品,叫做「女子的休憩」,在朝陽的斜照下,折射出淡蜜色光芒,溫暖又安寧——這就是旅館的精神象徵。

  「嗯,是呀,我的旅館!女性『專住』。」胡香凝溫柔地笑著。

  「噢——」高珉摩叫了一聲,聽起來很苦。「我現在是遭遇不幸的女性,身無分文,妳收留我一下吧……」

  胡香凝不明白地望著她。「妳到底發生什麼事?!去追逃家少年時,遭搶……」想到有這個可能性,她臉色大驚,緊張地說:「妳怎麼老是這樣單獨行動,你們不是有組員制嗎?妳這樣……」

  「哎呀,狐仙——妳別弄得自己緊張兮兮,」高珉摩坐在地板上,拿著毛巾拭去額上、頸後沁出的汗珠。「我被停職了,這個暑假……魔女落得清閒,可能不用去追小鬼……」這話是挖苦成分的自我解嘲。

  「什麼!」胡香凝瞪大眼睛,半晌,伸出食指朝她點著。「我知道了——妳真的出大事,對不對?」這個魔女,衝動的個性實在教人無法放心!她在工作上出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是因為她的單獨行動而引起,然後她的上司就會安排她做一陣子內勤,整理文書資料之類,待她反省足夠,才又允許她回復原職。這次會弄到停職,想必是捅了大樓子……

  「其實也沒什麼啦!」高珉摩摸摸頭髮,言詞閃爍地說:「就是……我去救人時,出現了一個『英雄』嘛!英雄為了救美……不小心負傷啦,於是——妳知道的……」

  「我們的魔女就被停職了?!」胡香凝不敢置信地接她的話尾。「妳把不相干的人捲入,還使人受傷?!」難怪被停職……

  「我是單獨行動的!」高珉摩為自己辯解。「誰叫他要跟來——」理直氣壯的嗓音逐漸轉成心虛的咕噥。

  「他?!」胡香凝幽幽低語,若有所思地偏首。「他是誰?」

  「自以為英雄的傢伙!」高珉摩沒好氣地說道。「害我成了現在這副慘樣的傢伙……」

  她走出祭家飯店後,才發現自己的包包,又沒拿了。她原本可以回頭的,可她實在不想再看祭始禧的臉,不想再給他任何機會以「新女友」三字屈辱她,所以,憑著一早新生的怒氣,她不多想,就從祭家飯店走到婦女旅館來。

  「妳怎麼不坐車過來呢?」胡香凝的聲音響起。

  「我沒錢啊!」高珉摩直接回道。她只記得穿鞋而已……

  「妳坐出租車,到了,我再付,就行呀——」一語驚醒「衝動人」。

  高珉摩哀吼一聲。她還在想,坐公車,上下車要投錢;搭捷運,入門要買票,除非她像巴黎人一樣,擅長跳轉柵……唉唉唉,高珉摩,妳無腦!不知道還有一種車叫「小黃」嗎!

  「噢——」她長聲哀叫,躺回長沙發,四肢攤直。「人家腳好酸!」發洩似的大叫,長腿踢著沙發扶手。「腳好酸!好酸!好酸!好酸——」真是氣死了!為什麼她老是想不到簡單的事!

  都是那個祭始禧害的!

  她頂著烈日徒步一小時的帳,就算在他頭上好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7 17:07:30

第六章   

  婦女旅館樓下,就是神的便利屋——

  那家幾乎什麼都賣的店,最近似乎經常更換老闆。它的創始人,是個像女神般的絕倫女子賀則雲。高珉摩和胡香凝,還有另一位外號「妖精」的美艷女子賈志矜,從神的便利屋創店之初,就是常客。她們喜歡坐在店裡的吧檯前,喝著飲料閒聊!

  以往,「女神」、「妖精」、「狐仙」、「魔女」四美人齊聚於店內,是很常見的景象,只是後來,賀則雲遇到命中注定的男人——女神從此展開新的人生。神的便利屋隨後交給賀則雲夫家的助理羅悅管理,結果世事難料,羅悅愛上了「妖精」賈志矜,暑假來臨時,兩人相偕回祭家海島結婚去。現在,神的便利屋換做羅悅的雙胞胎兄長羅愉經營中,店務沒什麼變化,就是女神、妖精、狐仙、魔女聚在一塊的景象,再也沒有!

  這一切應該都是拜祭家所賜!

  這個驕傲自大的家族,聽說他們自詡是神的後裔,還以「龍」做為尊貴的家族圖騰——這路人馬簡直是來終結神的便利屋的!

  自從祭家人或與祭家有關的羅家人出現開始,只要是跟神的便利屋有關的人,最後都入了祭家體系——店主「女神」賀則雲嫁給祭家少爺祭冠禮,常客「妖精」賈志矜成了羅家媳婦兒,現在,她這個「魔女」又跟祭始禧牽扯不清……真不曉得,是神的便利屋被施了毒咒,還是她們中了什麼邪!

  「一竿子人全遇上祭家人……什麼霉運!」高珉摩喃喃自語,仰頸對著鏡子,扎頭髮。她的脖子空蕩蕩地,也許該買個十字架項鏈……喔,不,八卦璧玉墜更好!金錢劍也不錯!猴子飾品最完美!那個神話故事不是這樣寫嗎——孫悟空為借兵器,大鬧龍王宮,還拔了小龍王的須?筋?或者根本是鞭?!總之,龍應該會怕猴子吧!要不,還有那個「屠龍英雄」齊格非,哪兒有在賣他的畫像?她得趕緊弄一幅回來避邪……

  「魔女——妳起床了嗎?」胡香凝嗓音輕柔地在門外喊著。

  「進來吧!我沒鎖門。」高珉摩迅速綁好頭髮,走出浴室。

  胡香凝已進到小套房來。

  這十幾天,高珉摩一直住在婦女旅館裡,當食客。她有種感覺,祭始禧似乎不打算將她的東西還她。

  她的手機、證件、錢、住處的鑰匙……全在包包裡,如果今天再拿不回包包,她決定要向狐仙借錢,請鎖匠回她住處開門,然後拿存折和印章去銀行領錢。她打過電話回家了,琅琅說這兩禮拜來,祭始禧都沒到家裡拜訪。顯然,他存心不把東西還她,準備等她上飯店時,笑話她?!

  真是可惡的男人!不過,她絕不會再次衝動行事,上了他的當。反正她被停職,有的是時間跟他耗。

  「今天我該做些什麼?」高珉摩挽起袖子問道。她做菜的手藝還可以,這陣子靠當旅館的廚娘付房費。

  「我不是要跟妳討論菜單,」胡香凝搖搖手,走到窗邊,將遮窗板往外推。「妳今天睡晚了,樓下人家可是一早就來等妳呢——」

  樓下人家?!高珉摩遲疑地移向窗邊,往下望。樓下神的便利屋前,停了一輛眼熟的克萊斯勒。她恍了恍,轉身往房門外跑。

  出了婦女旅館大門,一道長樓梯直達人行道,枝葉茂密的拱頂棚架,擋住了盛夏烈日,只有些許金黃色的光粒,從薄小的葉緣透下。她三階並作兩階,幾乎跳著下樓,氣喘吁吁地站在人行道,看著停在路邊的車子。

  「魔女小姐賴床賴到現在?」實在很難讓人理解,為什麼如此穩重、守分際似的男性嗓音,會說出嘲弄感十足的話語。

  高珉摩轉過身。不知是風聲,還是鳥飛聲,忒楞楞地掠過耳畔。「我的車為什麼會在這兒?」她衝口問道。

  祭始禧手提著一隻女用皮包,臉容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一派地從容冷峻,像個模特兒般,從神的便利屋門外三公尺處走來。

  「修車廠撥來的訊息,我幫妳接了——」

  「說謊!」她打斷他,走到他前面,插腰昂頭,訶斥道:「手機電池能撐十天、半個月?!」他居然敢騙她!就算電量充飽,她的手機也不是什麼超級手機,能這麼省電!

  「他們是在第二天打來——」

  第二天?!她離開飯店的第二天?!「這麼說,我的車早修好了!你擅自使用我的車十幾天!」

  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他開的是超級跑車,哪會對她這台隨時要報廢的十年老車感興趣。

  祭始禧攤攤手。「車廠打電話來,我幫妳取回車。然後將它停在祭家飯店的停車場,就像妳把這皮包『寄放』在我這兒一樣,我幫妳保管著——」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不想取回東西?!」

  「那是妳的意思。」祭始禧微笑。

  她睜大雙眼,表情有點惡狠狠,一把奪回掛在祭始禧手上的皮包,動作像搶劫一樣。

  祭始禧笑容擴大,雙手收入褲袋,盯著她瞧。她穿的中式長裙裝,太古典飄逸,一點都不適合她。

  「車鑰匙呢?」她找了找皮包內,然後抬頭質問他。

  祭始禧笑了笑,不回答她,逕自走到駕駛座車門邊,掏出遙控鎖,開門坐入車內。

  高珉摩繞過車頭,站在路邊。對著車裡的他,吼道:「你到底在幹什麼?」

  「上車。」他指指前座位置。

  她一動不動,美眸怒瞪他。

  突然,他伸出手,攪著她的腰,另一手壓低她的頭,從駕駛座把她拖進車內,也不管她的吼叫掙扎,將她整個人橫過中控箱、變速桿,塞入前座椅子裡。她的裙襬整個翻起,拖鞋掉了一隻,小腿撞到手煞車桿,人都還沒坐穩,車子就開了出去。

  「停車!我的鞋子,一隻掉在馬路上了!」

  「那是鞋子嗎?」祭始禧涼涼地回了句。

  「你神經病啊!」她氣呼呼地打他。這男人竟然當街擄她。

  他輕鬆地抓住她揮過來的粉拳。「妳不繫上安全帶,好歹將裙襬拉好,免得嚇著整理違規照片的警方。」

  高珉摩緩慢低頭,看見自己兩條白皙光裸的腿,倏地將裙襬拉下,沒好氣地繫上安全帶。

  「要去哪裡?」車子經過她熟悉的路線,她發問的語氣還是下太好。

  「先回妳的住處。」

  「你連我的住處都知道!」她瞠目。不是驚訝,而是生氣。他會知道她在婦女旅館,沒什麼好奇怪,因為神的便利屋有他們祭家的眼線!那個羅悅的哥哥——羅愉的小妻子祭祆兒,就是他的妹妹。原本地打算請祭祆兒回祭家飯店,幫她拿東西的,不過,那女孩太鬼靈精,為免多生事節,只好作罷。但他竟然還打探她獨居的地方!「你居心何在?」她怒問。

  祭始禧沒回她話,悠哉地轉著方向盤。

  她雙手握拳,別開臉,決定不再和他說話。

  「翠藍天地」出現時,祭始禧將車子開進C棟大樓的車道,駛向停車場入口,拿出一張卡插入識別機。

  她眼神發直,低頭翻了翻皮包。太過分了!他偷走了她住處的卡片鎖和鑰匙!

  「下車吧。」連她的車位都沒搞錯。

  砰!高珉摩下車,用力地甩上門,穿著一隻婦女旅館的牛皮拖鞋,拐擺著步子,逕自往電梯走。

  祭始禧腿長腳快,一下子就跟上她。她先進電梯,故意不等他,手指迅速按住關門鍵。祭始禧早看穿她的小動作,探出腳尖。她也伸長腳,要將他踢出去。他技高一籌,勾掉她的拖鞋,閃進電梯,將她往內推。

  「啊!我的鞋子……」她叫著。電梯門已完全關闔。

  他背靠著鏡面鋼板,低低笑著。

  她咬牙瞪他一眼,轉開目光,對著電梯門,不吭一聲。

  沉默持續了好一陣,祭始禧往前一大步,站在她背後。「魔女小姐生氣了?」

  她不理他,感覺他起伏的胸口摩擦著自己背上的衣料。這傢伙站得太近了!她抬起腳,往後踩去。他沒閃,反而抱起她,讓她的兩隻腳墊在他鞋面上。

  「別把腳弄髒了。」他摸摸她的頭髮,一手攬著她的腰。

  這真是令人呼吸困難的一刻,高珉摩屏住氣,一點也沒想要撥開他的手!好奇怪!她明明生他的氣呀——

  「怎麼了?」他聽到她微弱的歎息。

  她沒回答,眼睛不時朝上瞅著樓層顯示板。她住二十二樓,卻像住在天上。

  「這套衣服不是妳的——」

  這套衣服當然不是她的。她住在婦女旅館這段期間,穿的衣服是跟狐仙借的。她也覺得這種仙裡仙氣的衣服,不適合自己。

  「待會兒把它脫了,」祭始禧臉貼著她的髮,低柔的嗓音繼續在她耳後說著。「換一件嗯?」

  他的氣息太近了,她幾乎不敢動,纖白的腳趾在他鞋面上蜷起,指甲透紅,洩漏了某種情緒。

  祭始禧敢打賭,她出生至今,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這麼文靜過。他咧嘴,無聲地笑,雙手交握在她腹部,將她摟得更緊些。

  高珉摩下意識皺起眉。如果她掙扎,或回頭賞他一巴掌,管理室的警衛一定會以為他是電梯之狼吧?

  「監視器是不是被偷走了?!」天外飛來一句。

  高珉摩抬頭望。電梯上方角破了個洞,露出幾根殘斷的電線。

  「怎麼會……」她不敢相信地低喃。

  當!電梯門開了。二十二樓。

  「十幾天沒回來,不知道家當有沒有被偷走——」他說著,將鑰匙交給她。「趕快進去瞧瞧吧。」

  高珉摩抓著鑰匙,衝出電梯。

  祭始禧徐緩優雅地跨出電梯,站在廊廳,撇唇淡笑。這笑容——

  滿是深意。



  「這怎麼回事?!」

  高珉摩一臉震驚,定在客廳玄關。

  她的客廳變得教她以為自己走錯門。唯二讓她認得出的,是潔白的木質地板,還有嵌黏在牆壁的手繪瓷盤——因為地板是她親手漆白的,沒有人會把昂貴的原木弄成這樣,而且白色地板容易髒,一般家庭不喜歡,這是她高珉摩獨特的品味;至於牆上的手繪瓷盤,則是母親卓銘銘親手畫的,總共八隻,兩大六小,大的——一個如菜盤,另一個似盛魚盤,圖飾是花草鳥兒、天鵝戲水,其它六個茶碟,畫的是鬈髮小姑娘,不用說也知道是誰。

  「魔女小姐,怎麼了?」祭始禧走進來,帶上門後,靠近她身邊。「十幾天沒回來,就顯得『近鄉情怯』嗯?」這是賣弄抒情取笑她。

  她火了,回身揪住他。「為什麼我的住處變這樣!你給我說!」認定是他搞的鬼。

  她的傢俱全換了樣,原來坐臥躺皆宜、兼備檯燈與茶几的白沙發,換了一套紅的,以及同色系的桌子,桌椅功能分離……太佔空間!一盞新的立燈放在階形櫃旁邊,燈罩畫著玫魄……她喜歡的是矢車菊!

  「很漂亮呀!」祭始禧挑眉盯著她。「妳的住處。臥室一定更美!」他不疾不徐地說。

  高珉摩神情一凜,放開他,飛快跑上兩層階梯,彎進通廊。祭始禧撿起她情急丟在地上的皮包,散步一樣跟著她。他走入通廊,就看見廊底那扇敞開的門裡,坐著一個雙肩垂下的女人。

  「怎麼了?」他走進她的房間。傾身搭著她的肩。

  她轉頭,仰起臉龐。「你告訴我呀——」她指著床上的衣服。「這些也是你做的?!」

  他不否認。「洗衣店的人打妳的手機,說衣服乾洗好了。我幫妳取車,順道拿回來——」

  「所以你用我的鑰匙進我的住處……那為什麼還把我的車開回飯店?!」還有她的皮包!

  「因為我不想用走的回去。」他說了句。

  她覺得他這話有弦外之音——彷彿,從她走出他的房間那天起,她的大小行動,全在他的掌握中。他在監視她?!有這個可能,她氣得跳起,跑到床邊,拿衣服、抱枕丟他。

  「你神經病、變態!」她嚷著。「隨便進入家家裡!偷開我的車!誰要你把我的沙發換了……」

  祭始禧一個「熊抱」,將「發飆的魔女」壓上床。

  「放開我!」高珉摩死命掙扎,破口大罵。「你無聊男子……唔!」

  祭始禧搗住她的嘴。「妳最好聽聽電話留言。」說著,他按了一下床邊茶几上的電話。

  「珉珉啊,妳上次說要換沙發。媽媽幫妳訂購了一組Wagner的Loft系列——紅色的,紅的適合妳……妳那一套白的早該換了.傢俱公司今天會送過去,聽說有加送一盞立燈……妳別再亂跑了!連手機都不開,搞什麼呀!還有啊——趕緊找個時間帶羅悅回來吃頓飯,聽見了沒!」嘟!母親的聲音終止。

  「高夫人有一副好嗓子,唱起歌來,一定美妙動人。」祭始禧盯著她的眼。

  高珉摩滿臉通紅,眼神飄來閃去。

  「我承認我擅闖妳的住處,把妳送洗的衣物拿回來。然後湊巧聽到妳母親的這段留言;我索性好人做到底,幫妳等傢俱公司人員上門——」他當時想的是,她一個女人,面對一群入門的傢俱公司男搬運工,難道不危險。

  「順便幫妳擺好笨重的桌椅。」他當時想的是,她一個女人,雖然有時魯莽,但這並不代表她很有力氣,難道她能順利安置好傢俱而不撞傷自己白皙的膝蓋,隔天洋裝裙襬下露出兩片青紫……

  該死的祭始禧!這個女人,能自己深入家暴現場、頂著大太陽走路一小時,高跟鞋都沒磨破她的腳跟……你還擔心她細皮嫩肉、被欺負?!你瘋了——你!你的理智在失控?!還是你忘了她有一頭爆炸式鬈髮——你覺得這種髮型在女人身上,最是敗筆……

  「噢——」祭始禧低吼了聲,手掌放開她的嘴,猛然俯首吻她。

  高珉摩被他突來的舉動,弄傻了,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呆呆任他蹂躪自己的紅唇。久久,她覺得呼吸困難,柔荑拍打他的背。

  他短暫放開她的唇,眼神冷冷地看她,似乎她打擾他,令他不悅。

  「喂……」她才開口。他又吻住她。

  她不高興了,用力推抵他的胸膛。「我有話問你!」

  祭始禧這才撐在她上方,凝視著她。

  她對著他,不自覺抿抿被吻得紅腫的唇。

  「我給妳十秒鐘。」他解開她胸前的第一顆盤扣。

  她呼了一聲,說:「你既然幫我拿回送洗的衣服,幹麼不把我的皮包送回來?車也是!」

  他緩緩將手伸進她外衣。「首先——我一個男人出門不會帶著女用皮包;至於第二個問題,我剛剛說過了!我不想用走的回去。」他脫掉她身上的衣服,親吻她。

  「討厭!」她抱住他,在他唇裡嬌瞋。「你是跟蹤狂——」

  沒錯!那天,她離開飯店時,他的確開車偷偷跟在她後面,知道她進了婦女旅館。隔一天,修車廠和洗衣店陸續來電,因為響了好幾次,為免急事耽擱,他幫她接了,然後去取她的車、拿她的衣服,順便探訪她的住處……

  「你有沒有偷偷用我的牙刷?」

  「我為什麼要偷偷用妳的牙刷?!」她的問題很突兀,他挑眉反問她。

  「電影裡面的變態都是這樣呀——」她趴在他身上,脫他的衣服。「趁女主角不在,潛入女主角家裡,偷用女主角的牙刷、在女主角的浴缸泡澡……等到女主角晚上回家,他就在隔壁大樓,拿著望遠鏡偷窺女主角刷牙、洗澡,然後一副很爽的噁心樣……」

  「妳都看什麼電影呀?!」他噙著笑,將她罩在赤裸的胸膛下。

  「女性主義電影!」她翻身,壓著他。「你知道嗎,後來女主角就採取反制行動,逮到那變態,動用私刑耶——」

  「什麼私刑?」她的表情活靈靈,令他發笑。

  「因為女主角覺得權力都掌握在男人手中——歷史是男人寫的、法律是男人制定的……這世界全給男人壟斷了,女人好像只能活在恐懼中,所以她就動用私刑,喀——化除恐懼。」她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繼續解開他的褲頭。

  「這麼慘呀——」祭始禧依舊笑著。

  然後,她補述。「我剛剛忘了講!女主角是閹割業者。」

  祭始禧笑容僵住,嘴角隱隱抽了兩下。「是嗎……」

  「嗯!」她點頭,小手正好包住他的男性慾望。「那電影很好看呢,改天租DVD回來,我們一起看——」

  他唰地坐起。

  「幹麼啦?!」她嚇了一跳。

  祭始禧看一眼床邊小桌上的鬧鐘。「沒時間了,」他吻吻她。「我今天要去拜訪高博士……」

  「今天是星期日,爸爸一整天都在家,晚上再去就好了——」她巴著他,想把「事情」做完。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這麼想一個男人……

  祭始禧抱著她下床。「我要給琅琅的冰淇淋,在車上,放到晚上會溶化——尤其是在妳那輛老車裡——」

  「對啦!我的車是老車啦!」她離開他的懷抱,撿著地上的大小枕頭和衣服。「把人家乾洗過的衣服,弄得這麼亂……」

  這慾求不滿的女人,竟把自己剛剛撒潑的「傑作」,怪到他頭上。

  祭始禧搖頭,淡淡一笑,將脫掉的衣物穿回身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7 17:07:49

第七章   

  祭始禧等她整理好,換下身上那套中式裙裝,以為應該不會花太多時間,怎知這魔女使壞心眼來個晨浴,讓他在浴室門外聽她挑逗人心的歌聲。他闖進浴室時,她還擺出一副被冒犯的模樣,坐躺在浴缸裡,雙手掩胸、噘高紅唇,弄得他更加失控,撲進浴缸跟她戲水纏綿。等到兩人真的玩夠鬧夠,甘心上路時。已經過了中午。

  兩點整到達高家所在的山城住宅區。祭始禧停好車,牽著高珉摩的手,沿著小坡道步行。柏油路面兩旁接連隆起的草叢,往內延伸一片住家草坪。有些住家後院種的芒果樹,青紅果實匯匯結串;荔枝樹卻只剩零零落落的殘果。

  日照炙烈,烤人似的,她走一小段路,光潔白皙的脖子已沁出汗珠。祭始禧掏出手帕,給她擦汗。路旁的大樹剛修剪過,可能是為了因應颱風季,短短的枝葉往內縮,陽光下的路面沒有樹蔭,只橫著電線黑影,偶爾停了幾隻鳥兒,看起來很像樂譜。她拉著他,盡量走草坪地,熱氣不會那麼蒸騰,只是一不小心就會誤入沒有圍籬的他人家院子。

  濃郁的花香撲鼻,不知是誰打了一個噴嚏,她看看他,他也看看她,兩人哈哈大笑,繞開花叢。一個小身影突然跳出來——

  「姊姊!」高琅拿著捕蟲網,站在野花叢裡,高聲叫道:「妳回來了啊!」一群蝴蝶飛起,隱約夾雜蜂鳴。

  「琅琅!」高珉摩驚訝地看著弟弟。「這麼熱,你在這裡做什麼?」

  高琅走出花叢,將掉掛在背上的草帽,戴回頭頂,指著停車場旁的社區超市。「媽媽在裡面買東西,我在這兒等她,順便抓蝴蝶。」他揮揮手中的捕蟲網,三兩下又有挪物入袋,馬上裝進昆蟲盒。

  「收穫不錯嗯,琅琅!」祭始禧視線停在他身側的昆蟲盒,大掌摸摸他頭上的草帽。

  「大哥哥,你好。」高琅禮貌地問候祭始禧,眼睛瞄著他和高珉摩牽在一起的手,開心地笑著。「爸爸晚上要在後院烤肉,大哥哥一定要留下來用晚餐,對不對?姊姊——」他笑嘻嘻的小臉轉向高珉摩。

  「你幹麼這麼樂?!」高珉摩捏捏他曬紅的臉頰,蹲低身子,拿著祭始禧的手帕擦拭他頰鬢的汗水。

  高琅仰著脖子,讓姊姊手裡的絲帕,擦過下頰。「姊姊——」他垂下頭時,骨碌碌地眼珠子朝上瞪,嗓音壓得低低地,搞神秘。

  「什麼表情呀?!小鬼——」高珉摩將手帕塞回祭始禧手裡,正要站起。

  高琅攬住她,貼近她耳畔,小聲地說:「姊姊……妳的脖子,還有這裡……」小手指了指自己的鎖骨處,繼續對姊姊咬耳朵。「有好多紅紅——」

  高珉摩睜大雙眼,手掩住頸子,聽見弟弟那稚嫩的嗓音還再說著:「新雨哥哥說,那是『草莓』……是不是吃太多草莓,才生的病啊?姊姊……」

  「你們在說什麼?」祭始禧微笑盯著講悄悄話的姊弟。

  「姊姊她……」高琅正欲回答祭始禧。

  「琅琅!要回家了——」一陣女性呼喊傳來。

  「媽媽——姊姊她吃太多草莓,生病了……」高琅跑下坡道,轉而向剛踏出超市的母親報告去。

  「琅琅!」高珉摩猛地站起,追了兩步。

  「妳生什麼病?」祭始禧拉住她。

  「你放手啦!會被我媽看到……」她甩下掉他的掌,目光一亮,彷彿想到什麼,瞬間轉折語氣問:「剛剛的手帕呢?」

  「嗯?!」祭始禧挑起眉角。

  「拿來。」她伸手命令。

  他笑了笑,從口袋取出手帕交給她。高珉摩攤開手帕。幸好夠大!她唇邊有了笑容,沾沾自喜地。

  祭始禧看著她玩把戲。她將他的手帕折了折、捲了卷,往脖子一綁,成了頸飾,再拉高洋裝的平肩領,遮蓋鎖骨。

  「好看嗎?」她得意一笑。

  祭始禧撫著她的臉。「我想,我知道琅琅和妳說些什麼悄悄話了。」語畢,大掌繞到她頸後,將她壓向自己,迅速啄吻她一下。

  「我媽在下面!」高珉摩退一步,瞪住他。「你別再害我好嗎!」她旋身,走下小坡道。

  祭始禧撇唇低笑。別「再」害她,是嗎——

  他望著她的背影,慢步徐行。她今天梳了他們初遇時的法式扭卷髮型,黑髮典雅地綰在後腦,細緻的頸部被他的方帕圈住,比戴一條項鏈更適合她。也許他該送她一些絲巾,祭家的絲巾——繡有龍紋和他的名字那種。她今後一定常常需要用——

  「妳脖子怎麼了?」

  「哪有怎麼……」

  正當祭始禧緩緩往下走時,高珉摩也一手牽著弟弟,一手和母親共提購物袋,走上來。

  「琅琅說妳亂吃了什麼,脖子紅紅的——食物中毒是不?」她母親卓銘銘穿著半休閒式旗袍裙,身材跟她一樣高挑有型,容貌相當差麗年輕。

  「我只是被蟲子叮了幾個包,山上蟲子多……琅琅搞不清楚狀況,就愛亂講!」她打一下弟弟的草帽。

  高琅叫了一聲「姊姊打人」,忽地往上跑,撞到祭始禧。

  祭始禧扶住他的肩膀。「小心喔,琅琅——跌倒了,昆蟲盒摔開,蝴蝶可會飛走。」

  高琅摘下草帽。「我知道大哥哥站在這裡,我不會跌倒。」他笑著,轉頭叫道:「媽媽,大哥哥跟姊姊一起回來的……」

  祭始禧笑了笑,前去幫兩位女士提購物袋。卓銘銘審視地盯著他瞧。

  祭始禧開口。「您好,高夫人。」

  卓銘銘微微頷首,美顏若有所思,不講話。

  「媽,他是來拜訪爸爸的——」高珉摩理所當然地將裝滿蔬菜食物的購物袋交給祭始禧。

  他接著道:「敞姓祭——」

  「琅琅,走了!」卓銘銘沒聽祭始禧做完整的自我介紹,逕自往上走,拉過站在路邊揮捕蟲網的小兒子。「你還亂捉啥,待會兒跟你姊姊一樣被蟲叮!」

  高珉摩凝起眉心,看著母親揪著弟弟過了上坡的岔路口,彎進家裡庭院的漆白木柵門。

  「妳母親好像不怎麼喜歡我——」祭始禧遙望前方,紮成馬尾束的長髮,隨風飄著。

  高珉摩轉頭看他,鳳瞳眨了眨,黛眉斜揚。「難道每個人都應該喜歡你?!」語氣很酸。



  沒錯!她母親不喜歡他。母親跟他有過一面之緣——孽緣!他自作的孽,就是在那一次,她要羅悅假扮她男友,陪她見父母的聚會上。那一天,父母和羅悅聊得正盡興的時候,他曾經出現了一下,不但打斷了他們的交談,與羅悅低聲私語,還把他們一家三口當成透明人,一聲招呼都沒有。母親當時就說他沒禮貌,第一印象差了,怎可能會對他有好感。

  「珉珉,端去給妳爸。」卓銘銘把一杯德國啤酒和洋芋片放在小葫蘆盤上,語帶命令地對女兒道。

  「媽媽,那大哥哥的呢?」高琅坐在廚房料理台前,吃著冰淇淋,眼睛先看看母親,再看看姊姊。

  高珉摩對弟弟使個眼色。「饞鬼!」拇指抹去他唇角的冰淇淋,她取了一隻葡萄酒杯,從冰箱拿出幾顆起司球,對弟弟說:「你拿了冰淇淋後,另一個禮袋提哪兒去?」

  高琅眨眨眼,歪著頭。「媽媽收起……」

  「下午茶喝什麼紅酒!」卓銘銘的聲音蓋過兒子的,她素手往料理台一探,收走女兒拿出來的紅酒杯,態度冷淡地打開冰箱,拿了一罐礦泉水,放在料理台上。

  高珉摩蹙蹙秀鼻,端起小葫蘆盤,一手拎著礦泉水,往客廳走去。

  「媽媽,大哥哥送我的這種冰淇淋好好吃……媽媽也吃一口吧!」

  高珉摩轉頭,正好看見弟弟挖了冰淇淋,送進母親嘴裡。

  「還停在那兒做啥?」母親抬眸,對她擺擺手。

  高珉摩吐吐舌頭。

  「珉珉!」客廳那頭傳來父親的聲音。

  「來了啦!」高珉摩旋身,繞出廚房。「爸的啤酒——」她走到客廳單人沙發前,將小葫蘆盤擺上桌,再把瓶裝礦泉水推給祭始禧。

  祭始禧看她一眼。

  「要水杯嗎?」她問他。

  祭始禧搖搖頭,道了謝,扭開礦泉水瓶蓋。

  高珉摩坐到父親身旁的軟矮凳,柔荑抓住父親放在單人沙發扶手上的大掌,道:「爸,這傢伙找你好幾次了。你直接拒絕他的要求,讓他死心吧——」

  高赫鈞拍拍女兒手背。「來者是客。」

  「我不覺得他是客,他是來拉爸幫他做事,想利用爸的專業,撿現成——一個資本主義奸商!」高珉摩拿起父親盤裡的洋芋片咬一口,指著祭始禧。

  「珉珉!」高赫鈞低沉渾厚的聲音,要女兒注意言詞。

  祭始禧一笑。除了頭髮,她跟她父親真的一點都不像。她父親的臉容,與那位長期為西藏獨立奔走的好萊塢男影星,長得極為神似,深思的雙眸不大,卻充滿睿智;那頭略帶灰白的髮絲即使往後梳,沒用髮油順過,看起來就是蓬蓬鬆鬆,像愛因斯坦的髮型。

  「爸,你會答應成為他家族企業下的顧問嗎?!」高珉摩又說,嘴裡喀吱喀吱地吃著洋芋片。

  高赫鈞喝著啤酒,不太說話,似乎在思考什麼。

  「爸爸!」沒一會兒,高琅從廚房跑來,往沙發一撲,坐在父親懷前。「爸爸,我剛剛吃了大哥哥送的冰淇淋喔——大哥哥上次來我們家,你跟媽媽不在,他有跟我說哥倫比亞的祖母綠……」

  「琅琅,你別吵!姊姊跟爸爸在講正事!」高珉摩打斷高琅的嗓音。

  「你們兩個都別吵!」卓銘銘推著雙層餐架過來。「這麼聒噪,這下午茶怎麼喝!音樂還聽不聽?!」她數落著一雙兒女,走到音響前,選了一張片子,放進去轉悠。

  高赫鈞起身,將餐架上盛放點心、茶飲的杯杯盤盤,移到桌上。祭始禧幫忙移一些,意外發覺驚喜。

  「這杯盤圖飾也是高夫人手繪!」他一開口。

  卓銘銘轉頭看向他。「你對手繪瓷器有研究?」她問。

  「不敢說研究,只是有興趣。」祭始禧微笑。他的話應該是謙卑的,但他那天生桀驁不馴的俊臉,卻看不出那回事。

  卓銘銘款步走回丈夫身旁,夫妻倆一起坐在雙人沙發裡。高琅依舊坐在父親懷前。高珉摩已端了一杯熱茶,窩在單人沙發裡,享受香氣。

  「我媽在手繪瓷器方面是專家——國際職業級的!你可別在她面前賣弄——」讓她對你印象更差!高珉摩眼神閃了閃,暗示地警告他。

  祭始禧坐在長沙發中間,欠身從薄外套側袋裡拿出小瓷盒,放在桌上。「高夫人能給本人拙作評個分嗎?」

  卓銘銘瞇細眼眸,盯著祭始禧,再看看桌上的小瓷盒。「這是你畫的?」

  「騙人!」高珉摩驚呼,端著茶杯,靠向桌邊,近距離看著小瓷盒。「這明明是你家飯店裡的早餐糖罐!」

  「妳看到裡面裝糖了嗯?!」祭始禧挑眉看著她。

  「那天我在露台桌上有看到……」高珉摩遲疑了,伸手拿起瓷蓋子,眼睛一亮。「你幹麼把這種東西放在糖罐裡?!」

  「好漂亮的耳環喔——」高琅也湊近桌子,小臉對著瓷盒。「是送給姊姊的嗎?」他抬頭看祭始禧。

  祭始禧對高琅點點頭,笑著。「我送你冰淇淋、送高博士夫婦紅酒,她什麼都沒有,太可憐了——」

  「喂!」高珉摩瞪他,嬌軀往他身旁一坐。「你可真是大善人嗯!誰要戴這種東西!你拿去送你的新女友好了!」她嘴裡這麼說,可那纖蔥玉指卻朝盒裡探去,拿出那對紅榴石耳墜子,緊緊收握在掌心。

  卓銘銘怎麼看都覺得女兒跟這個長髮青年在打情罵俏,她有些不快,轉頭看丈夫。丈夫靜靜地品茶,神情一派學者的肅然。兒子琅琅像隻小狗,在桌邊鑽來鑽去。

  「琅琅!」卓銘銘揪住兒子吊帶褲的背帶。「你給我坐好!」

  高琅從地毯上站起。高赫鈞將小兒子抱坐在大腿上,沉聲道:「不要搗蛋,乖乖聽媽媽的話。」

  高琅笑一笑,伸手拿餅乾吃。

  卓銘銘看向祭始禧。「你要我評分,就留下來,我得瞧個仔細!」她拿起桌上的小瓷盒,說:「我是很嚴格的!」

  「還請高夫人多多指教。」祭始禧執起茶杯,向她致意。

  卓銘銘收起小瓷盒。

 

  當晚,祭始禧留在高家用餐。他們在後院烤肉。

  高家後院與鄰居的後院沒有分野。是一片山崖上相連的緩坡。崖邊矗立亡形巨岩,那是一位專門收集巨石的友人送給高赫鈞的「天然亭子」,像是一座倒下的山洞,有頂有底還有背靠,一體成型,完全的大自然雕鑿。高家一家人都喜歡躺在那光滑的岩石涼亭裡,欣賞山下的城市夜景。

  燈柱上的光源引來一些飛蛾環繞。屋子雨廊下的長桌,擺了好幾盤待烤的食物和啤酒,當然還有祭始禧送的那兩瓶紅酒。卓銘銘從廚房端出濃湯,高赫鈞和祭始禧正站在草地上,翻著烤架上的肉串。空氣裡,飄漫著一股食物香味。

  高琅提著一個水桶,手裡拿著仙女棒,走到涼亭。「姊姊,要不要玩?」他拿高手裡的物品,對半臥在巨岩裡的高珉摩提出邀請。「來玩好嗎?」

  高珉摩站起身,離開涼亭,接過弟弟手中的水桶,牽著他的手,兩人走向花圃邊的魚池。高珉摩坐在池畔,用水桶舀了一些池水,然後,幫蹲跪在草地上、一臉期待的高琅,點燃仙女棒。燦爛的火光岔開,噴燒著。

  「哇——」高琅欣喜地叫出。「好漂亮喔!」

  高珉摩笑了笑,拍拍弟弟的臉。「你今天不用當爸爸的助手,幫忙扇風點火嗯——」

  「是啊,大哥哥很厲害,一下就讓炭火燒紅了。」高琅拿著仙女棒晃圈兒,火花燒盡後,就把鐵絲丟進水桶裡。

  高珉摩又幫他點了一枝。「不可以拿著,跑來跑去喔。」她叮嚀弟弟注意安全。

  高琅點點頭。高珉摩也給自己點亮一根——

  「魔女玩仙女棒?!」祭始禧步履無聲地走來。

  高珉摩仰起臉龐,對上他戲謔的笑容。「信不信我請你吃這仙女棒!」

  祭始禧哈哈一笑。「有更好吃的東西,」他摸摸高琅的頭。「可以用餐了,琅琅。」

  「嗯……我聞到烤肉的香味了!肚子好餓!」高琅把仙女棒丟進水桶,跳起來。看見屋於那頭多了三、四個人。「啊!新雨哥哥來了!」

  隔壁鄒教授一家人聞香而至,鄒教授夫婦、還有一名年輕人,與高家父母坐在長桌邊。他們的獨子鄒新雨則坐在台階,咬著肉串,對高琅揮手。高琅興高采烈地跑過去。

  「琅琅,那個男的,是珉珉姊姊的男朋友嗎?」高琅一回到屋子前,鄒新雨就拉著他問道。

  高琅端著一個小盤子,坐在台階,邊吃培根肉卷邊點頭道:「嗯!我覺得大哥哥是姊姊的男朋友……他送姊姊很漂亮的耳環呢——」

  「是喔!」鄒新雨用力的咬下一口烤牛肉。

  高琅繼續道:「大哥哥還送我好吃的冰淇淋……」

  「以後,我天天請你吃好吃的冰淇淋!」鄒新雨莫名其妙地說了句。

  「呵呵……」一個笑聲揚起。「我的堂弟現在在收買小間諜嗎?」

  鄒新雨和高琅不約而同地轉頭,望著走下階梯的年輕人——

  鄒風和是鄒新雨的堂哥,今天剛從英國回來,準備寄宿在叔叔家,沒想到,今晚遇上這場特別的「洗塵宴」——好吧,就讓他順便教教堂弟一些做男人的道理吧!

  「嘿,我說,你是不是喜歡這小傢伙的姊姊呀?」鄒風和搭著堂弟的肩,坐在他和高琅中間,一手摸著高琅的頭。

  鄒新雨不講話,黝黑的臉龐微微泛紅。

  「新雨哥哥喜歡姊姊,我也喜歡姊姊!」高琅似乎覺得沒什麼。

  鄒風和笑了笑。「小傢伙,你還不懂啦,你新雨哥哥是想當你姊……」

  「喂!你別跟琅琅亂講!」鄒新雨揪著堂哥的衣領,阻斷他的話語。「琅琅還是小孩……」

  鄒風和呵呵地笑,拉開他的手。「你也還是孩子,我勸你放棄那位姊姊——」拍拍堂弟的肩頭,道:「我跟你說喔,我有個同學姓祭!聽說這是神的姓呢……也是啦,我這個同學真的是美如天神,她有三個哥哥,當然也是俊美如神啦,他們家族裡的人,個個出類拔萃;他們住的海島,像仙境一樣,我前一陣子才去過,他們的家族有一個古老的神秘傳統……」

  「你到底想說什麼?」鄒新雨皺起兩道濃眉,目光刺亮地瞪著堂哥。他討厭他擺龍門陣!

  鄒風和攤攤手。「好吧,我簡短地說——那個男人,」他指向祭始禧,道:「他是我同學的哥哥。你不覺得自己跟人家差很多嗎?而且那位姊姊和他,無論外型、感覺,看起來就像天生的一對,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我不配?!」鄒新雨握拳,折斷肉串的竹籤。

  「你現在不配,但等你配得上人家時,她已為人妻母。我們鄒家男人,不做壞人姻緣的缺德事!」鄒風和站起身,揉揉堂弟頭頂。「知道這個道理就好。」語畢,他走回桌邊,與叔叔嬸嬸坐在一起,愉快享用美食。

  鄒新雨依舊和高琅坐在台階。高琅拍著他的背,開心地跟他說今天的培根肉捲好好吃,還有小龍蝦也是,都是大哥哥烤的,等會兒吃完正餐,再請他吃大哥哥送的冰淇淋。鄒新雨嗯聲從鼻腔進出,一臉悶悶地遙望魚池邊那兩抹身影。

  祭始禧看著高珉摩又點了一根仙女棒。他蹲低高大的身軀,坐在她身旁。「妳不準備用餐嗎?今晚的食物是我烤的——」他嗓音低柔。

  高珉摩轉頭看著他。「你跟我爸談完了?」她問他。

  「沒有。」他答道。「跟妳媽聊得比較多。」

  高珉摩將手中還沒燃盡的仙女棒,丟進水桶裡。「為了說動我爸,你打算收買我們全家——又是高級冰淇淋、又是稀有紅酒……」她頓住語氣,沒說那副耳墜子。「現在,還跟我媽談心?!」

  祭始禧撤唇,笑了笑,嗓音突然嚴肅起來。「想知道妳母親跟我談什麼心嗎——她跟我提了很多關於羅悅的事!我很想知道羅悅什麼時候成了NASA的軌道工程師?!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他在我們祭家工作,我卻一點也不知道他的多重身……」

  「那個是……」她急聲打斷他,卻又語塞。

  他挑眉,眼睛對著她的雙眸。「是什麼?」

  她被看得心虛,下意識別開臉,望著池子裡的魚影。她幹麼要感到心虛,她找羅悅充當男友、自編他的工作背景,關祭始禧什麼事?!

  「你做什麼質問我?」想了想,她不服氣地回頭反問祭始禧。

  祭始禧微側臉龐,斜揚唇角,恢復他從容沉穩帶點傲慢的神情,道:「說謊的魔女,該得到什麼樣的懲罰——」

  她美顏一陣赤紅,直言直語。「罰、罰你個頭啦!」

  祭始禧笑了起來,雙手放到她肩上。「妳剛剛說我又送冰淇淋、又送紅酒,收買妳全家;妳呢?妳有沒有被我給收買?願意成為我的新女友嗎?我很想看妳戴那副耳墜子——」他越說越慢,最後兩句卻像電流竄進她耳內。

  高珉摩猛然僵住,凝望著他。他的神情很認真,但令人費解。「你……」她開口,嗓音好像不是自己的。

  「大哥哥、姊姊!快過來吃!」高琅清亮高亢的童音朝他們喊著。

  祭始禧拉著她站起身。「先吃飯吧。高博士說晚點還要跟我談,也許我今晚會住在妳家。」他一笑,邁開長腿,往屋子雨廊走去。

  高珉摩看著他的背影,美顏浮現幾絲恍惚,真不曉得他說的話是當真,還是玩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7 17:09:02

第八章   

  晚餐結束後,天空開始降下大雨。夏季常有的暴雨,一直下到深夜,使得山下某段路面積水過深,淹入隧道,車輛無法通行。祭始禧也因此如自己講的,在她家住下。

  他睡在高家二樓東側的客房,身上穿著高赫鈞借給他的睡衣。凌晨兩點時,雨停了,窗外的月色,顯得格外皎潔。他聽到走廊有細碎的聲響,唇邊不禁泛起一抹笑弧。隔了一會兒,房門開了。

  他看見她站在門邊,絲質睡衣貼著她的曲線,像熨斗燙過一樣光滑優美。她沒穿鞋,步伐很輕,鬈髮在飛揚,耳垂戴了那副紅榴石耳墜子,搖曳生輝。

  這魔女,本就性感,今夜似乎還刻意打扮,想教他失控?!

  他笑了。她走到床邊,上床,伏在他胸膛。

  「我想知道,你怎麼回事?」高珉摩開口。「為什麼送我這副耳墜子?」

  祭始禧望著天花板的夜燈。「妳戴上它——難不成,妳已接受我的『收買』?!」他笑著,覺得自己在天花板的夜燈光暈中,看到的全是她的臉。

  「我不是把我爸賣給你當顧問。」她抓著他的一隻大掌,與他十指交把著。

  「我知道。」他溫柔地撫著她的頭髮,暢快地吐了口氣,道:「我想,我愛上一個魔女了——」講出這句話的同時,他知道自己失控了——過去的原則、祭氏家族的傳統……

  他的人生失控了——應該是失控了,他知道的——這名女子……

  她有一頭他不喜歡的亂鬈髮;他們在一起時,他的胸口從未出現那個家族印記,她不是他的命定伴侶。但是他要她,這一刻他想將這個魔女,揉進他體內,確確實實地擁有她!

  高珉摩圈住他的腰,抱緊他,呢喃低語:「祭始禧!你知道嗎,那次……我本來是要找你的——找你當我的男朋友,去見我父母,可是我看到你和一個女子在神的便利屋附近,手牽手,一起離開……那時,風很大,你們的頭髮在風中飄纏,路上還有婚紗公司的遊街廣告,小孩扮的天使一直唱著黃昏結婚……那歌詞聽了好教人心煩——我想你和那女子應該是一對吧,所以,我只好轉頭找羅悅幫忙。我亂編羅悅的背景,他也應付得體。我父母很喜歡他,尤其是我媽,常常催我帶他回家吃飯,她真的沉醉在『丈母娘看女婿』的情緒中了……」

  「明天就跟妳母親坦承!除非妳想嫁給羅悅做小,存心對不起妳的『妖精』好友。」他低頭親吻她。

  她仰起美顏看他。「那我跟你這樣……不就對不起另一個女人?」她很在意那次在大樓巷道裡,看到他和那女人牽手的景象!他早就有女友的,不是嗎?

  「沒有那個女人。」他又吻住地。

  她推開他。「我看到了!」就是有那個女人!他身邊女人一定很多,包括那個美麗的女醫師——多婕!

  祭始禧眉眼沉凝,半晌,說:「以後,我們每在一起一回,我就得說一個過往女人的故事嗯?」

  「祭、始、禧!」高珉摩睜圓美眸,叫了起來,舉手捶他。「你這個色胚!你女人成串!還可以寫故事編傳記嗯?!你可真行……」

  他低低笑著,抱著她扭動的身子,在床上翻滾。「小聲點。妳想吵醒妳父母,讓他們知道他們的魔女女兒,半夜襲擊客人嗯?」他將她壓在胸膛下,眼神灼熱地看著她。

  她嬌喘連連,睡衣肩帶滑落至手臂,雪白的酥胸露了大半,隨著急促的呼吸,性感地起伏。

  祭始禧大掌覆在她頰畔,輕柔地移動,撫摸她戴在耳垂的紅榴石耳墜。「我就知道適合妳!只適合妳。」他吻她。「妳看到的那個女人,是妖精!那一次,她跟羅悅有些不愉快,我……」

  「你想趁虛而入追她!」高珉摩飛快地接話,躲開他的唇。

  他歪著頭,一副好笑的樣子。「我如果說『是』呢?」

  她臉色一閃,彷彿受到傷害似的。祭始禧將她摟進懷裡。「我都說了——我愛上一個魔女了。」他低沉的嗓音很堅定。「妳現在還要跟我談妖精嗎——那次,我只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請她吃飯,安排她在飯店住一晚,轉換一下心情。她是妳的好友,妳覺得……」

  高珉摩柔荑壓住他的唇,要他別說了。祭始禧吻她纖白的指頭,潔白的牙齒咬她一下。

  她抽手打他。「會痛耶!」

  「當然會痛——」祭始禧抓著她的皓腕,卸下她的睡衣,笑著低下頭,吮吻她滑膩的肌膚。

  她叫了一聲,他真的弄得她又痛又癢。她抱著他,纖指在他長髮裡滑動。

  祭始禧起身下床,脫掉衣褲,站在床畔,看著她。她也坐起身,在床中央,撩人地褪下底褲,然後,攏攏頭髮,仰著嬌美的臉蛋,神態好高傲。祭始禧笑了起來,回到床上,抱著她。

  「今晚是誰使壞——」他吻吻她兩側耳畔。

  她雙手摸著他的臉,不說話。紅唇吻他的嘴。他的頭髮被她弄得有點亂,渾身肌肉蓄滿情慾的熱度,一寸一寸地跳動著。她壓倒他,枕在他的胸口,聽他的心音。沒一會兒,變成她被壓在他身下。

  「今晚,是我想要妳——我的魔女。」他封住她的唇。舌頭卷緊她的,吸吮著。

  他們的身體像是寶石和基座,鑲嵌在一起。他的皮膚在夜燈的輝映下,閃著金黃色澤,她抓著他的背,微微抬臀,讓他進入她的柔軟處。

  他緩慢地抽送,以規律的節奏進出她。她喜歡他這樣動作,像是在聽一首古老的歌曲,身子跟著樂聲悠然舞動。

  她柔美地呻吟,側過纖腰,手揪著枕頭。祭始禧俯身吻咬她白皙的肩膀,她回過頭,以唇承接他的吻。

  窗外雨後的月光,宛如一片透明薄綢貼在玻璃上,未干的雨滴懸在陽台欄杆,隨風蕩漾。

  祭始禧在她耳畔,低低唱起歌來——唱那首他為她自編的「情歌」。沒錯!這首歌的歌名,就叫「情歌」,沒別的名字可取代——

  這是他獻給一個魔女的情歌。

  以後,只有他能為她唱。


  「珉珉……」

  高潮的恍惚間,她聽到他親暱地喚她,紅唇綻開一抹絕美的笑容。她閉上眼,抱著他強健的身體,她感覺自己柔軟得化成一江春水,一江滾燙的春水,捲繞他奔騰的慾望,緊緊地、兇猛地捲繞——直到他們睡著,深深入夢,夢中有彼此。

 

  「珉珉!」她聽到父親在叫她。

  睜開眼睛,邊揉邊起床。

  「把衣服穿上。」一個聲音在對她說。

  「喔……」她打個哈欠,接過從後面傳來的絲質睡衣,套上身,迷迷糊糊走到門邊,打開房門。

  「爸,早——」她拉長尾音,美顏露出一個笑容,手抓著門把,靠著門。

  高赫鈞神情一派沉定地看著似乎還沒睡醒的女兒,道:「妳媽媽早餐弄好了,趕快去梳洗,準備下樓用餐。」

  「好!」她懶洋洋地應道。

  高赫鈞微微揚唇,笑容很淺。「別再賴床,免得惹媽媽生氣。」他揉揉女兒的髮鬢,轉身離去。

  「爸爸好奇怪……特地來叫我起床……」她打著哈欠喃喃自語,關上門,有氣無力地倚著門板轉身。

  「是不是該刷牙洗臉了——」一個裸男坐在床頭笑著。

  高珉摩瞬間瞪大美眸,睡意盡退,徹底清醒了。現在才想起自己是睡在客房裡。「噢——爸爸他……」她抓著頭髮,在床邊走來走去。

  祭始禧笑著下床,站在她背後摟住她的腰。「被抓到了嗯!」

  「都是你啦!」她旋身,毫不留情地用力捶他。

  祭始禧哈哈大笑,將她托抱起來。

  「你找死啊!笑這麼大聲!」高珉摩雙手交疊在他唇上,壓抑著嗓音,罵道:「你害得我還不夠?!想引我媽來呀!」

  祭始禧抱著她坐到床上,拉下她的手。「我說了,今早就跟妳媽坦承。妳還怕被發現我們共處一室?」

  「我覺得很丟臉……爸爸他好像早就知道我在客房……」她低著頭,眼光瞥見他胸膛有她留下的吻痕,肩頭也有幾道抓痕。

  床被弄得一團亂,父親借給他的睡衣,丟在床尾凳上,她的底褲也在那兒,房門一打開,可以從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噢——祭始禧……爸爸他會怎麼想……」她哀嚎著。

  祭始禧拍撫她的背脊。「高博士話不多,甚至有點嚴肅,卻很瞭解自己的女兒——」他頓住語氣。

  她抬頭看他。「什麼意思?」深覺他話中有話。他最喜歡來這一套了——

  祭始禧收住笑聲,表情沉穩。「昨晚——妳以為高博士跟我談了什麼!」他看著她。她沒接話,知道他還沒講完。「高博士不太跟我談正事,而是一直說著他的女兒……」

  「我的事就不是正事啊!」高珉摩叫道。他的語氣好像在說她是個累贅。

  祭始禧吻吻她。「妳父親說妳是個『麻煩精』,」她睜大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父親會這麼說她。他撫撫她的頰畔,其實她父親這麼形容她時,眼底滿滿的是驕傲和寵溺。「聽說妳很小的時候,就立志為女性奮鬥,幾年前還參與爭取女性生理假的社會運動,帶領遊行隊伍到政府機關,丟擲塗有紅墨水的衛生棉……當時妳父親是國家科學顧問,正在被妳丟衛生棉的那棟建築裡開會——」他挑唇笑著。「想必是轟轟烈烈的一場吧!」

  「我……我怎麼知道爸爸當個學者顧問,還得去那男權中心開會!」高珉摩轉過身,滑下他的腿,坐在地上。那次,她真的給父親帶來不少困擾。好些個記者不知從哪兒打聽到她是高赫鈞的女兒,在父親步出那幢建築時,一路追著父親發問。當晚,她在電視新聞上,看到父親響應記者說——

  是的,她是我的女兒,她將來是要做大事的。

  那一刻的父親,臉上淨是笑容。她對著電視機,流下淚來,覺得自己身為高赫鈞的女兒,真好。

  「妳父親很疼妳,並且以妳為傲。」祭始禧拉起她,看著她水濛濛的雙眼。

  她嬌瞋地笑開美顏。「爸幹麼跟你說這往事!」

  「他想把他的女兒交給我,」祭始禧得意一笑。「我是他選上的女婿。」

  「你無聊!」她甩掉他的手。

  他吻一下她的紅唇。「昨晚,我要回房時,高博士還跟我打賭,說妳一定會來找我——因為他的女兒從來都是主動出擊,當先驅的——」

  高珉摩臉紅了起來。「噢——你跟爸爸真令人討厭!」她轉身,拿了床尾凳上的小褲,匆匆離開客房。

  他盯著那閃出房門的纖影,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他們用餐時,飯廳的窗戶全敞開,早晨的涼風,夾帶青草味兒吹進來。高赫鈞清早在花園剪的矢車菊,插在餐桌中央的花瓶裡,花瓣花蕊還凝著露珠。

  香味四溢的牛角麵包、三明治,全是卓銘銘親手做的。卓銘銘天生心細手巧,只要能自己做的東西,她絕不買現成。

  高赫鈞吃下一杯妻子做的白優格後,總算與祭始禧談到正事。他推辭「祭家礦業顧問」的頭銜,但允諾提供意見給祭始禧做參考。

  「那我會把我們下一座要開採的礦脈資料,傳給高博士……」

  「昨天聊了一整晚,還不夠,一大早就要上地質學、礦物學呀?!」卓銘銘將抹好果醬的牛角麵包,放在兒子的餐盤裡,視線掃過丈夫和祭始禧。「吃飯時間,別談『石頭經』,行嗎?」她生氣了,祭始禧這個長髮男子,一早就想弄亂她家的生活步調!

  祭始禧微笑說聲抱歉,端起新鮮果汁喝了一口。高珉摩將三明治切一半,放到祭始禧盤裡。

  卓銘銘注意到女兒的舉動,甚至看到她耳垂戴著祭始禧送的耳環,還有她從昨天到現在,脖子上老是綁著同一條絲巾,是怎麼回事引卓銘銘凝起眉頭,道:「珉珉——妳要我跟妳提幾次,才肯帶羅悅回來?」

  高珉摩一愣,眨眨眼,將吃了幾口的三明治全塞進嘴裡,咿咿唔唔地回答母親的問話。

  「妳這樣我哪聽得懂!」卓銘銘不耐煩地歪著頭,盯住女兒。

  「姊姊,嘴裡有東西,不要講話,要不然,會嗆到喔!」高琅看著對座的柿姊,給她良心的建議。

  高珉摩點點頭。這個弟弟真貼心!她拿起果汁喝了一大口,又吃起牛角麵包。

  「高珉摩!」卓銘銘瞇細雙眼。

  「讓她好好吃飽,再說吧。」高赫鈞放下咖啡杯,對妻子說。

  「我來幫她說吧——」祭始禧拿起餐巾,優雅地擦擦嘴,準備往下說。

  「不用你多嘴!」高珉摩猛地站起,吞下嘴裡的食物,插腰看著他。「你休想跟我媽說我們昨晚睡在一起!」她覺得他一定會這麼說!他這個人外表看似穩重,其實壞心眼得很,一定會故意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高、珉、摩!」母親的嗓音,什麼時候變得有種「半夜磨刀」的感覺?!

  她僵硬地轉頭.眼睛對上母親冷厲的表情。「不用他多嘴,那就由妳給我說清楚!什麼叫做『我們昨晚睡在一起』?」

  高珉摩渾身一顫,看向弟弟。「我有說什麼嗎?」

  高琅點點頭,垂眸喝著牛奶。

  她轉向父親。父親一副沒事人般地喝著咖啡。

  她又看向祭始禧。

  祭始禧舉起雙手投降。「我尚未發表任何言論。」說完,他拿起三明治,眼睛看著窗外,享受著美食美景。

  卓銘銘移動椅子,站起身,繞過餐桌,揪著女兒。「妳跟我過來!」母女倆離開餐廳,進入廚房。

  卓銘銘用力關起廚房與餐廳間的霧面拉門。即使如此,她們的聲音還是傳到餐廳——

  「妳給我說,妳昨晚在我的房子裡做了什麼事?!」卓銘銘氣瘋了,開始劃地盤。

  「就是妳和爸爸會做的事!」高珉摩果然是個皮癢的女兒。

  「爸爸……」餐廳這邊,高琅露出好奇的表情。

  「我們到外面散散步。」高赫鈞不等兒子提問,馬上起身,牽著兒子出門。

  祭始禧放下茶杯。主人離開了,懂禮貌的客人怎能繼續留下,何況他從來沒有偷聽他人說話的習慣。他噙著笑,起身跟著高家父子一道離開室內。

  今天天氣不錯,至少到目前為止感受不出夏季的暑氣,倒是舒爽得像秋分,微風一陣一陣吹襲。高琅坐在超市外的長椅,手肘拄在桌上,小腿在桌下擺動著。他沒吃飽,肚子一直咕嚕咕嚕叫。爸爸進超市買了巧克力麵包給他,媽媽不准他一大早吃巧克力的,早餐的麵包從來沒塗過巧克力醬。

  「爸爸,你對我真好!」他咬一口麵包,滿足地咀嚼。

  高赫鈞抹抹兒子唇角的巧克力醬,看著對座的祭始禧。「你說你們有新礦脈要開採?」餐桌上,妻子不准的,現在都行了。

  「嗯,一世代前探勘的,非洲鑽。」祭始禧答道。「因為位處當地原住民的一塊聖地,實際執行開探,必先解決文化上的問題,所以拖到我這個世代才有消息。」

  高赫鈞微微頷首,不講話,陷入沉思。久久,他開口。「這就是我們文明人的傲慢,為了私利而侵略,軟化或引導我們嘴裡的土著接受現代化生活,哪樣不是站在俯視角度,唉!我們習慣了居高臨下看別人的文化。」

  祭始禧沉默不語。沒錯,這個世界本來就有太多傲慢,如果不是自以為優勢,哪來那麼多殖民地、博物館,各個民族都做這種事!收藏別人的文化,賣門票,以自己居高臨下的觀察做解釋——諸如此類,現代社會看似文明進步的行為,其實才是真正的野蠻。

  「我沒有任何苛責意思,」高赫鈞拍拍祭始禧放在桌上的手。「我自己也是做研究的人,常常會陷入這種迷惘。」

  「我瞭解。」祭始禧淡淡一笑。

  「姊姊來了!」高琅突然大叫,中斷兩個男人的嚴肅話題。

  祭始禧站起身,望向小坡道。高珉摩一手提著皮包,一手抓著他那條手帕,朝下坡跑來。她穿著高跟鞋,他真擔心她會跌倒,滾下來!

  祭始禧走出超市的騎樓,站在坡道下方。高珉摩一跑下來,就往他身上跳,長腿夾著他的腰,抱住他。

  「我跟媽媽說,我要和你私奔了!」她攬著他的頸子,在他耳畔笑得好大聲。「媽媽說你那個小瓷盒上的矢車菊,筆觸粗糙,畫得太醜,她要把它扔了,不還你!還有我脖子上系的這男用手帕像什麼樣,給她扯了,她說,要你送幾條好看的給我!」

  聞言,祭始禧狂笑了一陣,大掌捧著她的臀,道:「嘿,妳不覺得自己的姿勢很醜嗎?」

  「像無尾熊嗎?!」她用力吻他一下,哈哈大笑。

  「像攀木蜥蜴。」祭始禧笑著抱緊她。

  他竟然說她像蜥蜴?!她嬌怒地捶他。

  他又笑又皺眉。「妳真不是個淑女——」

  「我本來就不是淑女,我是魔女!」她越笑越放肆。「連媽媽都著了我的道——」

  「珉珉!」高赫鈞牽著兒子走過來。

  祭始禧隨即放下她,讓她站好,面對高赫鈞。

  「爸,對不起,」她垂下臉龐,手絞弄著原本綁在脖子上的方帕。「羅悅不是我的男朋友,也不是什麼軌道工程師……」

  「爸爸知道。」高赫鈞打斷女兒懺悔似的嗓音。

  高珉摩抬起頭,驚訝地看著父親。「爸知道我說謊?!」

  高赫鈞笑了笑,揉揉女兒的鬈髮。「妳是我的女兒,我哪會不知道妳在想什麼。我和妳媽,那次見羅悅時,妳頸子上可沒這個——」他手指著脖子,道:「這回,妳說是帶個『客人』回來,倒是斑斑紅紅。」

  高珉摩小臉緋紅,柔荑往祭始禧腰側捏了一下。他肌肉硬實,根本不痛不癢,大掌纏住她的手,牢牢牽著她。

  「爸爸,姊姊脖子上的紅紅,是草莓啦!」高琅拉拉父親的手,神情認真地解說。「那是吃太多草莓才生的病喔!可是……好奇怪喔——我們家昨天烤肉又沒吃草莓,姊姊的病怎麼好像變得更嚴重了……」他看著姊姊的脖子,憂心地凝起眉頭。

  「謝謝你的關心喔!」高珉摩拍一下弟弟的頭,快言快語道:「以後,媽媽穿旗袍領衣服時,你再問問她是不是生『草莓病』,問爸爸也可以……」語畢,她大笑,拉著祭始禧,往停車場跑。

  背後傳來父親叫著「珉珉」的聲音,似乎略帶苦惱;弟弟清亮的嗓音「為什麼、為什麼」地詢問著。

  她和祭始禧坐上她的十年老車,一路朝山下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7 17:09:56

第九章   

  他們正式交往沒幾天,祭始禧就帶著高珉摩到非洲挖礦。

  祭氏家族是靠礦業起家的,他的哥哥、弟弟、堂哥堂弟們,每人手下都會管一、兩座礦場,這是家族責任,並不是興趣,也因此沒有人樂於工作,除了他之外。

  祭始禧掌管的礦場數量,比他任何一個手足都多出個五、六倍,甚至十倍。祭氏家族產寶石的礦場,全由他一個人包管,他不管任何能源礦場,只對那些晶亮閃爍的石頭感興趣。他說這是宿命,因為他一出生,就會揀石頭!

  他是在祭家海島,高原上的龍鱗湖出生的。他出生那天,天氣很熱。高原氣候根本不可能出現大熱天,但那天就是大熱天。平日的高原午後涼風成了沙漠焚風。那一年,他的父親在非洲大陸探勘礦脈,母親和父親的通訊裡,常透露著思念之情。父親說等他探勘到新礦脈,他的次子肯定要出生了,如果母親感受到天氣特別暖熱,那便是他在非洲找到新礦脈的喜訊。

  父親母親的次子在龍鱗湖出生,一脫離母體,他就被湖水包圍,伸展四肢,抓住了湖裡雪亮的石子。

  現在,那顆石子與他脫落的臍帶放在一起,成為一個平安符,他扎頭髮時,將它藏在髮束中心,用細皮繩緊緊綁住。

  一個世代前,父親在他的誕生日,找到新礦脈,今日,由他來執行開採。

  他們在非洲待了一段日子,惡劣的自然環境,幾乎讓她生病,她常常被不知名的昆蟲叮咬,白天滿頭滿臉大汗,身上的衣服濕了又乾,乾了又濕,結了一層白色鹽晶,早見怪不怪;到了晚上半夜,她老是冷醒睡不著,總要緊緊偎在他懷裡。

  今天,她不知道又被什麼蟲子給咬了,右小腿腫成一片,又癢又痛,她一抓,就破皮流血。祭始禧每天都下礦坑,那坑道又深又黑,大概在地底好幾十公里。她跟他下去過一次,上來後,卸除身上的裝備,全身都是汗,雙腿幾乎站不住。

  他曾經跟琅琅說過祖母綠礦坑,她當時不以為他一個少爺做過什麼挖礦粗活,肯定他是在唬琅琅;沒想到他真的親身參與開採,而且相當熱衷。他說開採初期,最有樂趣,在窄小黑暗的空間裡找尋美麗事物——那種未知又期待的感覺,令人著迷。等到現代化器具運抵,大量採掘,礦場就會挖出成噸的石料,有時漫天風沙或是滿地泥濘,所有浪漫神秘都沒了,到時他就會收手,讓下面的人去做,他只需監督管理。但在這之前,他會先靠自己的雙手挖掘出一顆原礦。

  「珉珉!」祭始禧一身汗濕髒衣服,衝進用玻璃纖維模板搭建的小屋裡。

  高珉摩坐在木板床上,一邊流淚一邊抓著腿。「幹麼啦!你在興奮什麼……」她低垂臉龐,下巴抵著雙膝,手抓個不停。

  「我挖到了、我挖到了!」祭始禧露出從未有過的欣喜表情,走到床邊。他不是第一次挖到寶石原礦了,可這次他特別開心,彷彿這是他長久以來等待的一個。「妳瞧,我挖到了——」他坐在床畔,將礫岩母巖放上床,雙手扳著她的肩,轉過她的身子。

  「幹麼啦!」她一臉淚痕。

  他愣住。「怎麼了?」

  「人家腳又痛又癢,不知道被什麼毒蟲叮咬……快死掉了!你只顧著要我看石頭!」她瞥一眼那顆又黑又髒還帶著鐵銹色的岩石,淚水越流越凶。

  祭始禧托起她的腳踝,皺眉。「怎麼抓成這樣?」他站起身,走到屋子角落,從大箱子裡拿出瓶瓶罐罐,回到床邊。

  他將她的小腿弄乾淨,搽上一種藥水,很臭,她覺得是氨水,又好像不是。他的鼻子蹙也不蹙,神情專注地處理她的腿傷。

  「一會兒就會滑腫。」他洗掉那臭臭的藥水,在她小腿肚抹上一層藥膏。「要不要喝點水?」他抬頭看她,伸手撫開黏在她頰畔汗濕的髮。

  「我想喝新鮮的果汁!」她存心給他出難題。

  祭始禧抹乾她臉上的淚痕,收了收藥罐,轉身離開床鋪。

  「要加冰塊!」她嗓音嬌蠻。

  祭始禧轉過頭,對她拋出一個寵溺的微笑,然後走到屋外去。

  高珉摩望著門,緩緩躺下,側臥著。她才不相信他能給她一杯新鮮果汁!他們在這兒的大多數時候,吃的是罐頭食品,倒在野營用的金屬器皿,隨便加熱後,就下肚,每天的「蔬果」是一顆維生素C和纖維錠;這裡生活不方便,不是天天都有水可以洗澡,但他總是會想辦法讓她有水用。

  她以為越過赤道,就是南半球,現在應該是冬天,沒想到這兒近赤道,天天都是大熱天,只是日夜溫差大。她白天都穿熱褲背心,祭始禧在她皮膚上了幾層各式防護油,她還是被叮咬。天一黑,蟲更多,室內往往只有一盞小油燈,他們睡在簡陋的木板床上,身上蓋著毯子和睡袋,做愛時,床鋪老是咿咿歪歪地搖晃,她真怕會垮掉。他知道她的憂慮,就讓她在上面,如果床垮了,有他給她當肉墊子。這難得的生活經驗,不知還要持續多久……

  她累了,眼睛閉成一線,餘光看到祭始禧放在床上的石頭,熠熠閃閃,就在她的腹部前方。她伸手摸著石頭,想起他剛剛抱著石頭衝進來的模樣!那是她沒見過的他,像個大男孩似的,俊臉漾著純然快樂的笑容。

  她挑著紅唇,下知不覺地睡著,似乎睡了很久,直到聽見一些雜聲,才醒來。

  「醒了?」祭始禧坐在她面前。「果汁裡的冰塊都溶了。」他換了乾淨的衣服,頭髮也重新梳過,看起來神清氣爽地。

  高珉摩撐起上半身,依舊趴伏在床上,眼睛看到床邊的木箱上頭,擺了一隻玻璃杯,杯裡的飲料是橘紅色的,像胡蘿蔔汁。

  她突然覺得眼眶一熱,坐起身,說:「我要喝!」

  祭始禧將果汁遞給她,坐在她身邊,撫著她的頭髮。

  高珉摩喝了一口果汁,眼淚滑下臉龐。

  「這麼感動呀?!」祭始禧撥開她的馬尾,親吻她頸後。

  「人家好久沒有喝到新鮮的果汁了……你拿這什麼果汁……只有甜味,沒有果香……冰塊也沒了……一點不冰……」她又哭又抱怨,可還是大口大口灌著果汁。

  「這麼難喝,就別喝了。」祭始禧說著,但沒動手拿走她的飲料,唇慢慢吻向她頰畔。

  他知道她這些日子,過得很無聊苦悶,剛來的時候,除了跟他進過一次礦坑,其它時間,她都自己找事做。

  有一次,她獨自走出礦場,到附近的小村落,聽見樹林中傳出一陣嬰兒顫抖的哭啼。她循聲走進樹林,看見當地人在執行「割禮」,小女嬰被割下的器官,血淋淋放在岩石上。她嚇壞了,當晚睡覺時噩夢連連;第二天,她還是去那村落,把礦場裡一些消炎藥品全帶過去,她以為她來不及阻止那殘忍的禮俗,好歹幫小女嬰減輕點痛苦,順便軟化軟化那些大人們別再執行不人道的禮俗,即使語言不通,她想做就是想做,結果她被趕出小村落,一路摔摔跌跌回到礦場,渾身都是傷。

  他氣壞了,罵她為什麼老是衝動行事,她的腦袋到哪兒都不變!她也凶了起來,吼了一句「你們男人什麼都不會」。然後,她躺倒在床上,他甩了門離開屋子,一直到了午夜,他才進門,壓抑著心疼與不捨,幫她抹藥處理傷口。這裡終究是未開化之地,他很擔心她一個人亂逛,犯了什麼禁忌,受了傷害,他卻不知道。那一夜,他緊緊地將她擁在懷裡,真怕會失去她。

  「我們明天就要離開了,」祭始禧拿開果汁杯,吻住她的唇,在她舌尖嘗到果汁的甜味。「妳要喝什麼新鮮的果汁都有,這杯就別喝了嗯——」他將杯子放回木箱上,唇封住她的嘴,深吻她。

  高珉摩抱住他,藕臂環繞他的脖子。「明天要離開……」她呢喃著。

  「嗯。」他緩緩地放倒她,解開她熱褲的鈕扣,拉起她的背心。

  「不能等到明天,你今晚就走,」一個陌生的聲音無預警地傳進來。「曾祖父要你盡早回去。」

  高珉摩嚇了一跳,拉著睡袋坐起來。

  「你不懂得敲門嗎?!」祭始禧不忙不亂地回身,挺直腰桿,坐在床沿,面對著走進屋裡的男人。

  「羅憫已經把車準備好了,你現在就可以上路。」男人走近床畔,站在祭始禧面前。

  高珉摩拉好衣服,貼近祭始禧的背,盯著男人瞧。男人身材高大,跟祭始禧不相上下,理成五分頭的髮絲服貼著腦殼,仍看得出是微鬈髮質,昏暗的小油燈隱約照出他的臉容五宮,算俊美卻也粗獷,如果他把鬍子刮乾淨點,應該有點神似祭始禧。

  「他是我弟弟!祭前禪。」祭始禧手掌朝後,撫著高珉摩的臉頰,為她做介紹。

  「喔。」高珉摩輕應一聲,臉龐放上他的肩,嬌軀趴在他寬闊的背上。

  「前禪,她是你二嫂,」祭始禧這麼對弟弟介紹高珉摩。「你弄的果汁,難喝得讓她哭出來,我希望你跟她道歉。」

  祭前禪面無表情,瞟了高珉摩一眼,轉身走出去。

  「他這是什麼意思?」高珉摩問,嗓音有些沙啞。

  「別理他,這傢伙從小就孤僻冷淡。」他將她拉到身前,讓她躺在他懷裡。

  「你呢,」她伸手摸他的臉。「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凝視著她,目光逐漸灼熱起來,喉結性感地蠕動。她聽到他說——

  「我們結婚吧,珉珉——」

  她眨眨眼,確定自己沒聽錯後,開口說:「可是,很多人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

  祭始禧一笑,突然將她放回床上,自己離開室內。她聽到外頭一陣鏗鏗鏘鏘,沒一會兒,他頭戴礦工帽,肩上扛著鶴嘴鋤,一手拿著另一頂帽子和鐵鍬,走到她面前。

  「一起去『造墳』嗯?」他挑眉揚唇,兜出帽子和鐵鍬。

  她靜靜地盯著他,半晌,笑了起來,接過他手中的器具。「我喜歡的是金字塔喔——」

  他放下鶴嘴鋤,抱起她,吻她。「我給妳造一座『泰姬瑪哈陵』,妳說可好——」

  「我才不要!」她推高他的礦工帽,攬住他的肩頸。「聽說那個皇后是難產死的……」

  「哦,妳已經想到這點,是不是代表願意為我生兒育女?」他往外走。

  她沒回答他,閉起微紅的雙眸,額頭抵著他,鼻尖輕輕碰觸他;他一側臉,就能吻她的紅唇。她早跟母親說過要和他私奔了,有沒有婚姻,她都打定主意跟他在一起……

  他抱著她走到外面,一輛吉普車已在等著他們。有人幫他們把行李整理好,裝載在車上。他抱著她上車,讓她在他懷裡,睡上一覺。她看到天空的明月,覺得非洲的夜晚其實也是美好的!



  她有點意識時,據說已是在祭家海島。

  她發高燒,躺在一張大床中央。床架很高,垂掛著矢車菊圖案的絲幔,像是特別繡上去的,原本那圖紋應該只有一條龍,現在多了一朵耀眼顯目、嬌美妍麗的花兒。

  「這丫頭喝了龍血發燒,根本不是祭家的媳婦兒……」

  「我們過境開羅時,請人證婚了——」

  嗯——是啊。那個叫羅憫的吉普車司機,將他們載到一座小機場,然後他們搭機到埃及,他還帶她去看了金字塔,騎駱駝,飽啖美食。他說他是在偷空,因為回到祭家海島會有個難纏的長輩,找他麻煩。

  「這種婚姻,我不承認!不要忘了你姓祭!」

  「曾祖父,我跟您到家譜室談,可好?」他的嗓音沉穩恭敬,低低地,不想干擾休息中的人兒。

  一陣腳步聲後,像是雨停般,瞬間的寂靜脹滿在空氣中。

  她睜開眼睛,看到一片大落地窗,希臘拱門式的,樑柱雕了龍,玻璃又亮又透。露台嵌在藍天白雲中,花瓣被風捲著飛。她想坐起,可全身酸痛無力,使不出勁兒,喉嚨又乾又疼,極不舒服。她想她是得了重感冒……

  高珉摩將臉埋入枕被間,準備再睡上一覺。

  「魔女!」熟悉的女性嗓音,和著很重的開門聲傳進來,彷彿是密室石門擋住了她的友人。

  「魔女————」她的好朋友「妖精」——賈志矜不知從哪個方向走來床邊。「真的是妳!」她穿著孕婦裝,雖然已看得出大肚子。但依然不減她的性感美艷。

  「妖精!」高珉摩好驚喜,抓著枕頭,稍微墊高身體。「我的天——」她發出的聲音,聽來明顯沙啞。「才幾個月沒見,妳居然要當媽媽了……」

  「還要一陣子呢。」賈志矜撫著肚子微笑,坐入床邊的安樂椅裡。「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妳。」她掀撩床幔,看著高珉摩。

  「別離我這麼近……」高珉摩搖搖手,拉高被子,往床裡縮。「我感冒發燒,怕會傳染給妳!」

  「妳不是感冒,」一個男聲插了進來。「妳是喝了龍血,才發燒的。」賈志矜的丈夫羅悅,從一道拱門的湖綠色簾幕裡走出來。「始禧少爺的起居室幹麼擺那多矢車菊……」他低喃著。

  高珉摩望著羅悅走到賈志矜身旁。「什麼是龍血?」她問著他們兩個。龍血?!她剛剛半夢半醒間,似乎也聽到有人在說這個東西。一個是祭始禧的聲音,一個……祭始禧好像叫他「曾祖父」,她迷迷糊糊聽見他們說了「龍血」什麼的……

  「龍血是——」羅悅開口,轉身移到床邊小桌,倒了兩杯水給妻子和高珉摩。「一種飲料。妳要來祭家海島的旅途中,祭氏私家飛機上的人員招待妳喝的那杯東西——」

  高珉摩喝了半杯水,愣了愣。「那杯飲料啊——」

  羅悅看她似乎想起來了,便繼續往下說:「祭家用龍血來招待外人、訪客,讓他們喝了昏睡,藉此達到防範有心人記憶祭氏所在位置的目的。」

  「真無聊!」高珉摩又搶白,瞪瞪眼,道:「他們真以為自己是神,還得設『結界』呀?!」她的語氣好輕蔑。

  賈志矜忍不住笑了起來,刻意小聲道:「妳知道的——他們家大業大,是神秘華族,怕人算計,所以要小心。」

  妻子居然這樣諷刺他主子家的傳統,羅悅皺眉,卻也笑了。「妳說的沒錯,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了。不過——」他轉折語調,正經地說:「一般而言,喝下龍血的人在昏睡後,會出現發燒情形,但這後遺症不曾出現在一種人身上——這種人就是祭家人的命定伴侶。」

  高珉摩眸光閃了閃。「什麼又是命定伴侶?!」她盯著羅悅。

  「這個——」羅悅頓住語氣,要說不說地,天生的笑臉閃過一抹遲疑神情。

  「幹麼吞吞吐吐?」高珉摩皺眉。

  賈志矜拍拍丈夫的手。

  羅悅只好說了。「祭家有個神秘的遺傳特徵,一旦祭家人遇上生命中真正的另一半,他們在一起時,祭家人的胸口就會浮現龍形紅痕,只有生命與他們相呼應的伴侶,才能使他們如此……」

  「這是迷信!」賈志矜挑眉,不以為意地道:「遺傳這種事也有顯性隱性,哪說得準,誰曉得祭家人的這種特徵是不是一種病,何需弄得神神鬼鬼地……」

  「親愛的——」大掌握住妻子的雙肩,羅悅朝後看了看。妻子講的這些話,要是被老太爺聽見,可就糟糕了。「我們還是讓魔女好好休息,改天再來看她吧。」他說著,拿開妻子手中的水杯,扶著她起身,往那道拱門簾幕走去。

  高珉摩愣愣看著他們離去,又喝了點水,然後躺回枕頭上,手指拉玩著散亂的鬈髮。

  這麼說——

  她不是祭始禧的命定伴侶嘍?!

  她跟他在一起時,從沒見過他的胸口有什麼龍形紅痕,有的只是她魔女的抓痕、吻痕和咬痕,哪來什麼神秘遺傳特徵……但這又如何,她是魔女,她有那魔力揪著他的心,越不是命定,她越要他,就要他,他本該屬於她!

  「想什麼?」一隻大掌覆上她的額。

  「嚇我一跳。」高珉摩回過神。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床畔的祭始禧。「你走路不出聲,用飛的呀?!」她抓下他的掌,對他微笑,赫然發現他的頭髮……

  「怎麼搞的?!」她驚呼。「你的頭髮……」他腦後那束長髮不見了!

  「我剛剪了,這樣比較涼。」祭始禧坐上床,將她摟進懷裡。

  她推抵他的手臂和胸膛,壓根兒不相信他的說辭。「祭始禧、祭始禧!」

  「噓!妳很吵喔。」祭始禧吻住她,歪讓她出聲。

  她掙扎地捶打他的背。他發出低低的悶哼聲,身體的重量一下全落到她身上。

  「祭始禧!」她察覺了他的不對勁,讓他趴下,瞧見他襯衫有些奇怪痕跡。「你怎麼了?」她拉開他的衣服,整個人愣住。

  他背上有兩道深長的傷痕,滲出血絲。

  「怎麼會這樣……」她抖著嗓音,伸出手,卻下敢碰。

  「曾祖父下手算輕的了,只打了兩下。」他翻過身子,斜靠著床頭,低低喘息。

  「他叫你回來,就為了打你?!什麼老頭嘛……」她忿忿地咬牙,眼淚滾了下來。

  「嘿,」祭始禧拉她入懷。「被打的是我,妳哭什麼——」

  「誰哭呀!」她好氣。因為她不是他的命定伴侶,他曾祖父就打他嗎?!「你幹麼要回來!你家的海島根本沒傳說的那麼美好!」

  他笑著,打開床邊小桌的抽屜,取出一個瓶子。「幫我搽藥嗯?」

  她接過瓶子。他趴在她腿上。她纖指沾取瓶子裡的藥膏,小心翼翼地抹著他的背。

  「曾祖父他不喜歡有人破壞規矩,」祭始禧嗓音低沉地說著。「我,或者我的兄弟們,我們在外面的一舉一動,曾祖父都知道。他是個『精』——老人精,家族裡大小人事物都管,尤其管晚輩的婚配問題。我們在一起,他馬上就知道了,要我回來,是想看我是不是找對了伴侶……妳知道龍血了嗯?」他剛在長廊看到羅悅和賈志矜走出他的房門,知道他們肯定跟她說了祭家的事。

  「我根本沒喝那飲料。」她答道。

  他震了一下,轉頭抬臉看她。

  「趴好啦!藥還沒抹勻!」她輕輕推他的頭。「頭髮剪得真醜……」她抑著嗓音,咕噥著。「那杯飲料的味道——我不喜歡。他們端給我時,你正好進浴室……就是我暈機不舒服,吐得你一身……那種狀況我哪想喝什麼,我把它倒了……我發燒昏睡是生病吧,難道你以為我是喝那飲料的關係嗎……那你是不是都沒找醫師來看我,我如果死掉怎麼辦……」

  「不會的。」祭始禧抓住她的手,吻吻她的皓腕。「我哪放心將妳交給別人照顧!」她發燒昏睡的這幾天,都是他親自照顧她,幫她換毛巾、擦汗,餵她喝水……

  「那你怎麼沒被我傳染……」她喃喃低語,柔荑抽離他的掌握,繼續為他抹藥。

  外頭的風從露台門上的氣窗吹進來,那矢車菊與龍的絲幔,自床架滑落在他們身上。

  他瞇著雙眸,手掌撫著絲幔上的矢車菊。「珉珉——」

  「嗯?」

  「妳是我的妻子,知道嗎——」

  「我們在開羅結婚了。」她回答他。

  他坐起身,抱著她。「我要跟妳說,這跟祭家的命定傳統無關——但……」他凝視著她,眼神帶著難叢百喻的熱切。

  「嗯?」她仰著臉龐,眸光飽滿水,對著他。

  「妳絕對是我祭始禧命定的妻子。」他吻住她。

  她眼淚流了出來,手臂圍攬著他的腰。「我愛你……」

  他笑了,吻她的眉眼鼻,吻干她的淚痕。曾祖父說他失控著魔了——是的,沒錯,他早就愛上這個魔女!

  曾祖父不承認他們的婚姻,不讓她「立名」——

  祭氏家譜室有一面黑亮的碑牆,上頭按著輩分世代,排列祭氏家族所有成員之名。他的名字也在上頭,用金色顏料書寫的,並且貼蓋了紅絲布。他一出生,就被納入家族的傳統體系裡,他的名字旁,有個為他命定妻室所保留的空位。但她的名字永遠不會寫在那空位上——這不要緊,因為她的名字一直烙在他心底。曾祖父不准她立名,那他的名字也無須出現在上頭。他拉掉紅絲布,剪下長髮,掛在上頭,擋住「祭始禧」三個字,從此他不是祭家人。

  他是著魔失控了呀——

  他愛上一個魔女!她是他的妻子呀!

  曾祖父氣怒地動用家法,狠狠抽打他兩下。他一點也不感到痛,只想回房守著她。

  他是著魔失控了呀——

  「珉珉,妳是我的妻子……」

  「你說過了啦!」高珉摩又哭又笑地嬌瞋。

  祭始禧溫柔地親吻她的髮,手伸進枕頭底下,拿出一把玳瑁梳子,幫她梳頭。「是羅悅他們夫妻吵醒妳嗎——」

  「嗯……」她搖頭,說:「妖精要當媽媽了——」

  他頷首,拿了一條細皮繩,扎她的頭髮。「我們也生個孩子吧——」

  她點點頭。他抓著她的手,將一個比掌心還小的袋子,放在她手中。

  「這是我從小帶到大的平安符,裡面裝著我出生時在龍鱗湖抓的石子,還有我的臍帶,我找塊繡矢車菊的布,做條纏腰帶,妳把它放進腰帶中央,貼著肚子,當妳的護身符,也當孩子的——」

  她又點點頭。「那你呢……」

  祭始禧抱起她,下床往起居室走。「我的妻子是魔女,有魔力——妳保護我嗯。」

  她吻吻他,輕柔地環住他的肩頸。他通過起居室。她看到滿屋的矢車菊,閉起眼,頭靠著他的肩膀,在他耳畔說:「回台灣,你要種更多的矢車菊……」

  他說好,然後走出他從小生長的地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7 17:26:19

終曲   

  回台灣後,婦女旅館與神的便利屋同時易主。狐仙想休息一陣子,陪家人出遊,羅愉也因故要帶祭祆兒回祭家海島,於是這樓上人家與樓下人家,相偕一起往祭家海島去。旅館和便利屋就交給高珉摩和祭始禧管理。高珉摩一面管理婦女旅館,一面還是當社工,她衝動行事的個性,一直到她當母親,都沒改變過。祭始禧把神的便利屋經營得很好,店裡用的杯盤器皿,全換成他岳母卓銘銘親手繪製的瓷器,相當受到歡迎,很多喝完茶的顧客,會出高價把杯具買回家收藏。

  祭始禧雖說與祭家斷絕關係,但他的哥哥弟弟們還是和他保持聯繫,甚至他的父母、祖父母、曾祖母都來看過他,整個祭家只有他曾祖父跟他斷絕關係。

  他妻子生產時,祭家飯店的多婕醫師親自來接生。

  高珉摩幫他生了一個女兒,一個可愛的鬈髮姑娘,叫祭佟。女兒滿週歲那天,被外公外婆接回去過生日,在那個有巨岩涼亭的大後院,唱著生日快樂歌。吃外婆親手做的蛋糕,琅琅小舅舅在玻璃罐裡植小草小樹,養了一隻小瓢蟲送她。

  然後,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祭佟開始會跑會跳,喜歡唱歌、塗鴉、還喜歡種花,揀石頭……

  今天,鬈髮小姑娘滿兩歲了——

  祭始禧一早就載著妻子和女兒回高家。

  「爸爸……抱!」小丫頭下車走沒幾步,就朝父親伸長白嫩的小手,可愛的臉蛋露出惹人憐的表情。

  祭始禧溫柔笑著,傾身將女兒抱起,大掌撫撫女兒一頭鬈髮。他和妻子都是鬈髮,不同程度的鬈,女兒是像妻子。

  「生日快樂喔,佟佟。」高珉摩理理丈夫頸後的長髮。這頭髮好不容易又留成當年的長度。她輕輕吻一下他的頰。

  祭始禧轉頭吻她的唇,另一手牽住她,往小坡道走。

  朝陽照著他們一家三口,小丫頭哼哼哈哈唱起外婆敦的法國民謠「爸爸愛媽媽」。

  「姊姊、姊夫!」高琅從小坡道上跑下來。「家裡來了奇怪的老爺爺!」他邊跑邊叫著。

  「琅琅——」高珉摩走上前,抓住衝下來的弟弟。「跑這麼急幹麼?」

  「家裡來了奇怪的老爺爺……他在跟爸爸聊天……還帶跟班!」高琅喘著氣,報告著。

  「是爸爸的朋友嗎?」高珉摩問。

  祭始禧走過來,握住妻於的手。「我應該知道是誰!」

  高珉摩皺質看著陋。

  祭始禧對高琅說:「琅琅,待會兒,你幫姊姊、姊夫照顧一下佟佟,好嗎?」

  「好啊!我和佟侈到後院玩。」高琅點著頭。

  「別讓她接近池塘。」高珉摩叮嚀道。

  「知道了。姊姊——」高琅回道。

  一行人往上走到高家,高琅牽著小外甥女,繞到後院去。高珉摩和祭始禧從正門進入高家客廳。

  「始禧啊,」高赫鈞坐在面門的單人沙發,一眼就看到他們。「你們回來了——」

  「爸。」祭始禧牽著妻子,視線瞥見祭家飯店的總管余泱州站在雙人沙發旁,沙發上有個人影。

  「快過來坐,你曾祖父來看你們了。」高赫鈞起身,逕自離開客廳,似乎有意留下他們跟老人單獨談。

  祭始禧握緊妻子的手,緩緩走到長沙發。這是高珉摩第一次見到他的曾祖父。他坐下來,她坐在他身旁,兩人交握的手一刻也沒鬆開。

  「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不守規矩——」老人先開口。

  「他娶我,就叫不守規矩嗎!」高珉摩瞪著老人,衝口打斷老人的嗓音。

  老人其實不老,只是髮須見白。他依舊有一張不輸年輕人的強悍臉容。「你的妻子一樣!講話這麼不懂規矩。」

  「你以為你是誰呀!」高珉摩美顏怒紅,吼了起來。「別自以為是天神,我看你不過是個糟老頭!這裡是我家,該懂規矩的是你!」纖指指著老人,她似乎恨不得將指甲戳進老人的雙眼。

  祭始禧抓下她的手,用雙掌包裹著。他聽出曾祖父隱含在話裡的其它意思——那是認同,因為曾祖父對他講珉珉時,用的是「你的妻子」,而不是「這個女人」或「那個丫頭」。「珉珉——」他對妻子開口。

  「妳做什麼講話用吼的,」一個教訓的聲音比祭始禧的來得更快。「妳媽我這樣教過妳呀!」卓銘銘端著茶托盤出現。

  「高夫人,這我來就行……」余泱州趕緊上前接過托盤。

  「哎呀,你們來者是客,還讓你動手,真不好意思。」卓銘銘嘴裡這麼說,卻還是讓客人自己倒茶。

  「媽,這老頭不是客……」

  「妳閉嘴!」卓銘銘瞪女兒一眼,走到老人面前,說:「親家爺爺呀,您要好好跟這兩個孩子談談……也許待會兒,能見到您可愛的玄孫女也說不定——」語畢,她遞給女兒一個眼神,緩步離開客廳。

  高珉摩挑眉揚唇,神情得意。母親剛剛給了老人一個下馬威……

  「你這岳母泡這茶——喝起來倒是辛辣。」老人放下茶杯,手指敲著沙發扶手。「我有玄孫女是嗎——」

  「佟佟才不是你的玄孫女!」高珉摩反駁道。老人早跟祭始禧斷絕關係,他們的女兒,絕不會叫他一聲「高祖父」!

  「您今天來,有什麼事嗎?」祭始禧直接探問。他的嗓音還是那麼沉穩,謹守禮貌分際。

  老人抬眼,老謀深算似的看他。「我希望我講話時,你的妻子不要插嘴打斷……」

  「你……」高珉摩馬上發出不滿。

  「珉珉!」祭始禧握緊她的手。

  高珉摩瞪了老人一眼,緊緊靠在丈夫身邊。

  「我說完,自然會走——」老人沉聲道。祭始禧雖然幫祭家管所有的寶石礦場,熱衷工作,效力家族,其實他卻是老人所有曾孫裡最不守規矩的一個。老人一直到最近,才意識到這點,這個曾孫從來不戴那條家族項鏈,幾次家族聚會裡,他的脖子總是缺了那一條龍形圖騰煉,他不穿打領帶的襯衫,大剌剌地讓所有人知道他沒戴項鏈,問他為何沒戴,他會回答因為常要進礦坑,擔心弄丟,何況這家族項鏈是要贈與命定伴侶的,若丟了,可得打一輩子光棍,所以他拆下不戴,用心收藏著。他這理由說得圓通,老人也相信他是最好管教的一個祭家子嗣——畢竟他工作努力,不推辭、不逃避對家族責任,他只是不戴那條家族圖騰煉罷了……怎料這就是他骨子裡不守規矩的最大表徵。

  「你那些兄弟沒一個要接你丟下來的工作,還有你在飯店弄了個珠寶門市,想給誰管?祭家的事業分配被你搞得一團亂,你說怎麼著?你要不要負這個責?我看你該負這個責……」老人沉沉地注視祭始禧一眼,從沙發站起身,對余泱州命令道:「我們走!」

  「喂!老頭!你給我站住!」高珉摩也站起身,擋在老人面前。「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你休想叫我丈夫回去為你的祭氏王國賣命!還有你得為當年打他的兩下道歉!快說對不起!」她命令老人。

  「少夫人……」余泱州臉色一陣青白,額際冒冷汗。他沒想到始禧少爺的夫人竟是如此強悍……

  「媽咪……」一個小身影從廚房方向跑來。「媽咪……佟佟要躲起來喲!」

  高珉摩低下頭,看見女兒抱著她的雙腿。

  祭始禧走過來,抱起女兒。「跟琅琅舅舅玩捉迷藏嗯?」

  小丫頭點點頭,臉藏進父親懷裡。

  「這是您的玄孫女——祭佟。」祭始禧對老人說。

  「始禧!」高珉摩抗議了。

  「帶著她外公外婆、舅舅,到飯店,為她過生日吧!」老人瞇細雙眼,看著小丫頭,也看著她的父母。

  小丫頭似乎感受到老人的目光,轉頭望著老人。「老爺爺……」她偏著頭,白嫩的手指放在嘴裡,嗓音嘀嘀咕咕地。

  「是高祖父。」老人和藹一笑。

  高珉摩愣住,幾乎傻眼。

  「高祖父呀……」小丫頭呢喃。

  老人哈哈大笑。「老余!回去給小小姐準備生日會了——」

  「是!老太爺!」余泱州整個人精神起來,與主子闊步走出高家大門。

  當天,祭佟在祭家飯店度過兩歲生日。小丫頭的長輩們都到齊了,高祖父送給她一條龍形項鏈,小丫頭一點都不喜歡,丟給母親高珉摩收起來。高珉摩也準備了一個神秘禮物回送小丫頭的高祖父。

  晚上,他們回到家!高珉摩單身時,住的大樓公寓——「翠藍天地」C棟二十二樓。小丫頭聽完父親祭始禧唱的「魔女歌」後,乖乖地入睡。

  祭始禧這才有時間跟妻子單獨相處。他們裸著身體,躺在床上相擁。她耳垂上戴著他當年送她的紅榴石耳墜子,嬌胴還是一樣地苗條美麗。

  他吻吻她的酥胸,問她。「妳送曾祖父什麼禮物?」

  她嘟起紅唇,神情俏皮。「不告訴你!」她竊笑著。

  祭始禧一笑,沒再追問。「想知道我要送妳什麼禮物嗎?」他吻她的唇,大掌撫著她柔膩光滑的肌膚。

  她視線凝在他俊臉上。從她生下女兒那一天起,他就在女兒生日時,送她禮物。女兒呱呱落地那天,他送她一個鑽石戒指,那鑽石是他當年帶她到非洲挖到的那個原礦,內含共生礦石——石榴石,很稀奇。女兒週歲時,他種在公寓露台的矢車菊開了,他剪了一盆,插在床邊桌上,極盡柔情地與她做愛。

  「今天……」她笑著。「我知道你要送我什麼了——」

  「哦?」他驚訝地挑眉。

  她伸手,緩慢地從枕頭下,拿出一條鏈子。「是這個吧——」她張開掌心。

  祭始禧瞠目。「這……」她素白的掌中,是一條開光的祭家龍形鏈。

  「祭始禧!你好假喔!」她戳戳他的俊顏,綻開笑容。「想偷偷讓我驚喜,對不對?!結果東西沒藏好,被女兒拖出來玩,我一碰,寶石竟然亮起來,嚇死人了……喂,這項鏈跟你曾祖父送給佟佟的那條一樣耶——我想一定是你們祭家的什麼什麼……我可告訴你喔,你家傳的東西,不是禮物喔,你要更有誠意才行,你妻子我……」

  「珉珉!」他抱著她,大笑。「好——我會更有誠意,這個就不要了!」這根本不是他要送她的禮物。他拿起她掌心的開光圖騰煉,往床尾一拋。

  那條項鏈滑進梳妝台下,在暗黑的角落,散發著紅色光芒——

  每個祭家人一出生,都有一條鍛鑄特殊、雕紋抽像的龍形項鏈,用以贈予身心相契合的命定伴侶。龍形圖騰煉煉頭的寶石,被命定伴侶碰著,必會發亮,稱為「開光」……

  這些都無關緊要了,祭始禧從來不戴那項鏈,他的妻子更無須戴!

  他的人生早在遇上這個魔女時,就混亂失控了——

  家族的神秘傳統早被魔女破壞了……

  哪還管用!

  他現在更加明白,他不戴家族項鏈,是因為他注定要遇上這個魔女!

  她既是魔女,制式的一切,當然要失控!

  他走的不是家族那條正規命定路線,而是朝著混亂失控卻甜蜜的未來前進……

  「我愛妳,我的魔女——」他轉暗床邊的夜燈。

  她輕聲地笑起來。「我告訴你喔,親愛的……其實我送給你曾祖父的是……」

  「是什麼?」

  「一尊齊天大聖——孫猴子雕像。」

  他哈哈大笑——

  有這個魔女,祭家的那一套怎能不失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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