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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朵朵]【步步驚心續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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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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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1 22:14:35
標題:
[玉朵朵]【步步驚心續集】[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13 15:18 編輯
若是覺得桐華寫的步步驚心太過虐心
就進來看看玉朵朵寫的續集
平撫一下心中的遺憾吧!!
2011-11-12 11:28:17 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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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題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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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曦在清朝死去之後,重新回到了現代。因為與胤禛之間那牢固而深刻的羈絆,她以曉文的身份,再次回到了雍正年間。
她懇求十三收留了自己,之後又隨著承歡來到了宮中。儘管胤禛發現了她與若曦的相似之處,但是卻不能肯定;而曉文也不知道,之前與胤禛產生的隔閡能不能消除。
兩個人在猜疑與猶豫之中漸漸互相接近雖然兩個人最終還是解除了心防,彼此相依,但要平平靜靜地相守,卻不是如此容易的。
弘時的暴戾,弘曆對曉文產生的不應該有的情感,以及神秘的呂姓女子的出現,都是籠罩在曉文和胤禛頭上的陰雲。
雍正十三年一點點臨近,他們的最終命運將會如何呢?
2011-11-12 11:28:19 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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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1 22:30:41
第一章
2006年10月,深圳某小區
"胤禛,你真的如此恨我嗎?真的如此……"他始終是沒有來,他再不肯原諒我了。心像被生生撕裂了一般,疼痛以心臟為中心,一波一波地擴展到四肢百骸,覺得整個人難受得不能自已。不是已經死去了嗎,為什麼身體還會疼痛,為什麼腦中還會有如此清晰的記憶?輕輕地動動指尖,能感覺到指腹下柔軟的棉被。心中震驚,猛然睜開眼睛,白色的天花板上掛著水晶燈,恍若夢中,環顧四周,粉紅色的衣櫃,粉紅色的梳妝台,身旁放著我最喜歡的米奇玩偶。腦中瞬間有些迷茫,真的回來了嗎?現在自己是張小文嗎?
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眼前不時地閃現出與他相處的每一個細節,眼淚再也不受自己的控制,如泉湧一樣"嘩嘩"流出。心都留在那裡了,為何要回來?既然回來,為什麼不把所有的記憶都抹去呢?一個沒有心的人,又如何能生活下去呢?
一個夜晚悄然而去,又一個夜晚匆匆而來。我仍是靜靜地躺在那裡,眼睛仍是盯著天花板,沒有感覺到困倦,也沒有感覺到飢餓,全身沒有任何感覺。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不知道這是哪一張面孔,是若曦的還是我的。忽然摸到脖子裡的墜子,耳邊似乎又響起他的聲音:"總有一天,你會願意戴上
它的……"
急忙起身下床,腳下一軟,我整個人癱坐在地上,掙扎著起來,慢慢移到鏡子前,鏡中的自己好像依舊是2005年那個換燈泡時的我,不同的是那時的臉龐是有朝氣和活力的,而不像現在的蒼白、憔悴。仔細地撫摸頸中戴著的木蘭墜子,感覺自己不是做夢,我的胤禛他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我的生命裡。
望著鏡中的自己,思緒一下子飄了好遠。眼前彷彿又出現了他冰冷的雙眸,他悲痛的樣子也越來越清晰,耳邊也又響起了他悲痛的聲音:"從今日起,朕永遠不想見你……""你永遠不要碰朕……"
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傷他?感覺心臟一抽一抽地劇烈抖動,剎那間我的腦子一片空白,身子軟綿綿地向後倒去,覺得頭似是重重地撞在了床沿上,一陣劇痛,黑暗像洪水一樣湧來……就這樣死去吧,不要醒來了,沒有他的日子,自己和一具行屍走肉也沒有什麼區別。
雍正三年五月,怡親王允祥府第大門
天色陰沉沉的,灰濛蒙的霧氣籠罩著一切,讓人覺得壓抑沉重,就如我此刻的心情。就連灰暗中掛在王府門口的大紅燈籠也不能讓我覺得喜慶,反倒覺得特別刺眼。
在門口徘徊著,不知道要不要敲門,不知道敲開門後說什麼。難道告訴十三我是若曦嗎?難道還真的要和那個人糾纏一生一世嗎?他不是並沒有原諒自己嗎,但是老天為什麼又把我送到這裡呢?
真是天意弄人,當我醒來時,居然發現自己躺在十三的府第門口。
"小姐。"身後傳來開門聲,夾雜著巧慧遲疑的說話聲。我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月白色袖口繡著木蘭花的衣服,心中不由得一陣苦笑,老天像是和我開玩笑似的,自己再次來到這個朝代,身上穿的居然卻是他最喜歡的衣服,居然又來到了他摯愛的弟弟的府第門口。我緩緩轉過身去,只見巧慧滿面蒼白,呆呆地盯著我。
"你……你……你是誰?"巧慧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幾遍。我從巧慧臉上表情的變化中知道,這次回來,自己已不是若曦的容貌了。望著這個曾經真心待我的人,我心中一熱,道:"巧慧,承歡你們都好嗎?"明明知道她已認不出我,但仍舊緊緊抱住了她。
巧慧輕輕掙開了身子,又仔細地打量了我一遍,看著我說道:"聲音很像小姐,可是……可是你究竟是誰?你怎麼知道我家小格格,你又怎會知道我是誰?我並不認識你。"我知道我沒有辦法解釋明白,可是我該怎麼辦……
站在正廳裡,我靜靜地望著漸漸走近的十三,胸中有一股熱流湧動著,眼眶有些熱。我不由得緊緊握住雙拳,抑制住開口叫人的衝動。
這是他最信任的十三弟,我在此間的摯友。我心中急切地想知道胤禛現在怎麼樣,可是此時此刻的我能問嗎?十三能理解我是在這個時代死去而又在這個時代重生的人,並且已經不再是以前若曦的模樣?不管我的理由是多麼充分,他都不會接受,也不會承認的。
望著十三看似沉靜,眸中卻閃著疑惑的樣子,我悄悄拭去眼角的淚花,嘴角扯出一絲笑容,緩緩跪了下去輕聲道:"爺,奴婢馬爾泰·曉文,前些日子家中遭遇了變故,現在家中已無他人,望爺能收留奴婢,奴婢將感激不盡。"既然上天又一次讓我來到這個時代,能留在他最喜愛的十三弟身邊,時時得到他的消息,也是上天對我的眷顧。
靜靜等了會兒,十三沒有開口說話,我心中有些焦急。如果他不收留我,在此間我就是孤家寡人。我默默抬起頭,凝視著他,他眉間輕蹙,面色依然平靜。
半晌後,十三臉上掛著淺笑望向巧慧,巧慧面容一肅,簡單地敘述了發現我的經過。其實我心中明白巧慧為何自作主張領我進來,心中又一次暖暖的,含在眼角的淚再次落了下來。
聽完後,十三又默想了會兒,然後淡淡地向我吩咐道:"你以後和巧慧一起照顧承歡格格吧。"我垂首應了一聲,站起,默默隨巧慧往內院走去。
跨出門檻,我回頭幽幽地看了一眼,正好撞上十三探究的目光。我對他淺淺一笑,扭過頭,快步跟上巧慧向內院行去。
承歡依舊住在幾年前我帶她進宮時的院子。我默立了會兒,裡面突然傳來了動聽的箏聲,是那首《歸去來》。聽著那熟悉的旋律,我快步走到門口,輕輕地打開門,站在了她的面前。只見承歡雙眼有些紅腫,小臉上淚跡斑斑。可憐的孩子,母親已經棄她而去,而現在……
我再也忍不住,輕輕地叫道:"承歡。"
"姑姑,姑姑……"承歡撲到我面前時突然停了下來,"你……你不是若曦姑姑。"說完小嘴馬上撅了起來,眼淚更是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流下來。我走上去蹲下身子緊緊地抱住她,用力地咬住嘴唇,眼淚大顆大顆地滴在承歡的背上。不管巧慧是多麼的驚訝,也不管自己是什麼模樣,我只是想這樣抱著自己一直牽掛的孩子。對我來說,承歡就如自己的親生孩兒一般。
懷中的小人只是靜了一下就用力地掙開了,跑到巧慧身後,臉上掛著淚花,伸出頭悄悄地打量我,巧慧也是一臉的迷惑。
看到巧慧和承歡的表情,我心中再次提醒自己,自己已不是若曦了,所有的一切都將從頭開始。在心中暗暗嘆口氣,我起身對承歡微笑著道:"格格,奴婢是新到府上的。王爺吩咐奴婢以後和巧慧一起服侍你。"
承歡依舊在巧慧的身後囁嚅問道:"你為何穿著姑姑的衣服,你可是認識姑姑?"這些是我沒有辦法說明白的,但我又不想騙她,只好說道:"那是因為奴婢很喜歡這種樣子的衣服,難道格格的姑姑也有這樣的衣服嗎?"
聽完我的話,承歡慢慢從巧慧的身後走了出來,走到我身旁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急忙蹲下身子,承歡鑽入我的懷中,靜靜地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微愣一下,隨即輕柔地攬住了她。
過了許久,承歡抬起小臉道:"你的懷抱和若曦姑姑的一樣溫暖,真心想抱承歡的人承歡會感覺到的。"聽到懷中承歡的話,我的淚水再一次湧出。
從承歡那裡聽來的關於他的只言片語,讓思念他的日子好過了許多。每到這時候,我總在心中嘲諷自己,以前的我總想著如何才能逃離皇宮,可等到真正出來了,自己如果不說,別人永遠也不會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的時候,居然又是那麼的思念以前。有時候我突然感覺,與他在同一片藍天下、同呼吸一個空間的空氣,也是幸福的。
今年的夏天好像來得特別早,剛入八月,天已經有些悶了,就連那徐徐吹來的微風也帶著一絲燥熱。
樹下的承歡滿頭大汗,卻不肯停下來,我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心中一陣高興。經過我兩個多月細心的照料,承歡越來越喜歡和我膩在一起,也不再整天哭著找若曦姑姑了。雖然開始我心中有一些失落,但馬上又釋然了,試想有哪一個親人不盼望自己的孩子開開心心地成長呢?
"承歡,在幹什麼呢?"不知何時,允祥已經站在了我的背後。 "奴婢見過爺。"我輕輕地退到了旁邊,笑著對他請安。
這是我這次回來以後第二次見到十三,他似乎比第一次見面時更清瘦了一些,眉眼間隱隱透著一絲愁容。朝堂上有什麼難辦的事情嗎?我從自己知道的歷史中明白現在是他們最累的時候,八爺黨仍舊存在,年羹堯和隆科多也越來越不安分。胤禛怎麼樣了呢?是不是又夜以繼日地批閱奏摺呢?
承歡走過來,怯怯地道:"阿瑪,我在跳皮筋呢,是曉文姑姑教我的。"說完她求救似的拉我一下。承歡在允祥的面前仍舊有些拘束,我擦了擦她額頭上的汗,笑著道:"爺,是這樣的,今天格格已經彈了一個時辰的琴,奴婢認為對孩子來說,勞逸結合也許會更好。"我說完這幾句話,感覺十三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幾秒。
三人默立了會兒,承歡抬頭盯著十三道:"阿瑪,我想給你說件事。曉文,你去拿酸梅湯來。"我點點頭,轉身向外走去。
"阿瑪,八月十五我想進宮看看皇伯伯。"身後傳來承歡的聲音,我腳步一滯,心沒來由地抽了下,未踏出門檻,身後就傳來十三的聲音: "本來就準備帶你去,你皇伯伯心情不好,你去了好好表現表現。"
十三話音剛落,承歡已接口道:"還是為若曦姑姑嗎?"我腳下一個趔趄,急忙扶住身旁的拱門,心像被刀子突然劃了一下。
我支撐著走出院門,扶著牆向前走了幾步,人卻越來越無力。慢慢轉過身子,靠著牆壁,仰起頭,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堅強的,可乍一聽到他的消息,才驚覺那隻是自己騙自己。
院內的十三輕輕嘆了口氣:"是,所以在你皇伯伯面前不要提若曦姑姑的事。"我撫著胸口,閉上眼睛,承歡嗚嗚咽咽哭了起來:"阿瑪,我進宮後可不可以住在宮裡,像若曦姑姑在的時候一樣?阿瑪,你在宮裡的時間比在府裡的時間長,我不想在府中住,我想皇伯伯,想若曦姑姑,想弘曆哥哥……"
銀白的月光下,我提著食盒信步前行。一陣微風吹來,清清涼涼,煞是舒服。有月的日子裡,我總喜歡提一壺酒,尋一靜處,靜靜地自斟自飲。
仰首望望明月,朦朧之中似是看到了桂花樹下並肩而立的吳剛和嫦娥。我垂首無言苦笑,他真的如此恨嗎?恨到連我最後一面都不見。靜靜站了許久,漸漸收回縹緲的思緒,緩步踅進前方的亭子裡,為自己擺上酒菜。
直到月影西斜,兩壺酒全部喝完,我才覺得微微有些醉意。以手支腮,怔怔望著那輪明月,昔日熟識的人影逐個在腦中滑過。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麼的思念他們,口中喃喃地重複著:"胤禛、允祥、允禵、敏敏……"
轉眼間已經到了八月十五,看著雀躍著滿地跑的承歡,我不禁莞爾一笑。承歡還是喜歡宮中的生活,可能對承歡來說,宮中才是她真正的家。
十三滿眼寵溺地望著承歡。親眼看著十三從一個風流倜儻的俊逸王爺變成一個慈愛的父親,我心中一陣高興,目光不停地在他們兩人身上掃來掃去。看到巧慧已經放好物件自院外走進來,承歡對著十三叫道:"阿瑪。"十三搖搖頭,道聲:"去吧。"承歡開心地向院門跑去。
直到承歡出了院門,十三才收回目光,靜靜地凝視我一陣,微笑著說:"曉文,此次進宮你一個人隨著格格去,進宮以後好好看著她,讓她好好學些女兒家該學的東西。"我點點頭,心中一陣歡愉,臉上不由得露出了欣喜神色。
正在高興,無意中卻發現十三若有所思地盯著我。我心中一驚,他如此眼神,好像看出了什麼一樣。我雖然想讓他知道自己就是若曦,可他會相信嗎?我沒有把握。想到這裡,我面容一肅,低眉順眼地立在那兒一動不動。
沉默了一陣,十三輕聲道:"宮裡有許多的規矩,你從未進過宮,要當心著點,多留心,我會讓宮裡的嬤嬤教你些東西。你還要照顧好格格,不要讓她經常纏著皇上。"
我一怔,有些不解,承歡在宮中自有宮中嬤嬤和我照顧,而胤禛平日里只在養心殿處理朝事,承歡又如何有機會整日纏著他?十三看我一頭霧水,淡淡一笑:"我竟忘了,你們這次是直接去圓明園。等到了地方,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十三又看我一陣,輕輕嘆了口氣,起身向院門口走去。
我邊走邊胡思亂想。十三今日的眼神有些奇怪,但細細想想,又說不出什麼。正在迷茫,我突然覺得自己撞在一人身上。
"哎喲!"我撫著鼻子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真是的,停下來的時候他不知道打聲招呼嗎? "十三爺,你……"衝口而出的瞬間我一下子怔住了,我這是怎麼了,怎麼老是記不住自己不再是若曦了。
看著十三眼中那道一閃而過的疑惑,我有些呆了。很快他臉上又恢復了一貫的神態,"曉文,進宮以後不要再穿這件衣服了。"望著他刻意輕描淡寫的樣子,我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王爺。"我用一個奴婢該有的態度輕聲說,並努力地保持著鎮靜。胤禛,有弟如此,你就不要再為其他兄弟對你的傷害而難過了吧。我和十三兩人靜靜地站著,各自發著呆,他淡淡地問:"為什麼會喜歡這件衣服?"十三的眼神有些許迷濛,我一呆,是呀,我為什麼喜歡一直穿著這件衣服?那是因為這是胤禛喜歡的,他的喜歡便成了我的最愛。
"木蘭花……只因為奴婢最喜歡的花是木蘭花……"我喃喃地回了一句,側著身子,繞過他,徑直向府門口的馬車走去,只是步子有些呆滯緩慢。我也清楚背後有兩道冷峻的目光,但是我已無力向任何人解釋。
圓明園禛曦閣
望著這個新建的院子,我的眼睛又不由自主地潮濕起來。禛曦閣,他本不是一個多情的人,但卻如此公開地建造這座院子,由此可見,他心中也是在乎我的,但為什麼不見我最後一面呢?
"皇伯伯。"聽到承歡興奮的聲音,我的眼睛緊緊盯住了院門口。自以若曦的身份離開皇宮進了十四府後,我已經有一百九十一天沒有看見他了,他現在是什麼樣子?
他的臉有些許蒼白,眸中無神,身子也比以前清瘦了許多。雖然我心中曾經無數次地想像他的樣子,也曾經無數次想像和他相見的場景,但他真的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卻什麼也想不出來,心中千言萬語,大腦卻一片空白,籠在袖中的手緊緊握著,直到指甲深深扎進肉裡,手心黏黏的,才覺得自己是站在他的面前。
身子輕輕顫著,目光緊緊裹在他的身上。
承歡歡呼一聲,跑著撲了過去,整個人像只八爪魚似的纏在他的身上。他孤寂的面孔上逸出一絲微笑,彎腰抱起了承歡:"承歡也變成大姑娘了,皇伯伯有些抱不動了,十三弟——"
他的目光穿過十三望向我,靜靜凝視我一會,收回目光,緩緩放下承歡,牽著承歡的手,掠了十三一眼。十三瞅我一眼,對著胤禛微笑著解釋:"皇兄,這是承歡的貼身丫頭,是臣弟三個月前收留的。"他像是知道他的四哥需要這個解釋。
"承歡,喜歡這個院子嗎?這可是皇伯伯和承歡的院子。"胤禛聽後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的變化,抱著承歡準備進院。承歡抬起小腦袋,臉上有一絲期待:"喜歡,可是為什麼要住在圓明園呢,住在這裡若曦姑姑能找到我嗎?"
他的臉色瞬間發白,我胸口猶如被利刃劃過一樣,不由得撫著心口,眼中有些濕潤。既然如此牽掛,為何不願見我最後一面呢?難道你真是如此恨嗎?
"承歡,沒有記住阿瑪交代的話嗎?"十三一臉震怒地斥責承歡。
承歡微張著小嘴站在那裡,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她本來就對十三敬多於愛,況且十三以前從沒有像今天一樣如此嚴厲地呵斥過她。
承歡兩眼含淚,泫然欲泣,努著嘴望著十三,又不敢放聲大哭。我心中一陣難受,孩子又如何知道死亡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疾步向前,蹲下身子攬住承歡,輕輕地拍著她的背道:"承歡,若曦姑姑會找到你的,她不是最憐愛承歡嗎?若曦姑姑會在天上一直看著你的。"是呀,我會一直看著你們,守著你們的。
從剛才相見的滿心歡愉到相見卻不相認的痛徹心扉,我經受不住如此劇烈的心情變化,眼淚又止不住流下來。不去理會自己的異樣,我抱起承歡遮著雙眼的淚花,快步向院子裡走去。如果不趕快離開,我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也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1 22:31:23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11 22:32 編輯
月到中秋分外明,整個院子在皎潔清亮的月光照射下如同白晝。漫步其中,陣陣夜風撲面,只覺得神清氣爽,有些沉悶的心情也放鬆了許多。我望望四周,發現這個院子分為外院和內院,外院是由花園和正廳兩部分組成,而內院也分成了兩部分,承歡和我居住的院子我已經看過了,另外一個呢?應該是他的吧,他不是說這是承歡和他共有的嗎?
我輕輕地推開小院的門,一幢獨立的房子被高高矮矮的白玉蘭包圍在中間,一條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彎彎曲曲地通向那間房子,小路的兩旁各有一個小小的池塘。好眼熟的房子,它不是應該在宮中嗎,為何會在這兒呢?
我心中震驚,怔怔地盯著它。彷彿過了一個世紀,我才反應過來,拔腿跑向它,難道真如自己所猜測的那樣?
推開房門,熟悉的房間,熟悉的陳設,就連床上的被褥都是自宮中西暖閣搬來。原來他如我一樣,也在內心深處掛著對方。
緩步走到桌前,桌子上放著我最喜歡的糕點——芙蓉糕,我拈起一塊,放入口中。從來都不知道芙蓉糕也會這麼香甜可口。
我繼續前行,站在床邊,默默盯著熟悉的被子,猛地掀開它,只見兩個枕頭並排放著。霎時,我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都有。難道,他一直就在這裡住著?
淚水自眼中湧出,我一下子趴在床上,緊緊抓著被面,輕咬下唇,蜷縮在床上,無聲地啜泣,自己到底應該怎麼做才能讓他知道,他的若曦就在他的面前?
"曉文,曉文……"我正在心生感傷,突聞外面似是有人叫我。
我匆忙擦乾眼淚,疾步出去,小宮女菊香正焦急地站在院門口向內探頭探腦。菊香是禛曦閣的小宮女,圓圓的臉,笑時兩邊各有一個酒窩,一臉的單純。從上午到這裡起我就喜歡上了她,且不說之前二十五年的現代生活,就是來到這個時代後十九年的宮中生活,也能讓我感覺到她絕對是沒有什麼心機的小丫頭。
我跨出門檻,驚疑地問道:"菊香,是不是格格有什麼事?"
承歡本來要硬拉著我入宮,可十三對承歡說:"曉文才入宮,並不知道宮中的規矩,如果想讓你曉文姑姑挨板子的話,你就讓她陪你。"承歡一聽這話,雖是一千個不情願,但還是嘟著嘴讓菊香跟著她去了。
可是在這個時間,她們應該都在宮裡,菊香不應該在這個時間回來,難不成是承歡這丫頭惹出了什麼禍端?我皺著眉頭,有些許擔心。菊香繃著臉望了我一會兒,突地"扑哧"一聲笑了出來,邊笑邊道:"格格要奴婢回來取她送給皇上的禮物。"
我搖搖頭,鬆了一口氣,這才轉身向承歡的房中走去,菊香在我身後叫道:"曉文。"我一邊向前行一邊問道:"什麼事?"菊香像是沒有聽到似的沒有應聲,在後面默不作聲。我只好轉身又問道:"什麼事?"菊香用手撓了撓臉,望了我一眼,仍是沒有說話。我心中有些懷疑,不再問她,只是靜靜盯住她。被我盯了一會兒,菊香一甩手道:"跟你說了吧,那個小院子你以後不要再進了,那是皇上的院子,連高公公都不能進呢。"
痛徹心扉的感覺再次撞擊我心底那最柔軟的部分,我整個人也不自由主地向後退了一步。我的反應大概嚇住了菊香,她急忙拉住我的袖子道:"沒關係的,又沒有別人看見。"
我呆愣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為什麼,為什麼?不是不願意見到我嗎?可是為什麼要這麼做,不怕授人以柄嗎?
菊香推我一下,著急地道:"你發什麼呆,這園子離紫禁城還遠著呢。還有,晚上的宴會格格要你跟著一道去,王爺也同意了。"我木然點點頭,回房取了精心準備的禮物,跟著菊香出了園子。
我端坐在馬車上,默默出著神,菊香嘲笑說:"虧你還是從王府出來的,不過是去趟宮裡,你也緊張成這樣。"我瞅了眼靠在軟墊上的她,木然笑笑,人卻依然端坐如故,腦海中不停地想著那句話:"那是皇上的院子,連高公公都不能進呢。"既是如此深情,那又為什麼做得如此絕情呢?難道你心中的愛真的比不上心中的恨嗎?
宮裡的中秋宴會依舊是懸燈萬盞,亮如白晝,銀光雪浪,珠寶生輝。但現在已是物是人非,人非當年人,心非當年心,當年我是八爺的小妻妹,他們是康熙的阿哥們,現要我是承歡格格的貼身婢女,而他們……
我站在承歡背後,心情複雜地抬頭向上看去。他居中坐著,左首依次是皇后烏喇那拉氏、年妃、齊妃、弘時、弘曆,右首第一個座位是空著的,其次是熹妃、裕妃、十三爺、十四爺、八爺。
這些都是他的親人們,如果沒有選擇離開,那我或許也坐在其中了吧。垂首暗暗苦笑,自己當初為什麼要苛求他?為什麼不能做一個什麼都不管的幸福小女人?為什麼要負了他的深情?為什麼為了他人一次又一次地傷他的心,甚至連累了我們的孩兒……
"這是家宴,在這裡朕和各位王爺之間只論兄弟,不論君臣。俗話說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皇阿瑪把大清的擔子交付於我,朕希望各位兄弟同心協力,共同打理好祖宗留下的基業。"他依舊用他一貫低沉的口氣說著。
"四哥,中秋佳節就不要過於沉重了,你有各位皇嫂陪在身邊,自是不會理解,這花好月圓夜,我們這種人心中是何等淒涼。四哥,我不勝酒力,先行回府了。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八爺說完,端起面前的酒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目光直視前方,徑自走了出去。他還在為胤禛命他休妻之事而耿耿於懷。
胤禛面色一沉,神情極冷。眾人把身子一矮,整個大殿鴉雀無聲。我心中一凜,俯下身子,欲交代承歡上來送禮物,以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
正在這時,十四搖晃著站起來:"四哥,你旁邊的座位是為我哪位皇嫂留的?"胤禛面色一白,一抹痛楚自臉孔上一閃而逝。我的心猶如忽然被人撕扯了一個口子一樣,痛得我緩緩蹲了下去,我終於明白了當日他的痛苦。那時八爺向他訴說和我的點點滴滴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是這樣呢?雖然面上表情平靜,甚至是談笑風生,可內心卻因為最愛的女人的欺騙和政敵的嘲弄,無比煎熬。
承歡扭過身子,撫著我的額頭:"姑姑,你怎麼了,生病了嗎?"我緊緊捂著胸口,低聲對她道:"承歡,你送給皇伯伯的禮物呢?"不忍心看他繼續難堪,希望承歡能化解這詭異的氣氛。
她點點頭,起身離座,跑向胤禛,邊跑邊道:"皇伯伯,這是承歡為皇伯伯準備的禮物。"胤禛身邊的高無庸面色一鬆,急忙上前牽住承歡的手。
望著承歡的笑臉,胤禛的眼角出現了一絲笑意:"承歡,你送給皇伯伯的是什麼禮物?"
"是香囊。"承歡邊說邊向胤禛的腿上蹭去,這個丫頭始終不知道皇帝的權威是什麼。
看到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迷惘,我不由得有些後悔,不知道這麼做是不是心急了一些。這個香囊是我慫恿承歡送的,當然也是我繡的。香囊是用月白色綢布做的,在兩面的右下角我都用淡紫色的線繡上了一朵木蘭花。
"十三弟,承歡真是長大了,繡工真的很好。"胤禛用一隻手抱著承歡,一隻手拿著香囊仔細地看著。
"皇伯伯,不是我繡的,是曉文繡的。"承歡小腦袋一搖,邊說邊用手向我這邊指了過來。我心中暗呼糟糕,這小鬼頭,我一直交代她不許說是誰做的。
一瞬間,所有人的眼光都向我看過來。
胤禛、十四爺、九爺、十爺……
"若曦,你回來了!"我因不知道會入宮,仍穿著上午進園時的衣服,並沒有換。剛剛落座的十四有些微醉,竟把我看成了若曦。
他步履蹣跚地向我走來:"若曦,我對不住你,你知道嗎?我是個渾蛋,我怕別人笑我老十四的福晉寫一手老四的字,在你的信封外面又套了我寫的一個信封,結果四哥以為又是我寫混賬詩罵他,沒有及時發現你的信。我是渾蛋,若曦,我是渾蛋……"
我吃了一驚,原來如此,並不是胤禛不去,而是他不知道。他後來一定去了,他肯定是去過了。我眼眶裡含著淚,幽幽望了他一眼,他的目光也正放在我身上。
四目相對,我們的視線緊緊地纏在一起。他旁邊的皇后烏喇那拉氏輕輕地拍拍他的手,對他笑笑。我猛地回過神,我這是乾什麼?自己已不是若曦的樣子了,怎能在眾人面前這麼盯著他呢?我迅速調整好心情,可是心中卻清楚,不能讓十四再這麼說下去,胤禛現在是皇上了,他的尊嚴是任何人都不能踐踏的。
我俯下身子,不理會十三的滿面疑問,輕聲道:"王爺,十四爺喝醉了,奴婢先扶他出去。"十三點了一下頭,我走過去,扶著十四快步向外走。
十四邊走邊道:"若曦,我對不住你,我該死。"他一直這麼重複著。可這又怎能怪他?或許胤禛和若曦容貌的我只能緣盡於此吧。
我步履蹣跚,緩步走到禛曦閣院門口。正要進院,一侍衛喝道:"什麼人?還不止步!"我一驚,愣在原地。
這人並不是白天的侍衛,我扯出笑容:"我是隨著承歡格格進園子的丫頭。"他仔細打量我一陣,向裡揮揮手:"以後不要這麼晚回來,這院閣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的。"我點點頭,笑著道謝後趕快入內。
承歡還沒有睡,躺在床上瞪著雙眼看著帳頂,菊香坐在床邊,輕聲央求:"格格,你該睡了。"承歡搖搖頭:"曉文姑姑還沒回來。"
我輕咳一聲,菊香抬起頭來,高興地道:"曉文,你回來就好,格格這就交給你了。"承歡坐起來,皺著小眉頭道:"皇伯伯喝了好多酒,是阿瑪扶著回來的。"我心中一緊,暗暗難受。他是一個不喜酒的人,今日居然喝醉了。
待承歡睡下,我回到房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怎麼也靜不下來,乾脆起身下床,不停地踱來踱去。
深深吸口氣,我提步向那小院走去。走到那間房子外,我默立著,半晌後,房中突然傳出了他的囈語聲:"若曦,你恨我嗎?你一定是恨我的,若非如此,你不會跟十四走的,你不會跟他。"重複了數遍後,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直至完全沒有。
我輕輕地推開門,只見他側躺在床上,仍穿著宮宴時的衣服,眉頭緊鎖,滿面倦色,嘴唇有些幹。我猶豫了一會,走到桌邊,端起杯子,喝了口涼水,走到他身邊。
俯下身子,以唇接唇,緩緩將水送入他的口中。
坐在他的身側,輕輕撫著他薄薄的嘴唇,將臉緩緩地靠在他的胸前。鼻頭有些酸,眼眶又有些熱,我正欲起身,突然他一個翻身把我抱在了懷裡,口中喃喃地叫著:"曦兒……"
我大驚,輕輕掙開了些,稍稍抬起頭,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他沒有醒,只是臉上露出微笑,淡淡地掛在嘴邊。我心中一暖,靜靜地保持著這種姿勢,待他睡熟,才輕柔地掙開身子,回到自己房中。
園子裡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之間,九月份也就沒幾天了。
這日,菊香隨著承歡進宮,禛曦閣除了院門外肅容站立的侍衛,只餘我一人。
我緩步踱到內院門口站定,凝神望著那間房子,心裡酸澀不已。這一個月來,他幾乎都是近三更才回來,每次看到他那孤寂落寞的身影,隱於暗處的我都會難受得不能自已。
我站了一會,垂目暗自苦笑一番,轉身回到我和承歡居住的院子,坐在樹下的躺椅上,拿起蒲扇茫茫然出著神。
不知過了多久,我忽然感覺到一絲異樣,心中一震,抬頭一看,八爺和十四正站在我的面前,默默打量著我。兩人身後站著一臉惶恐的侍衛:"王爺,皇上吩咐了,這院子任何人都不得入內。"兩人彷彿沒有聽見,並沒回頭,仍保持著方才的神情。
我在心中暗暗嘆氣,起身,對兩人施了一禮道:"奴婢見過王爺。"八爺沉默了會兒,臉上浮出淡淡笑容,柔聲道:"起身。"十四仍微蹙眉頭,直盯著我看。
八爺側過身子,微笑著對侍衛道:"你先退下。"那侍衛搓著雙手,一臉不安。該來的總要來的,我知道自己早晚都會面對這一天,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因為自己畢竟已換了張面孔。想起十四陪我走過的最後的日子,我鼻頭有些酸。
我深吸口氣,走過去對那侍衛賠笑道:"你先出去吧,王爺找我有些事,皇上怪罪下來,我一人承擔。"那侍衛怯怯地看了眼八爺,又瞅瞅我,最後一咬牙,轉身走了出去。
八爺向前行了兩步,坐在椅子上,臉上依然微微笑著,問我:"你是哪里人氏?"我輕咬下唇,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奴婢西北人氏。 "十四面色微變,走過來,注目看著我道:"八哥,這位姑娘的喜好和若曦還真有不少相似之處,連那天穿的衣服都和若曦的一樣,還真是巧。"
八爺神色未變,睨我一眼,淡淡地問:"你一直都在怡親王府中?"我在心中苦笑一陣,木然回道:"奴婢是今年五月份到怡親王府的。"
八爺眼中一黯,十四已冷笑一聲,嘲諷道:"虧得若曦對他那麼信任,若曦才走了幾天,他就為討老四的歡心,巴巴地給他尋來了一個新的。"
我心中甚是苦澀,但又不知如何開口。十四呀十四,我得友如此,此生足矣。但是,現在的自己已經改變了容貌,難道還要像以前那樣生活嗎?難道心中不想和胤禛相認、相知、相守嗎?
我默默琢磨了許久。既然再次回來了,何不拋棄以前的身份,少了這份羈絆,只純粹地生活在他身邊?難道這不是此時的自己所期望的嗎?
不再躊躇,我抬起頭,淺笑著對十四道:"十四爺,我就是我,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你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人。"一直默默聽著的八爺,忽然抬起頭,凝神看著我,點頭道:"不開口只有五分像,現在有九分像。"
我微怔一下,剩下那一分大概指的就是容貌吧。在心中暗暗嘆口氣,我垂目平靜地道:"茫茫人海,芸芸眾生,相像之人又何止一兩個。如果與奴婢相像之人是兩位爺關心的人,請看在她的分上,不要再來打擾奴婢正常的生活。"
兩人相視一眼,八爺輕笑起來,十四卻緩步走了過來。我心中一驚,自己方才的話確實大膽了一些。十四站在我跟前,注視著我不出聲。我暗自思索了會兒,躬身行了一禮:"奴婢剛進園子,不懂規矩,言語上有衝撞之處,望兩位爺見諒。"十四突然上前一步,探過身子細細地打量著我的臉。我面上一熱,不自覺地後退一步,十四一把拉住我。
"八哥、十四弟。"背後突地傳來十三的聲音,我急忙掙開手臂,回身一看,只見胤禛和十三一前一後站在院門處,身後跟著一臉驚惶的侍衛。胤禛掠了我一眼,面色淡淡的,十三則是微微笑著。
"臣弟見過皇上。"十四有些敷衍,而八爺則是微微笑著,並沒有行禮。
我輕咬下唇,默默盯著兩人的背影,心中有些難受,不知以後還能不能見到他們。我怔怔地立在原地,直到兩人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收回目光。卻見胤禛若有所思地盯著我,而十三則是略顯憂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1 22:37:07
第二章
我拿出一套白色金邊的湯碗,把刨好的冰片放在冰塊上,然後用紗布熟練地擠出榨好的葡萄汁和梨汁,分別放入湯碗中。做好後,我怔在原地,心中有絲猶豫,不知道這麼做是不是心急了些,可又怕失去這麼一個好機會。
默想了會兒,我一咬牙,端起冰鎮酸梅湯向外走去。未到前廳,便聽到他的聲音:"-進不得盡其忠節,退不得保其身家,撫馭乖方,君臣兩負——殺道濟而長城毀,害蕭懿而東昏亡,洪武戮開國功臣如屠羊豕,靖難兵起而金川不守,可勝慨哉-"
他"哼"一聲,又道:"說起來,此人作為幕客,也算是為主子盡心了,可是他選錯了主子。"十三接口說:"他本意是為主子提個醒,可惜,年羹堯並不理解他的苦心。不過,他更可恨的是把這些寫入書中。"
原來是年羹堯和幕客汪景琪的事。我以前查資料時,曾讀到過此人的事,汪景琪寫了本書,具體叫什麼,我想不起來,可依稀還能想起大概內容,那本書對年大肆吹捧,並且諷刺時政,主旨是責備人主猜忌,為功臣鳴不平。他認為,功臣怎麼做都是獲罪於人君。
正在胡思亂想,又聽到他冷聲道:"-皇帝揮毫不值錢-,如果沒有主子撐腰,這一個小小的幕客有幾個膽子,敢說這麼悖謬狂亂的話!"
半晌後,兩人言語之中已無朝事,我站在原地,輕輕地籲口氣,提步向兩人走去。
走到兩人跟前,我輕輕放下湯碗。給胤禛準備的是葡萄汁,裡面加入了一朵白茉莉,而給十三準備的是梨汁,梨汁上放幾朵紅梅花。和那次出塞行圍相比,除了盛酸梅湯的器皿不一樣,其他的都是一樣的。
胤禛凝神望著湯碗,十三眉頭微鎖地看著我,我默立在一旁,目光卻緊盯著胤禛的神色,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將是什麼。他未抬頭,拿起湯匙喝了一口。
"啪"的一聲,湯匙落於桌上,他的面色有些許蒼白,盯著酸梅湯,有些失神。十三擔心地看著他,三人靜默了一會,他猛地抬起頭,起身走到我跟前,以手抬起我的下巴,我抬起頭,回望著他,
眸中有些熱,漸漸的,眼前模糊一片,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兩人就這樣站了一會,他輕輕嘆口氣,放手,轉身向外走去。
我閉上眼睛,緊緊咬著下唇,淚水順著臉頰滑下,心中慘痛,木然呆立著。十三仍端坐著,一匙一匙地慢慢喝著,過了一會,他起身走過來,盯著我道:"曉文,這酸梅湯……"
他話未說完,我此時腦中空空,淡淡地道:"怎麼了?"十三眉頭微蹙,盯著我問:"你從何處來,究竟是誰,又為何來到我的府上?你對宮中有著非比尋常的熟悉,像是一直生活在宮中的人一樣。"
我知道他心中的疑惑,我心中也想大聲對他說:"我就是若曦,你的朋友若曦。"可這現實嗎?他肯定會認定我是別有用心的人。
我抬起頭,苦笑著道:"十三爺,你既然相信我,讓我陪著格格進宮,那就什麼都不要問。你可以像相信你的朋友若曦那樣相信我,你關心的人同樣也是我關心的人。"
既然解釋不了,那就不解釋了,但我不能因此而害了十三,就如十四心中所想的那樣。
坤寧宮
來到這裡已經十幾天了,我仍舊理不出頭緒。酸梅湯事件後的第三天,烏喇那拉氏來到了禛曦閣,和十三說了一會子的話後就直接把我要了去,說是身邊一直缺少一個心靈手巧蘭心蕙質的丫頭。十三看了我一眼後就同意了。
來到了坤寧宮後,烏喇那拉氏只是讓我奉奉茶,並沒有安排我干其他的活,這就證實了我的猜測:她並不是單純地想要一個奴婢。按照胤禛對待后宮的態度,她不應該知道這些天發生在禛曦閣的事,定是那天中秋節宴會上她也同樣注意到了我。但她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回想起在宮中十幾年謹小慎微地猜度康熙和阿哥們的心思,卻獨獨沒有仔細地觀察她。她對若曦可以寬容,因為她知道胤禛是真心愛著若曦的。但我現在已經不是若曦的模樣了,她會如何對我呢?我知道她是極愛胤禛的,但誰會知道一個愛著不愛自己的男人的女人會做出什麼事呢?
我大力地甩甩頭,不想了,管她想幹什麼呢,我現在不是好好地在這裡嗎?
現在他在幹什麼呢?自從來到這里後就一直沒有見過他。
雖說已經入了秋,可這天氣和夏天沒什麼兩樣。兩旁的樹葉在太陽的照射下閃著白光,看著越發的刺目,也許是因為紫禁城內宮牆太高,沒有一絲風透入,所以只要太陽一露臉,整個皇宮就像一個大蒸籠似的。
我出了坤寧宮,信步踅進通往養心殿的胡同里,緩步走著。我抬頭望望兩側紅紅的宮牆,又垂頭笑笑,以前一心想逃離的牢籠,現在卻又義無反顧地進來了。
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我抬起頭,心中有絲後悔,但同時又有一絲心傷。既已落了痕跡,又避無可避,我遂恭立於一旁,福一福道:"王爺吉祥。"
八爺淺笑著問:"去養心殿?"我起身,微笑著道:"皇后有些事差奴婢禀告皇上。"他輕搖搖頭,笑著說:"是嗎?"我心一慌,急忙開口問:"十四爺呢?"他一挑眉,淡聲道:"回去了。"我嘆口氣,笑著道:"奴婢恭送王爺。"他看我一眼,緩步離去。
他一走,我臉上的笑容一下垮了下來,原來十四已回景陵了。
我心中默然,垂著頭緩緩地前行。
"呼"的一聲,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中又是一驚,不知撞了誰。正欲起身,一抬眼,一雙明黃色的靴子出現在我眼前。
我呆愣在原地。 "大膽奴才,還不閃開。"他身後的高無庸輕聲呵斥,我一愣,心中酸澀難當,忙起身跪下:"奴婢見過皇上。"他輕聲道:"起身吧。"我起來退到一側。
他瞅我一眼,淡淡地問:"你怎麼在這兒?"我道:"奴婢剛剛入宮,迷了路。"他靜默一會,又開口問:"何時入的宮?"我一怔,繼而心中明白了他並不知道我來到此間,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道:"奴婢入坤寧宮已十余天。"
他眸中一暗,又掠了我一眼:"朕正要去坤寧宮,你跟著來吧。"他還是剛才那種語調,不知道對我剛才的話有沒有懷疑。我和高無庸並排跟在後面,高無庸疑惑地對我看了又看,我卻注視著他比之前更瘦的後背,心中的痛越來越重。他每天只睡兩三個時辰,每件事都親力親為,是因為心結沒有解開,還是想用實際行動證明他是一個好皇帝?
旁邊的高無庸用手臂碰了我一下,我側頭看他,他鎖著眉頭,輕輕搖搖頭,我對他笑著點了一下頭。是呀,一個小小的宮女怎能如此直眉瞪眼看著皇上呢。我在心中暗笑了一下,以後真不能這樣了,一個曾經在宮中待了十幾年的管事姑姑可不能因為規矩丟了小命。
我斜倚在躺椅上,透過枝葉的間隙仰望著碧空白雲,默想著心事。
身處的這個院子是我和翠竹同住的,她是皇后自雍親王府帶出的貼身奴婢,現如今也是坤寧宮的領頭女官。我剛來坤寧宮,皇后甚至沒有見我幾面,但她如此安排,即使眾人不知她的真實用意,明眼人誰又看不出,我的身份是與眾不同的。
眾人許是因為我是出自怡親王府的緣故,倒也沒有什麼閒言碎語。
別人不知內情,翠竹長時間跟著皇后,又豈會不知皇后心中的思慮。因此,我的起居所用之物,都是她親自準備的,沒有任何怠慢。宮中諸人俱是八面玲瓏,對我也自是客客氣氣。
既是如此,我也樂得配合,這幾日受涼,頭昏昏沉沉,遂向翠竹告假。許是因為烏喇那拉氏交代過了,她不僅欣然同意,甚至還准我多歇息幾日。
晴空萬里的日子裡,人本應是神清氣爽。可一陣微風吹來,我卻微微有些睡意。
"砰"的一聲,院門被大力推開了。我無奈地暗自嘆氣,還未睜開眼睛,躺椅中已擠入一人。
我微皺眉頭,輕斥身邊的承歡:"這院門早晚都得被你拆了。"挪了挪身子,讓她坐得舒服些。她雙腿垂著,摟著我的胳膊嬌聲道:"拆了再裝上就行了,若曦姑姑經常這麼說的。"
我抽下帕子,拭去她額頭沁出的細汗。她仰頭,待我擦完,向外招招手道:"弘曆哥哥,你站在門口當門神嗎?快進來。"
原來承歡並非一人前來。我心中微怔,視線移過去,看到弘曆站在門口。他眸中透出笑意,顯然早已站在那裡,只是看著承歡和我親熱的樣子沒有出聲而已。眼前的弘曆已是十四五歲的少年,與前兩年眼睛隨著小宮女轉的孩子已全然不同,長高了許多,眉眼之間甚像胤禛。
我忙起身,向他矮身一禮:"奴婢見過四阿哥。"承歡趁我們說話的時候,早已跑入房中,拿出了一把椅子,弘曆接過放下。
他擺手讓我起身,正欲開口說話,承歡已站在我跟前,抬著頭道:"姑姑,我說你做的膳食比宮裡的御膳可口,弘曆哥哥笑我吹牛,我領他來,讓他見識下你的手藝。"說完,瞅了眼弘曆腰間的荷包,得意地笑起來。
這次我入十三府時,承歡也剛由宮中回去不久。由於多年未在府中居住,對她來說,除了十三和巧慧外,其他人都是陌生人。看她鬱鬱寡歡,精神不振,整日里追問巧慧"若曦姑姑是不是再也不回來了",我苦無他法,只好不斷用現代的方法變花樣為她烹製膳食,用盡心思讓她過得豐富、充實些,使她沒有閒暇時間想其他事。一切如自己所願,承歡漸漸恢復了以往的天真活潑,當我心中暗鬆口氣的時候,卻發現了另一個問題,這小丫頭愛上了我所做的飯菜,時不時就要吃上一次。
弘曆低頭看一眼,笑著輕搖頭。我笑看著承歡,承歡拉拉我的袖子,我蹲下身子,她用手擋著嘴悄聲道:"如果我沒有吹牛,他就要把身上的荷包給我,那荷包是他宮裡的阿桑做的,他可珍惜了。"
我搖搖頭,站起來,對他又行一禮道:"奴婢這就去準備。"他睨了眼承歡,笑道:"以後沒有外人的時候,不用這麼多禮,就像你和承歡在一起時一樣,要不,承歡會不自在。"
我輕聲道:"奴婢不敢。"承歡看看他,又看看我,搖搖我的胳膊道:"有什麼不敢?他若想用阿哥架子壓人,我轟他走便是。 "說完,她推搡著弘曆道,"我不要你的荷包了,你走。"
我忙拉承歡過來,賠笑道:"四阿哥不要多想,奴婢遵命便是。"弘曆一挑眉毛,對著承歡搖頭,無奈輕笑,我沖他笑笑,心裡一陣高興。不枉我一片苦心,特意讓承歡和他走得近一些。
看著桌上的菜色,弘曆面帶訝異。早已落座等待的承歡夾了一塊糖醋魚,正要往口中送,看我還立在一旁,又放下,起身拉我坐在她身邊:"姑姑,就當他不在,我們像以前一樣。"
許是我不同於宮中的做法令弘曆驚奇,此時他正夾起一箸蒜拌茄絲,放在口中慢慢品,聽了承歡的話,他點點頭道:"你如此拘謹,怕是承歡以後再也不肯領我來了。"
承歡忙嚥下口中食物,伸出手道:"拿來。"弘曆自身上解下荷包隔桌遞過來,笑著道:"你確實沒吹牛,很可口。"承歡得意地笑笑,隨手放在桌邊,我拿起來遞還給弘曆道:"君子不奪人所好。"
承歡邊吃邊說:"我也不稀罕這東西,只是不喜歡阿桑,不想讓弘曆哥哥戴她繡的東西。"
弘曆沒有接,笑著道:"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件。"我微微一笑,把它放在承歡身邊,默默吃起來。
夜空中斜掛著一輪彎月,銀河中繁星密布。
我頭枕胳膊,躺在御花園的草地上,默望著星空,心怎麼也靜不下來。傍晚時分,翠竹回房後抑不住興奮,忍不住對我說:"皇上已幾個月沒翻任何妃嬪的牌子了,如今聖祖爺守喪期剛過,皇上就來了坤寧宮,這說明皇上心裡還是念著皇后娘娘的……"
我收回目光,望向宮牆,另一側的坤寧宮必定是溫香軟玉,濃情融融吧。無言苦笑,我大力搖搖頭,仍抑制不住去想他現在在幹什麼。輕咬下唇,暗暗思慮,守喪期已過,他此次來莫非是為了冊封大典之事?
這樣一想,心中的難受稍稍輕了些,又沉默一陣,然後模仿他低沉的聲音輕輕哼著那首在心中唱了無數遍的曲子:
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
淚終是忍不住自眼角湧出,順著臉頰滑入身下的地上。怎麼辦,自己該怎麼辦?自己如今身處坤寧宮,能見到的只有承歡和弘曆,幾乎從來見不到他。
繁星如調皮孩子的眼一樣不斷眨著,像是無情嘲笑我的無助一般。我以手抱頭,痛苦地蜷曲著身子。
"你有很多心事。"恍惚中乍聽到身邊有人說話,我唬了一跳,驚坐起來,胡亂擦兩把臉,扭過身子,弘曆正坐在我身側,凝神注視著我。我深吸口氣,放下心來。這些日子,他常隨著承歡去我那裡,我們兩人之間已熟稔了許多。我努力扯出絲笑,問:"這麼晚,你怎會來這兒?"聽我不答反問,他瞅我一眼道:"睡不著,出來走走。"說完,他收回目光,坐在草地上,我"哦"一聲,也平靜了下來。兩人默默望著夜空,都不言語。
"你有傷心事?"片刻之後,他語氣淡淡地繼續開始的話題,等了會兒,見我沒有應聲,他續道,"不妨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上忙。"
我能說嗎?暗自苦笑,我道:"為何四阿哥會認為奴婢有傷心事?"在宮中生活了這麼多年,我早已是在任何事前都波瀾不驚,既然他已看到了方才我的樣子,我也不能一口否定。
他一動不動,仍向上直視夜空,道:"每次承歡纏著你時,你雖是滿臉寵溺,可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痛苦神色,那種痛是來自心底深處的。你身上發生過什麼事,或是失去過什麼嗎?另外,偶有失神時你也總是面帶淺愁,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心中震驚,他心思竟如此縝密。
我默然一會兒,"哧"地笑起來:"我哪有什麼事?小孩子不要操心大人的事。"他微怒道:"我最後再說一次,以後不要這麼稱呼我,我已經成年了。"我仍輕笑著,他怒視著我,我斂去笑容,淡淡地問:"你相信人能死而復生嗎?"他微怔:"我不信鬼神之說。"
我盯著那顆最耀眼的星星,腦中木木的,喃喃地道:"一個孩子都不信,更何況是他。"弘曆訝異地盯著我問:"你說什麼?"我笑笑,沒有接話。他默坐許久,起身拍拍衣衫道:"夜深了,地上寒氣重,莫要凍壞了身子,早些回吧。"說完,他大踏步向外走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1 22:41:57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11 22:43 編輯
就如我知道的歷史一樣,這個月中雍正為皇后烏喇那拉氏舉行了冊封大典。
本來皇后很少讓我出現在眾人面前,我也樂得輕閑,可自從舉行完冊後大典,一撥撥前來道賀的皇親貴冑和當朝大臣絡繹不絕。人手不夠,我再次開始奉茶。人來人往,若不是在康熙年間已經習慣每天這樣如陀螺般的忙碌,恐怕我早就吃不消了。
這天,來人較少,皇后也許是累了,吃過午膳便遣散了眾人,只留翠竹一人服侍著她歇息。
我躺在床上,揉了會兒胳膊,眼皮漸漸沉重。
青灰色的袍子,冷眸薄唇,對面的他緩步走來。我心中一喜,迎上去柔聲叫他:"胤禛。"他手一揮,我伸向他的手被擋了回來,他冷聲喝問:"你是何人?居然直呼朕的名諱! "我又一次扯住他的衣袖,哭泣著喊:"我是若曦,你的若曦啊。"他眸中更冷:"若曦,她已經不在了,她不願做朕的女人。"說完,他冷笑著猛地甩開我的手,徑直往前走,一群侍衛衝過來攔住我……
"姑姑!"正當我絕望地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模糊時,忽聞耳邊傳來承歡焦急的叫聲,我左尋右找,卻怎麼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我一驚,醒了過來,原來只是一場夢。怔怔坐在床上,我一時之間有些緩不過神。承歡面帶驚色,怯怯地站在床前盯著我,囁嚅著問:"姑姑,你怎麼了?"
我隱下滿腹愁苦,淺笑著道:"沒事,姑姑做噩夢了。"承歡茫然點點頭,爬上床,坐在我身側,用小手為我擦拭腮邊的淚:"你叫若曦姑姑了。阿瑪說姑姑去了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了,我想若曦姑姑,你若知道她在哪裡,跟皇伯伯說說,我們接她回來,喜歡承歡的人,她都喜歡,所以她也一定會喜歡你的。"
難道我竟叫出了聲?我心中一驚,笑問她:"姑姑還說了什麼?"承歡皺眉道:"姑姑還叫了映真,他是誰?"我撫撫她的小臉交代道:"承歡,今天之事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不要讓別人知道,能做到嗎?"
她點點頭,突地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臉色一變,扭過身子向房門外叫道:"弘曆哥哥,姑姑已經醒了,你可以進來了。"
我心中又是一驚,不知他有沒有聽到。
承歡說完之後一會兒,弘曆才出現在門口,見他面色平靜,我提著的心落了下來。
他若有所思地瞅我一眼,走進房中,絞了帕子遞過來,笑著道:"剛睡醒?"我點點頭,接過來擦了擦臉,問:"你們怎會這個時間過來?"
他瞥了眼承歡,拿把椅子坐於床前,笑著道:"今兒來坤寧宮請安,皇后娘娘吩咐今晚的家宴我們要早些過來,承歡獻寶似的推薦你,把你做的膳食吹噓了一番。本來皇后不允,但這丫頭不知怎的,很執拗,辯解說你做的必定合皇阿瑪的口味,她這麼說,皇后娘娘才應了下來。這不,我們來通知你一聲,早些準備一下。"
看她一臉期待,我點了下她的額頭:"皇后娘娘允了,難不成我還能抗旨?"她一喜,笑摟著我的胳膊。
我斂了笑,臉一板,拉開她問:"你瞞著姑姑還做了些什麼?"她摸摸額頭,喜滋滋地道:"如果皇伯伯喜歡,那我一定求他,讓你跟著我們回圓明園。"
原來她是這麼想的。我撫撫她的臉,抬眼看看弘曆,他沉默一會兒,對承歡道:"曉文是皇后向十三叔討來的,要回去,也只能是十三叔開口。"聞言,承歡一臉的歡愉僵在臉上,癟著嘴求弘曆:"你給我阿瑪說說,讓姑姑隨我回去吧。"弘曆搖搖頭:"十三叔無法向皇后開口。"
承歡垂著頭,不言不語。
皇后和身邊的承歡、福惠不知說著什麼,承歡指著福惠"咯咯"地笑,福惠嘟著嘴,瞪著承歡,氣呼呼的。弘晝一臉好笑地盯著他們看,而弘時、弘曆兩人都面帶微笑,輕聲說著什麼。
我躬身站在一側,默默看著桌上的菜色,心中略微猶豫一會,還是走上去把清淡爽口的移到主位前。皇后遠遠掠我一眼,表情一怔,目光在我身上停了一瞬。
弘曆順著她的目光看過來,瞅了眼桌子,臉上露出讚賞的笑容,我笑著對他微微頷首。轉身往回走,正對上弘時冷眼打量我,我嘴角噙著絲笑,點點頭,站回原來的位置。
房中恢復了歡聲笑語,我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半晌後,隨著高無庸的通傳聲,烏喇那拉氏領著眾人在宮門迎接,胤禛和十三緩步走了進來,眾人各自見禮後,才落了座。
胤禛坐下,看著桌上的菜色道:"這菜是花了心思的。"十三點點頭,笑問皇后:"這菜色香俱佳,就是不知味道怎樣?"
皇后瞟我一眼,笑著對十三道:"嚐嚐即知。"胤禛連夾幾箸蜜汁鮮桃,承歡拿著筷子緊盯著他,胤禛笑著側身吩咐:"為格格布菜。"我忙走過去,拿了一個小碟,撥了些蜜汁鮮桃放在承歡面前。
承歡看看我,忽然開口道:"皇伯伯,今晚的膳食好吃嗎?"胤禛輕輕頷首,面帶疑色,笑看著承歡,我忙對承歡搖搖頭。承歡一呆,低頭開始吃飯。胤禛掠我一眼,又看看承歡,默默吃起來。弘曆揉揉眉心,輕搖了搖頭。
深秋已逝,寒冬來臨。北風凜冽地吹著,讓人從心底里覺得冷。
皇貴妃年氏於年底驟然去世,汪景琪所著之書便成了證明年羹堯之罪的鐵證,胤禛令其自盡,其九族之內全部革職,其幕客汪景琪以"大不敬"的罪名被處斬。這完全驗證了當初十三所說的話:"月滿則虧,盛極則衰。若高到不能再高,就只能往下走了。"
年妃去世的第二個月便發生了這件事,宮裡的太監宮女們紛紛議論,認為胤禛冷酷無情、殘殺功臣。
我心中一陣心痛,有誰懂他呢?一個將軍利用戰事納賄營私,冒銷濫報,然後利用所得之財籠絡兵士,令兵士只識將軍不識朝廷。另外年羹堯自以為當年在西北絆住十四是立了大功,就任意妄為,殘忍異常,殺戮任性,起居飲食,與宮中無二。他是最痛恨官員結黨營私貪污受賄的,所以在雍正元年元月份就連下了十一道諭旨,告誡督撫提鎮等文武百官司,務必勤於政事,杜絕賄賂等弊政。為製止官吏的貪污受賄現象,還建立了養廉銀和耗羨歸公制度。更何況年羹堯是他一手提攜的,他心中的痛不是旁人能理解的。
年羹堯真算功臣嗎?比起十四來,他又算得了什麼?
我緩步走入禦花園,隨興踱著步子。
無意中看見弘曆一個人坐在湖心亭子裡,我走過去,坐在了他的對面。端起桌上的酒抿了口。見他依然意興闌珊,情緒低落,我繼續默默喝著酒。
半晌後,他自湖面收回目光,看著我微怒道:"他們都說皇阿瑪容不下大臣。"
我瞅他一眼,反問道:"那四阿哥也是這樣認為的嗎?"說完後我靜靜地看著他,他冷哼一聲,恨聲道:"利用戰事納賄營私、冒銷濫報,這就是他做的好事。皇阿瑪繼位之初就下了十一道諭旨,告誡文武百官,務必勤於政事、杜絕賄賂等弊政。若不是他有戰功,他又豈能活到今日? "
我笑笑道:"那隻是其一,他更該死的地方,應是-分陝旌旗週召伯,從天鼓角漢將軍-吧。"
弘曆一呆,凝視著我,一臉的不敢置信。
過了許久,他嘆口氣道:"這話不要亂說,小心招來禍端。其實阿瑪心裡很苦,作為帝王,他並沒有做錯。"
我點點頭,笑著道:"如果皇上聽見,會很欣慰的。"他搖搖頭,苦笑道:"我也只能瞎著急,幫不了阿瑪什麼。"
我抿嘴笑笑道:"位不期驕,祿不期侈,最明白的還是十三爺。"
弘曆眉頭輕蹙,一臉不解地道:"曉文,為何你總稱十三叔為十三爺,你不應該稱-我們王爺-的嗎?"
我一呆,忙道:"進府時奴婢就這麼稱呼,習慣了。"弘曆端起杯子,仍盯著我:"你的見解不像是一個奴婢能有的,你為何有著與你的年齡不符的成熟?"
二十歲的容貌,四十多歲的心境,況且我還知道歷史,我的見解當然不是這個十四五歲的小孩子所能理解的。
自年羹堯死後,胤禛就遷至圓明園處理政務。歷史上說雍正帝常住圓明園的原因,一是嫌宮內窒息嘈雜,二是喜園中景物宜人,而且宜於酷暑納涼。可我是知道的,雖然胤禛由乾清宮搬入了養心殿,可康熙的死在他心中始終是一道永遠的傷疤,所以他選擇了遠離。但自此開始,圓明園也成了清代皇帝常居的御園。
房中恢復了歡聲笑語,我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半晌後,隨著高無庸的通傳聲,烏喇那拉氏領著眾人在宮門迎接,胤禛和十三緩步走了進來,眾人各自見禮後,才落了座。
胤禛坐下,看著桌上的菜色道:"這菜是花了心思的。"十三點點頭,笑問皇后:"這菜色香俱佳,就是不知味道怎樣?"
皇后瞟我一眼,笑著對十三道:"嚐嚐即知。"胤禛連夾幾箸蜜汁鮮桃,承歡拿著筷子緊盯著他,胤禛笑著側身吩咐:"為格格布菜。"我忙走過去,拿了一個小碟,撥了些蜜汁鮮桃放在承歡面前。
承歡看看我,忽然開口道:"皇伯伯,今晚的膳食好吃嗎?"胤禛輕輕頷首,面帶疑色,笑看著承歡,我忙對承歡搖搖頭。承歡一呆,低頭開始吃飯。胤禛掠我一眼,又看看承歡,默默吃起來。弘曆揉揉眉心,輕搖了搖頭。
深秋已逝,寒冬來臨。北風凜冽地吹著,讓人從心底里覺得冷。
皇貴妃年氏於年底驟然去世,汪景琪所著之書便成了證明年羹堯之罪的鐵證,胤禛令其自盡,其九族之內全部革職,其幕客汪景琪以"大不敬"的罪名被處斬。這完全驗證了當初十三所說的話:"月滿則虧,盛極則衰。若高到不能再高,就只能往下走了。"
年妃去世的第二個月便發生了這件事,宮裡的太監宮女們紛紛議論,認為胤禛冷酷無情、殘殺功臣。
我心中一陣心痛,有誰懂他呢?一個將軍利用戰事納賄營私,冒銷濫報,然後利用所得之財籠絡兵士,令兵士只識將軍不識朝廷。另外年羹堯自以為當年在西北絆住十四是立了大功,就任意妄為,殘忍異常,殺戮任性,起居飲食,與宮中無二。他是最痛恨官員結黨營私貪污受賄的,所以在雍正元年元月份就連下了十一道諭旨,告誡督撫提鎮等文武百官司,務必勤於政事,杜絕賄賂等弊政。為製止官吏的貪污受賄現象,還建立了養廉銀和耗羨歸公制度。更何況年羹堯是他一手提攜的,他心中的痛不是旁人能理解的。
年羹堯真算功臣嗎?比起十四來,他又算得了什麼?
我緩步走入禦花園,隨興踱著步子。
無意中看見弘曆一個人坐在湖心亭子裡,我走過去,坐在了他的對面。端起桌上的酒抿了口。見他依然意興闌珊,情緒低落,我繼續默默喝著酒。
半晌後,他自湖面收回目光,看著我微怒道:"他們都說皇阿瑪容不下大臣。"
我瞅他一眼,反問道:"那四阿哥也是這樣認為的嗎?"說完後我靜靜地看著他,他冷哼一聲,恨聲道:"利用戰事納賄營私、冒銷濫報,這就是他做的好事。皇阿瑪繼位之初就下了十一道諭旨,告誡文武百官,務必勤於政事、杜絕賄賂等弊政。若不是他有戰功,他又豈能活到今日? "
我笑笑道:"那隻是其一,他更該死的地方,應是-分陝旌旗週召伯,從天鼓角漢將軍-吧。"
弘曆一呆,凝視著我,一臉的不敢置信。
過了許久,他嘆口氣道:"這話不要亂說,小心招來禍端。其實阿瑪心裡很苦,作為帝王,他並沒有做錯。"
我點點頭,笑著道:"如果皇上聽見,會很欣慰的。"他搖搖頭,苦笑道:"我也只能瞎著急,幫不了阿瑪什麼。"
我抿嘴笑笑道:"位不期驕,祿不期侈,最明白的還是十三爺。"
弘曆眉頭輕蹙,一臉不解地道:"曉文,為何你總稱十三叔為十三爺,你不應該稱-我們王爺-的嗎?"
我一呆,忙道:"進府時奴婢就這麼稱呼,習慣了。"弘曆端起杯子,仍盯著我:"你的見解不像是一個奴婢能有的,你為何有著與你的年齡不符的成熟?"
二十歲的容貌,四十多歲的心境,況且我還知道歷史,我的見解當然不是這個十四五歲的小孩子所能理解的。
自年羹堯死後,胤禛就遷至圓明園處理政務。歷史上說雍正帝常住圓明園的原因,一是嫌宮內窒息嘈雜,二是喜園中景物宜人,而且宜於酷暑納涼。可我是知道的,雖然胤禛由乾清宮搬入了養心殿,可康熙的死在他心中始終是一道永遠的傷疤,所以他選擇了遠離。但自此開始,圓明園也成了清代皇帝常居的御園。
到了園子大門,看到門口的兩名侍衛面帶惶色,想是怕我衝了聖駕。但他們見我隨著胤禛一起出來,並且一前一後上了馬車,這才面色一鬆。我拉開簾子,朝兩人歉意地笑笑,兩人忙垂下頭,只當沒有看見。我在心中暗暗嘆口氣,自己怕真的是再也無法進來了。
馬車停在賢良門,我挑簾下車,卻發現後面還有幾輛車正慢慢行駛過來。
馬車還未停穩,簾子已被掀開,承歡探身出來,看見我,她歡呼道:"姑姑!"我走上去,抱她下車,她拉著我的手衝到胤禛面前:"皇伯伯,你和曉文姑姑去哪裡了?"
胤禛微微一笑,我忙蹲下身子:"格格,不許胡說。"承歡咂咂嘴,正要開口,背後已傳來了請安聲:"兒臣見過皇阿瑪。"
我拉著承歡走到一側。弘曆、弘晝躬身立著,胤禛看著他們道:"先進去吧。"說完,轉身向門內走去,弘曆、弘晝隨在後面,承歡牽著我的手,嘰嘰咕咕說著她和福惠之間的趣事。
坐在馬車上,我默默想著心事。自那日後,一切又如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他甚至沒有多看我一眼。
我心中酸澀,暗自嘆口氣,直起身子,掀開側面的窗簾,透窗看去,京城的街上人來車往,道旁的商販正賣力地吆喝著,一派繁榮的景象。
由於康熙過於注重身後名譽,對許多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造成了康熙年間吏治腐敗、積重難返的局面。即使他要處罰,也只是拿兩三個人開刀,殺雞儆猴。另外,因為西北的戰亂,軍費開支龐大,所以胤禛繼位之初,偌大一個國家,庫銀僅餘幾百萬兩。但隨著胤禛推行新政,十三鐵面無私地執行,這三四年間,情況已好了許多。
我放下簾子,向後靠在軟墊上,閉目暗自思索。我該怎麼辦?這是近來我常問自己的一句話。朝夕相處、近在咫尺卻難以相聚,這種蝕骨滋味,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會理解的。
馬車一頓,我身子一晃,猛然間回神。不可能這麼快就到園子的,可馬車怎麼無故停下來了?我探身掀開簾子一角,向外望去,只見對面馬車上陸續下來三個人,是八爺、十四爺和弘時。
我坐的馬車是園子裡的,他們應是認出來了,過來打招呼的。
八爺走在前面,一臉淡淡的笑,我忙掀簾下車,在駕車太監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看到車子裡的人是我,三個人面上都微帶詫異神色。八爺仍是微微笑著,十四眉頭微鎖,眼神有些許惘然,而弘時卻肆意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幾遍,嘴角露出一絲譏刺的笑:"曉文姑娘面子可真是大,不僅能在暢春園與皇阿瑪雪中漫步,而且出園子一趟,動靜也是這麼大。"
聞言,八爺仍微笑著盯著我,只是笑中有絲冷意,十四眉頭緊鎖看著我。我嫣然一笑,轉身面向八爺道:"承歡格格急等著奴婢取回的物件,王爺如沒有別的吩咐,那奴婢就回園子了。"
弘時一愣,許是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待遇,他臉上突地變了色,走過來猛地抓住我的胳膊,怒道:"你這個奴才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對我!"
我覺得手臂似被他擰折了一般,倒吸口冷氣,冷笑著道:"一個連自己父親都不尊重的人,何以會受到其他人的尊重?"
八爺還未開口,十四已走上來,捏著弘時的手臂,喝道:"放手。"弘時忙鬆開,揉著手臂不解地道:"十四叔,你……"八爺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柔聲道:"你去吧。"
我應了一聲,快步走回馬車。
我邊走邊想,他們為何會走得這麼近,十四為何又出現在京城?心念一轉,我突然記起電視劇中八爺生前曾發起過八王議政,算來已沒多少日子,難道此事竟是真的?
我被自己的想法驚得一愣,呆立在原地。默想一會兒,我猛地轉身看過去,八爺和弘時已上了馬車,十四仍站在原地向這邊望,許是沒有料到我會突然轉身,一時間有些愣怔。
我快步走到他面前道:"十四爺,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他一怔,道:"說。"我垂眸匆匆地道:"有些事既然已成事實,您就不要再做徒勞之事,就是不為自己,也該為身邊的人留條後路,畢竟他們也陪你這麼多年。"
我說完,不理他的反應,轉身快速上了馬車,催促小太監往回趕。小太監已被剛才的場面嚇著了,忙揚鞭輕喝,快速往回走。
我心中暗暗思慮,對十四說的這番話,不知能不能起些作用。我只能點到為止,他應該能聽懂我的意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1 22:47:42
第三章
冬去春始,天氣雖轉暖了許多,可微雨中夾帶著寒風,仍讓人感覺到涼意很重。
禛曦閣裡,胤禛臉色微怒,兩手緊攥著椅子的扶手,手指因太用力而顯得有些發白。十三眉頭緊蹙,默然坐在下首。
八王議政果然發生了,八爺九爺聯合八旗旗主上殿逼宮,企圖架空皇權。
胤禛是感情內斂的人,表情總是淡淡的,可這次怒形於色,可見這件事確實觸怒了他。雖說這次事件是八爺九爺挑的頭,可被胤禛公開稱為舅舅,並被委以九門提督重任的隆科多也牽涉其中,想來此時胤禛心中的悲憤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我躡手躡腳地將端著的茶水放在他身邊的几案上,他眸中蘊著恨意:"朕於登基之初就封老八為親王,對他們一再忍讓,可他們卻一再地逼朕!"
十三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道:"皇兄也無須再為此事費神,這件事也算是平息了。"
胤禛"啪"的一聲拍在几案上,茶碗應聲而破,血自他手指處流了出來,他卻渾然不知。我皺眉緊盯著,猶豫了一瞬,便下去絞了帕子,走上去,抓起他的手輕輕拭去血跡,他手一顫,我心神一晃,忙垂眸自身上抽下帕子,輕柔地為他纏上。
十三的面色由不解變為緊張,大聲吩咐高無庸:"快宣太醫!"
太醫包紮後,高無庸和太醫一同走了出去。十三瞅我一眼,恢復了一臉淡然的神態。我心中一緊,忙低頭開始收拾桌上的碎片,胤禛突地開口道:"放下吧,等會讓高無庸吩咐人收拾。"
我輕聲應了下,默默立在一旁。十三又抬頭瞅我一眼,我臉一熱,三個人都沉默不語。
在這難耐的寂靜中,我突然聽到外面咚咚的腳步聲,不禁莞爾一笑,救星來了。
承歡一蹦一跳地跑進來,後面跟著滿面笑容的弘曆。承歡看我一眼,徑直向胤禛衝過去,擠到胤禛腿邊,拿起他的手,皺著眉頭:"皇伯伯,你的手怎麼受傷了?"
胤禛眸中掠過一絲笑意:"不妨事。"承歡一聽,放下他的手就要向上爬,要擠坐在胤禛身邊。十三笑斥道:"承歡,不可頑皮。"承歡抬頭望瞭望胤禛,又轉臉怯怯地看了眼十三,乖乖立在一旁不吭聲。
胤禛笑著把承歡抱到腿上,對仍站著的弘曆道:"這些日子你經常來這兒啊。"弘曆一慌,忙回道:"回皇阿瑪的話,兒臣只是送承歡妹子過來,這就回去了。"
看著弘曆略顯尷尬的臉,我笑盯著承歡,小丫頭眼睛一轉,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果不其然,承歡仰頭道:"皇伯伯,我想讓弘曆哥哥和我一起用膳。"
胤禛笑著道:"十三弟,你也不要走了,我們一起用膳。"
我仍是把清淡的放在胤禛和十三的面前,而把葷菜放在了承歡和弘曆的面前。
承歡拿起筷子望著中式豬扒,笑問我:"姑姑,這就是你說的中式豬扒嗎?"我點點頭,承歡一臉興奮,望著胤禛,只等他開始。胤禛和十三互看了一眼,十三笑道:"皇兄,開始吧。"
吃了幾口,胤禛問我:"上次皇后宮中的菜餚可是你做的?"我正欲開口應是,承歡已道:"皇伯伯,上次是姑姑做的,姑姑做的菜餚可好吃了。"聽著承歡口齒不清的回答,十三搖了搖頭,輕輕地拍著承歡的背笑道:"不要噎著了,一點也不像個女兒家。"
默默看著吃飯的幾個人,我心神一陣恍惚,感覺自己已不是張小文了。張小文最不屑的就是相夫教子,而現在的自己,卻像是一個每天用盡心思為親愛的丈夫、可愛的兒女烹製菜餚,而且時時刻刻為他們擔心的妻子、母親一樣。
"曉文,你怎麼了?"乍聽到弘曆的問話聲,我"啊"了一聲,不知出了什麼事。
看到幾個人同時看著我,我忙用詢問的眼神看了弘曆一眼,弘曆道:"皇阿瑪夸你的菜做得好呢。"
我忙回話:"皇上謬讚了,奴婢用的也只是平常材料,只是奴婢留心了幾位主子的口味,所以皇上才覺得可口吧。"
聽完我的回話,胤禛眼中又是亮光一閃,瞬間恢復正常,和那次在暢春園林子裡的情形相同,快得讓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並不相信人能死而復生,難道竟是……想到這裡,我心中的挫敗感一點一點地加重。他該不會是以為若曦沒有死吧,畢竟他並沒有見到若曦的屍身。他既是不相信人能死而復生,當然也不會相信我就是若曦,我的出現只是令他又生了一絲希望。
我心中抑鬱,不斷猜測著,他真的相信若曦沒有死嗎?當然,確切地說,若曦也真的沒有死,只是換了另一張面孔。
憂慮自身的同時,我心中又隱隱有些不安。雖然心中不願與八爺他們再有瓜葛,也知道此時他們並不會斃命,更知道此時的自己任何忙也幫不上,但是我的心依舊不由自主地揪成一團。
八王議政後,或許胤禛感覺大局已定,便召集滿漢文武大臣傳諭,宣稱:"廉親王允禩狂悖已極,朕若再為隱忍,有實不可以仰對聖祖仁皇帝在天之靈者。"然後歷數其康熙年間的種種惡行,而自己繼位之後如何對他寬容忍讓、委以重任,允禩又如何心懷不滿、怨尤誹謗,做出種種侵害皇權之舉,最後宣布:"允禩既自絕於天、自絕於祖宗、自絕於朕,宗姓內豈容此不忠不孝、大奸大惡之人。"命將其黃帶革去,開除其宗籍,同黨的胤禟、蘇努、吳爾佔也一併被開除宗籍。
在八爺一黨力量被削弱的同時,隆科多也許是想自留退路,便主動提出辭去步軍統領一職。胤禛不僅馬上同意,還擢升了與隆科多不甚親密的鞏泰來接手這個職位。
初春,園中的林木花草綻出了新芽,開出了花,與假山牆垣、小橋流水互相映襯,美輪美奐。
早上有些微雨,我仰頭望著霧濛濛的天空,心中有絲欣喜,緩步漫步其中,感受著"小雨纖纖風細細"的美麗與浪漫。
近兩個月,隨著胤禛在閣內用膳次數的增多,我的心情也從先前的沉重變得明快。上天對我還是眷顧的,若是這次回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一輩子既見不到他又不能回到現代,還真是生不如死。現在不管怎樣,我畢竟還在他的身邊。
想到這兒,我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微微抬頭,閉上眼睛,兩臂平伸,靜靜立著,默默享受著霏霏細雨的撫摸,覺得臉上涼涼的、潮潮的,很是舒服。
耳邊似是有人輕哼一聲,我心中微怔,這會兒此處怎會有人呢?現在是早朝期間,當值的宮女和太監們都忙著伺候主子們,不當值的這會兒也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我急忙放下手臂,睜開眼睛,看到三阿哥弘時站在對面,舉著竹傘,一臉不屑地看著我。見我睜開眼睛,他嘲弄道:"好一個會偷懶的奴才。"
我矮身一福:"奴婢今日不當值,應該還談不上-偷懶-兩字。"話一出口,我心中就有絲後悔,又何必在他面前逞這一時之快呢?但話已說出,也無法挽回,我只好默默站在原地,心中一時之間有些忐忑。
聽了我的話,他默默站了會兒,面色變了幾變,最後猛地扔掉手中的傘,快步向我走來。我心中大驚,不自覺後退了幾步。
他走到我面前,怒瞪著我:"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話說得一點不假。之前我看到書中說雍正為了給弘曆掃清障礙,把自己另一個兒子囚禁至死時,雖喜歡雍正這個帝王,但心中還是不同意這種做法,認為這並不是唯一的處理途徑。現在看來,不管具體原因是什麼,胤禛一定是忍無可忍,才會這樣做。
這麼一想,我心中居然靜了下來。對他淺淺一笑,道:"皇上馬上就要下朝,三阿哥如果沒有別的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說完我默默等了會兒,看他沒有說話,我急忙轉身,徑直往勤政殿方向走去。身後傳來了他氣極的聲音:"本阿哥可讓你走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腳步一滯,停在了原地,突然覺得身上泛起一絲涼意。依我對他的了解,自己是逃不了皮肉之苦了。
我一動不動站在原地,雨漸漸大了,額前的頭髮濕淋淋地貼在臉上。弘時快步走上來,用力捏住了我的下巴,將我的臉高高抬起,盯著我恨聲問:"誰給了你這樣的膽子,十三叔,四阿哥,還是我的皇阿瑪?"
他話中有話,我心裡不禁苦笑,想掙開他的手,但轉念一想,這樣做無疑是火上澆油,遂忍住痛,靜靜地等待著他的下文。他加大手上的力度,繼續道:"你為何幫四阿哥,為什麼?"
看我既沒回答也沒掙扎,他猛地放開了手,力道太大,我身子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我慢慢起身,站直,仍對他福一福道:"奴婢告退。"在轉身的一瞬間,我的淚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真痛。
剛走進閣內,廊下的菊香便開始大呼小叫,直到我走進房中,她依然跟在我身後不停追問我的臉怎麼了。我說了N遍路滑不小心摔了,她才住了口。我仔細地囑咐她,一定不可胡說,見她點頭答應,我才吩咐她找高無庸告假。
見她走遠,我暗自嘆口氣,這個菊香還是沒有吃過苦頭,受過教訓。要知道宮闈之中,盤根錯節,凶險萬分,最容不得的就是心思單純。
我泡在浴桶裡,撫著頸中的木蘭墜子,理順思路,默默想著弘時所說的話。
這些日子,弘曆的確是一直來這裡陪胤禛吃飯。既然弘時都知道了,那后宮諸人也應該知道了胤禛常在閣內吃飯。看來我以後更要循規蹈矩、謹言慎行。雍正年間雖沒有九王奪嫡,但宮中之人哪一個不是為權勢利益而活?有利益就有爭鬥,有爭鬥就有猜忌,而在這個特殊的環境中,有猜忌就有生死。我雖是從怡親王府出來的,但要尋個把柄,給我定個莫須有的罪名,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那日後,我就一直躲在房中不肯出去,承歡來鬧了幾次,見我下巴青紫,也就沒要求我帶她出去,來了也只是在屋中唱唱曲、臨臨帖。
高無庸遣了勤政殿的小順子送來傷藥,來時正遇上了弘曆也來送藥,見自己送的藥和小順子送的相同,他表情訕訕地要拿回去,我笑著奪了回來。過了十餘日,我下巴上的青紫才算消失。
這天,我傷癒後頭一天當值,勤政殿只有胤禛一人,正在批閱奏章。
我奉上茶水,正往外走,身後的他突然問道:"完全好了?"我一怔,轉身看向他,他頭未抬,邊寫邊道:"朕問你是否完全好了。 "我心中一暖,道:"謝皇上惦念,奴婢已經好了。"
他點點頭,不再言語。我忍不住抿嘴而笑,步履輕快地向外走去。
我正要進偏殿茶房,遠遠地看見高無庸領著一個小宮女走來,忙轉身走向前道:"曉文謝諳達送藥。"
高無庸匆匆看了我一眼道:"好了就好。"說完,他步子不停,徑直往大殿走去。我一呆,高無庸做事一向謹嚴精細,是個泰山壓頂也面不改色的主,今日怎會如此慌張?我遂轉過身,觀察他們的背影。
因為走得太快,後面的小宮女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高無庸忙轉身扶住她。看到高無庸居然扶了一個宮女,我心中更是驚奇,凝神仔細看去,這個宮女……她的背影太像一個人,但那個人不是已經死了嗎?我心中震驚,頭上像響了一聲炸雷,腦袋被震得嗡嗡的,往日的一幕幕驀地出現在腦中。
我本欲再次端茶入內,一探究竟,可高無庸竟擋在門口,說不用再奉茶,便遣散了眾人。
天色漸暗,我雖知這樣不妥,可還是站在樹後向大殿方向望去。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都沒有人進出,我站得雙腿酸痛,倚在樹上,還是不死心。
終於,高無庸領著她走了出來。她頭微微垂著,臉上似是掛有淚跡,看不清她的容貌,我心中焦急。
她抬起頭,像是問了高無庸什麼,高無庸邊點頭邊回答。
的確是綠蕪。我雙手緊抓住樹幹,抑制住衝出去的衝動。胤禛不是說綠蕪死了嗎?突然間心裡竟有些恨他,他可以說這麼做是為了保護十三,可對十三和綠蕪來說,這是多麼殘忍的事。
我目送他們的身影逐漸消失,才轉過身子,無力地靠在樹上。這就是宮廷,人的生死都不由自己決定,一個活生生的人可能下一刻就是一具死屍,而一個你認為已經死去的人,下一刻也有可能活生生地出現在你的面前。
我緩緩地坐在地上,雙手摀住頭,臉埋在膝蓋間。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林子裡光線強了些,仰頭望去,原來一輪明月已掛在了夜空中。隨風擺動的綠葉,在月光下像塗了一層銀粉似的,煞是好看。只可惜,月是圓月,那麼晶亮飽滿,本該團圓的人卻……
我默坐了一會兒,長長嘆口氣,起身繞過身後的樹,卻發現前面立著一人。我心中微驚,待看清來人,心中卻有絲惱怒。
胤禛站在樹後,被黑暗包圍著,我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站了一會兒,見他仍沒有言語,我舉步向外走去。
他卻突地開口問:"你一直都在這兒?"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道:"皇上擔心什麼呢?"他似是輕嘆口氣,繼續問:"你為什麼總是嘆氣?"我苦笑著回道:"奴婢嘆的是月圓人不圓。"沉默了一瞬,他淡淡地道:"人月兩圓對有些人來說,的確是一種奢望。"
我心中一驚,喃喃地道:"天有意,人無情,近在咫尺難相聚。"我說的既是綠蕪也是自己。他沒有再說話,轉身自我身邊走過,向林外行去。我默默跟在他後面,兩個人一前一後向禛曦閣走去,一路上再無言語。
外面的熱浪好像要把人烤糊了一般,湖面、地面、殿閣……到處都被日光照得白晃晃的,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今日不當值,我斜躺在椅子上,手搖著蒲扇,微閉著雙眼,心中仍暗自想著綠蕪的事。
正在出神,手中的扇子突然被奪了去,我不用睜眼,就知道是承歡做的。睜開眼睛,承歡一臉鬼笑地站在我面前,她身後的弘曆也是滿臉的笑意。
打量了我幾眼,弘曆笑著調侃道:"一個年輕姑娘家,如此不重儀態,就這樣大咧咧躺在這裡。"弘曆今年長得特別快,個頭已與胤禛差不多。
我懶懶地直起身子問:"你們又想幹什麼?"弘曆瞅了眼承歡,笑道:"你問她吧。"我向承歡望去,承歡扯住我的袖子央求道:"姑姑,我們遊湖吧。"我一呆,這種天氣……我不禁有些暈。
福海是園子裡最大的湖,我們站在湖邊亭子裡,望著碧波閃閃的湖面,藍天碧水渾然一體。自湖面上吹來一陣風,感覺身上一下子變得涼爽了,剛才懊惱的心情也一掃而空。
我們三人上了船,搖櫓太監開始慢慢劃起來。自船離岸,承歡就一直忙個不停,時而戲水,時而唱歌,時而奪小太監手中的槳,跟在承歡後面的太監一臉的惶恐,唯恐這個皇上疼愛的小格格失足落水。
我和弘曆相視一笑,回到船艙,分別躺在茶几的兩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弘曆以手支頭,看著我道:"曉文,你以後有何打算?"我一時之間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扭過頭不解地反問道:"打算什麼?"
弘曆維持著剛才的姿勢,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道:"難不成你想一輩子做奴婢?"原來他說的是這件事,我笑著轉過臉,盯著艙頂道:"也很好啊。"
弘曆一怔,又續道:"你心中應該清楚,一過妙齡,女子的身價就打了折扣。"我看著他認真的眼神,心中一暖,但還是笑著道:"我知道,但目前的生活我還算滿意。"
這麼一說,他搖搖頭,平躺著不再說話。
兩人靜靜地躺著了許久,我忽然聽到承歡在外面大叫,心中一緊,忙起身向外衝去,見承歡好端端地站在船頭,我的心才放了下來。
承歡見我們兩個出來,指著前方道:"是皇伯伯。"前面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停著一艘大船,船首皇旗飄揚,船邊的迴廊上,一排宮女太監靜靜肅立著。
許是聽到了承歡的喊聲,高無庸自艙中快步走了出來,遙遙地向弘曆行了一禮,這邊的小太監已手腳麻利地向大船靠去。
艙內胤禛居中而坐。望著他兩旁依次坐著的皇后、齊妃、熹妃、弘時……我內心突地一陣失落。看翠竹站在一旁,我走過去站在她身邊,盯住腳尖不再抬頭。也許是感覺出我的異樣,翠竹悄悄地握了下我的手,隨即放開,我抬頭,兩人相視一笑。我裝著不經意似的環視四周,艙內夫妻恩愛、兄恭弟敬,看似一幅美滿天倫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1 22:52:20
我暗自苦笑。待弘曆行禮過後,胤禛沉聲問:"讓老三通知你說今日遊湖,你去了哪裡,現在才到?"
弘曆沉默了一會兒,才道:"許是因為我和承歡妹子在園子裡,三哥才沒有通知到我。"弘時忙應"是",他話音剛落,熹妃柔聲道:"承歡,過來。"
承歡高興地跑過去,站在她身邊。皇后恬靜地笑道:"皇上,為聖祖爺守喪之期已過,臣妾欲在明年春上甄選秀女,充實后宮,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我微顫一下,腦子一片空白,身體僵了好久,意識也有些模糊,依稀覺得似乎有人看了我一眼。我咬著牙,生生壓下滿腔酸澀,將眼眶中的淚硬生生憋回去。雖然代代天子都如此,但我內心仍希望他能說出拒絕的話。
胤禛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道:"皇后做主吧。"
翠竹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臂,用眼神詢問我。我指指腳,意思是腳有些麻。翠竹用手指向外指了指,我微一頷首,悄悄地退了出去。出了船艙,我快步走向船尾,不理廊中站著的宮女太監的反應,登上小船,吩咐小太監立即回去。
我衝進房中,掩上門,窩在床上,蒙上薄被無聲哭泣。我不斷地哭,感覺只有這樣才能把這一年多的委屈宣洩出來。原以為自己可以堅持、等待,可是等來的居然是這樣的事情,雖然我知道這種事避免不了,可依然難受心痛。
窗外日落月升,我哭到無淚,大睜著雙眼,盯著帳頂,呆呆愣愣的。
我一夜無眠,清晨起床,雙眼自是又紅又腫,幸虧不當值,否則還得費一番周折解釋。我繼續窩在床上,突然十分想念深圳,想念未來世界。
"曉文姑娘可在房中?"門外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我急忙應了一聲,迅速起床整理。打開門,一個陌生的小太監站在門前,見了我的眼睛,唬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道:"皇后召你。"
我思來想去,對皇后為何召見我還是沒有一點頭緒,索性不想了。
簾子後一陣響動,只見翠竹用手挑起珠簾,皇后烏喇那拉氏雍容華貴、儀態萬方地走了出來,在正中主位上坐定後,她面色淺笑,恬靜地看著我。我因為心中不懼,行過禮後便站在原地不動。
她靜默著不吭聲,我不知她用意,遂微垂著頭,盯著腳前的毯子,一動不動,難耐的寂靜中,也許一根針落在地上也會清晰可聞。
半晌後,烏喇那拉氏輕嘆口氣,道:"不只行為舉止像,連性情都神似,真是天意。"
我心下微驚,原來我上次被她帶回坤寧宮,原因確實如自己猜測的那樣。我在心裡暗暗苦笑,她口中所說的若曦,和我本就是一人,性子自然沒有兩樣。
她端起茶碗喝了口水,溫言道:"曉文,坐下吧。"我忙矮身一禮,恭敬地道:"奴婢不敢。"聽到我拒絕,她倒沒有堅持。
她又瞅我一眼,問:"曉文,你有十八了吧?"我驀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中有絲無奈。
嘴角逸出一絲笑意,我輕輕應了聲"是",等待著她的下文。她沉默了一會兒,道:"本宮為你尋了門親,男方是當朝大臣之子,尚未婚配,你過府就是正室,你若是有意,我會向皇上禀明情況,早日放你出宮。"
原來是這麼回事。她想支開我,但我現在畢竟在御前奉茶,要讓我出宮,總要找些名目,對女子而言,婚嫁無疑是最好的理由。況且對於一個普通的宮女來說,這種安排是莫大的恩寵,是求也求不來的好事。
雖在心裡暗暗嘲弄自己,可我面上仍是一副惶恐的模樣,跪在地上,道:"奴婢謝娘娘的好意,只是十三爺對奴婢有恩,格格現在住在圓明園,奴婢想在應值之餘,好好地伺候承歡格格。"
我的回答也許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又是默不出聲,過了半晌,才輕輕地嘆了口氣,道:"你抬起頭來。"
我心中忐忑,緩緩抬起頭。她凝神注視著我,我心中莫名地開始不安,如果她堅持,自己該怎麼辦?會有人阻攔嗎?
她恬靜的臉上現出一絲憂色,最後她收回目光,幾不可聞地又嘆了口氣,卻未再開口,默默起身,向內室走去。她身後的翠竹惋惜地瞟我一眼,忙上前挑簾,一行人陸續入內。
我木然跪了會兒,心中一酸,站起身子,拖著蹣跚的腳步緩緩地往回走。雖然我知道已無性命之憂,也知道皇后暫時不會找理由讓自己出宮,但一想到自己總有一天是要被放出去的,就心亂如麻。如果那時我們仍未相認,我該何去何從?我重生之後為何會回來,又為何換了張面孔回來?我該怎麼辦?
我愁腸百結,突地覺得很累,累到全身疲乏,雙腿一絲力氣也無,不想再往前走,不想再堅持。我心中淒楚,想到不如就這樣放棄。或許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的,或許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注定我們無緣,注定我只是他生命中的過客。
我心中煩悶,所走之路都是僻靜小路,走了許久,直到日到正中,心情才稍微順暢一些。
深深透口氣,我抬起頭一看,居然不知身在何處。微嘆口氣,仍信步向前走去。既來之,則安之,正好我今日不想見任何人。
我只是隨意而行,沒想到居然發現前面有一片密密的林子。
夏日的陽光透過密密匝匝的樹葉間隙照進林子裡,自外面看進去,整個林中就呈現出一種斑斑點點、忽明忽暗的神秘景色。我心中一喜,疾步向前,想隱身其中,把一切的煩惱都隔絕在外面。
乍從外面進來,我眼前一片黑暗,摸索著向前行走。
隱約之中,後面似是有聲音,我心中一激靈,還未來得及轉身,頭"嗡"的一聲,腦後一陣劇痛,我心中恍惚,這就是自己最後的歸宿嗎?誰這麼大的膽子呢?是皇后,還是其他人?我畢竟還在御前奉茶,還是自怡親王府出來的……
醒來時,我眼澀頭痛,覺得脖子上的腦袋似已不是自己的,木木的。我稍微移動一下,渾身就酸痛起來,想睜開眼睛,但眼皮子也像用針線縫住了似的,睜不開。
光線越來越暗,直到周遭蟲鳴四起,我心中才一怔,自己到底在哪兒,怎會聽到這些聲音?恐慌一陣,腦中漸漸清明起來。
我理清思路,把事情前後串起來細想一遍。皇后想讓我出宮,無非是害怕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不想讓我繼續待在胤禛身邊,以她的性格,不應該做這種事。可是,如果不是她,又是誰敢對皇上身邊的人下手呢?
我默默想了一陣,沒有得出任何結果,遂不再想。思維一停,頭又開始隱隱作痛,我在心中暗暗咒罵那該死的人:既然沒有打算敲死我,那下手這麼重干什麼?
我抬起手,捏了捏脖子,手臂也是酸軟無力。我暗嘆口氣,還是好好睡一覺吧,希望睡醒以後,自己仍在圓明園,眼前這些事,都是夢,夢醒了,一切皆如往昔,什麼也沒發生。
再次醒來已是日掛半空,我還是待在上一次醒來時的那間屋子裡。出去溜達了幾圈,居然沒碰見一個人,周圍的環境很陌生,我竟然找不到出去的路。又過了幾日,我心中的焦急不安漸漸消除。
雖未見到其他人,但卻有個小太監日日來送飯。我急切想證實自己猜測的事情,試著問了他幾句,卻發現他又聾又啞,我用雙手比畫了許久,他臉上仍是一片茫然,我無奈至極,卻又沒有任何辦法。
我靜下心,仔細回想這幾日發生的事,這裡既有太監,那我一定還在宮中。想到這裡,我心中竟是一鬆,這才發現,自己還是留戀這個皇宮的。
我腦後的腫塊已完全消失,身子也輕鬆了許多。夜幕降臨,蟲鳴又如時響了起來,我看看身後的床,上面的草蓆已辨不出顏色,四角也早已散開,輕嘆口氣,走過去打開門。
外面雜草叢生,看似華麗的房捨卻落滿灰塵。房舍雖多,但大多都漆黑一片,只有幾處透出暈黃的燈光,晚上乍一出來,真感覺有些陰森恐怖。我從來都不知道宮中居然有這樣的地方。
一陣淒婉的箏聲若有若無地隨風飄來,我心中有絲不確定,是這裡的人彈的嗎?
我又細細聽了一會兒,飄忽的箏聲中夾著淺淺的愁思,不是沒聽過動聽的箏聲,但此時在這種地方聽見這樣的音樂,對我來說,恍若天籟。
我跨出房門,摸黑前行,循著箏聲一路向東行去,腳下不時被東西絆住,踉踉蹌蹌地終於走到一個院落門口。
院門大開,小院裡收拾得乾乾淨淨,院中坐著一個白衣女子,神情專注地撫著箏。情緒有些受到感染,我站在那裡靜靜地聽。她看起來不像是在撫箏,而是在對心愛的人傾訴心事。
一曲終了,那女子仍維持著剛才的姿勢,過了許久,只聽她輕輕嘆了口氣,提箏向屋中走去,透過屋中的燭光,我看清了她的面貌。
我心中一驚——難怪那次自己會在宮中見到她。我舉步跨進小院,緊緊地盯住她的背影,輕聲叫道:"綠蕪。"
她身子一僵,背挺得筆直。我們兩人靜靜地站了許久,她慢慢轉過身子,微張著嘴,一臉緊張。待仔細打量過我後,她面色鬆了下來,微微對我一笑,突地又像想起了什麼一般,收斂了笑容,沉默一會兒,才開口道:"姑娘認錯人了,這裡並沒有什麼綠蕪。"
我正想開口,心中忽然想起自己並非是若曦的模樣,遂對她淺淺一笑,道:"姐姐,對不住,認錯了。"綠蕪搖搖頭,臉上現出一絲笑容,那雖是笑容,但在我看來,卻還不如不笑。她道:"綠蕪是誰,是姑娘什麼人?"
我心中暗自思量會兒,故意裝出委屈的樣子,道:"我本是怡親王府承歡格格的貼身奴婢,綠蕪是我們格格的額娘,在府中時,我曾見過她的畫像。後來,格格隨著皇上住進圓明園,我也隨著入了園子,現在在御前奉茶。"
自聽到承歡的名字起她的身子就有些抖,臉色也開始變白。我雖覺得有點不忍心,但卻明白,只有這樣我才能走得出去。她既能和胤禛見面,那她身邊定有可以和外面通話之人。既然我已打定了主意,就不能在這裡浪費時間。
她沉默了許久,才恢復了正常,問道:"你為何出現在這冷宮?"
和我猜測的一樣,這裡果真是冷宮。既能在宮中襲擊我,又能輕而易舉地把我送到這冷宮,說明那幕後之人定是宮裡的人。但此時又不是想這事的時候,我細細地向綠蕪講述了自己如何迷路,如何遇襲,又如何在這裡醒來。
綠蕪蹙眉聽完,輕輕嘆口氣,微笑著道:"你今晚就在這裡歇息吧。"說完她徑自去準備被褥,我暗鬆口氣,或是明日,又或許後天,自己就有可能出去。
我這幾日沒有休息好,乍一躺在舒適的床上,就有些睡意矇矓,但身旁的綠蕪仍是輾轉反側。我知道她心中想什麼,就側過身,看著她,抑制住睡意道:"閒來無事,給你講講我家小格格的事吧。"我不等她開口就開始說起來,說承歡如何聰明,如何調皮,如何……綠蕪隨著我的話時而微笑,時而皺眉,此時的綠蕪臉上的表情是幸福的、驕傲的。
講完之後,我靜靜等了一會,見綠蕪仍直盯著帳頂,不吭聲,心中一酸,心中有絲猶豫,到底說不說十三的事?我躊躇一陣,還是決定不說,側過身,平躺下來準備歇息。
我腦中混沌起來,半夢半醒之間忽聽綠蕪道:"你們王爺……他好嗎?"我扭過頭掠她一眼,她面帶淒色,眸中蘊淚。我輕嘆道:"看似風光無限,可是形單影隻的日子,又怎能與-好-字沾上邊兒呢。"她咬唇不語,忽地翻身過去。望著她微微顫抖的雙肩,我的睡意一下子全沒了。
直到三更,她仍是身子緊繃。我暗嘆口氣,翻身向內,閉上了眼。
清晨醒來,綠蕪已不在床上,我靜靜躺了會兒,聽到院子裡似是有說話的聲音,翻身起床,拉開房門。
院子門口,綠蕪向一個小太監低聲交代著什麼。聽見聲音,她回頭看我一眼,又交代小太監幾句,揮揮手,小太監快步離去。
眼前的綠蕪一襲白衣,恍若仙子,站在清晨的陽光裡,清秀的身影顯得越發纖弱。見我怔怔地望著她,綠蕪淺笑著道:"姑娘為何這樣看我?"我扯出一絲笑,道:"一種相思,兩處閒愁,你似乎很喜歡這種生活。"
說完,朝她一笑,收回目光,直接向外行去。走到門口,我沒有回身,道:"一個時辰後我會回來。"相信一個時辰後接我的人就會來到。
我沒有目的,只是隨興而走,這才發現所到之處滿目瘡痍,不禁在心中暗嘆,宮中妃嬪的命運真是無常,受寵時可以錦衣玉食、呼奴喚婢,而一旦被打入冷宮,不僅在感情上要受到煎熬和傷害,甚至還要忍受奴婢和太監們的欺辱。
我突然有一絲不確定,心裡陣陣發冷。沉默了一會兒,撫撫頸中的鍊子,我在心中提醒自己,胤禛是不一樣的。暗念了一遍又一遍,我心中才好受了些。
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心中一喜,那邊的人動作居然這麼快。我忙轉身露出燦爛的笑臉,卻發現來的不是高無庸,也不是小順子,居然是四個生面孔。
我心中有絲疑惑,但轉念又一想,高無庸和小順子在宮中誰人不識,出現在這裡,是有些不太合適。
那四人走到跟前,前面的太監上下打量了我幾眼,道:"可是曉文姑娘?"我點點頭,輕聲道:"有勞公公。"那太監轉身行去,我連忙跟上,繞了幾圈,已出了冷宮。乍見乾淨的路面,齊整有序的花草,我心中大喜,輕輕吸口氣,覺得空氣也和平日里的不同。
又走了許久,我發覺道路越來越不熟悉,心中的欣喜逐漸褪去,懷疑愈來愈重。望著這四個人的背影,猛然發現,他們不像宮中之人——確切地說,他們並不像太監。太監的嗓門都是又尖又細,雖然剛才他們刻意捏住嗓子,但現在回想,仍會發現破綻。我急切地想出來,竟然一時大意,把這些都忽略了。
我的步子漸漸緩了下來,腦海中瞬間冒出許多主意,但卻沒有一個是可行的。以我一人之力,怎能敵過四個大漢?我不停地觀察著周圍,盼望能快點兒遇到熟悉的人。
四人也許是覺察到了我的意圖,領頭的假太監嘴角現出一絲笑意,疾步來到我跟前,道:"對不住了,姑娘。"說完,他猛地用帕子摀住我的口鼻,我聞見一股異香,慢慢地倒了下去。
我醒來時看到陌生的房間、陌生的擺設,還有一套乾淨的衣物放在床頭。我心中一鬆,不再忐忑,既是為我準備了衣物,那至少性命是無憂了。
經過這幾天的折騰,我身上的衣服早已辨不出顏色。我拿著衣服正在為難,房門一響,一個小丫頭掀簾進來,看到我起身,她高興地道:"姑娘終於醒了,奴婢這就侍候您沐浴更衣。"
我微笑著點點頭,隨著她進了里間。浴桶中已備好了熱水,水中浮著白色的茉莉花,我微愣,盯著那水上的花。難道是他?又或者只是巧合?
整個人蜷縮在浴桶中,我心中仍不斷猜測。那小丫頭見我半晌無語,問:"姑娘不喜歡茉莉花嗎?這可是王……"
她話說到一半,突地住了口。我瞥她一眼,她面色緊張,一臉驚慌。我朝她淺淺一笑,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她訕訕一笑,道:"姑娘等一會兒自會知道,奴婢名叫紫霞,是伺候姑娘的丫頭。"
我擺手讓她退下,靜靜地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顯然假扮太監的那四人並不是綠蕪叫來的,細細分析,他們又不是第一次對我動手之人。這次又是誰?
一環扣著一環,而每一環節自己心裡都沒數。
第一次的那批人膽敢對皇上身邊的人動手,說明主使者魯莽無腦,並非心思縝密之人。我腦中將可能的人選輪流過了一遍,身上突地泛起一股涼氣,不自覺地撫了撫下巴,會是他嗎?
而這次的這批人,能輕易把自己從宮中帶出,又想得如此周到,有這通天能力的,除了八爺他們之外,也無別的可能的人選。我長長地籲出口氣,想起先前想和他們撇清關係,真是好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1 22:58:35
第四章
假山流水,鳥語花香。
花草房舍在夕陽的照射下鍍上了金邊,我緩步走在院內,放眼看去,眼前景色雖比不上宮裡的雕樑畫棟,也比不上園子裡的秀麗雅緻,可也建造得獨具匠心、別具一格。
我搖頭苦笑,更加確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我信步向前走著,隱約聽到前面有說話的聲音,剛欲轉身離去,就听到一個聲音說:"八哥,她和若曦真有關係?"聽到十四熟悉的聲音,雖然我心裡早已猜出事實真相,但腳下仍是一滯,步子再也邁不出去,立在原地,無法前行一步。
半晌,沒聽到允禩的聲音。我閉眼沉默了一會兒,甩甩頭,舉步向前走,卻忽地聽允禩說道:"其實當年,她並不捨得離開老四,如果不是我們……這是我們欠她的。"
我心中一緊,再次停下腳步,只聽十四輕輕地嘆了口氣,道:"是啊,是我們欠她的,是我欠她的……"
心口暖融融的,眼眶也開始發酸,我微微抬起頭,忍著眼淚,不讓它流下來。
不想與他們有交集,是多麼愚蠢自私的想法。只為發現了一個和若曦相似之人,一個身份尷尬的王爺和一個被圈禁的貝子,就能冒著危險派人入宮。我得友如此,夫復何求?
我木然站著,待聽到身後腳步聲,想躲避,已是落了痕跡。我忙輕拭去掛在眼角的淚,轉過身,矮身一禮道:"謝兩位爺救命之恩。"
乍見我在此,十四微愣,八爺神色如常,淡淡笑道:"姑娘都聽到了?"我微垂眼瞼,輕聲道:"是,我聽到了。"
八爺又道:"你以前認識若曦?"我抬起頭,盯著他,坦然道:"我們熟識得就如同一人。"
我內心平靜無比,而十四卻是一臉的不相信。八爺的臉色由訝異轉為淡然,掠我一眼,道:"據我所知,若曦只有玉檀一個朋友。"
我心知兩人無法相信,但也不想過多解釋,畢竟若曦的身後事是十四親手操辦的,我又怎能說自己就是若曦?
我淺淺一笑,道:"你為了不嫁給我,不惜以死相挾,那為什麼不能和我同生共死呢?"這是八爺曾對我說過的,一絲哀傷自他的眼中掠過,轉眼即逝,他聲音柔和了些,道:"姑娘可否唱首曲子?"
我心中微愣了下,但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遂輕輕開口唱:"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花草,香也香不過它,我有心採一朵戴,又怕看花的人兒罵……"
沒有了當初的心境,自是唱得沒有那時甜美。
八爺已沒有了剛才的淡然,他走到我面前,默默地盯了我半晌,輕攬我入懷,摟著我。呼吸吐納間全是讓我安定的氣息,我不自覺地將臉貼在他的胸前,靜靜地享受著這片刻的安寧。忽地,他雙手一緊,俯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有些話,若曦永遠都不會和第二人說。"
話音剛落,他便放開手向前行去,十四仍一臉不信任,呆站在原地盯著我。八爺漸漸走遠,遙遙說了一句:"十四弟,過一會兒來書房。"
十四仍凝視著我,我的臉有些發熱,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從何說起,遂低下頭,不吭聲。
十四輕聲道:"居然能令八哥失態,你究竟是誰?"
說完他並不等我的回話,目不斜視地從我的身邊翩然走過。
此後的幾天裡我並沒有見到八爺和十四,只是通過紫霞知道這是八爺的一處別苑。這幾日,我閒來無事,隨意在院中閒逛打發時間,發現所到之處,奴僕都肅容躬身行禮,我內心不禁有些感觸——八爺還是如此有心。
這天早上醒來,推開窗子,發現地面潮濕,花草樹木的枝葉上掛著晶瑩的水珠,在微風的拂動下,閃閃發亮。
也許是小雨盪清了空氣中的灰塵,站在窗邊,只覺得空氣清新、涼爽宜人。
我閉上雙目,貪婪地吸進幾口濕濕的空氣,心情一下大好。
我喜愛的天氣一掃這些日子心中的陰霾,我挑了件月白色滾紫邊的衣衫,對鏡描眉、塗腮,並仔細地梳了自己喜歡的發式,折騰了一陣子,終於弄出了自己滿意的裝扮。
推門而進的紫霞微張著小嘴,緊盯著我,樣子嬌憨可愛,似是不解為何我突然有了這樣的興致。
我對她莞爾一笑,她走到跟前,眼睛卻仍在我身上打轉。我刮了一下她的小臉,笑著道:"小丫頭,不認得了?"
她圍著我來迴轉了兩圈,停下道:"真好看。"看她眼裡全是羨慕神色,我心中突然冒出一個主意,笑瞇瞇地道:"我也給你打扮打扮?"
她先是一喜,隨即又搖搖頭道:"主僕有別。"我拉她坐在鏡前,道:"今日不講規矩。"她猶豫一瞬,便靜靜地不吭聲,任我給她打扮。
一會兒工夫,我便已拾掇好。她起身,在鏡子前前前後後照了兩遍。我覺得火候已到,遂斂了笑容,輕描淡寫地道:"紫霞,咱們出去逛逛如何?"
她霎時從陶醉中醒過神,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同時往門邊退去,道:"不行不行,王爺知道,會出人命的……"
我忙走過去,抓住她的手,道:"王爺有交代不讓我出去嗎?再說今天這種天氣,王爺是不會來的。"她扭頭向外看了看,臉色也由堅定轉為躊躇不定。
我們出了別苑,踅進一個清靜的胡同,這裡沒有嘈雜的人群,也無任何小攤小販,連碰上的幾個下人模樣的人,也是衣著光鮮、談吐大方得體。紫霞面帶淺笑,不時和迎面而來的人點頭打著招呼。
出了胡同,她長長吁出口氣,道:"終於走出來了。"我瞟她一眼,她朝我努努嘴,道:"別苑周圍都是些有頭有臉的官老爺的私宅,所以那條胡同里沒有閒雜人等。"
我心中早已料到,笑了笑,沒有接話。
本想著出來之後我心裡會好受一些,可走在這喧鬧的街上,人卻越發消沉起來。自入宮覲見烏喇那拉氏到現在,已經十餘日,園子裡到底怎樣了?胤禛發現我不在了嗎?他派人找過我嗎?
還是,我根本就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他根本就沒注意到?
又或者,他注意到了,卻沒有在意。因為他身邊有沒有我這個人,根本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在心裡暗嘆口氣,該怎麼辦?求八爺,讓他送自己回去?可回去後,要如何向周圍的人解釋?說自己被人打暈,被扔進了冷宮?可人家要是問起自己是怎麼被帶出冷宮的,我怎麼回答呢?
我緩步走著,在穿梭的人流裡擠來擠去,看看緊緊跟在身後的紫霞,她滿臉興奮,不停地看路旁小攤上的稀奇玩意。
我搖頭輕笑,收回目光,突然看見前方米店的拐角處有許多人聚集在那裡。我深吸口氣,既然出來了,就什麼也不想了。來到這個時代這麼多年,我還真是第一次真正出來逛。
我回頭對紫霞道:"我們去前面看看。"她探頭瞅了眼那邊,笑著點點頭。我拉起她的手便往前急走,她在我身後叫道:"小姐!"我未回頭,大聲道:"人多,牽著手,省得走散了。"
我費力擠入人牆,各式各樣的茶壺映入眼簾。
一張灰灰的毯子上,放著大小各異的茶具,陶土的、瓷的、竹木的……
我饒有興趣地逐個看去,忽然發現一個鼓形的小抽皮砂壺,壺身銀砂閃爍、朱粒累累。
我心中一喜,探身小心翼翼地拿起,細細看起來。
這是二人罐,而且似是蘇罐珍品,沒想到出來會有這意外收穫。歪靠在牆邊的攤主是個老漢,他斜眼打量我一陣,也許是覺得我是懂此道的,拿起身邊的平面木板遞了過來。
我小心地拿掉壺蓋,放在毯子上,把壺身倒扣在木板上,果然是三山齊。
這次回來,我心中一直遺憾身邊沒有好的茶具,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了。腦中突地想起胤禛、十三和我一起在院中喝茶的情形,嘴角不由得逸出一絲笑意。
過了會兒,我一回神,才發現老漢盯著自己手中的茶壺,一臉不悅。我忙問價格,老者瞟我一眼,伸手指指剛才放茶壺的地方,上面放著價簽。
原來是明碼標價,一百兩雖然是貴了些,可這種茶壺也算是可遇不可求。
圍觀之人議論紛紛,說得好似我被騙了一樣。我不去理睬,吩咐老人把茶壺包起來,這才轉過身,找半天沒吭聲的紫霞付賬。
身後居然沒有她的踪影,我心下一緊,這丫頭該不會去別處了吧?但自己剛剛明明拉著她的手的。
一會兒工夫,額頭已沁出些許冷汗,我突然發覺身後一個年紀大約二十五六歲的男子盯著自己,心中微怔了下,他身著藏青色的長衫,身材筆挺,俊朗的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笑。
我心中不由得有些著急,該不會遇上登徒子了吧?忙收回目光,我心中暗暗叫苦,雖然在這裡過了這麼多年,但我畢竟沒有單獨在外面行走過。
我一邊大叫紫霞的名字,一邊向外擠去。這邊已經包好茶具的老人問:"姑娘,這茶壺還要不要?"我搖搖頭,心中雖有不捨,但也沒有辦法,抱歉地道:"我身上沒有帶錢。"圍觀眾人齊聲哄笑起來,我面上一熱,心裡更急,在老人的囉唆中擠了出去。
我向來時的路上走去,邊走邊東張西望找尋紫霞,可直到走得氣喘吁籲,大汗淋漓,仍是沒有結果。我不由得心裡一酸,現在不要說回園子,連回別苑也成了奢望。
雙腿如灌了鉛,提不起來。正當絕望之時,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心中一喜,忙轉身高興地叫道:"紫霞!"
但面前仍是剛才那個男子,哪裡有紫霞的影子。我警惕地向後退了一步,見了我的舉動,他微微一笑,遞來一個水囊,道:"喝點水吧。"
我遲疑著不敢接,那男子笑笑道:"我不是壞人,剛才你還拉我的手呢!"
看我仍是一臉的疑惑,他接著道:"剛才你拉的人是我,不知是不是在那時你就和家人走散了。我現在跟著你,是因為覺得你似是不認識路,擔心你回不了家。"
聽完他的解釋,我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一會兒,確實覺得很渴,遂接過水囊,喝了一口,才道:"你可知道廉親王府怎麼走?"自己也不清楚那個別苑的方位,也就無法向別人問路。雖然八爺被圈禁,但應該還是有很多人知道廉親王府在哪裡的。
那男子眉頭微蹙,道:"你是王府中人?"我垂頭笑笑,沒有回答他的話,續道:"麻煩你把我送到廉親王府。"
我本就不認識他,加上他也許認為我是王府中人,所以我們一路靜默無語。
走了許久,我終於看到了那扇熟悉的大門。府門緊閉,侍衛分列兩排站著。我站在街口,靜靜看著。從以前的"車如流水馬如龍"到如今的"門前冷落鞍馬稀",真是鮮明的對比啊。
不管時代如何變遷,有一樣東西是不會變的,那就是人們對權勢的態度。人們之所以對有權勢的人前呼後擁,其實並非擁人,實是擁權,對有權勢的人點頭哈腰、卑躬屈膝,也並非敬人,實是畏權。如果權、人分開,那人也就不是以前的那人了。
我搖頭輕聲苦笑,身邊的那人默不出聲。
待心情平復,我抬起頭,發現門前幾丈寬的路上也沒了昔日的潔淨,污濁不堪。眼前居然沒有一個行人,淒涼無比,想是由此經過的人也會繞路而去,以防沾了晦氣。我又是一陣苦笑,卻忽然發現湖邊的樹下站著一位穿著一襲黑衣的姑娘,她兩眼緊盯著王府大門,神情十分專注,並沒有發現我們二人。
我微愣一下,她是誰?
那姑娘二十歲上下,長相極美,只是雙眸中卻帶著極重的冷意,細細一看,竟還帶著一絲絲的恨意。我不由得被她吸引,舉步準備過去。
身邊一直沒有出聲的男子突然問道:"你是這府中的人?"我點點頭,緊接著又搖搖頭,姐姐已被革去皇籍,我又豈會是這府中之人?
順著我的目光,男子也發現了黑衣女子,他率先走過去,我隨後跟著,他走到黑衣女子前,道:"師妹,你又來了。"
黑衣女子頷首一笑,那笑容轉眼即逝,她的目光越過那男子,放到他身後的我身上,問:"她是誰?"男子道:"一個迷路的姑娘……"
他話未說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我忙轉身,看到一輛馬車在王府門口停下,車還未停穩,車夫便一躍下車,大踏步向府門口行去,邊和侍衛說話邊往侍衛手中塞了什麼。
侍衛笑著開門進去,片刻工夫,李福已疾步而出。這邊馬車的簾子被掀開,下來一個人,我定睛一看,原來是紫霞。我心中一喜,剛才我還擔心要如何對侍衛說明,才能見到府中之人呢。
我開口叫道:"紫霞!"聽到聲音,紫霞轉身衝了過來,拉著我的袖子,帶著哭腔問道:"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們找了你很久了,到最後實在沒法,才來找李總管的。"
看她眼中蘊淚,我拍拍她的手,還未開口,那邊李福已經過來,向我打了個千,恭敬地道:"此地不宜久留,小姐速速回去吧。"
李福這麼說,顯然是因為八爺吩咐了什麼。我輕咬下唇,沉默了一會兒,問:"我什麼時候……"話未說完,我便住了口,李福頓了一下,輕聲道:"爺會尋機會的。"
我點點頭,舉步向馬車走去,身後的男子上前道:"姑娘,這是剛才你看中的茶具。"我這才發現他手中一直提著一個包裹,我接過包裹,謝了一聲,吩咐紫霞付錢。紫霞還未拿出來,那邊李福已拿出銀票遞入男子手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1 23:05:31
我們坐上馬車,向別院行去。一路上紫霞埋怨著說不該帶我出去,但見我靠在軟墊上默不作聲,以為我受到驚嚇,這才住了口。
我心中不由得想起剛才見到的女子,之前在八爺府中並沒有見過這個女人,她究竟是誰?還有,她眼中的恨是為了什麼?那男子說了"又",說明她經常去王府門前,這又是為什麼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還有八爺,既然知道了今日的事,相信近幾日他就會來別院,我該怎麼開口,讓他送自己回園子呢?
我坐在院中,望著桌上晃動的燭光,心中有些恍惚。直接和八爺說,他會同意嗎?
想了一會兒,我最後還是決定直接開口。但他現在不能自由出入,不知何時才能來這裡。我無奈地嘆口氣,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放下茶碗,靠在椅背上,夜空沒有月亮和星星,就如我此時的心情,一片灰暗。
這麼呆坐半晌,我再次重重嘆口氣,起身收拾茶具,準備歇息。細微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我忙回身一看,呆愣一瞬。沒想到他們來得這麼快。
八爺和十四站了一會兒,八爺瞅了眼桌上的茶具,嘴角噙著絲笑,道:"就為這個?"我點點頭,道:"是,我很喜歡這套茶具,不留神才會和紫霞走散的,這事全怪我,和她沒關係。"
聞言,八爺淡淡一笑,一直沉默著的十四忽道:"曉文,想不想回園子?"說完他靜靜地盯著我,我心中一喜,忙道:"謝王爺成全。 "
八爺和十四對望一眼,八爺臉上有一絲篤定,但仍淡淡笑著,十四的眉頭微蹙,別過臉,不再看我。
聽到能回園子,我已沒了往日的冷靜,腦中被這件事佔滿,已無法顧慮眼前兩人的心思。
八爺慢慢收斂了笑容,道:"以後的日子,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不要顧忌無謂的人和事。"說完,他轉身徑自向外行去。走到院門口,他停下步子,沒有回身,道:"晚上好好歇息,明天一大早十四弟送你。"
過自己想過的生活,這句話是之前他曾對若曦說過的。他什麼意思?他相信我說的"我們熟識得就如一人"嗎?他相信了嗎?
八爺的身影早已消失,我仍默默想著他說的話。
耳旁傳來一聲輕哼,我驀然回神,抬頭瞅了眼十四,他目光炯炯地盯著我,四目相對,我沒有閃避。到了最後,十四收回目光,淺笑著道:"果然是像,除了她,哪還有別的女子敢這樣看著一個男子。"
我立在那裡,沒辦法接話。
他坐下來,道:"不請我喝杯茶嗎?"我從房中又搬出一把椅子,兩人默默地喝著茶,沒有出聲。
馬車有節奏地顛簸著前行,身旁的十四歪靠在軟墊上,閉著眼睛,不知是醒著還是睡了。我掀開簾子,天色微明,路上不時響起駕車人揚鞭的聲音,應是官員們前來早朝了。幾日來心中鬱積之氣漸散。
我心中舒暢,面上自然露出了微笑。
"真的如此高興嗎?"乍聞十四的聲音,我一愣,放下簾子,原來不知何時他已睜開了眼睛,正盯著我看。我面上一熱,有些不好意思,興奮過了頭,居然沒有發覺十四一直注意著自己。
見我沒有接話,十四接著道:"不管你是誰,以後若有困難,都可以捎信給我,若在園子裡待不下去,也可以來找我。我雖然比不上以前,但護一個女子周全的能力還是有的。"
我心中一暖,脫口問道:"也是為了若曦嗎?"十四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欠她太多,是我讓她的最後一個願望都落空了。"
他仍為我沒能見到胤禛最後一面而耿耿於懷,一時之間我心中酸澀難耐。是他陪伴我捱過了那最難熬的傷心日子,到頭來,還要他為自己傷心。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更不知如何開解,才能讓他打開心結,令他不再為此事煩惱,內心自責不已。思量一陣,我對他道:"如果若曦姑娘沒有死,那她會明白你的。如果她已死去,臨去前如果真的想見心愛的人,那隻是說明她沒有死心,也沒有放下。即使讓她見了,她只會去得更加不捨,更加傷心。"
十四聽著我的話,一臉的不敢置信,輕聲道:"她真的不怪我嗎?"我堅定地道:"不會怪你的。"
我不知自己的勸慰能否讓十四釋懷,但也只能做到這兒了。駕車的奴僕在簾外輕聲道:"爺,怡親王的車子已經來了。"
十四從沉思中回過神,道:"伺候小姐過去,請怡親王過來。"
我靜靜地看著十四,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或許以後,我和他永遠無法再次相見。
也許是見我神情悲切,他微微一笑,道:"以後別這樣看一個男人,下車吧。"我道聲"保重",掀開簾子,由奴僕攙扶著下了馬車。
路邊停著十三的馬車,隨著我過來的奴僕輕聲道:"王爺,我們爺請你過去。"十三掀簾躍下車,站在我面前,我忙對他施了一禮,他默默盯了我一會兒,頷首示意我盡快上車。這裡是進圓明園的必經之路,現在又是上早朝的時候,往來官員眾多,而十四又不能現身人前,確實不是說話的地方。於是,我在奴僕的攙扶下,坐在馬車中等十三。
過了會兒,十三挑簾上車,上車之後他並不詢問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我。我扯出一絲笑容,道:"王爺,如果想問就問吧。"
十三道:"我還能相信你嗎?"他仍是這麼坦率,我笑了下,道:"王爺心中不是有答案嗎?"十三搖搖頭,道:"別讓我失望。"見他眼角透著疲憊憔悴,我暗嘆口氣,十三呀十三,你若知道你心愛的女子就在宮中,並且這一切都是你最敬重的四哥安排的,你會怎麼樣……
微風拂面,帶來絲絲涼意。
我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院子的一切。一棵棵蔥鬱的玉蘭樹傲然挺立,路兩側池塘的水面在初升的陽光中染上一層玫瑰色的曙光,風拂過,水面上蕩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我身子僵直,腦中空空。幾隻不知名的鳥兒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著,打破了清晨的寧靜,也驚醒了我。
我躊躇一陣,疾步跨入院中。到了門前,我腳步一頓,盯著房門——推,還是不推?一時之間我腦中紛亂如麻,我是不是太急了些?如果推開,就意味著自己沒了退路,結果如何,自己也無法預料。
不推,就此調頭回去,至少還能待在他身邊。
我閉上眼,腦中閃過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一咬牙,推門而入。我走到櫃子前,拉開櫃子,取出了那熟悉的紅布包,慢慢地打開,拿出那支自己曾經摩挲了無數遍的白羽箭。
我用手撫著,滿腔心酸。
把它貼在胸口,決定以後再也不掩飾自己的情感,再也不對我們之間的愛有任何的懷疑。生死離別的遺憾,一生中有一次就足夠了。
我瞅了眼窗外的日光,這會兒他應該下朝了吧。
內心在忐忑的同時,還夾雜著隱隱的欣喜。此時,我腦中除了那張冷氣逼人的臉,再無其他。
日漸西斜,灼人的日光也開始收斂,似乎經歷了半天,也有了幾分溫柔和疲憊。
隨著太陽慢慢升高又慢慢落下,我的希望被一點一點無情打碎,心中的那團火也漸漸熄滅。失望、傷心自心頭湧出,慢慢滲進全身。
我慘然笑笑,原來確實是我太把自己當回事,我的存在或是消失,根本和他無關。
雙腿再也無法承受身體的重量,我重重地摔坐在椅子上。到了此時,我才清楚地明白,自己眼前是條死胡同。
我趴在桌子上,緊握著白羽箭,欲哭無淚。
我覺得此時的自己似是站在懸崖邊上,心已經墜到了崖底,只餘軀殼,整個人空蕩蕩的。
腦子漸漸迷糊,身子也好似是飄在了半空,任自己如何努力,也回不到地面上。我眼前漸漸暗了下去,宛如陷身漆黑的夜裡,再也找不到回來的路。
黑暗中,一個模糊的人影走近,我忙上前,卻怎麼也看不清他的面容。我心中一涼,他仍是不願見我嗎?
我站在他面前,木然道:"是你嗎,胤禛……"手被他輕柔地握住,我心中一喜,反握著他的手:"胤禛,我是若曦,我只是換了樣子,你不認得了嗎……"
他的手突然抽出,我一驚而醒。
原來是夢,自己仍趴在桌上。黑暗中,我正欲起身,身子卻被人拉了起來。我忙閉上眼,身子被輕柔地抱起,慢慢向內室走去。
我心狂跳。他認出自己了嗎?胤禛把我放在床裡側,他躺在了外側。我抑著呼吸,唯恐他發現自己並未睡著。
聽到外面的打更的聲音似是響了兩次,我眼皮漸沉,腦中開始混沌。迷迷糊糊中,我似是回到了以前,側身枕著他的胳膊,手自然搭在他的胸前。
也許是夢境太過美好,我潛意識裡不願醒來,待第二日睜眼一看,已是日掛半空。我躺在床上,內心思忖著,昨日發生的一切,如夢幻一般不真實。
我起身,看著房中的物件,心中感覺到了幸福。這十餘日里所有的擔心、猜測、焦急,全部放了下來,只覺得整個人輕鬆無比。心中暗暗失笑,原來我是這麼一個容易滿足的女人。
我用手細細地撫過房中的每一樣東西,彷彿所有的一切都有他留下的痕跡。
天空藍得明淨,朵朵白雲悠悠地飄著。
我走在路上,覺得連平日里不喜的大太陽也不那麼刺眼了。我抿嘴輕笑,原來人的感受真是可以隨著情緒改變的。我步履輕盈地走著,一路上和迎面而來的或熟識或面生的宮女太監們打著招呼。
我遠遠地看見小順子跑過來,忙上前幾步問道:"可是有事?"小順子草草打了個千,急道:"高公公一大早就找你,找了許久也不見你的影子。"我面上一熱,早上我尚在內院房中,他又如何能找得到。
小順子轉身疾步前行,邊走邊道:"這些日子沒見你,你回王府了?"我一愣,原來十三他們說我回王府了。我輕聲"嗯"了聲,跟在他身後。
我見一路經過的俱是偏僻之處,知道高無庸定有重要之事問我。我心中暗自揣測,應是為這次我意外失踪之事。
來到高無庸面前,小順子向他行了一禮,轉身一溜煙跑了。
高無庸沉聲問道:"曉文,你可知是誰擄你?"他直接進入主題,我沉吟一會兒,輕聲道:"諳達恕罪,曉文不知。"
高無庸靜靜看了我一會兒,又道:"以後不管有什麼事,也不管什麼人召見,出園子之前,先來打聲招呼。"我咬唇無語,默默點點頭。
他轉身往回走去,邊走邊輕聲道:"以後注意,不要再讓別人擔心。你先歇息幾日,不用忙著應值。"
我跟在他身後,慢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中仍想著剛才他說的話。別人是誰?胤禛他擔心過嗎?
想到這裡,我心中欣喜的同時又夾雜著些許不安。真如自己所猜測的,一開始擄我的人是弘時嗎?如果是,查出來怎麼辦,弘時畢竟是他的孩兒,我該怎麼辦?
我感到有些茫然無助,但心中又十分清楚,不管弘時怎麼對待自己,自己決不能讓他出事。
忽聽見前方有說話的聲音,我抬頭一望,高無庸早已遠去,十三和李衛正邊走邊商量著什麼。我掃了眼周圍,原來自己無意中已踱到去勤政殿的路上,忙躬身退到路邊。十三瞅了我一眼,轉臉對李衛輕語幾句,李衛抱拳而去。
十三走過來,睨我一眼,道:"那天沒來得及問你,是怎麼一回事?"我心中暗自琢磨,這件事我對誰都不能說,可對十三卻是不能有任何隱瞞,畢竟自己所擔心的事,要落在他身上。
我看看四周,十三瞅我一眼,道:"去林子裡。"我跟著他過去,離大路已有一些距離時他停下步子,兩人站定後,他默默看著我。
我輕輕嘆口氣,粗略地說了遇襲的經過。他注視著我,不做聲,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他忽地開口道:"皇后召見你,說了什麼?"他沒問我為什麼會被襲擊,卻問起這事,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一時之間有些呆愣。
他仍盯著我看,我輕咬下唇,沉吟了會兒,道:"也沒什麼事。"十三眉梢一揚,輕聲道:"前幾日,皇兄斥責了皇后,希望這件事和你沒有什麼關係。"
我心中微驚,是因為自己嗎?如果是,說明他很在意我。我心中一陣暗喜,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十三瞅了我一眼,眉頭微微蹙起,道:"以後說話處事要拿捏好分寸,不要讓人抓住了把柄。"
我忙收斂了笑容,點了點頭,心中暖暖的,而後心念一轉,腦中浮現出綠蕪那纖瘦的身影,心中躊躇一陣,囁嚅著道:"格格的額——"話未說完,我便頓住,心中猶豫起來。我雖然不贊成胤禛這麼做,可中間發生了什麼,我也不清楚,萬一說出來,造成無法收場的局面,怎麼辦?
我瞟了他一眼,他面帶疑惑,眉頭已皺了起來。我朝他訕訕一笑,掩飾地道:"格格這些日子沒什麼事吧?"他凝神看著我,疑道:"你不知承歡沒在閣裡住?"
我面上一熱,自昨日早上回來到今日,我一直在內院,根本沒回我和承歡的院子,又怎會知道承歡不在。
我臉上滾燙,雙手絞在一起,後悔得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我頭低垂著,他輕輕笑起來,道:"回去吧,再過幾日,承歡就會回來。"
我轉過身子往回急趕,走了一會兒,心中突地想起一件事,便停下步子。待十三走過來,我道:"這件事能不能到這兒結束,不要再查下去?"
十三斜睨我一眼,道:"你知道是誰?"我嘴角噙著絲苦笑,無奈地道:"我能猜得出來。"
他瞇了瞇眼睛,道:"皇兄把這件事交給了高無庸,估計是想暗中調查,如無特別的原因,我不好插手。"他說的是實情,畢竟我是自他的府中出來的,堂堂一個王爺介入,不合常理,也不合規矩。
我無言苦笑,怎會沒有特別的原因?我不想讓胤禛再次陷入父子相欺的困境中。
雖然我知道這是皇家永遠都避免不了的悲劇,也知道這一天早晚都會來到,可是能推遲一點也是好的。
作為兒子,他違背了父親的意願,作為父親,面對兒子的欺騙,他又將何去何從呢?難道真如史書上寫的那樣,他會將自己的兒子監禁至死?如果真是這樣,也不能是因為我。
我腦中瞬間已轉了幾圈,心中有些氣悶,盯著十三,道:"即使查出來,也沒什麼用,最後只會落得一個無法處理。"
十三一愣,緊盯住我的眼睛,過了會兒,他收回目光,道:"這件事你不必多慮,我會處理。"
我點點頭,眼中有些泛酸。十三呀十三,假若有一天,你知道我隱瞞了綠蕪的事,會恨我嗎,會怪我這個朋友嗎?
自那日後,我就一直窩在房中歇息。其間小順子來了一趟,說是高公公吩咐了,讓我不用忙著應值,好好把身子調養好了再說。菊香也被撥了過來,說是照顧我。
看他們二人一反常態,言語之中甚是謹慎,我無奈地嘆了口氣,高無庸定是明白了什麼。
菊香點亮宮燈,收拾完碗碟出了門,我漱過口,起身走到桌前,鋪上紙張,提筆蘸墨,不假思索地揮筆寫下"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我覺得自己的努力已到了盡頭,做了這麼多有悖自己性格的事,而我們之間卻仍是無任何進展。
我握著筆站在桌前,腦中有些混沌,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理起。胤禛既是如此關注我,那又為何兩天不見踪影?我現在的這張臉……是這張臉令他裹足不前嗎?心中有絲絕望,自己會守得云開見月明嗎?再多些耐性,會不會還有別的路可以走?我覺得我已經把自己逼上了絕境,想逃出去,卻怎麼也抬不起腳。
我心中煩悶,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寫著,寫一張丟一張,直到腳下都堆滿了,寫得雙目迷濛,手臂無力,方才罷手。
放下筆,我倒在床上就睡著了,但腦中昏沉,睡得極不安穩。
矇矓中,覺得有人輕柔地撫摸我的臉,我心下一驚,還未睜開眼睛,就听到他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若曦,是你嗎?"他不斷地重複著,聲音如同重錘,一下又一下敲打著我的心。
心隱隱地鈍痛,我強忍著壓下滿腹酸澀,抑住呼吸,他的手自我的臉移向眉毛,又到耳垂,輕柔至極。
待腳步聲響起,我睜開雙眼,無聲地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他站在桌前,身著中衣,看著桌上的字,半天不動。
過了許久,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俯身提筆揮毫,寫完後,又靜靜看了半晌。他轉過身子,我忙閉上眼,他又走過來,輕輕撫摸了下我的臉,才轉身掩門而去。
我不願起身去看他寫了什麼,也不願去想他會如何對待自己,只是兩眼盯住帳頂,一夜未眠。
待窗外天色微明,我才翻身起來,看著他和我一模一樣的字跡,我心中一陣苦笑,小心地將它折起,放入櫃中的錦盒。
梳洗過後,我拉開房門,走到後湖邊,搖櫓小太監正打著哈欠站在船頭,見我過去,忙扶我上去,快速地向對岸劃去。
我站在台階上,僵著臉,遠遠地看著勤政殿。殿中燈火通明,前來早朝的文武大臣們陸續進入大殿,宮女太監們一臉肅穆地忙碌著。
我心裡不停地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高無庸專門撥了菊香照顧自己,近幾日連閣內的宮女太監們言語之間也是分外小心,這麼做,無非向大家昭示,我的身份已不是先前那個普通的宮女了。
想到這,我心中驀然明白,難怪那晚他把自己留在了內院。我再次苦笑,自己現在是已被皇上"寵幸"過的宮女,當然已經與"普通"掛不上邊。
可是,目前的處境,並不是我所期望的。與其這樣這麼擔著虛名,不如回到以前,在御前奉茶,也可時時相見,聊慰無盡的相思。
這麼一想,連日來我胸中的鬱悶居然也淡了許多。
忽聞前面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我忙抬起頭,走到我跟前的是高無庸,他也是滿臉訝異。
他微躬下身子,道:"曉文姑娘,你怎麼來了?"聽他刻意改了稱呼,我無奈苦笑,對他鄭重地福了一福,道:"諳達,奴婢受不起-姑娘-二字,奴婢只想來應值。"
他錯身避開,面帶惶色,道:"姑娘以後無需對老奴多禮。"我心中微微有些惱怒,不理他,徑直往偏殿茶房走去。
他忙趕在前面,彎下身道:"姑娘不要難為老奴了。"
我心一橫,道:"奴婢前來應值,本是分內事,又何來難為之說?"我繞過他,繼續前行。
他再次截在前面,"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我心中難受,想起作為曉文初次進宮時他的特別照顧,心中一軟,輕聲說了句"對不住",轉身向住處跑去。
自己究竟算什麼?我的淚刷地落下,止也止不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1 23:16:56
第五章
我坐在院子裡,悠閒地品著茶,翻著書。眼睛看似盯在書上,其實我的思緒已不知飄向了何方,靜謐、安寧、祥和……我心如止水,又似是無欲無求,心居然很平靜。
自那日後我一直待在閣內自己的院子裡,看書、寫字已成了每日必修的功課。承歡一直沒有回來,我已幾日未開口說話。
其間小順子又來了幾趟,送來一些茶葉,說高公公交代,這是剛剛進貢的好茶,知道我喜歡這些,特意讓他送過來。
身邊侍候的菊香也不像往昔那般唧唧喳喳,端茶倒水似模似樣,言談舉止也中規中矩,只是臉上時不時露出疑惑表情。也許她是不明白高公公這麼小心翼翼地侍候著,皇上為何卻從不召見我,甚至從未踏足這一牆之隔的院子。
西斜的陽光自枝葉間隙透下來,正好灑在臉上。我用書蓋著臉,把手放在腦後,準備瞇一會。
書香和陽光乾爽的香味混合著,縈繞在我鼻端。睏意襲來,我腦中有些迷糊,人越閒越懶,真是至理名言。這些日子我無事可干,總是坐坐躺躺,誰知越是這樣,越容易困,困了就睡,結果是越睡越困、越困越睡。
我忽地覺得眼前一亮,陽光有些刺眼,抽出手擋在眼前,睜開眼,卻見承歡站在面前,弘曆面帶淺笑站在她身後。
承歡手中拿著我的書,小臉皺著,嘴撇著,眼中含著淚。其實這些日子未見,我心裡極牽掛這孩子,坐直身子,伸出手欲抱她,她倔強地打開我的手,向後退了一步站著,緊盯著我,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我起身,朝她笑著,不曾想她又退了一步。我抬頭看看弘曆,弘曆搖頭輕笑,表示幫不上忙。我蹲下身子,伸開手臂,等著她。
她拗了半晌,一下子撲入我懷中,"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用力摟著我的脖頸,哭道:"曉文姑姑不好,和若曦姑姑一樣,你們都不要承歡了。"
我眼中泛酸,卻笑著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姑姑怎會不要承歡呢,姑姑永遠都不會撇下承歡的。"弘曆輕笑起來,笑過之後道:"承歡,放心了吧?"懷中的人不應聲,只是抱著我脖子的手又緊了些。
弘曆笑著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我一起出去。我笑著點頭,柔聲對承歡道:"和姑姑一起出去,好嗎?"她搖搖頭,依然窩在我懷中。
弘曆嘆口氣,無奈地道:"承歡,你難不成想讓曉文一直蹲著?聽話,隨我們出去。"我無奈地搖搖頭,抱起了她,覺得有些吃力,弘曆伸手接過承歡,緩步向外走去。
出了禛曦閣,他瞅了我一眼,道:"前些日子發生了什麼事?你去哪兒了?"我暗中思忖,這事不能讓太多人知道,遂轉頭對他笑笑,不吭聲。
他靜靜打量我一會兒,我心中一慌。這孩子目光犀利,我只覺得他的目光直視心底,忙看向前面。他輕哼一聲,道:"聽十三叔說,你是因府中有事,回去了一陣子。但承歡也回府了幾次,在府裡並沒見到你。就是今日跟著進園子的巧慧,也沒聽說你曾回去過。"
"你不在時,高無庸一直暗中向外派人,也不知道找什麼。你回來後,他又特意撥了個宮女照顧你的起居,沒有皇阿瑪的默許,他不會這麼做。難不成那個傳聞是真的?"
我心下微驚,身子也莫名地輕顫了下,忙掩飾地淺笑著道:"什麼傳聞?"他隨手叫來一個迎面而來的太監,把已睡熟的承歡交給他,吩咐將她送到禛曦閣,那太監抱著承歡快步走了。
他盯著我的眸子,與我對視一會兒,而後抬頭望著天空,淡淡地道:"皇阿瑪有一個心愛的女子,被皇爺爺指給了十四叔,而你與那個女子很相似。 "
我再也邁不開步子,只能呆立在原地。
他依然緊盯著我,追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回過神,木然笑笑,還是不發一言。
他默默等了會兒,見我沒有回話的意思,遂嘆口氣,隱藏了焦急神色,輕聲道:"曉文,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經歷過什麼,你不是她。在皇阿瑪心中,誰也代替不了她。以你的眼力見兒,應該能發現,皇后的冊封大典舉行後,皇阿瑪只讓嬪妃們向皇后朝賀。按照慣例,其實也應向貴妃祝賀一下的,但皇阿瑪卻不允,這說明什麼,你心裡還不明白嗎?宮中不是能做夢的地方,否則傷心的只有你自己。"
我嘴邊逸出絲苦笑,我怎會不明白他此舉的意思。他要這個皇宮裡,只有一位皇帝、一位皇后,他不願意讓后宮的女人們來左右他。他是九五之尊,稱孤道寡之人,他不要任何人的束縛,后宮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擺設。
我雙手摀著臉,心中酸澀難耐。
他上來拉開我的手,滿臉擔憂,我雖然心中苦悶,可也不想在一個孩子麵前顯露,便朝他嫣然一笑,道:"四阿哥,你認為奴婢該怎麼做?"
似是沒想到我會忽然笑起來,他一愣,我又是一笑,舉步向前走去。他跟上來,笑斥道:"看似很明白的一個人,怎麼說出這種話?你若不嫌我班門弄斧,我倒是想多說一句,做自己該做的事、分內的事。 "
他說這話,倒是合情合理。
他見我收了笑沒說話,又瞅我一眼,輕嘆道:"在這宮中,行差一步可就事關生死。"
是呀,我怎會不知道呢。
這次我為何會無緣無故地失踪,胤禛會慢慢查清楚。可後來我能夠毫髮無傷地回來,十三是如何對他解釋的,他又會怎麼想,我心中卻是沒譜。
我一直自怨自艾,這幾日又賭氣似的在院中閒晃,絲毫沒想到這一層。
園子裡的傳言胤禛不會不知,況且又親眼見了自己的字,他心裡是如何想的?為何對自己避而不見,為什麼,為什麼……
腦中驀地冒出一個想法,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被自己的想法驚得一愣,他該不會以為我是十三特意帶到園子裡來的吧?
我忙又甩甩頭,對自己說,不會的,絕對不會的,胤禛最信任十三,他不會這麼想的。
弘曆也許是被我嚇著了,一臉訝異盯著我。我回過神,苦笑道:"四阿哥,可否借肩膀給我靠一靠?"
聞言,他愣在原地,一臉不敢置信,也許他從未見過如此膽大的女子。我不理他的反應,直接把頭靠在他的肩頭,心想,靠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
他默然一會兒,忽地笑道:"是不是女子年齡大了,臉皮就會變厚?"我聞言先是有些恍惚,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一暖。
這話聽著雖然有些損人,但我心裡明白他的本意是想讓我笑一笑,高興一些。於是,我抬起頭,扯出一絲笑,道:"我很老嗎?"
他趁機向前走幾步,大聲笑道:"很老,老氣橫秋。"我追著他向前跑去,一路上嘻嘻哈哈,跑跑停停,他糗我,我損他,我的心情果然好了許多。
男子的體力較好,跑了會兒,我們兩人已隔了很遠。我停步歇息一會兒,卻見他突然停了下來。我心中一喜,忙疾步跑到他身後,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抓住他的胳膊,笑道:"你……"
我話未說完,一陣擊掌聲自前面傳來,我忙放開手,轉身向前看去。
三阿哥弘時身著白色鑲銀邊的長衫,站在對面,面帶嘲弄,他旁邊還站著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子,細眉小口、身材勻稱,本也算是一美人,不過可惜的是眼神有些凌厲,看上去面帶凶相,讓人心裡覺得不舒服。
我忙收斂了笑容,上前躬身福了一福,退到了路旁。
弘曆道:"三嫂也來園子了。"
原來那女子是弘時的福晉。她冷冷掃了我一眼,才向弘曆微一頷首。
弘時也斜睨我一眼,嘴邊掛著一絲冷笑,道:"她是跟著皇后娘娘來的。我已去請過安了,四弟若得空,還是去一趟。"我一怔,皇后也來了園子?
弘曆面色未變,微笑著道:"三哥,我先行一步,去給娘娘請安。"說完,他往前行去,我忙跟了上去。
走過弘時身邊時,他輕哼一聲,我不禁抬頭瞅了他一眼。他嘴角噙著絲怪異的笑,輕聲道:"聽說你被人擄了。"
這個消息除了胤禛、十三、高無庸和我本人,連常來閣內的弘曆也不知,擄我的果然是他。我心中微怒,瞪他一眼,徑直往前走去。
他轉過身,又是一聲冷哼,道:"你本事不小,可以手眼通天了。"
我停下步子,回身看著他,冷笑一聲道:"奴婢的本事再大,也大不過三阿哥,只是不知道若皇上知曉三阿哥的所作所為,三阿哥會怎樣應對。 "
他面色一沉,向我走來,他的福晉忙叫了聲"爺",他停步,咬著牙道:"你倒是因禍得福,能在本阿哥面前作威作福了。"
我扯起嘴角微微一笑,他面色更黑,我瞥他一眼,不想和他一般見識。比起當年的幾位爺,他的手段和謀略確實差了許多。
見我轉身欲走,他面上神色變了幾變,最後仍是噙著絲冷笑,恨恨地道:"如若皇阿瑪知道一個女人周旋於他和四阿哥之間,不知那個女人會怎樣? "
身子一顫,正在轉身的我一個趔趄摔倒在地,腳踝一陣刺痛。
他笑著上前,向我伸出一隻手,我哪會等他來拉,忙支撐著爬起來,忍痛向前慢慢行去。
走了一會兒,我實在忍不住,慢慢蹲下身子,坐在了地上。拉起褲角一看,腳踝紅了一片。
我抬頭看看,弘曆已遠去。暗嘆口氣,我只好坐下來等著來往的宮女太監,可等了會兒,卻無一人經過。
我低頭坐在地上,默默想著弘時的話。我雖大弘曆幾歲,可滿人向來不講究這些,我心中一緊,在別人眼裡,我和弘曆關係真的很要好嗎?但轉念又一想,我當年也曾和十三共乘一騎,想來比這更為嚴重,遂放下了心。
前面似有腳步聲傳來,我忙抬起頭,原來是弘曆。
見我坐在地上,他急趕兩步,小跑著過來,問道:"怎麼了,還能走嗎?"
我吸了一口氣,搖頭道:"走不了。"弘曆左右看了一圈,眉頭微蹙,道:"這些奴才們,想用時一個也見不著。"
他伸手過來,柔聲道:"我送你回去。"我心中一暖,感動地道:"你特意回來尋我?"
他一愣,不解地道:"我在前面等了會兒,一直不見你過來,便回來看看。"我一笑,道:"四阿哥,你先走,待會遣人來尋奴婢便是。"
弘曆似是不明白我為什麼忽然笑容滿面,看著我搖搖頭道:"你一個人在這裡怎麼行,我扶著你走。"
我打了下他伸過來的手,張口道:"讓人看到我被一個阿哥扶回去,你是不是想我出事?"弘曆側頭一想,笑著道:"也是,你等著,我馬上找人過來送你回去。"說完,他快步向前行去。
想想我總不能一直坐在地上,於是我用手撐著地,沒扭傷的一隻腿先支著身體站起來,慢慢穩住,然後用一隻腳向側面的涼亭蹦去。
人倒霉時真是什麼意想不到的事都會發生,正當我心中慶幸即將平安到達亭子時,身子突然一晃,整個人直直地向前摔去。
我閉上眼睛,準備和大地來個親密接觸。
身子忽然被人拉住,我忙睜眼一看,原來是十三。我拍拍胸口,正欲開口道謝,身後卻傳來高無庸的聲音:"王爺,還是奴才扶著吧。"
我身子一僵,高無庸在,胤禛一定也在。
我轉過身,靜靜地看他一眼,隨即垂下眼瞼,矮身一福。腳稍稍一動,痛得我又倒吸一口冷氣。
胤禛沉聲道:"高無庸,還站著幹什麼?"十三神情微變,掠我一眼,高無庸忙小心扶著我進了涼亭。
胤禛和十三一前一後緩步進來。坐定後,胤禛淡淡地道:"坐下吧。"我坐下,微垂著頭,望著地面。
亭子裡一片靜默,無一人開口,周遭更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悄悄抬起頭,十三神情淡然,靜靜地望著亭子外面的路,胤禛眉宇微蹙,盯著我的腳,見我抬頭,他才收回了目光。
又是一陣沉默,我實在忍不住,開口道:"皇上,奴婢的腳已不太痛,先行告退。"
高無庸看了眼胤禛,忙伸手欲扶我起身。我還未站起來,十三已開口道:"皇兄,臣弟還有些事要跟承歡交代,先行一步。"
見胤禛頷首,十三起身向外走去,高無庸見狀,也急忙說要準備軟凳過來,跟在十三身後匆匆地去了。
隨著兩人離去,我的心情也漸漸平復,抬頭輕輕地呼出口氣,心中最後的一絲尷尬和不安也隨之而去,突然發現沉默也是一種幸福。
就如現在,我在他身邊,雖然他並未開口說話,但我仍覺得溫暖心安。我的嘴角不禁扯出了一絲笑,待發覺時,我看到胤禛正盯著我,眸中盛滿溫柔。
見我回神,胤禛收斂了笑容,淡淡地問道:"不痛了?"
經他一提,我的腳又鑽心地痛了起來。我臉一苦,道:"還很痛。"他盯了我一會兒,過來坐在我身側,彎腰把我的腳放在膝蓋上,掀開褲角,細細看過後,在紅腫處輕柔地揉著。
我輕咬下唇,這算什麼?我想縮腳,他卻緊拉著。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他心中究竟是怎麼想。而且,他今日的所作所為也太異於平常。
他有意無意地向外透露著一個信息,就是我已經是他的女人,可是我心裡卻知道並不是這麼回事。
他這麼做,是說明他心中已做了決定了嗎?換言之,就是對我,他已有了定論。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個結果並不是我想要的。
想到此處,我心中一涼,神情木木地盯著他,他臉上依舊是雲淡風輕,嘴角掛著絲笑。
我心中酸澀,遠遠看見高無庸帶著兩個太監走來,忙把腳移下來,淺淺笑著要求:"皇上,奴婢想去應值。"胤禛沉默了一會兒,道:"腳好之後,找高無庸。"
高無庸欲上前扶我,我甩開他的手,忍著痛賭氣自己朝前走。高無庸緊跟在我身側,唯恐我再次摔到。
背後的他輕嘆一聲,高無庸忙輕聲道:"姑娘……"
我仍堅持自己走,高無庸也許是心中惶恐,只好緊緊跟著我的腳步向前移,兩個太監面面相覷,似是不明白一個小小的宮女為何會在皇上面前如此囂張,連高公公也噤若寒蟬,不敢開口訓斥。
我移到軟凳前坐下,潸然淚下。
我們既沒有天各一方,現在也未曾生死相隔,但是,兩人之間卻如隔了永遠無法逾越的障礙一般,我到不了他那邊,他也來不了我這裡,只能隔岸遠遠地互相觀望。
從他落在我身上的每個眼神裡,我都能覺察到溫暖,從他無意提起的每句話中我也能覺察到他的憐愛。
可是,除此之外,我們仍如從前。
我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究竟是何原因,也想不出如今還有什麼能阻擋他。
腳好後,我找到了高無庸,也許是胤禛有交代,他沒有再阻擋我去御前奉茶。但是,自此之後,勤政殿的宮女太監們再也沒有主動和我搭訕,事事對我賠著小心。我除了奉茶之外,已無其他雜活。
我心中有事,無法釋懷,人也越發的沉靜,有時一天幾乎不說一句話,不當值的時間幾乎全部用來練字。
承歡見我如此,也再不敢任性胡鬧,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怯怯的。
弘曆無意中看到我的字,大吃一驚,愣得半晌沒說一句話,只是緊盯著我,但最終卻什麼也沒問。只是每次來的時候他都打趣我一番,說和尚念經也會分分時辰,曉文姑娘練字卻是不眠不休。我回應他的都是慘淡笑容,巧慧看我的眼神也越發的擔心,還會不時地輕嘆一聲。
我沒有精力,也不想去理會。彷彿除了應值和練字,這裡再無其他可戀。
過了大暑,盛夏已悄然過了一半,令人難以忍受的酷熱天氣也涼爽了起來。
我依然一個人待在房中,站在桌前繼續練字,沉浸在迷茫的思緒裡,渾然忘我。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了過來,緊接著桌上多了碗蓮子粥。我抬起頭,向身側的巧慧道了聲謝,拿起碗喝了一小口。
往常,她總是輕嘆一聲,轉身就走。可今日,她卻站著,沒有走的意思,我心中微怔,緩步走到桌邊坐下來,微笑著道:"巧慧,出了什麼事?"
她在我對面坐了下來,看了我幾眼,欲言又止。看她為難的樣子,我輕輕一笑,道:"巧慧,有話不妨直說。"
她沉默了一會兒,道:"曉文,你是我領進府的,我不想你出什麼事情。這些日子,你太消沉,靜得讓人從心底里害怕。"
我苦苦一笑,仍是靜靜坐著。她嘆道:"不管發生了什麼事,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也不該糟蹋。"
我聽得一怔,反問道:"我糟蹋身體?"她道:"這段日子,你瘦了許多。"
我嘴角噙著絲笑,道:"我不會有事,你放心。"
她隔桌伸過手來,緊握著我的手,聲音有些發顫,道:"我有些怕,你這個樣子,像極了我家二小姐去世前的樣子。不吃不喝,不分晝夜地寫字。我看著都覺得心疼,有時真的怕你也像她一樣,那麼年輕就去了。我懂得不多,可總比你大上幾歲,人活一世,有許多人和事是值得珍惜的。"
我眼中有些酸,有點想哭出來的衝動,但又不想再落淚,這些日子,我已經哭得太多。
強自壓下眼底的淚,我抽出手,反過來緊握住她的,道:"我不會有事。"
我的淚沒落下,可她卻眼睛微紅,含著淚道:"在我的心裡面,總不由自主把你當成我家小姐。巧慧求求你,振作起來。"
看著這張真誠的臉,我點了點頭。巧慧又看了我一陣,覺得我沒騙她,才放心地起身向外行去,邊走邊擦著臉上的淚。
我走到鏡前,撫摸自己的臉,不自覺地苦笑起來,鏡子裡的人下巴尖尖、雙眸無神,這是自己嗎?
坐下來,對鏡描眉、畫唇、塗腮,遮住滿臉的蒼白憔悴,起身出去。
午後的陽光還是很烈,且沒有一絲風,有些悶熱。
我漫無目的地在林中的小路上走著,腦中有無數樁事攪在一起,擰成無數個疙瘩,怎麼也理不順,可甩甩頭再仔細想想,卻又似一樁事也沒有。
我整個人虛若空殼,像喝過酒的人一般,有幾分醉意,卻又帶著幾分清醒。用力地搖搖頭,想甩開這一切,令自己清醒過來,在心中對自己說,不管怎麼說,目前這種狀況,總比胤禛什麼都沒覺察好。
我抬起頭,看看空中的浮雲,心中暗暗苦笑,真的好嗎,這樣真的好嗎?他沒察覺到的時候,自己滿懷希望,想方設法想讓他早日發現自己,可現在,突然發現,他雖發現了自己,情形卻不是自己希望的那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1 23:24:03
我呆站在原地,忽地,一陣說笑聲傳入耳中。我收回目光,朝前面看過去,胤禛、十三、弘時、弘曆、張廷玉等坐在前面的涼亭裡,談笑風生。
我默默看著中間端坐的那個人,他眸中含笑,與兒子大臣在園中暢談。我心中一酸,自己窩在房中自虐,可他呢?
我直盯著胤禛,心中漸湧出絲絲怒意,像是感應到了一般,他扭過頭,朝我這邊看過來,正對上我咬牙瞪著他。他眉頭微蹙,十三和張廷玉已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來,我的表情一下僵在臉上,我愣了片刻,忙轉身往回急趕。
未行幾步,就听見了後面傳來高無庸的叫聲:"曉文姑娘。"
我步子一滯,有心賭氣不停下,但轉念一想,今天這日子,這麼多人,我不能太過隨性。遂轉身回頭,長長吁出口氣,待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方上前幾步,道:"皇上有何吩咐?"
我心中有絲無奈,自己怎麼無意中來到這裡。
這個農園是十三被圈禁後,胤禛為了避嫌,也為了改善與康熙的關係,便投其所好開闢的園子。他自稱"破塵居士",最終令康熙放下了對他的戒心,稱讚他"能體朕意,愛朕之心,殷情懇切,可謂誠孝"。也許是因為這些,這個農園才得以保持了它的原貌。
高無庸微躬著身子,輕聲道:"張大人是品茶的行家,他早已聽說你是園子裡的泡茶高手,剛才還可惜不是你當值呢。正巧姑娘來了,皇上就吩咐奴才叫你過去。"
我隨口應了聲,便向前行去。見高無庸有意地落後一點,我心中對自己嘲弄不已,自己到底算什麼,主子,還是奴才?
我無言苦笑,恐怕現在的自己在主子眼裡,是奴才,在奴才們心裡,又稱不上主子,充其量也只是皇上隨興"寵幸"過的小宮女而已。
我們漸漸走近,他們的談論聲也越來越近,張廷玉道:"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皇上高瞻遠矚,比我等看得透徹。"
弘曆眸中蘊著笑意,瞅了我一眼,扭過頭接口道:"現在人多而良田有限,糧食就顯得不足,民食不飽,必定生亂,朝廷是要重抓。"
胤禛微笑著點點頭,坐在弘曆上首的弘時臉上一黯,冷冷掃了眼弘曆,弘曆卻渾然不覺,目光又投到我身上。
我皺眉微微搖頭,他眉毛輕挑一下,收回目光。
我走過去,對著胤禛矮身一福,站定。
胤禛暖暖看了我一眼,輕笑道:"廷玉,終是你有口福。"
眼前的張廷玉鬚髮已有些灰白,但卻不顯老,在我看來,他人是儒雅的,眼神卻是犀利的,通常說來,儒雅和犀利是不可能出現在同一個人的身上,但出現在他身上,我卻沒有覺得任何的不妥。
張廷玉快速地打量了我幾眼,微笑道:"臣也托皇上的福,如果不是皇上身邊有一個心靈手巧的丫頭,臣哪有這種福氣。"我心中暗笑一下,他拍馬屁的功夫真是一流。
果不其然,胤禛已大笑道:"曉文,還不快動手,可不能讓朕失了臉面啊。"
我輕輕應了聲,向他面前行去。石桌上已放了一個硃砂三人罐,原來是要喝功夫茶,但這裡有五個人,我悄悄瞅了他一眼。
他已收斂了笑容,正瞧著我手中的動作。我一停下來,他似是已知道了我心中所想,嘴角逸出一絲淡淡的笑,輕聲道:"開始吧,不用管兩個孩子。"
我一怔——兩個孩子,他對我說,那是兩個孩子。
正出著神,旁邊端水等我淨手的高無庸極輕地咳了一聲。我面上一熱,回過了神,亭子一角的水已燒得差不多了,我忙淨手,蹲下身子,仔細地望著水。
腦中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著他說的話,忽聽身後的張廷玉道:"蟹眼已過魚眼生。"知他暗中提醒自己,我一愣,怎會又走了神?
我抬頭,輕聲接了一句:"嗖嗖欲作松風鳴。"
張廷玉臉上露出了讚許的神情,我低頭一望,知道火候已到,於是,"白鶴淋浴"、"烏龍入宮"、"懸壺高衝"……一直到"韓信點兵",所有動作一氣呵成。
看到我的手法,胤禛雖表情自若,但眸中卻隱藏著說不清的東西。十三眉頭輕蹙,瞅了胤禛一眼,視線又狀似無意地掠過我。弘曆倒是滿面讚賞,弘時瞟了眼弘曆,對我冷冷一笑。
張廷玉拿著杯子,放在鼻端輕聞了下,笑著問道:"姑娘是南方人?"
我暗自思量片刻。聽張廷玉對我說話的語氣,他大概是聽說了什麼,或者覺察出了什麼。這種場合,我豈能成為眾人談論的主角,遂謙恭地回道:"奴婢是西北人。"
聞言,他笑對胤禛道:"臣竟看走眼了。"
胤禛臉上露出淺笑,暖暖掠我一眼。
下首的弘曆笑著道:"張大人,曉文泡茶的花樣可多著呢。"我心中微驚,弘曆心裡應該清楚弘時的心思,也應明白自己在閣中的特殊身份,但卻在眾人面前如此誇讚我,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我惴惴不安,心中暗暗祈禱,弘時千萬不要接口才好。
抬頭飛快掃了眼弘時,他幸災樂禍地瞟了我一眼,我心中暗叫不妙,還未來得及請退,他已笑著開口道:"四弟自然是知道的,四弟平日里和曉文的關係最親近。"
我心中一緊,趕緊向胤禛望去,只見他眸中一冷,目光掃向弘時,弘時見狀,急忙低頭,小聲嘟囔道:"這可是事實,前些日子我還親眼見他們又抓又鬧。"他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讓所有的人聽見。
張廷玉默默啜著茶,十三面無表情瞥我一眼。
片刻後,張廷玉放下茶碗,試圖轉移話題,可眾人心中已是各有思慮,場面再也熱烈不起來。一時之間,亭子裡陷入寂靜,我木然站著盯著自己的腳尖,弘曆這小子,究竟想幹什麼?
這時,一直默不出聲的十三淡淡地道:"皇兄,中秋佳節已近,且皇阿瑪的喪期已過,今年是不是要和臣工們一起熱鬧熱鬧?"
胤禛收起一臉的冷峻,輕輕頷首,淡淡道:"已過了三年之期,確實該和群臣同樂一番,老四也不小了,這次的宮宴就讓他歷練歷練。"
弘曆忙起身應下,弘時則滿面通紅,狼狽萬分。
十三又沉默了一會兒,道:"皇兄出來一陣子了,想必也累了,我們先行告退。"
一行人魚貫而出,亭子裡只餘胤禛、高無庸和我三人,他仍坐在那兒,沒有起身的意思。
又是一陣靜默。雖說我早已習慣,可今天卻總覺得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在胸中膨脹,很想馬上逃離這裡。
心亂時總是會出錯,正當我感到不知所措時,手中的茶碗"啪"的一聲,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他看了眼地上的杯子,淡淡地道:"想做老四的福晉?"
我一下呆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走到他跟前,怒瞪著他,大聲道:"我想與不想,你關心、在意嗎?"
我掩口輕笑起來,直笑到淚流滿面,身子輕顫。從沒想到有一天,他口中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就是我想要的結果嗎?
我心中有絲絕望,面帶慘笑,再也不看他一眼,快步跑出去。
跑跑停停,半晌後,我停下來,見路旁有一片茂密的林子,不假思索一頭扎了進去。林中的光線有些暗,我藉著樹葉間隙灑下來的陽光,尋了個乾淨的地方,摔坐在地,忍了許久的眼淚傾瀉而出。
他居然問我,想不想做弘曆的福晉。
倚在樹上,抬起頭,眼淚順著臉頰無聲地往下流。
夕陽的紅暈被天邊的暮色一點一點地蠶食,林子裡已是漆黑一團,我仍舊靜靜地靠在樹上,心中已是無比平靜,突地覺得有些可笑,我義無反顧一頭扎進來,等到的就是今天嗎?我在心中一遍遍地問自己,還有留下的價值嗎?心底一個聲音回應著:"沒有了,沒有了……"
林子邊緣最後那抹光線也隱去,我起身,慢慢向外走去,腦海中思量如何才能出去。現在我只想遠離這一切,躲開他。
路邊一個模糊的黑影,聽到我這邊的聲音,他轉過身。
原來是弘曆。我上前莊重地對他福了一福,然後向住處走去,他忙趕上,截在我前面,道:"曉文,你生氣了。"我抿嘴輕笑,搖搖頭道:"四阿哥,對不住,奴婢令你難堪了。"
聽到我謙恭的回話,他有些慌,結巴道:"我根本不在意這些,你也無需自責,其實我今日是想……"
我在心中暗嘆口氣,不管他心裡是如何想的,但我這些日子和他走得近是事實,不能怪他什麼。
我心中煩悶,也不想知道他這麼做的原因,遂截住他的話頭,淺笑著道:"真的不在意?"他一愣,許是不理解這一會兒的工夫,我的態度為何會大變。他瞅了我半晌,才道:"不在意。"
我抿嘴輕笑,心裡卻想著,你現在不在意,那是因為你還小,再等幾年,就不是這樣了。
兩人默默前行,我心中雖還有絲不確定,但仍忍不住道:"四阿哥,可否幫奴婢一個忙?"弘曆收斂了笑容,斜瞅我一眼,道:"如果是要我幫你出宮,就不要開口了。"
我心下一驚,這孩子今日的所作所為,太不同於往日,似是一天之中長大許多,這種變化讓我詫異,也讓我來不及接受。
看到我滿臉訝異,他笑笑,雙手背在身後,挺胸邁著方步走了幾步,道:"你別這麼看著我,是你一廂情願地把我和承歡放在一個隊伍裡的,我可已經是一個成年的男子了,或許很快,皇阿瑪就會給我指婚了。"
我心中暗驚,今日的事……我不敢往下想。
想到這裡,我心裡竟有一絲懼怕,向路邊靠了靠,離他遠了些。他見我如此,面上笑容一僵。低頭沉默一會兒,他抬頭,臉上掛著一絲笑,道:"如果以後,你若真找不到自己的歸宿,本阿哥可以為你提供一個名分。"
他想是已經明白我心中懼怕的東西,既然他這麼說,相信以後不會再出現類似今日的事。
見他有些故作輕鬆,我也忙掩飾地笑道:"四阿哥,你又不嫌奴婢老了?"弘曆眸中一黯,但隨即大笑道:"你本來就老了,本阿哥對年長的女子可沒興趣,我只是給你名分,怕以後沒人要你,別想歪了。"
說完,他快步向前跑去,明知他這麼說的意圖,但我臉上依然有些掛不住,掄著拳頭跑著追他。
我現在的心境無所謂憂,也無所謂愁,只因少了份牽掛,人變得輕鬆閒散。覺得自己就如水中那無本無根、無牽無掛的浮萍一般,隨波逐流,飄到哪兒算哪兒,不做努力,也不想改變什麼,只是做什麼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
我在勤政殿偏殿茶房中準備著茶水,有些不上心。
身邊的其他宮女悄悄打量著我,我依然自顧自慢騰騰地泡著水,忽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我心中輕笑一聲,又來催了。
剛轉過身,小順子急急地衝了進來,喘著粗氣道:"曉文姑娘,快一些,怡親王都坐了半晌了。"
說完,也許是覺得自己口氣急了些,他忙朝我訕訕笑笑,我抿嘴輕笑,端著茶盤向大殿走去。
我盯著地面,目不斜視,把茶水輕放在十三的旁邊,然後退到一邊,靜靜地立著。
十三喝了口水,道:"皇兄,浙江販賣私鹽日益成風,朝廷如不早管,只怕官府會把負擔轉移到百姓身上,這樣一來,日後怕是官商勾結、民不聊生了。"胤禛面色凝重,微怒道:"這些個鹽販子,是該好好管管了。"
他靜默一會兒,又道:"李衛做事果敢,可擔任浙江巡撫,兼理兩浙鹽政。"
十三點點頭,道:"臣弟也覺得只有此人可任此職。"兩人又說了些朝事,十三忽道,"皇兄,明日臣弟想帶承歡回府住幾天。"
胤禛面色鬆了下來,笑著問:"府中有事?"十三笑了下,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後天是玉檠的壽辰。"
玉檠是十三的嫡福晉,自十三被禁於養蜂夾道,她一直支撐著管理府中的大小事務,雖然頭幾年不是很順利,可近些年十三忙於朝事,幾乎少有時間回府,她便成了王府中實實在在的頂樑柱。
胤禛笑著聽完,道:"明天朕會吩咐高無庸派些人過去,這幾年玉檠確實辛苦了。"
十三忙拒絕道:"皇兄不可。"胤禛起身,下了台階,走到十三跟前,拍拍十三的肩,笑著道:"不要再推脫了,你也歇息兩日。"
十三一笑,道:"臣弟遵旨。"兩人笑著緩步向外走去,出了大殿,十三朝賢良門方向走去。
待十三走遠,胤禛看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我在心裡也是一嘆,腦中驀地想起了綠蕪。我心中還是不解,相信現在根本無人敢拿她的事來打擊十三,這麼做還有什麼原因呢?
我默然半晌,除了心中徒增絲絲哀傷,什麼也沒想出來。
抬頭看看,我忙提步向湖邊跑過去。高無庸立在船頭,見我過來,忙閃身讓開,輕聲道:"皇上已上來會兒了。"
我點點頭,走過去掀開艙簾,發現胤禛正歪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我輕輕坐下,盯著被風吹得飄飄忽忽的艙簾。
承歡明日會出園子,我何不趁這機會出去?想到這裡,我一愣,自己這麼做,是真想走,還是……
心中居然有絲不確定,我輕咬下唇默看著他,盤算是走還是留。走,我心中不捨;留,我心有不甘。正在這時,他居然突然睜開了眼,目光一碰,我一時竟傻了,他嘴角隱著淡淡的笑意,那抹笑還未逸出,便已消失,他瞅我一眼,淡淡地道:"想說什麼?"
聽他用冷冷的口氣問自己,我一怒,馬上確定走還是留。天下之大,難不成沒有我容身之所?
我強壓下自心口躥進腦中的怒氣,定了定神,淡然道:"承歡格格回府這幾日,奴婢想陪著。"他神色未變,淡淡地看著我道:"巧慧會隨著她回去的。"
我唇邊漾出一絲淡笑,挑釁地道:"勤政殿沒有我這個人,也不會怎麼樣。"他直起身子,盯了我一會兒,忽地伸手拉我過去。我沒提防,一慌,甩開他的手,被他拉得向前傾的身子摔倒他在跟前,我忙爬起來,向後移去。
他收回手,聲音平平:"雖不會怎麼樣,但這裡又豈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我心中難受,眼裡泛酸,是呀,這裡豈是我能決定去留的地方,自己早已被他一時暖一時冷的態度攪得亂了心神,忘了我如今的身份,也忘了這是什麼地方。
我低頭無言苦笑,直起身子端坐著,待心情稍微平復了些,臉上擠出絲笑,抬起頭道:"奴婢只是不放心格格。"他瞥了我一眼,沉默了一會兒,道: "那你隨著去吧。"
艙中一片寂靜,我木然端坐著。
船身一震,我起身出艙,掀開簾子。待他出來,高無庸忙躬身侍候著他下船,我緩步跟在後面。
待三人走進閣內,繞過正廳,走進內院,我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他走了兩步,回身,道:"曉文。"我步子一頓,回身微垂首默立。他淡淡地道:"晚膳你做些小菜,許久沒吃,還真有些想。"
高無庸飛快掃我一眼,又悄悄打量胤禛一下,靜靜向外退去。
胤禛目光落在我身上,卻對高無庸淡淡道:"明日曉文也隨著去怡親王府。"高無庸一怔,忙瞅我一眼,輕聲應下,匆促地踩著碎步退了出去。
鮮嫩而爽口、清淡而味長,我將完全現代做法的四涼四熱輕擺上桌,向後退兩步,心中有些堵。這是最後一次,從此之後,我們雖同呼吸一個世間的空氣,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可再也不相見、不相識、不相守,從此天涯陌路,相見無期。
他坐在桌旁,好像聽到了我心中的話,瞅了眼木然站立的我,道:"希望這不會是最後一次。"
我心中莫名一慌,掩飾地笑了一下,道:"皇上想吃,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吩咐奴婢一聲就行了。"
他輕輕笑了下,收回目光,道:"坐下來一起吃。"我心中迷茫,我聽錯了嗎?摸了下耳朵,蹙眉凝視著他。見我這樣,他一笑,道:"我不想用膳時一直抬著頭。"
他沒有用"朕",而用了"我",我心中一怔,隨即自嘲地笑笑,對自己說,這一切都是假象,不要多想。一切的一切都無法挽回,你只是曉文,一個普普通通的宮女,和若曦再也搭不上邊,也就是說,和他再無關聯。
我恭敬地矮身行了一禮,道聲:"謝皇上。"然後坦然坐下,他眉頭微蹙,夾了箸拌山藥絲,放到自己面前的碟碗裡,看著我道:"今天的菜很精緻。"
我在心中暗暗失笑,當然精緻,這是我精心料理的。我面上淡淡笑著,道:"奴婢對做菜一向很上心。"其實我心中想說的是:"只要是為你準備的,我都會很上心。"
他為我夾了箸菜,我忙起身謙恭地道:"謝皇上。"
他眸中掠過一絲像是沉痛的情緒,盯著我,重複道:"是非同尋常的精緻。"說完,又是一聲輕嘆,很輕,很細微,似有似無,但傳到我耳中,卻如驚雷。我心中一顫,夾起他夾來的菜,放入口中,平日里喜歡的菜色,今日卻味同嚼蠟。
走還是留,猶豫的情緒再一次徘徊在我心頭。
我的身子漸漸有些僵,腦子有些許遲鈍,手中的筷子"啪"地落在桌上。我一驚回神,慌忙瞅他一眼,他依然盯著我,我忙將筷子撿起來,埋首吃飯。
他感覺到了嗎?他心裡是怎麼想的?
但是,既然我先前已有了決定,為何又露出了破綻?我本該把事情謀劃得細緻、穩妥一些的。
腦中念頭一閃,難不成是自己潛意識裡不願離開?我腦袋轟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耳邊又傳來他的輕嘆聲,我忙拉回思緒,盡量保持鎮靜。
我知道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於是匆忙吃完,垂首道:"奴婢用完了。"他沉默了會兒,柔聲道:"去吧。"我起身,逃也似的離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2 14:29:42
第六章
我坐在馬車裡,斜靠在軟墊上,默默出神。
承歡掀開側面的小簾子,半跪著向外瞧,瞧一陣,又回身搖搖我,說外面有賣糖葫蘆的、捏面人的……
承歡接過侍衛自簾子處遞進來的面人,過來擠在我身邊,笑道:"姑姑,你瞧,這面人捏得像真的一樣。"
我笑著點了下頭,握著她的小手道:"明晚你姨娘壽辰時,你記得說姑姑教給你的話。"
上車前我已苦口婆心交代了她無數遍,連巧慧都笑著說我:"年紀輕輕,這般囉唆。"
承歡皺起眉,苦著臉道:"姑姑,承歡記住了。再說了,就是我忘記了,還有你在身邊,你可以提醒我的。"我撫了撫她的臉,笑了笑。
她朝我笑笑,低頭玩起面人來。我沉默了一會兒,扭過頭交代巧慧道:"該教格格規矩了。"
她愣了一下,不解地道:"曉文,你不是一直反對格格太早學規矩嗎?"她搖搖頭,又道,"這兩日,你有些怪。"
我一時無語,自己這是怎麼了?
半晌後,我隱藏了滿腹的心事,淡淡笑著道:"也沒什麼,只是格格漸漸大了,該學些規矩,女兒家總是要嫁人的。現在是皇上和王爺寵著,萬一哪天他們都不在了怎麼辦?"
巧慧慌忙起身,用手摀著我的嘴,並撩開簾角向外望瞭望。我撥開她的手,嫣然笑道:"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人總是要去的嘛,能活千年,那不是人,那是妖精。"
她面色又是一變,輕斥道:"你還說!以後休要再說這些大不敬的話。"接著,她又輕聲交代承歡,"格格,今日姑姑的話,你不要亂說,如若不然,你姑姑可是要挨板子的。"
承歡抬起頭,笑著道:"我曉得。"說完,仍專注地玩手中的面人。
我心中一熱,拉巧慧坐在自己身邊,笑倚在她肩頭。
馬車慢慢地停了下來,承歡放下面人,掀開簾子一角,向府門口瞅了一眼,馬上放下簾子,回頭苦著臉道:"姑姑,我們要在這裡住多久?"
我和巧慧相視苦笑,有些無語。承歡見狀,繃著臉向馬車內移了移,坐在墊子上,不願起身。
我溫言勸說一會兒,承歡才站起來,牽著我的手準備出去。我剛伸出手要掀簾子,簾子已"呼"的一聲被掀開,露出富察氏略顯誇張的笑臉:"我們家承歡回來了,這些日子,可把姨娘想壞了。"
話音剛落,她便伸出手欲抱承歡,承歡向我身後移了移,緊握著我的手。
我不動聲色地擋開她的手,下車後抱下承歡,徑直向府門口的兆佳氏走去,不管身旁的巧慧如何使眼色,也不管富察氏的臉色有多難看。
我上了台階,放下承歡,笑著對兆佳氏福了一福。
兆佳氏微微一笑,道:"承歡在宮中勞煩姑娘了。"我忙笑著道:"哪能稱得上勞煩,說到底,我也是自府裡進宮的。"
她點頭笑笑,向承歡伸出了手,承歡依舊向後一躲,兆佳氏面上有一絲尷尬。
緊隨其後過來的富察氏嘲諷道:"原來不是只有我一個在承歡面前吃閉門羹,姐姐也一樣。果真是皇上疼愛的格格,就是和府裡的孩子不一樣。"
她邊說邊幸災樂禍地瞟我一眼,我朝她冷冷一笑,蹲下身子,笑對承歡道:"跟著額娘進去。"
因為綠蕪不在,我特意讓承歡稱兆佳氏為額娘。一來,承歡終究是怡親王府的格格,十三去後,有個靠山還是好的;二來,如果有一天綠蕪回來,兆佳氏愛屋及烏,總會念在承歡在宮中這點上,對綠蕪好一些。
承歡有些懵懂,面上又有些局促不安,見我面色嚴肅,才抬起頭囁嚅著地對兆佳氏道:"額娘,咱們進去吧。"
承歡的一聲額娘化去了兆佳氏的難堪,她對我盈盈一笑,牽著承歡的手向內行去。旁邊冷眼瞧熱鬧的富察氏冷哼一聲,怒瞪我一眼,率先進了門。
身後的巧慧悄悄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放慢腳步,她臉上佈滿擔憂,道:"曉文,你怎麼回事?進府就得罪側福晉。"
我輕拍了一下她的手,嘴角掛著一絲冷笑道:"她不配抱承歡。"
她一臉迷茫看著我,見她們已入了正廳,我邊走邊笑著道:"有些事你還是不明白的好。"
她面色一鬆,搖頭笑道:"出了宮,你人也變了,話中還藏著玄機。"我笑笑,沒有接話。
一彎缺月斜掛空中,繁星在漆黑的夜空中顯得越發耀眼。
我藉著微弱的月光,在府中花園裡散步,邊走邊思索如何才能無聲無息地離開。那日胤禛特意交代了高無庸,說我也會跟著承歡過來,我心中本隱隱擔心,害怕高無庸會安排人緊隨著自己,可來了之後卻發現,我又一次高估了自己。
我正想得出神,忽覺得肩膀撞到了什麼,忙抬頭一看,原來是十三。
兩人同時一愣,繼而又同時一笑,我噙著絲笑道:"原來不看路的不只我一人。"十三搖頭輕笑道:"撞了人還有這許多的理由。"
我對他一聳肩,不置一詞,掉轉身子和他一起向前走去。
十三輕嘆口氣,道:"曉文,我從來沒有和你深談過,有時總覺得自己很了解你,但許多時候真看不懂你。"我收斂了笑容,失神道:"十三爺,哪裡不懂?"十三指指前面的亭子,道:"去前面聊。"
兩人坐在石凳上,十三隱去了臉上的笑容,目光帶著探究盯著我。我被他看得心裡發毛,摸摸鼻子道:"我臉上刻花了?"
十三輕搖頭,道:"你對宮中的人和事有著非同尋常的熟悉,並能駕輕就熟地趨利避害,這種反應不會是天生就有的,在外面也不可能練就這些。我查了宮中所有的人,居然沒有一人和你有關係。"
我心裡暗吃一驚,沒有想到十三會這麼鄭重其事調查我。我心中有些無奈,淺笑著道:"讓十三爺如此勞心費力,對不住了。"
見我反應淡淡的,他臉上居然露出些許笑意,道:"你不知道怕?"
我笑著道:"有何可懼的,如果你真的想動我,何須這麼費事。"
笑容在十三的臉上放大,他道:"你的回答總是不會令我失望。"我心中不甘,遂肅容問他:"為何一定要查我的來歷?"
他靜靜地盯著我,我亦回望著他,心存僥倖地想,或許十三知曉胤禛為何會忽冷忽熱、似真似假地對待我。
他輕嘆一聲,凝視著我,道:"只因你的性情、言談和舉止都極像我的一個摯友。"
我暗自苦笑一番,他說的話雖令我很感動,但並不是我希望聽到的,不死心地反問道:"僅僅因為這個嗎?"
十三一愣,若有所思地盯著我,半晌無語,許久後方道:"她也是我敬愛的嫂嫂。"
我心中一陣恍惚,居然張口說了句:"謝謝。"十三面色一緊,驚得站起身道:"你說什麼?"我也一驚,忙道:"謝你如此長情,也謝你因此而厚待我。"
十三慢慢坐下來,默默盯著我看了半晌,才道:"曉文,僅此而已嗎?"
我有些無措,不知他想說什麼,遂默不作聲,靜等他的下文。
他道:"人在何種情況下能更改容貌?"我心中一抽,本想捋額前頭髮的手停在半空,心中隱隱地鈍痛,說嗎?要說出來嗎?
可胤禛的態度隱晦未明,我能對十三說什麼呢?如果真如我所擔心的那樣,胤禛認為我是十三特意帶進園子的,那如果由十三說出我是若曦,結果會如何,我真無法預料。
我木然想了一會兒,一回神,見他仍盯著我。
我掩飾地笑笑,道:"人怎麼會自己更改容貌呢?"
他道:"在我看來,你們除了容貌不同,其他的,相像得就如一人。"
我心中震驚,既然連十三都能看出來,那胤禛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呢?
見我默默無語,他又道:"如果心裡已有了人,以後就盡量不要和四阿哥走得過近,有些事一旦發生,就無法挽回。"
我木然道:"為什麼?"
他道:"譬如弘曆向皇上要你。"
我搖搖頭道:"怎麼可能,他不會開口的。"
他輕哼一聲,道:"會有人替他留意的。"
我微怔了下,誰會留意這些?抬起頭,卻見他面帶戲謔神色,我面上一熱,剛才的話,豈不是間接承認了我對胤禛有情?
我忙撇過頭,望向亭子外,道:"爺,吹首曲子可好?"
十三輕輕笑起來,道:"你怎知我會吹笛子?"
我又是一愣,說多錯多,乾咳一聲,道:"聽承歡說的。"
這次,他倒是沒有再開口,悠揚的笛聲在黑夜裡響起,我的心情漸漸平復,心緒漸漸隨著笛聲飄了起來。
一曲吹過,兩人靜靜坐著。
我在心中暗自思量著十三說的話,"會有人替他留意的",心中突地湧起一股恐懼。我這些日子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一直只顧及到自己的心情,卻忘了自己生活在一個步步為營、適者生存的地方,身邊每個人都在算計、利用、陷害。不管是什麼人,也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為弘曆要我,胤禛和我也就永無可能走到一起。他怎會和兒子爭一個女人呢。
我掠了眼對面端坐的十三,想想自己,再想想綠蕪,心中瞬間酸楚不已。
一夜無眠,待窗外微明,我便起身推開窗子。院子裡的奴僕穿行、腳步匆匆,看來府裡已開始著手準備晚上的壽宴了。
我抬頭望著天空,除了皇宮,這方天地下真有自己的立身之所嗎?我默默站了會兒,暗自失笑,不試試,又怎會知道沒有呢?
我不再猶豫,關上窗子,簡單洗漱後,打開房門向外走去。行至府門,突見巧慧自外面走進來,我腳步一頓,她已開口道:"一大早就要出去?"
我嫣然笑道:"偷得一日閒,還不能出去走走?"
她搖搖頭,無奈地笑道:"出了宮,你似是轉了性子一般。出去可以,只是要記得早去早回,省得晚上壽宴上承歡又惹事端,惹得福晉們不高興。 "
我口中"嗯"了一聲,算是回應,舉步向外行去。
我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了許久,站定後望望四周,不知這裡是哪裡,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望著身邊穿梭的人流,我心中一陣恍惚,我能去哪裡,做什麼才能養活自己?
做會計,在這裡顯然沒有可能,任何一家店鋪都不會用一個女子管理賬目。去泡茶……我環顧四周,沒有一個茶館,即使有,人家用不用女子我心中也沒譜。
但既然出來了,試試也無妨。
我提步走向路邊的酒樓,還未進門,門口的小伙計便笑著過來道:"姑娘,本店今日……"
看他的樣子,像是要把招牌菜說個遍,我忙截住他的話頭,賠笑道:"我不是吃飯的,不知道……"
我話未說完,他面色一變,掃我一眼,伸出手道:"問路呀,不早說!拿銀子來。"我一怔,但隨即明白他誤會我是問路的。我搖搖頭,道:"我想問的是你們店裡缺人不缺?"
他嫌惡地上下打量我一眼,撇撇嘴,道:"衣著光鮮,還是一個女的,想找活,這兒沒有,前面去找。"我心中一喜,忙扭頭向前看。
斜對面,"雲香樓"三字映入眼簾,幾個花枝招展的妖媚女人在門前拉著客,我怒氣直躥向腦門,回身瞪他一眼,他雙手抱肩,嘲弄地斜眼瞧著我。
我咬牙硬生生嚥下怒氣,甩袖離去,背後傳來方才圍觀眾人的哄笑聲。
沒走幾步,身子又被人撞了一個趔趄,我在心中暗呼倒霉。
腦中突地一閃,這個情節電視劇中常有,我忙摸自己身上的荷包,果真已沒了踪影。
我一時之間愣在原地,原來天地雖大,卻真是沒有一寸地方是自己可以立足的。我輕輕笑起來,來到此間,自己只是一個一無是處的人。
腦中空空,我隨著人流亂走。
日漸西斜,我驀然回神,左右看看,心中慌起來,這是哪裡?
正在愣神,忽聽前面傳來一聲輕笑,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我一看,一個年輕男子麵帶微笑站在自己對面,我左右一望,確定他是對自己說話,疑惑地道:"我們認識?"
那男子眉梢一揚,道:"姑娘可真是貴人多忘事。"
他的聲音,我確實有些印象,低頭默想一會兒,恍然憬悟,微笑著道:"多謝你上次帶路。"
見我想了起來,男子大笑道:"每次見面,姑娘都好似迷了路。"
聞言,我心中一黯,愁緒又湧上心頭。見我神色微變,那男子道:"姑娘不用焦急,如果還是迷了路,我倒是樂意效勞。"
我不知如何回答,遂默默向前慢行,男子見狀亦慢慢地跟著。
過了一會兒,男子道:"我叫張毓之,姑娘有何為難之事,不妨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幫得上忙。"
我理順思路,淺笑道:"只是想出來走走,卻不知去哪裡好,逛了一會兒,地方沒找到,又迷了路。"
張毓之道:"有一個去處,姑娘定然喜歡。"
我不知要去何處,又早已走得乏力腳痛,遂笑道:"勞煩你帶路,我叫馬爾泰·曉文,公子無須一口一個姑娘。"他點點頭,兩人向前行去。
一個不太顯眼的胡同里,一間古色古香的房子。我抬頭看著門楣上掛著的匾,輕聲道:"菊舍,好名字。"
他一笑,率先走進去,小二一見,不等吩咐就手腳麻利地帶我們上了二樓,找了個靠窗的位子。
我們坐定後,他笑著道:"此處尚可吧?"我四下打量一番,笑道:"幽靜清雅,難得一見的好地方。"
見他有意無意瞟了自己幾眼,我問道:"想說什麼?"
他瞥了我一眼,疑道:"曉文姑娘真是令人費解之人。"
我心知他為何這樣說,遂輕笑一聲,轉移話題道:"叫我曉文就可以了。"
他似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仍接著道:"廉親王府的僕人稱你為小姐,你卻不承認自己是王府中人。這還不算,最奇的是兩次見你,你都獨自一人在街頭。"
我不想在這事上說得過多,遂笑笑不做聲。見我如此,他訕訕地道:"我不該如此的,你莫要見怪。"
我心中有些過意不去,賠笑道:"我沒怪你,是我不知如何回答你。"聽了我的話,他雖愣了下,但沒有繼續再問。
"小順子,你怎會在此?"忽聽樓下傳來熟悉的問話聲,我心中訝異,正欲起身,對面的張毓之已先我一步,向樓梯走去。
我有些不解,緊隨其後,走到樓下,赫然發現小順子正微躬著腰,向一老者低聲說著什麼。猛然間見到我下樓,他面上一緊,轉身就向外走。
原來如此,胤禛既是交代了高無庸,高無庸又怎麼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已打了照面,我又無地方可去,何不隨小順子回去?既不會為難他,又不用再找人帶路。
於是,我開口叫道:"小順子。"
小順子和老者同時轉身,那老者原來是張廷玉。
我忙向前,走到他的面前福了一福,輕聲道:"奴婢見過張大人。"
他眼神犀利依舊,快速打量我一眼,朗聲笑道:"剛才還納悶為何小順子會在這兒,原來是姑娘在這兒。"
我見他身後的小順子眼神有些慌亂,心生不忍,對著張廷玉淺笑道:"奴婢很少出門,因此今日特意麻煩了小順子。"
我心中知道這謊話說得實在拙劣,張廷玉怕是早已看出小順子和我並非一路,但目前也只好這麼說。
他目光越過我,盯著我身後,面色凝重。身後的張毓之已走過來,躬身道:"毓之見過舅舅。"
我暗吃一驚,他們竟是甥舅!他瞅了眼張毓之,沉聲道:"你為何在此?"張毓之恭敬地回道:"這位姑娘尋飲茶的好去處,毓之就帶她來了。"這個張毓之也是心思縝密的人,剛才的那番話他想是也聽明白了。
聞言,張廷玉笑著對我道:"這裡的茶可比不上姑娘泡的。"
我心知自己的出走計劃已完全失敗,倒不如早回王府。心中主意已定,我道:"謝張大人謬讚,奴婢已出來很久,如大人沒有別的吩咐,奴婢就回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2 15:07:30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12 15:12 編輯
正在愣神,忽聽前面傳來一聲輕笑,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我一看,一個年輕男子麵帶微笑站在自己對面,我左右一望,確定他是對自己說話,疑惑地道:"我們認識?"
那男子眉梢一揚,道:"姑娘可真是貴人多忘事。"
他的聲音,我確實有些印象,低頭默想一會兒,恍然憬悟,微笑著道:"多謝你上次帶路。"
見我想了起來,男子大笑道:"每次見面,姑娘都好似迷了路。"
聞言,我心中一黯,愁緒又湧上心頭。見我神色微變,那男子道:"姑娘不用焦急,如果還是迷了路,我倒是樂意效勞。"
我不知如何回答,遂默默向前慢行,男子見狀亦慢慢地跟著。
過了一會兒,男子道:"我叫張毓之,姑娘有何為難之事,不妨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幫得上忙。"
我理順思路,淺笑道:"只是想出來走走,卻不知去哪裡好,逛了一會兒,地方沒找到,又迷了路。"
張毓之道:"有一個去處,姑娘定然喜歡。"
我不知要去何處,又早已走得乏力腳痛,遂笑道:"勞煩你帶路,我叫馬爾泰·曉文,公子無須一口一個姑娘。"他點點頭,兩人向前行去。
一個不太顯眼的胡同里,一間古色古香的房子。我抬頭看著門楣上掛著的匾,輕聲道:"菊舍,好名字。"
他一笑,率先走進去,小二一見,不等吩咐就手腳麻利地帶我們上了二樓,找了個靠窗的位子。
我們坐定後,他笑著道:"此處尚可吧?"我四下打量一番,笑道:"幽靜清雅,難得一見的好地方。"
見他有意無意瞟了自己幾眼,我問道:"想說什麼?"
他瞥了我一眼,疑道:"曉文姑娘真是令人費解之人。"
我心知他為何這樣說,遂輕笑一聲,轉移話題道:"叫我曉文就可以了。"
他似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仍接著道:"廉親王府的僕人稱你為小姐,你卻不承認自己是王府中人。這還不算,最奇的是兩次見你,你都獨自一人在街頭。"
我不想在這事上說得過多,遂笑笑不做聲。見我如此,他訕訕地道:"我不該如此的,你莫要見怪。"
我心中有些過意不去,賠笑道:"我沒怪你,是我不知如何回答你。"聽了我的話,他雖愣了下,但沒有繼續再問。
"小順子,你怎會在此?"忽聽樓下傳來熟悉的問話聲,我心中訝異,正欲起身,對面的張毓之已先我一步,向樓梯走去。
我有些不解,緊隨其後,走到樓下,赫然發現小順子正微躬著腰,向一老者低聲說著什麼。猛然間見到我下樓,他面上一緊,轉身就向外走。
原來如此,胤禛既是交代了高無庸,高無庸又怎麼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已打了照面,我又無地方可去,何不隨小順子回去?既不會為難他,又不用再找人帶路。
於是,我開口叫道:"小順子。"
小順子和老者同時轉身,那老者原來是張廷玉。
我忙向前,走到他的面前福了一福,輕聲道:"奴婢見過張大人。"
他眼神犀利依舊,快速打量我一眼,朗聲笑道:"剛才還納悶為何小順子會在這兒,原來是姑娘在這兒。"
我見他身後的小順子眼神有些慌亂,心生不忍,對著張廷玉淺笑道:"奴婢很少出門,因此今日特意麻煩了小順子。"
我心中知道這謊話說得實在拙劣,張廷玉怕是早已看出小順子和我並非一路,但目前也只好這麼說。
他目光越過我,盯著我身後,面色凝重。身後的張毓之已走過來,躬身道:"毓之見過舅舅。"
我暗吃一驚,他們竟是甥舅!他瞅了眼張毓之,沉聲道:"你為何在此?"張毓之恭敬地回道:"這位姑娘尋飲茶的好去處,毓之就帶她來了。"這個張毓之也是心思縝密的人,剛才的那番話他想是也聽明白了。
聞言,張廷玉笑著對我道:"這裡的茶可比不上姑娘泡的。"
我心知自己的出走計劃已完全失敗,倒不如早回王府。心中主意已定,我道:"謝張大人謬讚,奴婢已出來很久,如大人沒有別的吩咐,奴婢就回了。"
小順子麵露喜色,忙不迭地點頭。
張廷玉道:"讓毓之送送,你們不常在外面走。"我道了聲謝,向外走去。
經過剛才的事,張毓之也許隱約明白了一些,我心知這時亦沒有必要再隱瞞身份,遂笑道:"我是宮中之人,先前沒有明說,你莫怪罪。"
他扭過頭,瞅我一眼,聲音有點悶:"宮裡的人,少有在外行走的,難怪你總是迷路。"
我笑了下,沒有接話。他沉默了會兒,又道:"你身份很高。"剛才張廷玉對我的態度加上緊隨在我身後的小順子,讓他認為我在宮中應該是有身份的人。
我有些無語,在心中苦笑一番,不再開口。三人靜默地走著,我遠遠地望見怡親王府,便停下步子,對他微微一笑道:"謝謝。"
他微怔一下,蹙眉道:"這麼快?"說完,他似是覺得這句話不妥,又忙擺手辯道,"我的意思是,你們不是回宮嗎?"
道別後,我心中有些奇怪,不明白他為何要解釋一番。
愣愣站了一會兒,回頭見小順子麵露難色,我暗嘆口氣,道:"高公公怎麼吩咐你的?"他面上現出駭色,顫聲道:"高公公交代說,如果跟丟了,讓我直接提頭回宮。"說完,他身子一抖。
我道:"你不必擔心,我明日就回宮。"
他一喜,就要下跪,我忙託了下他的胳膊,苦笑著道:"你我都是奴才,用不著這樣。"
看著小順子千恩萬謝的模樣,我心中一陣欷?,自己的出逃計劃居然如此不堪,以致差點累人性命。
天色漸晚,王府內早已掛上大紅燈籠,一片通明。
我牽著承歡向正廳走去,承歡邊走邊埋怨:"姑姑出門,為何撇下我?"我已無力再說什麼,便朝她笑笑,不說話。
還未進門,我便聽見了房中的聲聲恭賀。眾人見承歡進門,紛紛住口,我用手輕搖了下承歡的手,她略微遲疑了下,才鬆開我的手,跪在兆佳氏跟前,道:"承歡祝額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青春永駐,心想事成。"
我在承歡身後也矮身一禮,道:"奴婢也祝福晉福壽連綿。"
她忙起身,先扶起承歡,又拉著我走到她的位子旁邊道:"姑娘坐吧。"我心知不妥,忙道:"奴婢不敢。"
她輕聲嗔怪道:"莫非姑娘不給我這壽星面子?"話已至此,我只好欠身坐下。
剛坐下,承歡已鑽入我懷中。兆佳氏笑道:"承歡在園子裡,幸虧有姑娘在身邊。"我正要回話,坐在下首的富察氏"哧"的一聲冷笑,接著尖聲道:"可不是有她嗎,讓我們這幫姨娘對承歡是有心無力。"
我強壓下心中的怒氣,瞅她一眼,輕笑道:"只要有心就一定會有力,如果不是託你的福,格格哪能待在園子裡。"
眾人掩口輕笑,兆佳氏卻是一怔,若有所思地瞅我一眼。富察氏面色一緊,眼神一陣慌亂。
承歡抬頭輕聲道:"姑姑,我們回去吧,她們不喜歡承歡。"承歡聲音雖小,但身旁的兆佳氏應是聽得一清二楚。她目光柔和地瞅了一眼承歡,緊接著收回目光,輕哼一聲,厲聲道:"這府裡是越發沒規矩了。"富察氏面色一凜,恨恨地看我一眼,嘴張了幾張,卻一句話也沒說。
隨著外面的朗朗笑聲,十三和胤禛同時進門。眾人忙起身行禮,然後依次入席,我本想悄悄出去,可兆佳氏卻執意拉我坐在她的旁邊。我萬分為難,自己的身份又怎能坐在這席上?可十三卻笑道:"坐下吧。"
我坐下,悄悄看了一眼胤禛,他一反平日的清冷面色,眉眼間都蘊著笑。我不自覺地盯著他,他目光淡淡掃了過來,一時之間不安和壓抑籠罩我全身。
他收回目光,笑道:"玉檠,你們不要過於拘謹。"兆佳氏忙笑著回道:"沒聽爺說皇上要來,所以準備得寒酸了些。"
他搖搖頭,看向十三道:"讓你大辦,你就為玉檠辦成這樣?"他這話一說,兆佳氏已感動得眼圈微紅。
十三雖在朝中重權在握,可只有薪俸,沒有額外進項,而胤禛的賞賜,十三大多是堅決不受,所以兆佳氏的壽宴辦成這樣,已屬難得。
胤禛也許是心中明白,輕嘆一聲,瞅了一眼十三,十三笑道:"皇兄,你不動筷子,讓大家怎麼開始?"他輕笑著道:"開始,開始。"
我眉眼低垂,默默想著心事,心思百轉,渾然不知麻煩已近,突然只覺得手背一熱,瞬間整個肩膀已是火辣辣地灼痛。坐在我身邊的富察氏似是驚慌失措,斥責道:"你這不長眼的奴才,端湯也能燙傷人!"
胤禛和十三已先後離了座,眾人見了,也紛紛站起來。
我一時之間有些呆愣,富察氏伸手欲拉扯我的袖子,胤禛沉聲道:"不要動,高無庸,拿剪子來。"許是覺得不妥,又道,"玉檠,去拿剪子。"
我瞅了一眼富察氏,她眸中閃過一絲得意,而她身後的婢女則是滿面委屈。心里頓時明白了來龍去脈,我暗暗苦笑,原來是剛才口舌之爭惹的麻煩。
待兆佳氏拿來剪子,剪開我的袖子,卻見整條手臂已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兆佳氏擔憂地看著十三,道:"爺,請大夫吧。"
十三還未來得及開口,胤禛卻淡聲道:"十三弟,不用請了,還是讓她隨朕回園子,讓御醫瞧瞧。"霎時空氣像凝固了一般,整個廳裡靜寂無聲,扶著我手臂的兆佳氏的手輕顫了起來。
忍住灼人的痛,我淺笑道:"皇上,王府離園子還有些距離,不如就在府中讓大夫先看,待簡單處理後,再回去也不遲。"
他沉吟了一下,輕輕頷首。
兆佳氏面色這才緩了下來,扶著我準備出去。她是今日的壽星,怎能讓她缺席,我停下步子,道:"奴婢謝過福晉,還是讓她扶我吧。"
見我看著剛才灑了湯的婢女,兆佳氏微怔了一下,然後笑道:"姑娘真好心腸。"我淡淡笑了一下,道:"那福晉定不會再責罰她吧。"
兆佳氏搖搖頭,臉上帶著歉意,道:"不會的,快些進去,讓大夫瞧瞧。"她或許也明白這湯為何會潑在我身上。
絲絲細雨帶來秋的涼意。
境由心生,心悅則覺物美,心悲則感事哀。
因為心境淡泊,也越發覺得雨中景色美得出奇。我合上手中的青竹雨傘,微垂著頭,緩步踱著,讓這微風細雨層層地圍著我。
手臂已結了疤,有些癢。我撫了撫,心中一陣難受。當晚兆佳氏壽宴結束後,我隨著胤禛回了園子,當時他就宣了太醫複診。
自那日後,太醫日日必來看診,引得園子裡眾人紛紛猜度,連閣內的宮女太監們也爭相議論,不明白皇上怎麼會對一個宮女這麼上心。
我不願造成這樣的局面,找了胤禛幾次,居然次次都被高無庸擋了駕。我雖想硬闖,但看看高無庸滿面為難,遂不再去找,任由事情這麼發展下去。
忽聽前面有細微的腳步聲,我抬起頭,原來是胤禛,高無庸舉著傘跟在他後面。
我又垂下頭,只當什麼也沒看見,轉了個方向繼續往前走。過了一會兒,又聽到後面有腳步聲,我還是不想理,加快步子又走了一會,但身後的人如影隨形。我心中微怒,憤而轉身,身後只有他一人默默站著,高無庸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我輕咬下唇,沉默了會兒,調頭繼續往前走。他既是如此待我,又何必惺惺作態。
雨似是大了些,身後傳來他低沉的聲音:"你手臂才好,不能淋雨。"
我輕輕笑起來,冷聲道:"奴婢何德何能,能勞皇上您費心惦念。"
他道:"以後你會明白的。"
我步子一滯,停了下來,心神一震。他話中有話。
我轉過身,凝視著他,道:"奴婢現在就想明白,想知道。"
他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神色,道:"以後不要自稱奴婢。"
我直勾勾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淚和著雨水順著臉頰滑下。我道:"現在告訴我,我不想再等,不想再猜。"
他自我手中拿出傘,撐開遞到我手中,道:"你會明白的。"
說完,他不再看我,快步從我身邊走開。我回身,望著他直挺的後背,一絲絕望在心中蔓延開來。
雨越發大了,風捲著雨,在半空拉出一條條又長又細的白線,一會兒工夫,地上就匯成了一條條的水流。
我全身無力,手中的傘被風刮入半空,打個旋飛走了。我神情木然,慢慢走在雨中,腦中一直想著那句話:"以後你會明白的。"
我仰起頭,大睜著眼。原因……這天下都是他的,還能有什麼原因。
雙眼已被雨砸得睜不開,我覺得身子似是飄了起來……
我全身酸痛不已,人時而清醒,時而混沌。清醒時思緒飄忽,混沌時腦中不時閃著支離破碎的片斷。
我覺得眼皮似有千斤重,怎麼也睜不開。耳邊傳來輕輕的嘆氣聲,我心中一震,抑住呼吸。
緊接著冰涼的手拂過我的額頭,我在心中暗暗苦笑。這是幻覺,不是真實的,我不要醒過來,也不能睜開眼睛,睜開眼後一切都又會恢復到之前的樣子。
忽地耳邊傳來他略顯嘶啞的聲音:"若曦,我做錯了嗎?"
"若曦",他叫我若曦,我的心開始隱隱地鈍痛。
薄被下的手緊握成拳,我想保持鎮靜,可身子卻宛如置身於寒冷的冬夜,瑟瑟抖起來。
他的手自我的額頭移至發間,啞聲道:"若曦,你還是不喜歡這裡,還是要再一次撇下我,我以為你是喜歡我們的院子的……"
我喜歡,喜歡那個院子,可是,你……你為什麼對我視而不見,為什麼?我掀開薄被,伸手拉過他撫著我頭髮的手,放在胸前。
他手輕顫了下,靜默了一會兒,他又道:"你難受,我又何嘗不心痛,但你可知道我有多怕,怕自己會得而復失。"
"得而復失"四個字乍一入耳,我頭"轟"地響了一下,他擔心的,何嘗不是我擔心的?我再也抑制不住,喉中哽咽,淚成串自眼角落下。
我慢慢睜開眼睛,他面色憔悴,眼蘊傷痛。我凝視著他,半晌不動,他回望著我,伸手拭去我腮邊的淚。
眼淚拭完又落,落了又拭,他默默重複著。
最後,他嘴角忽地現出一絲笑,柔聲道:"是不是眼淚拭不完,我就不能走?"我微怔了下,突地明白他話中含義,面上一熱,頭向內移了移,打開他的手,閉上了眼。
他啞聲一笑,拉起我的手在他臉上撫了一下,道:"你折磨自己,也就是順帶折磨我,如果心疼我,就不要再為難自己。"
話音剛落,我的手就被他輕吻了下,緊接著他的腳步響起,門"吱呀"響了一聲,房內靜了下來。
我睜開眼睛,凝神細想他的話。他認出我了嗎?
望著帳頂,我默默思索著,如果他沒有認出,這些日子,憑我的種種表現,又豈能安然無恙地躺在這裡。
"即使醜陋,也要真實",昔日話語猶在耳邊響著。我心中釋然,愁緒竟然瞬間煙消雲散。
起身揉揉酸痛的肩膀,我走出房門,向閣外走去。
一絲霞光隱在烏雲的罅隙裡,一點一點地向外透出光來。
清風習習,走了一會兒,身上生出絲絲涼意,我拉緊身上的旗裝,繼續向前緩行。
遠遠地望見薄霧中影影綽綽站著一個人,我心中訝異,除了上早朝的人,居然還有人起得這麼早。
這些日子,落在我身上的異樣眼光不少,我雖不在意,但仍不想看見,停步欲轉身避開,前方已傳來弘曆的聲音:"曉文。"
我心中一鬆,走過去道:"四阿哥居然也這麼早?"
他嘴角牽出一絲笑,不答反問,道:"身子可好了?"
不知為何,在他面前我總能輕易地放下心中的一切。揮舞一下拳頭,我笑著道:"力壯如牛。"
他皺眉看我一會兒後搖了一下頭,道:"看樣子是好了。"說完,竟轉身就走。
心中一愣,這孩子怎麼回事?我在他身後大聲道:"你怎麼回事,莫不是有急事?"
他停步回身,面帶無奈地道:"我兩天沒合眼,現在要回去補一覺。"
我心下微驚,有些不安,疑惑地道:"你在這裡不是要等我吧?"
他輕嘆口氣,瞪我一眼,道:"難不成是等別人?"
我又是一愣,心中似是明白,又有些許不解,但臉上卻表現得很從容,笑著道:"你不能進去呀?非要在這兒等。"
他眼神迷離,突地有一絲痛閃過。我忙收回目光,看向別處,他漠然道:"這幾日,沒有人能出入禛曦閣。"我心中震驚,呆愣在原地。他頓了下,又道:"或許,你真的可以取代她。"
我似喜似憂,一時之間竟難辨自己的情緒。望著弘曆孩子似的臉龐,我淺笑道:"你覺得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他注視我一會兒,面無表情道:"她外表清冷,內心機敏,不喜約束,是很少見、很奇特的女子。"
我嫣然一笑,垂頭盯著自己的腳尖,默不作聲。他輕輕籲出口氣道:"你比不上她,你心中有太多的牽掛。她明明愛著皇阿瑪,卻依然義無反顧地去了十四叔那裡,你做不到她那樣決絕,而且現在的你也沒有任何退路。即使這個人是你深愛的人,可伴君如伴虎,你做決定時還是要慎重一些。"
我暗嘆一聲,抬起頭笑道:"既然你已知道,我也不想瞞你,我想隨著心走,不想再違背自己的心意,即使這個過程是短暫的,我亦不悔。"
他面色冷峻,目光炯炯地盯著我,我始終笑著。他眸中閃過一絲痛苦神色,但嘴角卻噙著笑,道:"你也是比較少見的女子。"
我望著他酷似胤禛的眉眼,腦中驀地想起那夜十三的話。心中雖有不忍,但我仍上前牽著他的手,溫言道:"四阿哥,在我心中,你和承歡一樣,都是讓我牽掛的孩子。"
他面色一緊,推開我的手,雙手負于身後,露出揶揄的笑,道:"你還是稱我四阿哥較為順耳,真到了改口的那天,再叫我別的也不遲。"說完,他掠我一眼,轉身疾步而去。
我本已平靜的心緒隨著弘曆的一席話再掀波瀾。雖然胤禛叫我若曦,可他能理解在我身上發生的種種嗎?能理解我容顏的改變嗎?心中剛剛建立的自信又轟然倒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2 15:19:46
第七章
旭日東昇,霞光穿透林木,身邊霎時明亮起來,鳥兒初啼,迎接著晨曦。
我強自壓下心中的不安,信步向前踱著,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因心中煩悶,我未回頭,轉到路的一側繼續緩步走著。
"曉文姑娘的架子倒是越發大了。"弘時陰陽怪氣的聲音在身側響起,我心口冒出一股無名火,自己的一再退讓,卻使得他得寸進尺。
我走過去,對他矮身一福,漠然道:"奴婢見過三阿哥,三阿哥吉祥。"他斜睨了我一眼道:"經過這些天的調養,姑娘的氣色可是好得很。"
我心中冷笑,但卻笑顏如花地道:"奴婢心中坦蕩光明,氣色自然很好。"
也許是訝異於我態度的轉變,他一時竟愣了,但轉瞬工夫,他便怒不可遏地道:"你可真是不要命了!"
我心一顫,腳也不自覺地痛了下。定了定神,我淺笑道:"奴婢的命雖賤如螻蟻,但真要有一個堂堂皇家阿哥陪葬,那也是有趣得緊。"
他臉有些許扭曲,眸中閃著怒意,我開始有些後悔剛才的言語過於狠毒,於是收斂了笑容,誠懇地道:"三阿哥,或許奴婢的話有些不中聽,但這也是奴婢的肺腑之言。有些事雖然努力做了卻不成功,但您仍是地位尊榮的王爺。有些事不能強求,也不是您所能左右的,何不順其自然?奴婢言盡於此,希望三阿哥不要責怪。"
我心中忐忑,不知道他會怎麼回應。
過了許久,他隱去了面上的怒容,恢復平靜,冷冷瞥了我一眼,道:"以後不要多管閒事,以免連累了自己的性命。"
我無奈苦笑,他仍認定我暗幫了弘曆。我搖頭輕笑道:"三阿哥過慮了,奴婢只做自己分內的事,其他的,都與奴婢無關,奴婢自然不會多管閒事。"他冷聲道:"記住你自己說過的話。"說完,甩袖離去。
雖已是艷陽高照,可我身子竟陣陣發寒,絲毫感覺不到暖意。既已沒了剛才的心境,我遂轉身往回走去。
未走幾步,便看見菊香氣喘吁籲地跑來。小丫頭邊捂著心口邊道:"曉文,快回去。"
她面帶駭色,語氣焦急,我心知必是閣內出了事,邊向前疾行邊問她:"出了什麼事?"
她緊握著我的手,道:"皇后在閣內等你。"感覺她的手輕顫著,我輕拍了下她的手,以示安慰。
菊香領我一路進了內院,直至我房中。我心中微怔了下,不知皇后為何不在正廳。
透過紗簾,見她背對著門,盯著我的床。我走到她身後,心中一緊,床頭掛著胤禛的中衣。聽弘曆的意思,胤禛應是連續兩日都在我房裡,今晨又自我房中直接上了朝,這衣衫應是他之前換下的,而我醒來後直接出了門,直到現在才看見。
我愣了片刻,矮身一福,道:"奴婢見過皇后娘娘,娘娘吉祥。"
她似是從沉思中醒轉一般,轉過身,臉上有些許的恍惚,過了一會,才恢復了她原有的端莊恬靜。
我神色從容,她靜靜地打量了我一會兒,淡淡笑道:"曉文,坐下吧。"
立著的菊香飛快地瞟了我一眼,我瞥了菊香一眼,她慌忙掩門離去。
我不知皇后有何意圖,心中暗暗猜測。既然園子裡有了傳聞,她這次應該不會是為我說親了。
見我站著不動,她輕嘆道:"姑娘還在為上次給你說親之事生氣。"我心中一動,知道她不會為此事專門來這裡,遂靜等她的下文。
她起身,拉我坐在她身邊,道:"曉文姑娘,你可知道皇上兩天未上早朝?"
我心下微驚,胤禛自繼位以來,便"以勤先天下",不巡幸,不遊獵,日理政事,終年不息。據後世研究雍正的人統計,他每日平均批閱奏摺約十件,均是親筆硃批,從不假手於人。我眼中有些泛酸,霎時明白她為何前來,也明白了弘時話中含義,內心雖翻江倒海,面上卻仍是微微笑著。
她眸中溫柔忽逝,泛出欲置人於死地的冷冽光芒,冷冷地道:"本宮不希望以後有類似事情發生。"
我雙手緊握,他竟兩天未早朝……那句"得而復失"又響在耳際。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和不滿在這一刻得到釋放。原來並不是我一個人在等,在熬,自己身邊一直有他,只是我沒發覺,不知道而已。又或者是因為我太過專注於自己的想法,太注重自己的心理感受,已沒有精力想其他的事。
霎時,我心中暖融融的,嘴角不自覺逸出一絲笑。
一回神,卻見皇后仍靜靜看著我,我忙收斂了笑容,道:"再也不會發生皇上不上朝的事,請皇后放心。"
聞言,她眼中凜冽漸減,臉上又是柔和一片,又成了雍容優雅母儀天下的端莊皇后。
她的眼光始終不離我的臉,此時,眼睛更是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我,看了一會,她輕嘆口氣:"難怪……太像了。"
我知道她話中含義,淺淺笑著不做聲。
她微笑道:"姑娘似是對任何人都不恐懼。"她並不是要我回答,我依舊不做聲,她續道,"既然皇上對你這麼上心,就好好侍候著,不要顧忌太多,也不要在意什麼閒言碎語,有了難事儘管來找我。"
她所說的閒言碎語,應當是我像若曦的傳聞,我又豈會在意這些?但她這麼說,確實也是真心為我。我雖不情願,但仍站起來,朝她謙恭地行了一禮。
她的確是無可挑剔的皇后。我心中有些難受,既然已到了這地步,以後能做到如她一樣,無視胤禛寵幸別的女子嗎?
想到這裡,我的身子不由得輕顫了一下。她似是看穿了我的內心,淒然笑道:"曉文,不要要求他太多,他是皇上,注定會有三宮六院。思量越多,痛楚也就越多。她……她若不是太在意,又豈會既難為了自己,又傷了皇上。"
我心中難受,為自己,也為皇后。她內心太過清明,她能做到,但我真能不想、不聞、不問嗎?
她默默看了我一會兒,道:"你很喜歡皇上,這我就放心了。"我一愣,她拍拍我的手,道,"包容一些,看開一些,自己就不會難過。皇上看似薄情,那是別人不知,其實皇上是太過專情。"
說完,她輕嘆一聲,起身離去。
經此一事,我猶如吃了定心丸,心緒也平穩下來。
胤禛忙碌時,我寫字看書,打理我們內院的住處;他閒暇時,我泡壺茶水,兩人一起品茗談笑,日子過得忙碌而愜意。
如今的日子仍過得如以前一樣,他還一直稱我"曉文",彷彿若曦的一切與我無關。我有時雖疑惑,但轉念一想,名字只是人的稱呼而已,叫什麼也不打緊,只要他心中清楚即可。
雖然常常在心中暗暗這麼提醒自己,但我心中仍不時地泛酸難受,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無法張口詢問。每當此時,我總是哀怨地盯著胤禛,他總是眸含深情輕輕搖頭。
這日我不應值,就坐在院中樹下默默啜飲茶水,腦中驀地想起那日的事。皇后把胤禛看得太透,說他太專情,絲毫沒有誇張。猛地,我腦中有個想法,難道他仍有疑問?
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我隱去愁緒,未回頭便問道:"皇上今日要回來用膳?"
話音未落,小順子已站在了我面前,他道:"曉文姑娘為何不回頭就知道是我?"我輕笑道:"我能先知先覺。"
他撓撓頭,面帶迷惘,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道:"還是不扯了,總是說不過你。高公公讓我來傳話,今日怡親王會和皇上一起過來用膳。"說完,他一溜煙地跑出去,我又笑了一陣,才起身去準備。
待兩人落座,我上前為他們倒上酒,然後退了兩步,默默立著。
胤禛面色暖暖地掠我一眼,輕笑著道:"還不坐下,又沒外人。"
我朝他一笑,坦然坐在下首,他笑著瞟了眼身旁的位子,我輕搖頭,他靜靜看我半晌,站起身來,我咬唇站起,慢慢走到他身側坐了下來。
十三先是有些錯愕,目光在我們兩人臉上游走一陣後,又會心一笑,對胤禛道:"皇兄,恭喜。"
胤禛在桌下握了一下我的手,道:"這還不是你的功勞。"
我面上一熱,忙抽出了手,十三輕搖了一下頭,笑而無語,低頭開始慢條斯理地用膳,胤禛瞅我一眼,抿唇輕笑,為我夾了箸菜。
我心情歡暢,步子也越發輕盈起來,跟在身後亦步亦趨的菊香響亮地打了一聲哈欠。
我回身看她一眼,道:"小丫頭,如果困了就回去,用不著這樣提醒我。"菊香賊賊一笑,道:"這可是你讓我回去的。"我無奈地點點頭,她拔腿就往回跑,生怕我再讓她回來。我嘆口氣,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行去。
微風拂面,月光柔和地灑下來,整個園子籠罩在銀色的光芒下。
我藉著月光,在湖邊尋了塊平滑的石頭坐上去,枕著雙臂躺了下來。
這幾日胤禛回來得較晚,也沒回來用膳。但朝堂上似是沒什麼大事,我輕嘆口氣,將這些扔在一邊不去想,看著夜空,讓自己全身心地放鬆。
一聲輕嘆傳入我耳中,旁邊似是還有別人。我微怔了一下,心中暗嘆,原來還有和我一樣夜不成眠的人。我望著明月,沒有動身,各人有各人的愁思,也都有不同的無奈,既然沒有影響到我,我也犯不著管別人的閒事。
淒美的笛聲若有若無隨風飄了過來,我坐起來,默默聽了一陣,笛聲纏綿委婉,如泣如訴。
我忙起身,循著笛聲向前方尋去。
十三執笛孤寂地端坐湖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似是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響,雙眸空洞無神,像是一尊無生命的雕塑一般。
笛聲太過淒迷,我不忍再聽下去,重重地嘆了口氣,十三驀然回首,愣了一會兒,才笑著開口道:"擾了你的清夢。不過,算算時間,你應該不是從閣內過來的。"
我未接話,仍站在原地,心中一陣酸苦。十三笑看著我,道:"你已得償所願,怎麼還是這副模樣,讓皇兄看見,該傷心了。"
他雖是笑著打趣我,眸中卻隱蘊傷痛,我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張口說道:"不要自苦了,明明放不開,幹嗎不去尋回來?"
他一呆,拿起身旁的酒壺灌了口酒,然後苦笑道:"把她綁在身邊,又不能保證她能活得自在開心,找回來又怎樣?還不如讓她自由。"
我蹙眉盯著他,他又灌了口酒,然後仰頭望著星空,我推他一把,他低頭瞅我一眼,又拎起酒壺。
見他又要灌酒,我一把把酒壺奪了過來,放在身邊,道:"你太不解女人,你們共同過了十餘年,沒有你,她怎能活得開心自在?"
他搖搖頭,苦笑道:"至少現在她還活著。"我一愣神,他又道,"我雖貴為王爺,但有些事,還是無能為力,如今我和皇兄因清理積欠,得罪了不少朝臣,我們不能給他們留下一點兒把柄。"
他說的是實情,胤禛頒旨清查虧空,一直以來都是十三執行,在這過程中十三不論面對何人,只要有虧空,決不寬饒。雖有胤禛撐腰,但他確實得罪了不少滿人貴族和各級官員。這些人對十三是既怵又恨,十三當然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這些人手中。
我無奈地嘆口氣,把酒壺遞給他,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
我沉默了一會,心裡忽地想起一事,笑著問:"當初為什麼讓我一人陪承歡入宮?你不怕我別有用心嗎?"
他自身後又拿出一壺酒遞給我,我伸手接過,探身往他身後看了眼,笑道:"你拿了這麼多,是不是準備在朦朧月色下一醉方休呀? "他舉起酒壺,我和他碰了下,他道:"怎麼想起問這事?"
我抽下帕子拭了拭嘴角的酒漬,抿唇而笑道:"早就想問,但總覺得時機不對。"他搖頭輕笑:"胤禛,允祥,允禵,敏敏。 "
他捏著嗓子,學得惟妙惟肖,我面上一熱,伸手搡他一把,他躲了去,大笑起來。
我道:"那天你也在?"
他點點頭,收斂了笑容,嘆口氣道:"你入府時,我就覺得你身上有種東西,很像當年的若曦,也就留意了你的一舉一動。那晚,無意之中見你在園子裡喝酒,本想和你深談一次,不成想剛走近亭子,就听到你說了這麼一大串人名。我們的,你知道了也不奇怪,可敏敏的名字你不應該知道。我吃了一驚,又仔細地觀察了你一些日子,才做了這個決定。"
我呆了一會兒,笑著舉起酒壺,十三輕搖下頭,和我又對碰了下,道:"皇兄現在怎麼稱呼你?"
心中頓時湧起絲絲哀愁,我有些失落,道:"叫我的名字。"
十三道:"如果不是顧慮太多,皇兄又何須如此。他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也有他的為難之處。"
我心中黯然,道:"不管他心中有何難處,只要是能認出我,我亦無所求了。"
十三道:"你能明白就好,我心中一直有個疑問……"
他話未說完,我已知他想問什麼,輕嘆道:"你不要問了,我也不清楚怎麼回事。"
月掛正中,我們二人已有些許醉意。我扔掉手中的空壺,笑問十三:"為何今日沒回府?"十三瞅我一眼,似是有些猶豫。我心中雖疑惑,但口中仍道:"朝堂上的事,不說也罷。"
他探身過來,敲了下我的頭,道:"這口不對心的毛病也還在。"
見我揉著額頭瞪著他,十三收斂了臉上的笑容,道:"這次中秋宮宴本要大辦,皇兄的意思是讓八哥、九哥他們都回來。可九哥卻駁了皇兄的面子,在禁處不肯動身。"
我心下一驚,不由得直起身子屏住氣,急問道:"那八爺和十四爺呢?"
見狀,十三搖頭道:"十哥和十四弟已回話說會回來,八哥還沒表態。"
心裡猶如被千萬隻螞蟻啃噬著,泛著密密麻麻針扎般的疼痛,我一手摀住心口,一手撐在石上。或許是見我面色淒苦,十三蹙起眉頭,道:"難怪皇兄不願叫你若曦。"
我心神俱震。原來如此,多日來困擾自己的疑團瞬間解開,難怪開始他一直不認自己,難怪他說我以後會明白的。只要他一日不承認我是若曦,我就沒有立場開口為他們說什麼。
我心中苦悶,眼中泛酸,各種滋味摻雜在一起,難以分辨。十三靜靜地盯著我,默不作聲,待我思緒平復,便道:"四嫂,不要讓四哥再痛苦,也不要再為他人顧及太多。"
"不要為他人顧及太多",這話八爺也說過。我默默想了半晌,才緩緩舒出了口氣,心裡好受了一些。
十三細細察看了我的臉色,才側過身子凝視著湖面,道:"皇兄這麼對他們,也是他們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如若他們沒有教唆弘時,沒有離間皇兄和弘時的父子關係,事情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他們總以為自己做得巧妙,可怎能瞞過皇兄呢?"
我盯著十三眉頭微蹙的表情,心中哀傷,苦笑道:"他們已經放棄了皇位,皇上龍椅現在穩若磐石,況且三阿哥也沒做出太出格的事。幾個被重兵分散拘禁的人,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成不了什麼事。"
十三猛地直起身子,盯著我的眸子,微怒地斥道:"放棄,他們放棄了嗎?時至今日,宮中仍有他們的人,上次你被綁走,皇兄才得到信兒,他們已派人入宮帶走了你,你可知道皇兄當時有多震怒?不管皇兄當時有沒有認出你,可勤政殿的人無故消失得無影無踪,這意味著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2 15:26:35
我腦中紛亂,覺得他說的合情合理,絲毫沒有不妥之處,但腦中僅剩的一絲清醒提醒著自己,被拘禁的這幾人也是你的朋友、親人,也是你牽掛不捨的人。
十三盯著我,見我悶悶地發呆,半晌無語,站起身來,又瞅了我一眼,才提步向路邊走去。走了兩步,他又回身道:"夜深了,保重自個兒的身子要緊。"說完,他轉身大踏步而去。
月影西斜,打更聲遙遙傳來,已是三更了。我盯著湖面,怔怔出神。
月光下,斑駁的樹影投在水面上,勾畫出各種各樣的形狀,這些暗影隨著水流緩緩擺動,改變了原來的樣子,成了新的影像。
仔細想想,胤禛並無意置他們於死地,而且這次還讓他們回京參加中秋團圓宮宴,我心中有絲僥倖,或許……或許留給十三的東西不必再用。
我鬆了口氣,但轉念又一想,根據史書上的記載,八爺確實是今年過世的,中間到底出了什麼事,使事態發生這麼大的轉變?
細細想了會,朝堂上並無大事,問題會出在哪裡?腦中一閃,我的身子輕顫起來,再也無法安心坐在這裡,起身往禛曦閣的方向走去。
我進了閣,繞過正廳,走進內院,來到他的院門前,略微沉吟了下,便推開院門走了進去,房裡漆黑一片,我暗嘆了口氣,他還未回來。
我轉身出院,回到自己的房中,摸黑趴倒在床上,緊抓著薄被,想著那個可能性。明知那隻是自己的猜測,明知以八爺的性子,那個事件發生的可能性很小,卻又忍不住往那個方向想。
我想了又想,不能成眠。
待窗外天色微明,我起身下了床,只覺頭重腳輕,眼澀口乾,對鏡描眉時才驚覺面容蒼白無一絲血色。
我淡淡塗上脂粉,掩門而出,心中煩悶愁苦,卻又不知應該做什麼,又唯恐自己做了之後只會使結果更差。
歷史終究是注定了的。想到這裡,我猶如被人當頭擊了一棒,猛地驚醒,心中鈍鈍地疼痛,腦中都是那個曾在漫天大雪裡和我緊握著手並肩前行的飄逸男子。
停下腳步,我抬頭木然望著徐徐升起的紅日,身上突地泛起陣陣寒氣。往昔的一切又似回到了我眼前,十三的十年拘禁,明慧的自焚,玉檀的慘死,綠蕪的離開……
心猛地一抽,似是驟然之間停止了跳動,我全身沒有了一絲力氣,雙腿沉重,慢慢移到牆邊,背靠著牆,滑坐在地上。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已經脫胎換骨,以為已擺脫了前些年的陰影,以為自己可以用這張新面孔重新來過。可當一切又回到了原點,我回到了以前的位置,卻驚覺自己依然謹小慎微、瞻前顧後,依然先考慮最壞的結果,內心依然充滿惶恐和悚懼。
我滿腹愁思,思來想去,心中還是沒有主意。我腦中渾渾噩噩,身體也像是麻痺了一般,沒有一絲自我意識存在,趴在膝蓋上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只覺臂膀酸痛,雙腿麻木,睜開迷茫的雙眼,抬頭看看頭頂上方的太陽,心中暗嘆一聲,扶牆起身,準備回去。
"就這樣走了嗎?"乍聞十三的聲音響在耳邊,我微怔了下,轉頭看去,十三面帶淺笑,倚牆而立。
我朝他笑笑,他走過來,笑道:"在這裡歇息,是否比較香甜?"我瞪他一眼,提步向前行去,邊走邊道:"你取笑人的本事是越發見長了,你可是王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怡親王。"
十三大踏步趕上來,和我並肩而行,側頭看著我,笑道:"為你站崗這麼久,你就這樣感謝我?"
我腳步未停,笑問道:"究竟有什麼大事,勞你大駕,站崗等我?"
十三輕搖了下頭,道:"腦子還是這麼好使,不過此事你應該很關心。"我停下步子,緊盯著他,問:"八爺回信了?"
十三歎口氣,無奈地輕笑著道:"對八哥他們的事還是這麼上心,看來以後還是不能向你透露他們的消息,否則,總有一天皇兄會怪罪下來的。"
我沒有聽到想要的答案,靜靜地盯著他的眸子,不吭聲。見我如此,他撇過頭,笑著道:"以後不要這麼看我,還是跟你說了吧,八哥同意參加。"
我暗鬆一口氣,他卻肅容盯著我道:"有些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是智者所為,也起不到好的作用。以後八哥他們的事,你還是盡量少管,現在不比以前,皇兄已有生殺大權,你的一言一行或許就能決定他們的生死,你要謹言慎行,不要冒險,也不要陷皇兄於不義。"
我細細地聽著十三的話,默默想了會兒,矮身一禮道:"謝謝。"
他忙閃開身子,道:"如果是為八哥,用不著你向我行禮,他本就是我兄長;如若是為你自己,那更不必,這是我該做的,我也受不起你的禮。"
我面上帶著一絲笑,思緒卻停在"他本就是我兄長"上,無言苦笑,不知是他們看得太過透徹清楚,還是自己纏夾不清,分不清現實與自己情感之間的關係。
本就低落的心情更加沉悶,我長長地籲出口氣,木然向前走去,從此之後,自己只要謹言慎行,就可保他們生死。我搖頭苦笑,如果這麼簡單容易,我倒希望自己永遠不開口,只要他們平安無事,過著開心快樂平常人的生活就好。可這可能嗎?
十三蹙眉盯著我,我低垂著頭,默默前行。
一陣細碎匆促的腳步聲傳來,我抬頭一看,是高無庸。
我猛然間想起今日該我應值,忙上前道:"諳達恕罪,曉文這就前去應值。"高無庸哪敢斥責,他謙恭地對十三道:"皇上召見曉文姑娘,不知王爺還有沒有別的吩咐?"十三搖頭,笑道:"去吧。"我瞅他一眼,對他扯出一絲笑,隨著高無庸疾步向前行去。
走到殿門口,高無庸賠笑道:"萬歲爺等著姑娘,快進去吧。"
我點頭,跨入大殿,胤禛坐於几案後,凝視著我,我抿唇笑笑,放下滿腹心事,嫣然一笑道:"為何這樣看我?"
他依然淡淡笑著,不做聲,見他笑中有絲無奈,我心中暗自揣測,不知又出了什麼事。
我走到他跟前,站在椅子旁,笑著道:"究竟出了什麼事,竟令我們的萬歲爺無法開口?"
他細細看了看我的神色,我雖疲憊,但仍面帶淺笑坦然回望他。他微嘆口氣,笑道:"白擔心了。"我心思轉了幾轉,仍是不解他為什麼要這麼說,笑問道:"你到底擔心什麼?"
他神色越發古怪,臉上雖掛著笑,卻微露尷尬神色,我心中微怔,又不想靜等。今日我心情本就不好,他想說就說,不說也就算了。
見我沉默著不說話,他突然問道:"剛才去了哪裡?"
我一呆,撫撫鼻頭,訕笑著道:"不小心睡過頭了。"
我不敢說自己一夜沒睡,也不能說自己剛才在外面補了一覺。看到他眸中盛滿溺愛,想想剛才還為他人擔心,我竟不敢直視,遂撇過臉看著几案上幾摞奏章。他輕輕搖頭,低聲悶笑了會兒,拉我擠坐在他身旁,隨手拿起身前最近的一個折子,低頭看了起來。
我以手支頭,靠在几案上,默默看著他蹙眉往折子上寫字,心中卻暗暗思索,不知他剛才為何是那副表情。
想了許久,仍是沒有頭緒,我回過神,伸頭看看,他已在折子上密密麻麻批了近千字,竟比折子上本來的字還多。我暗嘆口氣,拿起案角上他的茶碗喝了一口。
他頭未抬,依然寫著,口中卻淡淡地道:"中秋節你留在園子裡,不要跟著入宮。"我啞然失笑,驀然明白他剛才臉上為何會出現那種表情,手中茶碗微顫了下,所幸水已被喝光,我忙掩飾地放下來,淺笑著道:"為何?"
話一出口,我就有些後悔,但世上是沒有後悔藥可以吃的。果然,我話音剛落,他已放下筆,抬起頭凝視著我,苦笑道:"怕你回來後自虐。"
我神色黯然盯著他,他攬過我的身子。在園子裡住的時間太長,我竟然忘了他還有眾多的嬪妃在宮中。
有一絲苦澀自心間向外翻湧,身上的溫度也一絲絲地退去。
剎那間,我開始後悔為什麼要急切與他相認,如果現在仍未相認,我也就不會要求得更多,沒有要求這麼多,也就沒有這麼難受。
我心中不暢,靠在他肩頭,苦笑道:"皇上多慮了,奴婢不會逾越了自己的本分。"
他身子一僵,拉開我,盯著我的眸子,臉上沉痛褪去,現出一絲心酸,沉聲道:"若曦,你是在提醒我,讓我給你一個名分?"
他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可依然這麼說。我心中一陣酸苦,眼窩一熱,眼前有些霧氣,拉下肩上他的雙手,笑顏如花地道:"那是皇上為奴婢準備的三尺白綾。"
說完,我自龍椅邊站起,盯著他,向後退去。心有絲絲絞痛,竟忘了龍椅太高,腳下一空,人向後栽去。
他探身一拉,拽住了我的手,拉我起身。見他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我心中雖有不忍,但仍是倔強地站著,眼淚成串落下,他自我身上抽下帕子,輕柔地拭去眼淚,道:"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輕嘆一聲,攬我入懷,我用力地掙扎了一下,卻覺得他抱得又緊了些,只好停下,身體僵直地任由他抱著。
他微微垂頭,抵在我肩上,呼吸暖暖地吹在耳邊,我面上突地滾燙起來,扭著脖子,想把他的頭頂開。
他抑制住呼吸,在我耳邊低語道:"還怕嗎?我們又不是第一次這樣抱著。"我臉上更燙,又掙了幾下,不知是自己根本無意離開,還是他抱得太緊,人仍在他的懷中。
我們靜靜地站著,不知過了多久,我忽地發覺自己的雙手竟環在他的腰間,忙鬆開,背在自己身後,雖覺自己的動作很可笑,但卻覺得只有這麼做,心裡才好過一些。
他又是一笑,我卻已平靜下來,既然無力改變,只好順應,閉目沉默了會兒,既然我隱隱擔心事情會發生在這上面,何不隨著他入宮,總會好一些。
殿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我抬起一看,外面艷陽高照,應該是高無庸來提醒他用膳了,我心中一急,欲推開他,誰知他仍用力抱著,彷彿沒有聽到任何聲響。
躡足進來的高無庸面色一緊,馬上垂下頭,轉身急速向外退去。我咬唇閉上雙目,卻聽到殿外"砰"的一聲,還夾雜著高無庸壓低的悶哼聲。
我羞赧不已,把臉埋在他的胸前,再也不肯抬頭,他在我耳旁輕笑著道:"我說過,不要再自稱奴婢,記住了,以後每說一次,就如此懲罰一次。"
聞言,我用盡全力掙脫他手臂的禁錮,低頭向外跑去。
光陰如梭,轉眼已近中秋佳節。
我沒有任何欣喜的感覺,心底深處隱藏的恐懼一天勝似一天,隱約感到在這看似團圓美滿的日子裡會出什麼事。這麼一直想著,心也就整日揪著,鬱悶難當,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園子中的林木極多,我獨自漫步在林蔭小路上,微風迎面吹來,身上忽生絲絲寒意,抬起頭,幾片落葉隨風飄落,如蝶兒般輕盈地轉了幾個圈兒,悠悠然地落下來。
我伸手接過一片,拿在手中,無意識地瞧著,它的絢爛已逝,只餘枯黃。
我木然瞅了會兒,隨手扔下,心中惆悵漸漸加重。我仍緩步向前踱著,沒有目的,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待著。
前方傳來一聲輕哼,我抬頭看去,弘曆自對面走來。
我朝他頷首一笑,與他擦肩而過,走了一陣,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跟來,我心中有些無奈,遂轉身停下。
他停步打量了我一眼,皺眉問道:"你很不耐煩?"
我收起臉上的黯然神色,淺笑道:"怎麼會呢?"
他撇嘴輕笑一聲,道:"都在臉上呢,我又不傻,怎麼看不出來。你這個人不太會撒謊,心情不好就是不好,什麼時候在我面前也開始掩飾了。 "
我笑了一下,不知不覺中又開始口不對心了,但我又不想辯解,便微微笑了下,不吭聲。
他淡淡掠我一眼,輕聲道:"你似是已做了決定。"
我心中錯愕,瞅他一眼,他面無表情。我微愣了一瞬,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笑著點了一下頭。
他笑了下,道:"你剛才的滿面愁苦是我看錯了嗎?如果不是我出了聲,你是不是要撞上來?"他面上淡淡,但語氣微怒。我瞥他一眼,輕嘆了口氣。
他盯了我一會,臉色慢慢鬆了下來,嘴角噙著絲笑,道:"既已遂了心願,為何還愁眉不展?"
我沒有訴說的慾望和心境,因為知道此事沒有合適的傾聽對象,遂仍淺淺地笑著,不吭聲。見我如此,他的笑容僵在臉上,過了一會兒,才道:"曉文,沒有外人時,不要把我看做小輩,我只想在宮中有一個純粹的朋友。你不必擔心什麼,你擔心的事也不會發生。"
我想想那日自己說的那番話,心知他已猜出我的意思,面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道:"朋友,那我是否可以走了?"
他臉上逸出一絲笑容,道:"那你可否對我這個朋友說說有何為難之事,畢竟我這個朋友可是大清的四阿哥。"
沒想到今天他居然如此不依不饒,有些要強人所難的意思,我心中雖有些無奈,但仍輕笑道:"面色愁苦並不都是因為心情不佳,難道你沒聽過-而今識盡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嗎?"
他抬頭看看樹上漸黃的葉子,斜睨我一眼,道:"秋愁,秋愁,你就愁吧,現在剛入秋,你已愁成這樣,以後的日子不過了?"
明知他不信,但我實在沒有心力解釋,遂笑著哀求道:"我只想一個人感受這秋日的風情,不知朋友可否放行?"一會兒工夫我便被文縐縐的對話弄得心煩氣躁,不再理他,徑自往前走去。
背後的弘曆接著道:"如果認為我解決不了,那你心中的人應該可以解決。"
我聞言一怔,心中突地有了主意,快步向前急行,邊走邊大聲道:"謝謝朋友。"
月光如流水,靜靜地瀉在院內,枝葉花草上籠著薄薄的霧,看起來就像罩了一層輕紗。
我抬頭看看正中的月亮,裹緊身上的衣衫,執拗地站在院門口等待。
直到身子冰冷、雙腿酸麻,耳邊才傳來那熟悉的腳步聲,我忙抬起頭,胤禛正緩步走來。
我心中一喜,走過去,道:"這麼晚才回來?"
他怔了下,面色雖清淡,但眸中已淺蘊笑意,道:"你等我?"
我瞥他一眼,笑嗔道:"如若不是等你,我早已睡下了……"
他雙眸緊盯著我的臉,面上露出一絲略顯怪異的淺笑。我愣了一下,疑惑地撫撫臉,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他拉下我撫臉的手,笑問我:"果真是等我。"
我忽然意識到剛才自己說的話太過曖昧不明,像是暗示什麼一般,面上一熱,甩開他的手,幸虧月色朦朧,才可以遮住我滿臉的尷尬和羞赧。
我兩耳發燙,他卻嘴角噙著一絲笑,靜靜看著我。我忙避開他的眼光,輕聲道:"中秋節我想隨你入宮。"
等了半晌,他依然靜默無語,我心中一涼。他不願意我跟去,不想讓我見到他們?我抬起頭,卻見他面容有些繃,薄唇緊抿,似是身子有什麼不妥,我愣了一下,猛地明白了他為何如此。
我心狂跳,人卻呆愣著。
他伸手握住我的雙手,笑問我道:"若曦,我們……"
他話未說完,我已知他的意思,猛地抽出手,轉身向自己的院子疾步走去,進房掩上門,背緊緊貼在房門上,心裡有絲慌亂,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半晌後,我兩腮仍然滾燙,心中暗暗嘲諷自己,自己並非未經人事,為何在他面前卻依然羞怯?
又過了許久,我覺得平靜了些,走至鏡前,鏡中之人兩眼含笑,面若桃花,我心神一陣恍惚,這是自己嗎?
正愣愣瞧著鏡中的人,卻忽聞有人輕叩房門,我心中莫名一慌,忙走到床邊坐下道:"我已睡下,有事待明日再說。"
房外寂靜無聲,想來胤禛已離去。默默坐了一會兒,我還是按捺不住,走過去打開房門,胤禛站在院中,雙手負于身後,抬著頭望著那輪微缺的月亮。還差那窄窄的一溜,就成了團圓滿月,可是……
我暗暗失笑,心中微酸,遂跨出房門,走到他跟前,地上被月色拖成的暗影,由一道變為一雙。
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收回目光,轉身向房中走去,走到房門前,他轉身淡淡地道:"還不進來?"
我兩腳像生了根,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好笑地輕輕搖頭道:"這點自製力我還是有的,不會吃了你。"說完,他徑自進了房。我暗嘆一口氣,跟著進了房,坐在了他對面。
他嘴邊掛著一絲笑,自桌上拿起茶壺,倒了碗涼茶,拿起就準備喝。我伸手奪過,道:"殘茶太澀,我再泡一壺。"他搖搖頭,又拿起來,喝了一口,還是沒說話。
我默默枯坐著,他看著面前燈罩裡上下搖曳的燭火,眸中沒有一絲情緒,我心中不解,默默盯著他,他扭頭看著我,淡淡地問道:"一定要去? "
原來他跟來是為此事。我心有些許失望,但仍笑著點點頭,道:"你不想我隨你去?"他盯著我,我笑著回望他,他嘆道:"希望你是真心隨我去,而不是為了他人。"
聞言,我心底的酸澀向上翻湧,微呆了下,扯出一絲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2 15:34:31
第八章
賢良門外,馬車一字排開,如長龍一般。
承歡牽著我的手,輕輕搖了幾下,我忙收回心神,低頭笑問道:"說到哪了?"她努著嘴,不高興地道:"姑姑,今日自出了院門起,你就一直發呆,我說的話,你是不是一句也未聽進去?"
我忙撫了撫她的臉,笑道:"你不是在說四阿哥宮裡的阿桑嗎?"
她忙不迭地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宮女,見無人注意,才壓低聲音神秘地道:"阿桑現在不在弘曆哥哥宮裡了,前幾天,我去給熹妃娘娘請安,在那裡見著她了,她一個人躲著偷偷哭呢!"
我一怔,蹲下身子,也壓低聲音問:"怎麼回事?"
見我在意,她得意揚揚地瞟我一眼,道:"她本來就是熹妃娘娘宮裡的,因繡活好,才被派到了弘曆哥哥宮裡。可是,近來她繡的荷包和做的衣衫弘曆哥哥都不用,我還見過弘曆哥哥斥責她:-做好本分,多想無益……-最後,又把她退給熹妃娘娘了。"
原來是這樣。想是熹妃本想送兒子一位美嬌娘,可事與願違,弘曆不喜歡也罷了,還退了回去。
我搖頭輕笑,囑咐承歡道:"不要再提這事。"她見我面容嚴肅,並非說笑,遂老實地點點頭,道:"我就對你說過。"
我笑著點了下承歡的額頭,站起身,牽著她的手正欲上車,卻見高無庸腳步匆促地走來,道:"曉文姑娘,皇上今日口一直很乾,還是你隨著侍候。"
身邊宮女們飛快地瞟了我一眼,慌忙又垂頭謙恭地立著,高無庸恭敬地接著道:"茶葉已備好,只等姑娘了。"
我點點頭,淺笑著道:"奴婢安置好格格,隨後就到。"身後的巧慧微笑著走過來,接過承歡的手。
承歡的嘴張了幾張,也許是想同去,巧慧笑著輕輕搖頭,她最終只能癟癟嘴,隨著巧慧向馬車行去。
我跟著高無庸走過去,踏凳上了胤禛的車輦,掀簾入內。他正歪靠在軟墊上,蹙眉盯著手中的折子,我坐在他對面,四目相對,默默無語。
馬車輕晃了下,我猛地回神,淺笑著問道:"你渴了?"
他把手中折子放在裡側,笑著張開雙臂,我遲疑了下,移身坐過去,他一手環我的肩,一手握著我的手,笑道:"這次回來就搬過去住吧?"
我沉默了一會兒,瞥了他一眼,輕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他笑擁我入懷,下巴抵在我頭上,嘆道:"上天待我不薄。"我握住他的手,指指相扣,心中猶豫,到底說還是不說?
說了,等於承認了自己此次入宮並非為他;不說,自己就無法暢懷。我靜了一會兒,理順思路,抬起頭,道:"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他看著我,不說話。我道:"只此一事,從此之後我會以這張面孔重新來過,若曦的一切再與我無關。"
他面上笑意隱去,只余清冷。我的心慢慢下沉,笑容也僵在臉上。
他道:"你還是放不下他。"
我鬆開相握的手,直起身子,道:"他寫的那封休書,成全了姐姐,讓姐姐最後一個心願沒有落空。我不敢奢求太多,只希望若他活著,能活得有尊嚴一些;若不能有尊嚴地活著,就讓他乾淨利落不受折磨地死去。"
他面色沉靜,眸中更無一絲情緒,道:"只要他們安分一些,做養尊處優的王爺和貝子,還是有可能的,我並不想傷他們性命。"
我心中一鬆,僥倖地想,自己知道的那點歷史不可全信,有可能是有錯誤的,八爺他們並不是死於非命。想到這裡,我長長呼出口氣,靠在他肩頭,撥弄著他腰間的香囊,道:"還帶著呢?"
他低頭俯在我耳邊,道:"更想整日帶你在身邊。"我笑搡他一把,他擁著我,兩人默默不語。
馬車緩緩停下來,我忙直起身子,捋捋頭髮,理理衣衫下擺,見我慌亂緊張的模樣,他輕笑道:"沒有什麼不妥。"
我朝他一笑,欲掀簾下車,身子剛移開一些,又被他一把拉入懷中,我心中大窘,嗔道:"外面迎接的人都等著呢。"
他忍住笑,啞著嗓子低聲道:"就這樣走了嗎?"我在他面上匆忙輕吻了下,掀開簾子,馬車邊站著的高無庸伸出手欲扶我,我瞅了一眼前面的皇后、熹妃等一群妃嬪,忙閃開身子,自個兒踏凳下了馬車。
胤禛自進宮開始就進了養心殿理政,這日我不應值,閒來無事,隨興前往禦花園,好巧不巧,未行幾步,便遇上皇后和幾個妃嬪。
我不想久待,向她們見了禮後,便請退欲離開,皇后恬靜淺笑著,道:"可真是赶巧了,既然如此,不如一起坐坐。"
我笑著點點頭,隨著皇后一行入了涼亭。眾人落座後,只餘我和翠竹站在一側,皇后笑道:"曉文,過來坐。"
我暗嘆口氣,過去坐在她下首。剛剛坐下,對面的齊妃便笑道:"姑娘果是容貌秀麗,儀態端莊。"話音剛落,不容他人接口,她已扭頭笑問熹妃道,"妹妹,弘曆也十六了,該娶福晉了。"
我心中一冷,漠然盯著齊妃,她正眉眼含笑,看著熹妃。
熹妃面色未變,微笑著道:"是該娶了,前些日子皇上還說要親自為這孩子指門親事呢。"
齊妃一呆,我抿唇輕笑。果然是未來的皇太后,思維縝密,觀察敏銳,且言語得體,不軟不硬地把這話題輕易繞過,無人能再接上去。
笑看齊妃,她面露憤懣神色,我心中驀然明白弘時為何總是舉止浮躁,言語不謹。
我面上雖笑著,心底已是煩悶焦躁,沒想到進宮的第一天就遇到這事。皇后環顧四周,眾妃嬪即刻收了聲,她笑著對我道:"曉文,這些日子皇上在園子一切可安好?"
我笑回道:"皇上一切都好。"
我已經料到多半所有人都明白我和胤禛是怎麼回事,但此時經皇后一問,胸中酸澀瞬間上湧,順著背脊傳了上來,直躥進了腦門。
她淡淡笑著,拉起我的手,對眾人道:"曉文早已是萬歲爺的人,以後沒邊沒譜的話不許再說。"
熹妃仍是笑容猶如暖春,點點頭,道:"以後皇上的起居就要勞煩妹妹了。"裕妃和其他一些品階較低的妃嬪也跟著點頭,齊妃眸中卻有一絲嫌惡一閃即逝,她嘴角略帶一絲冷笑道:"皇后娘娘不說,我們這些久居宮中的人還不知道呢。只是,這麼久了,皇上為何還未冊封?"
皇后雖嫻靜淑雅,此時也是面帶微怒,輕斥道:"皇上的事,輪得了你我操心嗎?"
齊妃面色一緊,瞪我一眼,不再開口。她如此對我,或許也是以為我幫了弘曆。我心中百般滋味齊湧,強自壓了下去,站起身,道:"出來了一陣子,怕是皇上已議完事,奴婢先行告退。"皇后笑著點頭,我轉身往回走。
在房中枯坐許久,驀然回神,窗外已是月影西斜。
皇后為何特意在眾人面前宣布我的身份?只是為了堵齊妃之口,還是有其他意思?想了許久,卻依然毫無頭緒,我暗嘆口氣,不再去想。
雖未掌燈,但房中卻亮如白晝。我早已疲憊不堪,倒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清晨,黑夜正欲隱去,天色漸漸亮起來。
眼前的胤禛眉頭緊鎖,我伸手過去輕柔地欲撫平。他一驚,睜開了眼,默默看我一會,探身過來輕吻了下我的額頭,道:"昨日發生了什麼事?"
我笑問道:"為什麼這麼問?"
他低頭向下看一眼,面帶淺笑,我跟著往下看,發覺自己的另一隻手竟緊緊抓著他的中衣,他手上也有被抓的痕跡。我忙鬆開,訕笑道:"只是無意中抓了你的衣衫,能有什麼事?"
他輕嘆道:"你緊抓了一夜。"
我有些無語,沉默了一會兒,收斂了笑容,道:"也許是我心裡不想讓你離開身邊。"
他輕嘆了口氣,拉我入懷,緊摟著我,似是要把我揉進他的身子一般。
早知他身邊不只是我一人,也明知自己希冀的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總對自己說,早已準備充分,不會再在意,可真讓我面對那麼多他的女人,我卻仍是不能坦然從容相對。
我在心裡苦澀笑笑,用手指輕柔地在他胸前撫著,他緊繃的身子慢慢放鬆了下來。
他道:"你不想見她們,可以不見,沒有人能強迫你,只要你不為難自己,我就放心了。"
我心中一暖,問:"你如何得知?"
他淡淡道:"你走後,皇后來了一趟。"
抬起頭,卻見他眸中載滿憐惜,道:"我不想你為難自己。"
我嘴角逸出一絲笑,道:"我也不想你為我為難。"
我倚窗望著掛在夜空中的滿月,抿唇輕笑,強壓下心中的絲絲苦澀,閉上眼睛做幾個深呼吸,覺得心中的鬱悶之氣散了一些。
他自身後環著我的腰,溫言道:"如果不想去,不要勉強自己。"
我收回目光,雙手覆在他的手上,軟聲道:"難不成我躲著一輩子不見人?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一定會走下去。"
他的手抱得緊了些,這麼相擁了一會兒,房外高無庸輕聲提醒:"皇上,到時辰了。"
他轉過我的身子,我忙隱去滿腔愁緒,四目相對時,我唇邊已漾著淺笑,他細細打量一會我的神色,眸中那絲絲縷縷的擔憂、痛惜和疑惑才散去,又重複了句:"不要勉強自己。"
我忙低著頭,不敢與他對視,道:"你對我沒信心?"
他輕嘆一聲,托著我的下巴,直視著我:"你變了一些,以前遇到這種事,你躲還來不及,哪裡會主動要求去。"我略微慌了一下,笑著催促他道:"你該走了。"
他的眼神在我身上又停留了一會兒,才放開我,道:"待會坤寧宮會派人領你去女眷處。"我輕輕頷首,笑著推他,他蹙眉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聽著腳步聲漸遠,我面上笑容一垮,心底深處隱藏的那絲苦澀又升了上來,抑制不住,摒棄不了。
重重嘆口氣,回身坐到桌邊,暗自思索。我已見過八爺和十四,至於九爺,自己對他本無好感,況且他待在禁處根本沒來,只是不知老十和明玉怎麼樣了。自己在女眷處,也只能見到明玉,根本不可能見到老十。
想了會兒,我心思亂了起來,甩甩頭,不想再想。眼角余光忽見房門口站著一個人,我心中微驚,忙看過去。
八爺默默立在門口看著我,數月不見,這面如冠玉的俊逸之人居然單薄了許多,只是精神尚好。我起身,怔怔盯著他,本還以為今晚沒有機會再見他,心中一時之間喜憂參半。
他面色淡漠,緩步走過來,直到走到我跟前,我才醒悟過來,忙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兩人坐下來,我脫口道:"這些日子似是清減了。"
他淡淡笑著反問:"是嗎?"
聽到久違的聲音,我心中莫名一鬆,道:"本來以為你不會來參加。"
他扭頭看著我,唇邊仍噙著極淡的笑,道:"你擔心過?"
心似是漏跳一拍,我掩飾地訕笑道:"八爺來此,所為何事?"
他收斂了笑容,面沉如水,盯著我道:"我本不想來,但心中還有一事不明朗,一直放不下。"
我暗自苦笑,沒想到最先要答案的居然是他。但穿越時空,這個在二十一世紀都無法解釋的概念,三百年前的人如何能夠明白?怕是我說出來後,他定會把我看做精神失常之人。霎時,我心中千頭萬緒,竟不知從何說起。
他目光凜然,仍盯著我,道:"你不想解釋?若曦確已不在人世,可她的一切你又從何知曉?"
解釋,我要如何解釋?
他眼睛微瞇,面露迷茫,又道:"況且確如你所說,你們相像得就如一人。"
我沉默了一會兒,道:"我雖沒有她的容貌,但卻有著她的思想。"他面帶訝異,有些不相信,我輕輕嘆了口氣:"許是她放不下,捨不得,才會讓我來到這裡,雖是不同的容顏,但在她身上發生的一切,我都歷歷在目。"
傷感縈繞在我心頭,眼中有些泛酸,他閉上眼,然後猛地睜開,笑道:"放不下、捨不得……"
我心中難受,嘴張了幾張,最終還是不知該怎麼說。他面色漸漸恢復正常,兩人默然端坐,相對無言。
他瞅我一眼,道:"那現在的你,是若曦,還是……"
他話未說完,我心知他不知怎麼說下去,遂一笑,輕聲道:"我為她而活。"為她而活,還是為小文而活,其實沒有區別,因為本為一人。我心中無奈苦笑。
他臉上露出極淡的笑,只是一瞬,便已隱去,他淡聲自嘲道:"她放不下的仍是他,早知如此,當年何必離開?到頭來傷的只是自己。"
我無法接口,也無法回答,只好垂首微笑著默認。
他默默看了會兒窗外月色,復又把目光投在我身上,道:"果真是她,我的感覺沒有錯。"我愣了下,但隨即明白他說的是那次別苑之行。
他站起來,道:"不要顧及無謂的人,以後只為自己而活。"我心中一暖,但心頭的傷感卻依然未褪,於是,我輕聲道:"既是關心顧及,那就不是無謂的人。八爺,你也放下吧,不為別的,為弘旺留條路,也算是對得起福晉的在天之靈。"
說完,我心中一緊,暗想,我不該提明慧的。悄悄望了他一眼,他面上並無悲傷,也無其他表情,只是輕描淡寫地道:"勝負早已見分曉,我又豈會再做無謂之事。"
我心中一鬆,輕輕籲出口氣,這些天一直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他又掠我一眼,沉吟一會兒,走到我的面前,拉起我攬在懷中。我本欲掙脫,但心念一轉,僵直的身子鬆了下來,默默地任他摟著。過了半晌,他放開我,緩步走向房門,我愣怔地盯著,他的背影不再飄逸,只餘孤寂和悲苦。
我呆望著門外的月光,思潮起伏不定,這只是一個開始,以後這種提問會接踵而來,我要如何解釋?別人還好,若是胤禛問,我怎麼辦,怎麼辦?
頭隱隱地痛起來,卻發現一個黑影立在門邊,我未及抬頭,來人已道:"奴婢翠竹,來接姑娘。"
我起身走過去,她恭聲道:"娘娘命奴婢來接姑娘。"我笑推她一下,道:"什麼奴婢不奴婢的,以後不許這樣。"她笑睨我一眼,道:"先練習一下,省得該改口時改不過來。"
我輕嘆了口氣,隨著她走,遙見大紅宮燈掛於廊簷下,心裡雖是萬分不願,但仍淡淡笑著,款款前行。皇后正淺笑著和身邊的人輕語,見我到來,她笑著道:"坐姐姐這兒來。"
我坐下,狀似無意地環顧四周,面熟的也只是胤禛的妃嬪和十三的幾個福晉,其他的多半是朝中臣工的妻妾們,她們見我坦然自若地坐在皇后身邊,大多微露驚詫神色。宮中妃嬪則是面色淡淡,微笑著點頭示意。
玉檠目光和我一碰,用眼神示意自己的胳膊,見我淺笑著微搖頭,她釋然一笑。也許是因為她對綠蕪的態度,我一直對她心存好感。見我們以眼神表達意思,玉檠身邊的富察氏則是面含憤懣,一臉嫌惡。
我冷冷掃了她一眼,回過頭,皇后笑著道:"曉文,這是明玉,十弟的福晉。"
我心中一震,目光移過去。明玉身著一襲白裡透淡粉的衣衫,緩步走過來,皇后拉她坐在我身邊,我看著她,她面上雖帶笑,眸底卻蘊愁,也許是不知如何稱呼我,她只是含笑點了下頭,我也淺笑著回應。
我暗自神傷,也後悔不已,自己不該來的。正在這時,眾人突地收了聲,我抬起頭看過去,小順子領著兩排小太監急速而至,遠遠傳來聲音:"皇上駕到。"
我跟著大家起身,面色肅穆地立著,過了一會兒,胤禛面帶微笑緩緩走來。我隨著眾人跪倒在地,又茫然起身落座,腦中卻還想著當年明玉神采飛揚的模樣。
或許是因為胤禛面露微笑,不似平日清冷,酒過三巡,皇親朝臣們終於放開了些,相互敬酒,行令助興。女眷這邊也紛紛開始談論衣飾和妝容這類輕鬆話題。眾人似是吃不准我的身份,唯恐言語不當,與我目光相遇時也只是微笑頷首,並不多說。這也正好合我心意,我本就不喜如此費心力地繞著彎說話。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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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2 15:42:28
明玉落寞地端坐著,無一人主動與她說話。我深吸口氣,道:"十福晉。"
她抬起頭,盈盈笑道:"姑娘叫我?"
我點點頭,心中猶豫了下,道:"你們一切可安好?"
她一驚,擱在雙膝上的手輕顫了一下,默默看我半晌,嘴邊慢慢逸出一絲笑,冷聲道:"一切安好,謝姑娘惦念。"
我心知她誤會了自己,但此時也顧不上許多,又道:"你們倆過得真的好嗎?"
她眉毛擰了起來,加重聲調道:"我們很好。"
我心中暗嘆,無言苦笑,這個話題已無法繼續下去,於是淺笑道:"請轉告十貝勒,他早些年欠人的要求,如果想還,就善待自己,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
她一呆,盯著我,我輕輕籲出口氣,起身悄悄向外走去。
我躺在御花園的草地上,仰望著夜空,圓月的光芒牛乳般傾瀉下來,如少女垂下柔順的青絲,在地上濺起絲絲縷縷的輕煙,泛起圈圈的薄霧,然後彌散在空氣裡。
我就這麼躺著,心中煩擾之事似已逝去,覺得四周一切靜謐而安詳,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有股淡淡的月光的芬芳。
腦中空空,意識好像被抽離一般。明玉這般謹慎,想是日子過得併不舒心。
過了許久,眼前一片灰暗,剛才還是滿月夜,一會兒工夫怎會陰了天?我心中疑惑,睜眼一看,十四正站在面前。
他背對著月亮,我看不清他面上神情,起身坐起來,在身邊草地上拍拍,他輕笑一聲坐了下來。
他道:"八哥都告訴我了。"我輕聲"嗯"了聲,沒有接話。
他續道:"以後我會盡力護你周全,我雖是一個過期王爺,但想辦的事卻也是極少人能擋得住。"
他此舉是為了贖罪吧。凝神想了會兒,我道:"你們都活得好好的,才是她最希望看到的。若宮中仍有你們的眼線,也及時撤走吧,一個玉檀已足夠,不要再傷及無辜的生命。"
他面色一緊,冷聲斥道:"你真以為他會放了我們嗎?只是現如今還沒找到適當的理由而已。"
單憑我一時勸說,豈能令他解開心結,我遂閉嘴不語。
見我靜默不語,他抬起頭望著宮牆上方的月,道:"謝謝,因為有你,她還活在這個世間。"說完,他起身大步離去。
時間悄然流逝,月亮漸漸西斜。
月色中,牆垣林木的影子也越拖越長,周圍霧濛濛的,似是下了露水。身子濕濕潮潮,早已沒了丁點溫度,我打了個響亮的噴嚏,覺得喉中有些疼,便起身往回走。
房門虛掩,我輕輕推開,裡面沒掌燈。
他默默坐在床邊盯著我。我走過去,坐在他的身側,握著他的手。我的手冰涼,他暖了一會,拉開薄被把我推了進去,然後躺在外側。
他仔細地打量著我的神色,道:"我說過,你不用勉強。"
我把手放在他腰間,移身過去,偎在他懷中,道:"我不想做的事情,誰也勉強不了。"
他啞著嗓子笑起來,道:"這倒是實話,只是既然去了,為何又早早退了席?"我手已暖和許多,他這麼一問,我一時倒說不出話來,無意識地撫著他的腰,聲音澀澀地道:"說一句話想三想,覺得累。"
他輕嘆一聲,緊緊攬著我,呼吸的氣息吹在脖頸中,癢癢的。我欲推開他,他雙手又緊了些,道:"曦兒。"
我"啊"一聲,抬起頭,卻見他眸中蘊笑,暖暖地盯著我。心中一慌,忙掙開身子,轉身背對他,心中有些無措,又隱隱有些期待,一時之間竟不清楚自己意欲何為。
背後的他嘆道:"還沒準備好?"我身子一僵,他拉過我的身子,自背後摟著我,靜靜保持著這種姿勢。
大隊車馬停在西直門。
我坐在車上,從晃動的簾子間隙向外看,胤禛面帶淺笑站著,烏喇那拉氏輕聲說著什麼,許是臨行關懷之語,他頻頻點頭。我正心中微酸,他卻忽地回頭朝這邊望了一眼,我下意識地撇過頭。
簾外傳來腳步聲,我忙歪靠在軟墊上,閉目假寐。臉上感到一股熱氣,睜開眼,忙擋住他貼過來的臉,他嘴角蘊笑,直起身子道:"就怕你如此,才不要你來的。"
我臉一熱,道:"我只是困了。"他笑著搖頭。
離了宮門,離園子漸近,我心裡越發高興起來。
兩人並肩靠在一起,他隨手拿起裡側的一個折子,我笑著奪過來,擱在一邊,柔聲道:"歇息一會兒,陪我說說話。"
他撫了一下我的臉,正欲開口,馬車卻停了下來,外面高無庸恭聲道:"皇上,前方路上一輛拉石料的車子壞了,石料堵了路,要停一陣子。"
自胤禛在圓明園理政,皇宮和園子之間的官道兩邊已爭相建起商舖府邸,因此,官道上拉石料和木材已是常景。
他挑簾看了看,道:"盡快處理。"我的心沒來由地抽了下,不好的預感漸漸湧上來,不由自主地緊靠著他,也許是覺察到了我的不安,他輕笑道:"越來越會膩人了。"聽到他刻意的調笑,我扯出一絲笑,但心中仍似壓了一塊大石,沉甸甸的,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見我如此,他也沉默了起來。
時間在靜默中一點一點地滑過,我緊握著他的手,開口道:"別等了,回宮吧。"他瞅著我,淡聲道:"見過他們了?"我略微遲疑一下,輕聲道:"見過了。"
聽到他狀似無心的問話,我瞬間五臟俱寒,猶如身著單衣置身在寒冷冬夜。
"皇上,高公公吩咐奴才拿些茶水過來。"聽到聲音,我仍呆愣著沒回神,他探身掀簾,一個精神的小太監立在車轅邊,我腦中一閃,猛地把胤禛拉過來,與此同時,小太監已自袖中掏出一物向我刺過來,身後的胤禛拉過我,大喝一聲:"抓刺客!"
外面侍衛已開始叫嚷著抓刺客,乒乒乓乓的刀劍聲響起來。
耳邊傳來他焦急的聲音,我腦中有些遲鈍,朝他笑笑,他的眸子卻盯著我的腹部,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一看,羊毛氈毯上一攤猩紅的鮮血,順著血跡向上看,我的腹部插著明晃晃的匕首,我茫然地想去抓起刀柄,手卻怎麼也抬不起來。
我眼前越來越暗,直到最後那絲光線也消失。
站在雲端,看著身旁的朵朵白雲,我心中欣喜不已,原來天上竟是這麼美。
揚著手臂,腳踩雲朵,我慢慢向遠處飄去。
"若曦,若曦……"不知是何人一聲又一聲叫著自己,凝神細聽,原來是胤禛。我心中一喜,環顧四周,卻沒有他的人影,心中著急,順著聲音尋了去。
好痛,痛得我倒吸了口氣,睜開雙眼。
"太醫,她醒了。"循著聲音,我扭過頭看著他的臉,他眉頭深鎖,眸底蘊著傷痛,我欲伸手撫開他緊蹙的眉頭,可試了幾次,終是抬不起手臂。我扯出一絲笑道:"不要苦著臉。"他抿唇輕笑一下。
太醫把完脈,說危險已過,要我臥床靜養,傷口就會慢慢癒合。待太醫退下,他坐在床邊緊握著我的手,我驀地想起那日的事,身子一抖,他忙摁住我,道:"不要動,莫要把傷口再撕裂。"
我沉默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問:"是誰?"
他面上一冷,恨聲道:"行刺之人被活捉後已咬舌自盡,目前還不清楚是誰指使,這件事你不要再問。"
剛才身子一動,傷口鑽心地疼,我咬牙默默忍著,他眸中一黯,擔憂地問:"很疼?"
我輕搖頭,道:"不會是他們,他們不會用如此拙劣的手段。"
他盯著我的眼睛,柔聲道:"我說過,並不想傷他們的性命。你好好養身子吧,事情自會查清的。"
臥床養傷的這幾日,我每天都會想這件事,思緒一直在肯定與否定之間徘徊。不知是因為躺著不運動,還是想得太多,幾天下來竟覺得比以前應值還累。
胤禛除了早朝,餘下的時間都來陪我。雖然如此,但我心仍有疑慮,十三居然一次都沒來,待胤禛不在,我問了身邊的人,她們不是支支吾吾,就是顧左右而言他。
胤禛端著藥坐在床邊,溫言勸道:"為何跟身子過不去?"
我心中煩躁,執拗地不言語,他嘆口氣,道:"十三馬上就會來看你。"
我道:"他來了,我自會喝藥。"
他眸中蘊著憐惜,微怒道:"為了他們,你竟不顧及自個兒的身子!"將藥碗放於床邊的小几上,他甩袖而去。
日落月升,月沒日出,我默默躺在床上,腹部隱隱作痛。已幾日未喝藥,傷口的疼痛慢慢地加重了。
門被推開,十三風塵僕僕站在床前,眉頭微蹙,端起藥遞過來,我忍痛直起身子喝下去。十三接過,將碗放在几上。
我道:"九爺走了?"
十三一愣,疑惑地道:"你如何得知?"
我苦苦一笑,喃喃道:"他還是殺了他們。"
十三道:"皇兄並不想殺他們,你被刺,已查清確實是他們安插在宮中的太監動的手。"
見我面露懷疑神色,十三續道:"這次事件已經查清,確是九哥安插在宮中的太監。皇兄已許諾你,不傷他們性命,所以只是下令嚴加看管,至於餘下的事,是我自己的主張,把當年你讓巧慧交給我的藥給了九哥。"
我苦笑道:"此事只是他一人所為,與他人無關?"
十三隨手拉過錦凳,蹙眉道:"你為何還是看不開?對於八哥來說,四哥一繼位,他的生命也就毫無意義,他仍活在世間,只因弘旺還牽絆著他。"他頓了一頓,"其實我沒有預料到八哥這次會入宮,以他的性子,他不會去。"
我面色微變,不言語。十三搖頭道:"皇兄從不受他人左右,卻心心念念惦記著曾答應過你的事,這本不是他的作風。若曦,你這麼難為他,是在逼他,看著心愛的女人在自己眼前受傷,卻無能為力,他內心的苦楚是我們無法體會到的。"
我心中一震,閉目靜思,心中有些苦澀。
每次遇事我只是一味責怪他,卻絲毫沒考慮他的感受。或許他也極度矛盾,也需要可以發洩的地方,也想有一個可以傾訴的人。我心中忽生自責,急切地盼望他能出現在自己眼前,可天不遂人願,自那日後,他居然一次都沒來。
天氣漸涼,我慢慢向前移著步子,一陣風拂過,滿地落葉如浪花般湧來,皺巴巴,枯黃黃,煞是難看。
我緩步前行,腳下的落葉發出"吱吱"的響聲,側耳聆聽,似是生命逝去的聲音。想到這兒,我的心莫名一顫,不知是傷口痛,還是心口痛,總之很痛,我遂停步摀住胸口。
忽聽前方有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我抬頭一看,啞然失笑,真的如此掛念嗎?只是隨興而行,也能下意識地來到通往勤政殿的必經之路上。
迎面而來的應該是散朝的大臣,都三五成群小聲地談論著,眾口一詞,句句都與"阿其那"、"塞思黑"的千般罪行有關。我心中難受,轉身往回走。
"曉文。"忽聽到十三的叫聲,剛停步,十三已走過來,壓著嗓子道,"你身子還沒康復,如果找皇兄可以在住處等,這麼走來走去,怕是對傷口不好。"
我苦笑道:"我哪裡是找他。"
十三忍住笑,仍壓低聲音道:"難不成是來找我?"
我不理他的取笑,掐指算算日期,心中淒苦難忍,步子不由得一頓,十三掠我一眼,收斂了笑容。
我慘然一笑,道:"還真是來找你,你……你何時去八爺府中?"
十三許是覺察出我的情緒不對,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道:"你如果真想去,我倒是可以帶你,但只是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為他們傷神。"我木然點點頭。
自身側經過的張廷玉笑容可掬地輕輕頷首,我淺淺一笑作為回應。
這兩年,張廷玉與十三兩人儼然已是胤禛的左膀右臂,十三自不必說,張廷玉能得如此盛寵,卻與他"萬言萬當、不如一默"有關,他為人處處謹小慎微,此時卻特意過來,想是有重要之事找十三,我遂笑道:"奴婢告退。"
他笑著道:"姑娘慢走。"
十三嘴角含著淺笑,道:"先回吧,到時我來接你。"我點點頭,緩步往回走去。
昔日八爺的書房前,本是花藤環繞,清香撲鼻,此時卻新建一石屋,沒有紅磚綠瓦,也沒有簷廊雕飾,甚至沒有房門,只留一小窗。我心中霎時悲傷全無,只留震驚。
我站在窗前,默默看著他。他背對著我,負手而立。
十三輕拍了下我的胳膊,我回過神,木然瞅他一眼,他輕嘆一聲,道:"八哥。"
聞言,他轉過身子,淡淡看著我們兩個人,十三越過我,走至窗前,把手中的小瓷瓶遞給他,道:"這是當年若曦留下的。"
他伸手接過,瞅了眼,笑問:"聽聞九弟已去,你這樣一再地幫我們,皇上不會責怪於你嗎?"
十三看我一眼,嘴角逸出一絲淺笑,道:"如果是若曦的意思,皇兄即使生氣,也不會說什麼的。"
八爺靜默了會兒道:"我去後,弘旺……"
我道:"皇上不會降罪於他。"
十三接口道:"八哥請放心,我在一日,必看顧他一日。"
他收起一臉淡然,對十三長揖道:"謝十三弟。"十三忙閃開身道:"八哥不可。"
行完禮後,他轉身面朝牆壁,不再回頭,從始至終,未跟我說過一句話,也未多看我一眼。十三凝視他半晌,對他躬身一禮,然後看著我道:"我在車上等你。"
我腦中空空,眼中只有這一屋一人,喃喃地道:"把它拆了。"十三一愣,注視著我,似是沒聽清我的話,我重複道:"讓他出來。即使是死,也不能是在這裡。"
石屋中的八爺背脊雖瘦卻依舊直挺,他未回頭,道:"不必如此麻煩,也不要為難十三弟。"十三無奈地搖頭離去。
時間在靜默中一點一滴地流逝,許久過後,他道:"為何還不走?"他聲音淡漠,沒有一絲異樣,好像現在的他仍是當初意氣風發時的他。
我道:"沒有要交代的事嗎?"
他低頭沉默一會兒道:"我去後,如果可以保住全屍,麻煩你將我與明慧的骨灰合葬,如果是被挫骨揚灰,那也麻煩你把她的與我的撒在一起吧!生前我未能做到與她長相廝守,死後希望能遂了她的心願。"
霎時,我腦中閃現出了那個愛憎分明的女人的樣子,想著她決絕地自焚,渾身激靈靈地抖了一下。
我想抑制住聲音的顫抖,但沒能如願,道:"生不同衾死同穴,我會讓她如願以償的。"
他身形未動,聲音卻柔了下來,道:"去吧,記住我說的話。"
我一怔,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頭一酸,道:"我會放開心胸,好好生活的。"他不再接話,我盯了他許久,嘆口氣轉身向府外行去。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來去之間是兩種迥然不同的心境。
因為知道八爺的選擇,來時莫名的悲傷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輕鬆愉悅的心情。我有些領悟,死亡或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而必須生。
我出了府門,轉身再次凝視這座府邸,提醒自己,從此以後將永遠和若曦這個名字告別。想到此處,我心中莫名一輕,轉身向馬車那邊行去。
見我走來,奴僕忙伸手欲扶我上車,我腦中卻忽地想起一人,停步向湖邊望去。被張毓之稱為師妹的那個女子又出現了,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服色,不同的是臉上已無恨意,只是面色極為淒苦。我心中不解她為何如此,抬腳欲向她行去。那姑娘再次見到我,也是一愣,但又似是知道了我的意圖,先我一步快速離去。我心中雖有疑惑,但也許是因為站立太久,腹部隱隱地刺痛,不及追趕。暗嘆口氣,人已不在,恩怨情仇也只能雲消霧散,一切歸於塵土,於是我踏凳上了馬車。
十三眉頭微蹙,似是在凝神靜想,待我坐下,才驀然回神,道:"若曦……"我截住他的話,道:"以後在這世間再無若曦,我只是曉文。"十三面上一喜,揶揄道:"皇兄終是要幸福了。"
朝他淡淡笑笑,他卻收斂了笑容,道:"若曦,你以前總是願意記住美好的東西,總是願意原諒,既已知道八哥的選擇,以後就不要再為難皇兄,這些日子四哥的眉頭一直沒有舒展過。"
我咬唇未語,他一頓,又道:"其實,一個人的生死看似簡單,但是我們的身份決定了,本來簡單的事,也注定不會簡單。"說完,他輕嘆了口氣。
見他神色有異,我側頭默默想了一會兒,問道:"那日張廷玉找你,也是為了八爺的事?"
他點點頭,微微嘆了口氣,道:"我們只看到了皇兄對他們的強硬手段,可他們這些局外人,看的卻是八哥他們心裡的謀算。其實刺殺這件事,我也總覺得有些不對,這不是他們的作風。這麼做,只有一個解釋,他們在逼皇兄動手,是為了坐實皇兄弒父屠弟的罪名。"
我心中震驚,頭"轟"的響了一下。如果真如十三所說,那自己的做法豈不是萬分可笑?
呆呆坐著,久久不能回神,過了一陣子,我才苦笑道:"張廷玉說的也有理。"
他們作為皇子,乍從高高的頂端重重摔下,連小小的州府官員都能隨時給他們臉色看,既然生不如死,還不如離開。可是怎麼離開?自殺顯然不可能,這是弱者所為,會令天下人不齒。逼胤禛動手,既如了自己的願,又達到了誣衊胤禛的目的。
我心中淒楚難耐,慘然一笑,看著十三道:"你已知道他們的想法,為何還要這麼做?不怕皇上責怪嗎?"
他道:"皇兄震怒的原因不外是你受了重傷,並不是真心為難他們。"
我已無力分析這些事,心裡似有一團亂麻攪在一起,急於解開,卻發覺越來越亂,無從下手。腦中只旋著一句話:"塵歸塵,土歸土,時光流逝,生命輪迴,從哪裡來就到哪裡去,何必如此,何必……"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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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2 22:35:08
第九章
漆黑的夜空似是也早已沉睡,只餘幾顆忽明忽暗的星星點綴著這黑暗。
我默默站在正廳廊下,眼睛緊盯著院門。回園子已有三日,但依然不見他的身影,我丟下矜持,特意等他。聽到細微的腳步聲傳來,我心中泛酸,眼前也有些霧氣。
他似是覺察到了我的存在,腳步一緩,我正有些欣喜,他卻未停腳步,徑自向內院走去。
淚自眼角落下,我心中微怒,下了台階,緊跟在他身後。
進屋後,我隔著屏風默默看著他,他卻慢條斯理褪去外衣,躺在床上,把我當做隱形人。
心中的委屈憤怒一點一點地膨脹,最後直躥入腦門,我憤然走到床邊,怒瞪著他,他卻目光淡淡回望著我。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傾瀉而出,過了半晌,他輕嘆口氣,起身把我抱到床上。
我轉過身,背對著他輕聲嗚咽,幾日的委屈在這一刻全部釋放。過了一會兒,他扳過我的身子,我掛著淚看著他,他眸中深蘊柔情,我心中一暖,繃緊的身子軟了下來。
他輕柔地捧起我的臉,抿著薄唇看著我,我面色一紅,主動靠近,輕輕地吻住他,他身子一僵,隨即回應起來。
唇齒輕咬,他的舌尖深深探求著,我只覺得身子酥軟,全身滾燙,他解開我的盤扣,翻身上來……
窗外灰濛蒙的,我想著昨晚發生的一切,有些羞澀,居然是我自己跑來和他……
我雙腮發燙,拉起被子蓋著臉,耳邊傳來他的輕笑聲,我面上更熱,拉著被子的手更緊。他笑著拉起被子,我板著臉問:"昨晚你為何對我視而不見?"他繃臉想了一會,忽地大笑道:"我不如此,你會跟來嗎?"
我心中大窘,用胳膊大力地搡他,他依舊是大笑。笑過後,他注視著我柔聲道:"若曦,搬過來住吧,這裡本就是為你準備的。"我笑容一僵,輕聲道:"沒有若曦,她已經去了,從此以後我只是曉文,若曦的一切再和我無關。"
頓了一會兒,他道:"叫什麼都行,在這院子裡,你永遠都是我的若曦。"
我口中應了一聲,雙手無意識地在他的胸前慢慢撫著,過了會兒,忽然覺得他身子緊繃,我抬頭一看,忙披衣起來,身後傳來了他無奈的苦笑聲:"還是這麼會磨人。"
我坐在院子裡細細地翻著手中的書,這是年初他令人整理的《悅心集》,裡面都是些看透世事,任情放達的文章。雖知他極喜佛法,但總覺得那是當年他掩飾自己的手段,卻不料他竟看得如此透徹。
正看得出神,書本上的陽光忽然被人遮住,我抬起頭,是十三,他面色沉靜,雙眸卻隱蘊愁苦,我合上書問:"發生了何事?"
他啞聲道:"八哥的後事已安排妥當了。"我心中暗驚,疑道:"有麻煩?"
他面色一黯,落寞地道:"同穴而眠,也是種幸福。"
書本"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我聲音有些顫,道:"一直以為你看開了。"
不等他開口,我搖頭道:"這種事又有誰能看得開呢?"
他仍不言語,一股無以名狀的悲哀湧上我心頭,原來在感情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沒有年齡、性別和堅強與否的分別。我理清思路,道:"如果現在綠蕪回來了,你準備如何安置她?"
他猛地抬頭,堅定地道:"即使浪跡江湖,也絕不再放手。"
看著他眸中那抹令人絕望的沉重,我心裡不禁難受起來。他不知他深愛的人就在宮中,也不知他的摯友隱瞞了綠蕪的下落,更不知這可能是他尊敬的四哥一手安排的。
但我轉念一想,依綠蕪的性子,默默居於冷宮之中,只會是她自己向胤禛要求的。
兩人沉默了半晌,我心中突地有了主意,拍拍身邊的椅子。十三這幾日似是一下老了十歲,他愣了一下,無力地坐了下來。
他陷在悲痛的思緒中,默默坐著。我輕嘆口氣,道:"如果你陪著她浪跡江湖,她會答應嗎?如果不是她明辨大是大非,她會忍痛出走嗎?"
他身子輕顫了下。我的話說到了要害,這大概正是他所擔心的,雖說他不能有把柄在別人手中,可這麼多年以來,他如此沉靜,沒有大肆尋找,卻也沒有得到一絲綠蕪的消息。他情緒更低沉,我心生不忍,開口道:"給一個女人一個新的身份,對你們來說,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他面露迷茫,片刻之後,神情一喜,但瞬間又露出挫敗之色。我明白他為何會如此,心中暗樂,在政治上有著敏銳頭腦的怡親王,在男女之事上卻也如此無措,這或許就是愛到了極致才會患得患失的心理吧。
我靠在椅子上,靜靜地等待,半晌後,他看著我,輕笑道:"你對此事似是胸有成竹,我要如何做?"
他面色沉靜如水,只是眸底蘊著的激動光芒暴露了內心的情緒。我笑瞥他一眼道:"如果皇上倚重的怡親王病了,皇上身邊又恰有一個合適的人及時提醒他王爺為何會生病,那你說皇上會怎樣做?"
他一呆過後和我相視輕笑,搖搖頭,道:"敢於算計皇兄的人,你是第一個。"
凝神想了會兒,我道:"此事能否成功有兩個關鍵,一是你的病不能讓任何人起疑,二是不知能不能找得到綠蕪。"我雖知綠蕪必會為十三的病萬分焦急,但仍是不能肯定她會出來和十三團聚,畢竟她知道胤禛會不顧一切地醫治他。我不能給了十三希望後又馬上讓他失望,怕他經受不住如此大的打擊。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沉聲道:"綠蕪會回來嗎?"
我心中一沉,也有些猶豫,不知自己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但此時我不能先打退堂鼓,於是扯出絲笑,道:"如果把你生病的消息放出去,她一定會回來的。"
我暗嘆自己是烏鴉嘴,世事難料,本想讓十三裝病,卻不料真的出了狀況。
看著榻上的十三,我心中暗暗責怪自己出了這麼個主意,如果十三真有個什麼好歹,那我真是難辭其咎。
十三似是知道主角已經登場,沉睡中的他口中輕聲叫道:"綠蕪……"我咬唇悄悄看了胤禛一眼,正遇到他帶著探究的目光看過來,心一虛,忙撇頭看向別處。
沉默了一瞬,他淡淡地問:"十三弟怎麼會從馬上摔下來?"
立在榻前的玉檠淒聲道:"這幾日,爺心情低沉,下朝後多是獨自一人去騎馬,不知怎麼回事就摔傷了。"
十三從小在馬背上長大,怎可能會摔下來?我就覺得不可能,何況是胤禛?
做了虧心事,總覺得不自在,出府上了馬車,我不看他的臉色,胡亂抓了個墊子歪靠著,裝作很困,閉上雙眼。
半晌後,身邊仍是靜靜的,無一絲聲音。我沉不住氣,睜眼一看,他面色淡淡地打量著我,我忙朝他一笑,又閉上了眼。
風透窗而入,我擁被坐在床上,默默發著呆。這兩日,他像沒發生任何事一般,對我也不怎麼理睬,我心裡本想問問綠蕪一事,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他進房,關窗,褪去外衣,坐在床邊,見我仍端坐不動,他淡聲道:"苦肉計十三弟已經用過了。"
面上一赧,我訕笑著道:"你都知道了。"
他道:"綠蕪已回去了。"
心被突如其來的好消息填滿,我握著他的手道:"十三弟沒有白受苦。"
他搖頭輕笑,輕嘆道:"本來這些日子準備再勸勸她的,十三弟的摔傷可謂恰到好處。"
我心中一鬆,籲出一口氣,輕聲嘟囔道:"早知這麼順利,就不這麼提心吊膽了。"
他好笑地瞅我一眼,躺了下來,道:"好心辦壞事,十三弟這下要躺個把月了。"
我心中微驚,驀地明白十三為何會落馬——他不會去裝病,只會讓自己真的生病,他這是不願欺君。
心頭湧起一絲悲哀,我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拉我躺下,輕笑著道:"把最難辦的事交給了我,又謀劃著算計我,這筆賬是得算算。"
我正在出神,聞言,面上一熱,掀起被子蒙頭,轉身背對著他。
他啞聲一笑道:"臉皮還是這麼薄。"然後掀被而入,霎時滿室春光旖旎……
秋風淒冷,寒意無情地吞噬著一切。
我坐在馬車上瑟瑟發抖,緊了緊身上的斗篷,身上依舊沒有一絲暖意。自聽說綠蕪回府後我就一心想去看看,可胤禛卻說應給十三他們一些時間,因此就拖到了現在。
我正在神思縹緲,忽感到一陣冷風灌入,渾身的汗毛一下全豎了起來。
菊香忙放下簾子,賠著笑道:"我看看到了沒有。"見她面帶惶恐,我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見我並沒怪罪,她臉一鬆,神情有些開心。
剛進園子時我心裡一直不明白胤禛為何會在閣內安置一個如此粗枝大葉的宮女,隨著在閣內居住的日子漸長,我才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想使禛曦閣成為一方淨土,不想閣內出現另外一個玉檀,畢竟玉檀的死帶給我的傷害如此嚴重,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我暗嘆了口氣,靠在軟墊上,心中有些犯愁,不知要如何對綠蕪說明自己的身份。迄今為止,胤禛並未詢問過我為何變成瞭如今的模樣,我當然也不知道十三是如何對她說的。
左思右想間,馬車已穩穩地停了下來。菊香掀開簾子,車轅旁已有一個奴僕等候。我在他的攙扶下下了車,府門口的十三和綠蕪已下階走了過來。我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兩人,十三臉上漾著幸福的光芒,綠蕪面上則現出一絲訝異。
見我們如此呆站著,十三笑道:"嫂嫂,進府吧。凍壞了可會有人責怪我。"我臉上一熱,瞪他一眼,淺笑著道:"前些日子不知是誰愁眉不展……"
未等我說完,他已截口賠笑道:"好嫂子。"見十三面色訕訕的,我心中不禁暗樂。
綠蕪看看我,又瞧瞧十三,恬靜地淡笑著。
水藍色的床幔被褥,同色的珠簾流蘇,整個房間顯得淡雅而溫馨。熏爐內輕煙繚繞,絲絲清幽縈繞在鼻端,久久不散。
我收回目光,默默看著對面的綠蕪,有些難以啟齒。她似是知道我的為難,微笑道:"多日不見,姑娘一切可安好?"
我輕輕頷首,暗鬆一口氣,問道:"十三可知道你是從宮中回來的?"
她像是早已知曉我會有此一問,搖搖頭,微笑道:"當年皇上找到我時,我實是不想再回來。可皇上卻說天下雖大,王爺如果執意要找,那他一定會尋得到。既然真不想見他,只有藏身到他無法觸及的地方。因此,我就住到了那裡。"
我心中震驚,驀然明白當年找到假綠蕪時為何她的面容俱毀。凝神細想,胤禛如此安排,既能保護綠蕪和十三,又讓綠蕪生活在他的視線中,待時機成熟,就可安排兩人相聚。
綠蕪站起,走到我跟前肅容道:"姑娘請受綠蕪一拜。"說完,她徑自矮身一福,我忙起身拉住她道:"我受不起你的禮。 "
這麼做,只想補償十三,想讓心中的愧疚少一些。我苦苦一笑,輕聲自語:"這本就是我的錯。"綠蕪一臉錯愕,不解我為何這麼說。
我心中湧起一絲苦楚,倘若當年我未存私心,沒有向八爺提供那些所謂的消息,又何來十三十載拘禁生活,又何來後來這一連串的事?
我滿腹悲愴,但卻笑著道:"要承歡回府嗎?"
她面容瞬間蒼白,眸中深蘊悲苦,半晌後,才恢復正常,道:"綠蕪已去,現在我是張慧之,至於格格,我想,在宮中生活對她更好。"
天意弄人,世上總是不停地演繹著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的故事,好多年,好多世,不斷重複。絲絲涼意自心間滑過,我看著綠蕪,這個曾經為了感情而深受折磨的女人,歷經千辛萬苦,終於能陪在愛人身旁,可還要忍受著骨肉分離這種錐心之痛。
我有些受她感染,心中隱隱開始難受起來,站起來,看著她道:"你既是已做了決定,我也不多說什麼了,我會讓承歡常常回來的。"她微微頷首,看著我似是有話要說,但最終卻是只嘆了口氣,沒有說出來。
我心中疑惑,看了她一會兒,她依然沒有開口的意思。
不知有何事令她難以啟齒,我道:"有話不妨直說。"
她嘴邊帶著絲若有若無的淺笑,道:"我不知還有沒有說這話的權利……生而不養,我對不起承歡那孩子。"我輕嘆一聲,道:"你當然有,難道你不想讓她承歡膝下?"
她淡然一笑,輕聲道:"如果有可能,將來不要把她嫁入官宦人家。我不奢望她能永享尊榮,只願她能平安快樂地活著。"
我靜靜聽著,想了一會兒,才道:"以後的事,誰又能說得清呢?不管嫁給何人,只要她心甘情願,自是甘之如飴。這事我不能說滿話,但能保證她所嫁之人定是她喜歡的人,不會有政治聯姻。"
她神情微愣,沉吟了會兒,又是淡淡一笑,道:"說得也是。"
我舉步向房門走去,她矮身又是一禮,恭聲道:"以後承歡要你多費心了。"我頷首應下,道:"不必來送。"
出得院門,我沿著迴廊向十三的書房走去。剛剛轉過彎兒,卻見十三立於長廊下,一人默默站著,一陣風吹過,衣袍下擺隨風飄揚。我拉緊衣衫走過去,站在他身邊,戲謔道:"形單影隻的日子已徹底結束,為何還是這副模樣,讓綠蕪看見該傷心了。"
他扭過頭,瞅我一眼,復又抬頭仰望天空,保持著方才的神情,道:"昔日戲言今日事,現在都到眼前來。你當日的苦楚,我今日可真是體會到了。"我一笑,欲開口打趣他,但看了他的神色,又住了口。
又一陣風攜著落葉吹來,我身子哆嗦了下,抬抬頭看看十三,見他仍是不開口。我抬腿就走,這麼下去,他也許沒事,我可是會得傷寒的,既是綠蕪已回,估計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走了幾步,我心中猶豫一下,轉身道:"我真走了。"十三睨我一眼,見我兩手籠在袖中,一副馬上就會被風吹走的樣子,輕輕搖頭道:"去書房坐會。"
書房中已放了炭爐,我忙走過去坐在旁邊,順手加了塊炭,火星子"哧"一聲冒得老高。里外冷暖太過懸殊,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我抽下帕子擦了一下,見狀,十三唇邊漾開一絲笑,道:"不知皇兄看上了你哪點! "我嘴一撇,反擊道:"不知綠蕪看上你哪點了。"
我一下子感覺心情大好,似是又回到了被戲稱為"拼命十三妹"的時候,笑容滿面,正要再往下說,卻忽覺氣氛有異,抬頭一望,十三又恢復了剛才的樣子,面色沉重,眉頭緊蹙,似乎還有一絲六神無主。
我心中大奇,不知何事能令權傾朝野的他感到棘手。默默地註視了他一會兒,見他仍是沒有回神,我拿起燙好的酒抿了一口,心中漸漸暖了起來。
半晌後,忍不住問:"到底什麼事令你這般為難?"
十三輕嘆道:"我很懷念在養蜂夾道的十年時光,環境雖不濟,但有綠蕪陪在身邊,總覺得很踏實。"
我的手一頓,酒灑了少許出來,滴在炭爐子裡,火星子瞬間變成藍色的火苗躥了上來,十三的手放在上面,卻恍若不覺,我忙打開他的手,他一愣回神,瞅了手一眼,抿嘴苦笑一下。
難怪在綠蕪房中,我就覺得有些怪異,卻又說不出來是為什麼。經十三這麼一說,我豁然明白,經過了這許多的事以後,那個才情品性俱佳的綠蕪已不復存在,現在這個名叫張慧之的女子心中有著太多的擔憂顧慮。
我拿起手中的酒杯,滿上後遞給他道:"不是她一個人變了,你,我,還有皇上,不都變了嗎?經歷這麼多事,不變是不可能的。你想讓她回到以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至於以後她到底能不能變回原來的樣子,就要看你了。"十三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接過我遞過去的杯子,一飲而盡,然後道:"對,以後怎樣就在我了。"
我道:"為何取張慧之這個名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2 22:36:25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12 22:38 編輯
十三道:"這是皇兄的意思,綠蕪現在是張廷玉的外甥女。"
恍然憬悟,剛才我聽綠蕪說這個名字時就覺耳熟,張慧之,張毓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麼巧。
每次想起張毓之,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神秘的黑衣女子。既是他的師妹,那他定然知曉她的身份。
腦中一閃,今日何不趁這機會問問她到底和八爺有什麼關係?我心中思量一陣,抬起頭笑道:"可否借府上一人?"
他嘴角逸出怪異的笑,道:"要藉何人?"
我心知他又要開口打趣,遂無奈地笑道:"前些日子尋了個喝茶的好去處,和自己泡的大不一樣,今日難得出來一趟,想再去一次。"
他瞅我一眼,道:"本王樂意奉陪。"
我笑道:"隨便找個熟悉外面街道的人即可,哪能勞你大駕。再說,剛才就听你說李大人要來拜訪,還是公務要緊。"
他收斂了笑容,默默看我一會兒,道:"若有什麼閃失該怎麼辦?"
我站起身,邊穿斗篷邊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會出什麼事。"
他忽地輕笑起來,道:"你千般阻撓,萬般推脫,就是不讓我去,莫不是有什麼事要瞞皇兄?"
我心中一慌,正在繫帶子的手也停下來,斜睨著他,輕哼一聲,道:"你想去,就隨著來,我會有什麼事要瞞你們。"
他淡淡笑著,不置一詞,待我穿好斗篷,舉步出門,他也隨手拿起斗篷穿上。我無奈地道:"你還真要去?"
他懶洋洋瞅我一眼,輕笑著道:"當然是真的。"
我長長吁口氣,無奈至極,遂默默疾走,他也不說話,只是跟在身後。
"王爺。"我抬頭看去,李衛在管家的帶領下迎面而來。
他忙走到十三跟前,抱拳道:"王爺要出門?"十三點點頭,李衛面帶難色,"浙江之事刻不容緩,這……"
十三蹙眉沉默了一會兒,側臉對我說:"讓管家隨著你去。"我心中一鬆,輕輕頷首,十三吩咐李衛身後的管家道:"多去幾人,到地方後馬上差人回來送信給我,不能耽誤。"
李衛一愣,飛快地掃我一眼,他外放後極少進宮,是以神色恍惚了片刻,隨即似是想了起來,忙賠笑道:"原來是姑娘,幾年未進宮,有些面生了。"
我以淺笑回應後,舉步向外走去,管家忙跟在我身後。
菊舍
我在一樓環視一周,沒有張毓之的影子,心中有些許失望。也許是天氣驟然轉寒的緣故,二樓也僅有我一人,依然不見他。我暗嘆口氣,哪會有這麼巧呢?但既來之則安之,來了就品一下此處的茶。
我屏退隨從,氣定神閒地品茗,忽聽樓梯上有腳步聲傳來。隨意瞟了眼,待看清來人,我心中一喜,叫道:"張毓之。"
他微愣了一下,走過來,道:"這麼大冷的天,你怎會前來?"
我笑道:"你不是也來了嗎?"
他笑笑,未做聲,隨他一起上來的小二喜滋滋地接口道:"這位張爺可是我們茶舍的常客,幾乎每日這個時辰都會來,而且總是這個位子……"
張毓之面色古怪,未待小二說完,便輕斥道:"還不去準備茶水!"
小二一愣,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張毓之面色一暗,小二忙小跑著下樓。張毓之沉默了一會兒,朝我笑笑。
沒寒暄幾句,我便直接開口問道:"冒昧問一句,令師妹叫什麼名字,和廉親王府有何關聯?"也許是因為我問得坦白,他一呆過後,隨即接口道:"她叫呂嵐曦,入門比我早,似是很小就被送到了師父身邊。她父母從未探望過她,只是師父每年會帶她下山一次,也未提及去幹什麼。至於她是哪里人氏,父母是何人,師父和她從未露過半絲口風。若說她和廉親王府有什麼關聯,那就只有自下山起,她幾乎每天都去王府門口。"
我來這兒本想解惑,卻不料聽過這些以後心中疑慮更多。
凝神苦思,還是不明所以,我遂笑道:"這裡茶葉雖好,但水質欠佳,泡出的水也就差了些。"
張毓之端起杯子呷了口,點點頭道:"我只是喜歡這間茶舍的環境。"
沒聽到答案,疑惑又增多,我心裡備覺失落,正欲開口說要回去,樓梯上又傳來匆促的腳步聲。
菊香快步走到我身邊,急道:"園子裡來人接了,馬車在外面候著呢。"
她面帶驚惶,我心下暗驚,難不成出了什麼事?匆忙起身道:"今日我們的談話……"張毓之看看菊香,又看看我,悶聲道:"不要誤了正事,快走吧。"他這麼說,顯然已明白了我的言外之意,我朝他一笑,疾步下了樓。
我的馬車後停著另外一輛,高無庸站在車轅旁,我心中一暖,走過去,高無庸輕聲道:"天冷,姑娘趕快上車吧。"
掀簾進去,胤禛卻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車外,然後笑瞥我一眼。他笑得極是古怪,我坐在他身邊,挑起窗簾一角向外望去,原來張毓之不知何時也跟著下了樓,正站在門口,朝這邊望著。
我輕輕呼出口氣,移身過去,拉開他籠著的雙手,偎進他懷裡,把冰涼的雙手放入他的袖口。
他輕嘆一聲,朝外道:"拿進來。"
高無庸掀簾放進來一個暖爐,我依然將雙手放在他袖中,納悶地道:"剛才怎麼沒有?"
他無奈地道:"剛才在前面的馬車上。"我抽出手,笑道:"那我過去。"他輕輕搖頭,把我的手又塞進袖中,淡聲道:"怕凍著你,巴巴去了十三弟府中,卻不想你倒是另有去處。"
我心頭霎時一陣感動,抽出雙手,緊摟著他的腰道:"你政務繁忙,我不想耽誤你,才獨自過來的。"
不想說話,只想這樣靜靜依在他身邊。他似是也被我感染,抱我坐在他腿上,雙手環著我的肩。默默地過了許久,他輕聲道:"以後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要再想著離開,禛曦閣是你永遠的住處。"
我抬起頭凝視著他,他面色柔和,眸中深情醉人。
一時之間,我有些呆了,他卻一笑,用下巴抵了下我的額頭。
我有些氣悶,掙了掙身子,想離開,他手一緊,收斂了笑容,自嘲道:"我是怕某些人再次出走,今時不同往日,外面都已有人接應了。"想起那次不成樣的出逃計劃,我面上一熱,訕訕地朝他媚笑。
他又搖頭,下頜放在我肩頭,氣息暖暖呵在耳邊,我心神一恍,慢慢側過頭,吻在他的唇上。
天陰沉沉的,天地猶如用墨汁刷過一樣,剛吃過午膳,房裡就已掌起了燈。北風挾著地面上一切可以刮起的東西,遒勁而凜冽地拍打著門板。我往炭盆前又湊了湊,端起几案上的茶碗抿了口,隨手拿起本書翻起來。
外面似是有人叩門,我側耳聽了會兒,忙起身打開房門,高無庸被風吹得髮辮凌亂,縮著脖子站在門外,我忙道:"請進。"
高無庸進屋,忙用力掩上房門,未等我開口詢問,他已道:"皇上自早朝就一直在大殿裡,午膳也沒用。現在大殿已是漆黑一片,皇上還是不讓奴才們進去。老奴惶恐,特意來請姑娘過去看看。"
我心中有些擔憂,定了定心神問:"早朝所議何事?"
他猶豫了下,輕聲道:"聖祖爺的……"
他話只說一半,我想了一會,心中已全然明白,輕嘆一聲道:"皇上只是太忙了。"
他抬頭疑惑地看我一眼,又慌忙垂首道:"奴才告退。"
算算日子,再過半月就是康熙的忌日,這時的他不需要任何人在他的身邊,他只想獨自靜靜地舔舐自己的傷口。
我的心一直提著,兩天過去,他仍是沒有回來。
在房中來回踱著步子,窗外已是灰濛蒙的。躊躇一陣,我開門向外行去,未走兩步,就發現了小池塘邊上的胤禛,他頭髮微亂,衣角隨風飄舞,兩手負于身後,無神地抬頭仰望著。
不知他站了多久,我跑過去,握著他的手,他的手冰涼,身子已無一丁點熱氣。
我心中一酸,道:"我不想問太多,但是請讓我一起分擔你的快樂和悲傷,我不是外人,是你的曦兒。你兩日未回,我知你心中難受,不忍讓我跟著難受,可是,這樣我心裡會更擔心,會更難受,你痛,我會更痛。不要把所有的事都扛在自己的肩頭,讓我也分擔一些。"他身子輕顫了下,收回目光,盯了我一瞬,擁著我向房中走去。
夜裡,他睡得極晚,也睡得極不安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2 22:46:02
第十章
自那晚後,胤禛就病了,病勢洶洶,因為我知道歷史,又明白他是傷悲過度又外加風寒,並無大問題,開始並不是很擔心。但看著太醫面色沉重地來回穿梭,我的心還是一點一點提了起來。
床上的他面色蒼白、神誌不清,我重新絞了塊帕子,換下他額頭上濕熱的帕子,向仍閉目診脈的太醫問道:"皇上何時能醒轉?"
他睜開眼,面帶苦色道:"風邪為百病之長,皇上風寒入侵,其他邪氣必須依附於風而侵犯人體。冬天寒氣盛行,雖說皇上受寒,但還不至於昏迷不醒… …"
我回身掠了眼躬身而立的太監宮女們,忙打斷他的話:"可有了方子?"聽我口氣嚴厲,太醫身子輕顫了下,道:"老臣來時藥已煎上,只是夜裡需有人陪在身邊,待皇上的燒退之後,馬上再喝一劑藥,消消炎症,鞏固一下。"
我的心情漸漸平穩許多,不似先前那麼急怒攻心。
摸摸他的額頭,依然滾燙,吩咐菊香換盆冷水。高無庸低聲交代眾太醫不可離閣,又讓其他人都散了,待一切安排妥當,他掩上門,垂首立於門邊,道:"姑娘,有事就吩咐老奴。"
換了數不盡的帕子,無數盆的水,他漸漸恢復了正常的體溫。
我臂膀酸痛,雙手互換揉了揉雙肩,看看窗外,天色漸亮,原來不知不覺中已過了一宿。眼有些乾澀,我拿起身側的濃茶灌了口,頭腦清醒了一點,伸手輕摸摸他的額頭,燒已退了些,我心中一鬆,緊握著他的手,眼皮漸沉。
不知過了多久,我悠悠醒轉,抬起頭揉揉眼睛,卻見胤禛以手支腮,側躺著看著我。兩人靜靜地望著彼此,他眸中神色由憐愛慢慢歸於平靜,而後又變得充滿渴望,我眼中一酸,淚刷地落下,在臉上肆意橫行。
他起身拉我上床,緊擁著我。
我趴在他肩頭,輕輕啜泣,他輕柔地撫著我的背,笑道:"傻丫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我本是無聲哽咽,被他這麼一說,一下子變成了號啕大哭。也許是從沒見過我這樣失態,他有些手足無措,邊為我拭淚邊柔聲叫著"若曦"。
他越是如此,我的淚越是止不住,最後,他輕嘆一聲,捧著我的臉,深情望了片刻,隨即就輕柔地吻了上來,吮去我兩頰上的淚。
他的吻自臉頰移向我的眉眼,最後停在唇上,溫柔而綿長,我也沒了以往的羞澀,腦中空空,熱烈地回應著他。此刻,對我而言,一切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仍在我的身邊。
他眸中蘊著絲笑,靜靜瞅著我,我默默回望著他,面上雖然沉靜,但心裡卻暗自思索。雖然我僅僅知道歷史的大致走向,但太子的兩起兩落、年羹堯的慘淡下場、八爺和九爺的去世……一件件、一樁樁確實發生了,絲毫沒有偏差。現在已是雍正四年末,一股寒意直躥心頭,我的額頭霎時沁出絲絲冷汗,下意識地緊偎著他。
覺察到了我的異常,他笑道:"只是傷寒而已,無需再擔心。"
見我仍是面帶驚悸,沉默著不言語,他道:"別想了,睡會吧。"
我點點頭,但仍緊貼著他,他輕搖了搖頭,道:"難不成你想坐著睡?"
我面上一熱,腦中卻忽地想起太醫交代的話,猛地抬頭,道:"你燒退後,還要再吃一劑藥。"
他自床邊拿起一個空碗笑了笑,我剛鬆了口氣,突然想起高無庸還站在門邊,而我們剛才卻……
我雙頰有些燒,朝房門看過去,胤禛吃吃一笑道:"他已退下了。"我收回目光,躺在裡側,一會兒工夫,頭腦已漸漸模糊,又道:"你也歇息一會。"
他點點頭,在身側躺了下來。
桃紅柳綠的三月,我們乘一葉扁舟,揚帆而行。碧波蕩漾,我身著月白色的衣衫坐在船頭,兩岸不知哪兒傳來的樂聲幽幽瀰漫,我眸含柔情望著對面的他,他也朝我微微笑著,忽地他身後水面躥出面目猙獰的怪物,向他撲去,他卻恍若不覺,依然淺笑著看著我,身後卻慢慢流出猩紅的血,我淒厲地號叫一聲,撲了過去,他卻忽地不見了,消失得無影無踪,我大叫道:"胤禛……"
我哭得肝腸寸斷,全身一絲力氣也無,慢慢地睜開眼睛,淚水仍是止不住,夢境如此的真實,恍若發生在眼前。
他已不在身旁,我起身,匆促地洗漱後,急忙跑出門。他身子才好,怎可馬上開始理政?
走出內院門,我腦中還想著那個夢,忽聽到前方有雜沓的腳步聲,抬頭一看,卻是烏喇那拉氏帶著妃嬪宮女等十餘人。她們應是得信後來看胤禛的,我走上前,矮身一禮,皇后忙托住我的身子道:"妹妹不用多禮。"她淺笑道,"皇上這一病,可是苦了姑娘了。"
我知道她說這些話是真心的,心中並無不適,遂笑著回道:"哪敢道苦,這也是我分內之事。"
她眸中笑意加深,握著我的手問道:"皇上的身子可好了些?"
我點點頭,道:"燒退了,這會兒正在早朝。"
她輕嘆一聲,道:"皇上從不知顧念自個兒的身子,大病初癒,就忙著朝事。既是皇上身子已無大礙,我們也就回了。"
我不能搖頭又不能點頭,沉默了一會兒,淺笑道:"下朝後,我會禀明皇上,皇后前來看望過。"
她恬靜地笑笑,鬆開我的手道:"妹妹臉色青白,想是這幾日累了,也要多歇息一下,省得也病倒。"我點頭輕笑著應下,她正欲往回走,身後的齊妃唇邊噙著絲冷笑道:"皇后娘娘,聽聞這閣內景色秀麗獨特,既是來了這一趟,就讓妹妹開開眼吧。"
熹妃面色黯了片刻,繼而又微笑起來,裕妃等眾妃嬪有的面露期待,有的帶著一絲看好戲的神色。我暗暗嘆氣,此時已是初冬,樹木花草早已枯死凋謝,僅餘傲菊獨自點綴著院閣,哪有她口中的景色秀麗之說。我心頭湧出絲絲苦澀,有些無語,遂靜立在原地,面帶淺淺笑意。
皇后細細打量了一會我的神色,面色一沉,雖然笑著,聲音卻很冷:"這院子也是你等能隨意觀賞的?真是反了你們了!"熹妃輕輕搖頭,仍舊淺淺笑著,裕妃等眾人卻是面色一凜,悄悄瞟了齊妃一眼,慌忙垂下了頭。
皇后看著我笑道:"妹妹,前些日子宮裡縫了一件狐皮子斗篷,我回頭差人給妹妹送來。要說這狐皮本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件,只是奇在它居然白得無一絲雜色。前些日子我就尋思著,姐妹之中,也就只有妹妹的氣質才配穿它。"
見齊妃眸中含怨,我淺笑著推脫道:"謝皇后的厚愛,只是我冬季裡也甚少出門,還是賞給需要的人吧。"
見我推讓,眾妃皆驚,皇后顯然也是一愣,似是不相信我會拂她的面子,瞬間過後,她微微一笑,提步欲走。一旁的熹妃卻笑著拉我,道:"這是皇后的一片心意,妹妹就收下吧。"
熹妃似是面帶深意,我微怔,她又點了下頭,我沉默了片刻,矮身一福,道:"謝謝姐姐。"
聽著我改了稱呼,皇后先是微怔了下,隨即臉上露出笑容,道:"我們這就走了。"
我微笑著頷首,她們一行人緩步而去,忽地,皇后回頭望了內院一眼,眸中神色似悲似哀,我心頭一震,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下,心中一陣難受。在這裡,女人的悲哀,不在於她生為女人,而在於這個社會強加給女人的種種不公。
一陣刺骨冷風吹來,我不禁打了個寒噤,抬起頭,天空陰霾,團團或青或灰或暗紫的濃雲低低地壓在頭頂,天地猶如兩張大板,上面的大板漸漸地一點一點壓下來,夾在天地之間的我覺得有些喘不上氣。
仰首沉默了一會,冷得刺骨的細雨灑落下來,我驀然回神,想起今早的夢,心中暗暗責怪自己為何還在為無謂的事傷神。繞過正廳,我疾步向閣內走去。
我匆匆忙忙,剛走到院落門口,弘曆迎面而來。
自那次林中偶遇之後我一直沒有再見到他,好久不見,也許是他個子長高了的緣故,我覺得他臉頰顯得瘦了許多。
我們互相微微一笑,他錯身讓開了路,我前行兩步,回身疑道:"你來此何事?你阿瑪不是在早朝嗎?"
他蹙眉不解地道:"早朝已散,阿瑪已回來了,你沒見到?"
我轉身回來,站在門口廊簷下避雨,雨下得越發大了,我抬頭看看,道:"也許他是在正廳,我們過去。"
他點點頭,又看了我一眼道:"你先等著,我吩咐她們拿傘來接你。"
我走過去,笑道:"這麼近,不用這麼麻煩,我們走快一些也就是了。"說完,舉步向前一路小跑,他隨後跟著。
快到正廳,卻有一個人從廊下急沖了出來,我不及閃避,被撞了個趔趄,身子不由得向後摔去。心中暗暗叫苦,不知是誰這麼魯莽。
身子被隨後而來的弘曆扶住,我站定後,向肇事者看去,卻見弘時目光陰冷地盯著我們,我在心中無奈地苦笑,輕輕搖頭,向前走去。
背後的弘時冷冷地道:"姑娘似是忘了曾經說過的話。"
早上齊妃之事又湧上心頭,我心中微怒,回身冷笑一聲道:"我所做的,件件都是分內之事。"
他恨恨地接口道:"依我看,現在姑娘的分內之事應是好好侍候皇阿瑪。至於其他的,姑娘還是少插手的好。"
他這話說得狠毒輕浮,我心中氣極,面上卻嫣然一笑,道:"我分內之事是什麼,似是也不勞三阿哥指手畫腳。"
他額頭青筋暴起,握拳疾步走到我跟前,弘曆忙過來拽著我的手後退了幾步,道:"三哥,你逾越了。"
弘時隱去怒意,嘴角掛著一絲嘲諷的笑,道:"我乃堂堂三阿哥,有何逾越?"
我微怔了一下,無奈地輕輕笑了起來,對他謙恭一禮,道:"奴婢見過三阿哥,三阿哥您吉祥。"
弘時坦然受了一禮,我扭頭向內院行去,不想與這個被嫉妒扭曲了心靈的孩子一般見識。
我進了房,絞了帕子遞給跟進來的弘曆,擦拭後他的衣衫依然半濕著,我隨手招來院中的小太監,交代他端一個炭盆進來。
這本是承歡院中我的房間,雖然一些日子沒在此居住,卻依然被打掃得纖塵不染,窗明幾淨。
我坐下來問:"你不是找你皇阿瑪嗎?"
他坐在對面,瞥我一眼,道:"三哥既已找過了,看他的神情,想是事情已再無轉圜餘地,我找與不找,已沒有兩樣。"
小太監麻利地放好炭盆,輕輕退了下去。我和弘曆不約而同地把手放在炭火上方,我邊烤著手邊問:"出了何事?"
他半晌無語,我心中不解,抬起頭,卻見他眉宇間有些許不自然,神色也略帶尷尬。見我看著他,他收回手,眸中暗淡下來,道:"好些日子沒來了。"
他答非所問,我默默想了一陣,心中莫名一慌,也收回手。
他輕嘆一聲,道:"你似是很滿意現在的生活狀態。"一時之間我不知該說什麼,他卻又續道:"不過,依我看,這種日子也是你所希望的吧?"
我輕籲出一口氣,釋然一笑,道:"朋友還是如此明白。"
他嘴角扯出一絲笑,半晌後又慢慢收斂,雙眸盯著炭盆子,道:"皇阿瑪令我主持今年的景陵祭天,早朝時已頒了旨。"我心中一痛,剛緩過勁的身子瞬間冰冷,再無一絲暖意。弘曆似是仍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中,並沒有發現我的不安,又道:"本應是皇阿瑪親自去的,可太醫卻認為阿瑪的身子才好,經不住舟車勞頓。 "
我定定心神,擠出一絲笑,道:"這是你阿瑪對你的信任,你應努力辦好,才不至於辜負他對你的期望。"他笑著輕輕搖頭,我一怔,道:"你怕了?其實你無需顧及他人,只做好自己應做之事即可。"
他瞅我一眼,道:"角色轉換得還真是快,剛才還叫著朋友,眨眼工夫就變味了。"
我面上一赧,撇過頭,看向房外。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他道:"我並不在意三哥的冷嘲熱諷,只是擔心阿瑪的身體。僅是一場風寒,就傷了元氣,實在令人憂心。這幾年,皇阿瑪對政事從來都是親力親為,奏摺都是絕不隔日,僅此一項,在帝王之中也算是前無古人。只是這麼一來,必是心血消耗得嚴重,我就怕這次的病只是一個開始。"
他並不了解胤禛內心的想法,但他這番孝心卻令人感動。我們各想各的心事,房中只餘炭盆中炭火"哧哧"的聲音。
他微微一聲嘆息,我回過神,他站起身,道:"我走了。"
我點點頭,走過去,他拿起門邊太監送來的傘撐開,慢慢隱身於疾風細雨中。
我默默出神,原來弘時的憤怒緣於景陵祭天。胤禛的皇子中,他位序居長,而祭天這種大事,卻交給弘曆而非他。他震怒之時,我卻與弘曆一起出現,這誤會是越來越大,想是再也不能解開。
我深吸口氣,撐傘向正廳走去。
上了台階,我站在廊下,合上傘,忽聽房中"啪"的一聲,似是茶碗落地的聲音,心下一驚,伸手欲推門。
"朕繼位之初就為他延請飽學之士王懋竑為師,教導他,希望他能成材。可他卻不惜福,科場舞弊案、八王議政,哪一件他沒有參與?這些是因他受了慫恿,朕也顧念父子之情,容他活到今日……"他話未說完,已劇烈咳嗽起來,我的手停在半空,心中大驚。
房中傳來十三擔憂的聲音:"皇兄,你要保重身子,不要為此事過度費心,再說,弘時也未必就會動手。"
難道,難道他們說的竟是……我不敢再往下想。心中難受,我不想知道這些,可為什麼偏又讓我聽到?手無力垂下,我準備回去。
胤禛又道:"今年若曦無故失踪,你暗中壓下了,這事是誰做的,相信你心中有數,如此狼子野心,又怎會顧念同胞之情,此次他若真的動手,朕決不會再姑息。"
原來胤禛安排弘曆到景陵祭天是別有用意的,並不是像自己心中所想的那樣,是胤禛覺得無顏見康熙。
我四肢麻木,腦子遲鈍,拖著沉重的步子向內院行去。因為事不關己,心中沒有一絲恐懼和心痛,只覺得空洞而悲涼。
雨漸漸小了,但卻夾雜著雪粒"噼劈啪啪"地落了下來,我木然垂頭走著,平日里常走的路今日竟覺得陌生得很。
忽地覺得雨雪停了,我微怔,抬頭望望,原來小順子不知何時過來了,此時正站在我身側撐著傘。
我停步,身後傳來高無庸的聲音:"姑娘,皇上命老奴準備了早膳,吩咐只要姑娘一醒,就馬上端進去。"
我擺手示意不用,走進院子,緩步走著,小順子依然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我道:"退下。"
他忙轉身而去,我進了房,掩上門,呆坐在桌前。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臉上癢癢的,我伸手一拭,原來是頭上的雪粒融成了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隔著窗櫺向外看去,雪花紛揚飄舞,忽飛忽落。一陣寒冽冷風透簾而入,渾身濕透的我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頓時,渾身的麻木昏沉一掃而盡。我起身換過衣衫,躺到床上,盯著帳頂,默默出神。
開門的聲音響起,我忙閉上眼,靜靜躺著。胤禛走過來,用手輕柔地撫著我的臉,溫言道:"若曦。"
他聲音沉痛,我的心莫名地揪了起來,慢慢睜開眼睛,迎上他略顯蒼白的臉。
他盯著我的雙眼道:"若曦,我們要個孩兒吧。"
我的身子輕顫了一下,潛意識裡有些渴望,可理智告訴自己不能這樣。自己不能讓他或是她來到這世上,整日為了權勢而謀算,為了地位失了自我。我心中轉了無數個念頭,但仍是不知該如何回絕。
他眉頭微蹙,緊抿薄唇,道:"你不願意?"
我起身移過去,靠在他肩頭道:"那年太醫曾說過,我今生永遠無法再有孩兒了。"
我只能這麼說,他臉上有一絲痛苦掠過,啞聲痛道:"我以為你現在可以,我以為我們有機會有自己的孩兒。"
我心神俱震,很想大聲說出來,其實我可以,可以擁有自己的孩兒,只是,我刻意避開了那些日子,避開了可以懷上孩子的機會。
他緊摟著我,沉默了半晌,才悶聲道:"起來吃些東西。"
我拭去眼角的淚,卻見桌上放著食盒,心中一酸,摟著他腰的手又緊了些。
弘曆啟程的第二天,我隨著胤禛回了宮,開始一個冬季的宮中生活。
紛紛揚揚的大雪已經下了三天三夜,但卻依然沒有半點停歇的跡象。
這天,我獨自一人走在厚厚的積雪上,眼望著天地之間的一片白色,心中欣喜異常。抬頭仰望,白雪隨風飛舞翻轉,煞是好看。
"原來姑娘也喜歡這種天氣。"轉身一看,原來是熹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2 22:55:31
我淡然一笑,道:"我雖不喜冬日里的寒冷,但卻極喜雪地裡的景色。"
她眉眼蘊笑地打量我一陣,道:"皇后娘娘果真是好眼光,這斗篷也只有你能穿出味道來。"
我低頭看看身上的斗篷,仍淡淡笑道:"這確實是稀有之物。"雖已不似以前那樣從內心裡排斥她們,但我仍做不到和她們像姐妹一樣閒話家常。
她揮手屏退了隨身宮女,走過來和我並肩而行,兩人靜默地向前走了會兒,她幽幽開口道:"謝謝妹妹。"
我皺眉不解,隨即心中雪亮,心中苦笑,但面上還是帶著一絲微笑,道:"難不成你也認為我幫了弘曆?"本以為弘曆聰慧機敏是因為她教導有方,今日看來,是我想錯了,她和常人無異。
她輕輕搖頭,道:"我從不曾認為是你刻意幫了這孩子,我之所以謝你,那是因為你確實是真心對待這孩子的。"
無意中瞟見她手腕上的佛珠,我心中忽然有種感覺,自己看不透她。
我沉默著不言語,她又道:"這些日子,這孩子似是消沉許多,或許明年開春皇上就會為他指婚,作為母親,我希望他娶回一個自己心儀的女子,妹妹眼光獨特,也幫這孩子留意一下。"
這事她似是思量透了一般,說起來流暢爽利,毫無阻滯。
我收斂了臉上的淺笑,道:"你也不必過於擔心,皇上指婚的女子絕不會差,再退一步講,四阿哥極為孝順,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她輕拂去我袖上的雪,微微笑著道:"難怪皇上如此喜歡你,你的確是不可多得的聰穎女子。"
我再也搜尋不出想說的話,遂輕聲道:"我也出來一陣子了,該回去了。"她似是已覺察出我的不耐,但仍淺笑道:"那就快回吧。"
我剛轉身,她又道:"妹妹如得空,還是去謝謝皇后的賞,雖不懼怕什麼,但畢竟宮中人多口雜。"
我沉吟了下,道了聲謝,轉身回去。
過了兩日,雪依然下個不停。
不知哪個宮裡的梅花早早地開了,空氣裡氤氳著淡淡馨香。宮中巷子裡的雪都是即下即掃,此時地面上已無浮雪,冷風穿巷,雪水凝成薄薄的一層冰,我帶著菊香前往坤寧宮。
菊香邊走邊嘟囔:"順公公準備好了轎子,你不用,非要自己走,凍壞了還不是得自己受罪,別人可替不了。"
正說著,前面忽地傳來陣陣哄笑聲,我抬頭一看,原來是掃雪的小蘇拉和小太監在巷子裡一邊掃雪一邊撒歡,不時有人摔個四仰八叉。菊香忘了埋怨,也跟著笑起來。
見我們走過,他們收了笑,肅容幹活。我們緩緩地走著,不覺已到了坤寧宮。
放眼望去,翠竹正指揮著十幾個小太監掃雪。見我來到,她忙不迭地疾步走過來,輕拂去我身上的落雪。
我朝她微微一笑,問:"皇后可在宮中?"
她神色微變,面帶一絲訕笑,囁嚅著道:"皇上也在。"
見她為難,我淺笑道:"那待會我再來。"
話音未落,我已轉身順著來路疾步而回,腦中空洞,不想知道他來此的原因。他畢竟也是她的夫,她的夫,她的……後面的菊香不知輕聲說著什麼,我沒聽見,也不想理她。
雪白得晃眼,我已辨不清方向,見著路就往前走,走了一陣,抬眼看看,我已到了禦花園湖上的長廊裡。整個園子已被厚雪蓋嚴,天地之間似是沒有界限,都是霧茫茫的。湖邊樹木的枝丫上都掛上了冰凌,朔風漫捲,輕盈的雪像粉塵,又像白煙,在湖面上飄忽移動。
腿腳已沒有了知覺,我木然站著,怔怔出神。一陣風吹來,身側的菊香吸了口氣,悄悄看我一眼,籠著手縮著肩,頭垂了下去。
我朝她淺淺一笑,道:"你先回去,我待會就回。"
菊香一喜,但隨即面帶擔憂搖搖頭道:"天冷道滑,奴婢還是跟著你才能放心。"
我收住了笑,沉聲道:"回去。"許是見我神色堅定,她咂了咂嘴,沒有做聲,轉身慢慢朝外走去。
我仍默默站著,身上已無一絲熱氣。
忽聽身後腳步聲傳來,我沒回頭,輕斥道:"怎麼又回來了?"腳步聲停在身後,手中塞入了一個暖手爐,我嘆口氣,轉過身,翠竹站在跟前,笑道:"你以為是菊香吧?"
手心傳來了一絲溫暖,我微笑著朝她點點頭。
四個太監抬著暖轎,已候在湖邊。翠竹扶著我,邊走邊道:"皇后一聽您來過,就急召奴婢來尋你,若不是碰上菊香,還不知你在這裡呢。"
我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笑道:"皇上走了?"她笑容一頓,默默點了點頭。
坤寧宮里地龍燒得暖,剛進門,暖融融的熱氣已撲面而來,宮裡的妙鬢輕裝的宮女見翠竹領著我進來,忙躬身退到兩側,讓開了路。
耳邊傳來若有若無的鶯啼燕語似的女人說話聲,我腳下步子一緩,裡面好像並非只有皇后一人。身側的翠竹疑惑地輕聲道:"像是來人了,剛才還是皇后一人在。"既已走到了這裡,已沒有再退回去的道理,我扯出一絲笑,緩步走了進去。
皇后笑迎過來,拉著我的手讓我坐在她身側,我坐下後,向坐在旁邊的眾人微笑著頷首打招呼,卻發現除齊妃外,居然沒有一個是我認識的。
也許是因為眾人對我比較陌生,又或是別的什麼原因,她們眸中都帶著探究,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整個房中鴉雀無聲,我被她們瞧得心中有些發毛,皇后輕哼一聲,眾人慌忙端正而坐,只是半晌也尋不出什麼話題來扯。
翠竹笑著端上糕點,齊妃虛讓了大家一圈,而後笑道:"妹妹們,你們一直想瞧瞧曉文姑娘,今日終是如願了。"
又被人觀賞似的打量一陣,我心中微怒,皇后眉尖微蹙了下,眾人這才收回目光。
皇后笑看著我,對她們道:"這是園子裡的曉文姑娘。"她們笑著點點頭,然後,皇后又挨個介紹著她們,"這是懋嬪、郭貴人、安貴人……"我笑著挨個輕輕頷首,其實心中僅隱約知道懋嬪宋氏,其他則是一概不認識。
暗暗嘆氣,我此番前來並非認親的。收回目光,我淡然一笑道:"我是來謝皇后娘娘賞的,那件狐皮子斗篷我很喜歡。"
皇后露出笑容道:"只要妹妹喜歡就好了,以後還是叫我姐姐,這樣聽著受用一些。"
我點點頭,既已把想說的話表達清楚,就沒有必要再留下來閒扯,或許自己本就是最不受歡迎的一個。
正要起身請辭,齊妃已笑道:"曉文姑娘怎會不喜歡呢?那本是做給皇后穿的。"
我心下一驚,既是如此,皇后怎會送給了我?難怪那日熹妃面含深意。我起身朝皇后謙恭一禮,皇后忙起身拉我坐下,道:"我穿上,只顯斗篷,倒襯得人不好看了,還是妹妹穿上相得益彰,人和衣服都出彩。"
說完,她輕拍了一下我的手。我心中苦澀,卻對她笑道:"謝姐姐憐愛。"
她朝我恬靜地笑笑,隨即收斂了笑容,淡聲對齊妃諸人道:"你們退下吧。"齊妃臉上騰地紅了,其他人則是噤若寒蟬,慌忙起身向外退去。齊妃猛地站起來,有些敢怒不敢言,猶豫了半晌,瞪我一眼,甩袖離去。
皇后揮手屏退了房中的宮女們,這麼一來,我倒是無法開口請退。她靜靜看著我,輕嘆道:"以後有事,派個人過來知會一聲就行,姐姐知道你不想見到我們。剛才皇上也有交代,沒有什麼事不要去打擾你。"
我覺得心頭一熱,但依然沉默著不言語,既是把所有人都請出去,她要說的應該不止這些吧。
她沉吟一會兒,嘴角掛著一絲笑,道:"這宮中就像龍潭虎穴,所有的人都盯著一個人、一個位子,人人都想吃人,但又怕被人吃。如今皇子們都已漸漸大了,朝堂里個別臣工已有結黨的端倪。這本不是后宮該管的事,但每個皇子背後都有派系,皇上雖早有防範,但有些事還是防不勝防。因此在這個時候皇上不能太冷落后宮,畢竟皇上的恩寵對於妃嬪後面的家族來說是榮耀的,皇上也是需要這些家族的。"
我的心口瞬間如刀絞,似火灼,但臉上卻嫣然一笑,輕輕地道:"那是自然。"
她默默瞅我半晌,見我面色未變,一直淺笑著,鬆了口氣道:"剛才皇上來時,我向他提了,在園子裡時也就罷了,可既然回了宮,就不能太冷落了后宮。我本想遣人請你來一趟,知會你一聲。可皇上剛走,我就听翠竹說你來過,本想著……看來我是多慮了。"
我的心如被利刃劃過無數刀一般,痛得徹骨,咬著牙,站起身子,我勉強擠出一絲笑道:"姐姐,我這就走了。"她盯著我,沒說話,可我卻再也等不下去,不等她發話,就疾步向門口行去。
簷廊下站著的翠竹笑著迎上來,但看清我的神色後,笑容僵在臉上,噤聲站在原地。我想朝她笑笑,但再也擠不出一絲笑容,下了台階,疾步向宮門走去。
出了宮門,跌跌撞撞向養心殿走去,但腿腳似已不當家,沉重得邁不出去,我提著一口氣,一步一步向前移著。
大殿裡已是燈火通明。
我默默站在宮門口,靜靜看著他,此時的他隨著案上奏摺的內容時而皺眉,時而微笑……認真而忘我。
忽地,他蹙起眉頭,把手中折子放在一旁,高無庸忙躡足走過去,輕聲道:"老奴已吩咐小順子送口訊給曉文姑娘,估摸著這會兒曉文姑娘已睡下了。"
他點點頭,高無庸自几案一角端起盤子,他並沒有細看,只是隨手翻起一個。我身子一軟,倚在宮門上,捂著心口,有些上不來氣,狠狠咬著下唇,很痛,但心裡更痛,自在坤寧宮起一直忍著的委屈,在這一刻,全湧了上來。
忽地覺得喉頭一甜,自嘴角流下一股熱流,我緊捂著嘴,蹣跚著向外挪著。剛出大殿,我"哇"地吐了出來,紅豔的血在雪上浸染開來。
我呆了一瞬,便向台階下衝去,身後傳來高無庸驚恐的聲音:"曉文姑娘!"緊接著,他人已截在了前面,見了我的樣子,臉一下變得蒼白。
我覺得手心黏黏的,抽下帕子,拭了拭嘴角,雪白的帕子便沾上了朵朵紅花。胤禛已疾步走了過來,猛地掰開我的手,待看清帕子上的顏色後,便朝高無庸咆哮一聲:"快傳太醫!"
我無力地癱倒在他的懷中,目光散亂地盯著他焦急的臉,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是傷害了他,還是傷害了自己。忽地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有這樣大的反應,難道是這些日子在園子裡被甜蜜的日子迷惑了,就忘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忘了他有三宮六院?為什麼不能接受這些自己本已知道的事實呢?
他捏著我的雙頰,痛聲道:"不要再咬了,若曦,你的嘴唇已咬破了。"
待他把我安置在床上,高無庸也領著太醫到了。
太醫坐在床頭,細細看了一陣,蹙眉對他道:"皇上,微臣覺得還是得用藥,待她昏睡後,才能鬆開嘴。"
他沉痛地盯著我,點了點頭,自太醫手中接過藥碗,捏著我的臉,慢慢往我嘴裡灌藥。我的腦子慢慢混沌,人也漸漸失去了知覺。
睜開眼,窗外灰濛蒙的,再看看房中昏黃的宮燈,有些不清楚是早上還是晚上。目光在房中游走一圈,一個熟悉的身影伏在桌上,前塵往事霎時湧上心頭,我猶如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喜道:"巧慧。"
嘴角一陣鑽心的痛,她睡得極輕,聽到聲音,便猛地直起了身子,快步走過來坐在床邊,緊握著我的手道:"小姐,你終於醒了,我擔心死了。"
淚悄然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她邊替我拭淚邊道:"菊香這個小丫頭,侍候人還真是不上心,如果不是萬歲爺發了話,高公公定會打得她屁股開花。 "
我心中一驚,掀被就要下床,她把我摁到床上,道:"高公公正要責罰她,萬歲爺卻吩咐等你醒後再說,我猜是不想動你身邊的人。"
我躺在床上默默想了一會,理順思路後問:"你今日為何會在這裡?"
她一笑道:"皇上吩咐,自今日起我要像以前照顧我家二小姐一樣照顧你。"她唇邊漾出一絲苦笑,道,"這世上之事真是難說,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你的遭遇就如二小姐一樣,皇上雖沒有冊封你,但卻對你特別上心,似是尋常人家的夫妻一般,同吃同宿。"
我想對她笑,但心酸卻猛地湧上心頭,抑制不住,所以笑意未出唇,眸中卻已微熱,我道:"那承歡怎麼辦?"
她輕嘆一聲道:"這些日子格格懂事了許多,你無須擔心。"
也許是年歲漸大,巧慧一直絮絮叨叨地說著話,我聽得有些漫不經心,眼睛無意識地盯著窗子,天色像是又暗了一些,但依舊能看到雪花如柳絮似的零星下落。忽聽房門輕響,我望過去,原來是胤禛。
巧慧收了聲,和站在門旁的高無庸一併退了出去。他蹙著眉頭緊盯著我,面色雖清冷,眸中卻閃著暖融融的光芒。我腦中驀地想起那日的事,一陣錐心之痛襲來,不自覺地撫住心口。他面色一緊,疾步上前把我攬入懷中,輕柔地為我揉著心口,憂聲道:"可是又不舒服了?"
我沒有回答他的詢問,只是默默看著他。
我們相望許久,我心中突地有了個主意,抬手輕柔地撫摸他的臉,心裡卻猶豫起來。躊躇著要不要繼續下去,我下意識地咬唇,他忙道:"若曦,不可。"
又是一陣刺痛,我倒吸了口冷氣。他輕搖搖頭,拿下我的手,欲把我放在床上,我打開他的手,摸索著解他的衣扣。
他似是知道了我的意圖,抓住我的手,緊緊地摟住我的身子,緊得令我有些窒息。只在頃刻之間,他又急急地把我放回床上,快步向門外走去。我心中挫敗,叫道:"胤禛。"聞言,他腳步一滯,轉身定定地望著我,過了半晌,他輕輕地嘆口氣,走過來躺在了我的身邊。
枕著他的胳膊,我雙頰發燙,垂著眼瞼,慢慢地把他的釦子一顆一顆解開,他將我的手緊緊握住,道:"若曦。"
我"啊"一聲,但目光卻仍盯著他的胸口,他道:"你可知道我為何認定你就是若曦?"
我抬起頭看著他,他笑道:"不說那麼多巧合,如冰鎮酸梅湯和暢春園湖邊的事,還有你初見綠蕪時的反應等等,你被擄後回宮的第一個晚上,手握白羽箭,躺在我身邊,當時我心中就確定你是若曦無疑。這世上,只有一個女人會枕著我的胳膊窩在我的懷中睡覺,那晚你雖不省人事,卻仍把頭枕在我胳膊上,睡覺的姿勢和若曦一模一樣。還有你的字,那是多年練出來的,一朝一夕是不可能寫成的。"
我眼中一酸,道:"那你還忍心讓我獨自一人難受。"
他笑道:"可不只是你一個人難受。"他一頓,又道,"還有一點,連同房時的羞澀都如出一轍。"
說完,他啞聲笑了起來,我面上滾燙,將臉埋在他懷中,不肯抬頭。他收了笑,身子忽地緊繃,我心中微怔,身子一動,觸著了他的下身,一下呆住不動。
兩人靜默無語,我抬起頭,他道:"至於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何事,我不想問,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我瞬間明白他是憐惜我的身子,於是不再猶豫,手徑自向下探去,他驚呼一聲,悶聲道:"若曦,你嘴上的傷口還沒好。"
我的聲音輕若蚊蠅:"你不動我的嘴……不就行了。"
他悶聲一笑,翻身上來,時而狂野,時而輕柔,我也丟開以往的矜持,努力地迎合著他。
事畢,我輕柔地撫著他的背,他在我耳邊輕笑道:"還想要?"
意識回籠,我笑搡他一把,他抿唇輕笑了下,翻身平躺下來,為我掖掖被角。也許是困了,一會兒工夫他便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我大睜雙眼,默默思量,不知道自己刻意在危險期和他行房,能不能如自己所願懷上孩子。
轉念又一想,自己本就像黑夜裡摸索前行的人,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隱在不知哪個宮裡的鬼魅猛獸攫了去,又怎能讓自己的親生孩兒再身陷其中呢?我的身子不由得輕顫了下,又有些後悔剛才的所作所為。
但渴望歸渴望,後悔歸後悔,這種事卻是無法隨自己的意願的。我嘆口氣,不再多想。
身子極乏,意識卻極清醒,腦中不停想著如果有了孩兒將會怎樣,又思索史書上他究竟有幾個孩兒……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突見巧慧抱著一個孩子走過來,我急忙拍胤禛道:"孩子來見阿瑪了,快些起來。"
巧慧已笑盈盈地把孩子遞過來,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兒出現在我的眼前,我輕輕地撫摸她細嫩的面孔,一旁的胤禛已湊過來道:"蘭葸,讓阿瑪抱抱。"我正待遞過去,突見女娃兒身子漸漸淡去,猶如一團輕煙在房中散開,最後湮滅無跡,我心中震驚,大叫著那個陌生的名字: "蘭葸,蘭葸……"
驀然醒來,心頭依舊亂紛紛,將夢境中的一切又在腦中過了一遍,向外看去,黑夜沉沉,我身上發冷,緊緊地靠著他,睡夢中的他似也覺察到了我的不安,回身把我抱在懷中。
半睡半醒熬到了天色微明時,我輕輕地掙開他的手,起身洗漱梳理一番,打開房門欲出去,卻見高無庸縮著脖子在門外立著。我心中微怔,旋即明白了他在等胤禛早朝,見我已起床,高無庸躬身道:"今日已過了上朝的時辰,不知皇上……"我望望天色,確實比往常遲了一些,轉身進房坐於床邊,輕輕地撫摸他的臉,他一驚醒了過來。
待他去早朝後,我無意識地在房中踱著步子,口中喃喃地念叨著那個名字"蘭葸",既然下定決心在此生活,一心一意地跟著他,為什麼不能下決心為他也為自己生一個孩子呢?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又何必執拗地跟自己過不去呢?應該相信他能護我們母子周全,只要生下的孩子跟皇位無關,那自己還擔心什麼呢?
想到這裡,我全身竟是一陣輕鬆,看看窗外的天色,算算時辰,步履輕快地向外行去。站在養心殿外聽了一會,裡面靜悄悄的,應是已經退朝了。
走進大殿,他面帶微笑招了招手,我笑著走過去,擠坐在他的身邊。望著案上如山的奏摺,重重嘆了口氣,並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好笑地點了點我的額頭,道:"嘆氣是心疼我,可搖頭是什麼意思?"
我隨手拿起一個折子,笑著瞟了眼上面的蠅頭小字,又搖了搖頭,他道:"不知道你整天都在琢磨什麼。"我放下折子,狀似不經意地道:"如果我有了兒子,絕對不會讓他做皇帝。"
他笑容一頓,凝視我一瞬,用力把我攬入懷中,久久沒說一句話。我輕輕掙開身子,悄悄瞅他一眼,他眉頭不展,抿著薄唇,垂首默默地開始看起了折子。
也許是夜裡睡得極少,坐了一會兒竟有些犯困,頭枕胳膊,默默看著他……
"怡親王走後,雖有嫡福晉護著,可綠蕪姑娘的日子依舊不好過……"耳邊隱約聽見高無庸的聲音,聽到"怡親王"、"綠蕪",我的意識猛然回籠,心中暗驚,抬起頭道:"綠蕪發生了何事?"
階下的高無庸似是被唬了一跳,嘴微張,怔在原地。我心中一急,大聲喝問:"出了什麼事?"
高無庸看看胤禛,又瞅瞅我,一臉為難,胤禛一擺手,他如獲大赦,轉身急急地退了下去。
我心中焦急,遂扭過頭盯著他。
他道:"昨兒個,綠蕪被婢女燙傷了。今兒一大早,玉檠就進宮請旨,想請御醫過府瞧瞧。"
綠蕪被燙,兆佳氏大張旗鼓進宮請太醫,事情有些不尋常。
被燙,又是被燙。我腦中靈光一閃,瞬間明白了其中的玄機,平日里十三對綠蕪必是情意綿綿,眾位福晉也必是怨聲載道,這幾日十三隨著弘曆去景陵祭天,她們又豈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絕佳機會。如若不然,兆佳氏又豈會這般慎重?綠蕪如今是張廷玉的外甥女,更重要的是,胤禛和我對綠蕪的態度非比尋常。
我輕輕嘆口氣,暗自思索一會兒,道:"我想帶著承歡去王府住幾日。"
他點點頭,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聽著這聲嘆息,我心裡的火騰地一下躥了起來,往外坐了坐,氣悶地道:"都是你們惹的禍。"
他盯住我的臉,沉默了一會兒,無奈笑道:"若曦,不要這樣。"
我猛地起身,邊下台階邊道:"我去了。"背後又傳來他的輕嘆聲,我心中一酸,加快步伐向殿門疾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2 23:03:02
第十一章
綠蕪閉著雙眼,仰面躺在床上,眉宇間露出一絲痛楚,又咬牙抿唇忍著,她的左胳膊纏著厚厚的繃帶,整個手臂包得像個粽子一樣。
承歡看著綠蕪,小臉皺了起來,用手撫著自己的臉,在房中左右看了一陣,忙走到梳妝台銅鏡前,細細對鏡看了一會兒,然後滿臉疑惑地轉過身,走過來扯著我的袖子道:"姑姑,為何……"
床上的綠蕪霍然睜開雙眼,目光自我身上移到承歡臉上,眸中閃著欣喜的光芒,眼神再也移不開。
承歡愣愣地站著,臉上有絲怯色。綠蕪滿臉的歡愉瞬間僵了,眸中慢慢湧上一絲失落傷心。
我朝她淡淡一笑,正要開口勸慰,兆佳氏已領著御醫進了門。她朝我微一頷首,走到床前道:"慧之,這是自宮中請的太醫,你再忍一會兒,讓太醫瞧瞧。"
綠蕪淡然一笑,道:"謝謝姐姐。"
太醫抬起綠蕪的手臂,細細看了許久後道:"傷處顯然已潰爛,纏著的繃帶都浸透了,想是皮肉已沾在繃帶上,重新上藥勢必要把繃帶去掉,可是,這疼痛福晉怕是忍不住。"
綠蕪睨了承歡一眼,嘴角掠過一絲苦笑,淡聲道:"我撐得住,姐姐,把格格帶出去,不要嚇著她了。"
承歡似是也覺察出了什麼,抬頭瞅我一眼,輕聲道:"姨娘,承歡不怕。"
霎時,綠蕪臉上血色褪去,只餘蒼白,嘴唇輕顫。承歡一臉緊張,驚惶地輕聲道:"姑姑,承歡可是說錯話了?"
我輕輕搖頭,暗嘆口氣。綠蕪自養蜂夾道回來,只是在府中待了數月而已,承歡又是自小入宮,腦中顯然已沒有母親的概念,更沒有母親的模樣,我心中有些後悔帶了承歡過來。
大冷的天,太醫額頭卻滿是冷汗,對綠蕪道:"忍著點。"綠蕪淺笑道:"有勞太醫,開始吧。"
太醫捏著繃帶一角,猛一用勁,繃帶連著皮肉一起被撕了下來,綠蕪整條胳膊已是血肉模糊。
我不忍再看,忙撇過頭,承歡驚呼一聲,轉身抱著我的腿,再也不敢回頭。兆佳氏雙眸蘊淚,看看綠蕪,又望望承歡。
太醫也許是沒見過如此堅強的女子,一臉驚詫,提著繃帶呆了片刻,就開始清洗上藥。
待一切忙完,太醫對兆佳氏道:"側福晉的傷口不能包紮,藥物要定時內服外敷,好好靜養。"
綠蕪對周遭一切恍若不知,雙眼直盯著承歡,一眨不眨。
太醫收拾完藥箱,叮囑道:"福晉手臂不能動,也不能沾著東西,但一直懸著,又怕血氣不活,看護的人不能大意,隔幾個時辰,就要小心為她揉揉。"
兆佳氏道:"謝太醫醫囑。"太醫忙擺手,道:"豈敢稱醫囑。"他走到我身邊,打了一個千,我輕輕頷首,他這才轉身而去。
承歡悄悄看了眼綠蕪,回頭看著我,我道:"承歡,去把巧慧尋來。"
兆佳氏面色一緊,用眼神示意我一起出去。我瞧了床上一眼,綠蕪仍盯著房門,默默出神。
我們兩人走到外間,面對面坐下來,她嘆道:"王爺被圈禁的十年裡,府裡的姐妹們也挨得很辛苦,可慧之來後,王爺卻只獨寵她一人。還有,府裡的孩子雖多,可王爺眼裡心裡裝的只有承歡,她們心中當然不好受,不服氣。王爺一心撲在朝事上,極少過問府中之事,慧之即使受了委屈,她不說,王爺也不會知道。這次,那個丫頭確實是故意的,我心中也清楚是誰在幕後主使,可我又能怎麼樣呢?只能狠狠處罰那個丫頭,慧之也一再交代,不要大動干戈,也不要告知王爺真相。"
事情和我心中所想的一樣,我無奈地搖頭道:"讓上次燙傷我的那個丫頭和巧慧一起照顧慧之吧。"
她沉默一會兒,苦笑著道:"還是讓巧慧侍候格格吧。"
心知她擔憂什麼,我淡然一笑:"我會在這兒住幾日,回宮時,巧慧隨我走。我並非不相信府中的丫頭,只是巧慧年長,照顧人還是細心一些。"
她面上一紅,略顯尷尬地道:"王爺回來……"
我道:"當事人都不追究,我當然不會多言,相信王爺回來後也不會出什麼事。"她點點頭,站起身,道:"我這就讓紅玉過來。"
過了幾日,綠蕪的傷口已經結疤,我留下巧慧和承歡,帶著紅玉一起出了府。
路邊積雪已有半尺厚,但半空中仍時疾時徐地飄著雪花,落在樹上和屋頂上,道路兩側平日看著不起眼的商舖和酒肆,甚至普通的院舍,經大雪這麼一點綴,都變得明亮剔透,玲瓏不可方物。
紅玉默默跟在我身後,兩人漫無目的地閒逛著,雖下著雪,路上卻依然是人來車往熙攘喧鬧,各家店鋪都大開著門,因為外面亮,鋪子裡顯得黑漆漆的,店裡的伙計們就站在門口,各自叫嚷"進來看看"、"貨真價實"……
"曉文姑娘。"熟悉的叫聲傳來,我心中暗笑,我和張毓之還真是有緣,每次出來總能不期而遇。我站定,轉身望去,只見他面若暖春地走了過來。
三人邊走邊議論兩邊的店鋪,但大多時候是張毓之說我聽,過了半晌,他似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訕笑著道:"囉唆了這麼多,不知曉文姑娘這次出來是為了何事,沒有耽誤你吧?"
我露出笑容道:"只是出來閒逛,沒什麼正事。"
聞言,他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領你們去嚐嚐鮮。"
我們穿街過巷,最後停在一個毫不起眼的小攤前。見我面露詫異,他微微一笑,不做聲,只是熟稔地和攤主打招呼。一會兒工夫,攤主麻利地端來了三大碗食物,我凝神一看,也就是普通的水餃,心中有些許失望,本來還以為會吃到風味獨特的小吃呢。
他笑著瞟我一眼道:"嚐嚐再說。"
我夾起一個水餃放入口中,居然入口即化,又連續吃了幾個,抬頭笑道:"確是美味。"
旁邊又陸續來了幾人,我無意中看見鄰桌有兩個俊俏的小伙子,確切地說應是兩個女扮男裝的美貌女子,匆匆忙忙地叫了兩碗,老漢端來後,兩人埋頭一陣猛吃,吃完馬上結賬,然後舉步就走。我心中有些好笑,居然有如此有意思的姑娘。
攤主見我如此,笑看著兩人的背影道:"那是朝廷大員李榮保的女兒,估摸著又是偷偷出府的,她極喜歡老漢的-煮餑餑-,每隔幾日,必會來一次。"
水餃在京城又叫"扁食",滿蒙旗人又稱之為"煮餑餑",把它視為美食,俗語中有這麼一句"舒服不如倒著,好吃不如餃子",說的就是北京水餃。
天色漸晚,紅玉悄悄打量了我幾次,又不敢開口催促,一時之間,臉上萬分為難。
我笑著對張毓之道:"天色已晚,我們要回府了。"
他抬頭看看天色,道:"是晚了,我送你們一程,還是回怡親王府吧?"
我輕輕"嗯"了一聲,三人舉步往回走。
離府門還有一些距離時,他停下腳步,笑道:"前方已是王府,恕毓之不再向前送了。"
我道了聲謝,正欲舉步,他卻又道:"聽聞宮女到了年齡就會放出宮。"
我不知他想說什麼,但仍是笑著點了點頭。他像是要說些什麼,猶豫了一瞬,末了還是咽了回去,雙手一抱拳,轉身快步離去。
進門就看到兆佳氏坐在正廳,高無庸坐在她下首。我微怔了一下,見我進來,高無庸忙站起身上前兩步道:"老奴來接姑娘回宮。"
因兆佳氏在場,我不便詢問,遂對他道:"我去跟側福晉告個別,公公再稍等片刻。"
高無庸賠笑道:"姑娘不用著急,老奴等著便是,宮裡並無急事。"我心中一鬆,朝兆佳氏頷首微笑後,轉身向綠蕪房中走去。
承歡坐在床頭,端著粥碗輕輕吹了口氣,道:"姨娘,張嘴。"
綠蕪眼中盛滿幸福,張開了嘴。我靠在門框邊,默默看了一會兒,不願打擾這母慈女孝的場景,正欲轉身,綠蕪卻不經意地往這邊看了一眼。
她嚥下口中的粥,笑道:"來了很久了?"
我走過去坐在床邊,接過承歡手中的碗道:"承歡,讓姑姑來餵。"
承歡點點頭,道:"姨娘,承歡待會兒再來。"綠蕪笑著頷首,承歡朝我一笑,轉身走了出去。直到承歡的身影消失不見,綠蕪才收回目光。
我道:"你可曾後悔生了這個孩子?"
她眸中掠過一絲寵溺,笑著搖頭道:"怎會後悔呢,她是我和王爺生命的延續。就算她今生永遠都不知道我是她的親生額娘,永遠只是叫我姨娘… …就算她將來知道後,會恨我,我也不會後悔。"
我坐在馬車上,腦中一直想著那句話:"她是我和王爺生命的延續……我也不會後悔。"
轉眼之間春節將至,宮中卻無一絲喜慶之氣。
原來野史竟然是真的,弘時確實在弘曆祭天回宮的路上派人襲擊了他,行刺之人被十三捕獲,並且當場認了罪。胤禛震怒之下,派人把弘時拘於府邸嚴加看管,並下令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
胤禛餘怒未息,宮中眾人俱是若芒刺在背,戰戰兢兢,連說話都輕聲細語,唯恐一個不小心就會惹禍上身。
這天,我坐在房中,本想為他繡只香囊,但心中煩悶,一會兒工夫手就被扎了幾次,於是把它擲於筐中,呆呆地出神。怎麼做才能令他釋懷呢?
想了一會兒,我啞然一笑,他又何須別人的開導或勸說,他需要的只是時間,處理這件事情的時間。我站起來走到窗前,看著窗外風捲著雪花漫天飛舞,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就如這風中的雪花一般,想安定下來,可偏偏由不得自己,只好隨著風走,風刮到哪裡就落在哪裡。只是,宮中的這股風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
一陣風透窗灌入,身上生出絲絲涼意,我輕籲出一口氣,回身走到床邊,和衣躺了下來。
過了半晌,房門輕響,我一動不動,仍舊盯著帳頂。胤禛走到床邊,默默望著我,眸中無一絲情緒,我知他心中難受,衝著他柔柔一笑,身子向裡面移了移。
他也和衣躺下來,靜默了一會兒,沉聲道:"你是不是感覺我很殘暴,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顧及?"
我側過身子,輕撫著他的臉,道:"這是皇室之中的戰爭,是必有的,每一朝每一代都會發生。你不僅僅是他們的阿瑪,你還肩負著黎民百姓的生計和天下蒼生的幸福,你這麼做,只是為了保住大清江山未來的希望。"
他握著我的手,嘴角逸出淡淡的苦澀的笑,道:"你懂我就放心了。"
他收起那絲若有若無的笑,眸中深蘊傷痛,我用力扳過他的身子,盯著他的眼道:"如果心中難受就說出來,不要獨自一人忍著。"
他沉默一會兒,攬我入懷,緊摟著我道:"我子嗣單薄,老三本就居長,其母地位也尊,他對儲位懷有希冀,也是情理中事。可他行事魯莽、心思歹毒,且又易受人蠱惑。容易被他人左右的人,又豈能擔當大任?他不是能撐得起大清江山的人,我又豈能把祖宗的基業交付給他。他先前的所作所為,我都可以包容,唯有此次,他竟向老四下手,我斷斷不能饒恕。"
我抬起頭看著他道:"口中說不能饒恕,心中是否有一絲捨不得呢?既是這樣,何不找一個可靠之人管教約束他,至少這樣他不會衣食無著,飽受折磨。"他凝視著我,久久不說一句話。
胤禛之所以沒有選擇弘時,除了他的資質和能力問題,更為重要的,就是因為除弘曆外,其他皇子的生母都是漢軍旗出身,立弘曆為儲君,這是胤禛為了團結滿洲上層貴族、穩定政治局勢的必然抉擇,可這層我又怎麼可以說破呢?
房中瀰漫著沉悶的氣息,我暗暗嘆了口氣道:"假如我們有了兒子,能不能不入宗籍?就如尋常百姓家的孩子,與政治和皇宮無關。"
他一愣,起身掀開被子,撫摸著我的腹部,來來回回幾遍,然後盯著我懷疑地道:"你診過脈了?一個月了,怎麼會摸不出來?"
我推開他的手,拉他躺下,道:"我只是說假如,假如我一不小心生了個兒子。"
他仍盯著我,眸中的黯淡隱去,相反閃出熠熠亮光,道:"若曦,讓太醫再瞧一瞧,你的身子已不似以前那麼羸弱了。"
我垂下眼瞼,仍執拗地道:"你還沒有說行不行呢。"
他抬起我的臉,盯著我的眸子,抿唇淺笑了下,道:"等有了再說也不遲。"
心中有些許欣喜的同時,也有一絲鬱悶,欣喜的是他似已經平復了心緒,鬱悶的是他並沒有給我一個確定的答复。
看他面上帶著怪異的笑,我心中氣悶不已,用力把他的身子扳過去,對著他的後背咬牙揮舞著拳頭。他猛地一個轉身,我訕訕笑笑,收回雙手,慢慢轉過身子,送給他一個後背。
他啞聲笑了,翻過我的身子,下巴抵著我的頭,緊摟著我。
也許是他覺察到了什麼,自此後,他每日回房的時間都略早了一些,我心中氣悶至極,卻又無可奈何。
待事情全部查清,弘時被撤去黃帶,並交給他的十二皇叔允祹約束教養。本來再過兩日便到除夕,因為此事,皇宮也無喜慶氛圍,宮女太監們依舊是小心翼翼、謹言慎行。
我心中不暢,在宮裡信步亂走。
忽然陣陣銀鈴般的兒童笑聲傳來,我就像在寒冬臘月裡走夜路的人忽然看著前方一盆炭火等著自己一般,循聲望去,原來是承歡領著一群孩子在堆雪人,我心中一鬆,舉步走了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2 23:08:16
這些孩子都是各個王府裡年齡較小的格格和貝勒們,應該是入宮參加除夕皇室家宴的。我剛剛走近,承歡已一陣風似的撲了過來。
她的靴子和褲腳都已濕透,上面結了一層薄冰,我摸摸她已凍得通紅的臉,笑斥道:"野丫頭,越來越沒有女兒家的樣子了。"
她努努嘴,然後大笑道:"沒有女兒家的樣子,那也是姑姑的錯,姑姑也沒把承歡當做女兒家來教。"
這丫頭是越發的伶牙俐齒,我心中正感無奈,身後已傳來了揶揄的輕笑聲:"承歡說的沒錯。"
我瞪一眼已走到身側的弘曆,笑斥道:"這些日子不見,你還是這副模樣。"
他灑然一笑,反問道:"哪副樣子?"承歡已走到他面前,仰起頭道:"你說話不算數,說過回來就找我的,到現在才來。"弘曆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麼,我笑著搖了搖頭,再感無奈,遂不再說話。
他自景陵回來後我一直沒見他,不知他傷得如何,上下打量他幾眼,卻沒發現有什麼不妥。他眸中一黯,垂首沉默一陣,又抬起頭,正要開口說話,承歡卻開口道:"要懲罰你一下才行。"
弘曆眉梢一揚,嘴角隱著一絲笑,卻又被他抑住,他板著臉問:"要如何懲罰?"
承歡似是早已想好,聞言馬上接口道:"聽姐姐們說,往年京城裡元宵節的花燈很美,比宮裡的還好看,你帶著我和姑姑去看吧?"
我和弘曆相視一笑,兩人有默契地不吭聲,承歡仰首等了會兒,有些不耐地道:"去不去嘛?"
弘曆帶著探尋的目光看我了一下,我思量一刻,微微點了下頭。承歡一看,轉身就要往雪人的方向跑,我忙拉回她道:"如果你乖乖地練曲子,那倒可以考慮一下。"
承歡小臉一皺,我搖搖頭,轉身往回走。承歡一溜煙地跑了,邊跑邊大聲道:"我這就回去練。"
身後跟著的弘曆大笑起來,道:"其實承歡說的不錯,她沒有一點女兒家的樣子,你要負大部分責任。"
我緩了一下步子,待他走近,道:"傷在哪了?"
他捋起了袖子,一條長長的繃帶從手肘直包到手腕,他微微一笑道:"只是劃傷了皮肉,沒傷到筋骨,不打緊。"
我心頭突地湧出絲絲悲傷,不為這個傷口,只為這紫禁城裡的親情。權勢真的是如此重要嗎?重要到讓人不顧父子,不顧同胞,那萬人之上的寶座真的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嗎?
他默默看我一陣,忽地笑起來,道:"你這種表情是為了我?"
我脫口道:"你很高興吧?以後前途可謂一片光明。"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不已。
他面色瞬間通紅,沉聲道:"原來我在你眼中竟是如此不堪。那個位置是能者居之,明白人應該知道如果自己沒那能力,即使坐上了,也是為難自己,正好,我也是個明白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說完,他怒瞪我一眼,居然拂袖而去。我心中錯愕,自己的確有些口不擇言。我躊躇一會兒,疾走兩步道:"是我說得不對,別生氣了,朋友。"
他腳步一頓,停了下來,回身瞅我一眼,道:"急赤白臉地亂發脾氣,是不是因為此事傷了皇阿瑪的心,有人找不著出氣的地方,正好我愣頭愣腦地巴巴趕來了。"
我被他說中了心事,面子有些掛不住,微垂頭轉身往回走,背後傳來他的笑語聲:"正月十五去看燈,這作為對我的補償。"
承歡的懲罰,他的補償,我出宮一趟還能有這麼大的用處?我心中莫名一暖,輕笑了起來。
我緩步往回走,腦中驀然想起弘曆的話,他說自己是明白人,可他明白什麼呢?有時候我感覺很了解他,有時候又覺得對他一無所知。總覺得眼前的他不是真實的他,他似乎城府極深,又似乎清純如白紙。據野史記載,他是一個到處留情的風流天子,可到目前為止,除了見過他十二三歲時用眼睛瞟瞟小宮女,熹妃往他宮里安置了一個阿桑外,這些年我從未聽聞他有男女方面的事情。
想了很久,仍想不出個所以然,我甩甩腦袋,覺得自己想得多餘,不由自主地猜測別人的心思,這個毛病似是再也改不過來了。
高無庸領著玉匠孫天佑迎面而來,見到我,高無庸快步過來道:"姑娘,皇上剛遣了小順子去西暖閣找你,原來你在這兒,皇上在養心殿,你過去吧。"見他面露喜色,我心中有些納悶。
進了大殿,胤禛抬起頭,朝我淡淡一笑。
瞥了眼案上的折子,我站在階下道:"找我有事?"
他笑看了一下身側,我拾階而上,走過去擠坐在他的身邊,笑道:"讓我來,不是看你批閱奏章的吧?"
聞言,他微微搖頭,把攤著的折子收起,抬頭看著我,眸底蘊著融融深情,和他對視了一會,我面上一熱,低下頭伏在案上。
他在我耳邊輕笑,道:"嬌羞如花,就是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在引誘我。"聞言,我心中一鬆,他已有好些日子沒有如此輕鬆了。抬起頭,默默盯著他,他似是知道我為何這樣,仍是輕笑著,從案角拿起一個淡紫色的精緻錦盒遞給我,並用眼神示意我打開。
一切答案都在盒中嗎?
看著他,他輕輕點了下頭,我有些疑惑地慢慢打開了它,一對別緻的耳環躺在白綢襯底上。
說它別緻,是因為它的做工和样式極是特別,如先前的鍊子一樣,細若髮絲的銀絲穿著一顆顆珍珠般的小玉珠,如流蘇一樣垂了下去,流甦的底端是同色的玉石雕成的木蘭花,那小小的木蘭花不管從哪個方向看去都是一整朵。再說那玉,白色中帶著若有若無的絲狀淡紫色,羊脂白玉很少有這種含異色的,應該也是稀有之物。我愛不釋手,翻來覆去地看著它,有些不敢置信,三百年前的清朝,手工居然可以雕琢出如此精緻的東西。難怪會看見高無庸領著孫天佑,相信這活除了他別人是做不出來的。
見我呆呆地望著耳環,他笑意漸濃,拿起其中一個,輕柔地欲為我戴上。感覺到他的手有意無意地輕蹭我的脖頸,我面上一熱,他忍不住輕笑出聲。我此刻多半已面紅耳赤,只覺得兩頰火燒,起身欲走開,耳朵上卻一痛,這才發覺他還沒有戴上。微垂著眼瞼任由他戴,心中暖融融的。
他也許是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擺弄了許久才把兩隻都成功戴上。然後,他身子向後退了退,微笑著打量我,看了一會兒,他點點頭,正色道:"果然增色不少。"
聽他的口氣,好像我是醜陋無比的女子一般,我心中有些好笑,難道這也算是解壓的一種途徑?但這樣如果能使他開懷,我也樂於配合,於是,我輕笑道:"上天造就我這種醜女,就是為了和你在一起的。"
他微愣,隨即又明白了我的意思,笑道:"你的意思不就是說-醜女嫁給了賴漢子-?歪理還真是不少。"
我笑著瞟了一眼案上的奏章道:"你還是先忙吧,要不然,又要熬夜了。"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抿唇輕笑,垂首看起了奏章。我站起來欲出去,他未抬頭,道:"留下來陪我。"
我道:"我去泡壺茶。"
去偏殿茶房拿回一壺茶,一口一口地啜著,慢慢打發時間。
不知不覺中,一壺茶已被我喝光,我心中暗笑,原來自己也有牛飲的一天。他似是一直都注意著我,見我搖搖茶壺,輕輕搖頭,嘆了口氣。
我瞪了他一眼,起身向前邁兩步,作勢要出去,他露出略帶歉意的表情微微地笑著。我滿意他的表現,笑著坐了下來。
他低頭又看起折子,我收住了笑,心中一陣感動,這就是人們口中陰狠殘酷的他嗎……
正在出神,高無庸躡足走了進來,行禮後道:"皇上,太醫已候在了外面,是否現在就宣?"
胤禛已恢復往日的清冷面色,淡淡地道:"現在宣。"
我一愣,他看上去沒什麼不妥,為何要宣太醫?我站起來,正欲開口詢問,太醫躬身垂首進了殿。我嚥下想說的話,用眼神詢問他,他掠我一眼,道:"這些日子,朕身子易乏,你來瞧瞧。"
太醫上前,仔細地把起脈來。我緊盯著太醫的神色,希望從他臉上先看出一些端倪。
胤禛卻依然看著案上的折子,似是對太醫的診斷並不在意。
太醫的眉頭先是緊蹙,後又逐漸舒展,我揪起的心也隨之一鬆。太醫向後退了兩步,謙恭地道:"皇上並無大礙,只是長期過於操勞,又睡眠不足,身子有些虛。"
胤禛聽後,輕輕頷首,淡淡吩咐:"她身子也有些不適,你順帶著瞧瞧。"
我心中霎時明白他為何如此,無奈輕嘆,趁著太醫低頭把脈時,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則不在意地微笑了下。
太醫起身,對著他道:"姑娘脈象平穩,身體並無病症。"
我身子我自己本來就清楚,怒瞥他一眼,正遇上他的目光自太醫身上掃過來,他的眸中隱蘊著激動欣喜,我心中一顫,怒氣散去。
他盯著我,問太醫:"你確定沒有病症?"
太醫微愣,飛快地抬頭看他一眼,又急急低頭,恐慌道:"也許是臣的醫術不精,微臣確實沒有診出什麼病症。"不等胤禛開口,太醫又續道,"上次姑娘咳血,只是一時急怒攻心,並沒有落下後遺症。"
浴桶裡的水漸漸涼下去,我仍是不想起身,珠簾輕響,屏風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我忙把身子又向水里縮了縮。
他站在桶外,注視著我,道:"即使不想見我,也不能一直這麼泡著。"他彎腰徑自把我抱出,往床邊走去。
這幾日天正寒,地龍燒得也正旺,房中溫度並不低,可泡的時間過長,我身上依舊沒有一絲熱氣。想靠近他取暖,心中又有些不情願,只好蜷縮著身子,捂著被子瑟瑟發抖。
他輕嘆道:"我並不是非要你為我生個孩兒。找太醫來,一來是我確實擔心你的身體;二來,你我年齡相差懸殊,如果我們沒有孩兒,我百年之後,誰來陪你?"
我的心猛地一抽,"百年之後"四個字盤旋在腦際,徘徊不去。
靜默一瞬,身子向他移去,他輕攬我入懷,撫著我的背,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不希望自己的孩兒重複我們的路,可你也清楚,除弘曆外,弘時不成材,弘晝懦弱,六十又太小。"
我道:"我已死過一次,既然能再世為人,只想一心一意陪在你身邊,也只想為我愛的人生一個孩子,但是每逢想起自己的兒女是皇族後裔,我就忍不住想別的,就開始恐懼。"
他身子一僵,把我緊摟在胸前,靜默不語。
大年夜,本是歡慶夜、團圓夜。
我立在門口,目送他的身影漸漸遠去,悲傷縈繞心間,絲絲不絕,再也忍不住,眼淚順著臉頰滑下。在這闔家團圓的日子裡,我卻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我心中忽然想起那再也不能相見的雙親。
簷下那火紅的燈籠隨風輕搖,陣陣歡聲笑語自四面八方湧來,人人都在團圓,都在歡笑。我"啪"的一聲關上門,把一切都隔在外面。
外面隱隱傳來打更聲,已經三更了。我驀然回神,打量著今日顯得格外冷清的屋子,一陣苦笑,對自己說:"是你不願去的,怪不得別人。"既是不能成眠,找些事情打發這難熬的時間也是好的,我隨手拿起針線筐,拿出那隻未繡好的香囊,一針一線細細地繡著。
窗外天色微明,我看看業已繡好的香囊,依舊沒有絲毫睏意。沒有想到除夕之夜自己竟是一宿未睡,一個人孤零零地迎接新年伊始。
我對鏡描眉塗腮,細細地為自己化一個精緻的妝,微扯嘴角,擠出一絲笑,盯著銅鏡中的自己,讓那一絲笑定在臉上,才起身向外行去。
雪花挾著雪粒子自灰暗的天穹落下,走了一陣,雪花漸無,只余雪粒子,如鹽似粉,直落下來,不再飄忽。此時,房頂的黃琉璃瓦和院中的銅麒麟早已蓋上了晶瑩得幾乎透明的雪。
我裹裹身上的斗篷,信步踅進胡同里,路上已鋪了厚厚一層雪,想是還沒開始清掃。我抬頭閉目,任雪粒肆意撒在臉上,臉頰絲絲刺痛,過了會兒,雪珠在臉上融化開來,慢慢地流入脖頸。
"曉文,你這是乾什麼?"我霍然睜開眼,十三正站在面前,擔憂地看著我。我抿唇一笑,答非所問地道:"綠蕪可好一些了?"
他靜靜地瞅了我一會兒,道:"笑得如此苦澀,顯然並不是發自內心,在我面前你不必強撐。"他話音未落,我臉上的笑便隱沒了。
他道:"你可知道,昨晚皇兄在養心殿處理了一夜的政務,此刻面色青白,還在批閱奏摺。"
我一愣,道:"昨晚不是家宴嗎?"
十三道:"家宴過後,四哥只在坤寧宮坐了片刻就去了養心殿,這是不合規矩的,皇兄為何如此,相信你心中應該明白。"
我心中震驚,同時又抑制不住湧起一絲竊喜,十三見狀,微笑著搖了搖頭。
我面上一熱,道:"現在的我像是一個妒婦吧?"
十三輕嘆一聲,笑道:"你要真是妒婦就好了,那就可以施盡手段興風作浪,把皇兄綁在身邊,可你呢?只是自己虐待自己,只知道自苦,你明明知道無法改變現狀,可又執拗地不肯接受。可這樣一來,苦的只有你和皇兄兩人。"
他盯著我,慢慢斂去笑容,沉默了一會兒,又道:"家宴時,皇兄雖談笑風生,可細細觀察,仍能發現他有些心神恍惚,估摸著是不放心你。可能對著后宮的妃嬪,你很難受,但這種場合,如果你不在,四哥也會很心疼很擔心。"
我輕咬下唇,微垂頭沉默了會兒,道:"我不去,難受的只是我和他,我去了,未必會有人開心。"
十三又是一聲輕嘆,無奈地道:"也是,我考慮的只是你和皇兄,而你思慮的卻不僅僅是這些。看來,兩個人的感情確實是別人理解不了,也勸不了的。"心中明白他為何會這樣說,我隱去愁緒,淺淺一笑,道:"綠蕪可好了一些?"
十三臉色一黯,正欲開口,忽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
熹妃帶著侍女們緩緩而來,眾人各自見禮後,熹妃雍容一笑道:"姑娘身子才好,怎可在這冰天雪地裡久站?"
她邊說邊輕拂著我身上的雪粒,我朝她嫣然一笑道:"我已經痊癒了,謝娘娘掛心惦念。"
十三接口道:"皇嫂這是去哪兒?"
熹妃道:"去坤寧宮。十三弟,改天帶玉檠她們來宮裡一趟,好久沒看到她了。還有……慧之手臂好了,也隨著一起來吧。"
十三微笑著頷首,她一笑,扭過頭看著我道:"這幾日,一直尋思著找姑娘一趟,今日既是偶遇,我就直接給你得了,也讓姑娘幫忙看看。"
我心中微怔,但隨即明白了她話中意思,道:"還要四阿哥入得了眼才好,別人挑的未必合他的心意。"
她把紙塞入我手中,反握著我的手,臉上的笑容仍舊暖暖的,道:"姑娘的眼光極好,如若入得了姑娘的眼,弘曆必會喜歡。"
靜靜地望著一行人漸漸遠去,我心中有些無奈,十三若有所思地瞅了一眼她離去的背影,然後笑道:"弘曆早些成婚也好,這樣一來大家都省心了。"
我苦笑道:"那也得他喜歡才好,如若真的有人要將他不喜歡的女子強加給他,我也不希望這個人是我。"
十三道:"經歷了這麼多事,你還是沒變,每逢遇見感情之事,你總是希望成婚的人能兩情相悅,可這在宮中幾乎是不可能的……其實,有時候我也真想拋開一切,帶著綠蕪隱身江湖,可作為皇家男子,真的能拋得開忘得掉這一切嗎?"
我們相視一笑,慢慢向前走去。
我沉默一瞬,道:"不管怎麼說,這亂點鴛鴦的事,我不想做。"他輕輕搖頭,抬眼看了眼半空,道:"雪越來越大,回去吧。"
我輕輕頷首,朝養心殿的方向走去,他在我身後大聲道:"保重自個兒的身子,前車之鑑,千萬切記。"我心中不禁一暖,沉悶的心緒輕鬆了不少。
忽然聽到前面"撲通"一聲,我循聲望去,原來是小順子,可能是走得太急,摔在了地上,他齜牙咧嘴地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我跟前道:"姑姑,皇上吩咐,讓你去養心殿一趟。"見我頷首,他匆促地小跑著去了。
"這樣一來大家都省心了。"大家都在擔心什麼呢?
難道仍擔心弘曆喜歡我?但這又怎麼可能呢?這宮中上下,有哪一個人不知道胤禛和我的關係,弘曆又怎會不知道?
大殿一如往昔,仍是暖融融的如春日一般。
我站在大殿中央,不再往前走一步,胤禛打量著我的神色,眼中掠過一絲痛惜。我也默默盯著他,他一臉倦容,果如十三所說,面色青白。我心中一抽,有些疼痛。
昨晚所有的委屈埋怨瞬間煙消雲散,我朝他莞爾一笑,走上台階站在他身側。
他道:"去了哪裡?找了你一陣子了。"
我一宿未睡,又沒用早膳,口中乾得難受,見案角放著喝剩的參茶,端起來喝了一口。他眼中含著笑意,叫道:"高無庸。"
聲音未落,高無庸已自大殿門口急速而至,胤禛道:"備些清粥。"高無庸應下後,又急速離去。
我拉起他的手道:"回去歇息一會兒吧。"
他一笑,道:"可是又碰見了十三?"我點點頭,但案子上的折子依然平攤著,他笑著看我,沒有走的意思。
我放下他的手,瞥了眼案子上的折子道:"還是忙完手頭上的事再回去吧。"他收斂了笑容,輕嘆一聲,拉起我的手想讓我坐在他身邊,我搖搖頭,聲似蚊蠅般地嘟囔道:"都坐了一宿了。"
他蹙眉瞅我一眼,問:"你說什麼?"我訕笑著道:"想站一會。"
他無奈輕笑,將几案上的折子遞給我,我一愣,低頭一看,原來是雲貴總督鄂爾泰的上疏,快速地過了一遍,原來是鄂爾泰要求調整雲、貴、川等省邊境上不合理的行政區劃,以便統一管理,使地方官相機行事。
自明朝開始,雲南少數民族地區便實行土司製度,土司世代擁有所屬土地,而且世代擁有所屬民眾,對所屬人民有生殺予奪的權力,"主僕之分,百世不移"。
在大清版圖裡,它們儼然就是國中之國。
如今,土司已擁有了自己的武裝,他們利用自己的兵丁鎮壓當地人民,反抗朝廷命令,叛亂不絕。另外,土司之間和集團內部時常發生鬥爭,相互搶劫村寨,濫殺無辜,不僅人民生活艱難,而且影響了邊疆的穩定。
胤禛自繼位初便開始大規模地改土歸流,並於雍正四年頒旨,對不法土司,計擒為上,兵剿為次。迫使他們自動投獻封地為上,勒令納土為次。既要用兵,又不專恃用兵。以武力震懾,力爭用政治手段解決。五月,朝廷平定了貴州長寨土司的叛亂,設立長寨廳。不久,朝廷又將原隸屬四川的烏蒙﹑鎮雄和東川三土府劃歸雲南省。
改土歸流已大張旗鼓進行了很久,又取得了預期的效果,我心中有些奇怪他為何會滿面不安,這並不是他的作風。
轉念又一想,既能令他擔心,那也必定是棘手的事。我靜靜思考了一會兒,道:"這折子並無不妥,應該如此。"他沉吟了一下,道:"我擔心推行過程中如果用人不當,各地土司聯起手來,那朝廷面臨的將會是內憂外患。"這的確是無法預料的事,不像朝堂內部的鉤心鬥角,邊遠地區如果發生叛亂,朝廷是沒有辦法即刻作出對應之策的。
我極力搜索腦中那有限的歷史知識,怎奈想了許久,仍是不知所以然。
見他眉頭緊蹙,我張口道:"或許-快-是處理這件事的關鍵,派出可靠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擊,根據各個土司對待此事的態度做不同的處理,對自動交出土司印章者,要下旨賞賜,或給予世職,如果給世職太冒險,就是現任武職也行。對抗拒者用重兵圍剿,擒穫後嚴重懲處,沒收他們的財產,並將這些頑固分子遷徙到沒有土司製度的內地省份,另給房舍安排他們過簡單的日子。在設立府縣的同時,一併添設軍事機構,駐上兵士,以防部分投誠土司不甘失敗,再生禍亂。"
我洋洋灑灑說完這番話,忽見他凝視著我,心中一慌,自己怎可在政事上插言?我急忙把折子推到他跟前,賠笑道:"這是朝堂上的大事,我不該多說的。"
他卻微微一笑,笑著拉我坐在他的身邊,道:"能擁有你,是上天對我的恩惠。你看事很透徹,如同未卜先知。你可知道,你說的這些意見,十三走之前,我們才討論過,你的政治眼光絲毫不亞於朝堂上的那群老臣。"
他的話猶如驚雷響在耳邊,我心中有一絲驚慌,轉移話題道:"找我來有什麼事?"
他盯了我一會,淡淡笑道:"新年的第一天,你不想陪著我?"
他表情有一絲尷尬,我心中慢慢回過了味。現在的他,對我的一切想法都瞭如指掌。我輕咬下唇,沉默片刻後道:"你就是留宿於坤寧宮也是應該的。"
他默默地瞅了我一會兒,搖了搖頭,低下頭翻開另一個折子道:"等我處理完手邊緊要的事,我們一起回去。"也許是早已看透了我,他知道這番話並不是出自我的真心。
高無庸放下清粥,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我一口一口地喝著粥,他忽道:"這事說來容易,可實際操作起來卻相當棘手,特別是用人,如果行差一步,或許就會令朝廷損失慘重。"暗嘆口氣,在政事上一向果斷的他,居然會如此擔心這件事。但我已不能再說什麼,況且這也不是今日就能定下來的事,於是靜靜地不做聲。
待喝完粥,卻見他臉上倦色難掩,我伸手給他,他合上折子,笑著握住我的手站了起來,兩人相擁著向外走去。
出得大殿,風一吹,我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戰,不自覺地偎緊了他。雪似是比早上小了一些,雪粒子又變成了雪花,片片隨風飛揚,也許是因為風太大,天上的飛雪和地下落雪攪在一起,迴旋飛舞,在半空中打著轉,讓人有些眼花繚亂。
他擁在我腰上的手又緊了些,我仰首對他嬌媚一笑,伸手拂去他眉上沾著的雪花。心中忽地想起一事,我道:"元宵節我準備和弘曆、承歡一起出宮去觀燈。"他愣了一下,道:"也好,省得你又……"
他話未說完,我心中一酸,不再開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2 23:11:56
第十二章
十幾天的日子眨眼即過,元宵佳節轉瞬就來了。
我穿著月白色的衣服,外套同色的狐皮子坎肩,一頭青絲也只是鬆鬆地挽了個髻,帶著弘曆和承歡熟稔至極地穿行在街道上。路人的眼光帶著疑惑不停地落在我們身上,我開始以為是我們三人的打扮太過光鮮,但轉念一想,今日應有許多達官貴人和富豪家眷來此賞燈,按理說,我們不應如此招眼。
順著路人眼光轉身看去,原來我們身後跟著八個宮中侍衛,雖身著便裝,但卻分為兩隊排在身後,不引人注目才怪,況且這八人俱是面色嚴肅,哪像出來游玩之人。
我無奈地笑著,瞟了弘曆一眼,他似也發現了不妥,返身低聲交代幾句,那八人迅速混入人群。
承歡卻絲毫不注意這些,滿面好奇地東張西望,弘曆笑著搖了搖頭,道:"離晚上觀燈還有一些時間,你準備帶我們去哪兒?"
弘曆他們不比康熙年間的阿哥們,平時極少出宮,因此他對京城周遭並不熟悉。想想野史裡,他卻是最喜微服私訪的帝王,不知道為何會與現在的他有這麼大的反差。
我笑著賣關子道:"到了你自然會知道。"
他眼中似是掠過一絲驚艷,我一愣,待細看時,卻發現他依然是先前的那副表情。
腦中驀地想起熹妃相託之事,我心中有絲擔憂,道:"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個福晉了。"
弘曆抬頭看看陰沉幽暗的天色,臉上掠過一絲淺笑。我心中一沉,覺得他心中似是有事,但他隨即收回目光,斜睨我一眼,道:"不用你亂點鴛鴦。"
不等我再次開口,他又道:"你領我們去的地方不會令我們失望吧?"
我心知他並不想談論那個話題,無奈輕嘆,向前看看,已遙遙望見那個小攤。我緊握著承歡的手,笑道:"快到了,這個地方不會令你們失望的。"
三人坐下來,弘曆微微皺眉,瞧著這個露天的小攤點道:"這就是你說的好地方?"他一向對飲食甚為講究,從未吃過這種路邊攤,是以一臉失望。但承歡卻是一臉好奇,不停地看著身旁的人,絲毫沒有女兒家的羞澀。
賣水餃的老漢記性極好,站在火爐旁,笑著道:"姑娘又來光顧了,這次帶了家人?"
我笑笑,道:"那是你做的-煮餑餑-好吃。"
弘曆定定地看著我,壓低聲音笑道:"你真是宮裡宮外兩副模樣。"緊接著他大聲道,"老人家,她常來光顧嗎?"老人哈哈一笑,道:"這位姑娘是第二次來,可她的朋友卻是常來的。"
老漢說的應是張毓之。弘曆面帶好奇神色盯著我,正欲開口詢問,老漢自豪地朝前一指,笑道:"你瞧,老主顧可不是又來了嗎?"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原來是上次見到的兩位姑娘,這次她們依然是女扮男裝。
依稀記得她是朝廷大員的女兒,我凝神細想一會,心中一動,"李榮保"這個名字有些熟悉。我猛然間想起熹妃給我的名單上面有他的名字,只是不知李榮保有幾個女兒。見我一直看著她們,弘曆瞟了一眼,不屑地道:"不過是兩個女扮男裝的女子,有何奇怪的。"
我收回目光,笑問弘曆道:"你可知道李榮保其人?"
弘曆朝我這邊探了探身子,壓低聲音道:"李榮保是富察家的族人,幼年時過繼給李姓漢人為子,曾是阿瑪幼年的侍讀。此人雖是滿人,卻有著漢人的風雅,為人很是清高,性格孤傲。在阿瑪眼裡,他是個賢人和才子。康熙五十年八月時,阿瑪舉薦他為察哈爾總管,現在他已過世,你無緣無故提他幹嗎?"
我又看了她們一眼,接著問道:"你可知道他有幾個女兒?"
弘曆默看我一眼,淡淡地道:"只有一女,排行第九。"
聽他說得流暢,我奇道:"你很熟悉他們的情況?"
弘曆面色一黯,我心中奇怪,他隨即輕笑一聲道:"阿瑪是親王時,曾去過李榮保府上,在他的書房中見到他女兒寫的字,當下就誇讚說是-筆鋒有歐陽詢之骨,柳公權之風。還帶了一張回府,當天就把我們哥兒幾個叫去,訓誡說:-此字乃是一九歲的女童所寫,你們如不用心上進,怕是連女童也不如了-你說,我能不熟悉嗎?"
原來還有這麼個典故。我又望了那兩個姑娘一眼,也許是今日人較多,她們一直沒有等到位子。見她們似有不耐之色,我忙抬手示意道:"兩位,如不介意,可以一起坐。"領頭的姑娘面色一喜,朝後面的姑娘笑了下,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過來,坐定後,領頭的姑娘落落大方地笑道:"謝謝姑娘。"
那姑娘很健談,一頓飯下來,我和她越說越投機,也許是因為知道了她的身份,居然有些意猶未盡。
於是,我道:"我叫曉文,若姑娘不嫌棄,和我們一起逛逛如何?"幾人相互作了自我介紹,原來這姑娘名叫傅雅,很好聽的名字。
弘曆似是不屑於和我們這幫女子胡侃,一個人緩步落在後面。
說話間,一行人已到了菊舍,望著門上的匾額,傅雅道:"曉文姑娘真是文雅之人,連來的地方也是風雅之地。"我輕笑著道:"這也是一個朋友介紹的,我其實也沒來過幾次。"
身後站著的弘曆仍是沉默著不言語,我心中微覺詫異,仔細一想,他自聽到傅雅的名字起就變成了這樣,難不成他早已知道熹妃名單中的女子是誰?難道眼前的這個女子真的會是他的妃子之一,甚至會是他將來的皇后?
傅雅笑道:"曉文。"
我回過神,回頭瞅了一眼弘曆,笑著對傅雅道:"希望這裡不會讓你失望。"
她抿嘴一笑,我領著眾人徑自上了二樓。那熟悉的座位上已有了客人,我心中正在惋惜,待他轉身,我心中又一喜,原來又是張毓之。
我領著眾人走過去,一行人落座後喧嚷著互相介紹,弘曆表情淡然,靜靜坐著。
自弘曆上樓起,張毓之就一直不停地打量著他,弘曆卻恍若不覺,目光一直投向窗外,對眾人的談笑充耳不聞。
張毓之笑對弘曆道:"公子似是喜靜,不愛說話。"
弘曆回頭,輕扯了一下嘴角,但笑容還未露出,便隱沒於一片淡然中,然後,他又扭頭看向窗外。張毓之一愣,有些尷尬,我忙笑為他解圍:"他叫金弘,平日里就不愛說話。"
這個名字是出宮前就想好了的,愛新覺羅本就有金的意思,再取他名字中的一個"弘",就成了他的化名。
承歡看看弘曆,疑惑地擠坐過去,瞧了瞧窗外,問:"弘……弘哥哥,這條街太靜,外面什麼也沒有,你瞧什麼呢?"弘曆淡淡一笑,刮了下承歡的鼻子道:"當然是瞧景色了。"
承歡摸摸鼻子努努嘴,而後拉扯著他的袖子,軟聲央求道:"我們再出去逛逛,好不容易出……出來一次,你答應過這算是給我的補償的。"
弘曆輕哼一聲,拉著承歡的手,邊起身邊重複道:"對,這是補償。"他口氣有異,我心知他話中意思,遂朝他訕笑了下。
一直沒說話的傅雅朝弘曆淺淺一笑,嘴角現出兩個小小酒窩,道:"還是讓小卓帶著小姐去吧。"
承歡看看弘曆,又瞧瞧傅雅的丫頭,猶豫了一下,然後放開弘曆,走過去牽著小卓的手,笑道:"弘……哥哥也沒出來幾次,怕是不認得路。"一大一小兩個小丫頭已下了樓,弘曆輕輕搖頭,又看向窗外。
張毓之抿了一口茶水,道:"令侄氣質非凡,將來定非池中之物。"我一愣,還沒回過味,弘曆已回頭笑掠我一眼。
正不知該如何解釋,樓梯口已傳來承歡的嬌笑聲,這丫頭怎會去而復返?我循聲看過去,胤禛牽著承歡走在前面,小卓跟在後面,高無庸走在最後,陸續上來。
我心中詫異,晚間有宮宴,他怎會出宮?思量片刻,我心中一暖,微微笑著站了起來,弘曆面色一黯,也站起身,傅雅和張毓之相視一笑,也慢慢起了身。
胤禛掠了張毓之一眼,笑看著我,我讓開位子,他在我身側坐了下來,眾人依次坐下,高無庸便躬身站在胤禛身後。
胤禛面色清冷,又天生威嚴,此時,雖面帶淺笑,氣氛也冷了下來。
胤禛掃了眾人一眼,淡然吩咐高無庸道:"退下吧。"高無庸謙恭地應了一聲,垂首疾步下了樓,張毓之隱約知道我來自宮中,見到這場面雖面露微訝,但也不是很驚奇,而傅雅雖出身官宦人家,見到這樣情景,卻仍是有些動容。
見狀,胤禛淡淡一笑道:"你們不必拘束。"眾人這才開始娓娓而談,加上承歡的插科打諢,氣氛又活躍了些。
看看窗外的天色,我輕聲道:"晚上怎麼辦?"
他幽黑雙眸中掠過一絲柔情,微微笑道:"我已有安排。"我笑而不語,心中暗想,不管怎麼安排,你晚上也必須出席。
在心中暗暗嘆口氣,我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了口,卻忽聽張毓之道:"令妹品茗的味感極好。"
我一呆,口中的茶水一下嗆在喉中,摀嘴一邊咳嗽一邊悄眼打量胤禛,他眼帶嘲弄,輕搖了搖頭,自承歡身上抽下帕子遞給我,我忙接過,拭了拭嘴角。
這也難怪張毓之會搞錯,承歡稱我為姑姑,又稱弘曆為哥哥,而弘曆卻叫胤禛阿瑪,任誰都會以為胤禛是我的大哥。
張毓之和傅雅也許都覺得不對勁,一下住了口,承歡瞧瞧眾人,又看看我,嬌聲笑起來,道:"你們都錯了,其實姑姑不是……"
弘曆截住話頭,面帶淺笑,對我道:"額娘,阿瑪很少出府,時間不多,我們還是出去逛逛吧。"
"額娘"二字一入耳,我又是一呆,不解地看著弘曆。但弘曆的注意力並不在我這兒,而在張毓之那裡。我心中一震,跟著看過去,張毓之神情驚痛,面色蒼白,我瞬間明白弘曆為何會這麼叫,也明白了先前胤禛那抹笑的含義。
我站起來,大方地伸手握著胤禛的手,對張、傅兩人笑道:"恕我們先行一步。"胤禛眸中掠過一絲寵溺的光芒,繼而恢復清冷面色,緊握了下我的手後放開,率先向樓下走去。
自滿人入關,滅明建清,治國理民的方針大體上都是"清隨明製",一直強調"詳譯明律,參以國製"。不管是順治三年的《大清律集解附例》,還是康熙十八年的《現行則例》,都只是明朝法律的翻版延伸,沒有實質上的清朝法典。胤禛繼位後,就組織專人研究當前局勢,精心修訂,終於在年初完成一部新的法典,這就是《大清律集解》,這是清朝立國來的第一部法典,這部法典也成為了後來《大清律例》的藍本。
自律法頒行全國,胤禛一直心情愉悅,這麼一來,連身邊侍候的宮女太監們也步履輕快起來。
今冬落雪較早,現下雖是二月,但已溫暖許多。前幾日霏霏春雨下個不停,以至今日天雖已放晴,但仍是灰濛蒙的,昏黃的日光被不薄不厚的浮雲隔著,看上去模模糊糊,若明若暗。
我握著手中的物件,靜靜地站在養心殿的中央,柔柔地看著他,四目相對,他似是有些疑惑我今日的神色,起身下階,走過來擁著我,笑道:"為何這樣看著我,可是想我了?"聽著他露骨的話,我面上一燒,道:"送你一個禮物。"他眸中有一絲光芒閃爍,接過我手中的錦盒,掀了開來。
一大一小一對玉戒指出現在他眼前,戒指的材質在此時本也屬平常,可獨特之處卻在於在玉上面又鑲嵌了一塊玉石,那小小的、橢圓形的玉石通體透明,好像現在的水晶一樣,中央雕著小小的玉蘭花,戒指基座用的玉卻是淡紫的,兩種顏色交融在一起,煞是好看。
他看了半晌,蹙眉道:"無事獻殷勤……"
他話未說完,我便作勢要奪回來,他一閃,我搖搖頭,讓耳墜子晃動起來,道:"我是來而不往非禮也,被你想成這樣。"
他輕笑起來,道:"很別緻,可就是有些不大氣。"見我緊繃著臉,他又道,"不過,我還是很喜歡。"
見他這樣,我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笑過之後正色道:"這是情人節禮物。"
他微愣了一下,反問道:"什麼是情人節?這禮物有何特別之處?"
其實我內心深處一直渴望和心愛的人舉行一場別開生面的婚禮,可又明白,今生這個心願再也難以實現,因此只好選在這個特定的日子里送他這個,但此時又不能明白地向他解釋戒指的含義,遂含糊其辭地笑道:"情人節就是愛人們過的節日,而這戒指代表我們是相愛的兩人,如若有一方不再愛了,就把戒指拿下來,另外一個人心裡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他斂去滿面笑容,盯著我道:"這怎麼聽著像是暗示什麼一樣。"
知他聽岔了意思,我輕輕一笑道:"這個戒指戴上去,一生一世都不能取下來。"
他板著臉,點點頭,淡聲道:"知道了。"
說完,他拿起那個小的徑自往我手指上戴,我打了一下他的手背,道:"不是這樣戴的。"接著,細細地講了戴戒指的講究,應戴在哪個手指上……聽我囉唆著講了一大串,他笑道:"你哪裡知道這麼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我可不記得西北有這規矩。"
我一呆,道:"是你孤陋寡聞。"
他不以為然地笑笑,然後動作極其輕柔地為我戴上,道:"此生不悔。"
我心中一陣感動,邊給他戴邊道:"無悔一生。"
他握著我的雙手,緊盯著我,眸中柔情盡現無遺。我兩頰火燙,微垂眼瞼,笑推著他道:"還有一案子的折子呢,你去忙吧。"
他啞聲一笑,擁著我,舉步走上台階,走到案前坐下來,道:"在這兒陪著。"
這些日子以來,我們已習慣他批閱奏摺,我在這兒陪著打發時間。我起身抽出張紙,他抬頭道:"怎不坐著?"
我笑道:"想寫會兒字,兩人坐在一起怎麼寫?"他一笑,復又低頭看折子,我執筆凝神寫著。
大殿無一絲聲響,他未抬頭,忽道:"若是給老四選福晉,你覺得什麼樣的女子比較適合?"我心中暗想,當然是他喜歡的就好,但胤禛既然這麼慎重,想來是有其他考慮,遂輕嘆道:"如果只是單純選福晉,只要他喜歡就行了。但如果有其他考慮,所選之人應不重容貌重賢能。"他微微點了一下頭,我心卻有些許不甘,續道,"還是他喜歡的好。"
滿人選後一般是選賢能,因此現代人看到的清末宮廷照片上的皇后並不是很美貌,除了現代和那時審美觀不一樣的原因外,主要還是因為滿人立賢能的傳統。可能此時弘曆早已被胤禛秘密立為儲君,如若不然,胤禛豈會如此謹慎。他這哪裡是為弘曆選福晉,他是在精心地為弘曆選一國之母,統領六宮的皇后,這是非常富有政治色彩的。
感覺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我仍是低著頭寫字,輕聲道:"你不該問我的。"沉默了一會兒,他道:"我確實不該問你,但我又忍不住想問你,除了你,這宮中我還有可以說話的人嗎?"
我暗自苦笑,自古帝王都如此,你又怎會例外。
忽覺他的呼吸聲漸近,耳邊熱熱的,抬起頭,卻見他正側著身子低頭看我的字,輕聲重複道:"蘭葸,蘭葸……"他抬起頭,蹙眉問道,"這女子是誰?"
我笑道:"是對我很重要的人。"
他表情一緊,默默思考片刻,道:"你好像沒什麼朋友。"
我睨了他一眼,道:"到時你會知道她是誰的。"我心中有些苦澀,覺得很無奈。當你不想要時,在不經意間就輕易地得到了;但當你迫切想要時,卻偏偏不能如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2 23:22:55
我輕輕嘆了口氣,腦中閃過那粉粉的小臉,他盯著我,沉默了半晌,輕聲道:"對你最重要的人,我希望是我,而非別人。"
我隱去愁緒,心中一暖,笑著點點頭。他卻輕嘆了口氣,道:"不知人是否能夠輪迴轉世,肉體死後,靈魂能否不滅?"我覺得今日的他有些奇怪,確切地說,是情緒有些低落,我心中詫異,問道:"心中為何不快?"
靜默了片刻,他沉聲道:"我已令十三去尋我的萬年之地,先帝的陵墓建在遵化,因此十三也就一直在遵化一帶尋找吉地。"我心中霍然明白他為何會如此,他是不希望百年之後和康熙葬在一起。我心頭泛酸,默默思索一會兒道:"遵化一帶的土質含有砂石,好像並不是很適合。"他神色一緊,看著我。
不想再沉浸於這難耐的悲愴情感裡,我走到他身邊,拉起他的手道:"今天是特別的日子,我為你準備了一個特別的晚膳。"
望著桌上的飯菜,他蹙眉搖頭道:"氣氛極好,至於膳食……一塊未切開的肉,再加上一截煮苞米?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雖然材料有些難尋,可這裡畢竟是皇宮大內,我費了點心思,還是大致找齊了。忙活了這麼半天,卻被他這麼說,我的自尊心頗有些受挫。
我對他翻了一個白眼道:"這叫菲力,是用最嫩的牛里脊做成的。"聞言,他左右掃視了一下,望著我道:"如何吃法?"
由於他不喜油膩,因此我用了牛里脊上最嫩的肉,不含一點肥膘,並在牛排的一側放入了一截兩指長的煮玉米和一些切成小方丁的水果。本來以為找刀叉要費一番工夫,可跟高無庸一提,他卻說宮中有西方傳教士帶來的刀叉,只是不知合不合用,找來一瞧,還正是吃西餐用的。
我左手執叉右手拿刀動作嫻熟地切了一塊,舉著叉子對他微微一笑,見狀,他也嘗試著切了一下,除了切的塊兒稍大之外,居然似模似樣。
我一臉緊張地等著他吃下第一口,過了一會兒,他微蹙眉頭道:"味道有些怪。"我心中納悶,吃了一口,暗嘆,這湊合著找來的原料確實不怎麼管用,味道也確實不怎麼樣。我放下刀叉,尷尬地笑笑道:"還是傳膳吧,我也覺得不怎麼好吃。"
待吃過晚膳,已是深夜,我們卻依然沒有睏意,還是坐在桌邊喝著茶,見他一直盯著我,我放下茶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幾晃,他把我的手握住,笑道:"若曦,你總是讓我驚喜,總是能讓我不斷地發現你與眾不同的地方,這些日子,你似是變了許多。"
我心下一驚,舌頭有些打結,支吾道:"我一直就是這樣,沒有改變什麼。"
他凝視著我,許久之後方道:"你的改變令我欣喜,這說明我可以保護你了。不像前些年,你終日戰戰兢兢、瞻前顧後,我雖有心,但卻無力。"我暗松口氣,還以為他看出了什麼呢。
見他依舊默默地瞅著我,我起身,一隻手環住他的脖子,徑自坐在他腿上,然後朝他淺淺笑了下。
他揶揄道:"還死撐著說自己沒變,如果是以前,打死你也不會主動坐過來。那時,你口不對心的毛病可是讓人恨得牙癢癢。"聞言,我回報給他一個極為嫵媚的微笑,更為主動地把頭靠在他的肩頭。
他環住我的腰道:"若曦,我答應你,我們的兒女不會入玉牒。"我心中一驚,慌忙抬頭定定地望著他,然後一字一句地道:"你可否再說一遍?"
他輕嘆道:"我們的兒女不會出現在皇家玉牒裡,但對外他們仍是皇家子嗣,我們愛新覺羅家的子嗣不會過顛沛流離的生活。還有,你要答應,生下孩兒後必須受封,當然,你也不會入玉牒。"我沒想到他會答應自己,這種做法極不合規矩,想來已是他最大的讓步。
本應是欣喜異常,但不知為何,我心頭卻是莫名一酸,想對他笑,臉上卻僵僵的,扯不出來一絲笑容,只知道看著他。
他微微笑起來,淡淡道:"你不願意,那就算了,只當我沒說。"
聞言,我一愣回神,忙辯道:"金口已開,哪有收回的道理。"
他臉上瞬間堆滿笑容,用力地把我擁在懷中,我們的臉孔緊緊地貼在一起。
一入三月,紫禁城裡各宮各院已是春意盎然。
我緩步走在暖洋洋的春日里,享受著春風拂面的清爽滋味,欣賞著繁花吐蕊的美麗風景。此刻的我,心境萬分愉快,就連步履也輕快得出奇。身側跟著的巧慧不時地打量我一眼,抿嘴無聲笑著。
滿眼鬱鬱蔥蔥,濃綠、淡綠、蒼綠、翠綠……但凡綠色,應有盡有,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我停下步子,深深陶醉於此,突見一個小太監站在對面,向這邊探頭探腦地張望著,見我看了過去,他急忙從懷中掏出一物放在地上,轉身匆促地跑開了。我心中微驚,還有絲納悶,巧慧已面容一緊,轉了個方向道:"小姐,那邊花已開了,過去瞧瞧去。"
看樣子,這小太監應是來給我傳什麼訊息的。我有心不管,跟著巧慧前行兩步後,心中又略一躊躇,還是轉身過去,撿起那個做工精巧的荷包。
拿在手中細細地翻看,這應該是女兒家的飾物。我抽出荷包裡的白色絹布,只瞅了一眼,便呆住了,字條右下角的印章是那麼醒目,紅紅地灼著我的雙眼。
靜靜地沉默了半晌,我才回過神看絹布上的字:"弘旺已被發往熱河充軍,望姑娘救助。"
我心中一震,此事與弘旺有關?脊背瞬間沁出絲絲冷汗,時至今日仍有八爺的人留在宮中,他多年經營的勢力果真不能小覷,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瓦解的。我心中忽地理解了胤禛為何用這麼強硬的手腕來對待他們。
我細細打量著絹布,上面的字跡娟秀,應該是女兒家所寫,既然能吩咐小太監送信,這個女子應是宮中之人。我無奈地嘆口氣,轉念又一想,當日和八爺的談話,只有十三和我知道,這個女子能找到我,說明八爺臨去之前必是做了安排。
我神思有些縹緲,精神怎麼也集中不了,這些日子的輕鬆愜意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踪,覺得身側隱藏著一張無形的大網,自己站在網外,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陷入其中。想到這裡,我的心猛地一抽,同時又有些焦慮。畢竟弘旺是八爺唯一的牽掛,自己也曾親口答應過他要照顧弘旺。我輕嘆了口氣,把荷包掩入袖中,在路上徐徐地走著。
巧慧輕咳一聲,我抬頭一望,熹妃正站在面前,臉上掛著她那副招牌笑容。她的笑容無論何時總會給人以如沐春風的感覺,我打起精神上前兩步,微笑著見了禮,她笑道:"姑娘今日也得空出來了,依我看,咱倆的性子倒是有些相像,喜歡同樣的天氣,就連出來游園也總能不期而遇。"
我本就鬱悶,又聽到這一番虛虛實實的客套話,心中更是不暢,遂微微一笑,默不作聲。她道:"相請不如偶遇,既是遇上了,就一起走走吧。"
我點點頭道:"上次娘娘相託之事,恕我無能為力。"
她仍是微微笑著,道:"這本是我逾越了,這孩子的婚事我哪裡做得了主,只是……"她話未說完,就斂去了臉上的笑,輕嘆口氣,不再說下去。
"只是",只是什麼?這事早已成定局。
我道:"皇上會為四阿哥挑一門好親事,所選姑娘姿色性情絕不會差,你無需擔心。"
她沉吟了一會,又看看我,欲言又止。半晌後,她臉上又浮出如暖春般的笑,輕輕頷首道:"也是,我本不該操這份心。"
熹妃揮手屏退身後跟著的兩個宮女,巧慧見狀,用眼神無聲地詢問我,見我微微頷首,她便轉身去了。熹妃似是心中有事,但不知如何開口,我則是無話可談,因此兩人只是默默地走著。過了許久,她才幽幽開口道:"皇家男子,最忌的是……"
"整個后宮都知道皇上曾下過口諭,任何人都不能打攪曉文姑娘的生活,還是妹妹的面子大,居然能和曉文姑娘遊園暢談。"聽著前方齊妃刁狠犀利的話語聲,我的腦袋有些蒙,暗嘆今日運氣不佳。抬起頭,臉上露出盈盈笑意,靜靜地看著對面的兩人。
齊妃似是清瘦了一些,面容略帶一絲淒楚,而她身邊嬌小美貌的女子卻是風采依舊,不同的是眼中少了一分凌厲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黯淡,這樣一來,她表面上看起來溫婉許多。
熹妃不論何時何地,都是以慈善端莊的外表示人,言語舉止進退有度,此刻的她,早已滿面笑容,道:"今日陽光很好,本想獨自轉轉,誰知好巧不巧,剛出來就碰上了曉文姑娘,姐姐如果沒有什麼要緊事,也一起走走?"
齊妃的目光冷冷掠過我們的臉,道:"還真是巧。"她身邊弘時的福晉已笑道:"額娘,我們正好也沒什麼緊要的事,就一起走走?"
齊妃一愣,弘時的福晉盯著她輕輕頷首,齊妃隱去面上的嫌惡怨恨,眸中只餘淒婉,輕聲道:"走走也好。"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四人俱是沉默不語。我心中不耐,身上忽地湧起一股倦意,連雙腿也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掩口悄無聲息地打個哈欠,感覺舒服了許多。
垂首默默前行,弘時的福晉道:"叫你姑娘好像有些不妥,可叫別的,又不知姑娘介不介意。"
我一時之間有些愣,抬頭望望眾人的神色,才反應過來她是說給我聽,我淺笑著道:"叫我曉文即可。"
她盯了我一瞬,似是想從我臉上分辨我的真實意思,見我面色平靜,她又道:"我們爺日日念叨,那件事確實不是他授意的,不知是哪個狗奴才擅自做了主。爺內心一直責備自己,為皇阿瑪添了堵,可這真的是個誤會。"
身側的熹妃身形未動,依然恬靜地淺淺笑著,彷彿弘時福晉口中的事與她無關一般。齊妃看了眼熹妃,面色微怒,雙拳緊握,熹妃卻恍若不覺,弘時福晉面色一緊,忙輕輕碰了齊妃手肘一下,齊妃這才斂去怒容,恢復常態。
我心中苦笑一番,弘時福晉又道:"曉文姑娘,這事確實與爺無關。"
我輕嘆道:"女子不得乾政,這件事,你我都無能為力。"她眼中戾氣一閃,轉瞬而逝,仍微笑道:"這哪是政事,這父子間的事就是家事,以爺的脾氣,說些悖禮僭越的話或是有的,可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爺是做不出的。皇阿瑪對爺想是-恨鐵不成鋼-,可爺畢竟也是皇阿瑪嫡親的兒子,怎麼說也不能讓十二叔管著不是。"
熹妃仍微笑不語,我心中無奈,不想再繼續下去,遂站定,盯著她道:"他們雖是父子,但也是君臣,在宮中家事即是國事,國事即是政事,我們女子不便插手。"
說完,我向熹妃和齊妃微微一笑,自顧自轉身離去。
將弘時交給允裪教養,本來就是為了給以後開恩預留餘地的,胤禛對弘時不可逆轉的怒意,原因之一是他刺殺弘曆,其二則是他參與了八王議政,這兩件事都犯了胤禛的大忌,胤禛豈會輕易饒恕他。這件事,無論誰提,都不會有任何作用。
我漠然前行,心裡卻翻來覆去地想著絹布的事。記得當初十三也曾答應八爺,會一直照顧弘旺。究竟其間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胤禛會下令將他發配充軍?難以想像這養尊處優的孩子以後如何生活。驀地,腦中閃現出很久以前避雨時踢我膝蓋的那個孩子的樣子,我無奈地嘆一口氣,心裡萬分沉重。自己既是已經答應八爺護弘旺周全,就必須儘自己的能力從中斡旋。
抬頭望望明媚的陽光,我心中卻是一片灰暗,那個女子究竟是誰?能和宮外互通消息,而且連我的事也知道,此類人宮中到底還有多少?想到這裡,我心裡越發沉鬱。
我一邊走一邊凝神想著,直到差點和麵前的人撞個滿懷,這才發現太陽早已過了頂。
我瞅著對面的弘曆,收起滿腔傷感,朝他淺淺一笑,默不作聲。他靜靜地打量了我一會兒道:"你心裡有事?已經好些日子沒有看到你這樣了。"
我依然掛著一絲笑容,裝作側頭細想了一會兒,道:"有嗎?我怎麼不知道?"
聽了我的話,他收去了臉上的笑容,注視著我,我亦微笑著回望著他,許是我面色平靜,目光坦蕩,片刻過後,他一笑道:"沒有就好。"
兩人默默向前踱著步子,我暗自思忖,這件事除了十三外,我不能問任何人,也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情況,否則只會使弘旺的日子更加難過。
心思既定,面上自是神態自若,我瞟了一臉落寞的弘曆一眼,笑問道:"什麼事令我們的四阿哥憂心忡忡,一臉愁容?"
聽到我刻意調侃的聲調,他白了我一眼道:"我在想,我們什麼時候竟然疏遠了這麼多。"他冷不丁的一句話,說得我一愣,過了一會兒,才回過了味。自和胤禛相認後,我不自覺地把他當成了小輩,角色變了,說話自然而然也就有了顧忌,心中思量片刻,不准備在這個話題上多做談論,遂微笑著道:"你沒事了?整天瞎琢磨什麼呢?"
他抬頭輕籲了一口氣道:"也是,自己的事還煩不完,哪還有閒工夫瞎琢磨別人的事。"
我怔了一瞬,有些迷惑他話中的意思,細想一下,弘曆這些日子確實有些怪,也難怪熹妃會如此擔心。我道:"看來心中有事的是你,出了什麼事情?"他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剛剛是否見到了我額娘?"
他定是見到了巧慧。於是我微笑著輕輕頷首,他蹙眉盯著我,半晌不說話。他今日太過反常,難道是熹妃託我為他物色福晉一事令他不快?我道:"你額娘為了你的婚事很操心,前些日子曾託我尋覓合適的女子,但我覺得此事或許皇上已有考慮,也就回絕了……如果你心中已有心儀的女子,不妨先和你阿瑪溝通一下,也好娶一個自己中意的。"
他眉頭舒展了些,但神情仍有一絲頹廢:"皇上指婚,作為皇子,有我商量的餘地嗎?即使有心儀的女子又有何用,不可能的,只能把她放在心底… …我無需擁有她,她的幸福也根本不在我這兒。"
他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中,默立著。我心中卻是一陣急速思考,他究竟怎麼了?如此失意無奈。
本是萬里晴空,風輕雲淡,空氣中瀰漫著春天的氣息。可眨眼的工夫已是陰雲密布,冷風四起,路旁冒著嫩芽的柳條被風吹得纏繞著,糾結著,一會兒工夫便扭成了一條一條的麻花辮。
我身上忽生冷意,笑對他道:"以後有機會再說,回去吧。"
他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對周遭的變化恍若不覺,看著我道:"在我心裡,你是我的朋友,不管任何時候都不會改變,我希望你也是。"
今日的他太不同於往日,我盯著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未及開口,他又輕笑出聲,自嘲道:"這也要考慮這麼久,看來我真是強人所難了。"
他本天分極高,聰敏過人,又知道我現今的身份,照理說不應該如此的,我思索一會兒,心中霍然明朗,暗自一驚,理順思路,暢如流水地道:"朋友之間本就不分身份和年齡,雖然我在身份上也許算是你的長輩,可我們仍然可以算作朋友。"
風狂吹,樹枝猛擺,我額前的頭髮也已凌亂,在眼前晃動,擋住視線,有些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他瞅我幾眼,抬頭看著天際,淡淡道:"過幾日,俄國使臣會來賀阿瑪登基,並商議通商事宜。"我微愣,不知他說這些的意思,可他卻不再看我,徑自舉步前行,且步子越來越快。
自清朝建立,東南海疆就一直風起雲湧,情況之複雜沒有哪一朝能比得上。胤禛繼位後,南洋仍然禁航,但東南沿海是依靠捕撈海產進行貿易生存,禁航阻礙了當地的經濟發展,因而沿海的地方官就不斷上疏,歷數南洋禁航的弊端和開禁的好處,請求取消禁令,允許民眾赴南洋貿易。
胤禛認為"海禁寧嚴毋寬,餘無善策",也就一直沒有恩准。但天公不作美,人多地少的福建省居然連續兩年遇災荒,社會動亂不安。為了穩定,也為了民眾的生存,前些日子朝廷正式廢除了南洋禁航令。但開禁的同時,也制定了相關措施,以防止出洋之人與海外的夷人串通,危及朝廷。
南方剛剛開禁,北方已派出使臣洽談通商事宜。
我明白弘曆為什麼會刻意告訴我這些,或許此時的胤禛內心是焦灼憂慮的。國家以穩定為重中之重,此時的中國在西方列強眼中已是一塊肥肉,況且西方國家的殖民活動現在已相當猖獗,如果對國際貿易不加以限制,那朝廷就得隨時保持高度的警惕來防"夷"。
木然地站了一會兒,天色越發陰晦幽暗,望望愈壓愈低的雲彩,我急忙向養心殿方向走去。還未到,豆大的雨滴已落了下來,打在身上,竟涼颼颼的,有些刺疼。
我把手放在額頭上遮雨,跑到養心殿簷廊下,把額前濕髮捋上去,面帶盈盈笑意跨入大殿,剛進門,頭霎時"轟"地響了一下,呆站在原地。
胤禛居中坐在案後,十三和張廷玉等大臣分坐在大殿兩邊,正在議事,十三以手掩口,遮住笑意;胤禛嘴角微翹了下,面色淡淡;張廷玉面色沉靜,端起身側的茶呷了口。其他大臣皆大驚失色,微張著嘴,悄悄看看胤禛,再瞧瞧我。
已過正午,殿外又沒有高無庸守護,我本以為就胤禛一人,不想卻有一干大臣在。我木木地呆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胤禛眼中掠過一絲好笑的神色,隨即吩咐道:"曉文,去知會高無庸準備雨具。"
我飛快地瞟了一眼,暗暗記住人數,轉身快速向外走去。
我靠在偏殿的牆上,撫住心口,暗責自己,這些日子真是越發的不當心了,昔日的謹小慎微在我身上再也尋覓不出,暗暗籲出口氣,去找高無庸準備雨具。
雨水已在地上匯成小溪,我正欲走下台階,小順子已領著兩個小太監抱著蓑衣和油傘小跑了過來,見我在這裡,小順子放下手中的蓑衣,打了個千兒道:"姑姑,皇上正在議事,你要稍等一會兒。"
我微微頷首,問:"雨具可備夠了?"
小順子笑著回道:"姑姑放心,只多不少。"說完,他壓低嗓子輕聲指揮小太監把雨具碼在廊下,然後揮手讓兩個小太監退了回去。
小順子笑道:"姑姑,你還是去偏殿茶房等吧,待議完事,奴才去叫你。"
我道:"高公公怎會不在?"
小順子見我面色古怪,忙肅容道:"皇上同大臣們一直在議事,午膳還沒用,皇上吩咐高公公準備去了。"
我道:"皇上議事時,殿門怎能不留人?"
小順子一呆,道:"皇上議事時,任何人不得靠近,沒有人會進去……"
我面色一緊,他慌忙噤了聲,飛快地瞅了我一眼,立在殿門前,再也不說一句話。
我靜靜站在偏殿門口等著。臨時決定來這裡,本是想想些法子讓胤禛開懷,不想十三也在這裡。不知今日有沒有機會問問十三,弘旺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何會發配到熱河。
我雙腿酸麻,斜靠在門框上,默默望著外面,天空已垂下雨簾,從上至下,彷彿是一條條白色長帶,絲絲縷縷,連綿不絕。
大殿廊下傳來紛亂雜沓的腳步聲,我忙閃身入內,待腳步聲漸遠,才走出來。小順子仍躬立在門口,我對他招了招手,他走到跟前問:"姑姑,有何吩咐?"
我道:"怡親王走了沒有?"
他道:"沒走,大殿中只有他和皇上。"
胤禛和十三站在殿中,胤禛用筆圈點奏章,輕語著,十三蹙眉看了一會兒,輕輕頷首,我站了好一會兒,兩人竟一無所覺。
我舉步上了台階,朝案上瞟了眼,案上是一幅大的地圖,雖不是很標準,但看輪廓,仍能認出是蒙古的邊界。
我探身過去,兩人均抬頭,胤禛笑道:"剛才去了偏殿?"
我訕訕地笑笑,點點頭,十三瞟我一眼,忍住笑,我想起剛才的事,面上一熱,轉身下了台階,坐在椅子上道:"你們忙你們的,不用管我。"
兩人相視一笑,復又低頭,邊看邊說,言語之中盡是"阿勒坦布拉格"、"色楞格"、"恰克圖"等一些繞口的地名,我覺得極是無趣,卻又不想打擾他們,往後靠去,仰起頭望著明黃色的殿頂。
紫禁城殿宇以黃紅兩色為主色,所有宮殿都是黃色屋頂,紅色的牆體。
黃色是五色之一,《易經》上說"天玄而地黃",在古代陰陽五行的學說中,將五色與五方及五行相配,土居中,故黃色為中央正色。 《易經》又說:"君子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而暢於四支,發於事業,美之至也。"所以黃色自古以來就作為居中位的正統顏色,為中和之色,居於諸色之上,被認為是最美的顏色,明黃色袍服成了皇帝的專用服裝。
紅色也是主色之一,明朝規定,凡呈送皇帝的奏章必須為紅色,稱為紅本;清朝也有相似的製度,凡經皇帝批定的本章統統由內閣用朱筆批發,也稱為紅本。
想了一會兒,我眼皮漸沉,腦子也越發混沌,靠在椅背上,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我悠然醒轉,望著黃色的輕紗羅帳,腦中瞬間有些迷茫,我不是在大殿嗎?怎會在這裡躺著?默默躺了會兒,臉上慢慢熱起來,難不成我是被他抱過來的?
雨已停了下來,但偌大蒼穹仍是烏云密布,幽黑如墨,似是隨時都會再下一場瓢潑大雨。疾風仍然勁吹,這幾日初春的暖意也被吹得無影無踪。
回到大殿,兩人仍在商議朝事,見我進來,胤禛舒展了眉頭,面帶笑容,端起案上的茶碗朝我晃了晃,十三嘴邊蘊笑,又強忍住,道:"勞煩嫂嫂了。"心中明白他為何如此,我面上一熱,忙轉身出了殿門,徑直朝偏殿茶房走去。
自胤禛繼位後,每逢議事,大殿內均不留侍候茶水的宮女太監,這已是幾年來的定律。
提壺為兩人倒上茶,胤禛笑掠我一眼,我抿唇扯了扯嘴角,十三目光在我們二人面上游走一回,微微一笑。我轉身下階,肚子卻"咕嚕"一聲。我自清晨起床,就滴水未進,此時已是前心貼著後背,回身對他二人訕訕一笑,疾步朝殿門走去。
"高無庸。"胤禛在我身後沉聲叫道。
高無庸飛快地走進來,見我迎面而來,忙側過身子道:"皇上有何吩咐?"
他問道:"晚膳可備好了?"
高無庸恭聲回道:"奴才已特意交代了御膳房,隨時都可以傳膳。"
我停步回身,又是尷尬一笑,他嘴角蘊著一絲笑,輕搖了一下頭,道:"十三弟,明日再議,如若無事,陪我們一起用膳。"
十三點頭笑道:"也好。"
桌上菜色均是我喜歡的,我頓覺饞涎欲滴,食指大動,胤禛笑道:"前幾日你一直犯困積食,什麼也不想吃,今日卻餓成這樣,怎麼回事?"
十三眉頭一蹙,沉默了一會兒,忽地面色一喜,把手中筷子"啪"的一聲放在桌上,忍不住興奮地道:"皇兄,莫不是……"
胤禛瞅了我一眼,搖搖頭道:"不是。"十三的笑容一僵,擔憂地看了我一眼,拿起筷子,默默吃了起來。
我心中明白十三指的是什麼,悄悄瞅了胤禛一眼,卻見他正盯著我,目光一觸,他淡淡一笑,我心頭卻有些微酸,難道今生真的和孩子無緣?
他夾了一箸魚,細細地扒了皮挑了刺,放在我面前的碟碗裡。這是我平日喜歡的,放在口中卻覺淡而無味,不只無味,我甚至感到有些異味,想喝口湯壓下去,忽覺胃裡一陣翻湧,我"哇"的一聲吐了出來,直吐得胃腸俱空,還是很難受,似是要把五臟全部吐出,才能止得住。
胤禛滿臉擔心,吩咐了高無庸宣太醫,輕撫著我的背,問道:"怎麼了?"我抽下帕子拭拭嘴角,擺手道:"沒事。"
十三夾了一箸魚,細細品了會兒,疑惑地道:"這魚沒什麼問題啊。"
我吃時明明腥味很濃,十三卻說沒問題,怎麼回事?
太醫凝神細細地把了一會兒脈,眉頭微皺站起來,對胤禛道:"姑娘陰虛內熱,要好好調養一陣子,否則體內胎兒不保。"胤禛本是眉頭輕蹙,面帶憂色,忽聽到太醫這麼一說,他眸中猛地熠熠閃光,難掩喜色,但片刻工夫之後,他面色一黯道:"不可能。"
太醫一呆,忙道:"姑娘脈像中有流產徵兆,現在應該還在見紅。"我心下一驚,手不自覺地放在腹部,胤禛面上已露出笑容,道:"下去研究方子,有了結果交給高無庸。"
他走上來,擁著我道:"若曦,我們終於有孩兒了。"十三見狀,微微頷首,面帶微笑退了出去。這是我這段時間一直渴望的,但當真正如願時,我卻完全激動不起來,此刻只想靜靜地偎於他懷中,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2 23:29:17
第十三章
自那日開始,身邊的宮女太監就全部開始為我腹中的胎兒奔忙,而我也沒有了行動自由。高無庸吩咐眾人,如果曉文姑娘有了閃失,身邊侍候的人都要陪葬。眾人戰戰兢兢賠著萬般小心侍候著我,我也適時地要回了菊香,其實我心中還是挺喜歡這個丫頭的。
本應安心養胎,可荷包絹布上那紅色的印章一直徘徊在我腦際,幾次想出去尋十三,怎奈每次還未走出院門,宮女太監已跪了一地。我心中懊惱至極,但卻無可奈何,只好一遍遍地央求巧慧,讓她出去找十三。開始巧慧只當沒聽見,日復一日,她被我磨得苦不堪言,覺得我見不到十三,就無法安心,也只好答應。
看著桌上的雞湯,胃裡一陣翻湧,我側過頭,暗嘆一口氣。這些日子一直喝這些據說是添了中藥的湯食,搞得我現在見到這些就覺得反胃噁心。站起來欲走開,立在身邊的菊香"砰"的一聲跪了下去,道:"小姐,你可憐可憐我吧,這湯已換了三次了。"
這丫頭自回來後就跟著巧慧這麼稱呼我,見她垂頭跪著,我重重嘆口氣,道:"總讓我可憐你們,你們也可憐一下我,這湯味我聞著就難受,怎麼咽得下去?"
聞言,她沉默不語,仍跪著不起身。我坐下來,屏住呼吸,端起碗來一口氣喝了下去。菊香忙起身拿起桌上的烤薑片,喜滋滋地道:"吃下去壓壓。"我擺手讓她下去,她笑著端起空碗退了下去。
"眾星捧月的感覺不好嗎?"身後傳來十三的聲音,我心中一喜,笑看過去,他雙手抱肩斜倚在門口,面帶微笑。我笑著輕輕搖頭,道:"不是眾星捧月,是深陷牢獄……我說,首輔大臣怡親王,如今見你一面還真不容易。"
十三緩步入內,在我對面坐下,大笑道:"你說反了,現在見你一面,跟登天的難度有一拼,真是不容易。"我不理他的嘲弄,胤禛不在,正好可以問問弘旺的事,因此我也就不再客套,直奔主題:"弘旺為什麼會被充軍?"十三猛地直起身子,緊緊地盯著我,肅容問道: "你如何得知此事?"
我注視了他一會兒,起身自櫃底翻出荷包遞給他。他翻看了幾下,從中抽出絹布,待看清落款印章,面色一寒,道:"是誰給你的?"這事我本也不想隱瞞他,於是簡明扼要地說明那日的情形,他聽後,蹙眉端坐,半晌不言語。
我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道:"當年八哥勢力龐大,這你也曾親眼目睹,他能籠絡大批為他說話的朝臣,為什麼,你想過嗎?他雖受封早,但俸祿也極其有限,不可能有這麼龐大的財力物力。其實八哥私底下經營了許多產業,他雖然不在,但那些產業仍在。"
皇位之爭本就是只有成敗,沒有對錯,不管那些是非對錯,事情總不應該殃及弘旺,畢竟他還只是個孩子。
我道:"這些和弘旺充軍沒有絲毫關聯。"
他搖搖頭道:"怎會沒關聯?當初被八哥籠絡之人,皇兄均沒有重用,有這些產業養著他們,他們怎會不生事。"
我心中一緊,還未及開口詢問,十三又道:"弘旺這孩子,被八哥的舊部慫恿,居然糾集舊臣散佈謠言,說皇兄的帝位來得不正。"我無力地靠在椅背上,弘旺也確實糊塗,現在八爺已死,那些舊部又怎會真心為他做什麼,他們只是不甘心從此沒落,又沒膽出頭,才拉出了他。
心頭有絲憂傷迴盪盤旋,又是一個政治鬥爭的犧牲品。我呆了一會兒,扭過頭,注視著十三道:"難道皇上沒有看出他只是替罪羊嗎?還是他根本就準備斬草除根?"十三盯著我搖搖頭,無奈地嘆口氣。其實我心中又何嘗不知,如果想斬草除根,又何鬚髮配,可以直接以大不敬的罪名將弘旺入罪。但我卻不知為何會張口說出那番話。
我苦笑道:"我們曾親口對八爺許諾盡力維護弘旺,八爺屍骨未寒,卻發生這種事。"
十三細細打量了一會我的神色,面色一鬆,輕嘆道:"我既已答應八哥照顧弘旺,就不會放手不管,可是,讓他遠離京城難道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嗎?現在宮中仍有八爺的人,讓他留在京城,對他實在沒有好處,這個荷包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雖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來說服他,但我仍有些不贊同他的觀點:"對於一個曾經顯赫的皇孫,充軍也算是好的選擇嗎?"十三沉聲道:"你也明白,那是-曾經。熱河仍是大清的國土,我既然已經答應了八哥,以我怡親王當今的地位,難道還能苦了他不成?"
他說的的確是實話,於是我心中釋然了許多,對他微微一笑,想要拿回那個荷包。十三見狀,卻把荷包籠入了他的袖中道:"還是我拿著吧,否則被皇兄看到了,你要如何解釋?"
我收斂了笑容,靜靜地瞅著他,他瞥我一眼,輕嘆道:"別這樣看我,實話說了吧,我拿走它,一來是剛才說的原因,二來是想查查此人是誰,宮裡還有多少這種人,為何會知道你。不跟你明說,是因你現在身子重,不想讓你再操這些心。"
沉吟片刻,我輕輕頷首道:"先不要驚動太多人,現在八爺已經不在,就算宮中仍然有人,也只不過是為了弘旺。"
十三搖了一下頭,嘆道:"如果他們是為了弘旺也行,怕的是,他們想要的不僅僅如此……我暫時不會告訴皇兄,你心中的人性還是太過美好,不要忘了,弘旺也是嫡系的皇孫,如果皇兄沒有子嗣或是子嗣意外身亡,他一樣有機會繼承大統。即便八哥沒有這樣的意思,可宮裡宮外這樣別有用心的人多了,就難保不會生出這樣那樣的事端。"
心中暗驚,我知道將來一定是弘曆登基,可十三心中只是隱隱約約知道,畢竟不像我這麼肯定。他是從那場皇位之爭中走過來的人,當然不會讓這種意外發生。我暗自嘆口氣,遠離宮闈對弘旺來說也許確實是最好的選擇,十三之所以不知會我,也是怕我有這種反應。
默默思量一陣,決定把這件事情完全交給十三,我插手,只會越管越亂。理順思路後我道:"也只能如此了。"
十三面色一鬆,向後靠在了椅背上,淺笑道:"以後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要先顧及自個兒的身子。"我笑著點點頭,他一笑,起身道,"抽空過來的,大殿上還議著事,我先行一步。"
我笑而不語,輕輕頷首,待他走到門邊,腦中卻驀地有了一個想法,道:"有了結果,來知會我一聲。"他回身點點頭,疾步離去。
俄國大使斯拉維赤與朝廷達成協議,啟程離京後,我就隨著胤禛回到了園子。
徭役和田賦是歷朝歷代封建政府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清朝建立後,仍沿襲明代的一條鞭法,把部分徭役攤派在田地之中,規定可以以銀代丁,交了銀子就可以不出丁役,朝廷用收到的銀子僱丁服役。這麼一來,差徭的徵收主要落在有田人身上,減輕了眾多貧窮農民的負擔,雖是如此,但仍有弊端,就是丁銀與田賦仍然同時存在,擁有眾多田地的家庭與一貧如洗的家庭,即使貧富懸殊極大,但只要人口相同,所交丁銀仍然相同,這就使得少田或無田之人用藏匿人口或是逃離原籍的方法來逃避徭役,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清初征戰連連,人口銳減,朝廷所收的丁銀相應隨之大減,為了改變這種現狀,康熙年間朝廷出台了一系列相應的"丁隨糧行"、"以田載丁"等政策,但還是沒有從源頭解決問題。
胤禛自繼位起就著手此事,批准把丁銀並於田地之中,也就是"攤丁入畝",幾年過去,現在改革已進入實質性的階段。
"攤丁入畝"對農民有益,改掉了人頭稅的弊端,變成田多多交稅,田少就少交稅,這就改善了農民的生活,解決了問題的根本。
農民受益,有田之人勢必受到損失,這就使得一部分地主上下串通,隱瞞田地的真實數量,胤禛既已下定決心,當然不能容忍此事發生,連下幾道詔令命民間上報隱田,並明白詔示,瞞報之人,自己承認無過,一經查出,決不寬饒。
胤禛也越發的忙碌,穿梭於園子與皇宮之間,每晚回來的時間也更晚了,有時更是通宵待在勤政殿。
肚子漸大,我整個人臃腫了許多。掐指算算,肚子裡的孩子已五個多月了,雖然行動極為不便,但我依舊覺得幸福甜蜜。特別是每一次撫摸肚子,感覺到她的動靜時,我更是興奮不已。
初夏的傍晚,空氣裡氤氳著各種葉子的清香,還夾雜著絲絲溫潤的水汽。身側跟隨的菊香輕聲提醒:"小姐,估摸著湯食已送到閣裡了,我們回吧。"
微風吹來,絲絲清香彌散在鼻端,我道:"湖邊可是種了荷花?"菊香點點頭,微微皺眉道:"小姐若是想再走會兒,那奴婢回去用食盒把湯提來。"
我點點頭,她猶豫一瞬,交代道:"你不能遠離這裡,我馬上回來。"說完,撩著袍角小跑著回去了。
湖邊凹出一窪碧水,水中栽著一小片荷花,我心中一喜,輕聲吟道:"初夏湖邊荷微露,瘦柳枝下人細語。"話音未落,荷花旁邊已傳來女子的細語聲:"聽說這次選出的秀女雖少,但大多都是名門望族……這是皇上繼位以來第一次選……所以選出來的個個都是國色天香,閉月羞花……"
距離太遠,聽得不真切,但話裡的意思卻似是宮裡選了秀女,我想退回去,卻不由自主地循著話音慢慢走過去。
另外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也是,皇上也該選秀了,這都幾年了,一直寵著那個宮女。她既無背景,又目空一切,連后宮妃嬪也不放在眼裡,相信結局也好不到哪兒去,聽說,有個鄂答應,姿色出眾……"
我的頭"轟"地響了一下,只覺得心神俱裂,身子也趔趄了一下,忙後退兩步,支撐住自己。我摀住心口,眼中泛酸,肚子裡的孩子似是覺察到了我的難受,也不安地踢騰著。我忍住淚,轉過身子,木然往回走。
難道他頻繁回宮竟是為此事? "即使醜陋,也要真實"。原來做不到的不只是我,他也同樣沒有做到。我心中微怒,用手撐著腰,疾步向前走。
迎面而來的菊香大駭,叫嚷著衝過來:"小姐,你怎麼了?"
我推開她伸來欲扶我的手,大聲吩咐道:"快去備馬車,我要進宮。"她似是被我的神色嚇著了,站在原地呆呆地望著我,我輕喝道:"還不快去備車?"
她一驚回神,道:"小姐,你不要著急,我這就去備車,但你不要再走這麼快,待會奴婢自會找人來接你的。"我點點頭,她才放心疾步走開。
坐在馬車上,心中卻躊躇不定,我究竟想要做什麼?是想證實他沒有做到,還是心中隱隱不甘,想要親眼證實宮中確實選秀了?但即使是真的,自己又能怎樣呢?為何不能心平氣和鎮靜自若地把她們視作齊妃和裕妃她們呢?我無力地靠在軟墊上,閉上雙目。
養心殿,沒人。
西暖閣,還是沒人。
來到東暖閣,高無庸躬身立在廊下,我木然站了一會兒,苦苦一笑,轉身往回走去。為什麼要來?如果沒有看見,當做一切都沒發生,不是更好嗎?但真的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嗎?可能嗎?
我木然笑笑,抬頭望著夜空,心中一陣悲涼。腳下似是絆著了什麼東西,身子直向前傾去,身後跟著的菊香驚懼地叫了聲"啊",我已雙手撐地,緩了點衝勁,跪坐在了地上。
菊香衝過來,邊拉我邊壓低聲音問道:"小姐,身子可有什麼不妥?"
"姑娘,你怎會在這兒?"身後傳來高無庸的聲音,夾雜著匆促的腳步聲。
我一手拽著菊香的袖子,一手撫著肚子,對菊香道:"我們回去。"
菊香攙著我,擔憂地道:"還是先回西暖閣,讓太醫瞧瞧,明天早上再回園子。"高無庸已走到我另一側,扶著我,輕聲道:"老奴這就請太醫過來。"
我朝他淺淺一笑,道:"好好去服侍皇上,還有那……姿色出眾的鄂答應吧。"他一愣,飛快地抬頭看了我一眼道:"老奴去請太醫。"
全身力氣似是突然被抽走了一般,我靠在菊香身上,邊慢慢前行邊撫著肚子,輕語道:"蘭葸,最起碼額娘還有一個完整的你。"腹中的胎兒似是感應到了一般,不停地踢著我。
腿間有股熱流,一絲不祥的預感直衝腦門,隔衣一摸,手黏黏的,我一下子呆在原地,再也不敢往前邁一步。藉著兩側殿閣簷下的宮燈亮光,菊香看清了我手上的顏色,又是一聲驚叫:"小姐,是血……"前面疾步走著的高無庸身形一頓,然後撩袍向前疾跑。
我躺在床上,木然看著來回穿梭的太醫,桌旁站著的高無庸滿面焦急,搓著手來回不停地走。最後他面色一變,疾步向外走去。我的意識已漸漸回籠,嘴角逸出一絲苦笑,道:"高公公,不要擾了皇上,如若不然,我這就起身回園子。"高無庸翕張著雙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不想為難他,我嘆口氣道:"皇上不會怪罪你的。"
他走過來,站在床邊,微垂眼瞼道:"請恕老奴多嘴,老奴並不是怕皇上怪罪,只是姑娘這樣,不讓皇上知道,明日皇上只會更自責難受,皇上對姑娘的心,姑娘不明白嗎?"
我怎會不明了呢?正因為太明了,才會這麼跟過來,來證實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可這樣做的同時,又忍不住在心裡鄙視嘲諷自己,明知選秀早晚都會有,必須為之,可是卻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動。
或許是我們一直過著彼此相隨、日日相伴的日子,我竟忘了他是萬人之上的皇上。想到這兒,我苦澀地淺笑了下,道:"明早上過朝之後再禀報,你去吧。"高無庸見我面色已恢復平靜,謙恭地道:"如果有事,讓菊香去知會老奴一聲。"我輕輕頷首,他轉身匆促地離去了。
折騰了一宿,血終於止住,所幸胎兒沒有問題。但唯一令我難受的是,太醫交代要靜養一個月,這就意味著我必須在宮中生活一個月。
太醫退下,我緊繃的神經一鬆,人卻極乏,意識漸漸飄離……
夢中,在藍天碧草間,胤禛騎一棕色良駒慢慢前行,手中牽著一匹白色小馬,馬上端坐著一個女孩,胤禛回頭,滿眼溺愛地道:"蘭葸,要開始跑了……"口中似是被灌入湯食,我卻不願醒來,仍沉溺於自己的夢境中。
耳旁傳來重重的嘆氣聲,我的心一抽,但腦中仍閃現著他們二人在草地上策馬飛馳的情形,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夢境中還是清醒了。
"若曦。"是他的聲音。我從迷迷糊糊的遐想中清醒過來,睜開雙眼,眼前是他眉頭緊蹙的臉,雙眸蘊藏著絲絲縷縷的東西,說不清是什麼,似是憐惜,又像是歉意,還像不安。
他自錦凳上起身,坐到床邊,看著我道:"今年春上選了秀女充盈了后宮。本想等你產後再說的,秀女大多都充了女官,留下的只有幾人。"
我默默聽完,收回目光,翻身向內,苦笑著道:"以後不必如此麻煩,直接帶回園子,或是住在宮裡都行,不用隔三差五來回奔波。另外,我知道或是不知道,都不重要。"心中明白,我這樣說,有一絲賭氣的成分,但卻又忍不住,出語之時已不再思量,覺得自己理當如此對待他。
他道:"這些日子我之所以頻繁回宮,是因為西藏噶倫內訌作亂,阿爾布巴要起兵造反。"我遲疑片刻,慢慢轉過身子,垂著眼瞼,不依不饒地道:"既是如此,還有精力……"話未說完,我幽幽看他一眼,就住了口。
他沉默了一會兒,眉宇間忽現出一絲倦意,道:"我派了副都統鄂齊去西藏先行調解。"
心中驀然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鄂答應必定是鄂齊的親人,就如同當初的年妃一般。此時的鄂齊的作用就是胤禛在那裡的耳目。
忽地覺得我的反應極其迂腐可笑,為此還差點傷及腹中孩兒。我心中已沒有了任何悲傷,只覺得這裡到處都是渾濁的氣息,讓人無法躲開,甚至無法呼吸。
半晌後,我輕輕地籲出一口氣,覺得心裡好受了一些,再一次暗暗安慰自己,這是1727年,並不是自己生活的二十一世紀。
他和衣躺了下來,側身看著我,氣息呵在我的脖頸上,又熱又癢的,我翻身向內,他在我身後道:"若曦,你不想見我,但是孩子說不定會想見阿瑪呢?"
他不提還好,這一提我心中居然充滿後怕,身子不由得輕顫了下,眼中一酸,淚珠成串落下,道:"這是我的孩子,跟你沒有一絲一毫關係。"他撫摸我的頭髮,輕嘆道:"沒有我,你哪會有孩子?"我心中越發沉鬱,沉默不語。
他知悉我心中所想的一切,也明白我想要的他永遠也無法滿足。
兩人靜默許久,他沉聲道:"園子里永遠都會是你一人,我心裡的人是誰,你也知道。"我轉過身子,透過朦朧淚眼盯著他的雙眸,他神色堅定,我心中一暖,把臉貼在他胸前。他一手環住我的肩,一手撫著我的肚子道:"我已命小順子回園子接了巧慧過來,你好好休養一個月。"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2 23:33:00
半月時間轉瞬而過,也許是因為他吩咐了眾人,從此我再沒有聽到不想听見的言語,也沒有看見不想見的人,只是其間皇后和熹妃等差人送來了一些補品。
八月的紫禁城是百花爭鬧、萬蕊吐香的季節,就連宮牆中四角形的天空也是無比晴好,藍澄澄的猶如一汪碧玉,沒有一絲雲彩。偶爾有一群不知名的鳥兒結隊飛過,煞是迷人。
此時的我正坐在御花園的亭子裡,靜靜地享受著這怡人的時刻。
身側坐著的巧慧邊剝荔枝邊道:"小姐,如果你這一胎生出個阿哥,那就好了。"笑著瞥她一眼,我輕輕搖頭,沒有做聲。巧慧對我的反應不以為然,續道:"宮裡的女人哪一個不是母以子貴,生了兒子的妃嬪哪一個不是耀武揚威的,她們憑的不就是阿哥嗎?"我知道她的意思,心中一暖,輕聲道:"聖祖爺有多少兒子?可真正有好下場的又有幾人?"
巧慧手一頓,手中的荔枝掉了下去,她慌忙左右打量了下,壓低聲音道:"你還年輕,萬一皇上……"我握住她的手道:"這種話以後休要再提,以防隔牆有耳,落人口實。"她輕嘆一聲,微微點了一下頭。
我再次回來,本就是為他一人而生,如果他不在了,我還有生存在這個時空的理由嗎?我想應該沒有了。苦苦一笑,真的沒有了嗎?垂頭看著隆起的腹部,她該怎麼辦?我們只有八年,短短的八年,那時候這孩子還不到八歲,我真的能撇下她嗎?我閉上雙眼,冥思苦想,如鑽進了死胡同。
也許是我臉上顯出了異樣,巧慧焦急地道:"小姐,你怎麼了?以後我再也不說這話了,你不要這樣,肚子裡還有孩子呢!"
我睜開眼睛,朝她一笑,道:"你回去取些清粥過來,我在這裡等著。"巧慧猶豫片刻,又囉唆了好一會兒後,終於快步離去。我站起身來,順著長廊信步向前慢慢踱著,默默地想著心事。
看著米白色的布靴停在眼前,我抬眼看去,卻看見弘曆一臉的落寞,正站在跟前。
我臉上露出一絲笑,道:"好久不見。"他像是也想擠出一絲笑容,卻沒有如願,只好輕輕地搖搖頭道:"你這些日子可好?"
該怎麼回答呢?說好,可自己這些日子的心情並不好;說不好,我又怎能在他面前說這些呢?又如何啟齒呢?難道說是為他阿瑪有眾多妃嬪而苦惱嗎?思量了片刻,我輕輕頷首,道:"我很好。"
他臉上逸出一絲笑,在我看來,還不如不笑,那笑容太苦澀,令人不忍多看。他道:"既是很好,又何須想這麼長時間才回答?各人有各人的苦惱,我不問也罷。況且你的煩惱只能你自己解決,任何人都幫不了你。"當然,我的煩擾都來自那個高高在上的人,確實只有我自己能解決。
我暗自嘆口氣,對他笑道:"你滿面愁容,情緒低沉,有何難事?"
他若有所思地瞅我一眼,又把目光投到廊外的花上,沉默了半晌才道:"你可否幫我退親?"
我心中一緊,他曾說過,作為皇子,對皇上指婚是不可能有意見或是不滿的,他明知如此,卻還想著退親,難道所選女子確實不盡如人意?於是,我疑惑地問道:"為你選的是哪家的女子?你可曾見過?"
他神情微愣,收回目光,打量著我的神色,苦笑道:"我們都見過,況且你和她還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呢!"
我驚問:"難道竟是那個叫傅雅的女子,察哈爾總管李榮保的女兒?"
他眸中隱藏著一絲懷疑,似是不相信我所說的話,我恍然憬悟,他大概是以為我早已知曉這件事。
我斜瞥他一眼道:"說親這件事跟我無關,退親這事也不要找我。"
他面色微赧,訕笑了下道:"幾個月後,不知我會有個弟弟還是個妹子?"
我唇邊不自覺逸出一絲笑,卻沒有順著他的話說,微笑道:"感情是在接觸中慢慢產生的,雖然如今你不了解她,也不喜歡她,可真正生活在一起後,時間越長,了解越深,她身上一定會有吸引你的地方,你也一定能發現她身上美好的一面。世上的男女,能一見鍾情的少之又少,特別是宮裡的阿哥和格格們,本就沒有婚姻的自主權,不能隨心所欲的想娶誰就能娶,想嫁誰就能嫁。雖然如此,卻也不乏成親後建立感情,生活得美滿幸福的。"
我腦中驀地想起那對歡喜冤家,輕笑著補充了一句,"就像你十叔,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他呆看我一會兒,眸中一黯,道:"你和皇阿瑪……之間也是如此嗎?"
當年的點點滴滴湧上心頭,我側頭細想一會兒,微笑道:"還真是如此。"
他笑了一下,面色更黯淡了些,兩人默默前行一會兒,他忽地開口問道:"你怎麼知道十皇叔的事?他在你入宮之前就離京了。"
我心中微驚,竟忘了這一層,笑著掩飾道:"我聽你阿瑪提過。"
他黑亮的眸子熠熠發光,道:"阿瑪對任何人都不會說這些,而且你也不是多事的人。"
我心中挫敗,確實,胤禛不會這麼做,我也不會刻意向別人打聽這些,不是弘曆太過通透,只是自己的謊話說得太過拙劣。我雙頰發燒,尷尬地朝他笑笑,不再言語。
肚子裡的孩子又開始踢騰,輕輕撫摸了一會兒,我道:"如果有一天,我和你阿瑪都不在了,這孩子就託付給你,希望你能撫養他成人。"
他身形一頓,停下步子,我暗嘆一聲,繼續前行。背後的他沉默了一會,疾走上來截在我前面,道:"你為何說這些?怎麼聽著像是安排後事一樣,你還那麼年輕,再說,皇阿瑪身子骨還結實著呢!"
我道:"人早晚都是要去的,我只是提早安排。"
他盯著我躲閃的眼睛,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朝他一笑,淡淡道:"那我託付他人。"
其實我心中明白,再也沒有其他人可以找了,十三會在三年後去世,承歡是女孩子,終有一天會嫁人。我錯身繞過他前行,他在我身後道:"不知道你整天都想些什麼!"
他跟上來與我並行,兩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有些漫不經心。我在涼亭石階前站定,石階欄杆外密密匝匝栽種著各色的花草,在陽光下顯得鬱鬱蔥蔥。
聽到左邊廊中傳來穩健的腳步聲,我循聲看去,卻是十三拎著食盒大步而來。身邊的弘曆已走上前去行了一禮,十三揮了揮手道:"你怎麼會在這兒?"弘曆道:"走到這裡,正好碰見曉文,就說了一會兒話,額娘吩咐我今日過去一趟,我這就走了。"
十三看看弘曆的背影,又瞅我一眼,沉默了一會,什麼也沒說,只是舉了舉食盒,笑道:"你要的清粥。"
我們走到亭子裡坐定,我笑問他道:"你今日怎會有空過來?朝堂上的事忙完了?"
他笑著瞥我一眼,打開食盒,倒出一碗粥遞給我,道:"受人所託,你先吃一些再說。"
我喝了幾口,笑道:"巧慧託你?"
他微愣了一下,隨即輕輕搖頭,笑著道:"我去西暖閣尋你,恰好見巧慧提了食盒準備過來。"
我收斂了笑容,心頭泛酸,默然不語。十三也正色道:"皇兄對你的心,宮裡的人心裡都跟明鏡似的,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可他畢竟是皇上,有太多無奈,他想傷害你嗎?他也不想,況且你還身懷有孕。"
嘴角漾出一絲苦笑,我撇過頭,看著亭子外的花木,木然道:"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一切都很正常。"
十三"哧"地輕笑出聲道:"真的正常?要不要我親口說出來?"我面上一燒,有些不好意思,沒想到胤禛會把這些告訴十三。這些日子,雖日日和胤禛相見,但夜裡我總是找各種理由不讓他進房,讓他宿於別處。不是和他慪氣,只是每想到那句話,心裡就隱隱難受。
十三見我垂頭,便笑道:"我都不相信你會這樣做,自大清開國以來,你還是第一人。"我尷尬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佯怒道:"你是來取笑我的?"十三忍住笑,半晌才道:"每次只要遇到感情之事,你的理性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踪,整個人變得固執至極。你也生在官宦之家,應該知道這是撫慰功臣最有效的辦法,再說,在一起也不一定就意味著……"十三輕哼兩聲,我面上更燙,囁嚅一下,沒有做聲,又沉默了片刻,才抬起頭問道:"西藏的事處理得怎樣了?"
他愣了一下,道:"達賴七世年齡很小,但聲望卻很高,他的父族勢力又過大,皇兄的意思是讓他們遷居內地,過得幾年,待西藏情勢好轉,再讓他們回去……若曦……若曦。"聽到十三叫了幾聲,我飄離的意識一下子回來了,十三又道,"剛剛我還納悶,你居然開始關心朝事了,原來卻是你沒話找話,看來此刻的我也是討人嫌的,我走了。"
他剛走兩步,又回身說道:"希望我能不辱使命。"說完,他大踏步地向前行去,微風撩起他的袍角,背影煞是瀟灑。這一年來,由於綠蕪回來,十三似是年輕了許多,也開朗許多。
紅日西沉,暮色降臨。
一陣如鶯啼燕語的細語聲不經意間灌進我的耳朵,打斷了我的遐思。循聲看去,原來是齊妃和弘時的福晉一行人,齊妃的身邊圍著四五個妙齡女子,看衣著飾物,應該是這次選出的秀女。我不由自主地仔細觀察,緊挨著齊妃的是一個身材高挑、柳眉小口的嫵媚女子,一臉的幸福狀,其他幾個則圍在她周圍,有的滿臉羨慕,有的神色淡然。
那一臉幸福狀的女子眼光掃來,眼神有些目空一切,她只是鄙夷地望我一眼,低頭和齊妃說起了話。我也收回目光,喝了口已經涼透的粥。
"姑娘,好久不見。"耳邊傳來齊妃的說話聲,我抬起頭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見我並沒有起身,幾個女子麵露詫異神色,而齊妃身邊的女子已開口道:"你好大的膽子,竟不起身見禮!"
見我就要起身,齊妃和弘時的福晉面色一緊,齊妃頓了下,還沒有出聲,弘時的福晉已疾走了兩步,扶著我道:"姑娘,我們只是過來打個招呼,這就要走了,鄂答應初來,不懂規矩,望姑娘不要怪罪。"原來她就是那個女人。我微抬下巴,臉上的笑容又柔美了幾分,但卻不看她,只是注視著齊妃,道:"不知者無罪,況且她也沒說什麼。"那幾個秀女聽後,臉上都變了顏色,最後眼睛都盯在我的肚子上。鄂答應一愣,緊接著身子輕顫了下,結巴道:"她……她就是皇上有口諭,不能煩擾的女子?"
我對齊妃微微頷首,舉步向前走去,剛走過長廊的第一個彎,背後就傳來弘時福晉的聲音:"姑娘,請等一等。"我回身,見她面蘊淺愁,眸含希望,暗暗嘆口氣,待她走過來,我道:"如果還是三阿哥的事,恕我幫不上忙。"她面色微變,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眼眶有些微紅,啞著嗓子道:"你也即將為人母,三阿哥也是你孩子的大哥,難道你忍心讓他知道,是他的阿瑪逼死了他的大哥?"我心中一驚,道:"三阿哥身體抱恙?"她眼中的淚刷地落下,淒聲道:"爺自從被拘禁起,心情一直很低落,整日整日地不說話,這幾日更為嚴重,連人也不見了,只是托十二皇叔送出一封信,連後事都安排好了。"
我低頭沉思一瞬,弘時並不是狠毒之人,只是行事過於魯莽,對於男人來說,這本不是一個致命的缺點,可他畢竟是皇子,這也就成了他要命的短處。
我想了一會兒道:"我可以開口為他求情,但他必須遠離宮廷,不能再次傷害四阿哥或任何人。"她一喜,道:"從此之後,我們只是普普通通的皇族,不會參與朝堂的任何事情。"她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畢竟離開了皇城,他們根本就沒有生存能力。我接口道:"成與不成,我不能保證。"她面上憂色漸去,換上端莊神態,道:"只要姑娘開口,定會事半功倍,大恩不言謝,請受我一禮。"說完,她不容我拒絕,謙恭矮身一禮,然後轉身離去。
彎月初升,我踏著朦朧月色慢慢往回走,感覺胃裡空空的,卻沒有吃東西的慾望。
前面的石板路上響起了腳步聲,我抬頭望去,高無庸正急急地走過來。他走到我身前,躬身道:"皇上已候了姑娘多時了。"我沉吟了一會兒,問道:"皇上這些日子在哪裡歇息的?"高無庸輕聲道:"皇上這些日子以來,常常是通宵批閱奏章,實在累了,就在養心殿的耳房裡休息。"輕輕嘆了口氣,我舉步往回走,高無庸則緊跟在後面。
我站在門口,默默地打量著他,他微閉雙目,手支著額頭坐在桌邊,臉上倦色重重,桌子上則放著幾樣精緻的小菜。過了半晌,他猛然睜開眼睛,目光直直地落在我的身上。我垂頭緩步走到他的身邊,他面色淡淡,向我張開雙臂,我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還是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頭緊緊地靠在我身上,道:"若曦,我只想這樣抱著你,時時感受你在我身邊那種溫暖的感覺。"我不自覺地環住他的脖子,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兩人都默不作聲,靜靜地享受著這醉心的時刻,但我的肚子卻煞風景地"咕嚕"一聲,他忙道:"開始用膳。"這麼一來,我還真的覺得飢腸轆轆,坐在他腿上端起湯碗,大口地喝了幾口,才覺得好受了些。
他撫著我肚子,輕笑著道:"你不只虐待我,還虐待我們的孩兒。"
本已平復的心情再生微怒,我輕咬下唇,默默盯著他。他摟緊我的身子,笑道:"為夫知罪,這就為娘子佈菜,以示愧疚之意。"
我一愣,蹙眉道:"幾晚沒見,連這些話也會說了。"他也是一愣,無奈地道:"這是十三教的。"他這麼一說,我面上一熱,撇過頭望向窗外,聲音輕若蚊蠅:"那些事你也對十三說……"他扳過我的身子,盯著我道:"如果不實說,你能消氣嗎?"
再說下去,面紅耳赤的可能就是我,我拿起筷子準備開始吃,他卻擋住我的手道:"今日我給你布菜。"我心頭湧起一股暖流,這些日子的不快已丟到了九霄雲外。
我邊吃邊柔聲道:"你這麼對待我,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我們的孩子?"他夾了箸菜道:"為了你們兩個。"我不滿他這麼說,不死心地追問:"只能說一個。"他說了我,我不願意,說他不疼愛孩子;他說了孩子,我還是不願意,說他不疼惜自己。到了最後,他再也不肯開口回答,只是滿臉溺愛地微微笑著。被我磨得實在受不了,他只好抱起我,放在了床上。
兩人相互依偎著躺在床上,他撫摸著我的肚子嘆道:"真希望你為我多生幾個。"我心中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子息確實單薄了一些,若是弘曆出現了什麼意外,對他來說可就是滅頂之災,畢竟目前能繼承大統的,只有弘曆一人。
我靜默了一會兒,側著身子看著他,輕聲道:"聽聞弘時似乎病得很重。"他淡淡地望我一眼,握著我的手道:"希望你不要管,這件事我自有安排。"我仍然繼續道:"他……"我話未說完,他看著我,截口道:"我不想讓你牽涉到阿哥之間的事裡,不想你像當年一樣,左右為難。"
那晚後,他好像一直很忙,我再也沒有機會向他提這件事。我不想讓他事後後悔,他此時雖不能原諒弘時,可當弘時真的走了,不在這個世間了,他會有什麼反應?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得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2 23:39:35
第十四章
雲破處,紅日燦然躍出。
我走在清晨的青石路上,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覺得身子輕鬆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胎兒過大,才六個月,肚子已大得驚人,我只好不停地鍛煉,並在心裡暗暗祈禱,可千萬不要有什麼"臍繞頸"之類的,這裡可沒有什麼剖腹產。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我轉過身子看去,果然是巧慧和十三。
十三臉上難掩倦色,道:"讓巧慧特意去尋我來,有什麼重要的事?"我正欲開口,卻發覺他眸底藏著一絲焦慮,躊躇片刻,我壓下心中想問的事,道:"出了什麼事情?"十三歎道:"三月份俄國使臣來時,我們雙方已談好大致條款,可在實地勘察邊界時卻發生了一些事,雙方達不成一致意見,我們又沒有成形的邊界地圖,無法在朝堂上做出決斷。最可氣的卻是我方派去的兩位大臣之間的意見也不統一,沒有了耳目,怎麼作下一步部署?"
這關係著國家領土,確實是一件大事,我隨口問道:"派的大臣是誰?"十三道:"是圖理琛與隆科多,隆科多以為-西邊為貝勒博貝所屬烏梁海,與俄羅斯烏梁海接壤,其地綿延多長不甚清楚。若不親臨查看,亦不問博貝,實難與俄羅斯會議-而圖理琛則以為-該烏梁海乃新劃定之地,易於議定。而位於額爾古納河灣之地因原定界之人將額爾古納河誤議為東西流向,故歸俄羅斯所屬-要求重點勘察東部邊界,後因路程關係,決定先勘察西部邊界。"
二十一世紀的外蒙古已不屬於中國,且那些地名我又不清楚,聽了一遍,我腦中並無概念。
我道:"隆科多不是被降職了嗎?"
十三臉上閃過一絲笑意,道:"他熟悉俄羅斯事務,這對他來說,也是一個機會。"我笑著頷首,他又道,"找我來有何事?"
他既是忙於朝事,相信我所問之事應該不會有眉目,遂嫣然笑著道:"只是想找人來陪我說說話,沒想到你這麼忙。"他疑惑地睨了我一眼,道:"果真如此?"我笑著點頭道:"當然如此。"十三大聲笑道:"皇兄剛剛下朝,已經回去了,要找人說話,還是找皇兄吧,我可失陪了,昨晚議了一夜,困得不行。"說完,徑自轉身往回走。
走了兩步,他又轉身回來,注視著我道:"荷包的事還沒有眉目,宮裡的小太監很多,你描述得又不甚詳盡,我會一直查,有了消息,會跟你說的,你不要過於擔心。"
說完,他又是轉身就走,邊走邊道:"我這次真走了。"我"嗯"了一聲,他加快步子,身影逐漸消失。
世事無常,我還沒有再向胤禛開口,弘時卻已抑鬱而終。
消息傳來,胤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但他表情卻並不顯得如何憂傷。他愈是如此,我越是擔心,宮中規矩雖好了許多,但此事一出,眾人雖然不敢公開大肆議論,暗地裡卻流言四起,把當今皇上逼死親生兒子的情節傳得神乎其神,連溫婉賢淑的皇后也忍無可忍,杖斃了坤寧宮兩個嚼舌根的宮女,並吩咐下去,如再出現這種人,不問緣由,直接亂棍打死。
如此一來,眾人談論內容由此事轉向烏喇那拉氏杖斃宮女一事,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慢慢也就淡了下來。
自從弘時過世,胤禛幾乎整宿整宿都不歇息,甚至有幾日竟不分晝夜地在養心殿批閱奏章。我心中難受,但又苦無他法,對他的照顧越發細緻起來。
躺在床上,盯著帳頂,身邊的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我心中一痛,扳過他的身子,盯著他的雙眸道:"漢景帝用侵占祖廟的罪名,令酷吏郅都殺死了曾經是太子的劉榮,為的只是為劉徹掃清繼位障礙。唐太宗李世民在玄武門射殺親兄弟,登上了皇位。他們不是好皇帝嗎?他們沒有功在千秋嗎?他們沒有造福百姓嗎?他們依舊是人民心中的好君主,天下人看到的,不是小義,是大義。三阿哥之死,或許你因為自己沒有及時救治而自責,可心病真的能治好嗎?或許他早就沒有了求生的願望,或許他是為了贖罪才如此的,你不必耿耿於懷。這樣說是有些不近情理,可你的身子關係著大清的基業,孰重孰輕,你應該分得清。"
他的眼眸依然黯淡無神,臉上依舊憂傷難抑。我將他的頭摟在自己胸前,輕撫著他的背。他聲音嘶啞地道:"若曦,我這時的心情,就如皇阿瑪臨去前交代我那一番話時的心情一般。"我心神俱震,沒有想到先前的一個心結,此時竟變成了兩個。
我捧起他的臉,向他的唇吻去,他卻沒有任何反應,整個人僵直緊繃。我用舌頭撬開他的雙唇,在他的口中探求,過了許久,正當我要放棄時,他才擁住我,用熱烈到幾近粗暴的態度回應我,而後動作慢慢轉為輕柔。
我心中一鬆,愁緒散去。
艷陽高照,白晃晃的照得人睜不開眼睛。巧慧被我打發了出去,我獨自一人歪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院門被"砰"地推開,我心中一愣,是誰這麼毛糙?
弘時福晉雙眼紅腫,咬牙恨聲道:"就是懷了龍種,也是一個卑賤的東西,居然敢如此大剌剌地目空一切,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德性。"
她聲音尖酸刻薄,幾步衝到我跟前。我心中一陣難受,起身道:"請節哀,我還沒來得及跟皇上說,三阿哥就已過世。"
她重重哼了聲,看著我,一臉嫌惡地恨聲道:"爺留給我的信中說你心腸極好,不會記仇,他去後,若我有了難處,額娘說不上話時,就來找你。我不只是瞎了眼,竟然傻得相信了……這麼多天,你居然說沒有機會,你究竟是沒機會說,還是根本就不想說?難道不是為了你腹中的那塊肉嗎?"
我的嘴張了幾張,卻不知該說些什麼,遂閉上嘴,任她隨意發洩。
見我默不作聲,她臉上逸出一絲怪異的笑,盯著我道:"我曾聽爺說了件事,覺得皇阿瑪應該很有興趣,可我一直沒有機會說與外人聽,現在說出來讓曉文姑娘參詳參詳。雍正四年時,聽聞宮中御前奉茶的宮女無故失踪,只是不知為何,她卻在八皇叔的別苑裡藏匿了一個月,據說八皇叔和十四皇叔還曾夜遊別苑,十四皇叔更是夜宿於那裡。"
我心中微怒,冷笑道:"那個宮女為何會無故失踪,皇上早已知道是誰人所為。"
她抬頭輕笑起來,笑過之後道:"這宮女真是不簡單,還曾為皇阿瑪擋了一刀,眾人均以為刺殺事件是八皇叔授意,九皇叔派人所為,其實則不然。皇上雖然知道事實,可仍然賜死了兩位皇叔,據我所知,皇阿瑪這是一怒為紅顏。"
我盯著她,默默想著她的話。她對刺殺事件知道得太過清楚……我心念一轉,頭"轟"地響了一下,後退兩步,顫聲道:"那件是三阿哥所為,而且對象竟是皇上! "她的表情有些瘋狂,還有一絲扭曲,大笑道:"不錯,是我們。可那是他應得的,爺是長子,但他明里暗裡都偏著老四,我們當然不服!"
心中的憐憫一下全部消失,我冷聲道:"他們不是被賜自盡,那藥是我帶過去的,是他們尋求解脫,與皇上沒有任何關係,也談不上一怒為紅顏。至於皇上立誰為太子,那是皇上決定的事情,誰不服都沒用。"
她面上已有些猙獰,慢慢向我走來。我心中暗驚,向後退了幾步,猛地想起房中沒有人,便慢慢轉過身子,向院門退去。她仍是一步一步緊隨著,突然自袖中抽出了一把刀,向我腹部刺來。
兩人距離太近,我已躲閃不及,下意識地用雙手護住腹部,厲聲叫著:"不要!"我整個身子直直地向後倒去,腦中只有那個名字——蘭葸。
"啪",刀落地的聲音。
"啊",弘時福晉的尖叫聲。
"十三弟,把她帶下去。"是胤禛的聲音。
身子軟軟地落入了一個人的臂彎中,我身子輕顫,雙唇抖動,卻說不出一句話,仰望著他的臉,淚一下全湧了出來。
他抱起我,我依然回不了神,任由他把自己抱進了房中。
太醫開了定神壓驚的藥,待巧慧熬好後我卻不敢吃,記得在現代時聽過,孕婦是不能亂用藥的。胤禛對我的固執無可奈何,只好吩咐下來,不讓我出院子。
我心中很擔心這件事的處理結果,不知道胤禛會如何處置弘時的福晉,可待在院子裡卻得不到任何消息。有心問問身邊的人,可總是我話還未說完,她們就躬身行禮而去,如此一來,我只好靜下心休養身體。
這天,我正躺在床上翻著書,巧慧坐在床邊縫著衣衫,我瞅了她一眼,無奈笑道:"如果生出來的不是阿哥是格格,你做這些衣衫有何用?"
巧慧縫完最後一針,把線剪去,然後拿起來看了會兒,笑著回道:"瞧你肚子隆起的形狀,還有走路的姿態,肯定是個阿哥,我不會看錯。"我搖頭一笑,不再開口。
"正在歇息……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院外傳來若有若無的爭執聲。
我默默聽了一會兒,放下手中的書,就欲下床。巧慧忙把手中衣衫放下,把我摁在床上,起身過去關上房門道:"高公公吩咐,如果再出什麼事,身邊侍候的人都得陪著小阿哥,小阿哥沒了,院裡的人全得跟著去。我年齡大了,少活幾日也不打緊,可菊香她們正值妙齡,你也得為她們想想。"我輕嘆一口氣,靠在軟墊上。
"狗奴才,本宮來瞧瞧曉文,你們也敢來推三阻四!"我心中一驚,院外是齊妃的聲音。我忙起身下床,巧慧欲再開口,我面色一冷,她嚥下要說的話,隨著我一起出了房門。
拉開院門,以小順子為首的十餘個小太監黑壓壓地跪了一地,面前則是滿面憤懣的齊妃。聽到開門聲,眾人不約而同地看過來。小順子微張著嘴,滿臉驚恐。齊妃眼神複雜,似喜似怒,又夾雜著一絲恨。
我剛跨出院門,身後的巧慧就擔憂地輕聲道:"小姐。"前方跪著的小順子已猛地站起來,疾步來到我跟前道:"高公公交代奴才,除非有皇上口諭,否則任何人不得進入院子。"
看到齊妃極力想壓下卻又壓不住的隱怒,我有心不出去,但又知道這件事也應有個了結,也該讓齊妃知道弘時究竟乾了些什麼。不過,齊妃是個很情緒化的女人,盛怒之下,會發生什麼事,還真的無法預料,因此還是跟個人較為妥當。
我苦笑了一下,對小順子道:"不會出什麼事,你跟著來吧。"小順子和門口躬立的侍衛交換了一下眼神,便跟在我們身後。
三人踅進通往慈寧花園的胡同,一陣穿堂風吹過,清清涼涼,很是舒服。她臉上的憤怒悲傷盡去,只餘淒涼,停步和我面對面站著,盯著我道:"青諾的性子是烈了些,可她也是傷心過度,若她再出什麼事,那時兒府上可就只剩一個孤兒了。"原來弘時的福晉名叫青諾,很柔美的名字,可性格卻是這麼剛烈。
我暗暗嘆口氣,正欲開口說話,她眼神迷茫,盯著宮牆上方,輕聲道:"當年,弘暉夭折,皇上悲傷異常,恰好時兒才四個月大,皇上幾乎每天都會來抱抱時兒,他一母同胞的昀兒都沒有這福分,當年的日子……"
我心中一震,弘時和弘昀都是她所生,可見當時胤禛對她也是極上心的。我垂頭,心酸地笑笑,她忽地冷哼一聲。
我一愣,抬起頭,卻見她已隱去滿面淒涼,面帶微怒道:"都是皇子,卻是兩種待遇,弘曆事事都好,時兒做什麼事都是錯的,不討皇上喜歡。為什麼?是因為十三弟的特別關照,還是曉文姑娘的枕邊風?"
她說枕邊風我倒還能理解,可說到十三的特別關照,我還真不知她從何說起。見我面帶迷茫之色,她冷冷一笑道:"誰不知道承歡是十三弟的心尖尖,可格格打小就和弘曆親近,如果不是十三弟有交代,小孩子家怎會懂得這些?至於姑娘,你來自十三弟府中,可進宮後,依然是和弘曆走得很近。"我心中霍然明白,自己無意中做的事,落在她們眼中,全成了刻意為之。
我輕輕搖頭,轉過身子揮手欲屏退小順子,他面帶難色,站在原地猶豫著。齊妃冷笑著嘲諷道:"狗奴才,還不退下,我不會吃了曉文姑娘。"
小順子的頭猛地垂了下去,可依然躬身站在原地。我暗嘆口氣,對小順子道:"下去。"小順子疾走走開了些,又停步,朝這邊看著。
我心中暗忖,這樣的距離,他應該不會聽到什麼。見我如此,齊妃又欲開口,我忙截住她:"你可知道,去年皇上的御輦在回園子的途中遭遇刺客,主使人是三阿哥。"
她面色霎時蒼白如紙,身子輕輕抖起來,不敢置信地顫聲道:"不可能,時兒性情暴躁這我知道,但他不會這麼做,那是他的阿瑪,他不會的……"她臉上最後那抹鎮靜也消失了,整個人委靡不振,問道,"皇上查出來了?"她的反應不像假裝,應該是確實不知道此事。
我聲音平平地道:"這些事休要再提,你應知會青諾,以後不要再說這些足以誅滅九族的話了。"她還未回過神,喃喃輕語:"我還有什麼臉面來求人?他們是死有餘辜。"
她雖是言語刻薄,可畢竟也沒有做過大的惡事,我心中一軟,脫口就道:"青諾不會出事,皇上不顧她,也會顧及孩子的。"她一愣,看我一會,苦笑道:"你能不計前嫌幫青諾,姐姐謝謝你。雖然時兒已去,但這兩個孩子罪孽太深,從此之後,我便是長伴青燈古佛,也難以洗清了。"說完,她轉身步履蹣跚地往回走。
我心中難受,默然站立一會,重重地嘆口氣,舉步往回走,卻見高無庸領著兩個人疾速跑來,他走到跟前,左右望了兩眼,帶著疑問看向小順子,小順子脖子一縮,看我一眼,不敢開口說話。我明白高無庸為何會來此地,心中感動,瞅了小順子一眼。被我和高無庸無聲掃了兩眼,小順子麵帶驚惶,輕聲對高無庸道:"姑娘要出院子,奴才們不敢阻擋,才去禀報的公公。"
高無庸輕輕頷首,仍怒瞪小順子一眼。我邊走邊道:"此事與他無關,不要責罰他。"高無庸應了一聲:"不敢。"
站的時間過長,我有些乏,走得也就越來越慢,高無庸擔憂地問:"姑娘的身子可有不妥之處?奴才帶了御醫來,回去讓他把把脈吧? "我剛才沒瞧仔細,現在才發現原來他竟帶了御醫,也許是擔心齊妃也像青諾一樣吧。我笑著對他道:"我並沒有不妥,皇上現在還在忙?"高無庸道:"皇上和怡親王兩人在養心殿議事。"
我步子一頓,問道:"皇上如何處理三阿哥的福晉?"
他面帶為難之色,我揮手屏退身後的一干人,待眾人走遠,我又問道:"我只問你,她目前有沒有性命之憂?"
他回道:"目前皇上只忙著恰克圖的事,其他的事都還沒有騰出手來處理。"
既是如此,我也不急著找他,遂道:"我還想再走一走,你回去吧。"
他身子一矮,道:"姑娘,這……"
我重複道:"回去。"
他這才停下步子,但走了一會兒,我依然聽到有腳步聲遙遙跟著,心中很是無奈,卻也沒有任何辦法,只好由著他。
我漫無目的地信步踱著,邊走邊瞧著兩側的繁花爭艷,萬紫千紅。微風拂面,鼻端瀰漫著淡淡的梔子花香,一掃心中的積鬱。我循著花香一路前去,宮牆一角長著一叢叢的梔子花,潔白矮小卻花朵眾多,就那麼隨意地綻放著。我心中猶豫一瞬,還是忍不住採下了一朵,插於鬢邊,又輕輕吸進幾口淺香,這才轉身離去。
一個孤寂的背影在前方緩步走著,我隨意瞟了眼,忽覺有些似曾相識。細細思索了一會兒,我一愣,他怎會在宮裡?我轉身向高無庸擺擺手,他一臉為難,見我臉色不悅,才轉身離去。
"張毓之。"我疑惑地輕輕叫了聲,心中還有一絲不確定,這個一身侍衛服飾的年輕人會是他嗎?那人身形一頓,停下了腳步,靜默了片刻,隨即快速地轉過身。
他眉宇之間的落寞消失,面色歡愉,眼睛瞪得老大,瞧著那模樣,彷彿我是天外來客一般。我笑著道:"不認得老朋友了?"他的目光停在我的鬢邊,眸中一黯,道:"原來是曉文姑娘……"
他話未說完,目光就定在我的腹部,一瞬間面色竟如死灰。我的心微微一顫,回想起那日的事,原來我不經意間竟又惹了一身感情債。我無奈地輕笑了下,有些後悔叫了他,但此時已不可能調頭走人,只好訕笑道:"你怎麼穿著侍衛的服裝,不對,這衣服應該是侍衛首領的……"
未等我說完,他已截口問道:"是他的孩子?"
我心中疑惑,他為何稱胤禛為"他"?我道:"你進宮多久了?"
見我不答反問,他一愣,繼而苦苦一笑,道:"三個月。"
我心中霍然明白,他進宮時我們已回了園子,而這些日子,胤禛只是往來於養心殿與我們的住處之間,他自是沒有機會見到。
兩人默然前行了一會兒,他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慮中,沉默不語,我不知從何說起,也無法開口。途中遇到兩個小太監,面容極熟悉,像是在養心殿侍候的,見到我,兩人迅速躬身退到路邊,低眉順眼地讓開了路。
張毓之見狀,步子竟有些不穩,澀澀地道:"原來宮中一直談論的宮女曉文,竟真的是你。那-他-就是當今的皇上,那個氣質非凡的年輕人則是四阿哥。我早該明白的,哪有一個宮女能隨心所欲想出宮就出宮的。"
我心中一動,他繼續啞聲道:"我懇求舅舅,進宮謀了這麼個差事……卻不想……我說怎麼見不到你,原來你是住在園子裡的。"
我心中的後悔又增加了一分,轉過頭卻恰好迎上刺目的日光,人竟有些眩暈,身子不由自主一個趔趄。我急忙穩住身形,收回目光,卻見他的雙手擱在半空,想是準備扶我,可又覺不妥。我心中煩悶,不想再待在這麼一個怪異的氛圍裡,便道:"我身子有些不適,這就回了。"
他輕輕頷首,我轉身剛走了幾步,他又道:"他既是如此看重你,為什麼不給你個名分?也好堵住宮中的悠悠眾口。"我步子一滯,不想再說什麼,也覺得對他無話可說,他只是我出宮偶然認識的一個朋友,僅此而已。於是,我回身對他微微一笑,又轉身往養心殿方向走去。背後傳來他若有若無的聲音:"原來你根本不在意這些……"
輕輕地籲出口氣,決定待青諾的事情了結後就要求回園子裡住,在宮中的這些日子,一件事接著另一件事,讓人目不暇接,來不及接受。我感覺這幾日神經繃得過緊,腦袋都有些漲漲的。
我頭疼欲裂,抬起手臂揉了揉太陽穴,又搓了搓臉孔,甩了甩腦袋,待這一系列事情做完,才發現胤禛眉眼彎彎,面含淺笑,而他身旁的十三則繃住臉,極力掩飾滿臉笑意。
白了他們一眼,道:"想笑就笑吧,憋著多難受。"十三已"哧"地輕笑出聲,胤禛也笑了起來,邊笑邊對十三道:"聽高無庸說她要自己閒逛,我本有些不放心,又擔心別人說不動她,這才過來,不想她還真是愜意得很,看來竟是我們打擾了她。"十三笑看著我道:"既是如此,那我們就回吧。"
他們一唱一和,配合得還真是天衣無縫。我忙快走兩步道:"既然來了,斷沒有再回去的道理,一個人也沒有意思,還是一起吧。"胤禛臉一沉,道:"不要走這麼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2 23:45:43
點點頭,目光仍在十三身上,十三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面色一轉,笑道:"承歡被某人教得女兒家的手藝一樣不會,前些日子才找了個師傅督促她,趁這空當,我還是瞧瞧去吧。"我還想等一會讓他幫忙說話,怎會輕易放走他,遂笑著開口道:"那有什麼打緊,以前的我不也是什麼都不會,可現在不都會了嗎?"聞言,他居然轉身而去,邊走邊道:"我還是先走了,免得被人利用。"
憤憤收回目光,卻見胤禛雙眸含笑盯著我,像看穿了我心中想的一切,我不禁有些狼狽,現在的自己是越發的簡單。我左右望望,躲開他的目光,盯著宮牆上方的碧空,囁嚅低語:"肚子有些餓。"他對高無庸淡聲吩咐道:"拿些吃的過來,挑些可口又營養的。"高無庸輕聲應下,疾步離去。
他道:"可以說了吧。"我瞥他一眼,見他臉上仍掛著笑容,深吸口氣,賠笑道:"青諾也是傷心過度,況且她並沒有傷到我。這件事本來也是我的錯,當日就不該答應管這些事……"他截住我的話,沉聲道:"我本不該開口再說,可這件事畢竟因我而起,因此,我並不希望青諾出任何事情,否則我會心神不安、寢不安枕的……"
我微張著嘴,愣怔地望著他,他的話和我心中想說的竟然不差一毫。也許是見我的樣子比較好笑,他臉上的笑意擴大,接著搖頭道:"我已替你說完了,你可還有要補充的?"我木然搖搖頭,不知道往下應該如何說。他搖頭輕笑,擁著我向前走去,過了一會兒,我清醒了一些,分析一下他說的話,我好像並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他並沒有表態。我步子一滯,道:"那你會如何處理?"
他環著我肩膀的手一緊,沉聲道:"革去皇籍,仍拘於十二府中,只是她行事偏激,這孩子可是不能再讓她帶了。"我暗嘆了口氣,她以後雖與這皇宮無關,但仍不能自由自在地生活,畢竟她曾是一個皇子福晉。但不讓她見自己的親生孩子……我剛想開口,他已道:"只是不想讓她再耽誤一人。"
我知道再無轉圜的餘地。想了一想,依青諾的性子,我真的不敢保證她會把孩子教成什麼模樣。我輕輕呼出一口氣,低頭望望肚子,心中默默地道:"孩子,你瞧見了嗎?你不會埋怨額娘一開始就剝奪了你作為皇子的權利吧?"他似是明白了我的心事,低下身子把臉貼在我的肚子上,我有些許開心,此時的他就如一個平常的父親一般。過了一會兒,他起身左右望了一圈,見四周並無一人,便道:"這孩子愛動,長大了定不會隨我的性子。"
我驕傲地撫著肚子道:"那是自然,蘭葸一定會隨我。"他側著頭,疑惑地瞅了我一眼,輕輕地道:"好熟悉的名字,蘭葸,蘭葸…… "過了一會兒,他猛然醒悟道,"這個就是對你很重要的人,唔,確實是很重要的人,只是這個名字太柔美了一些,我早已想好,這孩子生下來就叫弘翰。"他的確希望這一胎是阿哥,但這也不是想想就能改變的事,我斜睨他一眼,有些無語。
坐在桌邊,看著巧慧利落地收拾著包裹,這些日子懸著的心徹底地放了下來,終於要回園子了。我有些無聊,和巧慧說了幾句話,可她只是敷衍了兩句,便不再理我。心知她怕落下東西,遂不再開口打擾她。
手輕柔地撫摸著肚子,我輕聲哼著現代的兒歌。唱了一會兒,肚子裡的小傢伙還真的安靜下來了,不知道是真聽見了,還是睡著了。
巧慧回頭看了一下,"扑哧"一聲笑了出來,道:"偏又生出這麼許多花樣,那隻是個胎兒,能聽得懂嗎?不知在哪兒尋的這些古怪曲子。"我翻了一下白眼,道:"你又不懂,這可是專家研究的育兒歌,到你嘴裡怎就變成了古怪的曲子。"巧慧走過來,小心地扶我起來,道:"是,奴婢不懂,可奴婢知道你再這麼打岔,我真的會遺漏什麼物件的。園子離宮裡雖不太遠,可跑來跑去也挺不方便的。"她把我小心翼翼地扶到院中,坐在椅子上,才回了屋。我枯坐一會兒,起身向外行去。
已是盛夏,日頭雖還未升到正中,卻依然悶熱異常。我尋了個背陰的涼亭坐下來,仍輕聲哼著兒歌,做著自認為極有用的胎教。
"原來是曉文姑娘,剛還猜想是誰在這裡唱曲呢。"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正在自娛自樂,忙得不可開交的我一愣,有些不解,后宮裡還有誰會主動過來跟我打招呼?我起身一看,原來是熹妃,她身後跟著弘曆和傅雅。我笑著微微頷首,請他們坐下,待幾人坐定,我才道:"奴婢們正收拾著東西,我這才尋了這個地方歇息一會兒。"
熹妃臉上一直掛著恬靜的笑容,聽我說完,她道:"聽皇后說你們今兒回園子,本想單獨找你,可想想還是不妥。今日既然見了,我就提前給這孩子了。"她自袖中摸出玉質長命鎖塞入了我的手中,我笑著接過,細細地看了一陣,見玉石紋理細膩,光澤滋潤,質地堅韌,便知這是玉中極品。我遞回去,笑道:"這太貴重了。"熹妃推開我的手,淺笑著道:"這是當年聖祖爺在牡丹台送給弘曆的,共有兩塊,一塊弘曆戴著,另一塊一直閒置著,弘曆這孩子的兄弟甚少,希望姑娘這一胎能給他添個弟弟。"
話已經說到了這份上,不接就顯得矯情了,我道了聲謝,收了起來。傅雅自見到我起,就一直盈盈笑著,當日弘曆的那聲額娘,應已讓她明白了我的身份。我心中突地想起弘曆所說的退婚,雖說那當不得真,可……
狀似無意地瞅他一眼,只見他目光空洞,微抬著下巴向樹上望去,我隨著他的目光看去,濃綠茂密的葉子反射著太陽的白光,一閃一閃的,煞是晃眼,但他竟雙眼一眨不眨。
我心中的不安又增了一分,掠了傅雅和熹妃一眼,前者仍是文雅淑靜地端坐,微微笑著,而後者面上雖笑,眸底卻隱蘊著一絲擔憂。
我輕笑道:"我和傅姑娘還真是有緣,想不到,我們還有在宮中相見的一天。"傅雅淡淡地笑著,露出一排雪白的貝齒,道:"娘娘……姑娘……"或許是聽到剛才熹妃叫我曉文姑娘,她一時之間不知如何稱呼我,左右看了看弘曆和熹妃,面孔微紅。
我了然一笑,道:"叫我姑姑吧。"我在這裡的年齡也確實可以做她的姑姑,況且論弘曆的輩分,她也只能這麼叫。
弘曆瞅了我一眼,又默不作聲地望向別處,傅雅嫣然一笑道:"姑姑,我又去過菊舍幾次,可一次也沒有見到你。心中還一直念叨,不知你忙些什麼,"她盯著我的肚子續道,"卻不想你是有了身孕。"聞言,熹妃一愣,不解地問道:"你們先前已經見過面了?"
我和傅雅大略說了那日的情形,熹妃聽後默然半晌,而後道:"這天越來越熱了。"忽聽見這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我心中微愣,看她微笑著盯著我,我便笑對弘曆道:"還真是,四阿哥,你和傅姑娘一起去取些冰鎮酸梅湯來。"弘曆愣了片刻,淡淡看了眼熹妃,又瞅瞅我,隨即面色轉為平和,口中逸出一陣清朗的笑聲:"也是,不能渴了我的弟弟。"
不知是我過於敏感,還是事情真如自己所想,總之,從他的笑中我聽出了一絲別樣的東西,抬頭蹙眉看著他,他的目光和我一觸即分,我分明在裡面看到了一絲挫傷,心中霍然明白,弘曆心中的女子或許是……我心中一緊,覺得脊背忽地躥起一股涼意,頃刻之間蔓延到全身。
待兩人走遠,我仍是默默呆坐著,熹妃苦笑道:"姑娘可明白了我的擔心?"我翕張著雙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被自己的想法駭住了,同時在心中不斷地埋怨自己,一心以為他還只是個孩子,可卻忘了他曾多次強調自己已成年,當時並未深想,早知如此,早該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才是。可現在已然成了這種局面,只能想出解決之法。
面對熹妃,我忽地有些不自在,囁嚅著道:"弘曆是個明白的孩子,他會接受傅雅的。"
她輕嘆口氣道:"希望他能早日收心,否則早晚有一天……"
我心中莫名一慌,截住她的話:"不會有這麼一天的,弘曆和傅雅也肯定是美滿的一對。"
她面上的不安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些許釋然,她嘆道:"這我就放心了,弘曆還是聽你的話的。"
心頭有些泛酸,我極明白想得到一份感情而又偏偏得不到的痛苦,如敏敏,如明慧,如姐姐……沒有想到自己一直心疼的孩子也遭遇了這種苦楚,而始作俑者竟是我。熹妃也許知道此刻的我需要時間調整心緒,於是靜靜地望著對面的花叢,不發一言。
弘曆提著一個食盒疾步而來,傅雅落在後面,努力想跟上,怎奈弘曆速度太快,她終是趕不上。
待兩人落座,弘曆為眾人各倒一碗,四人之中有三人各有心事,因此大家只是靜靜地喝著,沉默不語。傅雅似是也覺察到了氣氛的怪異,悄悄抬頭掃了眾人一眼,又快速垂下眼簾。
我此刻如坐針氈,未喝幾口,便起身道:"東西收拾得大概差不多了,我這就回了。"熹妃驚了一下,瞬間又恢復溫柔的笑容,盯著我道:"也是,時間也差不多了。"我不敢直視熹妃和弘曆,只對傅雅微微笑了下,頷首示意後緩步而出。
身後的弘曆道:"兒子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我也去了。"我步子一滯,暗暗抽了口氣,傅雅也是個心思剔透的女子,必會看出一些端倪,即使不往我身上想,也會猜出弘曆對她並沒有好感。我正在急急思量,已聽熹妃輕笑一聲,道:"雅兒也來了一天了,正好,你順路送她出宮吧。"
我籲出一口氣,緩步向前走去。
遙遙地看見一群宮女在採花,我心中一動,湧出絲絲暖意,一時之間竟有些忘我。想起以前的自己每到不同的季節都會採不同的花,製成乾花,做不同的用途。
"宮女就是宮女,出身決定了她們即使飛上了枝頭,也變不成鳳凰的。"身後傳來鄂答應的嘲弄聲。
我有些無奈,以前是齊妃,現在是她。也許是因為鄂齊的原因,這個鄂答應竟如此目空一切,我實在不想應付這種場面,輕嘆了口氣,並沒有轉身,仍自顧自往前走去。
"哧"的一聲譏笑從背後傳來,她又道:"果真是小家子氣。"我停下腳步,轉過身子,盈盈笑著,望著對面的一群女人。
以鄂答應為首的眾秀女婀娜娉婷,如春風擺柳。見我笑顏如花,鄂答應嘲弄的表情僵在臉上,也許沒有料到我會是滿面春風。我久久地看著她,不發一言,她看似鎮靜,眸中神色則是越發不安,但依舊強撐著回望我。
我輕輕搖頭,笑道:"其實即使在枝頭上,也並不一定都是鳳凰,麻雀和烏鴉不都站在枝頭上喳喳叫嗎?"
她的臉瞬間通紅,想發怒卻又不知向誰發,只得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把臉轉向一旁。她身邊的兩人瞟了她一眼,有些幸災樂禍,而三人身後的另一女子嘴角卻掛著絲恬淡的笑,對我微微點了一下頭。
我對她還以微笑,欲轉身往回走,鄂答應身側的一女子盯著我放在肚子上的手道:"琳盈,你瞧她手上的戒指,是不是你說的模樣? "我微愣,朝手上看了一下,明白了她話中的含意。這戒指是我親自設計,並且只有兩枚,她既然知道,定是那晚從胤禛那兒看到的。
她走近兩步,雙眸緊盯著我的手,眸中先是疑惑,然後是憬悟,最後是挫敗。
剛才說話的女子撇撇嘴嘲笑道:"琳盈,皇上整晚都在把玩的戒指原來是一對,這位姑娘戴的,肯定是另外一枚。這就是說,皇上雖在你身邊,心裡想的卻是她。"
聞言,鄂答應的身子微微地抖了下,狠狠地咬了下牙,似是要把所有的憤怒都嚥下。然後她擠出一絲笑,邊向我走來邊笑道:"姑娘,是琳盈不懂事,不僅上次沖撞了你,這次還使你誤會……"
我心中正在暗暗好笑她的臉色竟然可以轉得如此之快,忽然看到已走到面前的她突地收斂了笑容,冷笑著盯著我,我心中一凜,欲往後退。可她卻抬起手往我臉上一揮,蹭著我的身子走了過去。我面上一痛,但此時已顧不上這些,兩手急忙向後伸去,撐住自己往下倒的身子。我"砰"的一下坐在地上,霎時,腦中一片空白。
心"怦怦"猛跳,驚愣許久,我猛地憬悟,一手扶腰,一手撐地站了起來。嘗試著走了兩步,覺得併沒有什麼不妥,心中一鬆,虧得自己近來堅持鍛煉,剛剛又是雙手先著地,緩了身體的衝力,是以並無大礙。
我心中微怒,轉過身子,嘴角噙著一絲笑,雙眸冷冷地向她掃了過去。她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卻依舊強撐。兩人無言僵持了一會,她被我看得有些發毛,上前兩步欲扶我。我袖子一甩,冷聲道:"鄂答應似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這是哪裡,甚至還忘了皇上的口諭。"被我一連串地說了一通,她臉色慢慢變得煞白。
"四阿哥吉祥。"她身後的三名答應齊聲請安的聲音傳來,我目光越過她,見弘曆正大踏步走來,傅雅仍舊落在後面。
弘曆看看我身上沾著的土,微怒道:"發生了什麼事?道路如此平坦,怎會無緣無故摔倒?還是被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擋了道?"說完最後一句,他已站在了我的面前,好像根本沒有看到鄂答應。他上下打量了我幾眼,沒有回頭,吩咐傅雅道:"傅姑娘,小心扶著額娘。"
傅雅甜甜應了聲,走過來扶著我,我朝她微微一笑,她卻面色一變,抽過帕子,在我臉上輕柔地拭了拭,我臉上隱隱疼了起來,定是剛剛被鄂答應的指甲劃破滲出了血。對面的鄂答應已是面色蒼白,身子輕顫。我覺得已沒有再糾纏下去的必要,她們並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我對胤禛意味著什麼,或許認為我是沒有任何背景,只是因一時受寵而受孕的普通宮女。但方才弘曆的一聲額娘,應該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警告了她們。
想到此處,我決定不再追究此事,握住手臂上傅雅的手,對弘曆淺淺一笑道:"我們走吧,是該啟程回園子的時候了。"他瞅了我一眼,略一沉吟,沉聲道:"希望這次不會有事,否則不管是誰,都要付出代價。"
鄂答應臉上無一絲血色,不知是由於氣憤還是因為驚悸,身子已不是輕顫,而是微微抖著,雙手緊緊地絞著巾帕,手指因太用力而顯得有些泛白。我暗暗嘆了口氣,這是何苦呢?折騰了半天,結果卻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弘曆又道:"還能不能走?穩妥起見,還是你們在這等著,我去吩咐太監抬頂轎子過來。"說完,他大踏步而去。我內心還是很擔心會出什麼事,於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側頭望瞭望傅雅,卻發現她面色微紅,怔怔地盯著弘曆的背影。我心中暗喜,本想揶揄她兩句,臉上卻一痛,輕輕地摸摸臉孔,繃住笑容。
弘曆身形已遠去,她仍是呆呆看著,我心頭忽地湧出絲絲擔心,擔心她的一番心意會付諸東流:"會不會耽誤了你出宮的時間?"她回過神,垂頭輕笑道:"不會,再說……"
她的話只說了一半,我卻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的擔心更勝先前。我斜睨了她一眼,輕輕地搖了搖頭,剛抬頭的她和我的目光一觸,面色一紅,復又低下了頭。
我們一直喁喁私語,並沒有在意鄂答應一行人。
"曉文姑娘,我們這就走了。"我抬起頭,鄂答應三人已越過我,最後那淺淺笑著的姑娘躬立在我身邊。我笑著頷首,算作回應。
她咬唇沉默一瞬,忽然輕聲說了句:"謝謝姑娘。"
我不解她為何如此,正欲開口相詢,她已微微笑著向前走去。我凝神細想,這是第二次我見到她,第一次她們和齊妃在一起,我們之間並沒有交談,且與她又沒有什麼瓜葛,那句"謝謝"究竟是為什麼?我想了會兒,覺得自己是庸人自擾。
輕嘆一聲,還未來得及開口,身側的傅雅已幽幽開口道:"宮中的殿宇和環境美得讓人陶醉,可宮中之人卻太可怕。"我苦笑著接口道:"可真的愛上了宮中之人,你能做到理智地及時抽身嗎?你不能,也不可以,因為你的命運你自己無法掌控,你的愛情也不再是一個人的了,它關係著太多的人,而這些人又恰恰是你最關心在乎的。"傅雅微張著嘴,一時間竟有些愣了。她是聰慧的女子,應該明白我話中的含義,大概只是一時難以接受,因而才會有這一臉迷茫的模樣。
靜默了一瞬,她道:"你看出來了。"我笑看她一眼,正欲開口,一陣輕微匆促的腳步聲傳來,轉頭一看,兩個小太監抬了頂轎子,正跟在弘曆身後,疾步而來。
傅雅微垂頭盯著地面,我心中有些後悔剛才說了那番話,她本來心裡懷著一番憧憬,因我一席話而破滅。我拍拍她的手,輕聲道:"剛才的話你不要太在意,人做事要隨著心,不用活得太累。"看著漸漸走近的弘曆,我大聲道,"你送傅雅出宮吧,我這就回去了。"
弘曆眉頭微皺,瞟傅雅一眼,扯出一絲笑道:"傅姑娘也不會急於這一時的,還是先把你送回去比較安心。"
傅雅羞澀地笑道:"聽四阿哥的,還是先把您送回去。"
我心中清楚她並不想這麼早出宮,況且熹妃的本意也是讓弘曆和她多待一會兒,雖然我明白,但內心卻是另有思慮。萬一……這個萬一如果是真的,傅雅如果知道了,她會怎麼想?會發生什麼事?誰也無法預料。
不想再生無謂的事端,我堅持道:"才叫過額娘,便不聽話了?"這句話完全是長輩對晚輩的口吻。弘曆一愣,凝眸定定地看著我,瞬息間眸中閃過震驚和傷痛等幾種眼神,最後抬頭仰天一笑,道:"兒臣謹遵額娘訓示。"說完,他竟負著雙手傲然離去。傅雅一呆,我擠出一絲笑,道:"還不跟去。"她面上一紅,道:"傅雅謝謝姑姑。"
坐上轎子,腦中仍閃現著弘曆剛才的眼神。我心底煩悶不已,之前有張毓之,現在又出了這事,前者還好說,但弘曆……心頭酸澀,我無法阻攔他的心思,也無法摒棄他。弘曆畢竟在情竇初開的年齡,感情之事只有自己想通看透,其他任何人都無法勸慰。只是,但願我做的決定是正確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2 23:54:31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12 23:57 編輯
第十五章
一場秋雨一場寒,轉眼之間,已到了蕭瑟深秋。
我一手撐腰,另一手被巧慧攙扶著,踏著片片落葉笨拙地移著步子。隨著產期漸近,我的心也越發不安起來。肚子碩大無比,雙腿已浮腫得厲害,看診太醫眉頭緊蹙的程度一天勝似一天,我也沒有了往日的鎮靜,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每天不停地散步,希望有助於生產。
走了一會兒,整個人已是疲憊不堪,把身體的重心移向巧慧,我無力地道:"我們歇息一會兒再走。"巧慧應了一聲,便開始搜尋趣聞說給我聽,這是這些日子她的主要工作。她說了一陣,見我有些心不在焉,便默默地瞅我半晌,道:"小姐,你不要擔心,宮中的穩婆經驗很豐富。"我對她的話依然有些漫不經心,又發了一會兒呆,我問道:"十三爺有多長時間沒來禛曦閣了?"
巧慧瞅了我一眼,面色有些不悅,道:"皇上千叮萬囑要你別關心其他事,可你倒好,臉都抓花了,還擔心別人。"我靠著巧慧,抬手摸了摸臉上已經癒合的傷疤,知道她不會為我傳訊,再說什麼也沒有用,遂不情願地閉上了嘴。
天隨人願,想見誰誰就出現。
遙遙地望見十三步履從容,橐橐有聲地踩著青石磚迎面走來,我心中極是高興,微笑著掠了巧慧一眼,站直了身子。巧慧搖了搖頭,輕嘆道:"自己不知愛惜自己,別人瞎著急也沒有什麼用,萬一出了什麼事情,巧慧也就跟著小阿哥去了,也省得整日里提心吊膽的。"這是她最近常掛嘴邊的話,我已經習以為常了,對她一笑,道:"不會出什麼事的,我肚子又有些餓了,你回去取些糕點。"巧慧又豈會聽不出我的意思,搖搖頭,邊走邊道:"怎會跟二小姐一個性子……"
十三微笑著道:"還能不能走?"我站在原地,對他伸出了左臂,笑道:"借借胳膊就能走了。"十三抑制住笑意,向前了走兩步,右手擱於腰間道:"這次可千萬別讓皇兄再看見,如果眼睛可以殺人的話,我這身板早已被皇兄的眼神射出幾個洞了。"說完,他還作勢向後閃了一下。
我看著眉眼含笑的十三,一句話也不說。這些日子沒見,他似是又變成了十年拘禁之前那個灑脫不羈的十三。被我盯了一陣,十三有些許不自然,摸了摸臉,疑道:"有什麼不妥嗎?幹嗎這麼看我?"我睨了他一眼,笑著揶揄道:"金榜題名、洞房花燭這類事情好像都和某人沒有關係,只是不知什麼原因,某人笑得好像癡人一樣。"十三聞言,劍眉一挑,賣了個關子道:"你說的那些有什麼值得高興的,能令我身心愉快的又豈會是那些事情。"我用眼角余光覷了他一眼,道:"好好得意吧,不就是綠蕪回到了以前的樣子嗎?"十三笑著聽完,又道:"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我心中一陣感動,綠蕪本是心思純淨之人,但那特定的環境已經將她潛移默化成了另外一人,十三花費了多少心血和工夫使她回來,如果不是當事人,是無法體會到的,當然也無法理解此時十三心中的欣喜若狂。
我道:"鄂答應現在怎麼樣了?西藏的事情處理到什麼程度了?"十三思索了一下道:"皇兄已採納了鄂齊的建議,派了僧格和馬喇去了西藏,這次會派駐軍入藏,徹底解決那裡的問題,待動亂平復,這兩個人便留在那裡做駐藏大臣。至於鄂答應,皇兄並沒有為難她。只是作為剛入宮的女人,行為如此飛揚跋扈,而且竟敢危害皇嗣,如若不是副都統正為朝廷出力,不要說皇兄饒不了她,就是皇后也輕饒不了她。畢竟皇兄的子嗣極少,這也一直是皇后的心病。"
撫著臉上那條細長的傷口,我心中不禁回想起了那天回到房中的情形。
回到院中時,已等得焦急的巧慧正團團地轉著圈子。她瞧見我的臉,大驚失色,連聲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本不想把事情弄大,因此一個勁地說是自己不小心掛了一下。但巧慧仔細觀察後,卻一口咬定是用手指抓的。直到胤禛回房,她還是堅持己見。
房中只剩胤禛和我兩人時,他靜靜地站在我面前凝視著我,最後目光停在了我的臉頰上,眸中的暖意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恨意。我心中極熟悉他這種神色,心底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靈的寒戰。
不願自己的孩子沒有出世便沾上人命,於是我向前一步,探身將頭置於他的肩頭,輕輕地道:"我們走吧,我還真的有些想念禛曦閣了。"他沉默了一會,攬住我的腰,淡淡問道:"是誰?"我心中一緊,快速地思索了一下,決定還是實話實說。這件事是無論如何也瞞不下的,況且現在西藏的情勢吃緊,他應該不會對鄂答應怎麼樣。
我抬起頭,盯著他道:"鄂答應。"他神色如常,好像早已知道是何人所為。我細想了一會兒,便知道了個中情由。這偌大的后宮,除了先前的齊妃言語有些許刻薄外,其餘眾人都是嫻靜淑慧的女子。因此,除了剛剛入宮,不知深淺的新秀女之外,沒人會來招惹我。而新來的秀女中,只有那個鄂答應侍寢了一次,而朝廷又正好在重用她的家人。
"若曦……"聽著十三的叫聲,我收回縹緲的思緒,瞅了他一眼,道:"什麼事?"十三好笑地道:"你又神游太虛了,難怪皇兄說你回園子後,就好像是有心事一樣。"我一怔,繼而明白了他的意思。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著弘曆的事情,這是無法說出來的難題,因而我也無法排解內心的苦楚,整個人便顯得有些抑鬱。
我道:"我哪裡會有心事?朝廷正重用鄂齊,因此鄂答應雖被禁足,也不要委屈了她。"我心中暗暗苦笑,我們剛剛回園子,宮中的鄂答應就被禁足於秀女住處,如果不是十三說漏了嘴,我還一直被蒙在鼓裡。可是,宮中自有宮中的規矩,這也是她咎由自取。
十三搖搖頭,嘲弄道:"先前是誰巴巴地追到宮裡,令皇兄悔得腸子都青了?這會兒倒是一副大方的樣子。"傷疤被揭,我心中有點惱羞成怒,抽出胳膊,站在原地,瞪了他一眼道:"是誰為了見綠蕪,故意把腿摔折了?"十三訕訕地笑笑,抓起我的手放入他的胳膊裡,道:"到此為止。"緊接著又道,"你也不要過於擔心,鄂齊知曉了其妹的惡行,已上書請罪,並感謝皇兄寬恕了她。"
兩人又閒扯了一會兒,我還是將心中思量了許久的話問了出來:"四阿哥這些日子都忙些什麼?好些日子不見他了。"聞言,十三"哧"地笑了出來,邊笑邊道:"這孩子像是轉性了,竟一反常態,整日里往宮外跑,兩個月內收了三個侍妾,連皇兄都大吃一驚,說不知隨了誰。"說完,他忍不住大笑起來。
心裡猶如被細針密密麻麻扎了一層,隱隱作痛,步子不由得緩了下來。十三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道:"可是累了?"我無力地點了點頭,隨著他向禛曦閣方向行去。
我低垂著頭,內心一直在責怪自己,已註意不到周圍,只是亦步亦趨地跟著十三。
"臣弟參見皇兄。"聽見十三的請安聲,我驀然回神,抬起頭來,卻發現胤禛面帶笑意盯著我放在十三臂膀中的手,見我望他,他斂去些許笑意,對十三道:"隆科多的事情處理得怎樣了?"我聽得心中一怔,隆科多不是在勘測邊界嗎?正在不解,十三已抽出我的手道:"屋已造好,只待押人過去了。"我走到胤禛身側,摟住他的一隻手臂,整個身子都倚在他身上,默默地聽著他們的談話。
原來隆科多私藏玉牒底本之事被揭發,已於七月初三被召回京,囚禁抄家,並且諸王大臣議定了隆科多的四十一條大罪。最終,胤禛的處理是:"隆科多免其正法,於暢春園外造屋三間,永遠禁錮。"
"鳥盡弓藏",這確實是千古不變的真理,隆科多唯一的錯處或許就是參與了八王議政,這掩沒了他的一切功績。
隆科多雖然地位尷尬,可此次邊界事件中卻能恪盡職守,仔細進行實地調查,態度堅決地要求俄國歸還大片侵占的蒙古土地,並在禮節上問題上絕不讓步,要求俄方代表按照中方禮節行事。可是,圖理琛與隆科多一向不睦,在商談期間,圖理琛指責隆科多存有私心,對隆科多的強硬態度不滿,他本人又從未親自勘察邊界,所以隆科多回京後,他草率勘察,先前兩個月都無法完成的談判,他居然在十天內,經過兩次會議就完成了。七月十八日,邊界談判基本結束,草約簽訂。八月,雙方簽訂了《布連斯奇界約》,九月又簽訂了正式的《恰克圖條約》。誰也沒有料到,條約簽訂之後,竟發生了一件喪失國體的事件,令胤禛震怒不已:圖理琛在與俄羅斯使臣薩瓦議定邊界後,竟與俄羅斯一同列隊,鳴炮叩謝天恩。這件事也反映了圖理琛在與俄國談判時的讓步態度。
史書上評論說,本次條約的簽訂,雖然使語言文字、宗教、手工工藝和醫學等方面的文化交流都取得了重要進展,令雙方貿易出現了異常繁榮的景象,可在邊界劃分上,俄方卻獲得了最大的利益。
康熙年間俄國大使費奧爾多與索額圖在涅爾琴斯克締結條約時的舊邊界,每個地段都遠遠地深入到了俄國領土之內,而如今,圖理琛劃定的新邊界,卻是所有地段都遠遠地深入到蒙古地方,離原來的邊界有好幾天的路程,有的地方甚至達到幾個星期,新邊界向蒙古推移,無疑使大清的版圖又縮小了。
我對朝中之事和身外之人已有一些麻木,只是有些擔心終有一天,胤禛意識到是因為隆科多回朝而失了國土,會在心中責怪自己。我暗暗嘆了口氣,移動了一下發麻的雙腳,換了一個稍微舒服點的姿勢,整個人的重心徹底移到他的身上。他攬過我的身子,眉宇間湧出一股無奈,對十三微微一笑,道:"我們這就回吧,你隨著我們一起用膳,還有一些事……"
也許是因為我要一人吃兩人用,此時我的飯量已相當驚人,望著旁邊小山高的各種骨頭和挑出來的菜,十三眼睛都有些直了。見了十三的表情,胤禛笑道:"有什麼奇怪的,這樣吃法生出的孩兒才會白白胖胖的。"這是他常安慰我的方法之一。
斜睨了他一眼,我邊吃邊道:"這也是我發胖的原因。"也許胎兒是在後期長個子,我也越發能吃了,常常擔心身形會走樣,曾經有陣子不怎麼吃飯。胤禛無可奈何,就每天讓太醫診斷,並日日提醒:"大人能撐,可胎兒……"這樣每天在我耳邊絮叨,我心中覺得煩悶至極,遂開始大吃特吃,如此一來,人也像氣球一樣脹了起來。他撫了撫我的背,對十三道:"弘曆這陣子有些反常,他們幾個極懼怕我,還是由你這個皇叔管一管。"
一口菜卡在喉中,咽不下也吐不出,我只好用力地向外咳。胤禛見狀大驚,邊拍我的背邊大聲吩咐道:"高無庸,傳御醫來!"我向他擺了擺手,意思是吐出就好了,如果讓太醫看到我的模樣,那我真的無臉見人了。但高無庸已在外面應了一聲,急急地走了。
他似乎是怕拍重了,我卻覺得沒起什麼作用,想提醒他大力一些,剛欲開口,感覺嗓子裡的食物反而又進去了一些。我沒有其他辦法,只好用力拍了他一掌,他怔了一瞬,用眼神示意我要拍下去了,我垂下了頭等待著。 "啪"的一聲響在了我的背上,我"呼"的一下將食物吐了出來,急促地呼吸了一會兒,喝了一口湯,才覺得好了一些。
輕輕籲出一口氣,我有些不好意思,賠著笑望了他們一眼,又垂頭開始吃。十三輕笑道:"皇兄的日子過得很精彩啊。"我抬頭白了十三一眼,正欲開口,胤禛斂去笑容,皺眉命令道:"吃飯,不許再插嘴。"喉間嘟囔幾句誰也聽不懂的話,我便不再言語。
十三續道:"弘曆這樣子沒什麼不好,安排給他的政事一樣沒落下,小小年紀,處事便能心係於百姓。至於感情的事,我們還是不要管了。難道你希望他像我們?又或者,你想讓他早早地被一個女人牽絆嗎?我們受過的苦,你也不希望他也嘗吧。"胤禛瞟了我一眼,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大婚之前,他不能這樣。"
桌上鮮美可口的飯菜,在我口中已味同嚼蠟。我放下筷子,怔怔地盯著桌子發呆,有些茫然,不知該怎麼辦。心中又止不住埋怨自己怎會如此不小心,一直把他認作是孩子,忽略了我在他的眼中仍是一個正值花季的妙齡女子。不過,經過這兩個月的分析,我又隱隱約約地覺得弘曆並非是喜歡自己,也許是因為自己雖已融入宮中,卻又異於生長在宮中的女子,只是這種特質讓弘曆覺得耳目一新,並非真正的男女之情,或許就連他自己也沒有覺察出來。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覺得心中的鬱積之氣散了一些。
雍正六年一月,紫禁城
我躺在床上,透過窗櫺的間隙向外望去,片片雪花隨著風輕柔地飛著,時而左,時而右,綿綿落下。我剛要開口說話,肚子又一次痛了起來,忍不住輕輕地哼出了聲,床邊的巧慧已疾步走向門口,拉開門,穩婆一閃身便衝了進來。她掀開被子看看,憐憫地望我一眼,對巧慧搖了搖頭,邊向外走邊道:"這孩子可真是會折磨人,這都兩天了,可一點要出來的跡像都沒有。 "
陣痛越來越劇烈,也越來越頻繁,我覺得雙腿像被人卸了下來,隨著我的叫聲,外面也隱約傳來了胤禛的斥責聲和穩婆的請罪聲。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自小腹傳來,我大叫一聲,整個人便沒了任何知覺。
"哇"的一聲響亮的嬰兒哭聲傳來,我從莫名的黑暗中醒轉,映入眼簾的是胤禛眉頭緊鎖的臉孔,我定定地望著他,眼角流下了一串淚,他面色舒展,目光不移,疾步走至床邊坐了下來,道:"若曦,我們的孩子……"聞言,我撐起身子環顧四周,顫聲問道:"她在哪兒? "
見我神色淒婉,他一驚,繼而笑道:"怕驚了你,巧慧抱到外屋了。"我鬆了一口氣,正要躺下,身子一動,疼得我吸了口氣。剛才起身時一心著急孩子,竟沒有感覺到。他輕柔地托住我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將我放在炕上,並順勢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待直起了身子,他道:"弘翰的個頭太大了,以至於……"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我面上一熱,笑斥道:"不正經。"他眸中亮光一閃,揶揄道:"正正經經的,怎會生出孩兒?"我一時愣住了,忽地想起,剛剛他說的是弘翰,難道竟是個阿哥?這時才發覺,其實我心中最想知道的竟不是孩兒的性別,而是他是否平安地來到這個世上。但我心中還不死心,問道:"是女孩吧?"他臉上的笑意擴大,喜道:"是阿哥,天隨人願,何其幸之。"我心中暗暗嘆氣,什麼天隨人願,是天隨他願吧。
隔壁傳來了哭聲,我身上的母性突地不可抑制地迸發出來,可稍微一動,又疼得齜牙咧嘴的。見我如此,他邊笑邊大聲道:"巧慧,把阿哥抱進來。"聽到巧慧應聲,我的目光便緊緊盯著門口,覺得都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一個粉雕玉琢的娃兒臉出現我在眼前,只見他閉著雙眼,露著紅紅的牙床,大聲地哭著,巧慧喜滋滋地道:"小姐,小阿哥生下來面色就很紅潤,好像十幾天的嬰兒一樣,不像其他的孩子,生下來像是小老漢一般。"我心想這是很自然的現象,正要開口駁她,胤禛已雙手接了過去,細細端詳一陣,疑道:"還真是,弘曆他們幾個剛生下來時確實如巧慧所說的一樣,這孩子就是不一樣。"
見他眉眼之間都蘊著笑意,我心中一沉,道:"你不要忘了曾經許諾過的話。"他微怔了一下,馬上就明白了我話中的含義,眼中掠過一絲失望,道:"不會忘記的。巧慧,去阿哥所傳奶娘過來。"我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宮中的規矩是不允許孩兒隨著額娘的,我覺得身上冷颼颼的,僵在炕上回不了神,怎麼辦?怎麼辦……腦中靈光一閃,我並沒有被冊封,可以身兼兩職,不是說母乳是最好的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00:07:23
看他不停地輕拍著弘翰,口中還小聲哄著,心中一陣溫暖,摸索著解開衣扣道:“把孩兒抱過來,放在我身上。”他似是沒有想到我會如此,竟怔在了原地。我定定地望著他,他無奈地搖搖頭,坐在炕邊。我覺得孩子的小嘴用力地吸吮著,心中才踏實了下來
見他眸中含著難得一見的慈愛神色,我覺得是最佳時機,於是開口懇求道:“以後我都這樣照顧他,好嗎?”他深黑的眼子盯著我,靜默了一會兒道:“弘翰不需要去阿哥所,我會親自帶大他。”這是唯一不會令制度崩壞的方法。宮中的製度去年才隨著大清律例頒布,我的要求確實是令他為難了,可他竟答應了自己。我心中一熱,握住他抱著孩子的手,哽咽道:“得夫如此,我很滿足。”
坐月子,顧名思義,要一個月,沒有想到長在二十一世紀的我,會有這麼具有中國傳統意義的經歷。頭上纏著布,整日躺在床上,不知這樣做究竟有什麼醫學根據。可太醫交代過,月子病可大可小的,因此我雖然躺得渾身酸楚,卻也不敢輕易下床。這天,我正和巧慧扯著閒話,門外傳來小順子的禀報聲:“姑姑,四阿哥和四福晉來了。”
這是弘曆大婚以來,我第一次見到他,只見他面目清癯,臉頰似是瘦了一圈,目光和我一觸即離。他身邊的傅雅則是一身大紅的旗裝,面帶一絲嬌羞。看了她的神色,我略為安心一些。
氣氛有些沉悶,我嫣然一笑,向傅雅招手,示意她過來:“女孩子變作婦人,模樣也越發嫵媚了。”她一愣,笑容僵在臉上,眸中掠過一絲淡淡的愁緒,隨即又微微一笑道:“額娘,你又取笑雅兒了。”
我覷了弘曆一眼,見他目光游移不定,臉上落寞的神色有增無減,我道:“你們還是叫我姑姑吧。”弘曆接口道:“你不想被冊封?”傅雅面色微動,仔細地打量著我的神色,過了一會兒後道:“皇阿瑪對你真好。”弘曆的眼光一黯,便不再接話。
我覺得有些棘手。或許我真的有必要和弘曆長談一次,先前想要弘曆自己想通的想法看來是行不通的。我暗暗嘆了口氣,對傅雅道:“不必羨慕,以後四阿哥對你會更好的。”記得歷史上乾隆對待第一位皇后是極為尊重的,想到此處,我心中略感安慰,傅雅瞟了弘曆一眼,微笑道:“爺對妻妾們是極好的。”見她雖是面帶笑容,可眼底深處卻仍有一絲幽怨,我心中的苦澀滋味漸增,抓住她的手,輕聲道:“深宮大院內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話一出口我就有些後悔,望著她黯然的眼神,心中湧起一絲愧意。
“哇”的一聲,身邊的弘翰揮舞著小拳頭大哭了起來,我將他抱起來,輕輕地拍著他的背,他也許是餓了,仍是哭鬧不休,小腦袋在我胸前用力地蹭著。
“我們先回去了,皇弟餓了。”弘曆道。聞言,傅雅站了起來,福了一福,跟著弘曆向外行去。望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我收回目光,籲出一口氣。
望著懷中的小人意猶未盡地咂著嘴巴,我把他放在身邊,蓋上棉被,整個人僵坐在炕上,思緒飄了開去。過了好久,我覺得眼前的光線暗了下來,心中一喜,只道是胤禛回來了,抬頭望去,笑容僵在了臉上,原來是弘曆去而復返,我心中有些愕然。見我如此神色,弘曆露出些許笑意道:“剛才忘了要送給皇弟的禮物。”他邊說邊自腰間解下所戴玉佩,又道,“這是我五歲時皇爺爺賜的,能辟邪賜福。”
這玉佩的來歷我是知道的,那是康熙年間的一次中秋佳節宮宴上,皇孫們比賽吟詩作對時弘曆得的彩頭,因聖祖皇帝的兒孫極多,而弘曆當時卻獨占鰲頭,曾讓還是雍親王的胤禛在聖祖皇帝面前掙足了臉面。
我道:“這玉佩對你意義非凡,怎可以給了弘翰?你有這份心就行了,不必如此。”弘曆沉默了一會,道:“就因為玉佩對我確實很重要,我才要送給皇弟。”他說這句話時面色淡然,沒有任何表情,語氣猶如一個謙恭的晚輩。
我心中有些許安慰,但同時又有一些難受,但這件事總得有個結果,“解鈴還需繫鈴人”。我猶豫一下,道:“你可知道你阿瑪和若曦的事?”弘曆劍眉一挑,眸中掠過一絲疑惑,輕提了一下袍角,坐在床前椅子上,道:“知道一些。”
兩人靜默下來,我思索許久,竟有些不知從何說起。是從入宮說起,還是從來到這裡說起?關鍵是要解釋清楚自己就是若曦,只有讓他相信,他眼前的曉文就是先前的若曦,他或許才會絕了心念。
我的想法已定,於是,理了理腦中的思路道:“朝代的更替是誰也阻擋不了的,我們清楚地了解明朝年間所發生的一切,只因我們處於今朝,當然後人也會明白當朝發生的一切,這就是歷史。我們存在的空間就是由這些歷史形成的。”
望著眼前有些張口結舌的弘曆,我啞然一笑,不知他能否聽懂我的意思。向後靠了靠,眼睛盯著帳頂,覺得自己像是在講故事般娓娓道來:“三百年後,清朝將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新的國家,而在那個國家裡有個叫深圳的地方,有一個叫張小文的女子,在一次意外事件中,連她自己都沒有辦法解釋,她的靈魂忽然來到了這裡,並附身於馬爾泰·若曦的身上。她入宮,到御前奉茶……她曾在這裡待了十多年,做的事連她自己都瞠目結舌,但她唯一不應該做的,或許就是愛上了這裡的人。”
斜睨了一眼弘曆,他坐得筆直的身子好似抖了一下,我端起桌上的茶水呷了一口,放下茶碗,雙手緊緊抱住膝蓋,眼光投向前方的地面。我知道他一時接受不了,又或許他根本就不會相信。過了一會兒,他嘴角掠過一絲笑容,道:“張小文、馬爾泰·曉文……這中間還有關聯?”
心思百轉,千般感慨和萬般滋味齊湧上心頭,這極為荒誕的事情發生在我的身上,自己雖明白這其中的緣由,可如何令他人相信,我卻是一點把握都沒有。我坐直了身子,盯著他道:“若曦的軀體去後,小文的靈魂回到了家鄉。可十多年來發生在這裡的事情,又豈能說割捨就能割捨……張小文就是馬爾泰·曉文,而現在的曉文就是我原來的面貌。”
他瞠目看著我,喃喃地道:“難怪,你剛剛入宮就對宮中的人和事極為熟悉,那日我和承歡去找你,你夢中叫的名字真的是皇阿瑪的名諱,我本以為自己聽錯了……還有,皇阿瑪的一言一行都左右著你心緒的起伏變化,本以為是十三叔刻意安排你入宮,為了使皇阿瑪早日忘了若曦姑姑,卻不知原來是另有深意。”說罷,他不易覺察地扯了一下嘴角,帶著一絲嘲弄的笑意,又道,“皇阿瑪早已認出了你,作為兒子,我本不應當說這話——我不如皇阿瑪。園子裡你住的院子名稱,那是犯皇家大忌的,可皇阿瑪卻執意如此,如果不是愛到了極致,又怎會這麼做?如果不是我喜歡上了曉文,你不會說出來的,我喜歡的只是馬爾泰·曉文,和張小文、若曦沒有任何關係,因此若曦姑姑,你以後不必為我擔心。”
心中暗自掂量,我說的事情他是信了,可聽著他模棱兩可的回話,我還是猜不出他的想法。怔忡地覷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下,我道:“傅雅年齡雖小,可她將來一定會是一個溫婉大方的女子。女子一入宮門,就相當於入了一個牢籠,如果得不到心愛之人的愛,她在這裡將會生無可戀,一生悲苦。”這也是我自己的切身體會,因此說起來我鼻子竟有些酸酸的。在我心中,他一直是溫和儒雅、精明聰慧的,希望他能聽懂我的意思,也不枉我這一番苦心。
他面色有些許蒼白,過了良久,方開口道:“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為何你不同於其他女子,原來世間真有這些荒誕不經的事。”頓了一下,他好似忽然想起一事,急忙續道,“你既是下個朝代的人,那今朝的事你應該很清楚,前些日子,你曾把皇弟託付於我,那皇阿瑪和你……”我猛然回神,早已料到他會問些事情,只是沒有想到他最先想到的竟是我們,心中一暖,我道:“我雖是下個朝代的人,但歷史我知道得併不多。上次之所以把弘翰託付給你,只是因為我和你阿瑪已屆中年,早晚會去的,弘翰尚小,我一直放心不下,因此,你不必過多擔心。”
他一陣沉默,蹙著眉頭沉思了半晌,面色恢復了正常,道:“弘曆明白姑姑的意思,也知道以後應該怎麼做。只是此事過於荒誕,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宮中嚴禁傳神鬼之事,恐怕會落了口實。宮中的規矩雖被皇阿瑪整頓得好了許多,但宮中之事,誰也說不准,還是小心為上。”這些話曲折婉轉,入情入理,全是為我著想,我心中一陣感動,緊接著又是一陣輕鬆,這麼多天,心中的一塊大石終於落了下來。他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站起來,把玉佩放在弘翰身旁,躬著身子道:“姑姑,弘曆告退。”
望著窗外鋪天蓋地紛紛而下的大雪,我嘆了口氣,終於熬到了滿月,可以下床了。
背後的胤禛輕笑一聲,道:“一個月終究是過去了,大家都得償所願。”我心中微怔,繼而明白了他的意思,面上一熱,回過身,睨他一眼,嬌聲道:“在兒子麵前,還是這麼不正經。”聞言,他悶著嗓子笑了起來,上前幾步環住我的腰,撫了一把我的臉孔,托著我的下巴,道:“都已經做了額娘,臉皮還是這麼薄。”
掠了他一眼,撥開他的手,向後退了一步,道:“弘翰看著呢。”他的手往前一收,我不由自主地貼在了他的胸前,他溫言道:“他只是個嬰兒。”我正要開口說話,他已截口續道:“你是不是提醒我,弘翰應該由奶娘帶?”我心中氣惱,抬起頭瞪了他一眼,欲推開他,他似是早已料到我會有如此反應,放在我腰間的手又緊了一些,他低著頭在我耳邊輕聲道:“晚上身邊沒有你,總覺得少了些什麼似的。”
這陣子他一直在東暖閣休息,而我一直專注地照顧著弘翰,的確是冷落了他。身子不再僵直,也如他一樣,雙手環住他的腰,抬起臉道:“這些日子你瘦了許多。”他輕籲了口氣道:“國庫空虛,而江寧織造卻欠著國庫幾百萬兩銀子,命他限期歸還,而他不但還不上,竟然在回京的路上,又在山東長清縣等處勒索費用、騷擾驛站。我撤了他,他竟轉移財物,企圖隱藏。還有,前幾日,寶泉局匠役聚眾抗議官員剋扣糧食,這可是天子腳下……”
後世之人評價他,說是生性陰鷙、睚眥必報,可真正身在其中,我卻明白他為何會以整頓吏治為宗旨,清肅綱紀、嚴整刑律。只有如此,他才能使國富,只有國富才有民安,民安才有太平。
我加重手臂的力量,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道:“聖祖年間的吏治腐敗過於嚴重,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是四五十年形成的問題,又豈是數年能扭轉過來的。”內心略一思量,我又續道,“因為有你,我們大清會有最璀璨的時刻。”頓了一會兒,他嘆道:“不說這些沉重的話題了。 ”
他扯開我的雙臂,握著我的手坐於床邊,待兩人坐定,他緊緊地盯著我,眸中透著熱切的光芒。四目相望,我只覺得自己雙頰滾燙,身子竟還不自覺地輕輕顫著。我垂下眼瞼,靠在了他的懷中。兩人靜靜地依偎了片刻,他捧起我的臉,黝黑的瞳孔湧出絲絲暖意。我竟如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一般,呆呆地望著他越來越近的臉,直到他冰涼的唇覆上我的,才反應了過來。
他的吻由溫柔漸漸變得熾熱,我則隨著他的引領,不由自主地配合著他。 “哇”的一聲,弘翰的哭聲驟然入耳,我急忙推開他,向床上望去,只見小傢伙手足並用,踢騰著棉被,身子扭來扭去。我心中明白了怎麼回事,面上不禁一熱,竟忘了給他換尿布。掀開被子,拿出自己親手做的類似睡袋的小棉被,小心地把弘翰裹在裡面,放入胤禛懷中。
弘翰已經滿月,此時的小臉粉雕玉琢,胖嘟嘟的,十分惹人喜愛。可清宮家法“父道體尊”,講究抱孫不抱子,胤禛雖是幾個孩子的阿瑪,可真正抱兒子,大概次數並不多。我收拾完畢,坐在床上,看了他們父子倆一會兒,發現胤禛身子僵直,姿勢有些許彆扭。
“皇上,坤寧宮差人送來了補品。”我正欲開口要回孩子,房門外已傳來了高無庸的通傳聲,自弘翰的滿月家宴以來,每日都會有各種禮品和補品送來,一般都是由小順子直接接收,這次許是因為是皇后宮中的才會送到這裡。我起身舉步走到胤禛面前,道:“還是我來抱吧。”他小心翼翼地遞過孩子,才道:“進來。”
一個宮女踩著細碎的步子疾走進來,站定後,微微地垂著首,輕聲道:“皇后娘娘差奴婢送來了一些乾棗,溫水泡發後可以生食,已經問過太醫了,對補血很有效果。”我正要開口說話,忽地覺得此女子竟十分面熟,凝神細想了片刻,恍然憬悟,她是那名叫呂嵐曦的黑衣女子。
我心中微愣,這是第一次近距離端詳她。只見她俏眉微微蹙起,蹙起處呈八字形向鬢邊掠去,鼻微翹,口緊抿,面色白皙如故。
胤禛掠我一眼,我忙回神,對她淡淡地吩咐道:“放下吧。”呂嵐曦利落地把東西放下,盈盈福了一福後,欲轉身回去。
“呂嵐曦。”我理順思路,猛地開口叫了一聲,她身形一滯,隨即仍快步向外走去,我心中不好的預感不減反增,我又叫道:“姑娘,留步。”
她回過身恭聲道:“奴婢瓜爾佳·嵐冬,聽候姑娘差遣。”仔細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確信她就是張毓之的師妹,我道:“回你主子一聲,改日我會去坤寧宮謝皇后賞。”她依舊微微垂首,應了一聲後,若無其事地轉身而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00:10:48
第16章
這是今冬的第二場雪,下得不如第一場雪那麼急,那麼大,也不似第一場雪那樣一直是雪花夾雜著冷雨,下完也化完。這場雪開頭便是鵝毛大雪,慢悠悠地在半空中盤旋,像無數隻白色的蝴蝶在空中翩翩飛舞,並不急於落地。
我站在門前,望著眼前披著銀裝的宮殿樓閣,回身走到弘翰的小床旁邊,掖了掖被角,仔細交代了巧慧後,帶著菊香向坤寧宮方向走去。
剛走到乾清宮外的胡同里,飛雪已不再是一片一片往下落,雪花像是在空中結成了團,一個個鬆軟的雪球直降下來。雖然我極喜歡這種雪景,可心中卻有些後悔,應該用暖轎代步的。但即使現在回去,也已落了滿身的雪,我只好加快步伐,匆促地向前行著。
“姑姑……”我回身一瞧,原來是小順子領著四個小蘇拉抬著一頂暖轎疾步走來,待一行人走近,小順子道:“今兒雪太大,奴才怕姑姑身子頂不住,因此特意備轎趕了過來。”菊香掀開轎帘,我正欲入轎,卻見這大冷的天,小順子的腦門子上竟沁出了一層細汗。瞅著地上的一層薄冰,我心中一暖,道:“擦把汗,別著涼了。”小順子笑嘻嘻地接口道:“姑姑這樣說就折殺奴才了,如若不是這幾年姑姑對奴才這麼關照,奴才哪會有今天。”
小順子本是雍王府的侍從,胤禛繼位後才到了宮中。我有孕之後,高無庸便派了以他為首的幾個小太監保護,自那時起,他儼然成了高無庸座下最得力的人,因而他常說是託了我的福。在王府時,胤禛家規極嚴,不要說侍從們,就是弘曆他們犯了錯,也是家法侍候,再加上這小順子年齡本就小,因而剛入宮也是戰戰兢兢,唯恐出錯。可在禛曦閣待了些日子後,腦子裡的規矩也淡了許多,不過這在宮中卻並不是什麼好事,改日抽時間還是要叮囑他一下。
忽然一陣冷風灌入,幾團雪花飄了進來,定睛一看,原來已經到了坤寧宮,菊香正掀開轎帘。出得轎門,我踩著雪,緩緩向前行去。進得正門,仍是一群小蘇拉掃著雪,我的目光自眾人身上掠過,最後定在殿門前側著身子的嵐冬身上。我站定,默默地註視著她,她身上有一種不同於其他宮女的東西,卻又說不清是什麼。見我站在那裡,小順子快步走到殿門前,聲音較平常略為提高一點,通傳道:“皇后娘娘,曉文姑娘來了。”
嵐冬回身下了台階,走到我面前道:“地滑,我扶著姑娘。”她的面色在雪的映襯下越發顯得白晳了,看起來似是沒有一點血色。我望著眼前的她,不由得一陣恍惚,一瞬間明白了她身上那種說不出的東西是什麼了,那是一種深到了骨子裡的孤寂。我心中更是肯定了她就是呂嵐曦。
我道了聲:“謝謝嵐冬姑娘。”聞言,她猛然抬頭,面色更白了一些,身子微微顫了一下。那日相見,她一直沒有抬頭,是以並沒能見到我的面容,但作為知道她真實名字的人,她應該會記住我的聲音。
只在頃刻之間,她便恢復了平靜,微微一笑,道:“皇后娘娘已經吩咐過奴婢,如果姑娘來了,不必通傳,直接進去即可。”我正待開口說話,已看見皇后下了台階,向這邊走來:“妹妹,這麼大的雪,站在這裡做什麼,快進屋吧。”皇后邊說邊輕輕地拂去了我身上的雪。
我乍從雪地裡進屋,覺得室內光線有些暗,什麼也看不清,模模糊糊的。直到坐下,閉著雙眼待了一會兒,再次睜開,才覺得清晰了一些。
掃了一眼周圍,發現躬身站著的宮女幾乎都是新面孔,一個個都站得像廟中的菩薩,鴉雀無聲的,卻不見翠竹。我心中一動,道:“翠竹今日沒有應值?”皇后微怔了一下,繼而微笑道:“今年春上選了秀女,皇上只留下幾名答應,其他的都充了女官和宮女,我這宮裡原有的幾乎都被放出宮了。”我面上不禁一熱,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屋子裡靜極了,連桌上的炭爐里火星子迸發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在這難耐的岑寂中,皇后一擺手揮退了眾人,並吩咐嵐冬道:“去小廚房拿些紅棗湯來。”見眾人都退了出去,她才說道:“姐姐並沒有別的意思,既是今日妹妹來了,姐姐也就一併說了。”她無聲地嘆了口氣,又道,“皇上本喜禪佛法,不喜女色,但真正讓皇上上心的只有若曦姑娘和你。曾有一陣子,我一直認為你是上天派來代替若曦姑娘的……皇上曾有口諭,后宮任何人都不能打擾你,這份心意是明擺著的,可能這對你來說,只是少了些煩擾,但對后宮其他人來說,卻是夢寐以求的殊榮……宮中歷來三年選一次秀,這是祖制,皇上雖不願意,卻也無可奈何。姐姐也希望你能理解皇上,他並不是存心瞞你,只是你當時懷著弘翰,怕你一時接受不了……”
她娓娓道來,我默默聽著。她的確是個無可挑剔的皇后,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件事,都不是為自己而想,一切都在為胤禛考慮。
兩人又靜默了一會兒,她輕嘆一口氣,雙眸緊盯著我,續道:“不管是若曦,還是你,對爺來說,都是意義非凡的人。姐姐不希望你們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是怎麼也挽回不了的,可同樣的事,無論是皇上還是我,都不會讓它再次發生。姐姐知道你和若曦姑娘一樣,不希望和我們有接觸,可現在爺是皇上,選秀是避免不了的……”
其實我一直都在安慰自己,認為自己只要看不見就好,這種心理,說得確切一點,本就是掩耳盜鈴般的心態。皇后之所以明知自己不想知曉,如今卻一再提醒,是因為以後仍會有這種事發生,選秀的製度不可能因為某個人而取消或是改變。
此刻的我木然地坐在暖炕上,雖然目有視,但視的只是眼前几上的炭盆“哧哧”地冒著的火星子,耳有聽,聽的只是皇后的自說自話。雖然宮中的地龍燒得極暖,可我心中卻冷意漸增,不停地撫著手上的戒指,腦中只有一個想法,胤禛心中只有自己一個人。過了很久,我聽到耳邊一聲輕嘆,驀然回神,只見皇后默默地盯著我,見我望去,她眸中淡淡的淺愁一閃即逝……
“啪”,一聲茶碗落地的聲音伴隨著一陣呵斥聲自門外傳來,“你這個丫頭,進宮這麼些時日了,還是如此不懂規矩,端著湯碗站在外面做什麼,真是的……”緊接著響起了呂嵐曦的回話聲:“路公公,奴婢正準備端進去,不成想公公急匆匆地來了……”大概是坤寧宮的主事太監小路子和嵐冬撞在了一起。
門口的棉絮簾子“呼”的一聲被掀了起來,緊接著衝進來一個太監,可能是走得較急,他在門檻處好似絆了一下,身子一個趔趄,趴在了地上。他扶正帽子,邊起身邊道:“皇后娘娘,那件事……”他說了一半,也許是覺得氣氛不對,猛然抬起頭,見我在,他瞠目望瞭望皇后,隨即面色一緊,打了一千,道:“奴才見過姑娘。”我對他一擺手道:“公公不必多禮。”
見小路子站在那裡進退兩難,兩手不停地相互搓著,面色很是焦急,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向皇后禀報,礙於我在此,不好開口。於是,我站起來,道:“姐姐,前些日子的補品你費心了。弘翰這孩子也該醒了,妹妹這就走了。”她的面容略欠血色,看上去顯得有些蒼白,但笑容卻依舊淡雅,她站起來道:“也有些天沒見弘翰了,改日我去看看他。”
我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徐徐下了台階,擺手招來仍在掃雪的小蘇拉,問清小廚房的位置,舉步行去。
未行幾步,便迎面碰見了端著湯碗的嵐曦。她似是一怔,隨即笑道:“曉文姑娘,不會是專門來尋奴婢的吧?”我凝神望了她一會兒道:“呂姑娘,好久沒見。”她面色平靜,像早料到我有此一問,微笑著注視了我一會兒,又狀似無意地掠了眼四周,隱去臉上的笑容,回道:“姑娘好眼力,不過見我兩面,就記下了。”
一陣風吹來,頭頂上方樹上的雪紛紛落下,落在我的臉上,涼涼的。我心中暗暗佩服她,這份鎮定自若不是每個人都有的。但我卻不接話,只是默默地望著她。她拂去臉孔上的雪水,眼神黯了下來,說道:“我阿瑪是朝中的四品大員,而我是他唯一的女兒,也是待選的秀女。”頓了一下,她又道,“一入宮門,可能就永遠出不去了,因而我求了阿瑪,入宮之前過我想過的生活。但我畢竟是待選秀女,在外面便化名為呂嵐曦。”
這個解釋也合情合理,沒有任何破綻,或許真是我多慮了。我再次輕嘆,這種滋味我是經歷過的,又何嘗不明白她的心情呢。
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過身,看見小順子扶著巧慧匆匆地走來,巧慧邊走邊埋怨我:“小姐,說好了一會兒就回,怎麼這麼長時間?小阿哥醒了,哭得嗓子都啞了。”我只顧嵐冬身份的這件事,卻忘了已出來了好一陣子。
巧慧鬢角已有了白髮,腰好似也佝僂了一些。這些年來,她已真的把我看作了若曦,一心照料著我,現在又一心照顧著弘翰。我心中湧出縷縷感動,道:“巧慧,你差個人來就行了,雪大地滑,當心摔倒了。”
一聲悶響自身後傳來,回身望去,一個湯碗在地面的薄雪上滴溜溜地打著轉,紅棗粥撒了一地,粥旁的雪瞬間融化。嵐冬面色微紅,呆呆地向前望著,我一愣,待選秀女入宮後就在儲秀宮學規矩和禮儀,如若不合格,是沒有資格留在宮中的。嵐冬入宮已經近一年,不應在一天之內打翻了兩碗粥,究竟為了何事,她會失態至此?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前面除了巧慧和小順子以外,沒有旁人。
巧慧走上前去,撿起湯碗遞與嵐冬,道:“以後小心一些,宮內不比其他地方。”然後催促我道,“小姐,快回去吧,小阿哥餓了。”我應了一聲,仍凝神望著嵐冬,心中的疑慮復又回來。從上次她在胤禛面前從容應對我的回話來看,她不應該是如此冒失的女子。過了一會兒,嵐冬許是覺察到了自己的異常,把湯碗移到托盤的正中,盈盈施了一禮後,緩緩而去。
本想通過與她交談來尋一些蛛絲馬跡,可事與願違。出得坤寧宮,我舉步向轎子走去,卻見對面一棵三人合抱那麼粗的樹旁站著一個小太監,也許已站了很久,他全身上下披著一身白,連帽子上都堆著小山般的雪。
見我望過去,他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又站在了那裡,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放在路上,撒腿就跑。我心中忽然想起了他是誰,正欲開口吩咐小順子,小順子已拍了拍轎前的兩個小蘇拉一下,三人一起向前追了去。
我撿起地上的荷包,抽出裡面的紙條,只見上面寫著“請速救翠竹”。荷包仍和上次的一樣,繡工相當精細,可是,這次的字與上次的娟秀小字卻有著天壤之別,顯然不是出於一人之手。另外,這次也並沒有用帶有八爺印章的紙張。
我怔在了原地,久久地回不了神。翠竹不是已經出宮了嗎?可這字條上的翠竹又是何人?難道烏喇那拉氏撒謊?可她為什麼會對我撒謊?雖然我和翠竹曾相處過一陣子,可如果翠竹真的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我也不會開口說什麼,畢竟皇后才是她的主子。
打量著手中的荷包,我忽然打了一個激靈。上次荷包裡的內容和弘旺有關,而且用的是帶有八爺印章的紙張。這次之所以沒用,或許是身藏這印章的人出了事……我腦中“轟”的一下,人也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只覺得從脊背傳來一陣涼意,以此為中心,向四肢遊走。翠竹是八爺的人,我不能相信,八爺已去世了這麼多年,卻……
我慘然一笑,不知道一個人為什麼會有如此長遠的打算,為什麼要這麼沒完沒了地算計,為什麼不顧及這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眼前不由得浮現出他那張面如美玉、目如朗星的面容,他不是說過嗎,“勝負已見分曉,不會再做無謂的事”,可今日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我盯著手中的紙條,心中的鬱積之氣漸增,覺得胸口脹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把手中的紙條慢慢地揉成一個小團,緊緊地攥在手心裡。移開視線,望向越來越近的四個人,小順子走在前排,而那個小太監則是被抬轎的小蘇拉一左一右夾在中間。
我擺手讓小順子等人退了下去,見身旁的巧慧一臉猶豫神色,翕張著雙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無奈地搖搖頭,也退了下去。我舉步向樹後走去,過了一會兒才站定,出神地凝望著眼前的雪景。如果這皚皚白雪能滌蕩人心底深處所有的陰暗,該有多好。良久,我發覺跟來的小太監居然如鋸嘴葫蘆一般,一聲不哼地站在身後。
眼睛被雪晃得有些生疼,我回過身,才發現那小太監肅容跪在地上,許是腿上溫度較高,膝蓋處已濕了一大片。默立了一會兒,見他仍是那個姿勢,我道:“不開口,怎麼救人?”聞言,他接連磕了三個頭,抬起頭時,臉上已被雪沾得白糊糊的,瞬間過後,雪融化在臉上,順著臉頰淌了下去,一滴一滴地滴在雪地上,打出一個個小坑。
他用袖子擦了一把,仍跪在原地,道:“翠竹姐姐說過,如果有一天她出事了,我有什麼為難之事可以找您幫忙。”眼瞅著他腿上浸濕的範圍越來越大,而他卻恍若不覺,我心生不忍,在二十一世紀,他應該還不算成年人。我道:“起身回話,翠竹究竟出了什麼事?她不是出宮了嗎?”
小太監頓了一下,似是猶豫著應該不應該站起來回話。見我面色淡然,根本沒有註意這些虛禮,他便站起來道:“奴才最先也聽說翠竹姐姐被放出宮了,可前些日子宮女太監們又傳言說皇后原來的貼身婢女被關起來了,奴才心中疑惑,便去看了看,果真是翠竹姐姐,這才想著用以前的法子,來求姑姑救助。”
一團團飄下的雪落在臉上,刺激著我的神經,我細想了片刻,仍是沒有絲毫頭緒。翠竹的確是出了事,但至於是何事,我卻不得而知。
我心中突地冒出個念頭,想了一會兒,覺得此事的確應該落在那個人的身上,他是最合適的人,因為他也答應過八爺,護弘旺周全。心思已定,我開口對他道:“你先回去吧,我先了解到底出了什麼事,如果能幫上忙,我會幫的。”
步出林外,卻見高無庸正立在轎旁訓斥小順子:“以後姑娘出門,要事先知會我,我會多派幾個人跟著伺候。下這麼大的雪,居然連個撐傘的人也沒跟來,姑娘正在坐月子,身子骨虛著呢,如果落下了病根,是你我能擔待得起的嗎?”小順子躬著身子低眉順眼地應著,四個小蘇拉更是低垂著頭,大氣也不敢出。
我走上前道:“高公公,今日不要責罰他了,是我走得太匆忙,不能怪他。”高無庸躬身垂首道:“既是姑娘吩咐,老奴領命。小阿哥哭鬧了許久,不見姑娘回去,皇上命奴才過來尋一下。巧慧已先回去了,姑娘坐上轎子快些回去吧。”
自那日後,我心中一直思索著究竟發生什麼事。翠竹若是犯了錯,為什麼沒有處罰,僅是一關了之,並且一關就是兩個月?如果是被查出來她是八爺的人,那早就應該大張旗鼓地處置她,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
我安置好弘翰,站在桌前攤開紙張,緩緩地研著墨。近一年的時間內,我幾乎沒有寫過什麼字,正好這幾日心中有事,不能排遣,希望通過寫字,能穩定一下不寧的心緒。
蘸上墨,靜了靜神,提著筆,專注地寫著,沉浸於自己的心緒中。
“啪啪”兩下拍手聲自身後傳來,不待我抬頭,身側已傳來十三揶揄的聲音:“連我這個經常看皇兄字的人都快分不清這到底是皇兄還是你寫的了。”
這幾個月以來,平定西藏噶倫叛亂的進程已到了緊要的關頭,如果不是對翠竹的事心生疑惑,我也不會讓十三在百忙之中來此。雖然知道此事自己已沒有立場開口說話,但我還是忍不住想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於是,我慢條斯理地放下筆,默默地盯著十三。十三見狀,微微一蹙眉頭,若有所思地瞅了我一眼,向前走了兩步,坐在桌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道:“發生了什麼事?你臉上很久沒有出現過這種表情了。”
我走過去,坐在他的對面,盯著他,直入主題道:“荷包的主人找到了?”十三向後靠在椅背上,嘆口氣道:“你想問的,大概是究竟是不是八哥安排的吧?”不待我開口,他收斂了臉上的淺笑,正容道:“你當初已選擇了皇兄,你的心也確實在皇兄這裡,又何必再管這些事呢?是八哥安排的怎樣,不是八哥安排的又能怎樣?八哥已經不在了。她們做的雖只是一些無謂的事,但站在皇兄的立場來說,這些都是不安定的因素,我們不可能讓她們存在。”我愣愣地發呆,十三說的確實是事實,八爺和姐姐已不在了,弘旺又遠在熱河,我已沒有了需要擔心的人,確實不應該再插手這件事,因為翠竹雖是宮女,但從她的身份來看,卻又是朝事。
腦中不由得浮現出八爺臨去時平靜的樣子,我心中一動,十三既是已答應照顧弘旺,八爺應是去得心甘情願,他已不可能再做什麼安排。想到這裡,我心中竟是一陣輕鬆,暗暗嘲諷自己,苦惱了幾天,猛然間又發現自己是再一次自尋煩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00:15:38
又出了會兒神,我輕輕嘆口氣,輕笑著問道:“你怎麼查到的?”話一出口,我意識到自己又說錯了話。當日,他為了證實我的身份,曾經把宮中的宮女逐一排查,此次事關八爺,他當然會查得更細一些。我自嘲地笑笑,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回答我的話。
他端起茶碗一飲而盡,放下茶碗,左右瞅了一眼,道:“弘翰呢?自他出生,我只見過兩次,我這個做皇叔的還真有些想他。”這幾日巧慧見我心緒不寧,孩子一醒,便抱去了偏房。我道:“巧慧抱出去了。”
頓了一會兒,我還是忍不住多了句嘴:“為什麼沒有處置她?這不是你四哥的作風。”十三怔了一下,說道:“不知宮中還有多少這樣的人,這樣做,只是想一網打盡。”
我恍然憬悟,十三先查出了翠竹,剛好宮中新進了一批宮女和女官,於是,就將一部分宮女放出宮去,人員一經調動,那些與翠竹有關的人便不能得知確切的消息。隔些日子再放出翠竹被關押的風聲,這些人必定會去探口風,如此一來,就鎖定了調查的範圍。
抿了一口涼茶,我道:“我想見見翠竹,畢竟在皇后宮中應值時一直得她的照顧。”十三盯著我,靜默了半晌後露出淡淡的笑,道:“隨你吧,只是不要再做令皇兄為難的事。”我拒絕了十三同去的要求,細細地問了關押的所在,便不再談論這件事。
十三見我不言語,便起身道:“走了,這幾日沒見承歡,不知她有沒有惹出什麼禍端。”言罷,提步便走,走到門口,回身又道,“過些日子有你的老朋友來京。”我一愣,側頭盯著他,有些不解,我的老朋友來京城?在這裡我好像沒有什麼朋友,並且還不在京城。
凝神細想了一會兒,我有些懊惱地道:“他還會當我是朋友嗎?”十三微怔了一下,繼而又笑道:“也是,你的模樣都變了,她不會認得你了。”十四一直以為若曦真的死了,雖然知道我有若曦的記憶,但在他心中,我只是曉文,永遠都不可能成為若曦,他又怎能當我是朋友呢?
暗暗籲出一口氣,對他聳聳肩,我嘆道:“他守了這麼多年的皇陵,委屈他了。”聞言,他瞅了我一眼,走回來坐在椅子上,微笑道:“你以為是十四弟?”我心中詫異,腦中又轉了一圈,細細地想了一會兒,大喜道:“是敏敏,她要來了嗎?”
十三眉一挑,點了點頭,道:“西藏的戰事,蒙古的伊爾根覺羅部和碩特部都出了兵,皇兄已下了詔書,戰事一了結,兩個部落的王爺都會進京領賞,皇兄還特意在伊爾根覺羅部的詔書裡加了必須攜王妃同來。”
我心中欣喜不已,已顧不了許多,隔著桌子一把抓住十三的袖子,急切地問道:“應該很快的吧,佐鷹王子果真已繼承王位,是伊爾根覺羅部的王爺了嗎?敏敏肯定是王妃,是吧?”十三笑著挪開我袖子底下的茶碗,道:“佐鷹王子已是伊爾根覺羅部的王爺了,西藏的事雖然已差不多了,但也說不准,許是一兩個月,又或是半年。”聽後,我心中雖有些失落,但轉念又一想,即使等待半年,那也有相見的一天,低落的情緒又高漲了起來。
我腦中不停地設想著和這個草原上的好姐妹重逢的時刻,直到此時,我才驚覺其實自己內心一直是渴望這些朋友的。覺得十三晃了晃胳膊,指了指我的衣袖,原來茶碗的茶水全部潑在了我的衣袖上。我擰了擰袖子上的水,卻發現十三表情有些許古怪。側著頭,凝神望了他一會,抿嘴一笑,正想打趣他,十三已開口道:“綠蕪知道敏敏要來,一定要親眼見見她。”
“扑哧”,一口剛喝下的茶水噴了出來,沒有想到一向矜持敦厚的綠蕪也會有這種要求。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我道:“你準備怎麼辦?”十三無奈地笑過之後,盯著我,用恨恨的語調說道:“如若不是你出的主意,安排了那場月中舞,也不會弄得人盡皆知。”想起舞後十三那婉轉悠揚的笛聲,我哈哈大笑,那種時刻,吹那首曲子,想是曖昧的信息早已傳遍了皇城,只是沒想到這件事能影響到十多年後的十三。
十三站起來,邊向外走邊道:“事情既然是你惹出來的,到時我把綠蕪交給你就行了,你帶著她去見敏敏吧。”
直到看到十三步出房門,我還是忍不住笑意,沒有想到十三也會有這麼一天。
站在那破舊的房子外面,真有些不相信,華麗的宮中居然會有這種地方。
雪下得越發的大了,風也好像感受到了此間的荒涼,不忍雪上加霜。居然停了下來。雪卻不依不饒,團團片片直降下來。這兒不像宮中的其他地方,沒有人經過,更沒有人掃雪,地上的雪已深到膝蓋,廊簷下也結出了一個個的大冰棱。
暗淡的廊簷下,蛛網密布,窗子破舊,透窗看去,一個蓬頭垢面的人緊緊地貼著房角蜷縮著,身上稀稀拉拉地蓋著稻草,衣服已辨不出顏色。整個屋子裡除了一些稻草,就只有地上放著的兩個有著豁口的碗,碗中沒有任何東西。
我輕輕嘆了口氣,突然覺得自己在浣衣局的那幾年根本不算什麼。心底湧出一絲悲涼,這個時代裡的人,生命都是那麼的低賤。
我推開房門,走進去,站定,靜靜地打量著她。她的頭髮遮住了半張臉,兩手緊緊地摟著雙臂,整個人弓得像一個蝦米一樣,沒有一點動靜,不知道此刻是醒著還是睡著。
我解下身上的斗篷,蹲下身子,輕輕地蓋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子似是輕微地顫了一下,但依舊沒有出聲。我向前探了探身子,拂開她臉上的亂發,夾在她的耳後。她並沒有睡著,微微睜著雙眼,無意識地盯著牆面,目光散亂而迷茫。
捧起她的臉,我輕輕地叫了聲:“翠竹。”她的臉頰深深地凹了進去,眼神有些呆滯,怔怔地盯著我,沒有任何反應,好像從來不曾認識我似的。心中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來,我用力地搖了搖她的身子,說道:“翠竹,我是曉文。”
聞言,她側過頭盯著我,喃喃地道:“曉文,曉文……”重複了幾遍後,她無力地甩甩腦袋,抬起胳膊,用手揉了揉眼睛,盯著我望了許久,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她低下頭無聲地抽泣了一會兒,又抬起頭,擠出一絲苦笑,道:“曉文姑娘,以後如果我弟弟有了難處,望你看在我們以往的情分上,幫他一把。這樣,我死也瞑目了。”望著她淚眼中透出的乞求,我心中一陣難過,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好好地生活,平凡地過日子難道不好嗎?
我道:“可是上次弘旺出事時送信的小太監?”她忙不迭地點頭道:“他在更房應值,這次應該是他找你的,要不,你不會知道這件事的。”
我口中“哦”地應了一聲,輕嘆口氣,盯著她,緩緩地問道:“現在你後悔嗎?”她眸中亮光一閃,好像在一瞬間,她縹緲的思緒全回來了,她臉上竟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道:“我怎麼會後悔呢?自從我進入四王爺的府中,阿瑪對額娘的態度好了許多。”我心中有些不解她所說的話,但有一點是明白了,她早已是八爺的奸細。
她的身子很虛弱,說話又比較急,說完之後,她撫著胸口,喘了一會兒,才續道:“我阿瑪是揆敘,我額娘是阿瑪在外面養的妾,開始的幾年,他對額娘也是極好的。可自打弟弟出世,額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久病之後,再也沒有年輕時的花容月貌。自此阿瑪就很少去我們那裡,我十三歲那年,已半年沒有露面的他突然來了……我之後就來到四王爺的府中,跟在福晉身邊。從此之後,額娘的日子就好了很多。
“王爺去後,他的私章一枚由李福帶著,一枚由我帶著,而王爺外面的生意就由這兩枚章控制著。王爺的本意是李福管理的那些店面如果被抄,那至少還剩下我保管的那些,他想給弘旺阿哥留些保障,卻不想弘旺阿哥這般糊塗,居然受那些人挑唆,落得這樣的下場。”
和玉檀的事如出一轍,連結果都如此相似。不同的只是玉檀為的是情,而她為的是孝。
她說完後,垂首沉默了一會,忽然她以手撐地,跪在了我的面前,抓住我的衣服,抬起頭看著我道:“我只有這麼一個弟弟,還指著他照顧額娘,他不能出事。況且,他什麼都不知道。”
我拉起她,扶著她坐在稻草堆上,慢慢地把斗篷裹在她的身上,扳著她的肩,痛心地道:“這世上任何一條生命,不管是高貴的還是低賤的,都是獨一無二的,一旦消失了,就再也不可能出現完完全全相同的另一個。你仍覺得值得嗎?你額娘願意你這樣做嗎?你又忍心讓她知道你的結果嗎?如果真殃及了你的弟弟,你真的可以安心嗎?”
聽後,她的臉一下子蒼白了,整個人像一個雕塑一樣,一動不動,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過了一會兒,她又好像很冷似的,身子不停地發抖,嘴角也哆嗦著,但她並沒有流淚,只是面色極為淒苦。
我鬆開放在她肩上的手,緩步走至窗邊,默默望著紛飛的雪花。
許久過後,背後傳來了她的聲音:“曉文姑娘,不要讓我弟弟出事。”她的語氣平靜,已沒有了剛才的激動和無措。我回身,嘆了口氣道:“你已經決定了?”她露出了無奈的笑容,道:“希望姑娘成全,讓翠竹去得不要太痛苦。另外,李福總管曾交代過,在宮中,你是值得信任的人,因此,我把這枚印章交給你保管,只是希望八王爺的財產不要被送給別人,特別是不能交給怡親王充盈國庫。雖然阿瑪的府第被抄,我可憐的母親生活過得卻依然很好,這全仗著八王爺的這些鋪面。因此,我並不後悔。幫忙轉告我弟弟,讓他對母親說,我已被皇后許給了蒙古部的好人家,請她不要太過擔心。”
我靜靜地望著她,聽她安排後事,覺得心裡堵得難受,又一個如花的生命將在自己的眼前消失。過了很久,待平復了心緒,我開口道:“希望你是最後一個因此而喪命的人。”她怔忡了一瞬,隨即輕輕地笑道:“曲終人散恩已散,人走茶涼情更涼,除了我之外,相信宮中已無八王爺的人了。”
她說完之後,似是再也不願開口,靠在牆上,閉上了眼睛。我緊緊地握著手中的印章,望了她最後一眼,提步而出。
日子匆匆而過,轉眼之間盛夏已至。偶爾想起那件事,已沒有當初難受的感覺。皇宮裡死一個宮女或太監也許是極為稀鬆平常之事,翠竹自盡去世後,大家談論了幾天,也就淡了。十三見到我,只是說:“何必呢?”便不再多說。胤禛面色陰鬱了兩天,但並沒有多問。
圓明園內樹木參天林立,幾乎可以遮天蔽日,但連續幾天烈日當空,園子相較他處雖清涼怡人,但人卻仍能感到窒息般的悶熱。
樹陰滿地日當午,夢覺流鶯時一聲。
這幾日許是忙得不亦樂乎,不是準備冰制飲品,就是自製製冷工具,因此,人也就極乏。這日,斜靠在椅子上香甜地睡了一覺,醒來時,發現陽光已西斜了一些,抬起頭,頭頂茂密的枝葉間隙中透出的陽光仍是很刺目。撿起已滑到腳邊的蒲扇搖了搖,依然燥熱如故,我無奈地嘆口氣,拿起身旁的茶杯啜了一口。然後,伸個舒服的懶腰,起身向屋內走去。
弘翰身上僅著一個大紅的肚兜,躺在小床上,我抽下身上的帕子,俯下身子,輕輕地拭去小傢伙嘴角流出的口水,並順勢在他額頭親了一下。小傢伙沒有任何反應,依舊香甜地睡著。
我走到桌前快速地寫了一張字條,說明我將要去的地方,輕輕地放在躺在軟榻上休息的巧慧身邊,接著輕手輕腳地向外行去。
我腳下的青石磚被炎炎烈日烤得足足有四十多度,走在上面,只覺得小腿都有些燙,猶如走在了一個特大號的蒸籠裡一般。四周沒有一絲風,旁邊樹上的知了聲嘶力竭地叫著,更是讓人心情煩躁,氣悶至極。我覺得呼吸有些困難,遂加快步子匆匆向勤政殿的方向走去,只期望自己到達目的地之前千萬不要中暑了才好。
進入勤政殿旁的偏殿,只覺一絲涼意撲面而來,很是舒服,但口卻幹得難受。見兩個宮女正在低著頭準備著茶水,我徑直走了過去,端起其中的一杯一飲而盡,這才覺得好受了些。兩個宮女猛地抬起頭,正要開口責怪,一見是我,便躬身施了一禮,然後又默不作聲地繼續準備著。我覺得這兩個宮女有些面生,但仔細想想,又覺得有一些熟悉。搖頭暗暗笑了一下,由於弘翰尚小,離不開人,我還真有些日子沒有來這裡了。
不知道大殿裡還有些什麼人,我遂開口問道:“皇上在和什麼人議事?”站在外側較秀氣的宮女回道:“回姑娘話,萬歲爺和四阿哥兩人在大殿中。 ”原來弘曆在這裡。這些日子以來,他從沒有找過我,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和傅雅的關係到底怎麼樣,是不是如自己所知道的那樣?史書上記載,乾隆是極尊敬他的第一個皇后的。但我心中又有一些不放心,如果只是敬愛,並不是愛人之間的如膠似漆的愛戀,那傅雅該怎麼辦?
本想著趁弘翰睡著,過來給胤禛一個驚喜,但剛才那一腔的興奮,隨著自己的想法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踪。我重重地嘆了口氣,呆愣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做才能打開弘曆的心結。正在煩悶,忽覺得有人看我,移目望去,原來是剛才的小宮女有意無意地掠了我幾眼。我覺得自己如墜五里霧中,勤政殿的太監和宮女沒有不認識我的,她不該如此的。
微笑著打量她,只見她發如墨,臉如雪,眉彎口小,人很美,但有些不足的是,左臉頰的酒窩處有幾個淡淡的雀斑。
見我望向她,她絲毫沒有怯意,目光坦蕩地淺淺笑著,上前兩步,盈盈一福,起身後道:“姑娘,你不記得我了?”望著她臉上那抹熟悉的笑容,我心中有了印象,她是曾和那個鄂答應一起,並莫名其妙地對自己說“謝謝”的那個女子。只是她不是個答應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好像知道我心中的疑問,正要開口說話,殿外已傳來高無庸的呵斥聲:“笑泠,還不去奉茶,在裡面嘀咕什麼呢?”聽到他又急急地向大殿行去,笑泠對著我歉意地笑笑,道:“以後有機會再說給你聽。”說罷,她接過另一個宮女遞過的茶盤,欲進勤政殿奉茶。
我來的目的本就是找胤禛,既來之則安之,沒有現在就回去的道理。我遂開口對笑泠道:“好,有空再聊,這茶水還是我拿過去吧。”她顯然也知道我來的目的,於是臉上的笑容燦爛了一些,應了一聲,把手中的茶盤遞了過來。
其實知道她的身份後,我心裡本來還有一絲不舒服,但見她那一笑後,竟然突然釋然了,心底深處那一絲酸意也隨之消失。
我走到大殿門口,對高無庸點頭示意一下。踏入大殿,就听到了弘曆的聲音:“皇阿瑪,六月田文鏡奏報平民翟世有拾銀一百七十兩,歸還失主,不受酬銀,朝廷命給七品頂戴以資鼓勵,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內就出現了三起,長此以往,就違背了朝廷原來的意願,也失去了獎賞的作用。”
胤禛掠了一眼站在門口的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先坐在一旁等待。我走過去,慢慢地把茶水放好,便坐在了離兩人較遠的椅子上。
胤禛緊鎖雙眉,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前幾年人心惶惶,諸事廢弛,官吏不知奉公辦事,小人不畏法度,所以要痛加貶斥,整飭弊政。經過這幾年的努力,已有了一些改觀,但如果民風再好一些,少一些雞鳴狗盜的事,使民安於田里而無飢寒愁嘆之聲,久而久之,那我們大清何愁沒有盛世出現。”
弘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頓了一會兒,才說道:“也確是這個理,但也要有一個妥善的法子,不能聽之任之,此類事情一報到朝堂就要賞賜。”胤禛舒展了眉頭,微微一笑道:“凡事寧嚴不弛,寧緊不鬆,如果出現謊報邀寵,嚴懲不貸。但真是有其事,還是該獎勵的,只是不會再是七品頂戴了。”弘曆許是見胤禛面色輕鬆了下來,於是站起來,道:“皇阿瑪的意思兒臣已經明白,兒子今日還未向額娘請安,這就回了。”
胤禛啜飲了一口茶水,身子向後靠了靠,說道:“過些日子蒙古部落來朝覲,你去準備一下。”弘曆應了一聲後,走到我的面前,道:“姑姑,弘曆告退。” 然後恭敬地施了一禮,疾步而出。我無聲地嘆了口氣,沒有想到他仍是如此,沒有一絲改變。
過了半晌,我仍是怔忡地坐在椅子上,沒有辦法集中精神。
耳邊一聲輕哼,我猛然回神,才發現不知何時胤禛已走了過來,正站在身旁好笑地望著我。四目相交,見他戲謔的目光中還有一絲疑慮,我心中有些緊張,同時又有一絲無奈,兩人靜靜地對視了一會兒,他嘴角浮出了淡淡的笑容,道:“找我有事?”
我已沒有了來時的心境,聽他如此一問,我笑道:“沒事,只是想來看看你。”他微笑著搖了搖頭,然後拉我起身,兩人牽著手向几案走去。
他坐在椅子上,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腿,用眼神示意我坐上去,我掠了一眼大殿門口躬身立著的小太監,面上一熱,邊搖頭邊擋回了他伸過來拉我的手。他眸中閃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但面色依舊淡淡,見我不肯,他沉聲命令道:“你們都下去吧。”聞言,兩名小太監躬身垂首倒退了出去。
我仍站在几案旁邊,對他莞爾一笑,道:“你先處理政務吧,我可不想影響你。”他睨了我一眼,薄唇蘊著笑意,拿起左手邊的一張疊得很整齊的紙道:“好好斟酌一下,希望蒙古使者來之前定下來。”
我心中不解,不知道有什麼會需要我做決定。展開紙張平鋪在案子上,我一下子怔在了那裡。本想著他不會再提這件事,沒有想到依然逃不脫。一股莫名的鬱積之氣填滿了內心,心口堵得有些許難受。抬起頭,盯著他,微皺著眉悶聲道:“怎麼又說起這件事了,現在不是也很好嗎?”
他輕嘆了口氣,道:“弘曆、承歡稱你姑姑,小順子他們也叫姑姑,這樣也很好嗎?”他說的的確是實情,宮中的妃嬪都是一口一個“姑娘”的稱呼我;弘曆和傅雅他們又稱我姑姑;而小順子這些一直隨在身邊的人,見我沒有反對,稱姑姑也順了嘴,也就一直這樣叫著。這樣想想,連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在這個尊卑分明的社會裡,這樣“胡叫亂答應”的日子居然過了這麼久。
一直倔強地不接受冊封,他也知道我的心意,因此才會這麼拖下來。可自己是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這早已是更改不了的事實,如果沒有他的交代,我見到任何一個妃嬪,即使位份再低的常在、答應,都要恭敬地行禮,哪會有如今這樣愜意自在的生活。
再說,這本是我已答應的事,也是已經想通了的。先前是怕弘翰不能生活在我身邊而不願受封,但胤禛已有承諾,會親自帶大弘翰,這也等於是變相地遂了我的意。
既是早已接受了他,也決定了會在園子裡陪他生活,不在乎自己的身份,那再多一個稱呼又有什麼呢?總讓他一味地遷就我,我是不是自私了一些?他想給自己一個對外的身份,那也是想讓我陪他的範圍更大一些。我何不遂了他的意,不讓他為難。
胸中的悶氣早已消失殆盡,我向前走兩步,站在他的身旁,沖他嫣然一笑,道:“你比較中意的是哪一個?”他定定地看著我,臉上掛著笑意,將我輕輕地拉坐到他的腿上,他用雙手環住我,下巴支在我的肩頭,接過我手中的那張紙,放在我們面前的案子上,道: “這個吧。”
順著他的手看過去,“蘭貴妃”三字映入眼簾。他選的正好是我心中所想的,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吧。
我進宮後的命運一直和木蘭有關,聖祖年間,戴上了他送的木蘭簪子,決定了自己的人生大事……即使自己的靈魂回到深圳,那條細若銀絲的木蘭墜子依然如影隨形地跟在我的身邊,它引領著我再一次回到了這裡。
默了一會兒,伸出手,細細地撫摸他戒指上的木蘭花,開口吟道:“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覽揆餘於初度兮,肇錫餘以嘉名;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離與闢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汩餘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
他反手緊緊握住我的雙手,接口道:“朝搴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導夫先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00:18:49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他道:“若曦,有你和十三弟在身邊,我覺得很踏實,也很放心,這些年以來,十三弟雖變了許多,可你卻仍舊是原來的你。”肩頭上,他的呼吸吐納的熱氣呵在耳邊,癢癢的,我忍不住想去撓撓。
抬上去的手被他握在手中,霎時,我心裡暖暖的,一股幸福的訊息直衝入了大腦裡。自弘翰出生,我的心思都放在了小傢伙的身上,已很長時間沒有如現在一般,兩人靜靜地待在一起了。
我們被溫馨的氣息包圍著,良久沒有移動身軀,緊緊地、密密地貼在一起。咫尺的距離,擋不住曖昧的信息。我窩在他的懷中,感受到他身體的變化,面上一熱,繼而整個身子都有些發燙。
抬眼望望這肅穆的大殿,我腦中有了一絲清醒,悄悄地在心中暗笑了一下,在這當口,我的頭腦還能如此清晰,如果讓胤禛知道我心中的想法,鐵定會賞我一記栗暴。
我轉過頭,正欲開口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卻發覺和他臉對著臉,鼻尖貼著鼻尖,姿勢的曖昧程度比剛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心思一滯,想說的話一下子又咽了回去,腦中的思維也像停滯了,整個人呆呆地愣在那裡,眼中只有他那雙熾熱的眸子。
我臉頰火燒、思維遲鈍,迷迷糊糊中覺得他放在我腰間的雙手緊了一些,隨即他的臉壓了過來,他的嘴唇滾燙乾燥,輕輕用舌尖撬開我的牙齒……
覺得心跳得異常的快,“嗵嗵”的,清晰可聞,腦中卻沒有任何想法,什麼也不想去想,只覺得自己如飄在空中的羽毛,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再也著不了地。
“皇上,大殿裡的冰該換了,奴才們已候在了殿外。”恍惚間聽見高無庸的聲音,我一驚,慌忙推開他,快速地站起來走下去,到離案子最近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掩飾地端起一杯水抿了一口。
胤禛瞅了我一眼,臉色一暗,已露出了慍色,他沉聲道:“進來。”高無庸垂首領著幾名各抱一盆冰的小蘇拉輕手輕腳地進來,許是覺察到了胤禛的情緒有異,高無庸低聲輕斥“快著點”,幾個小蘇拉利落地換好冰,疾步退了出去。
籲出一口氣,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斜睨了他一眼,卻見他正默默地盯著我,眸中深情依然。被他這麼看一陣,覺得面孔又一次熱了起來,我“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瞅了一眼案子上小山般高的折子,躊躇了一瞬,道:“弘翰怕是醒了,我還是先回了。”見我這副樣子,他嘴角含著笑,起身道:“是嗎?”我口中“啊”的一聲,呆呆地望著他走到身邊,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伸手將我幾根亂發捋到耳後,笑道:“已被你漠視許久了,今日既是你主動來找我,那我又豈會令你失望?”聞言,我大窘,揮起拳頭打在他的前胸,他哈哈大笑,一下子抱起了我,疾步向殿內的耳房走去。
第十七章
下詔、冊封在幾天內就完成了。緊接著是一撥又一撥前來道喜的人,令我不勝其煩,卻又無可奈何。
這天清晨,梳洗、上妝、穿衣、戴飾品……整個人像木偶一樣被巧慧她們擺弄著。 “唉。”我無奈地嘆口氣,撫了撫被她們扯得發麻的頭皮,不知道是誰發明的“上頭”。巧慧慌忙撥開我的手,開口道:“好容易好了,千萬不要弄亂了,否則還要再來一次。”
望著銅鏡中的自己,“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有多長時間沒有如此裝扮過自己了?細想一下,久遠得讓自己都沒有辦法回憶起來。撫了撫自己的臉,輕輕地笑了起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概就是我現在的樣子吧。
本不想入宮,可這幾日后宮諸妃的到來,讓我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入宮一次。我的品階僅次於皇后,如果冊封後一直不去見禮,那是怎麼也說不過去的。我雖不屑於此道,也知道她不會因此而氣惱我,可她要管理后宮,我不能因此而讓她失了威信。
“小姐,已經好了。”隨著巧慧的輕聲提醒,我回了神,盯著鏡中的自己,猶豫了一陣,打開桌上的首飾匣子,拿出木蘭簪子和木蘭耳墜遞與巧慧,低聲道:“給我戴上。”
等了一會兒,發覺身後的巧慧沒有動靜,我扭頭望去,卻見巧慧臉色蒼白地盯著桌子。我心中一下子明白了她為何會如此,這支簪子自再次回到我的身邊,我一次也不曾戴過,因此巧慧才會有這樣的表情。在心中暗暗籲口氣,轉過身子,握住她的手,道:“在你心中,我和若曦有區別嗎?”
巧慧怔了一下,略顯蒼老的臉上逸出一絲苦笑,道:“我家小姐是個可憐人。”我心中一痛,可又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如果實話實說,她也不見得會明白。頓了一下,她擦了擦眼角,又道:“這大喜的日子,不說這些了。小姐沒有得到的,你得到了,我心中也是一樣的高興。”我嘆道:“謝謝你,巧慧。”她收斂了臉上的憂傷神色,一笑道:“快戴上吧,不要誤了進宮的時辰。”
收拾完畢,巧慧左右打量了一下,方才滿意。
正欲出門,外面已傳來了小順子的通傳聲:“娘娘,皇后娘娘來了。”話音甫落,門簾一挑,烏喇那拉氏已緩步走了進來。我急忙上前躬身行了一禮,她淡淡地笑道:“我們姐妹間哪用這些虛禮,坐下吧。”她握著我的手向前行了兩步,分坐於桌子兩旁,不待我開口,她已微笑道,“弘翰這孩子呢,這些日子沒見,模樣又變了吧?”我衝著她淺淺一笑,道:“我今日本打算去宮中見姐姐,才讓奴婢們把他抱了去。”
她笑道:“我也本想遣小路子給你說一聲,這大熱的天,不要宮裡、園子來回跑了。但又想想,我們姐妹也好些日子沒見了,宮裡正好也沒什麼緊要的事,因此也就來了。”她臉上的笑容依然恬靜,依舊是雲淡風輕的表情,喜怒無跡可尋,讓人無法看透她內心真實的想法。既是如此,我也並不想往深裡去探究,於是起身為她倒了杯水,淺笑著道:“我本該早些去拜見姐姐的。”
這些天以來,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不斷地說著言不及意的客套話和場面話,一遍又一遍地對著不同的人說。但對著她,卻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
兩人靜了一會兒,她舉杯抿了口茶水,微微地笑著道:“妹妹沏的茶水果真特別有味道。”我在心中暗暗笑了一下,我不善於此,而她更是不精此道。茶水就是茶水,即便是懂茶的人,沏得不過好一些罷了,哪會有特別的味道。她應是有些話要說,而我的身份今日又不同往昔,想是找不到合適的切入點。
頭上戴的飾品過多,覺得脖子壓得有些酸楚,我禁不住撫了撫後頸,見我如此,皇后道:“身份不同,身邊用品的規格也就有相應的變化。”聞言,我正往回收的手一下子定在了半空,心中沒來由地抽了一下,不明白她言語中的含義。難不成竟是想讓我回宮居住?
她臉上似乎有一絲猶豫神色,但只是一瞬間。她望瞭望窗外,又道:“有你在皇上身邊,我也放心許多,但這院落太小了一些。”原來她難於啟齒的竟是此事。這也難怪,胤禛為何要建這院閣,又為何居於此處,想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只是不明白,她是想讓我搬出去,還是有其他的什麼想法。
掠了她一眼,只見她臉上無一絲情緒,只是怔忡地盯著眼前的茶杯,思想好像也隨著視線定在了某一個地方,久久地回不了神。我不發一言,默默地等待著。
過了一會兒,她緩緩地道:“我稍後會和皇上商量一下,按宮中貴妃的規格修整一下這個院子,妹妹你意下如何?”我啜了一口茶水,站起來,淡然一笑道: “不過是住的地方,姐姐既是如此關心,那就隨皇上的意思吧。”她隨著起了身,臉上閃過一絲苦笑,道:“是呀,不過就是住的地方,皇上卻花費了這麼多的心思。”
我心神俱震,望著她那張蒼白的臉,霎時,久已沒有的心痛再次不可抑制地湧了出來。
眼下雖已立了秋,可天氣絲毫沒有見涼的意思。接連幾次大雨,也是這邊下那邊停。晴時,依然是焰騰騰的一輪烈日,曬得宮中的花花草草都蔫得不成樣子。
我半躺在涼椅上閉目搖著蒲扇,似睡非睡,屋內的幾盆子冰都抵不住牆外的熱浪,屋內的空氣依舊像蒸鍋上的蒸汽一般,悶得人心裡發緊。
胤禛同意了烏喇那拉氏的提議,但並沒有將院落拆除重建,只是吩咐以禛曦閣為中心,重新規劃擴建。內務府的管事前來問了幾趟,說是皇上吩咐了,一切以蘭貴妃的意見為主。只要不動禛曦閣,我心裡已是高興不已了,哪還會操這份心,於是,心滿意足地隨著胤禛回了宮,待院子修好了再回園子。
輕搖蒲扇,默默發呆,我來到宮中已有月餘,但所居住的西暖閣至今竟無一人造訪,就連偶爾在宮中行走時遇到個別妃嬪,總是未及寒暄,她們便繞路而去,彷彿我是洪水猛獸一般。
雖希望清靜的生活,但心中仍有些隱隱不安。以往每次回宮,皇后總會隔三差五派人來詢問,有無需要。此次,竟反常到一次也沒有派人來過。腦中驀地想起那日烏喇那拉氏臉上那一抹苦笑,它猶如一把利刃,猛地一下子刺在我的身上。我心里大力地一抽,大熱的天,身上卻一陣陣的發寒。扔下扇子,倒一杯熱茶,端起來一飲而盡,嘴被燙得木木的,身上卻沒有任何變化,依然冷意漸增。
“娘娘,笑泠求見。” 過了半晌,剛覺得緩過了勁,便聽到門外傳來笑泠甜美的聲音。我在心裡深深嘆了口氣,平復了心緒,輕聲道:“進來。”
她在門外應了一聲,接著挑簾入門。她身著米白紗褂,淺綠蓮花滾邊褲,一頭青絲梳理得光可鑑人,站在眼前,亭亭玉立猶如荷花初開。
她躬身盈盈一福,道:“笑泠見過娘娘,娘娘吉祥。”對她一擺手,示意她起身,指著旁邊的椅子道:“坐下吧。”她微微一笑,道:“是!謝娘娘賜坐。”言罷,她微施一福,便大方地坐了下來,無絲毫怯意。
我抿了口茶,道:“今日不應值?”她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抬頭一笑道:“是。”見她額頭沁出細密的一層汗,我拿起腿上的蒲扇遞了過去。她微怔了一下,接過扇子道:“娘娘果真心地很好。”我一笑,問道:“你怎麼做了宮女?”
聞言,她一頓,似是思量了一下,接著道:“恕我直言,笑泠並不想孑然一身老死宮中,因此才做了這樣的選擇。” 我心中酸熱難耐,二人沉默相對,過了一會兒,我理了理思路後道:“你已是答應,入了皇家宗譜,又怎可再做宮女?”她瞅了我一眼,淡淡一笑,道:“我阿瑪求了皇后娘娘,先前娘娘並不同意。後來不知為何,娘娘卻忽然同意了。”
我心底莫名一顫,這哪裡是同意她出宮,分明是走“曲線救國”的路子,如若不然,又怎會把她安排在御前奉茶?
我覺得身心俱疲,自嘲地笑笑,決定不再多想,還是順其自然吧。
過了一會兒,我從遐想中回神,望向笑泠,卻見她怔忡地盯著我,臉上略帶一絲憂色。也許是自己的反應嚇著了她吧。我微微一笑,道:“我有些累了。”
她面色一紅,站起來向前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下,回身坐下,道:“只顧著說閒話,卻將來的目的忘了。”她睨了我一眼,斂眉輕聲續道, “聽宮裡的姐姐們說,前些日子皇后去園子看姐姐,回宮後便一病不起,現在還沒完全好。”
“這些天,宮中風傳,說是皇后要動你的院子,你心中不喜,頂撞了娘娘,致使溫婉賢淑的皇后病倒。還說,這宮中只要言語之間曾得罪過你的,都會招惹禍端,如鄂答應、齊妃等。說得煞有介事,猶如親眼所見。”
我一陣眩暈,想站起來,雙腿卻軟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伸手端起杯子,覺得手都在抖,茶水潑得滿身都是。那茶水只是半溫,但喝下去,竟是透心涼的感覺。
笑泠慌忙起身走過來,抽了身上的帕子,輕輕地為我拭了拭浸濕的衣襟,接著向後退了一步,慢慢地跪了下來,道:“此事奴婢並非道聽途說,冒昧地給娘娘說,那是為了謝娘娘的恩。如若笑泠做得不對,也請娘娘不要責怪。”
我靜靜想著,皇宮大內,妃嬪之間爭寵之事歷朝歷代層出不窮,花樣繁多,但這樣明目張膽地傳播流言,實在有些反常。依照我對皇后的了解,不應是從坤寧宮傳出的。
“娘娘不必擔心,也許是奴婢多事了。”耳邊猛地響起笑泠擔憂的聲音,見她依然跪在原地,我籲出一口氣,但願如她所說,這事只是因為烏喇那拉氏的病,赶巧了,並非自己想像的那樣。我起身向前跨了一步,扶起笑泠,待兩人坐定,我道:“剛才你說的謝恩是何意思?”
她道:“齊妃娘娘是我大姨母,三福晉青諾是我表姐。她們出事後,額娘曾來宮中探望姨母,也和我見了一面,她拉著我的手說:'在宮中,一定要照顧姨母,並要找機會報答一位名叫曉文的女官。'”
恍然憬悟,明白了她今日為何如此。
她起身,躬身施了一禮,道:“如若娘娘有需要笑泠處,遣人來告知奴婢一聲就行,奴婢告退。”我對她微一頷首,便閉上了眼睛。
大雨淙淙,涼風透窗而入,屋子裡的帳幔和飾物隨風左右搖擺。
我慢慢地踱到窗前,默默盯著外面,絲絲縷縷的水滴如珍珠般掉落下來,落在青石鋪成的地面上,濺起如珍珠碎屑般的水花。
風在雨花中一陣一陣吹動,帶著淡淡的濕氣撲面而來,一陣冰涼侵入了肌膚,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一陣不好的預感直衝腦門。拿起門邊的青竹雨傘,我拔腿向坤寧宮方向跑去。
甫一出屋,未行幾步,就見到迎面而來的巧慧。她全身已經濕透,鬢角的幾絲頭髮沾著雨水貼在臉上。她道:“小姐,皇后娘娘怕是不行了,太醫們都束手無策,皇上方才也去了。”
我心中一陣迷亂,頭“轟”的一聲漲得老大,烏喇那拉氏究竟是哪年歿的,我是一點印像也無。提著勁兒加快步子,剛跨入坤寧宮,便聽到一陣隱隱的哭聲,我又是一陣心慌,止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愣在原地,手一鬆,傘在地上隨風滴溜溜地轉著。細細一聽,卻又沒有了任何聲音,我舉步向殿門行去。
只見皇后的寢宮內外全是人,又沒掌燈,殿裡光線有些暗,平添了幾分沉重。略一定神,才看清床前站著七八個太醫,個個面無血色,有的調藥,有的切脈,有的紮針。胤禛和熹妃等人站在周圍,均是一臉緊張,最外面躬身而立的是幾個阿哥和地位較低的答應們。
只見皇后滿面潮紅,閉著雙眼,口微張,胸口慢慢地一起一伏,手緊按在自己心口處。
見我進來,眾人眼神複雜地打量著我。我心中難受,走過去,站在熹妃身側,道:“姐姐,果真是因為曉文頂撞了你嗎?如果是這樣,曉文給姐姐賠禮道歉。”她努力睜開眼,抬起頭,想搖頭,又無力。也許是心中焦急,她的臉色竟由紅變得煞白。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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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3 00:20:42
身邊的太醫驚呼一聲,皇后卻緊皺眉頭,胸口起伏越發劇烈,呼吸聲也越發粗重。我心下大驚,不敢再開口,怕她有個三長兩短。這裡多少雙眼睛都看到了,確實是因為自己一席話,她又嚴重了些。
胤禛走上來,扶著我,道:“曉文,鎮靜些。”
我木然道:“皇后究竟是何病?”一太醫轉臉說道:“回娘娘話,皇后娘娘的脈象,不是絕症,是虛症。娘娘身子弱,命門之火鬱積,發散不開,痰氣便不得暢……”聽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我深吸口氣,正欲開口打斷,便聽到身旁的胤禛沉聲斥道:“不要囉唆,只說有救無救?”
幾個太醫哆嗦了一下,緊接著“撲通”一聲齊刷刷地跪了下來,剛才回話的太醫道:“奴才們這些日子一直用散痰之藥,照理說早該散了才是,可主子娘娘卻是越發的重了,奴才們不得其解。”他話音甫落,殿裡殿外便傳來了“嚶嚶”的哭聲。
胤禛冷哼一聲,眾人神色一緊,收住了哭聲。他道:“起身,快些拿個主意,怎生把痰咯出來。”眾太醫利落地起來,皺著眉,圍著床邊繼續忙碌著。
皇后患的原來是痰症,可這種病應是冬季才有,天才入秋,怎麼可能?
“啪”的一聲,調藥的太醫往後退了兩步,手裡的碗摔了個粉碎,面如死灰,癱坐在地上。胤禛身子一顫,快速走到床邊,探了探皇后的鼻息,面色一變,大聲喝道:“還不快搶救!”
我腦中一片空白,撥開太醫,上床坐在裡側,抽下身上的帕子蓋在皇后的臉上,托起她的身子,不假思索地隔著手帕和她以唇相接,嘬著腮猛吸,卻一時吸不出來。
抬頭望瞭望一臉詫異的胤禛,我淒涼地道:“為了我們,你說些她想听的話,讓她知道這世上還有值得她留戀的人。”他一頓,拉住皇后的手,道:“小婉,你知道嗎?我們成親的當晚,我挑開喜帕……”
一行淚湧出來,透過淚眼,掠了一眼聚精會神訴說的他,自嘲地輕輕笑了兩聲,這究竟是個什麼社會,我到底是誰?
一把扯下她臉上的帕子,和她唇對唇,用力地吸著。不知是自己做法正確,還是胤禛的話起了作用,她喉中一陣響動,我忙翻過她的身子,拍著她的背,一口痰自她口中咯出。
拉她躺下,她眼神迷離,凝視著胤禛的臉,輕聲道:“爺,是你嗎?小婉不會離開你……我會一直陪著你。”
聞言,胤禛握著她的手似是又緊了一些,像是讓皇后感覺到他的存在。
我淡淡地瞥了眼那緊握在一起的手,起身下床,向外走去,整個人輕飄飄的,像是踩在棉花堆裡一般。耳邊依稀傳來他的聲音:“若……曉文。”
是他的聲音嗎?覺得那聲音遠得像在天際,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依然緩緩向前走著,前面出現一張又一張陌生的臉,只見她們的嘴一張一翕地動著,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走了好久,終於看不見她們了。濕衣緊緊地貼在身上,我有些邁不開步子,抬頭望望,風攜著雨點打在臉上,不知道順著臉頰滑下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怎麼走不動了?我疑惑地低頭瞧瞧,手臂正被一隻手抓著,怔忡地順著手向上望去,眼前出現一張擔憂的臉孔。我揉揉眼睛,自嘲地笑笑,欲舉步繼續走。
“曉文,你怎麼了?”他扳過我的肩,搖了搖我的身子,企圖讓我恢復神誌。心裡萬般滋味攪在一起,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於是,我嫣然一笑道:“我怎麼了,我根本不是我,我又會怎麼了?”說完,又是微微一笑,掙開他的手,向前走去。
走了一會兒,仍能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我停步回身,皺著眉大聲嚷道:“你幹嗎陰魂不散地跟著,我只想安靜地生活,難道這你們也看不慣嗎?”他默默地盯著我看了半晌,輕輕嘆道:“自古以來,后宮裡都是各種政治力量製衡的地方,有一套潛規則的平衡狀態,如果被某一個人打破了,不管她是誰,眾人的注意力都會在此人身上。你在宮中已生活了十幾年,你覺得自己真的可能安靜地生活嗎?”
我心中悲傷,靜靜地站在那裡,眼淚潸然而落。這些自己又何嘗不知呢?
想了許久,覺得腦中一片虛空,淚如泉湧,卻笑著道:“我能怎麼辦?”他蹙著眉頭,眸中露出一絲憐憫,慢慢地道:“出宮,或是回到張小文生活的朝代。”靜了一瞬,他搖搖頭,苦笑著續道,“但這兩樣你都做不到,你用情太深。離開了皇阿瑪,你還能生活嗎?”
我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顫著,緊緊地握著拳頭,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雨中。過了一會兒,我平復了心緒。他說的對,離開了胤禛,我還能生活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在心底苦笑一番,道:“你回吧,我這也就回去了。”他眸中亮光一閃,上前兩步,凝視著我,疑惑地問道:“是回去,還是像這樣在雨中晃蕩?”我扯了扯嘴角,不發一言,轉身向前行去。
嘩嘩的雨聲依然擋不住身後的腳步聲,本來心裡就如同硬生生塞進一塊大石頭,堵得有些難受,被他這麼跟著,人也就越發煩躁。但他也是一片好心,我也不好說什麼,只好嘆口氣,回身道:“我已經沒事了,你回吧。”
雨水順著他的衣襟流下,他全身上下已經完全濕透,而他卻絲毫不在意。他面色沉重,眸中有深邃的光芒閃爍著,看我回身,他開口問道:“曉文,這樣活著,你覺得愉悅嗎?”
未等我開口說話,“啪”一聲輕響傳來,我的目光越過他,向他身後望去,一把竹傘落在地上,傘隨風雨左右搖晃。我心中一緊,向側面走了一步,避開弘曆的身子,赫然發現傅雅一臉悲傷地呆愣在原地。見到是我,她一愣,似是有些不解,隨之而來的卻是滿面詫異。
見我如此,弘曆轉過身子,待看清來人之後,他面色淡淡地立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道:“可是有事?”傅雅一驚回神,繼而彎腰撿起雨傘,淺笑著邊走邊道:“適才見爺並未帶雨具,擔心爺淋濕了身子,卻不想娘娘也在,早知就多帶一把來。”
聽她不著痕跡地說著言不由衷的話,我強自壓下一腔愁苦,笑道:“我們也不要在這雨中站著了,都回吧。”弘曆瞅了我一眼,又望向傅雅道:“回吧。”
她輕聲應了一下,撐著傘快步來到我面前,微笑道:“我們回去的路較近,這傘還是娘娘用吧。”我低頭望望衣衫,已濕得不能再濕,哪還有撐傘的必要。我一笑,搖搖頭,轉身疾步往回走。
大雨過後,已顯秋意。陽光溫暖、微風和煦,坐在房中就能聞到透窗而入的那特有的秋天的香味。
蒙古兩部王爺已率眾抵京,允祥、允禮、弘曆和弘晝等王爺貝勒們在宮門迎接,城門至宮門鼓樂大作,夾著悠長而洪亮的通傳聲:“和碩部王爺到”、“伊爾根覺羅部王爺到”……這是雍正朝前所未有,又極其盛大的儀式,對兩部王爺來說,也是莫大的恩寵。
通傳愈來愈近,我坐不住了,站起來踱了會兒,又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銅鏡打量一番,拔下頭上的簪子,瞅了一眼桌上的首飾匣子,躊躇一下,自銅鏡中瞥了一眼坐在桌邊喝茶的胤禛,隨手又拿起另一支簪子,在頭上比畫著。
他走過來徑自打開首飾匣子,拿出那支木蘭簪子,輕輕插進我的髮髻,望著鏡中的我們,他道:“自己喜歡的,就是好的。”望著銅鏡中他凝重的面容,我靜默了一會兒道:“如果自己喜歡的,帶給自己的是沉重的幸福,那也是好的嗎?”他面色一暗,啞聲道:“過了這幾天,氣也該消了。” 我眼眶一熱,強笑道:“我是生自已的氣,在宮中生活了這麼多年,仍是不能放開心胸,不懂得去珍惜,苦了別人,也苦了自己。”他微蹙眉頭,搖搖頭,輕嘆口氣,從後面環著我的肩膀,道:“還說沒有生氣,我都成'別人'了。若曦,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
我站起來,轉過身子,抓住他的手,仰起頭盯著他,道:“慶幸的是,皇后的病已經好轉,流言也沒有了。獨享寵愛,難免會有人眼熱,我雖當時氣惱,心中也是明白的。”他攬我入懷,輕撫著我的背,道:“處罰得過輕,沒有得到應有的教訓。”
我一時之間有些迷茫,不知他所說何人,在心中細細地想了一會兒,抬起頭驚訝地道:“居然是她,她不是被禁足了嗎?怎會傳出來這些呢?”他輕嘆道:“西藏的事已了,鄂家也算是出了力的。”我在心底暗暗嘆氣,宮中之人眼皮極活,認為鄂齊立了功,鄂答應自會再受恩寵,她雖出不來,可別人卻是能進得去的。
苦笑著搖搖頭,她的心胸居然如此狹窄,也如此糊塗,進宮已屆一年,難道沒有發現,自雍王府帶出的幾位福晉,也就是現今的幾位妃嬪,從不曾因爭寵而惹出事端。
“皇上,兩位王爺已入了宮門。”房外傳來高無庸的輕聲提醒。
他拍了拍我的背,又用力地摟了一下,方才放手,微笑著道:“我這就去坤寧宮了。”他凝神望了我一會兒,輕輕抓住我的雙手,嘴角蘊著一絲笑意,眉梢也揚了上去,眸中神色愉悅,前兩天的沉鬱已完全不見。我扯扯嘴角,笑了笑,道:“快走吧,不要耽誤了正事。”
他輕鬆一笑,道:“和你在一起,也是正事。”我一愣,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居然從他嘴裡聽到這麼貼心的話,我心中一暖,踮起腳尖,快速地在他唇上印了一下,拔腿就走。
“若曦。”背後傳來他的聲音,我微微一怔,轉過身子,疑道:“什麼事?”他笑著柔聲道:“不要擔心,依敏敏的性子,就是認不出你,你們也會成為朋友的。”
我微笑著“嗯”了一聲,點了點頭,轉身向外行去,心中感動不已,只為他總是能輕易地洞悉我心中所想的一切。
步履輕盈地向坤寧宮方向走去,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菊香扯閒話,小丫頭不知從哪兒聽來的笑話,聽得我掩嘴輕笑。氣氛正好,卻看見對面鄂答應迎面走來,背後跟著兩個神情嚴肅的太監。見到是我,三人慌忙走到路邊讓開了路。我斜睨她一眼,依舊緩緩地向前走去。
她俯身請了安,未起身,卻忽然“嗵”地跪了下來,兩手撐在地上,抬起頭,眼中隱隱含著淚花,道:“娘娘,奴婢該死,做了不該做的事,但奴婢已被禁足了這麼久,請娘娘饒了奴婢吧。”說完,頭貼著地上的雙手,整個人匍匐在地上。我一頓,停下腳步,默立在她的面前,壓下心底讓她起身的想法,硬下心腸,淡淡地道:“現在你不是出來了嗎?”她抬起頭,臉上掛著淚痕,哽咽道:“皇后身邊的嵐冬姑娘傳話說,哥哥今日會進宮,令奴婢見兄長一面,並不是允許奴婢出來。”
我心中思潮起伏,花季女子被禁於斗室,而且不是一天兩天,而是長達數月……心中對她的憎意漸減,我低低嘆了口氣,道:“你起來吧。”她一怔,似是有些不信,面色變了幾變,最後還是緩緩地站了起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她輕聲道:“娘娘饒恕了奴婢嗎?”我注視著路旁已略顯枯萎的花道:“既知錯了,又為何錯上加錯?在宮中,喜言是非,不是智者所為。”她輕輕一笑,低頭理了理衣襟下擺,挺直身子漠然道:“奴婢的性格說好聽些是直爽,說難聽些是一根筋,又怎會費盡心思去想這些是非。前陣子,來看望奴婢的人,言語中倒是有這樣的意思,娘娘似乎有所誤會,我言盡於此,方才請求原諒的話我收回,奴婢告退。”
站在她身後的太監面露慍色,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開口斥道:“待罪之人,還敢頂撞娘娘……”未等他說完,我面色一緊,冷冷哼了一聲,他囁嚅著咂了一下嘴,隨即躬身垂首立在了原地。我瞟了她一眼,厲聲對太監們吩咐道:“再怎麼說,她也是主子,不能亂了禮法。”
兩個太監不約而同地跪了下去,連著聲道:“奴才不敢。”鄂答應面露驚色,有些不解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低垂著頭緩緩而去。
剛入宮門,便聽到陣陣鶯啼燕語般的說話聲。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扯開嘴角,讓微笑定在臉上,緩步走向殿門。
香腮紅潤,雲鬢浸墨。我站在門口目不轉睛地盯著敏敏,她身著蒙古華服,雍容華貴地坐在皇后身側,和我記憶中爽快活潑的美貌女子已相去甚遠,眼前的她多了些端莊,多了份寧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00:22:20
“娘娘吉祥。”耳邊乍聞眾人的請安聲,我一愣回神,忙吩咐她們起身,快速地瞟了一眼,原來宮中諸妃嬪和各個王府的福晉們都來了。我上前兩步,對皇后微施一禮,皇后忙起身,拉著我的手,微笑道:“這是伊爾根覺羅部的王妃敏敏,皇上隨先皇塞外之行曾見過她,據聞王妃騎術可是相當好。”敏敏笑著接口道:“草原上的兒女,騎術都是很好的。”我灑然一笑。她乍一開口,依然顯露出爽快的性子。
皇后微微一笑,轉過臉問道:“曉文,你可會騎馬?”往日和敏敏一起騎馬疾馳的一幕在腦中晃過,我盯著敏敏,一絲笑意掛在嘴角,說道: “曉文有幾位很好的師傅,騎得雖不如王妃,自我感覺卻還不錯。”皇后若有所思地瞅我一眼,似是對我言語中流露出的欣喜有所不解。
聞言,敏敏微怔了下,默默地目視著我,眸中竟有一絲複雜的光芒,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道:“你就是蘭貴妃,皇帝的……”未說完,她停了下來,掠了眾人一眼,尷尬地轉移話題道,“娘娘怎知騎術不及敏敏?”她這麼一問,我也愣了下,這才反應過來。敏敏當年見到的是若曦,而不是現在的我,我忙道:“曾聽皇上講過,當年格格騎術精良,舞姿優美,是草原最美的一朵花。”
敏敏靜靜地註視了我一會兒,微微一笑,輕聲道:“娘娘可聽說,敏敏曾有一位好姐妹騎術絲毫不遜於我,她的騎術可是當年幾位王爺和貝勒們手把手教的。”她話音剛落,身邊的說話聲突地停了下來,幾個隱隱約約知道一些的人略帶擔憂地望瞭望敏敏,又看了看我,而一些年齡稍小一些的福晉們,則是好奇地輕聲猜測,究竟是何人有那麼大的臉面。
我心中一陣感動,緊接著又一陣心酸,兩種感覺交織在一起,有些難受,眼眶有些熱,心底深處有一種想說出“我就是若曦”的衝動。輕輕地籲出一口氣,握緊拳頭,待心緒平和,我微笑著道:“王妃指的是若曦吧。”
剎那間,空氣如凝結了一般,房中無任何聲響,連窗紙在微風中振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見她們瞠目結舌地望著自己,我淺淺一笑,盯著敏敏。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什麼,只是輕嘆一口氣,垂下眼瞼,端起茶碗喝了起來。
“若曦”這個名字自我口中說出,大家有些許詫異,相互打量著,沒有誰想打破這種沉默。
沉默的氣氛壓抑著眾人,熹妃笑著對皇后道:“不說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還是請王妃說些草原上的風俗人情吧。”皇后抿口茶水潤了潤唇後才道: “也好,自皇上繼承大統,國庫空虛,為了不使沿路州縣因接駕而造成虧空,繼而加重百姓的負擔,這幾年沒有進行一次木蘭秋狝,我們這些人當中大概沒有一個人去過塞外。”
如果沒有親眼目睹,是無法想像皇家出巡時的奢華程度的。康熙四次南巡都由江寧織造曹寅接駕,給曹家造成了三百萬兩白銀的巨額虧空,曹寅去世後,曹顒、曹頫兩任全力補救,仍無法填平,可想而知,康熙的數次塞外之行,留下來的除了空名,還有什麼。胤禛繼位後,接連頒布諭旨,開始在全國上下大張旗鼓地清查錢糧,追補虧空,並一再表示,不再像聖祖年間那樣寬容,凡虧空了錢糧的官員一經揭發,立刻革職。胤禛在雍正五年十二月,下令將曹頫交由內務府和吏部嚴審。因而曹寅之嫡孫曹雪芹從赫赫揚揚的官宦世家,到了繩床瓦灶的地步。
低頭默默地想了一會兒,抬頭掃了周圍一眼,敏敏正在講著蒙古五畜過年的禮儀習俗,講著蒙古特有的樂器馬頭琴……
耳邊好像聽到了那悠揚的馬頭琴曲,閉目冥思,彷彿自己已站在坦蕩遼遠的大草原上,彩雲般的畜群,馳騁不羈的追風駿馬,還有駿馬上神采飛揚的我們。
“格格,奴才通傳一聲,你再進去。”門外傳來小路子的聲音,猛然回神,睜開眼睛,卻見承歡已快步衝了進來。
熹妃輕輕地搖搖頭,微笑著招了招手,承歡對眾人敷衍地施了一禮,便立在了熹妃和我中間。熹妃邊用帕子擦拭她額頭的汗邊笑罵道:“成大姑娘了,還是這麼粗枝大葉,小心嫁不出去。”
承歡沖她一笑,轉過臉輕聲問道:“姑姑,王妃是若曦姑姑的朋友嗎?這玉佩是她送給若曦姑姑的嗎?”我看看她特意掛於頸間的玉佩,緊握住她的手,點了點頭。
她抽出手,走到敏敏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並端起茶碗,遞到敏敏面前。敏敏一怔,眼睛定在了玉佩上,不發一言。
過了一會兒,敏敏眼角隱隱閃著淚花,接過茶水,喝了一口,放於桌上,拉住承歡的手,道:“是若曦送給你的?你是哪家的孩子?”承歡拭了拭敏敏的眼角,道:“是姑姑給我的,我叫承歡,怡親王是我阿瑪。”敏敏握住玉佩,把承歡拉入懷中,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 “原來你是十三爺的女兒,你額娘是否名叫綠蕪?”承歡的眼神一黯,道:“在承歡心中,若曦姑姑和曉文姑姑都是額娘。”
我心中一痛,忙向坐於右側的綠蕪望去,她面色慘白,嘴唇略微顫動,神色令人不忍多看。她雙手輕顫,用帕子摀住口鼻,頭低低地垂了下去。她身旁的兆佳氏緊緊握住她另一隻手,並對我微笑著輕輕頷首。
暢春園西側的御園綠草如茵,繁花似錦,放養著鹿和斑馬等,雖比不上木蘭圍場草原遼闊、山巒起伏,但也別有一番景象。
斜靠在樹上,望著湛藍的天空,嘴邊不禁浮起一絲笑。我本想找機會讓綠蕪和承歡多待一會兒,可承歡卻整日地纏著敏敏賽馬,沒有一絲機會。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轉頭望去,原來是胤禛和高無庸兩人。我仍靠在樹上,盯著他微微笑著。高無庸見狀,停下腳步,站在原地轉過身子。
他走到我面前,盯著我道:“這兩天累壞了吧。”我環住他的腰,看著他道:“她的身子剛剛好,不能過度操勞,我身為貴妃是要擔起來的。操心是多一些,可還說不上累。不過,熹妃和傅雅倒是幫了不少忙。”他盯著我,眸中湧出融融深情,靜默了一會兒,他輕聲叫道: “若曦。”我“啊”的一聲,他卻沒了下文,只是輕撫著我臉龐,嘴角蘊著笑。
過了一會兒,他道:“自從有了弘翰,你改變了許多,這次雖然有些是因為敏敏,可你做得確實很好。”我掙開他的手,輕輕地靠在他的胸前,嘆道:“以前總想找一個小院子,過著清靜的、隨心所欲的生活。這次回來,我找到了,禛曦閣就是我想要的。自從有了翰兒,我可能寬容了一些。那是因為,我無力改變一些東西,只好改變自己。”他輕嘆一聲,緊緊地摟住了我。
兩人靜靜地相擁了會兒,他道:“你和敏敏還是沒有進展?”我重重地嘆了口氣,悶悶地道:“敏敏的全部精力都在承歡身上。”他“哧”地一笑,輕輕拍拍我的背,笑道:“這樣不是你想看到的嗎?”我仰起臉笑道:“那也得看她們的緣分。”他搖搖頭,微微笑著不做聲。
一陣微風吹來,他為我捋了捋鬢角的碎發。我道:“敏敏心思單純,如果不和她明說,她即使能感覺到,也不會相信我就是若曦,畢竟有些事情是很難解釋的。”他收緊胳膊,正欲開口,忽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小順子麵色慘白地跑到面前,喘息未定,結結巴巴地道:“啟禀皇上,四阿哥……四阿哥摔下馬……”
胤禛眉頭一皺,面色猛地暗了下來,握著我手的力量加重了,冷聲問道:“四阿哥傷得可嚴重?”小順子已緩過了神,氣也喘得順了,低著頭道:“當時已對獵物形成合圍之勢,四阿哥陪著蒙古的王爺和王子們準備獵殺,就在這時,一頭母鹿居然猛衝過來,馬一驚,四阿哥被甩了下來。因四阿哥習過武,一躍下地,才沒有傷到骨頭,奴才來時,聽太醫說,可能是傷了筋。”手被他握得生疼,我輕輕地拍拍他的胳膊,道:“還是去看看吧。”
他靜默了一會兒,盯著小順子道:“當時怡親王可在場?”小順子急忙回道:“王爺在場,當時四阿哥躍下馬時崴了腳,摔在了地上,馬又衝了過去,幸好王爺在四阿哥身旁,及時用鞭子鉤住了馬脖子。”胤禛輕籲一口氣,面色舒緩下來。
他握著我的手,捋開袖子,見我手腕上紅色的指痕清晰可見,邊輕輕揉著邊道:“我先去蒙古兩部瞧瞧,你先回吧。”見我頷首一笑,他大步往回走去,一旁站著的高無庸跟著走了。
我走到小順子麵前道:“起來吧,現在四阿哥營中,誰照顧著?”小順子站起,用袖子擦擦額頭上的汗,道:“熹妃娘娘和四福晉。”
我走至帳前,掀簾而入。弘曆斜靠在軟榻上,兩手放在腦後,眼睛微閉,不知是醒著,還是睡著了,他右腳下墊著軟墊,整個腳踝紅腫得發亮。傅雅半蹲著身子,專注而輕柔地擦著藥膏。環顧四周,只有他們兩人,熹妃並不在場。我躊躇一陣,覺得自己還是不要開口的好,遂轉身往外行去。剛至帳門,正要掀簾,簾子已“呼”地被人從外面掀開。
“姑姑,你要走了嗎?”來不及阻止,承歡已抓起我的手向內走去。聞聲,弘曆支著身子,默默地打量著我。
傅雅放下藥,直起身子,正要行禮,我急忙走過去,托住她的胳膊,微微一笑。她看了我一眼,頭一低,用手擦了擦眼角,复抬起頭,道:“太醫說休息幾日就好了。”她雙眼微紅,顯然是剛剛哭過。我心中一陣泛酸,她是真心愛著弘曆的,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
我嘆口氣,走到旁邊,拿起盆中的濕帕子,擰了擰水,走過去,拭去她臉上的淚痕,淺笑著道:“繼續上藥吧。”一直默立在身邊的承歡嘻嘻笑道:“嫂嫂這是心疼哥哥呢?”傅雅面上一紅,伸手作勢要打承歡,承歡身子一晃,抓住弘曆的手,仍打趣傅雅道:“嫂嫂默認了。 ”
我眉眼含笑地看著她們,無意中掠了弘曆一眼,他仍如剛才一般,面色平靜,眸中神色淡淡,沒有一絲感情在內。我心中突地酸澀不已,可又不知從何處著手處理。他早已明白,也早已知曉我的身份和我的感情,他很有分寸地控制著自己的言行舉止,沒有說過出格的話,也沒有做過不合身份的事。可是,他越是如此,我卻越發害怕和恐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2:17:05
第十八章
一輪淡青色的月亮,將滿園草樹鍍上了一層水銀。林中黃燦燦的野菊瀰漫著清冽的香氣,在涼涼的夜風中飄蕩著。從旁邊湖里吹過來的霰霧,絲絲如縷,如夢幻仙境。
想想白天弘曆的表情,又想到敏敏刻意迴避著自己,心情鬱悶難當。我重重嘆了口氣,自林中走出,踱過道路,踅進湖中的長廊裡,信步向前走著。
“可是蘭貴妃?”前面傳來一聲輕輕的問話聲。
我一怔,從遐想中驚醒過來,循聲望去,心中一喜,月光下敏敏靜靜地倚在欄杆上。我疾步走過去,兩人對望一會兒,我拉起她的手,輕聲叫道:“敏敏。”
她身子一抖,猛地掙開我的手,默默盯著我,似是難以相信,我居然如此稱呼她。我苦笑著靜靜等待她開口。半晌後,她一字一句地道:“你知道我和若曦的事。”我深深吸口氣,盯著她的臉孔,道:“我就是如假包換的馬爾泰·若曦。”她怔忡地望著我,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她面帶鄙夷地嘲諷道:“你也是這樣對皇帝說的嗎?”
我黯然垂首,輕輕地苦笑著。在她心中,如今的我只是靠心機和手段謀取胤禛寵愛的膚淺女子。單純如敏敏都如此想,那宮中的人,大概都是如此看待我。
抬起頭,鼻頭有些酸,喉嚨有些堵,但一時之間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遂面色淒婉地盯著她。被我笑得有些微愣的敏敏一皺眉頭,微怒道:“為什麼不說話,難道你不是利用了若曦才得到皇帝的愛嗎?”
我心中悲傷,一把抓住她的手,直直地盯著她道:“姐姐,不管你曾經歷過什麼,都忘掉吧……”
這是我入十四府後,她信中的原話,她不可能不記得,或許只有說出這些,她才能相信。她一把推開我,往後退了兩步,雙手緊緊抓住欄杆,滿臉的驚詫。
淚水自我臉上悄然滑下,流入口中,酸酸澀澀,我哽咽著繼續自己的回信:“我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幸福就在點滴記憶中。這麼多年,從沒有這麼心境平和安樂過,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她鬆開手,向前走了一步,用手摸了摸我的臉,喃喃地道:“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是……”自語一陣,她眸中亮光一閃,疑道: “你入宮之前可在十四爺府中?”
看她的神情,應是信了七八分,大概是無法說服自己,不明白為什麼看到的若曦竟是另外一張面孔。我輕輕一笑,拭去眼角的淚,笑道:“敏敏,十四雖不是我的星星或是月亮,可總還是我的知己朋友,我們的通信自會親自送到我的手裡,絕不會假手於人。”
她凝神注視我一會兒,才道:“當年佐鷹專門派人來打探過,若曦確實已經不在了,難道中間有誤會?可你的容貌只是二十多歲的年青女子,不可能是若曦。 ”
我再次苦笑,不知道要怎麼給她解釋,讓她相信。
兩人對視著,半晌後,敏敏開口問道:“那你呢?你會忘了他,忘了月亮,去找星星嗎?”我一怔,側頭細想一下,猛然間憬悟,這是她曾經問過自己的一句話,這事關八爺,即使從若曦口中知道了一些事的人,也不會知道此事。
我上前拉起她的手,她手一擋,卻沒能推開,瞟了我一眼,便任由我握著。
我對她微笑著道:“會的!我會睜大雙眼去找的,只要那顆星星是屬於我的,我不會錯過的。”她神色一變,眼中隱隱含著淚,上上下下打量了我許久,猛地摟住我,哭道:“若曦,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你究竟怎麼了,為什麼他們都說你不在了?”我摟著她,淚水狂湧出來,邊哭邊道:“你不用擔心,不管我的樣子如何變化,我都是你的朋友若曦。”
哭完之後,我們倚在廊子護欄邊,喁喁低語,敘著別後離情。
她挎著我的胳膊,緊握著我的手,眼角帶著笑道:“你找到了。”微怔一下,隨即明白她話中含義,心中一暖,嫣然笑道:“是,我找到了,我雖不是他唯一的星星,而他卻是我一個人的月亮。”
暈黃的宮燈上下搖曳著,我面帶著微笑,以左手支頭,右手拿起髮梢輕輕地在他胸前畫著圈,靜靜地打量著熟睡中的胤禛。他閉著眼,嘴角上揚,輕輕地說道:“醒了?”我“哦”地應了聲,仍繼續著剛才的動作。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輕輕地握著我的手,微笑著道:“昨日和敏敏相認了?”我抿嘴一笑,點點頭,見他臉上仍帶一絲倦容,我抽出手,撫撫他的臉道:“天還早,再睡會兒吧。”
他眸中笑意加深,雙手放於腦後,凝神直直地望著我,順著他的眼光,我面上一熱,笑著拍他一下,拉起薄被蓋在身上。
他啞著嗓子沉沉一笑,拉我入懷,摸著我散開的長發,笑道:“若曦,你好些日子沒有穿這件睡袍了。”這是我彷照現代的吊帶睡衣,用上好的絲綢做的,穿在身上有如無物,簡單又舒服。
此時,他的眸子漆黑如墨,深情地凝望著我。手也自我背上輕柔地一路撫下去,我整個人麻麻酥酥,身子緩緩地貼上去,主動地吻在他的薄唇上……
殘陽隱去,夜幕悄悄升騰。
我和敏敏攜手站著,遠遠地望著那堆篝火,相視輕笑。敏敏緊握了我的手一下,側頭望著我道:“好像又回到當年塞外那美好的時光。”我拍拍她的手,淺淺笑道:“是啊。”
兩人微笑著,過了一會兒,她面色微變,盯著我肅容問道:“若曦,你真的幸福嗎?”我微怔一下,繼而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笑道:“一直不希望仰望著四面宮牆過一生,可當真正離開後,卻覺得撕心裂肺、生不如死。如今的生活,雖說偶有風波,但我依然感到溫暖和踏實。”她對我一笑,低下了頭,沉默一會兒,抬起頭,輕聲道:“他也幸福嗎?”
我微怔過後,馬上明白了她口中的“他”是誰,遂挽著她的胳膊,看著她,淺笑道:“佐鷹不好嗎?”她慌忙搖頭,抓住我的手,盯著我,壓低聲音急急辯解:“佐鷹對我極好,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見她慌亂的樣子,我“扑哧”笑了起來。見狀,她微怔過後,先白我一眼,接著趁我不防兩手直向我腋窩襲來,大聲道:“讓你知道捉弄我的下場是什麼。”
我們邊笑邊跑,猶如在當年草原上。鬧了一陣,我們躺在草地上,靜默地望著滿天繁星。敏敏開口道:“十三爺身邊名叫張慧之的女子,是他新寵的侍妾嗎?綠蕪呢?她怎麼辦,她會受得了嗎?”
原來她擔心的是此事。我輕嘆一聲,將綠蕪改名的事細說一遍。敏敏側過頭,笑道:“我還以為十三爺是喜新厭舊的薄情之人呢?”
我心中突然有個主意,猛地起身,看著敏敏道:“你可願意認識她?”敏敏起身,大聲笑道:“如此奇女子,為何不見。只是十三爺會不會……”她未說完便大笑起來,我斜睨她一眼,也笑道:“他不想讓你見就不見了嗎?”敏敏站起來,邊拉我起身邊道:“希望綠蕪不嫌我這塞外之人粗陋。”
未行幾步,便見對面影影綽綽地走來一人。來人似是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緩緩地走著,不注意周遭的一切。待來人漸近,我輕聲叫道:“前面可是慧之?”她腳步一頓,用帕子輕輕拭了一下臉,才上前躬身一禮道:“慧之見過娘娘、王妃。 ”
我上前扶起她,發現她手中的帕子已濕了一片。她抽出帕子,輕輕往後一退,眼神越過我看了敏敏一眼,垂首輕聲道:“慧之告退。”
我長嘆口氣,道:“不要太傷心了,承歡長大了自會明白你的用心良苦,她不會怪你。現在雖然你們不能長聚,但最起碼還能偶爾見面。”她幽幽一嘆,轉身離去。
敏敏過來,和我並排站在一起,凝神看著綠蕪離去的方向,不解地問:“她怎麼了?”我對她微微一笑,提步向前走去。敏敏緊跟在我身旁,一拽我,我看過去,她納悶地道:“她不喜歡我?”我搖搖頭道:“她有些事需回去。”見敏敏一臉迷茫,我低頭一笑。
人的感情是在接觸中產生的,任誰都無法用外力改變。承歡自小離開綠蕪,又何來親情之說?因此,這件事任誰都無能為力,多說無益,只是徒增無謂的煩惱。
秋高氣爽,天高雲淡。
在碧草藍天間,敏敏和她的大兒子佐特爾還有承歡我們一行四人策馬狂奔之後,我大呼吃不消,趴在馬上,再也不肯直起身子,敏敏大笑。四人慢慢騎了一陣,佐特爾口中一個呼哨,和承歡對視一眼,兩人一前一後疾馳而去。
這陣子承歡總是喜歡和敏敏膩在一起,因而馬術在敏敏和佐特爾的調教下,已好了許多。
我趴在馬背上,緩緩前行,忽聽一陣馬蹄聲由遠至近,抬頭一看,原來是佐鷹的貼身奴僕。他翻身下馬,行了一禮後道:“王妃,王爺請你前去議事。”敏敏對我一笑,策馬快速而去。
我直起身子,望著遠處如黑點般越來越遠的承歡,腦中閃出綠蕪淒涼痛苦的面容。心中一動,打馬向十三的營帳行去。
未跑出多遠,忽聽身後叫道:“曉文。”我猛地收韁轉過身子,卻見弘曆臉色平靜地坐在馬上,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跟上來的,我一心想著綠蕪的事,竟對身後的聲音一無所知。心中暗暗嘆氣,自上次雨中談話之後,他總是直呼我的名字。
我含著絲笑,淡淡地問道:“腳可好了?”他頷首一笑,收韁調轉身子,緩緩向前行去。我提韁慢慢地跟了上去,心中暗暗對自己說,就在今日,就在此時,做一個了斷。我們行到一片林子邊,翻身下馬。
靜默了一會兒,他轉過身子,看著我,微笑道:“曉文,你來自以後的朝代,那應該知道我們這些皇子的事吧?史官是有記錄的。”我心中一沉,抬頭盯著他,道:“我對歷史不感興趣,因此並不是很清楚。我知道的只是歷史的大致走向,至於細節,就不得而知了。”
他面色一黯,仰面輕笑兩聲,然後,凝神望著遠方,自顧說道:“也許一切都是注定的,她注定是我的嫡福晉,我也注定得不到我心上的人,甚至是一絲機會都不曾給我。既然如此,又何必心係於一人,又何必這般自苦地生活。”
我心中有一絲慌亂,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纏夾不清,強自鎮靜了會兒,我道:“在這裡,沒有曉文,只有若曦。我永遠是你的額娘,你阿瑪的妻子。”他低首笑笑,又抬起頭,輕輕拍拍自己的胸膛,盯著我道:“從此之後,曉文只在這裡。”他翻身上馬道:“兒臣告退。”說完,他騎馬疾馳而去,一會兒工夫,便無踪影。
我心中難受,酸澀難忍,無心再去十三營帳,遂低頭緩行,慢慢地往回走去。
高無庸立在帳外,見我走近。躬著身子行了一禮,我頷首後掀簾進帳。胤禛坐於矮几前凝神看著手中的折子,眉頭微蹙,見我進來,微微一笑。我忙隱去一腔愁苦,強笑道:“年齡不饒人,騎了一會兒馬,身子就如要散架了一樣。”
他眉頭一皺,似是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無奈地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我“嘿嘿”一笑,指了指他身後的屏風道:“沒有其他意思,你忙你的事吧,我休息一下。”說完,徑自步入屏風後,和衣躺在軟榻上。拉起薄被,蓋在臉上,腦中不時地想著方才弘曆的表情,心裡一陣輕顫。
薄被被輕輕拉下,胤禛坐在身邊靜靜地看著我,我一怔,扯出一絲笑道:“有事?”他伸手撫撫我的臉孔,注視著我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發生了什麼事?”心中一慌,我急道:“哪有事,我只是久未騎馬,一時之間有些不適應,人有些乏。”他面色淡淡地望著我,半晌後,探身抱著我,下巴放在我頭上,把我緊緊地環在胸前道:“不想說?”
我掙開他的身子,坐起來,面對面望著他,淺笑道:“真的沒事。”他輕笑著搖搖頭道:“蒙著被子,大睜著兩眼,裡面可有景緻看? ”我剛要開口分辯,他已截口道:“難以啟齒?”我心中暗暗嘆氣,卻露出燦爛的笑臉,搖搖他的胳膊,嬌聲道:“好困,眼皮都睜不開了。 ”說著,還配合地打了個哈欠。他睨我一眼,推開我向內移了移,斜著躺下來,微閉著眼睛道:“我也有些乏,睡一會兒也好。”
他面帶倦容,眉宇微鎖,不知到底是為了何事。我躺下枕在他的胳膊上,側過身子,撫撫他的額頭,他嘴角逸出一絲笑,抓住我的手握住,輕聲道:“若曦,別鬧,睡一會兒吧。”過了一會兒,耳邊傳來他均勻的呼吸聲。
我窩在他懷中,靜靜想了一會兒心事,眼皮有些沉,意識逐漸朦朧。
“啪”的一聲輕響,我一驚而醒,看看身側,身邊已空空無人。正待起身,外面已傳來他冷冷的聲音:“原來真有此事,直到現在岳鍾琪也沒有上疏朝廷,他們還反了不成?”
心中一驚,曾記得只有雍正末年才發生土司謀反之事,到底出了什麼事,使胤禛如此震怒?怔忡一會,我輕輕躺了下來,大睜雙眼望著帳頂,默默等著下文。
“探子回報,岳鍾琪正在嚴審那個送信人張熙,許是想查清其同黨,將他們一起抓捕後再上奏。此人是皇兄破例重用的漢大臣,我們滿人之中一些人早已心生怨氣,皇上不妨等上一陣子,順帶考驗一下他,如果他處理得當,也堵堵別人的口。”外面傳來十三條理分明的回話聲。
這就是胤禛的開明之處,提拔人才,任用賢能。繼位之初,他將曾依附八爺參與皇權爭奪,屬八爺黨羽的允禮封為果郡王,掌管負責蒙、回、藏事務的國家機構理藩院。雖當時的本意或許是分化對手力量,可允禮卻誠心辦差,於雍正三年,因“實心為國,操守清廉”,獲賜親王俸祿,並按親王規格增加侍衛,並於年初晉封為果親王。雍正二年,胤禛還封漢臣岳鍾琪為奮威將軍,在受封的當年二月,他率領五千人的騎兵隊伍,從西寧城向西急行軍十二日,並於第十三日的黎明發動突襲。羅布藏丹增的部隊從夢中驚醒,戰馬均未備鞍,無法迎戰,以至於全軍崩潰,四散逃命,羅布藏丹增急換上女人的衣服溜掉,投奔準噶爾。岳鍾琪窮追不捨,每天奔馳一百五十公里,兩天后,追到桑駱海,只見紅柳蔽天,渺無人跡,才帶著他的俘虜,包括羅布藏丹增的母親在內凱旋。岳鍾琪自出發到大獲全勝,只用了十五天時間,就把麵積約六十萬平方公里的青海土地完全征服,納入清政府中央版圖。岳鍾琪以其計謀神奇、身先士卒立下頭等戰功,被胤禛封賜三等公,賜黃帶。 1725年岳鍾琪升任四川陝西總督,任寧遠大將軍,節制川、陝、甘省。在太平天國之前,他是唯一身為漢人而握重兵的大將。
思來想去,卻還是想不出和岳鍾琪有關的究竟是何大事。他本是將軍,事情應和出兵打仗有關,可印像中,今年好像沒什麼戰事。我默默聽了會兒,聽到兩人的言語之中已無朝事,便起身向外行去。
地上鋪著厚厚的毯子,走在上面一絲聲音也無。我走到矮几旁邊,靜靜地站定。
几上左側放著未批閱過的折子,而胤禛硃批過的則隨手放在右側。十三支著額頭低頭看著一個折子道:“皇兄,福建海禁一開,那裡民眾出洋貿易頻繁,而我朝卻無相關條例,長此而往,怕是不好管了。”
見兩人又要談論正事,我輕手輕腳向帳門走去。未行兩步,身後傳來胤禛的聲音:“若曦。”回身望去,胤禛嘴角蘊著一絲笑道:“去泡些茶來。”
十三側頭看著我,笑道:“勞煩嫂嫂。”我笑著白他一眼,疾步掀簾出去,對守在帳外的高無庸吩咐道:“去取些茶葉來。”說完,我放下簾子進來,走到胤禛身旁坐下,靜等著高無庸。
無意中掠了眼案上平攤著的一份折子,右下角紅色的“密”字極是醒目。我有些詫異,遂低頭望去,“啟禀皇上:陝甘總督岳鍾琪在乘轎回署途中接到一書函,內容涉及悖逆文字,期望利用其兵權達到反清目的。”
自清建立以來,統治者為了了解下情,雖沿用了明朝的票擬制度,但在具體做法上又與明朝不同,改掉了一些弊端。自康熙五十一年後,凡涉及機密之事,達到一定品級的官員均可親自寫奏摺,上呈皇帝。胤禛繼位後,不僅將這個習慣沿襲下來,而且進一步將密摺人員的範圍擴大到千餘人。這樣一來,上奏人數越多,事情越發不好隱瞞,因為你不實寫,必會有他人實寫,各官員在自己的職權範圍內發生了什麼事,自己沒奏,但其他人奏了,便顯得有些瀆職。
作者:
月光女俠
時間:
2011-11-13 12:19:33
我暗自失笑,不知這岳鍾琪奏了沒有,如若沒有,輕者受斥責,重者或許受到懷疑,畢竟內容涉及悖逆文字,而且嚴重到期望利用他的兵權……
想到這裡,我心中猛然一個激靈,人也不由得有些輕顫,恍然憬悟和岳鍾琪有關又令胤禛震怒不已的究竟是什麼事了。我一陣愣神,該來的還是來了,這是雍正朝唯一的文字獄。
文字獄古已有之,清朝僅在康熙年間就有莊氏明史案和戴名世南山集案。
明史案是浙江烏程富商莊廷攏無意中發現其鄰居學士朱國楨的明史遺稿《列朝諸臣傳》,購買下來後邀集許多名士加以編輯,並增補了明末天啟、崇禎兩代史事,這本也沒什麼,但他卻在書中斥責滿人,書中直書清朝統治者歷代祖先名諱,這是犯大忌的死罪,且不使用清朝年號,而用南明永曆朝的年號,還把書重新定名為《明史》,算作自己的著作。書編成後,莊廷攏已經去世,如果就此打住,或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但其父莊允城卻將書付印,大規模發行,被有心人士向朝廷告發,莊允城被逮入京,死於獄中,莊廷攏被掘墓開棺焚骨,所有作序者和校閱者及刻書、賣書、藏書者都被處死。先後因此獄牽連被殺者達七十餘人,被充軍邊疆者達幾百人。
明人方孝標曾經到雲南在吳三桂部下做官,後來投清而免除一死,著有《滇黔紀聞》一書,書中曾提到南明永曆政權不算為偽朝。戴名世見到此書後,在所著《南山集》中加以引用,提到南明弘光帝及其年號,又揭露了康熙帝殺掉明太子的真相,以略微傾向明朝的口氣敘述了明末清初的抗清事件,對南明諸王寄以同情。這麼一來,兩書被認為有“大逆”語,結果是波及數百人,戴名世被斬首,方孝標已死,也被戮屍,兩家男子十六歲以上者均被殺,女眷等則被充為奴婢,方氏同族人都被充軍到黑龍江。
這兩起事件都是由於編寫前朝及當朝的歷史而招禍的。康熙雖有些小題大作,但其真正目的卻是給具有反清復明思想的漢族知識分子一個暴力的威脅。此次的曾靜案,卻是欲拉攏朝廷掌握兵權的重臣,以期用兵權來達到顛覆朝廷的目的。雖然我內心清楚他們並未有真正的行動,但在胤禛和十三看來,卻不是小事,而是具有謀反意義的大事。
浙江的“東海夫子”呂留良在明朝滅亡以後,曾參加過反清鬥爭,但以失敗告終,他傷心之餘,便在家裡收子弟教書。後有人推薦他為博學鴻詞,他堅決拒絕了,後來更是索性到寺院裡剃頭當和尚,躲在寺院裡著書立說。書裡有反對清朝統治的內容,幸好書寫成了,卻沒有流傳開去,呂留良死後,更沒被人注意。湖南曾靜偶然見到呂留良的文章,對呂留良的學問十分敬佩,就派學生張熙從湖南跑到呂留良的老家浙江去打聽他遺留的文稿。張熙一到浙江,不但打聽到文稿的下落,還找到呂留良的兩個學生。張熙跟他們一談,很合得來。他向曾靜匯報後,曾靜也約倆人見了面,四個人很有志同道合相見恨晚之意,他們商量著怎樣推翻清王朝。曾靜打聽到擔任陝甘總督的漢族大臣岳鍾琪是岳飛後人,並掌握兵權,頗受重用,覺得要是能勸說岳鍾琪反清,成功就大有希望。曾靜寫了一封信,派張熙去找岳鍾琪。岳鍾琪收到信後,大吃一驚,威逼張熙交代同謀不成之後,假裝答應,張熙於是將他們的計劃和主謀人員一一交代。岳鍾琪馬上上奏雍正,報告這起謀反事件。雍正帝將他們嚴加查辦,呂留良雖死,雍正仍把其刨墳劈棺戮屍,又把呂留良的後代和他的兩個學生滿門抄斬。還有不少跟著呂留良的讀書人也受到株連,被罰到邊遠地區充軍。
我木然坐著,心中有些堵,呂留良究竟有沒有孫女,到底有沒有呂四娘其人,野史到底是不是真的?
“若曦,你怎麼了?”耳邊乍聞胤禛焦急的問詢聲,我茫茫然地看向他。
他面色雖平靜,眸中卻隱隱含著擔憂,我似是囈語般道:“他有孫女嗎?”他瞇了瞇眼,掠了十三一眼,眸中的擔憂轉為疑惑,望著我緊緊抓著几案邊的手道:“若曦,誰有孫女?”
我凝視著他,絲絲哀傷湧入心底,現在是雍正六年,還有七年,僅僅有七年時間,我們面臨的或許是再一次的天人永隔。我身子一陣發冷,腦中木木的,心中已沒了任何想法,只是怔愣地盯著他。
十三面色驚愕,放下手中的折子對胤禛道:“皇兄,若曦有些不對勁。”胤禛微微頷首,若有所失地掠了一眼几上的折子,扳住我的肩膀沉聲道:“若曦,你害怕什麼?你又知道些什麼?”
我回過神,心中淒惶,眼角中蘊著的淚順著臉頰汩汩而下。歷史終究是注定的,自己有能力改變嗎?但真的不能改變點什麼嗎?只是少許也是好的。
胤禛注視著我,輕輕地拭去我腮邊的淚,側頭向十三道:“自朕登基以來,從未去過木蘭圍場,蒙古各部也好些年沒來朝覲,”他回頭看我一眼,眸中憂色有增無減,眉頭微蹙,盯著我,卻接著向十三道,“你好生準備一下,晚膳和四阿哥陪著兩部王爺,千萬不要怠慢了他們。 ”十三看看我,站起來舉步向外行去。
胤禛靜默地盯著我,過了一會兒,待我平靜下來,他淡淡地道:“你到底害怕些什麼?先帝在位時,你在御前奉茶,就常年憂思,行事如履薄冰、瞻前顧後。剛才你看到這份折子就神色大變,你久居宮中,能知道些什麼,你又知道些什麼?若曦,我們之間不是有約定嗎,不管何時都會坦誠相待。”
我心中苦澀不已,自己來自另外一個時空的事情能對他坦言嗎?我早已知曉他們每一個人的最後結局,對他能明說嗎?
抬頭凝視著他,臉上掛著淚花,卻淺笑著說:“我怕的只是'避席畏聞文字獄,著書都為稻粱謀'。文人墨客著書立說,有些為的是留於後世,更有一些或許只為謀生存,並不是他們語含怨望、狂妄譏刺。”
他面上無一絲情緒,默盯著我,半晌後,他把手放於那份折子上淡然道:“你是說文字獄?”
我輕咬下唇,沉默了一會兒,握住他的手道:“我並不是想在政事上插言,我只是害怕有些人斷章取義,牽強附會,告密邀功,甚至有人挾嫌誣陷,以報私怨,以至於文網密布,冤獄頻起,文人士子人人自危,唯恐一不小心陷於羅網受到株連。到那時,天下就不會太平,一些別有用心之人會藉機對抗朝廷、詆毀天子。”
他注視著我,聽我說完,面色稍微舒緩一些,輕嘆道:“你可知道那些悖逆的話都是什麼?謀父、逼母、弒兄、屠弟、誅忠、任佞……足足列我十大罪狀。”
我心中一沉,這都是他最忌諱的。他靜默了會兒,眼神漸漸沉痛,緊握著拳頭道:“這些死抱華夷之辨的士大夫,在著作中處處表露憎恨朝廷、思念前朝的意思,我大清用近百年時間,竟得不到解決。我希望在我這裡,告一段落。”
我心中一酸,他有他的想法,我不能左右他什麼。只是期望自己知道的野史根本就是戲說的,根本沒有這回事,期望自己擔心的一切都是多餘的。我在心底深處暗暗嘆氣,雖說不希望有這麼一個人,但為了穩妥起見,還是改日見見十三,讓他調查一下也是好的,總可以防患於未然。
他蹙著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露出淡淡笑意道:“這些事你不要瞎琢磨了,你現在要考慮的是好生把身子養好,好生給我生幾個大胖小子來。”
我一愣,繼而心裡一暖,他這是不想再討論此事,也不想我為此事擔心。我扯出一絲笑,搡了他一下道:“你以為我是母豬?還能一下子生出幾個來。”
他嘴角蘊笑,拉我入懷,道:“如果是,那就好了,我一下就多了幾個兒子了。”
兩人各懷心事,說了一會兒。我靜靜地趴在他的肩頭,盯著屏風,腦中空空的。他拍拍我的背,低低地說道:“我很怕你臉上出現那種孤獨無助的表情,每當這種表情出現,我心裡就會有一種不祥的感覺,總覺得你隨時都會離我而去。若曦,你不要擔心朝堂上的事,你只要待在我和弘翰身邊,做我的娘子、弘翰的額娘就好,其他的都不要管不要問。”我把頭擱在他的肩頭,雙手摟住他的背,輕聲道:“是呀,我也希望自己什麼都不去想,但是,怎麼可能做得到呢?”
他輕嘆一聲,沉聲道:“若曦,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所做的事承擔責任,他們既是留下了文章,那就得為此付出應有的代價。但是,我只會查辦相關的人,你所擔心的文網密布、冤獄頻起不會出現。”
如果自己出生成長在這個朝代中那該多好,不知道各人的結局,也不會整日里擔心不已。自己費盡心機說了這麼多,只是不希望出現誅殺呂留良的後人的事件,那樣,即使有呂四娘此人,也不會出現自己所擔心的那一幕。
心中悒鬱,無法排遣。每日醒來,考慮的第一件事總是曾靜案到了哪一個地步,有沒有發現呂留良。心一直這麼揪著,人也就顯得無措,每日待在帳中,默默地探聽著事情的進度。
我躺在軟榻上,大睜雙眼,呆呆地盯著帳頂。
一聲輕哼響起,我轉過視線一望,胤禛嘴角帶絲無奈的笑,正打量著我。我對他輕扯下嘴角,不知道臉上有沒有出現笑容,仍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和表情,任由他打量。
他輕嘆一聲,坐於我的身邊道:“若曦,這幾日你怎麼了?”我靜靜望了他一會兒,問道:“岳鍾琪可有奏摺遞上來?”他斂去笑容,臉色轉為嚴肅,神色漸漸冷淡,盯著我沉聲道:“若曦,你沒聽懂我的話嗎?我不希望你過多關心朝政。”
我心中愁苦,遂可憐巴巴地抓住他的手,苦笑著肯求道:“我想知道的,只是這件事而已。”他目光柔和下來,輕輕搖頭道:“有時候真不知道你心裡到底想什麼。岳鍾琪的折子已經來了,是一個名叫張熙的人,手拿反信攔截岳鍾琪官轎,當時就被岳鍾琪帶進署中交巡捕看守,這個人要說起來,也有一些骨氣,無論是套供還是動用大刑,均不肯實說。後來,岳鍾琪用計,假意與之盟誓,表示願意同謀舉事。張熙信以為真,才將實情通通說了出來。
“原來是他的老師,湖南永興人曾靜策劃的。此人原是縣學生員,因考試劣等被革退,於是放棄舉業在本地教書,失意無聊之中常雜記一些道聽途說的東西,對前朝東海夫子呂留良寧可削髮為僧也不赴清之薦舉的事蹟深為敬仰。此人的可恨之處,不僅僅是在其著《知幾錄》、《知新錄》中多有抒發憤懣的'悖逆'文字,還將思想付諸行動,居然派學生張熙到呂留良家鄉去訪書。”
我心中越發不安起來,躊躇了一會兒,還是開口問道:“你要怎麼處理呂姓族人?”他面色淡淡道:“大逆之罪。”我心中一驚,急忙接口道:“他已經死去好多年了,人死如燈滅,該了結的就讓它過去,難道不是好的選擇嗎?”他面色一暗,眸中冷意驟起,嘴角逸出一絲冷笑道:“他康熙五年拒不應試,被革除諸生,康熙十七年和十九年兩次不應徵辟,並出家為僧,遁跡吳興縣妙山,築風雨庵著書講學,著有《呂晚村文集》八卷、《東莊詩存》七卷、《續集》四卷,所著詩詞文章多處謗議皇阿瑪。如此頑固對抗朝廷的讀書人,如果朝廷沒有應對之策,不施以打擊,以後還怎麼控制這些士子們的言論?”
我暗暗哀嘆,一時之間心中沒有任何想法,抽出手,拉起薄毯蓋在臉上。隔著毯子,聽到他輕輕嘆了口氣,過了半晌,沒有一點動靜。
我心中已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可擔心卻沒有一絲一毫減少,怎麼辦?怎麼辦?
突地腦中一閃,我“呼”地拉開毯子,一下子坐了起來。卻見他依然坐在那兒,面帶詫異地望著我。我對他敷衍地笑笑,下床就準備出去。他眉頭微蹙道:“再過兩日蒙古部就要走了,敏敏已來找你幾次了。”我“哦”了一聲,表示已經知道,邊往前走邊道:“我這就去找她。”
策馬疾馳,遠遠的看見十三與綠蕪兩人靜靜坐在馬上。順著兩人的目光看去,承歡和佐特爾兩人高揚著馬鞭,一前一後正策馬狂奔。我心中有些泛酸,暗嘆口氣,一夾馬腹,快速地向兩人奔去。
聽見聲音,兩人翻身下馬。我收韁下馬,對綠蕪頷首微笑一下,望著十三道:“我有些事想問你。”綠蕪對十三淺淺一笑道:“爺,我再去騎一會兒。”十三睨我一眼,側頭向綠蕪柔聲交代道:“騎得慢一些,你才學會。”
十三目送綠蕪走遠,才回過身子笑著問道:“什麼事?”我扔下手中的韁繩,肅容道:“想讓你查查呂留良族中所有的人,特別是女子。 ”十三斂了臉上的笑容,盯著我默看了一眼道:“大逆之罪,其子孫、親戚和弟子人數當地知府衙門自會報到朝廷。”我搖搖頭,深吸口氣盯著他道:“你派可靠之人去,查呂留良家中有沒有一名叫呂四娘的女子,我要准信。”
他面露狐疑之色,看了我一會兒,淡淡地問道:“很重要?”我盯著他,點頭接口道:“這件事只限你我知道。”十三默默地不做聲,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問:“為什麼不能讓皇兄知道?呂四娘到底是誰?”我自己心中都不能肯定這個人是否存在,又怎能和他明說?
見我低頭不語,十三笑道:“你現在的樣子,讓別人看見還以為是在我這裡受了什麼委屈一般,我不問了,只是這遠在崇州的人,你是怎麼知道的?”我輕扯嘴角,強笑著說:“綠蕪這些日子一直都是這麼過的嗎?”
見我轉移話題,他盯著我搖搖頭,眼睛望向仍在遠處疾馳的承歡兩人,臉上現出一絲無奈,輕笑著道:“承歡久居宮中,綠蕪一直沒有機會見她,這次我刻意帶上她,就是為了讓她和承歡多待些日子,可承歡卻對她沒有絲毫感情,她心中難受,可又忍不住想看見承歡。”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收回目光,看著我說道:“前些日子,我本打算讓承歡回府住些日子,可她卻阻止了我,說承歡開心就好。”
我聽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靜靜地站著,他或許是心中難受,也沒有開口。兩人靜靜地待了會兒,他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我一怔,抬起頭呆呆地望著他,他笑過之後大聲道:“真的很懷念當年大口喝酒的日子,那時沒有煩惱,沒有憂愁,也沒有責任,憑一時興起就可隨意、隨時遊玩。”
腦中想起幾次喝醉的情形,也大笑起來,連續幾日的煩亂心情一下子大好。我抓住韁繩大聲道:“現在沒有現成的酒,再說你我已屆中年,喝得酩酊大醉也不是什麼光彩事。”十三“扑哧”一聲笑出來,上下打量我一眼,道: “你在暗示你很年輕,還是暗諷我已經老了?你在皇兄面前,有沒有這樣說過?”我斜睨他一眼,不應他的話,瞟了眼正吃草的兩匹馬,道:“賽賽馬如何?”他充滿豪氣地大笑道:“有何不可?”
我們翻身上馬,未待開始,便看見兩騎白馬緩緩前來。馬上的敏敏和綠蕪正微笑著說話,我心中一樂,朝十三望去。卻見他臉色訕訕地盯著兩人,呆呆地坐在馬上,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我輕笑一聲,輕夾馬腹,率先向她們的方向行去。
敏敏看到我,一提韁繩,快速前行,未等走到跟前,她已開始大聲埋怨:“這些日子怎麼了,去找了你幾次,高公公總是說你身子不爽。”聽她怨聲中含著關心,我笑著道:“這不是來找你了嗎?”
敏敏瞟了一眼我身後的十三,有些不滿意:“還說是找我,我要不是碰見了綠蕪,也不知道你竟在這裡。”
十三慢慢地騎過來,越過我們和綠蕪並肩而行。我賠著笑對敏敏道:“剛才還在和王爺商量著,一起去尋你賽馬呢。”十三挑挑眉毛,側頭望望綠蕪,綠蕪對他淺淺一笑,他扭過頭微蹙眉頭望著我。
敏敏回頭望瞭望十三和綠蕪,開心地大笑道:“好啊,這些日子一直沒有暢快地騎過。”十三一皺眉頭,綠蕪已開口道:“爺,你就去吧,我在這裡等著便是。”
敏敏一聽,帶著疑惑的目光掠過綠蕪,又看向十三,十三策馬前行兩步道:“她剛學會騎馬。”聞言,敏敏一笑,兩指放於口中,一聲呼哨自她口中傳出。
過了一會兒,佐特爾和承歡騎著馬風馳電掣般地趕了過來,一行人各自見禮後,佐特爾恭聲問敏敏:“母妃召兒子過來有何事?”敏敏看著綠蕪,對他吩咐道:“福晉騎術有限,你在此陪著。”承歡看看十三,又看看綠蕪,面帶猶豫神色。我心中一動,輕聲道:“承歡,你也留下。”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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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3 12:21:07
綠蕪一喜,笑著望了十三一眼,十三對她點點頭,隨即對承歡道:“你和大王子教姨娘騎馬吧。”承歡輕聲應了聲,臉色卻一黯。她身旁的佐特爾朗聲道:“佐特爾定不負王爺所託。”十三讚賞地點點頭。
馬鞭響起,三騎駿馬飛奔出去,一行三人默不作聲,都在不斷策馬加速。我腦中空空,耳邊只聞呼呼風聲,享受著速度帶給自己的快感。許久過後,人馬俱疲,三人便漸漸慢了下來。
最後,三人站於一高坡上,我和敏敏互相看了一眼,繼而大聲笑了起來,十三立於一側,輕輕地搖搖頭,仍是不言不語。
“王爺。”一個焦急的聲音傳來,扭頭一望,小順子騎馬快速而至。他來到跟前,一躍下馬,慌忙行了一禮後道:“皇上急召王爺,現在正在大帳中等著王爺。”十三面色一肅,對我們微一頷首,便打馬疾速而去。
敏敏翻身下馬,我跟著下來,兩人找了一片草地坐下。她問道:“前幾日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我笑著對她點點頭。她嘆了口氣道:“若曦,你現在的身份不比以前,你的事我也不便開口問,但是你既是他的娘子,就不要想太多,只要想著好好看著孩兒,盡心地為他打理宮中的雜事,令他專心地處理政事就行了。”
我一怔,盯著她,有些不相信這些話會從她口中說出。她搡我一下,笑著繼續道:“你不要笑我,我畢竟比你早成婚幾年,夫妻之間的事我還是懂一些的。”我笑著道:“已經沒事了,你不要擔心。”
敏敏往我身邊移了移,挽著我的胳膊道:“若曦,我很喜歡承歡。”我心中一怔,有些不解她的意思,遂凝視著她。她笑著道:“我想讓她做我兒媳婦。”
我躺在草地上,默默想著敏敏的話,現在距十三去世只有一年多的時間,如果這時承歡隨著敏敏去了蒙古,如果將來有一天承歡知道綠蕪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那豈不是會後悔終生?但是,假如有一天,她沒有了我們這些人的呵護,她還能如現在一般地生活嗎?宮中的人還能像現在眾星捧月般的對待她嗎?如此看來,敏敏的提議倒不失為一個好的辦法。
見我沉默不語,敏敏側頭看著我道:“通過這些日子的觀察,我發現承歡似乎挺喜歡和佐特爾在一起。”想起方才十三對佐特爾讚賞的眼神,我對她一笑道:“只要他們互相喜歡,我想十三爺和綠蕪不會拒絕。”
敏敏斜睨我一眼,嗔怪道:“關於承歡的事,我想你的意見就是十三爺的意見。雖說承歡是他們的孩子,可承歡最聽的也是你的話吧。若曦,你不是嫌我兒子不夠好,配不上承歡吧?”
見她失望的樣子,我心生不忍,可這畢竟是另一個人的終生大事,本人的意見才是最重要的。另外,讓承歡母女倆相認,那也是承歡離開京城前必須要做的事情。
我坐起來,抓住她的手道:“敏敏,如果現在讓承歡離開,假如有一天她知道了自己和綠蕪的關係,那後悔傷心怕是要伴她一生了。”敏敏笑道:“這你無須擔心,我那兒子早已向佐鷹要求,說是想在京城遊學兩載。前些日子,佐鷹和我已經商量過,都覺得很好。”
我瞅了敏敏一眼,微笑不語。敏敏眉頭輕蹙,望了我一陣子,忽而搡我一下道:“怎麼了,為何如此看我?”我“扑哧”笑出聲來,掩著口道:“佐特爾有乃父之風。”她神情微怔,靜默一瞬後面色一紅,輕聲辯道:“有何不可,承歡性子純真率直,不依仗顯赫家世和皇帝寵愛而刁蠻任性,不要說佐特爾心儀,就是我和佐鷹也喜歡得很呢。”
我對她微微一笑,心中一陣高興。自己有意不讓承歡過早地學習規矩,即使近兩年她年歲漸大,不得已才讓宮裡的嬤嬤教了一些,但我也沒有管得太嚴,總希望她可以無憂無慮地多過一些時日,過一段純粹快樂的時光。可我內心總又隱隱不安,怕她由著性子,長大成人後不懂規矩會害了她。可如今,恰恰是因為她這種絲毫不加掩飾的性格,攥住了佐特爾的心。
見我微笑不語,敏敏面色更紅,笑斥著我:“你也該笑夠了,你的促狹心思以為我不曉得?我不會因為自己沒有嫁給十三而決定讓自己的兒子非得娶他的女兒,承歡確實是個好姑娘,要不然,十三就是有個天仙女兒,我們也不會開口的。”
聞言,我哈哈大笑起來,原來她竟有這種想法。她面紅耳赤,面帶赧色,站起來,快步而去。見狀,我急忙站起來追了過去。
追上她,挽住她的胳膊,笑道:“我今晚就去問問十三的意思。”她一喜,忙不迭地點點頭。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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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3 12:23:49
第十九章
夜幕緩緩降臨,帳中的宮女忙著撤膳,一行人魚貫而出。我因惦記承歡的事,匆忙地略作收拾,便提步出帳。
帳外的小順子打了一個千,躬著身子道:“娘娘,外面天涼,萬歲爺有交代,娘娘出去要奴才言語上提醒一聲。”我心中一暖,上次晚上和敏敏出去,回來時身子冰涼,他就一直這麼吩咐身邊侍候的人。想到他的惦念,我回身進帳,加了一猞猁猴皮的坎肩穿在身上。
到了十三的營帳,帳外一侍衛躬身行禮,通傳一聲後慌忙掀開帳簾,綠蕪的貼身丫頭紅玉已迎了上來。她謙恭地微施一福,正待開口,綠蕪已踏著碎步款款而出。
“不知娘娘要來,也沒做準備,不知您用過膳沒有?”掠了一眼,見几上晚飯尚未動筷,我坐下笑著道:“我已用過了,你先吃著,讓紅玉給我泡杯茶過來。”話音未落,紅玉已端著托盤走過來道:“聽聞娘娘喝茶極是講究,奴婢泡的茶如果不合口味,望娘娘見諒。”說完,把茶水放在我面前。
揮手讓綠蕪坐下,端起杯子抿一口,清香無比。我對綠蕪微笑道:“主子雅緻,小婢靈巧。”紅玉聽後笑顏如花,綠蕪瞅了她一眼,對她微微一點頭,紅玉會意離去。綠蕪這才坐下,淺笑著輕聲道:“娘娘誇獎了。”見她雖面帶笑意,眸中卻有一絲落寞神色,我在心中暗暗嘆氣。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我端起茶杯喝口茶,開口道:“綠蕪。”她抬起頭,淺笑著道:“娘娘有何吩咐?”看她正襟危坐地端坐著,言語中規中矩,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道:“綠蕪,你定要如此說話嗎?”
她微怔過後,掩口輕笑道:“是呀,我怎麼越發不像自己了。”我心中一緊,我們都是成年人,已不是當年那青澀的丫頭,我們都知道把心底最深處的那抹心思隱藏不露,聰穎如綠蕪,又怎可能不知?但她這些日子的言行向大家昭示著她的心痛和無措。
我盯著她道:“我們喝些酒如何?”她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起身向帳門走去。
一會兒,她便拿著兩小壇酒進來,落座後,她笑道:“聽爺說,姑娘的酒量極好。”我撤去茶水,也笑道:“那十三爺有沒有說過,我不只酒量好,酒品也很好,總是喝醉後倒身就睡,從不管在什麼地方。這次你可得準備好了,得找好人,準備把我背回去。”她撫著額頭道:“不曾聽爺這麼說過。”
兩人小酌了一會兒,我便開門見山地說道:“十三爺和皇上在陪著兩部王爺用膳,有些話我本想同他商量一下,但轉念一想,或許和你說才是最好的選擇。”我停頓了一下,見她專注地聽著,我深吸口氣,盯著她道,“你不要自苦了,人生苦短,和孩子相認吧。”
她手中的杯子“咣當”一下掉在桌子上,面色蒼白,怔忡地盯著我。我看著灑出的酒順著桌邊汩汩流下,流在她身上,她卻恍若不覺。
半晌後,她緊咬著下唇,抑制住眼眶中不停打轉的淚,不讓它落下,慘笑著道:“讓她回來,認曾是戴罪之身的人為額娘,那豈不是害了她?”
我搖搖頭,嘆道:“綠蕪,那已是聖祖年間的事了,況且如今朝堂上,已不是皇上繼位之初的狀況了。沒有人敢以此事危及王爺,你不必如此擔心。再說,人的一生,變幻無常,說不准我們之中的某個人某一天就去了另一個世界,如果到那時,孩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你要她情何以堪,要她如何面對自己?”
綠蕪眼中的淚終還是落了下來,她抽下帕子,輕抹著眼淚,透過淚眼望著我苦苦一笑,道:“想是姑娘也知道,前幾日不是出了一個叫什麼曾靜的,他不是手執反書惹了禍嗎?這雖是他咎由自取,可朝廷早晚都會處理的。在這當口,我們相認合適嗎?如果影響到以後承歡的生活,那我寧願她以後恨我,我也絕不和她相認。”
看著綠蕪悲痛欲絕的樣子,我心中似有萬重山壓著,卻已沒有任何語言來說服她。作為母親,她的決定是對的,如果我沒有弘翰,是絕對體會不到她這種心情的。
我拿起酒壇子,為她滿上,端起杯子,道:“我理解你,也知道你為什麼做這種決定,綠蕪,藉此機會,我們痛痛快快地喝一次。”她擦乾淚水,點點頭笑著拿起杯子道:“我們真的很難有機會這樣坐在一起,彷彿回到了從前一樣。”
我們一杯接著一杯,見她醉意已濃,我誘導著她說道:“綠蕪,想哭就哭吧,不用如此壓抑自己。”她舉起杯子一飲而盡,放下杯子,趴在桌上大哭起來,邊哭邊道:“這些年以來,我知道爺心心念念想讓我高興起來,我知道他的心思,我也努力地去調整自己……也知道承歡在宮中,你們必會一心對她好,可內心深處,我仍不可抑制地想著她,想像著我和爺還有她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情境……可這我怎麼對爺說呢?以爺的性子,必會領她回府,和我相認,可是如今不說我的身份不允許,就說如果讓她回來,她真的能像在宮中一樣無憂無慮地生活嗎……”
她的話音越來越弱,直到完全聽不到。我輕笑一聲,撫了撫額頭,過一會兒,覺得稍微舒服了一些,抬頭望著她自語道:“你這麼苦自己,如果十三知道,他又豈止是心痛?”說完,我慢慢站起來,一步三搖地向她走去,欲扶她回到榻上。
“還是我來吧。”耳旁突然傳來十三的聲音,我望過去,十三眉頭緊蹙,一臉沉痛,目光緊緊裹著綠蕪,一眨不眨。我立在原地,點點頭,口齒不清地說道:“也好,綠蕪需要的不是我,我這就走了。”
十三頭也未回,一步一步向綠蕪走去,邊走邊道:“謝謝四哥,也謝謝四嫂,讓我知道了她的心思。”我醉意上湧,腦子也有些迷糊,迷茫地問道:“你怎麼叫四哥,你不是一直叫皇兄的嗎?再說,他又不在,幹嗎要謝他?”
帳門處傳來輕輕的嘆氣聲,我揉揉眼,怔忡地看著緩步走來的胤禛,嘻嘻一笑,疾步向他走去,邊走邊道:“真好,我還發愁怎麼回去呢。”腳已完全不當家,身子一個趔趄,整個人向他撲去。
他摟住我的身子,無奈地搖搖頭,打橫將我抱起來。我雙手鉤著他的脖子,頭靠在他的肩上,嘴對著他的耳朵低聲道:“老公,你不是皇上,你只是我的老公……”他出了營帳,我仍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邊輕語,他加緊手上的力量,也輕聲道:“若曦,有什麼事回帳再說。”我“哦”地應了一聲,窩在他懷中,不再說話。
躺在榻上,依然鉤著他的脖子,他低著頭躬著身子道:“若曦,放手,我給你倒杯水漱漱口。”我腦中其實仍有一分清醒,但這幾日心情鬱悶,想藉著酒意放縱一次,於是我瞇起眼睛,媚笑著道:“我需要的不是漱口,我只想和我親愛的老公待在一起。”
他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順勢躺在我身側,和我面對面對視,他面色沉靜,眸中有絲說不清的東西在閃動,我迷惑不解,撫著他的面孔,默默地看了一會兒,我道:“你眼睛裡有樣東西。”他拿開我的手,握在他手中,道:“若曦,你心中也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我盯著他,苦著笑道:“怎麼會沒有,你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我不能要求你什麼,因為你肩負的東西太多,但是我想讓你寬容一些。為自己,也為我,因為我心中很怕,害怕突然有一天你離我而去,到那時我活在這世間還有何意義?但是如果我們都去了,弘翰怎麼辦?我每次想到這些,都心驚膽戰,夜不成眠。”
那絲說不清的東西在他眼中擴大,他一下子把我摟在懷中,緊接著他的唇落到我的臉上,輾轉輕啄,從額頭到眼睛,再到鼻尖,最後落到唇上,輕輕碰了碰。我輕柔地咬住他的下唇,他喉間咕嚕一聲,先是溫柔繼而猛烈地輾吻著我的唇舌。
我頭痛欲裂,口乾舌燥,用力地咽了咽,口中仍然幹得難受。
“若曦,喝口水。”耳邊傳來他的聲音,我慢慢睜開眼睛,見他端著茶碗坐在榻邊,臉上帶著一絲倦色。我坐起來,手臂酸軟無力,人又跌了回去。他搖搖頭,把茶碗放在榻旁邊的几上,輕柔地扶我起身,讓我依在他的懷中,這才端起茶碗,送到我的嘴邊。
我大口喝完,覺得好受了些,才開口道:“什麼時辰了?”他放下茶碗,雙手環住我的身子,溫和地道:“已快正午了。”
我微怔,回過身子,坐起來,看著他道:“那你怎麼還在帳中,明日里蒙古兩部就要走了,今日正午,不應該是大宴嗎?”
他嘴角隱著一絲笑意,盯著我道:“我親愛的老婆還沒有起床,我怎敢離開。”一句溫柔體貼的話,自他口中淡淡地說出,似是有絲別樣的情調蘊在其中,看著他依然沉靜的面容,我輕輕地嘆氣,隨後笑著嗔道:“油腔滑調。”
我突地覺得有些不對,腦中細細地想了一會兒,昨晚的一切映入腦海中,好像是我先開口叫出老公的,可是,我好像並沒有說“老婆”這個詞,他怎麼會知道呢?
我盯著他,訕訕地問道:“你剛才稱我什麼?”他臉上那一絲笑意也隱了去,沉默了會兒道:“老婆,你不喜歡我這麼稱呼你?”我一下子懵了,是自己喝醉酒說了什麼嗎?
我偷眼打量他一下,他正好笑地望著我。我囁嚅著道:“我昨夜都說了什麼?”他繃了一會兒臉,終於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
笑完之後,他撫了下我的臉,向後一仰躺在榻上,看著我道:“你說了很多。”我心中一緊,輕咬著下唇想了會兒,沒有想到大醉之後,每次都昏睡的我,半醒半醉時卻是這般模樣。
正在愣神,他輕輕地拉我躺下,兩人靜靜地貼在一起,他沉聲道:“若曦,以後你心中有任何想法,任何煩惱,我都要知道。”我注視著他輕聲道:“我會的。”
在心中默默想了一會兒,有些後悔醉酒後的那番話。我側過身子,望著他道:“我醉後如果說了什麼胡話,你莫放在心上。”聽後,他一笑道:“西北的風俗還真有意思,夫妻間居然有這種稱呼, '老公'、'老婆'我還是頭一回聽說。”
我一愣道:“西北的風俗?”他啞然失笑:“怎麼,你不是這麼說的嗎?'我們那裡稱妻子為老婆,稱相公為老公'。”我依然訕笑道:“還說了什麼?”他摸著我的頭髮道:“本想套套你的話,誰知你說完這些就睡,夜間還睡得極不老實。”聞言,我心中一鬆,但見他臉上難掩倦色,拉起薄毯蓋在他身上,躺在一邊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忽然想到正午的事,我忙拍拍他道:“別睡了,正午的大宴還等著你呢。”他撥開我的手,閉著眼道:“已改在晚上,夜色中燃起一堆篝火,更有草原的氣氛。”說完一會兒,便傳來細細的呼吸聲。
躺了一會兒,我翻身下榻,為他掖好薄毯,輕輕向外走去。
掀簾出去,帳門口的小順子打了個千道:“娘娘,您的早膳菊香早已準備好了,奴才這就去讓她端來。”我早已飢腸轆轆,腹背相貼,於是我道:“不用端來了,我直接過去,等皇上醒來,回禀皇上一聲,我和承歡格格在一起。”
舉步前行,還未走到宮女們住的帳篷,便看見承歡騎一匹純白色的駿馬自兩帳間疾馳而出,後面緊緊隨著的是騎深棕色良駒的佐特爾。我站在那裡,望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承歡,此時的她竟像一個無憂無愁的快樂的精靈。
看見我,承歡雙手向上一提,身下的馬“咴咴”叫著停了下來。她一個漂亮的翻身,輕輕躍下馬,扔下韁繩,歡快地跑來道:“姑姑,這幾日都沒見到你。”佐特爾下馬走過來,躬身一禮後,微笑著拿起兩馬的韁繩,慢慢向前方走去。
我抽下帕子,拭去她額角的細汗,忽地發現她頸間的玉佩有些異狀。我拿起來,細細看了會兒,這塊玉佩確已不是原來的那塊,雖然玉質相似,紋路卻不同。我心中一動,放下玉佩,為她理了理衣領,臉上帶著絲笑望著她。
承歡低頭看了眼玉佩,抬起頭面孔有些微紅,訕訕地道:“姑姑,這塊是佐特爾的,我的那塊送給他了。”
我斂了臉上的笑容,正色問她:“承歡,你喜歡這種天高雲淡,騎馬任意馳騁的生活嗎?姑姑說的不是一個月或是一年,是一輩子。”承歡有些懵懂,迷茫地看了我一會兒道:“姑姑,承歡沒有想那麼長遠,不過,我這個月過得確實很開心。”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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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3 12:25:30
我望瞭望站在遠處等著承歡的佐特爾,收回目光,撫了撫她的臉,盯著她道:“承歡,你是喜歡和佐特爾一起騎馬呢,還是你只是喜歡草原的生活,別人陪你騎馬也行?”
承歡皺起眉頭,低頭靜靜地盯著草地。遠處的白馬“咴”的一聲長鳴,承歡抬起頭望了過去,過了會兒,她扭過頭道:“姑姑,承歡是喜歡和佐特爾一起騎馬。”
我暗暗鬆了口氣,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我笑著道:“姑姑知道了,你快去吧。”承歡面色一鬆,轉身向前跑去,跑了兩步,復又轉身疑惑道:“姑姑為何問這些?”我向她擺擺手,她怔忡了一會兒,見我沒有回答,便對我一笑,轉身小跑著去了。
我心中一陣輕鬆,人卻越發餓了,覺得腳步都有些浮,就提步向菊香的帳蓬走去。
“娘娘。”一聲低低的似曾相識的聲音傳來,我疑惑地轉身,一個宮中侍衛站在眼前,原來是張毓之。
我微怔,不知道他為何出現在此地。這次負責暢春園這片御園周圍一里地的侍衛都是由圓明園帶出來的,而一里開外的綠營大軍則是各旗軍中抽出的精英,一來守衛營地安全防止野獸突襲,二來順帶練兵。他不應出現在這裡的。我看著他,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見,這次你怎麼會隨著來?”
他看了我一眼,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道:“圓明園裡又建了幾個院子,侍衛有些缺,奴才……我這次是從宮中直接來的,蒙古人走後,我隨著你們回園子。”
原來如此。我心中突地想起一事,於是開口問道:“你是否知道你師妹也在宮中?”他點頭道:“我就是為此事來的,原來她是待選秀女,難怪會易名。 ”我微怔,他應該不會專門為說此事來的。於是我靜靜地站在原地,等著他的下文。
他低頭沉默著,半晌後,方抬起頭眉頭微蹙地道:“你沒有學過岐黃之術,不知道我說這些你能不能理解。”他頓了下,又道,“有些藥物是治病的,對病人是有益的,但幾種有益的藥物加在一起,雖說藥理上也說得過去,但在治病的同時,能引起其他的病症。換言之,人食五穀雜糧,有些食物同時吃,或是先吃一種,隔一段時間再吃另一種,也可能會使人生病。我師妹武功雖學的只是皮毛,但這些卻是得了師傅真傳。”
“……這些日子一直用散痰之藥,照理說早該散了才是,可主子娘娘卻是越發的重了……”想起當日太醫的話,我心中一緊,身上出了一身冷汗,難不成那次皇后並不是真的生病?或是真的生病了,在生病的過程中雖有太醫仔細醫治,但中間卻有人做了手腳,令她的病一直加重?
自來到此間,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原來在電視劇裡看到的宮闈之中用藥傷人的事確實存在。可是,那些都是出於女人們之間爭寵嫉恨而使用的手段,呂嵐曦並不是后宮妃嬪,她不需要用此手段的。
想了一陣兒,依舊想不出她的動機。我抬起頭問他:“你懷疑她在皇后的飲食中做了手腳?”他眉毛一挑,注視了我片刻,又急忙收回目光道:“我沒有懷疑什麼,只是想告訴你,她是用藥高手,宮中的太醫們怕是都不如她。”
他說完對我一笑,便欲舉步往回走。我心中極亂,不知那呂嵐曦到底想幹什麼,又或是只是一切太巧了,令張毓之心生懷疑而已。想了半晌,肚子猛的一陣刺痛,我苦著臉撫著肚子,抬頭準備往回走。
“你怎麼了?”張毓之仍在眼前,並沒有走,我笑著搖搖頭,道:“沒事。”
他靜默了一瞬,盯著我道:“娘娘……曉文,一直沒有機會對你說,看到你過得這麼幸福,我心中很高興。”我心中暗暗嘆氣,正欲開口說話,他又道,“他……皇上對你很好,昨夜我看見皇上抱你回帳……”話未說完,他突地跪在地上,“奴才張毓之見過皇上、王爺。”
我轉過身,只見十三手中提著一個食盒,與胤禛一起緩步走來。胤禛道聲“起來”,張毓之站起,立在原地道:“奴才告退。” 胤禛目光淡淡地望他一眼,後微笑著看著我,卻淡聲問他:“你是這批派往園子裡的侍衛?”張毓之恭聲應是,胤禛手一擺,他疾步往回走去。
十三左右打量一眼,問我:“承歡又去騎馬了?”我點頭道:“剛才和佐特爾一起走的。”十三看了眼食盒,輕輕地嘆了口氣,我肚子“咕嚕”一聲,我上前兩步,對十三笑笑。十三掠了胤禛一眼,將食盒遞給我,看著胤禛道:“臣弟告退。”
我接過食盒,強忍著飢餓,輕笑著對十三說:“你不要走,等會兒有事和你說。”十三微怔一下,臉上蘊著絲笑道:“皇嫂還是先進食吧。”說完,他轉過身子,走開幾步,微抬著頭望著遠處。我掀開食盒,原來是一些桂花糕,連吃了兩塊,才覺得肚子裡好受了些。
抬起頭,卻見胤禛眉頭微蹙地盯著我,四目相望片刻,他輕嘆道:“起來後沒用膳?”我咧嘴訕笑道:“本來是要去用膳的,可正好遇見承歡和佐特爾,我今日本來就準備找找她的,所以耽誤了一會兒。”
他默默地看了我一會兒,輕聲笑道:“遇見承歡了。”我心中有些迷茫,見他眸中有絲戲謔之色,恍然憬悟他話中的含義,我輕咬下唇盯著他,他仍輕笑著回望著我。過了一會兒,我道:“正要回去的時候遇見他的,先前也並不曉得他會去園子裡。”
他默默地看著我,隱去眸中神色,嘴角蘊著淡淡笑意,從我手中拿過食盒,端出食盒中的蓮子粥道:“先吃些東西。”待我接過粥慢慢喝完,他又接過碗放入食盒,回頭掠了十三一眼,目光又定在我身上。
我放下食盒,瞥了一眼負手而立的十三,收回目光看著胤禛道:“佐特爾要在京城遊學,你可曾考慮好了讓誰照顧他?”他唇角浮出一抹笑容,望著我緩緩地說道:“你心中有人選?”我點點頭,道:“十三所居住的交暉園距圓明園最近,方便他進宮或是進園子,又方便外出遊歷。 ”他凝神注視了我一會兒,緩緩轉過身子道:“十三弟。”
十三走過來,站於胤禛身前道:“皇兄有何吩咐?”胤禛笑著道:“若曦給你一樣差事,讓她和你說吧。”十三笑著望向我,我笑著瞅了一眼胤禛後才道:“這事如果皇上允了,你要謝我。”
十三劍眉一揚,微笑著點點頭。我斂了笑,肅容道:“我想讓佐特爾居住在交暉園,承歡也隨著回去住些日子,讓綠蕪派人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但是,這件事你要同你的其他福晉商量,我不想因佐特爾的身份而令綠蕪受到傷害。”
十三身子一晃,臉孔上似喜似悲的神情交替閃過,待稍微平靜了一些,他朝著胤禛躬身一揖,聲音輕顫著說:“十三謝皇兄成全。”緊接著又轉向我,“謝皇嫂的一片心意。”
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否能幫綠蕪一償心願,能讓她與十三還有承歡一家三口在交暉園一隅自己的院子中生活。另外,承歡雖對佐特爾有些許好感,可年齡尚小,不知道她能不能清楚明了地知道愛情是什麼,我不希望別人把感情強加在她身上,也不希望她將來後悔,我只希望她和佐特爾在日常接觸中慢慢加深感情,希望在十三最後的兩年內她能承歡膝下。
但是,佐特爾畢竟是蒙古八大顯貴的嫡系大王子,讓綠蕪照顧會不會為她招來禍端,這也是我最擔心的情況之一。
胤禛面色沉靜,沉吟了一會兒,掠我一眼,對十三道:“你公務過於繁忙,原先想著讓佐特爾隨著弘曆,可是經若曦這麼一說,確實這些年委屈綠蕪了,讓承歡回去一陣子也好。但你們要切記,綠蕪已不在了。”十三面帶喜色輕頷了下首,道:“臣弟知道了。”
胤禛靜靜地望著我,輕聲向十三吩咐:“你先回吧。”十三對著胤禛又是一揖,笑著再次道“謝皇兄成全”後才大踏步地往回疾走。
望著十三的背影,我心中說不出的高興。耳邊忽聞一陣輕哼,收回目光,卻見他眉眼含著一絲笑看著我,淡淡地道:“為什麼不對十三弟明說?”
見他明白我的意思,我上前兩步,左手提著食盒,右手握著他的手,緩緩往回走,道:“佐特爾挺喜歡承歡,承歡也對他心存好感,可我不想讓她在懵懂的年齡中做這麼大的決定,我希望她再長大一些,清楚自己心中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的。因此,我沒有向十三明說,我不想他們一開始就把承歡定位在佐特爾的妻子這個位置上,人生苦短,不想讓承歡留有遺憾。”
他手一緊,然後笑著道:“你這麼讓他們同時回去,十三和綠蕪他們會明白你的意思的。”我笑了笑,看著他道:“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如果不讓佐特爾陪承歡回去,承歡會開心嗎?如果承歡不開心,綠蕪又如何會開心?她們不開心,那這就失去了讓承歡回去的作用。”
他回看我一眼,輕笑著搖搖頭,走了一會兒,他忽叫道:“若曦。”我抬頭微笑地望著他:“怎麼了?”他凝神看著我道:“你不要再喝藥了,我們再要一個孩兒吧,自從有了翰兒,你的心思都放在了他和承歡身上,有這樣心思縝密的妻子在身邊,我心裡很輕鬆,這是前些年我從不曾有過的感覺。”
我身子一僵,心向下沉去,因為不知道以後自己會怎樣,我內心一直不希望再有孩子,因此一直堅持喝湯藥避免再次受孕。
見我沒有應聲,他輕輕一嘆,接過我手中的食盒,握著我的手向前走去。
低著頭木然跟著他走,一聲輕笑自前方傳來,我抬頭一看,原來是敏敏立在帳外,見她眸中含笑,我一愣,隨即知道了她為何有這種表情。我緊握了胤禛手一下道:“待翰兒大一些再要吧。”他眸中掠過一縷驚喜神色,盯著我微微點了點頭,並叮囑道:“再去用些膳。 ”說完,他對敏敏輕一頷首,便緩步進了帳。
敏敏笑著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道:“若曦,他對你真好。”我對她笑笑,上前挽著她的胳膊問:“找我何事?”她目光一黯,低頭道:“明日我們這一走,不知何時才會再見面。”
聞言,我的心開始沉重起來。歷史上雍正在位期間,沒有進行過一次木蘭秋圍,也就沒有了塞外各部王爺朝覲之說。而召各部王爺進京,也不可能每年都有伊爾根覺羅部。
半晌後,她收起黯然神色,微笑著對我說:“若曦,我們拋開身份,就如從前一般,盡情地騎馬馳騁。”我心中突地豪氣萬千,大聲道:“我們這就去。”
我們騎著兩匹白馬緩緩走了會兒,敏敏口中一個呼哨,兩腿一收,馬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她突地翻身躍下馬,左腳微一點地,又一躍身,人又穩穩地坐了上去。這一切只在一瞬間。
我大聲叫好,一夾馬腹,和她並排在一起。她看著我笑問:“如何?”我點頭稱好,她又道:“敢不敢?”我笑睨她一眼:“有何不敢?”
說完,我提韁策馬,和她拉開距離。笑著和她對望一下,便以右手抱著馬脖子身子緊貼著馬側騎,左手與肩成一直線,馬速奇快,衣袖隨著風擺動,打在臉上,居然有絲疼意。側面的敏敏笑著叫好,待我變換姿勢,卻見她以手支腮靠在馬脖子上,整個人側躺在馬上,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姿勢,見她微笑著望著我,我沖她輕輕一笑,隨即以手撐起身子,在馬上幾個翻身,也如她一樣躺在馬上,面對著面向前疾馳。
兩人相望一會兒,敏敏大聲說:“若曦,紫禁城的宮牆並沒有束縛你的手腳,你依然是你。”我心中感動,看著她大聲回道:“你也依然是你,沒有改變。”
眼睛余光忽然瞥見對面高坡處,傅雅提韁騎在馬上,望著我們這邊,一宮女卻死死抱著馬脖子,仰首看著她輕聲請求著什麼。
我翻身坐好,勒韁停馬。敏敏見我如此,一個轉身坐在馬上,順著我的目光道:“是四福晉。”我眉頭輕蹙,傅雅面色似是有些蒼白,神色也很怪異。敏敏看看我說:“我回營了,明日就要開拔回去,我還要交代佐特爾一些事情。”見我點頭,她騎馬離去。
我策馬行了過去,“……福晉,您現在不能騎馬,您就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會鬆手。您不顧自己,也得顧肚子裡的孩兒。”我暗驚,之前並未聽任何人提及,難道她一直瞞著眾人?傅雅見我漸近,對我淺淺一笑,後對著馬前的丫頭輕聲斥道:“退下,我知道分寸。”
那丫頭似是不死心,還要再說。我開口道:“下來聊聊如何?”小丫頭回頭慌忙行禮,我揮手讓她退下,翻身下來,扔下韁繩。傅雅已下馬走過來,微一躬身,我忙扶著她道:“有了身子,不用這些虛禮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2:27:39
兩人靜默著走了一會兒,我側身打量了她一下,她身子瘦瘦的,衣衫又大了些,絲毫看不出有孕。見我如此,她面色一紅,低下了頭。我輕輕地嘆氣,問她:“你為什麼不說呢?有孕是喜事。”
她眸子忽地一暗,沉默了會兒道:“爺真會高興嗎?”我盯了她一陣兒道:“他現在在哪兒?”她對我嫣然一笑,輕聲道:“在帳裡。”我看著她道:“他是孩兒的阿瑪,怎會不高興。走,我們現在就回去,你去告訴她。”
她一頓,搖頭道:“現在……現在不合適。”我疑惑道:“有什麼不合適?”她苦笑著道:“翁哲愉來了,爺現在在帳裡陪著她。”
見她面色一白,我暗暗心酸,這本是宮中女人必經的遭遇,任誰也改變不了。我握住她的手問:“她怎會來?”她籲口氣道:“她說肚子裡的孩兒想阿瑪了,就隨皇后娘娘來了。”
烏喇那拉氏要來,是前幾天就通知了胤禛的。只是沒有想到弘曆這個侍妾這麼有心計。我搖頭輕笑道:“你太過為他著想,夫妻間不能完全這樣,適當地發發脾氣、鬧鬧性子更有利於感情的培養。”
她默默地想了會兒,便隨著我向弘曆的帳篷走去。到了帳前,帳門卻無一人看守,想是被弘曆支開了。她臉色更加黯然,頭也低了下來。我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進去。她面帶為難地搖搖頭,我拉著她的手,掀開帳簾,推她進去。
“呦,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嫡福晉,你看我這身子也重,怕是不能給你行禮了。” 聞言,我眉頭一皺,剛剛往回走了兩步的腳又定在了原地,這個翁哲愉太跋扈了些。
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我心中微怒,弘曆居然會容忍她輕慢傅雅?憤然掀開帳簾,我疾步走了進去。只見傅雅端坐於幾邊,臉上無一絲表情,而那叫翁哲愉的女子卻斜躺在榻上吃著點心。
翁哲愉從未見過我,而我今日又身著騎裝,她無法從身衫上辨認身份,是以看到我後仍保持先前的姿勢。
我環顧四周,原來弘曆不在帳中。心中的怒氣少了些,傅雅站起來淺笑著道:“爺許是出去了,娘娘不用過於擔心,雅兒會處理好的。”
“啪”的一聲,榻邊的點心掉了下來,翁哲愉一下子坐了起來。怔了片刻,她快速地走了過來,微微躬身行禮道:“哲愉見過貴妃娘娘,娘娘吉祥。”我掠她一眼,並不讓她起身,笑著對傅雅道:“聽你額娘說,你也泡得一手好茶,不知今日我可有口福?順帶著等等四阿哥。”
待兩人在幾邊坐定,傅雅望望仍蹲著身子的翁哲愉,看著我擔憂地說:“娘娘……”不待她說完,我截口道:“我等著你的茶呢。 ”
待她泡好茶水,我抿了一口,看了一眼翁哲愉,只見她額角已細細地沁出汗水,輕咬著下唇強撐著。因知道懷孕的辛苦,我心中也有不忍,但如果今日不給她立立規矩,想來待她生出弘曆的第一個兒子後,傅雅的日子會更不好過。
傅雅已坐不住,為難的目光來回掃過我和翁哲愉兩人身上,我嘆口氣道:“我本來也不想提尊卑有別,但有人如果真的不懂事,那我也就給她立立規矩,讓她知道什麼是嫡福晉身份,什麼是侍妾身份。”
翁哲愉目光一緊,往帳門一看,輕呼一聲緩緩地坐在了地上。傅雅順著她的目光,往帳門口一看,臉上突地無一絲血色,呆呆地站在幾邊。
我轉過身子,卻見弘曆站在帳門,面無表情地看著翁哲愉。我再次佩服這個女子的心機,輕笑著道:“過來坐下。”隨即對傅雅說,“你也坐下。”弘曆緩步走過來,坐在傅雅身側。我輕哼一聲,冷聲對翁哲愉吩咐:“你先下去。”她抬頭面帶委屈地望望弘曆,見後者沒有反應,她面蘊微怒,悻悻地自己起身,緩步走了出去。
見他們兩人一個神情淡然,一個面帶惶色,我深深吸口氣對傅雅道:“你說,還是我說?”她看著弘曆,以輕不可聞的聲音道:“爺,我有了身子。”弘曆一震,過了一會兒,方回神問道:“幾個月了?”傅雅眼眶微紅:“已近七個月。”
一口茶水嗆在嗓中,她居然都已經七個月了,肚子卻這麼小。弘曆面色一白,聲音有些顫:“你為何早不說?這些日子你身子這般羸弱,方才還聽丫環說你去騎馬了。”她的淚水順著臉龐落了下來,哽咽著不言語。我搖搖頭,鼻頭有些酸,道:“雅兒,你先出去一下。”
我為他倒杯水,盯著他道:“我不管你喜不喜歡傅雅,也不管你如何寵愛你的侍妾,但你不能讓她們無視傅雅的存在,傅雅的尊嚴也輪不到她們踐踏。”他呷口茶水,眼睛盯著几上,沉默了會兒道:“以後不會發生你所擔心的事了。”
聽到了自己想听的回答,我心中一鬆,瞅了他一眼,見他仍是神情淡然,我站起來道:“我這就走了。”舉步走了兩步,背後的他突然說: “馬背上的你很美。”
我腳步一滯,人也一個趔趄,心中有一絲惱意,回身盯著他道:“你怎麼如此固執?”他抬起頭,前言不搭後語地道:“你沒有發現嗎?哲愉的眼睛很美。”
我心中一驚,有些害怕自己所想到的,雙手緊握,我深吸一口氣道:“你定要我心中難受嗎?你定要我過得不安穩嗎?你定要如此下去嗎?”弘曆站起來,笑著一揖道:“額娘,你誤會了,我確實是真心讚美你的馬術的。”我面上一熱,是自己會錯意了嗎?掠他一眼,他眼神純真,不似假裝,於是,我扯出笑容道:“她的身子弱,餘下的日子里費些心。”
他輕嘆道:“我會善待她的。”我點點頭,提步向外行去。
空曠的草地上,一堆熊熊篝火,燃起的絢麗火焰照亮了燦爛的星空。
坐在胤禛旁邊,掠了一眼遠處一臉傷感地看著佐特爾的敏敏,我暗暗嘆口氣,輕輕扯一下身邊的胤禛,用眼神示意自己要出去。他眉頭輕蹙一下,而後淺笑著微一頷首。剛剛站起來,對面的烏喇那拉氏就微笑道:“妹妹,可是有事?”我笑著輕聲回道:“我去更衣。”兩人又相視一笑,我便舉步離開。
走了一會兒,抬頭望望,滿天繁星如孩子的眼一樣調皮地眨著。我靜靜地望了一會兒,心中突地有些後悔將弘翰留在宮中。雖然知道巧慧定會一心一意地照顧他,可處在此時此景中,心底卻猛然不可抑制地思念他。
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我微怔一下,回身站定,一個眼生的小太監怯怯地站在兩米開外處。
我心中疑惑,開口問他:“你是哪個宮裡的,為什麼來找我?”那小太監腿一軟,匍匐在地上回話道:“回娘娘,奴才是皇后宮裡的,奴才來的時候,更房的一位差大哥要奴才捎個信給娘娘。”說完,頭仍低垂,從懷中摸出一個荷包雙手高舉著遞了過來。
接過荷包,我知道了是誰,只是這次不知道會是什麼事。見他仍然跪在地上,我道:“你起身回吧。”他起身,微躬著身子後退了幾步,才轉身飛奔離去。我握住荷包,怔怔出神,那枚翠竹給的小章仍被我置於箱底,我也從沒想過要出宮看看那些鋪面經營得如何。
一聲“娘娘”將我拉回現實,轉過身子,黑暗中張毓之默默地站著,不知他來了多長時間。夜風吹來,有些微涼,我的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他上前兩步道:“您早些回帳吧,夜裡有些冷。”
我點點頭,便提步往回走。剛行兩步,他輕嘆一聲道:“今日本來是來告別的。”我一怔,轉過身子疑道:“你不去園子了,要回宮嗎?”他低頭沉默了會兒,抬頭輕笑道:“不是回宮,是出宮。”
我雖有一絲驚訝,但口中仍說道:“對你來說,出宮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你本是學武之人,理應去行俠仗義,的確不應待在宮中。隨著時間的流逝,你會被宮中的規矩磨去棱角,失去你本身的正義之氣。”
他微微抬首,默默看著星空,半晌後才道:“菊舍已被我盤了下來,以後若娘娘有什麼為難之事……”說到此處,他收回目光自嘲地搖頭輕笑,“以後出宮,如果想念老朋友的話,可以去那裡。”
我對他微微一笑道:“那間茶舍的確很令人懷念,前幾日,你還說要去園子,你什麼時候盤下的?”他輕嘆口氣,苦笑著道:“好像娘娘忘了我有一位身為朝國重臣的舅父。”我對他說話的口氣心生不解,但仍輕笑著說“也是”,他看看我,轉身疾步而去。
一陣風吹來,我裹裹衣衫,快步往回走去。
扶著菊香的手落了座,和皇后、熹妃相視淺笑,胤禛眸中透著暖意掠我一眼,我心中一熱,輕輕握了一下他的手。
他回握一下,淡淡地開口道:“佐特爾王子要在京城遊學一事,朕已準了。以後佐特爾住在交暉園裡,由怡親王的側福晉張氏照顧其飲食起居。 ”這事其實並不需要由他親自下旨,但他這麼做,顯然是給了綠蕪極大的恩寵。我心中高興的同時,又有一絲隱隱的擔憂,說不清到底為什麼,但胤禛這麼做,顯然也有自己的意圖,於是我輕輕地籲出一口氣,或許自己真的過於小心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2:30:32
第二十章
待蒙古兩部浩浩蕩盪地離開京城,我也隨著胤禛回到了圓明園。
站在院子門前,看著門楣上的匾,口中喃喃地念著“杏花春館”。心中有些恍惚,這就是圓明園四十景之一,我一直認為這些都是乾隆年間才建造的。
見我如此,身側的胤禛道:“怎麼,不喜歡?”我搖搖頭,跨入院子,緩緩前行,一路走過,矮屋疏籬,東西參錯,環植文杏,秋意雖濃,仍爛然如霞。前闢小圃,雜蒔蔬瓜,放眼望去,一片田園風光。我心中歡暢,走到一個高高聳立的亭子裡,環顧四方,上下天光,館舍東西兩面臨湖,西院有杏花村,館前有菜圃。
閉上眼睛,好像有果蔬的香味。背後的他將我環在懷中,頭擱在我肩頭,輕聲吟道:
霏香紅雪韻空庭,肯讓寒梅占膽瓶。
最愛花光傳藝苑,每乘月令驗農經。
為梁謾說仙人館,載酒偏宜小隱亭。
夜半一犁春雨足,朝來吟屐樹邊停。
我睜開眼睛,看著如山水畫般的景色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胤禛。”他手一緊,在我耳邊道:“你喜歡就好。”我輕輕一嘆道:“園冶所說的'選材莊之勝,團團籬落,處處桑麻',大概也就如此吧,我很喜歡這裡。”
沉浸於此,久久不能回神。半晌後,我心中一驚,掙開他的手臂,回身望著他埋怨:“不是說不會動禛曦閣嗎?”他盯著我,無奈地搖搖頭,拉著我的手,走下台階,沿著彎彎曲曲的路向前走去。
遠遠地望著熟悉的院子,我輕聲道:“路還真有些陌生。”他低聲笑了笑道:“園子裡建了幾處院子,其他幾處全都變了,只有這一處院閣保留著。為了讓它能融於館中,宮裡的御匠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我加快步子,跨入小院中,打量了一會,院子沒有一絲變化。
“吱”一聲,先前我居住的房門打開了,巧慧抱著弘翰站在門口,待看清我,巧慧臉帶欣喜,邊向我這邊走來邊道:“小姐,你可回來了,小阿哥又長高了不少呢。奴婢也是剛帶著小阿哥回園子,小姐以前住的房子現在讓小阿哥……”
聽著巧慧絮絮叨叨地說著,我接過弘翰,托起他的身子,細細地看著他。個子果真長高了許多,小傢伙兩眼骨碌碌地轉著打量我,好似不認識我一樣。我正覺得心中鬱悶,小傢伙竟咧開嘴笑了起來,我心中還來不及高興,他卻一把抓住我耳邊的頭髮,用力地扯著,口中興奮地“啊啊”地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好不容易鬆開他的手,讓他斜躺在我懷中,使他的手遠離我的臉部,卻見胤禛眸中帶著一絲笑意站在院門口。見狀,巧慧忙躬身垂首輕輕地退了下去。
他走過來,伸手接過孩子,輕輕地把他向上拋一下,我一驚,正要開口埋怨,弘翰卻“咯咯”地笑了起來。
立在樹下,靜靜地看著胤禛和弘翰,我心中有絲淒惶,這種幸福的日子只有短短數年了嗎?向後退兩步,倚在樹幹上,靜靜地註視著他們父子倆。
他眉眼蘊笑,逗著弘翰,絲毫沒有平日里的清冷神色。弘翰的兩隻小手在空中揮舞著,口中依然嬉笑不停。
我眼眶一熱,低頭快速地拭去眼角的淚花。抬起頭卻發現他抱著翰兒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我直起身子,向他走去:“樹上落了灰塵,正好吹到眼睛裡。”他面色沉靜,看向我道: “這些日子,你為什麼在傷神,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你方才的神色?若曦,你怎麼了?”
我深吸口氣,向弘翰伸出手淺笑著道:“我傷心的是什麼,你馬上就能知道。”弘翰望望我,又望望他,小臉突地一轉,雙手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脖頸。我重重地嘆口氣,笑睨他們一眼,轉身向內院行去。
剛行兩步,背後便傳來他沉沉的聲音:“若曦。”我腳步一頓,轉過身子,只見他眉頭輕蹙,默默地看了我一會兒道:“你在敷衍我。”
看著他認真的樣子,突然間我便笑逐顏開了,正要開口說話,卻見高無庸一臉焦慮,邁著小碎步快速地走過來。見他如此神色,我的心沒來由地抽了兩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走過去,向弘翰伸出手,這次小傢伙倒是乖乖地讓我接了過來。胤禛看看高無庸,臉上無絲毫情緒,淡淡地對他道:“有何事?”高無庸眼睛一閉,兩袖一甩,“嗵”的一聲跪在了地上,泣訴道:“六十阿哥歿了。”
我一下子愣在原地,這是年妃留在世間唯一的孩子,名福惠,乳名六十,今年才八歲。年妃歿後,由坤寧宮皇后烏喇那拉氏撫養,因烏喇那拉氏沒有孩兒,平日里對這個阿哥也是寵愛有加的,況且平日里這孩子身體極好,前幾日在暢春園中,也沒聽皇后提及他有什麼事。
我心中驚痛難當,呆愣地盯著胤禛。他站在原地,雙拳緊握,面色蒼白,薄唇緊抿,眸中悲傷的神色令人不敢多看。死一般的沉寂中,他冷冷地開口問道:“怎麼歿的?”
高無庸用袖子拭去臉上的淚,輕輕回道:“落水。”
自他入宮,我的心就一直揪著。
這天清晨,我起床後焦躁難耐,腦中如一團亂麻,在房中默默地踱著步子。
“娘娘,奴婢剛由宮中回來,有要事禀報。”正在焦急,房外正好傳來菊香的聲音,我莫名一慌,走過去一下子拉開了房門。
“娘娘,皇上在西暖閣,已兩日未進食,也沒有召見任何一個人,皇后也病倒在床,高無庸讓奴婢帶話,娘娘是否往宮中一行?”菊香站在門口一口氣說完,我心痛難耐,他本就子息單薄,失一子後,接著又失一子,這種傷痛,怕是要壓垮了他。
我步出房門,邊走邊道:“快去備車,我這就入宮。”背後的菊香猶豫了一下道:“娘娘是否整理一下儀容?”我一怔,這才發現,自己仍身著單衣。我回頭進房,吩咐菊香簡單地打理一下。
西暖閣外黑壓壓地跪了一地朝臣,最前面的人聽聲音像是張廷玉:“……皇上,您的身體關係著我們大清江山,您不能這麼下去啊。”他話音剛落,眾大臣齊聲說:“臣等懇請皇上以江山社稷為重,臣等懇請皇上以江山社稷為重……”
一聲接著一聲,一聲高過一聲,但閣內仍寂靜無聲。
高無庸立在房門外苦著臉,看見我,他面色一喜,快速走過來道:“娘娘,皇上已兩日未進食,也不允許奴才們進去服侍。”
我暗暗嘆氣,弘時、福惠,兩年之中走了兩個,這種錐心之痛,又豈是勸兩句就能消除得了的。
注視著那緊閉的房門,我心中酸痛不已,開口問道:“怡親王去哪兒了?”高無庸回道:“王爺一直在忙朝上的事,另外,六十阿哥落水的事,也由王爺親自查究。”
我心中驚恐,難道六十的溺水不是意外?我扭過頭盯著他問道:“可有了眉目?”他身子一顫,回道:“奴才未聽到任何消息,這件事皇上命王爺清查,任何人不得插手。”
我收回目光,看著房外的眾人,對高無庸吩咐道:“命他們散了吧。”高無庸躬身應“是”,走向張廷玉身旁的人,矮身說了一會兒。那人回身一看,我才發現他原來是果親王允禮。他起身走過來,兩人互相見禮後,他道:“皇嫂進去勸勸皇兄吧。”
我點點頭道:“你們都回吧,這樣下去怕是老臣也支撐不住了。”允禮嘆道:“那臣弟就讓他們散了,臣弟還要去趟坤寧宮,福惠就如皇后的親生兒子一般,他這一走,皇后怕是要傷心欲絕了。”說完,他重重地嘆口氣,轉身向眾大臣走去。
待眾人靜靜離去,我上前輕輕推開房門,胤禛背對著房門坐在桌邊,紋絲不動,只是髮辮有些許亂。我凝視著那直挺挺端坐的後背,壓了兩日的悲痛再也無法抑制,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半晌後,我擦擦眼淚,強忍著悲傷,走過去跪在地上摟住他,臉貼在他的後背上柔聲道:“不要這麼憋著,難受就發洩出來吧。”他依然如剛才一樣,端坐不動,我輕輕搖搖他的身子道:“你這麼折磨自己,福惠就能活過來嗎?”
感覺他身子一顫,繃緊的後背也鬆了下來,我站起來,走到他的面前,他眸中沉痛無比,薄唇已乾得裂口,我蹲下身子,撫著他的臉龐,淚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他默默地望了我一會兒,用手拭去我腮邊的淚,緩緩站起,一言不發地走到床邊,和衣躺了下來。我跟過去,為他蓋好薄被。接著疾步出門,向御膳房走去。
我端著一碗小米清粥走進西暖閣時,卻發現他竟不在床上。
我走出房門,提步向養心殿走去。
大殿門口立著的高無庸忙上前兩步,接過粥,正欲行禮,我擺手止住問他:“大殿中有何人?”他向內望了一眼,輕聲回道:“怡親王。 ”我接過粥,跨入大殿。
“出洋船隻條例已經制定好了,只待下旨了。”剛入大殿,就听到十三的說話聲。胤禛表情是平靜的,默默聽完後淡淡地說道:“那就下旨吧,先按這個執行。”說到這裡,他眉頭輕輕蹙了蹙,淡漠的表情退去,冷聲問,“查得怎樣了?”
十三沉默了一瞬,沉聲道:“前些日子,福惠偶爾發現那湖里的魚煞是好看,於是那日叫了皇后娘娘去賞,這才出的事。臣弟已經查了當時園子裡的所有人,宮女太監們都離得挺遠,福惠身邊只有皇后娘娘和貼身大丫頭嵐冬,福惠落水後,嵐冬最先下水去救,隨後太監們紛紛下水,但還是來不及,等找到福惠時,他已經斷氣了。”
嵐冬,也就是呂嵐曦,兩次出事她都在現場,究竟這是過於巧合,還是她真的有問題?
我立在原地,默默地想著。如果她有問題,她做了這麼多,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了誰?她總應該有理由,究竟有什麼恨,能使她下得了這麼狠的手段?是在針對皇后嗎?還是……我有些不敢往下想。
“若曦。”乍聽到胤禛的聲音,我回過神,望著他道:“我熬了些粥,你已兩日未進食,需要吃些軟粥調理一下。”
把粥放在案上,瞥了一眼兩人沉靜的臉龐,我在心中暗暗傷神,這些事為什麼一件接著一件發生呢,為什麼平靜的日子總是這麼短暫呢?細細想想,我又搖頭苦笑了一下,自己這是怎麼了,宮中之事歷來如此,是沒有太多“為什麼”的。
突地覺得大殿內靜悄悄的,疑惑地看看兩人,胤禛臉色依然平靜,沉默地盯著我,十三掠我一眼,收回目光後盯著眼前的桌角,一動不動。
胤禛見我回神,緩緩說道:“你先回去。”我沉默地盯著他,知道他要吩咐十三做些事情,又不想讓我知道。我收回目光,低頭攪攪粥,深吸口氣,盯著他道:“無論你心中有多難受,你都要愛惜自己的身體,不要讓心疼你的人心痛。”他眸中掠過一絲溫暖,但瞬間過後,面色卻若萬年玄冰,冷得讓人不敢直視。
我固執地站在原地,他輕嘆了口氣,端起碗喝了幾口。我舉步下階,疾步向殿外走去。
出得大殿,我轉身進入茶水房。房內一個眼生的宮女正打著瞌睡,另外一個坐著,腿上攤著本書,正聚精會神地看。
也許是發覺房中來了人,坐著的宮女抬起頭,原來是笑泠。見到是我,她慌忙起身行禮,我揮手道:“給我泡杯茶,然後出去看著,如果怡親王出了大殿,及時回我一聲。”她應聲“是”後,手腳麻利地倒好茶水,放在我身邊,快速地走了出去。
抿了兩口,唇齒留有清香,我心中暗奇,她竟是位泡茶好手。起身拿起她方才翻看的書籍,“茶經”兩字赫然入目,原來是唐朝茶聖陸羽的著作。我輕輕嘆了口氣,腦中驀然想起以前的事。
正在出神,細微的腳步聲響起,笑泠進來道:“娘娘,王爺已經出了大殿。”我起身,把書遞給她道:“無論是煮茶,還是泡茶,只要合了喝茶人的口味,便是好的。”她一喜,躬身一禮道:“謝謝娘娘提點。”我點點頭,看了依然未醒的宮女一眼道:“精神不濟時,不要來應值,御前應值,可容不得犯錯。”說完,提步而出。
殿外,十三緩緩走著,我提步追了上去,和他並肩而行。
沉默了一會兒,他開口道:“等我何事?”
我微怔,側過頭瞄他一眼,他又道:“御前奉茶的小宮女,看見我出殿門就轉身便走,隨後你就跟著來了,不是等我嗎?”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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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3 12:32:24
我暗自思索了會兒,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個嵐冬沒有什麼問題嗎?”
十三停下步子,眉睫輕蹙道:“你為何這麼問?”
我嘆道:“嵐冬入宮前曾易名呂嵐曦,她拜師學過功夫和醫術,和張毓之是師兄妹,據說功夫雖不是很好,但身手比一般人還是好很多,並且醫術十分高明,對藥物和食物相生相剋研究得頗深,這方面宮中的太醫也許並不比她強。”
十三沉思了會兒道:“難道你懷疑,上次皇后的病她做了手腳?或者,根本就是因為她皇后才有了那場病?”
我輕輕搖頭道:“我不能肯定,只是懷疑而已。也許皇后是真的生病了,只是太醫救治的時候她做了手腳,令皇后的病加重了而已。”
十三聽了我的話,陷入了沉思,半晌後才道:“皇兄不知道?”我嘆氣道:“這次事關福惠的一條命,我並不能肯定的事,又如何向他說?況且,我兩次見到呂嵐曦在八爺府前,究竟她和八爺有沒有關係,我並不知曉。”
聞言,十三搖搖頭,笑道:“她不會是八哥府中的人,這你不用擔心。”我盯著他問道:“你怎能如此肯定?”他嘆道:“八哥已去多年,即使當時有些想法的人,看到如今朝堂上的局勢,也不會再有所行動。另外,還有一些事情,你也不用知道。”
我默默思索一會兒,點點頭,覺得他說得極對。
但十三眉梢一揚,沉聲道:“即使查不出什麼,她也不能再待在坤寧宮了。另外,一個年輕女子對功夫和醫術感興趣,也是極特別的。”他頓了一下,又繼續道,“但這次她畢竟立了功,總要給她些恩惠才是,她入宮也有些日子了,想來也想念阿瑪和額娘了。”
我默默地抬起頭道:“你懷疑她的身份?”十三肅容冷聲道:“如果她真有什麼問題,她要為福惠的死付出代價。”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這是不爭的事實,沒什麼可多想的。
兩人默默地走著,各懷心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我走後,你皇兄又吩咐了什麼?”十三瞅我一眼,淡淡地道:“如果福惠的死是一個意外,那當日陪著賞魚的宮女和太監,除了坤寧宮總管和嵐冬外,全部陪葬。”
我一驚,腳步一滯,覺得胸口有些悶,有些後悔問了這些。
十三停下步子,面沉如水,望著我道:“若曦,這事與你無關,你不要再問了,你目前只要照顧好皇兄和弘翰就行,不必考慮其他的。”
我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十三見狀,嘆道:“你如今已有弘翰,福惠這一出事,如果你為奴才們說話,知道你為人的清楚你只是不想無辜之人受到連累,但別有用心的人會怎麼說,你心中應該清楚。”
我思緒紛亂,但再也提不起精神說宮中的事。我淡淡一笑道:“佐特爾在交暉園生活得可習慣?承歡怎麼樣?”
十三舒了口氣,道:“佐特爾適應能力很強,但承歡整日里只是和佐特爾一起玩耍,和府中的其他孩子們都合不來。綠蕪和承歡有七分神似,照理說,承歡應該有所感覺才是,可她和綠蕪依舊不親近,不僅如此,我總覺得她對綠蕪還有些抗拒。”
我皺起眉頭,道:“承歡年齡漸大,你是否考慮一下告訴承歡真相,讓她們母女團圓?”十三微笑著搖揺頭道:“現在雖然綠蕪傷心,但我們畢竟在一起,承歡也生活在綠蕪的身邊。我不想冒險,綠蕪的身份不允許是其一,其二是我不知道承歡能不能接受親生母親活在世間,卻從來沒有照顧過她的事實。如果她不能理解,傷心的可是兩個人。另外,如果抖出綠蕪的身份,會發生什麼事,誰也無法預料。”
我低頭苦笑一陣,道:“你們總想著這樣不會傷害承歡,或許等承歡知道真相後,她會怨你們,為何不早早讓她知道自己本該早知道的事。”說完,我對著微怔的十三淺淺一笑,轉身疾步往回走去。
跨入養心殿,卻見案子後的他以手支著額頭一動不動地註視著几案一角,眉頭緊皺,神色淒苦。我站在殿中央默默凝視著他,心中酸痛不已,但又沒有一絲辦法能緩解他內心的苦楚。
站了半晌,一腔愁緒漸散,理智慢慢回來。此時此刻,我怎能如此無措?於是,我舉步走到他的身側,環住他的肩,靜靜把臉靠在他的肩頭。兩人默默地靠在一起,他啞著嗓子道:“你先回去,我單獨待一會兒。”
我抬起頭,與他四目相望,他眸中的淒苦已隱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堅定,我心中一緊,這種神色我已好久沒有看到了。
凝神看他片刻,雖知道現在不是開口的最佳時機,仍是一沖動說道:“死者已矣,不論他是失足落水,還是有人故意為之,我們現在做什麼,他都不會再活過來。”
他緊盯著我,眸中有一絲冷意瀰漫。我心神微亂,口舌有些打結:“我說的並不是什麼都不去做,而是仔細調查,查清真相,如果真是有人刻意為之,那怎麼處罰都是他應得的。可如果真的只是失足落水,那麼讓當日陪著的奴才們都跟著陪葬……”
我話未完,他已淡淡地截口道:“此事你不要管。”我低頭望著他,突然發現兩日之間,他的髮辮中竟有了絲絲白髮。
在現代時看到電視劇中的人物在傷心之下,一夜之間鬚髮皆白,總覺得有些誇大其詞,沒有想到親眼目睹時,我卻如此心傷。我輕輕地抬起手臂,握住他的手,盯著他略顯蒼白的臉,看著他黑沉陰晦的眼睛,心頭一陣難受,他此時必是極度悲痛的吧。
他凝視著我,半晌後,反握著我的手,輕扯嘴角微笑道:“若曦,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只是這些奴才們沒有盡責盡力照顧六十,卻也是實情。”不待我開口,他又道,“我還有些事在處理,你去吧。”
我抽出手,沉吟了一會兒道:“我只是不希望無辜之人送命,而讓真的有心之人成了漏網之魚。”說完,我朝他淺淺一笑,然後轉身緩緩向外走去。
“若曦。”背後傳來他的聲音,我停下腳步,回身靜靜地望著他。互相凝視片刻,他卻道:“去吧。”說完,低下頭不再看我,我心中不解他為何如此,站了一會兒,轉過身子緩步出去。
坤寧宮
烏喇那拉氏躺在床上,目光散漫,面色蒼白,兩眼盯著帳頂一動不動。我坐在床邊,輕輕拉住她的手。她慢慢扭過頭,目光有些呆滯,盯著我半晌,慘淡地笑道:“六十回來了嗎?”
我心中一愣,她似乎有些神誌不清。我揮手招來坤寧宮太監總管小路子,問道:“娘娘這幾日一直如此嗎?”他目光一黯,苦著臉回道:“娘娘有時清醒,有時就如現在一樣。”
我眉頭蹙了起來,整個后宮事務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她不能出事。我默默地盯著她,她眉宇之間仍然有絲迷茫:“他還沒有回來?”我搖搖頭,她面色更白,慢慢支起身子道:“快吩咐人去尋他。”
我輕按下她的身子,向小路子一干人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待一行人魚貫而出,我盯著她道:“姐姐,你認得出我是誰嗎?”皇后怔忡地望了我半晌,突然雙眸蘊著的淚刷的一下如泉湧般流了出來,我輕柔地拭去,道:“姐姐,妹妹知道你心中很難過,也知道你待六十阿哥如親兒子一般。可是,他人已經不在了,你這樣不吃不喝地折磨自己,也改變不了什麼。”
她的淚不停地向外湧著,悲聲道:“自弘暉早殤,我就一直沒有再生出孩兒,皇上並沒因此而責怪我。年妃過世,皇上憐憫我,把六十交給我撫養,可我究竟做了什麼,怎會如此不當心?皇上的子嗣本就少,六十又去了,我真的罪孽深重。”
深吸口氣,我開解她道:“皇上的子嗣是少,但自古以來,皇位也只是一人能得,子嗣多也並非全是好事。遠的不說,就是聖祖年間,皇子爭儲,慘烈異常,我們都是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你應該明白的。你不用因此而責怪自己沒有生出孩兒,六十的死只是意外,我們都不想發生這種事,可這事已經發生了,我們不能活在這種自責中。失子,最痛的應該是皇上,這時候你更應該堅強地站起來,繼續為皇上打理后宮,這才是我們要做的。”
她止住眼淚,支起身子,我拿起軟墊放在她的身後,扶她斜靠在上面,她注視著我道:“妹妹比我明白。”見她恢復了理智,我開口問道:“那日的情況到底是怎樣的?”
皇后雙手緊抓著棉被,眉頭微鎖,眸中露出一絲痛苦:“那日,六十興沖沖地跑來,說湖中的魚很好看,當時我還笑斥他,這天已近深秋,魚早已藏身到水深處,哪還能看得見。他卻說自己親眼看到的,還說前些日子我身子不好,都沒有好好陪他,我這才陪他去了。
“當時,我們穿過湖中的長廊,走進亭子裡,靠著欄杆,真如那孩子所說,湖中還真的有魚,而且不同於往日里我們看到的。當時,由於未帶魚食,六十就吩咐小路子去取,小路子走後一會兒,就出了這事。”
見她雙手輕顫,我輕輕拍拍她的手臂,待她平靜一些,我又問道:“當時亭子裡還有誰?出事時在場的人都在幹什麼?”
她出神地想了一瞬道:“奴才們都在湖邊,只有我、六十,還有嵐冬,當時,我正和嵐冬說些以前的舊事,沒有留神,六十不知怎麼的就落水了。嵐冬及時下水去救,可終是晚了一步。”
她朝我慘然一笑道:“如果我的命能換回六十的命,那該有多好。”我心往下一沉,握緊她的手,道:“你不能這麼想,這麼多年來,不論在王府還是在宮中,你都盡心盡力為皇上著想,你的功勞在皇上心中,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
她微怔,怔怔看我一陣後道:“真是像極了,這麼多年來,我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你和若曦有關係嗎?依你的年齡,你不是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 ”
我剛才只顧著勸她,沒有發覺自己竟說漏了嘴。但是,若曦這個身份,我確實不想再提起,遲疑了會兒,我苦笑著掩飾道:“姐姐,若曦早已去了,我想,大概沒有人會和她有什麼關係吧。”她淡淡地笑了笑,道:“是姐姐多嘴了。”
對她笑笑,正欲開口,門外傳來嵐冬的聲音:“娘娘,你的藥煎好了。”
我起身坐在床邊,扶起皇后的身子,接過嵐冬手中的湯藥,慢慢讓她喝下。湯藥顯然很苦,她雙眉微皺,一口氣喝完。我把碗遞給嵐冬,拿起托盤上的糖塊,她接過服下,我這才輕柔地放下她,仍讓她倚在軟墊上。
她微笑著道:“有勞妹妹了。唉,我這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一年內,病了兩次,上次如若不是妹妹,恐怕我早已不在世間了。”我握著她的手,搖搖頭道:“姐姐莫要說這些喪氣話,上次只是痰湧,不是什麼大病。”
她反手握住我,苦笑著幽幽一嘆:“曉文,我知道你只想安安靜靜地生活,可我真的不在了,這偌大一個后宮,真正讓我放心的人,也只有你。 ”我心中一緊,她話中有話。我默默地思量了一會兒,道:“姐姐不會有事的,你不要胡思亂想。”
她搖搖頭,淺笑著道:“自個兒的身子,自個兒心中清楚,我怕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這后宮裡的妃嬪雖說也有自府中出來的,隨皇上的時日也久,可她們都擔不了這麼大的擔子。熹妃雖說心地善良,處事公平,可她佛心太重,怕是鎮不住眾人,齊妃她們就不用說了。”
聽她輕輕一嘆,我心中也沒來由地一抽:“我怕是擔不下來,姐姐可以做到的,我未必可以做到。”她可以按大清製度,全心全意地為胤禛選秀,無怨無悔地守著空房,這是這個時空愛的一種表達方式,我真能做到嗎?我做不到。
她凝神看了我一會兒,繼而垂下眼瞼,輕輕地嘆了口氣:“這讓我怎麼放得下心呢?”我無奈地苦笑:“姐姐安心養病吧,不要想這麼多。”
她抬起頭,柔柔笑著點點頭:“是我太過一廂情願了,妹妹勿怪。依妹妹的性子,又豈會爭這個名分。”她微頓一下,又接著道,“我只是尋思著,這宮中只有你一人能公平地處理事情,因為你是一心一意愛著皇上,沒有任何雜念。雖說,你剛剛入宮時,就如若曦姑娘一樣,不想和我們接觸,但經過這幾年,你也慢慢地轉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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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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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3 12:34:31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13 12:43 編輯
我微笑不語,她拍拍我的手:“不說這些了,我前些日子為弘翰做了件衣衫,本來想親自送過去的,不想……”她眼圈一紅,緊接著又道,“嵐冬,拿過來吧。”
嵐冬自櫃中取出,雙手遞了過來。我粗略一打量,發現手工竟異常精細,笑著道:“沒想到姐姐竟有一手好針線活。”她看著衣衫,眼神柔和無比:“皇上繼位前,府中銀錢開支管得極嚴,不像其他親王貝勒們,因此府中出來的幾位娘娘,都會些針線的。”
身側傳來輕輕的咳嗽聲,像是極力壓住的,我扭頭一看,嵐冬已跪在地上:“請娘娘恕罪,嵐冬這就退下。”她面色有些蒼白,身體似是不適,我盯著她:“病了還來應值?”
她微一抬頭:“奴婢知罪。”此時,皇后揮手讓她起身,又轉頭對我道:“六十落水,她也受涼了,本想讓丫頭休息幾日,可她很會把握煎藥的火候,這才讓她帶病應值,怪不得她。”
嵐冬面色沉靜,整個人看起來不卑不亢,乍看起來,真有一絲大家小姐的姿態。我心中一嘆,對她的懷疑莫名少了一分,竟還隱隱地生出一絲好感來,於是,我不由自主地笑著問她:“你水性很好?”
她微怔一下,看了我一眼:“回娘娘話,嵐冬水性一般,談不上很好。”她的話條理分明,我斂了笑容,盯著她:“當時你可曾留意六十阿哥為何會落水?”
她掠了皇后一眼,道:“那日,阿哥一直趴在欄杆上賞魚,奴婢和皇后娘娘聊著娘娘在雍親王府時的一些舊事,不知為何阿哥會滑下去。”
她面色淡淡的,好像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我打量了她一會兒道:“照理說,人落水後不會馬上沉入水底的。”她一呆,望望我,又垂下眼瞼: “六十阿哥確實不是一下子沉入湖底的,阿哥一落水,我馬上下水,不想水很涼,驟然入水,腿竟抽筋了,我支撐著游到阿哥身旁,剛抱起他,誰知阿哥一隻手摟住我的脖子,一隻手抓住我胳膊,我的手怎麼也抽不出來,我們兩人是一起沉下去的。”
兩人同時入水,卻是一死一生,我心中疑惑不已:“但我聽聞,阿哥被救上來時是一個人,而且已經嚥氣。”她抬起頭,直視著我:“不錯,我們沉入水底後,不知為何,阿哥竟鬆開了手,但我卻沒有一絲力氣。”
皇后又低聲啜泣起來,我在心底暗暗嘆氣,為她拭去淚水,帶著絲歉意道:“又讓你難過了。”她淺淺一笑,望著嵐冬道:“這丫頭被救上來時,也只剩下一口氣。這些日子也多虧了她,如果不是她懂得一些藥理,我這身子也不會康復得這麼快。”
我微微一怔,皇后知道我的意思,難道我的猜想是錯的?我對她笑笑:“你對藥理感興趣?”她垂著眼瞼淡淡地回道:“奴婢的額娘身子弱,奴婢小時候曾親眼瞧見額娘犯病的模樣,因此立志要學些醫術,以便時時在身邊照料她。”
聽了她的話,我舒了口氣。但願自己的擔憂是多餘的,她的確只是一個普通的宮女。皇后對著她微微笑了一下:“嵐冬,你下去吧。”嵐冬面色一暖,微笑著躬身施了一福,輕盈地退了下去。
看情形,皇后對嵐冬是十分寵愛的。皇后向內移了移身子道:“曉文,姐姐如果哪一天真的不在了,就讓嵐冬這孩子跟你回圓明園吧,這丫頭外表看起來雖冷淡,但心腸卻極好。”
我暗暗吸了口氣,不知道怎麼拒絕她。可轉念一想,再過幾年,她也該出宮了。另外,如果十三真的調查出來她有什麼問題,她在宮中怕是也待不了多久,我撫著她的手臂道:“姐姐今日總說這些話,你會好起來的,不用太過擔心。”
看她的樣子有些疲倦,我拿下她身後的軟墊,為她拉拉被角,起身道:“好好休息,你會好起來的。我這就走了,改日再來看你。”她伸出手,握住我的手:“皇上那兒,你要多費些心。”我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我跨出坤寧宮的大門,一抬頭,卻見嵐冬站在路邊。心中一怔,繼而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應該覺察出了我對她的懷疑。她的確是一個聰穎無比的女子。
她躬身行禮,起身後道:“奴婢想同娘娘談談。”我微笑著頷首,她左右望望道:“奴婢覺得這兒非談話之地。”我依然笑著道:“邊走邊談。 ”
她微微落後一步隨著我,我們走了一會兒,她目光直視前方,忽然輕笑一聲道:“娘娘難道不想知道奴婢當時和皇后娘娘談論的是什麼嗎?”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了六十為何會落水上,竟忽略了這個問題,她們當時想必很專注於那個話題,以至於六十為何落水,兩人竟都不知道。聽她的口氣,想必她們的談話應該和我有關。我淡淡一笑,道:“我對別人的談話向來不感興趣,嵐冬姑娘想說,我就听著,如果不想說,我也不勉強。”
她頓了一頓,道:“娘娘向奴婢訴說,她剛剛嫁給皇上時的種種,當時皇后娘娘沉溺其中,很幸福。”我腳步一滯,停下腳步問她:“為何對我說這些?”她面色淡淡:“然後,皇后娘娘說到了若曦姑娘,她曾是廉親王的妻妹,並且是當時聖祖皇上面前的紅人,是一個很獨特的女子。”
她眼中隱隱閃過一絲恨意,使我心生訝異,我默默注視著她,片刻過後,她抬起頭:“皇后娘娘說,從沒有看到皇上如此上心地對一個女人,她講著自己所知道的皇上與若曦姑娘的點點滴滴……最後,又講到你的入宮,你的言行舉止如何像若曦姑娘。後來,不用皇后講,全宮幾千人都看到了皇上如何對你,又如何對其他妃嬪。”
我盯著她道:“講這番話,是為你,還是為皇后娘娘。”她微怔,目光帶絲疑惑,我輕笑一聲:“如果是為皇后娘娘,我很欣慰,不枉她這麼疼你,甚至連你的以後,她都為你安排好了,但如果是為你,我很想知道,你究竟為什麼給我說這番話。”
她神情猛然一變:“什麼以後?”我看她一眼,緩步前行,對著前方輕聲道:“她說如果自己一病不起,就讓你隨我回園子,跟在我的身邊。”她默了會,淡淡地嘆道:“她對我確實太好,剛才這番話也算是我為她說的,娘娘的身子虛弱,怕是撐不了幾年。”
兩人停下腳步,她淡淡笑著道:“娘娘是否懷疑奴婢沒有盡心救六十阿哥。”我搖頭道:“我只是問問,並無其他意思。”她收起笑容:“那可能是奴婢多想了,這件事已以發生了,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什麼,只是娘娘身份尊貴,言談或許決定著奴才們的生死,沒有證據的事,請娘娘慎言,奴婢不想連累家人跟著遭殃。”
我定定的凝視著她:“有沒有做過,還是自己心中清楚。今日就到這裡吧。”我轉身行兩步,又轉身回來,卻發現她怔怔在望著我,見我猛然回身,她顯然一驚:“娘娘還有何吩咐?”她默看她一陣,道:“姑娘既然懂得藥理,應該還懂得藥物與食物的相生相剋,相信皇后娘娘的飲食,不會出現類似問題。”
她微微抿起嘴角:“是師兄告訴你,我懂這些的吧,他言行一直謹慎,很少在外人面前說別人的事。不過,娘娘放心,我既然懂得這些,這當然不會讓這些事情發生在皇后娘娘身上。”說完,微一躬身,轉身疾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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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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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3 14:10:57
西暖閣
銀白的月光灑進房中,房中沒有點燈,站在門口,透過灰暗的光線打量著他,他站於窗前,仰首望著彎月。
深透口氣,走過去點亮宮燈,示意房外的高無庸進來,擺上飯菜,待一干人忙完退下。我掩住房門,走到他身旁,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側。
過了半晌,一陣細風吹來,帶進絲絲涼意,我不受控制的打個噴嚏,他微不可聞的嘆口氣,關上窗子,環住我的肩轉身走至桌邊道:“喝些熱湯,暖暖身子。”
為他盛上一碗粥,放在他的面前,他搖頭道:“若曦,我沒有胃口,你先吃些,我待會再吃。”我放下碗,微著道:“看你這麼苦著自己,我還怎麼嚥下去。這是我特意做的肉桂豬肝粥,這些日子你面色蒼白,吃這些能補氣養血,你多少吃一些,如若不然,你如何有精神處理朝政。 ”
他輕嘆一聲,淡淡地道:“我陪你用一些。”看他端起碗,卻久久沒有吃下一口,我心中酸楚不已,眼淚無聲而落,一滴一滴滴入碗中,我咬住下唇,極力忍著不出聲,六十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孩子,自己體會不到那種切膚之痛,可作為母親,我卻清楚的知道失去孩子,對父母意味著什麼。而他雖然悲傷萬分,卻隱忍著。
許是覺察出了我的異樣,他扳起我的頭,待看清我滿臉的淚,他眉頭蹙起,輕輕的拉我入懷:“若曦,你能去坤寧宮安慰皇后,我很高興。你很擔心我,我心裡知道,只是我心中真的很難受。”
淚依舊不受自己的控制,我閉上眼睛,不讓它從眼中滾落,此時此刻,我怎能在他面前流淚呢?我應該讓他早日自悲傷中走出,於是,我輕輕的擦擦臉,微微一笑道:“只要你能振作起來,我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他抬起我的臉,凝視許久,我回望著他,臉上依然掛著淺笑,半晌後,他輕輕一嘆,復又把我攬入懷中,兩人靜靜擁了會,他忽然道:“朕是大清的皇上,為了大清的子民,朕會振作起來,使我大清的江山萬世長存。”
我把頭依在他的肩頭,輕輕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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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窗,涼風撲面而來,煞是清爽怡人。
門輕輕被推開,菊香端著盆輕輕的走進來,把盆放好後,絞了帕子走到我身旁:“娘娘,洗漱一下吧。”我深深吸口外面的空氣,方轉過身子接過帕子問:“阿哥醒了沒有?”她笑道:“還沒有呢,聽巧慧姑姑說,阿哥估計還會再睡一陣子。”
今晨起來,胤禛精神已好了許多,我一直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這會,他上朝去了,而弘潮又未醒,正好偷得一會閒,去呼吸一下清晨的空氣。
迅速的洗臉、漱口,然後,坐於鏡前,輕巧的為自己梳了一個簡單的發式,便起身向外走去。站在門前的菊香瞠目結舌,猶豫了許久還是開口道:“娘娘,你這樣出去,是不是有些失身份,會惹閒話的。”我腳步未停,輕笑一聲:“阿哥如果醒了,去禦花園找我。”
緩緩在小路上踱著,風是涼涼的,吹在身上有幾許寒意,風裡夾雜著草木的芳香,還有一縷若有若無的果香,在清晨的空氣中緩緩的流動著。
光線漸漸明亮起來,天空顯得格外幽藍而高遠,抬頭看著它,自己也彷彿融化在那一片蔚藍之中,重重籲出一口氣,一掃這些日子心中的鬱積之氣,整個人也輕鬆了下來。 “娘娘。”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怯怯的叫聲,我疑惑的轉過身子。
有些眼熟,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他究竟是誰。許是見我面帶迷茫神色,他雙袖一打,跪下道:“奴才是翠竹的弟弟。”我恍然憬悟,心中想起了那個在雪地裡求我救翠竹的小太監。
讓他起身,他躬身立於原地,垂著眼臉輕聲道:“奴才已等了娘娘數日,但一直沒有機會和娘娘說得上話。”我心中忽然想起暢春園中的那個香囊,回到圓明園就發生了六十落水的事,竟忘看裡面究竟是什麼。
許是我一直未作聲,他偷眼打量我一下,見我望著他,他一驚,急忙垂下頭道:“宮外一位叫李福的人托奴才帶話。”說完,匆匆自懷中拿出一張條,雙手遞給我。我接過,展開,一行字映入簾:
'老奴已是油盡燈枯,如果姑娘還念及王爺一點情意,請速出宮與老奴一見。兮遠玉器店李福留。 ’
我心中琢磨了會,卻無任何頭緒,前些時日還與十三談過弘旺的事,遠在熱河的他在十三的關照下,雖比不上京中的皇子貝勒,卻也是過得自在愜意,此時李福求見,到底是有什麼未了之願。
沉思了會,我抬起頭問他:“何人給你傳的信?”他身子輕顫一下,兩手來回搓著:“回娘娘話,我並不認識傳話之人,我也並不知道李福是何人,只是傳信之人手中拿著我娘親的簪子,說是娘親託人來捎信的。奴才也曾問他,為何會認識我娘親,但聽他說,和我娘親並不相識,只是收了娘親的銀兩,這才傳的話。”
翠竹的話是真的,他的確什麼不知道。我看著他,心中微嘆口氣:“你退下吧,此後,不要再做這類事情。”他慌忙應聲,然後小跑著離開。
心中一陣恍惚,人也呆呆站在原地,半晌後,猛然回神,卻發現早已是紅日高掛。我暗暗嘆口氣,又垂目靜靜思索一會,覺得無論如何都要出宮一行。心中主意已定,便舉步往回走去。
還未踏入房中,便聽見弘瀚'咯咯'的笑聲,站在門前,長長出了口氣,待心神靜了下來,方走進房中。
只見弘瀚裹在薄被中,胤禛坐於床邊,拿著一塊鍍金懷錶不斷的在弘瀚的眼前晃著。弘瀚已近一歲,手腳已是靈活無比,此時早已手腳並用踢開薄被,嫩藕似的小胳膊高舉著,嘴中'唔唔'的看著胤禛。胤禛臉上掛著笑柔聲道:“叫聲皇阿瑪,阿瑪就給你。”我站在門口,心中一絲暖流湧出,他終於放下了。
“小姐,別讓阿哥著涼了。”不知何時巧慧站在了我的身後,我頭未回,擺手讓她退下,待身後沒了動靜,我走到床邊道:“他還不滿周歲,哪會叫阿瑪。”
坐在他的對面,拿起床上的衣服,抱起弘瀚,準備為他穿衣。大傢伙大概是沒能要到懷錶,剛被我抱起來,就咧嘴兒要哭,伸出小手指著胤禛:“阿……,要……。”胤禛一怔,緊接著看著我笑道:“我們的兒子會叫阿瑪了。”我點點頭,笑著道:“再過兩個月,叫得會更好。”
他嘴角逸出絲笑,眼睛柔柔凝注著我,兩人相望著靜默了會,懷中的小傢伙'啊啊'的掙著身子,他搖頭輕笑,然後把手中的懷錶遞給了弘瀚。我輕輕嘆口氣:“這麼貴重的東西給他玩,你太嬌他了,嬌子如殺子,早晚會寵壞他的。”
他唇邊依舊帶著笑:“這就嬌這幾年,待他大一些,文要學武要練。如果那時該認的字認不下,該學的架勢學不來,該怎麼懲罰就怎麼懲罰,誰也護不了。”
話剛落音,弘瀚已舉起手中的懷錶摜了出去,'啪'的一聲,那表跌在地上,玻璃面兒立時摔得稀碎。我睨他一眼笑道:“兒子抗議了。”他看了我一小會,收起笑容盯著我淡淡道:“早膳後,我要往坤寧宮一行。”
我撇開目光,眼光低垂,瞥到手指上的戒指,忽然從心中泛上一股苦水:“去吧,她需要你親口告訴她,你並沒有責怪她,她心中的結才會解開,身體才會好起來。”他走過來,站在我的身邊,伸手撫著我耳旁的碎發:“只有你最懂我的心思。”我輕輕的靠著他的身上,任由他自發間撫向我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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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弘瀚擦擦嘴角,對站在一旁的菊香交待:“對巧慧說,這陣子天干氣燥,一個時辰後為阿哥餵些冰糧銀耳湯,記得銀耳要碎一些。”菊得應下後,抱著弘瀚走出了房門。
在房中踱了兩圈,內心依然一團糟,怎麼也靜不下來。
“娘娘,奴才小路子求見。”房門外傳來坤寧宮太監總管小路子的聲音,我心中有些微怔,胤禛走了沒有多久,應該還沒有到坤寧宮。
躬身進來的小路子道:“皇后娘娘命奴才請娘娘前往坤寧宮。”我心中詫異,淺笑著問:“可是有什麼事?”他抬起頭陪著笑道:“今日怡親王、果親王的福晉們進宮看望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知道娘娘和怡親王的福晉們素來親厚,這才吩咐奴才過來請娘娘過去說說話。”原來是這麼回事,我笑著道:“回去回你主子一聲,我這就過去。”他應聲後,匆促地走了出去。
走進坤寧宮,卻見嵐冬站在台階下,看見我,她向前走兩步,對我躬身一禮,我點點頭,她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卻是什麼也沒說,我盯著她默了一瞬,踏上台階,向房中走去。
那拉氏舒適地半躺在軟榻上,胤禛斜身偏坐在榻邊看著她,我匆匆看了一眼,卻發現除了他們兩人及宮女們外,沒有他人。於是,我停下了腳步,人有絲尷尬,心有點微酸,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心中躊躇一陣,輕輕轉過身子,欲舉步出去,誰知剛剛轉身卻聽到:“皇后娘娘,各位娘娘已經到了。”心中驀然明白嵐冬為何如此,在心中暗暗苦笑,慢慢轉過身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4:13:15
那拉氏略顯蒼白的面孔竟有些微紅,扭頭望望我,又略顯擔憂的看看胤禛。而胤禛雙眸凝視著我,眼中蘊著一絲憐愛。我掠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嘴角噙著著笑,向前走兩步,矮下身子施了一禮,那拉氏支起身子道:“妹妹勿須行禮。”然後,吩咐身後的宮女: “為娘娘們備座。”
待熹妃、裕妃等一行人進來,相互見禮後,我緩緩落座,盯著那拉氏笑問:“姐姐的身子可好了一些?”那拉氏恬淡的笑著:“身子輕了一些,也能下床了。”我輕輕咬了一下唇,依然笑著道:“那我就放心了。”
坐在身旁的熹妃笑著道:“醫生和病人,看病和吃藥也是要講緣分兩個字的,看來,這次為姐姐醫治的太醫醫術相當高明。”
垂著眼臉靜靜地聽著,心中知道他的眼神不時的停在自己身上,可心中卻不想抬頭看他。
心中突地覺得自己這些日子做的一切都是多餘的,六十落水,不管是什麼原因,歷史注定他會死於今年;那拉氏生病,自己即使不來勸慰,她也不會出什麼事情。這所有的一切事,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沿著歷史的軌道發生的。自己不能阻止什麼、也不能改變什麼,自己何不生活在自己的小院子裡,守著自己心中想守的人,過著自己想過的生活,這不是自己一直期望的嗎。
茫茫然的出著神,不知過了多久,幽幽回神,只聽胤禛淡淡的聲音:“……朕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不想再失去一個嫻淑的皇后,想開一些,好好調養身體。”那拉氏許是心中感動,哽咽著道:“臣妾有負皇上所託,也對不住年妹妹。”眾人噓唏感傷一會,那拉氏又道:“臣妾為著皇上也會支撐著起來的。”
胤禛默了會,站起身子,環視眾人一眼,目光在我身上停了一刻,然後淡淡地道:“朕還有些折子沒有處理,你們聊吧。”那拉氏直起身子,胤禛拍拍她的肩頭,說道:“你只管躺著,不用起身行禮。”
目送胤禛走出去,眾人的話匣子才算打開。我默默的聽著,腦中有些恍惚,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緊接著便是十三、那拉氏……幾乎每年他的身邊都會有一個重要的人離開他,……。
“姑姑,承歡很想您。”乍聽著承歡的聲音響在耳邊,我才猛然回神,收起飄忽的思緒,這才發現,原來十三及允禮的福晉們已經來了。
眾人各自見禮後,福晉們這才落了坐,我對對面的綠蕪微笑著輕輕頜首,綠蕪淡淡一笑,我收回目光,對站在我身旁的承歡笑著輕斥:“越大越沒規矩,連禮都不知道行了。”承歡眼眶一紅,低聲道:“承歡害怕說錯話,會令皇后娘娘更加傷心。”
心中微微一怔,同時又有些高興,默默看她一眼,這孩子真的長大了,說話已經知道權衡輕重。只是不知道回府的這些日子,她到底都經歷了什麼,竟好像長大了許多似的。
我握著她的手,正色道:“說出你心底想說的,就行了。”承歡猶豫一下,便走到軟榻前,乖巧的行了一禮後,便站在了榻旁。那拉氏笑著拍了拍身邊道:“承歡,坐下。
承歡坐於那拉氏的腿邊,眼光便投向了我,我對她點點頭。她遲疑一下,探著身子摟著那拉氏,聲音有些哽咽:“您不要傷心,福惠弟弟雖然不是您的親生兒子,可和您的親生兒子也沒有什麼兩樣,他陪伴了您幾年,他走了,您很傷心。就如若曦姑姑和我一樣,她走了,我也很傷心。但是傷心歸傷心,您要振作起來,就一定會有另外一個福惠來陪您的,就如承歡一樣,現在就有了曉文姑姑。”
頓了一下,承歡又低聲續道“其實福惠弟弟心中也是很想他親生額娘的吧,所以,我們大家都不要為他難過,他只是想額娘了,想去陪陪額娘。現在,他心中一定很高興。”
我一怔,向對面的綠蕪看去,綠蕪輕咬著下唇,兩手藏在袖中,雙臂卻僵硬的繃著。她身邊的兆佳氏淺笑著拍拍她的手臂,綠蕪苦笑一下,垂首默盯著地面。
那拉氏默一會,拍拍承歡的背:“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兆佳氏笑著道:“謝謝娘娘誇獎,這還不全是幾位娘娘的功勞,承歡多年生活在宮中,很少回府,要不是幾位娘娘管教有方,這孩子哪會這麼懂事。”
那拉氏直起身子,笑著道:“這我也一直很喜歡這孩子。”緊接著,她話鋒一轉,問承歡:“你可願意來坤寧宮陪我。”我心中一緊,承歡回府是自己苦心安排的,想讓承歡離開京城前,也想在十三辭世之前,他們一家三口能多待些日子,可是現在,又出了這麼一件事,在心中暗暗後悔讓承歡過去勸慰她。
但是心底又實在不想就這麼讓承歡再度回宮,緩緩籲口氣,正欲開口,兆佳氏左側的富察氏已尖著噪子開了口:“皇后娘娘,這恐怕不行,讓承歡這孩子回府,可是皇上下了旨意。”
那拉氏輕輕一笑:“竟把這檔事給忘了。”她握住承歡的手,問:“承歡,只要你願意,我會向皇上說的。”承歡掠了眼綠蕪道: “娘娘,再過兩年吧,佐特爾現在住在園子裡,他在這里人生地不熟,還是待他遊學兩載,回蒙古後,承歡一定回宮陪您。”
那拉氏笑道:“真是傻孩子,兩年後你更回不了宮了。到那時,恐怕見你一面都要個一年半載的。”承歡一怔,面帶迷茫神色,那拉氏笑意擴大:“蒙古伊爾根覺羅族的王妃,和蘇完瓜爾佳王爺是姻親,阿瑪又是大清的王爺,承歡,福分真是不淺啊。”
承歡滿面羞色,雙手摀著臉:“娘娘取笑承歡。”眾人跟著笑了起來,熹妃邊笑邊道:“姑娘大了,總是要嫁人的。這孩子以前和弘曆總是形影不離,這些日子,不在宮裡,還真有些不習慣。兩年後,再隨著伊爾根覺羅族的小王子嫁到蒙古,還真是見面難了。”
兆佳氏柔和的目光注視著承歡:“唉,兒女大了,總歸是要嫁人的。只是,王爺怕是要難過了。”承歡紅著臉站起來,快步走到我身邊,輕聲道:“姑姑,別讓她們再說了,羞死了。”我看著面若桃花的她,輕輕嘆了口氣:“好好珍惜這兩年,有些事情錯過了,就永遠無法彌補了。”承歡一呆,疑慮地問:“姑姑,你為何這麼說。”
我握住她的手,看一眼對面的綠蕪,再一次輕輕的嘆氣。
“妹妹。”不知何時,思緒又開始了飄忽不定,扭頭笑著問熹妃:“姐姐叫我何事?”她嘴角蘊著笑意輕聲問:“妹妹一直眉宇不展,可是有什麼難解之事?”我笑著搖搖頭,道:“昨夜沒有睡好,人有些困。”
她溫和的笑笑:“帶孩子是很花精力的,我們面也見了,也聊了一陣子。不如你向皇后娘娘告個假,回去歇歇吧。”身邊的承歡開心的道:“正好,也有陣子沒見弘曆哥哥和嫂嫂了,我隨著姑姑一起走。”
薄霧已經散了,陽光透過左右搖曳的枝葉,柔和的灑了下來。望著身邊不停說話的承歡,我輕輕嘆口氣。
承歡側著臉盯著我有解的問“姑姑,你今日為何總對著承歡嘆氣,可是承歡做錯了什麼嗎?”我搖搖頭:“你沒有做錯事,這些日子,你在園子裡過得可好,開心嗎?”承歡默了一會道:“我知道姑姑想問什麼,姑姑你以後不用擔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停下腳步,靜靜望著她,她面容平靜、目光清澈。過了一會兒,我撫撫她的頭,點了點頭,她淺淺一笑,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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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靠在院子裡的躺椅上,一邊靜靜的看書,一邊煮茶。
耳邊不時的傳來弘瀚開心的笑聲,我側過身子,看著坐在石桌邊的巧慧不停的逗著弘瀚,微微呆了呆,即而心中暖暖的。
自那日坤寧宮歸來,一直刻意呆在西暖閣裡,一心一意過自己的生活。發現自己在這樣的生活狀態下,的確心神平靜,整個人也輕鬆了許多。
微微笑著,盯著兩人,巧慧望了我一眼,道:“小姐,水都煮乾了。”我'啊'的一聲,慌忙直起身子,拿開壺蓋,水面上已出現沫餑。小心的把沫餑杓出,置於旁邊的熟盂之中,然後蓋在蓋子,繼續燒煮。
巧慧搖搖頭,笑著道:“和我家小姐一樣,喝茶也喝的花樣百出,以前是泡茶,這幾日一如著了魔一般,不停的練習煮茶。難道換換方法、換換不同的水,茶水還能喝出其他的味道。”
聞言,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精茗蘊香,藉水而發,無水不可與論茶也。',茶的色、香、味必須依靠好水才能顯現。稍次的茶用特別好的水泡飲,茶性借之而充分顯現,變成上好的茶;反之,用稍次的水泡上好的茶,茶性就不能充分發揮而成次茶。”
“所謂茶性必發於水,八分之茶遇水十分,茶亦十分。八分之水,試茶十分,茶只八分耳。品茶者為何會對煮茶的水極為重視,那是因為水的品質對茶湯的質量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你難道沒有聽到“龍井茶,虎跑水”、“揚子江心水,蒙山頂上茶”,這些都茶與水的最佳組合。 ”
洋洋灑灑的說了一陣子,扭過頭,卻看見巧慧正抱著已睡熟的弘瀚盯著院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4:14:27
胤禛站在院門,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巧慧抱著弘瀚微微施了一福便退下去,他緩步走過來,坐於我的對面。
我拿開壺蓋,水已然波滾浪湧,我將盛出的沫餑放入壺中少許,待茶湯煮好,均勻的斟入茶碗。然後,抬起頭,笑著道:“雨露均施,同分甘苦。”他嘴角微抿,端起茶碗,慢慢喝了一口,放下茶碗笑著道:“寓意不錯,但味道比著以前泡的茶,稍微差了些。”我重重嘆口氣,皺著眉道:“真的不好?”
他伸手撫撫我的額頭,後拿起我放於桌邊的書,輕聲道:“許次紓,'茶疏'。”我'唉'一聲,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不用細品,就發現他說的不錯,確實差了一些。
他隨手翻了幾頁,頭未抬,淡淡地笑著道:“這幾日你有心事。”我點點頭,盯著他道:“在你心裡,到底是以前的我好,還是現在的我好。”他抬起頭,眉毛輕挑:“你所指的以前和現在,以何為界。”
我撫撫自己的臉,舒口氣,皺著眉道:“以'變臉'為界。”聞言,他好笑的盯著我:“'變臉'前,我總在為你擔心,因為你的腦中所有的思想都和其他女子不同,我是擔心你有一天,會突然離我而去。”
他斂了臉上的笑容,默默看我一陣,才低聲道:“而'變臉'後,你平和了許多,有些時候雖然不是自己心中想做的事、想說的話,為了我,你都會去做、去說。這樣的你,令我心痛。每次見你強迫自己改變,我都不由自主責怪自己。”
我靜靜的注視著他,內心一股暖流在心中流淌,原來自己在痛苦的時候,他也是感同身受著我的苦痛的。兩人默默相望了一會,他道:“你只要做回原來的你就好。”我點了點頭,他面色一鬆,端起茶碗慢慢喝了起來。
我籲口氣,向後斜靠在椅背上,覺得整個人覺得輕鬆無比。用手遮住林木間隙透下來的陽光,瞇著眼問:“十三回園子了嗎?”
等了一會,卻聽不見他的聲音,我疑惑的睜開眼,兩手抓著躺椅兩側的手柄,整個人探著身子站在我的面前,我面上一熱,欲支起身子,微微動了一下,卻發現兩人竟臉貼著臉。我抬起胳膊,推了他一下:“院門還開著呢?”他啞著噪子一笑,鬆開椅柄上的手,抓著我手,拉我起身。
他緩緩坐在椅子上,盯著我面帶淺笑,然後,對我伸出了雙手,我面上一熱,匆忙向院門望了一眼。他微笑著搖搖頭,收回了雙手,靠在椅背上,閉上了雙眼,我輕咬下唇,略一沉吟,走過去關上門。回身,坐在他的腿上。
他眼依然閉著,雙手環在我的腰際,拉我入懷,靠在他的胸前。兩人靜靜的不發一言,半晌後,耳邊傳來他均勻的呼吸聲,在心裡暗暗嘆口氣,他確實太累了。輕輕的拉開他的手,欲站起來。
“十三今日起身去江南了。”他睜開雙眼:“估計得月餘還能回來。”我一怔,盯著他問:“前些日子,你不是要說派侍郎王璣、彭維新去嗎,為什麼突然又要十三也去?”他眉宇微蹙,嘆口氣道:“清理積欠,不是一年半載就能辦完的差事,如果不讓十三先去立立規矩,難免會發生地方官員、鄉紳賄賂京官,如果他們有了一致的利益,積欠就不會到國庫,朝廷的這個決策也將一點用處也沒有。”
我無奈的扯了扯嘴角,但仍有一些不甘心:“果親王允禮去難道不行嗎?”他復又閉上眼睛,淡淡地說道:“朝廷裡沒有比十三更適合的人了。 ”
心中知道他說的確實是實情,這種擔子也只有十三能挑得起來。
胤禛繼位之初,財政混亂,經濟出現衰退的趨勢。為振興經濟,首先要整頓財政。他把這個帶有戰略意義的任務交給了十三,命十三總理戶部三庫事務,掌握了朝廷的財政大權,“專司各省事件及一切奏銷錢糧”。這幾年時間裡,十三把全部的精力都傾注在朝廷的財政經濟大業上。經過十三一番苦心經理,“稽核精密,出納有經,徑竇為之肅清,府庫歲有餘羨,國用益饒”。近兩年,國庫豐盈、國力大增,胤禛下旨分給他的莊田、並賞銀二十三萬兩,支領官物六年。但十三奏辭不受,經勉諭再三,最後只接受賞銀十三萬兩。
默默出了會神,扭頭看看他面帶倦色,伸手撫撫微鎖的眉頭,在心中暗暗嘆氣。
我起身坐在他方才坐過的椅子上,,端起涼茶,默默抿著。
“皇上,奴才有事禀報。”忽聽院門外傳來高無庸的聲音,我心中一驚,看了眼已然睡熟的他。
高無庸跟隨胤禛多年,如果沒有緊要的事,他不是會在這個時候來的。我急忙起身,拉開院門,高無庸垂著眼臉站在門口:“娘娘,廣東、福建兩省知府有急奏。”我接過奏章,交待他等在原地。
輕搖搖他的臂膀,他一驚,一下子坐了起來:“可是有事?”我點點頭,把奏章遞過去。他面容一肅,專注地看了起來。默默站了會,心中暗自揣測,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繞過他,靜靜坐在他對面。
過了一會,他眉宇舒展,我暗鬆一口氣,看來並不是棘手的事。他盯著奏章又默看一陣子,忽然淡淡地笑道:“我們大清所管轄的所有省份,語言都統一起來,你覺得怎樣?”我微微一怔:“當然好啊,如果語言統一,溝通就沒有障礙。沒了這些障礙,商旅們通商、學子們的言論都沒有了障礙,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他眸中含笑,默盯我一陣子,才叫高無庸進來,吩咐道:“給張廷玉說,朝廷不會更改已下的旨,朝廷還會再下一道旨,如若這兩省的學子沒有學習官話,八年以後停止其科舉考試。”
高無庸連連應'是',緊接著匆促的走了出去。我怔了一瞬,有些反應過來他為何會這麼問,他應該是命閩粵人士學習官話。但轉念想想,三百年以後的現代,東南沿海的依舊很多人說閩粵語,看來此次的決定並沒有獲得很大的成功。
默了一會兒,抬起頭,卻發現他靜默的盯著我,兩人靜靜對視一會,他淺笑著問:“處心積慮的為十三創造和承歡相聚的時間,本是一番好意,可是別因此讓綠蕪的日子更加難過。”
我一怔,但隨即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我微微一笑道:“雖然十三的其他福晉可能會對綠蕪心懷不滿,但有了你的親口聖諭,相信她們也不敢造次。再說,綠蕪也不會現在意這些無謂的事,只要能和十三、承歡生活在一起,她就是幸福的。”
他抿嘴微微一笑,低下頭端起了茶碗。我心中突然酸澀不已,忍不住在內心苦笑,喃喃地道:“比著生死離別,這又算得了什麼呢?”他手一頓,茶碗停在了半空,盯著我道:“若曦,為何會說樣說?”
我呆呆望著他:“如果十三有一天突然去了,至少綠蕪和承歡有一段美好的回憶做個念想。”他面容肅然,靜靜地盯著我,眸中有絲冷意:“不准胡說,十三正當壯年,又怎會突然去了。”他頓一下,又續道:“以後休要再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朕繼位之初,財政混亂,沒有錢花,朕……我要想政治一新就是一句空話。皇阿瑪留下的戶部,歷年'庫銀虧空數百萬兩',錢糧匱乏,國庫空虛,管理上積弊叢生。十三弟將整理財政、清查賦稅。為此殫精竭慮,夙夜匪懈,豁出命來理事。十三弟上任時,滯積案牘如山。他革除舊有陋習,獎勵富有進取精神和創造能力的官吏和辦事人員,並明確規定完成整頓任務的期限。一手懸鞭揮策,一手獎以利祿,效果異常明顯。四十日期限一到,舊案數千,悉經理就緒,部務於是一清。我是不會讓他這麼早去的,我需要他,我......,朕的江山也需要他。”他說得極快,以至於面孔都有些微紅。
我木然笑笑,十三僅用不到三年時間就查出戶部庫銀虧空二百五十萬兩,並且不論王公貴冑,還是身居要職的官僚,只要造成朝廷財政虧空者,一概嚴懲不貸,絕不網開一面。姑且不論兄弟之情,就是如此滌弊清源、勞績茂著的大臣,胤禛也是捨不得他離去的。
這也就不難理解,歷史上,十三去後他會輟朝三日,悲慟不已。並親自前往祭奠,對祭禮作出專門安排,並頒諭:“怡親王斃逝,心中悲慟,飲食無味,寢臥不安。王事朕八年如一日,自古無此公忠體國之賢王,朕待王亦宜在常例之外。”而且在十三死後第三日,諭示內閣,“凡告廟典禮所關有書王名處,仍用原名,以志朕思念不釋之意”。將“允”改為“胤”,恢復十三原名胤祥,不避皇帝“胤”之諱。
看了眼正在垂目沉思的他,我心中湧起一股悲哀,突地覺得自己心裡沉甸甸的。或許自己不提這件事,是最正確的選擇吧,畢竟一個人的生命,並不是誰想留就能留得住的,自己這麼說出來,不僅與事無補,還會徒增一人傷心。
我靜靜出了一會神,心中突然一動,這些時日心中一直記掛著那拉氏的病,竟忘了李福一事。
院中一片冷寂,沒有一絲聲音,而他依然是方才的姿勢坐著,身上忽然覺得冷冰冰的。遂站起來,欲起身回房。
他抬起頭,語氣平淡地道:“若曦,過來。”我走過去,站在他面前,他拉我坐在他腿上道:“雖說生死有命,可我卻不想看到你和十三都先我而去。”
我輕嘆口氣,輕柔地貼在他的胸前。
兩人靜默半晌,我道:“明日我想出宮去看看綠蕪。”他撫著我的背道:“也好。”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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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3 14:18:24
汀廂樓
我默默吃著,有些食不知味,心中清楚弘曆明白自己的事,因此並不擔心弘曆知道這件事,但這個孩子越大越讓人覺得琢磨不透,就如現在,坐在對面的他慢條斯理攪著自己面前的一碗桂花翅,面上沒有絲毫表情,也對方才的事不聞不問。
在心中暗暗嘆口氣,放下筷子,臉上蘊著絲微笑道:“我也該走了,菊香她們也該過來接我了。”他停下手中的動作,目注著我淺淺一笑:“還是找一個可靠的人,在店裡盯著。后宮娘娘出宮要在內務府備案,您不方便經常出宮。現在不比以前,認識你的朝廷大臣、皇室子弟不在少數,萬一被他們看見,難免會惹出閒話。”
說完,便收回目光,繼續著剛才的動作。他說得不錯,出宮是要在內務府備案的,自己雖是已向胤禛說過,可畢竟還是不合規矩的。我點了點頭,突地意識到他低著頭,並看不見我的動作,於是,我道:“也是。”
站起,欲提步往外走,心中忽然想起方才那姓翁的男子的事,復又坐下,默了一會,弘曆抬起頭道:“您可是想問翁性男子是否是哲愉的內弟?”我輕輕點點頭,他眉宇微蹙,面色微怒道:“他確實是哲愉的胞弟,沒有想到他如此不成材,待哲愉過了滿月,我定斥責她,約束她的家人。”
他面上帶著一絲怒意,放在桌上的手緊緊握著,眸子直盯著窗子。想起方才的事情,恨聲說:“他居然打著皇子的旗號明著搶,確實不像樣子,她們姐弟也太囂張了些。”
見他面色一沉,我輕輕嘆口氣道:“後來的那位公子是誰?”他默了片刻,待神情恢復平靜,唇邊閃出一絲笑意道:“這是這陣子我認識的一個朋友,在旗的子弟,今日本來想在京城轉轉,剛到這裡,就听說四阿哥的內弟在這裡鬧事,我吃一驚,心裡還琢磨不知道是誰打著我的旗號在這撒野,這才過去看看。”
他頓了頓,又道:“卻看見你在店中,本想出面製止,我那朋友卻說他要演一場好戲,讓這不長眼的東西受受教訓,我這才知道原來翁家是他家的包衣奴才。”
想起姓翁之人狼狽的樣子,我搖搖頭,抑著笑容道:“以前總覺得包衣奴才永遠低人一等,有些不人道,沒想到這規矩還是有些好處的。”聞言,他'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邊笑邊道:“你哪裡像四十的中年女子。”
我隨著笑笑,見他滿面喜悅神情,我斂了笑容,沉吟了會,我理順思路道:“你阿瑪之所以能夠全身心撲在朝政上,那是因為后宮有一位嫻淑的皇后娘娘,為他打理著后宮的一切事物。”
他一愣,笑容僵在臉上,默默盯著我,半晌後,他冷哼一聲道:“額娘想多了,以兒子的想法,阿瑪不僅僅是有了嫻淑的皇后娘娘才會如此的。”
他的言外之意,任何人都會聽的明白。我輕咬下唇,苦苦一笑,站起來,默默向外走去。
“這些店鋪還是不要讓太多人知道的好,近來宮中出了這麼多事,雖說沒有查出來原因,但還是要小心一些。萬一發生了什麼事,也可以為自己留些退路。”身後的他淡淡地說,我停下腳步,回身默看他一會,疑道:“為何這麼說?”
他面色緩和了一些,輕嘆道:“您手裡沒有其他進項,也沒有當初八皇叔這樣的姐夫,而且弘瀚年齡又小,以後萬一發生了什麼事,您總還是有這些進項。”
我琢磨了他說的話,禁不住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他看我一眼,淡淡地笑笑:“您讓菊香什麼時辰過來接。”我看了看窗外,走過去坐下來道:“還有一些時間。”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面容肅然、眉宇輕鎖,默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雖然十三叔沒有查出來什麼,但是這幾起事都是圍著皇阿瑪轉的。你剛才也說過,皇后娘娘嫻淑,后宮的事阿瑪省了不少心,如果皇后娘娘出了什麼事,你可以想得出來,對皇阿瑪意味著什麼。另外,阿瑪子息單薄,福惠的去世,對阿瑪來說,也是不小的打擊。”
我心中一個寒戰,人也不由得一陣輕顫,當年那種熟悉的恐懼一下子又回到了身上:“你阿瑪、十三叔都沒有查出什麼,這也許只是你的猜想,不會有人故意為之的。”
他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他們沒給你說,那是他們不想讓你擔心。如果這兩起事確實是有人為之,那他只可能是生活在后宮的人。而且身份不會太高,沒有機會出宮,更不要說去園子裡。但此人一天查不出來,阿瑪身邊最近的人都應小心。”
我不可置信的盯著他,有些說不出話。
兩人靜靜的默著各想各的事,簾子一陣輕響,一夥伴領著兩人走了進來。我移目看過去,李煜和菊香兩人站在門口,李煜躬著身子微微垂著首,菊香一臉焦急。待看見我,面色一鬆,疾步走了過來。
“公子,你……。”乍看見弘曆坐在對面,菊香一怔,瞬間過後,又猛在反應過來:“奴婢菊香見過四……公子。”弘曆點點頭,菊香走到我身後默立著,李煜揮揮手,小伙計麻利的退了出去。李煜上前兩步:“公子,你府上的這位姑娘找你,小人就領了過來。”我笑笑道:“你回去吧。”他抱了一拳,躬著身子退了出去。
心中悲傷不已,已提不起精神去交暉園。默坐了一會,對菊香吩咐:“我們回去吧。”菊香遲疑的問:“不去交暉園了?”我點點頭,她道:“我先下去,吩咐他們準備好。”
我站起來,瞟了眼他,他依然慢慢吃著,隨口問他:“你不回宮嗎?”他抬起頭,目注著我:“我去看看十四叔近來怎樣?”我心中一驚:“你去看他,他不是在景陵嗎?”
他面色未變,微笑著搖搖頭:“十四叔回來兩年了,就在京城,只是你長居園子裡,不知道罷了。”
在內心苦笑不已,真的是因長居園子裡,才不知道這個消息嗎?怕是因為曾和他'夜宿一室、喁喁談笑',而讓人心中不暢吧。
抬起頭,淺笑著道:“我同你一起去。”他靜靜目注著我,半晌後,才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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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台階下,默默打量著眼前的殿閣,殿閣簷下明間懸滿漢文的木匾額'壽皇殿',殿覆黃琉璃筒瓦重簷廡殿頂,上簷重昂七踩斗拱,和璽彩畫。
怔怔的站在那裡,而身邊的弘曆一言不發,也默立著。一陣風吹來,地上的落葉隨風起舞。我心中淒惶,抬起手,一片黃葉落入手心,未等合手,葉子已又隨風飛了起來。
輕嘆口氣,弘曆淡淡的開口說:“我們進去吧,外面風涼。”我點了點頭。
西側傳來腳踏落葉的'吱吱'聲,一個侍衛大踏步走了過來。看他的服色,應是宮中的侍衛,他疾步過來打袖跪下行了一禮,“卑職見過四阿哥。”弘曆一抬手,冷聲問:“這壽皇殿的奴才是越來越放肆了,這都什麼時辰了,院子里居然有這麼多落葉。如果這一殿一山你都管不好,你頭上的翔子也該換換了。”那侍衛一哆嗦:“卑職該死,卑職這就派人打掃。”
我木然笑笑,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沒有了戰場;一個驕縱尊貴的皇子,遠離了政治,那被囚於景陵,還是被囚於這一山一景中,不論什麼樣的環境,對他而言,都是一樣的。
我依然目注著殿簷上的三個字,淡淡的笑著問:“十四貝子現在何處?”那剛剛站起的侍衛聞聲,身子一顫:“貴妃,……,回貴妃娘娘的話,十四貝子在殿後舞劍。”
抬階而上,徑向殿後走去。
十三斜靠在廊下,慵懶的望著半空。我靜靜的看著他,而他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姿勢,面上一絲表情也無。
身邊的弘曆越過我,向前走去。十四許是聽到了腳步聲,收回目光,向這邊看過來,他的目光自我臉上淡淡掠過,看向弘曆。
忽地,他面色一變,目光緊緊鎖在我身上,半晌後,他淡淡一笑道:“你還是來了。”我點點頭,眼有些模糊,強扯出一絲笑說:“我還是來了。”他看著我,卻對弘曆道:“弘曆,為十四叔進去拿錦凳來,不,還是拿椅子吧。”
弘曆默看我一眼,拿了三把椅子出來。待我和十四坐好,弘曆坐在了十四的下首。
我默默打量他一陣,淡淡笑著問:“近來怎樣?”話剛出唇,心中就有些後悔這麼問,他微微一笑,未答反問:“才知道的?”我在心中暗暗嘆口氣,畢竟是一母同胞,他太了解他的四哥了。
見我點點頭,他仰首長笑,笑過之後冷冷地道:“他還是這麼怕跟她有關係的人見到我?”我微怔一下,心中明白了他心中的若曦不是我,於是我搖搖頭,苦苦一笑道:“我們只能談這些嗎?”
十四斜睨我一眼,嘲弄道:“你們這點倒是一模一樣,在你們心中我們這些人怎麼也比不上他。”我掠了眼一臉漠然坐在一旁的弘曆,笑著對十四道:“弘曆新添了阿哥。”十四面色緩了些,望了眼弘曆道:“兒子好,大清的江山要有好兒郎來繼承。”弘曆笑笑沒有作聲,十四嘴角噙著絲笑問:“過得可好?”我點點頭,他輕嘆道:“他對你可好?”
我又點點頭,他微微一笑,面帶落漠神色,不再開口說話。一時之間,三人靜靜默坐著。
半晌後,他輕聲問:“他是怎麼處理曾靜一事的。”我心中一緊,他也知道這件事,遂詫異的盯著他,他面色平靜的回望著我。
我長出口氣,面容一肅,盯著他道:“我並不知道朝堂上的事。”他額頭青筋乍起,面上有些微怒:“你們不說,我也知道,'謀父、逼母、弒兄、屠弟、誅忠……。'”
我搖搖頭,截住他的話:“謀父、逼母,你心中明白,當年聖祖確實,確實是傳位於他的,若曦姑娘當時就在乾清宮,至於逼母,一母同胞的兩兄弟,當年德貴妃對你怎樣,對他怎樣,你心中不是知道的嗎?德貴妃的心真在他身上嗎?弒兄、屠弟,你不是好好的活在這裡嗎?”
十四一怔,隨即馬上大聲質問我:“不說我和十哥怎樣,八哥和九哥呢?”我心中先前的悲傷一下子全沒了,氣道:“八爺死之前曾和我見過一面,他走得心甘情願,至於九爺,有因就有果,他並沒有死在你四哥手上。弒兄、屠弟,他至少沒在玄武門直接殺了親兄弟。另外,誅忠,那些仗著功勞權力胡作非為的巨貪國蠹,如果這也是忠臣的話,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十四冷冷的盯著我,眸中閃著憤怒的光芒,我深深吸口氣,苦笑著問:“我們見面一定要爭論這些嗎?”他默盯我一會,恨恨地道:“他就真的這麼好。”我無奈的嘆口氣,站起身來,準備回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4:22:37
走了兩步,心中難受,難道從此以後,再也不見了嗎?禁不住回頭看了看,十四垂目沉思狀,我苦笑著回身繼續前行。
“若曦。”背後傳來十四略顯猶豫的聲音,我一怔,停下步子,緩緩轉過身子。十四面色肅然,眸中隱隱含著希冀,見我回身,他眉宇舒展,輕笑起來。我抿嘴笑笑,走過去坐在方才的椅子上。
他凝神看我一陣,探起身子湊到我面前,盯著我的臉仔細看起來,我面上一熱,抬起手欲推開他,他揮手擋開我的手,以手支起我的下巴,又是一陣細看。他下首的弘曆'騰'地站起來,從上至下看著我們,皺著眉道:“十四叔不可無禮,她現在是阿瑪的貴妃。”
心中猛然明白了他心中所想的,我格開他的手,我道:“你相信易容這回事,再說,她的身後事是你辦的,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十四掠了弘曆一眼,盯著我道:“這種話除了若曦能說得出來,其他人誰有這見解、膽子。”
弘曆聞言面色一暗,緩緩坐在椅子上,垂著頭不言不語。十四瞅了我一眼,扭頭對弘曆道:“你此事來,並不是單純看我的吧,你去忙你的。”弘曆看我一眼,起身向外走去。
見十四依然是若有所思的盯著我,我收回目光,靠在椅背上,任他打量。他默看我一會兒,起身道:“我帶你看些東西。”我一怔,他已大踏步向裡行去。
我默默隨著他一路向前行去,過興慶閣,最後到了一間屋子前。抬頭見十四雙眉上揚,嘴角蘊著絲笑,我心有不解,怔怔地望望這黃琉璃筒瓦、綠剪邊重樓四角攢尖頂的房子。
他回頭看我一眼,上前推開了房門。我雖有疑惑,但心中還是有些許好奇,不知他意欲何為。
“活泥猴、風箏、燈籠、莒翠玉的煙嘴……。”長長的案子上擺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大致過了幾眼,我蹙著眉頭道:“就這些東西。”他盯著我沉默了會,眉頭皺了起來,見他如此神情,我訝異的又細細看了一遍。
燈籠有些眼熟,我走過去,拿起挑竿,十四在背後冷哼一聲道:“總是還記起一樣。”聽他如此一說,心中突然明白了,我轉過身子,好笑地道:“十阿哥為這還與十福晉吵了一架,我怎會不記得。”
十四面色一暗,嘆道:“這些東西都是自八哥府中運來的,八哥曾說,雖說四哥封他為廉親王,可那隻是暫時的。待天下一定,抄家封府那是早晚的事,所以把你和你姐姐的物件都收集起來,你姐姐的已運回西北,你的就運到了我那裡。”
我手一抖,燈籠順手而落,十四掠我一眼,彎腰撿起放回案子上,淡淡地道:“這是八哥聽聞你喜歡這種燈籠,特地派李福找遍全城才找來的。”說完,轉身走到櫃子前,打開櫃門,拿出一錦盒遞給我。
我伸手接過,但雙手卻似有千斤重,怎麼也抬不起胳膊打開。他搖搖頭,拿過我手中的盒子打開,放在我面前。盒子裡一塊紅絲絨包著什麼東西,我慢慢掀開,一隻翠玉鐲子出現在眼前,鐲子上繫著一根細金絲,垂下的兩端穿著兩個同色的玉珠,樣子雖然別緻,但以自己從李煜那裡現學來的知識來看,這玉鐲子不論是從成色,還是從質地上都不是上品。
我從未見過這個鐲子,況且八爺府中也不應該有這種東西。我拿起來,默看了會,忽然發現裡側刻著兩個小字'若曦'。我心中一緊,這應該是我來之前,若曦的東西。
十四等了會,見我一言不發的發著呆,他嘆口氣,輕聲道:“聽八哥說,你姐姐嫁過來時也有這麼個鐲子,雖然她很珍惜,時常會拿出來看看,但卻始終沒有帶過,八哥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整理你的物件時,也找出這麼一個,八哥說應該是你們從西北家中帶來的,就一併送了過來。”
我心中一轉,姐姐如此珍愛卻未在王府帶過一日,那不是她不想帶而是在王府她不願意帶,而且兩隻玉鐲子來自西北,這極有可能是若曦的母親留下來的,那應該是她送給女兒的陪嫁之物,姐姐之所以不帶,那隻是她嫁的不是自己心中想嫁的。
我輕輕嘆口氣,拿過盒子,把鐲子包好抱在懷中,淺笑著道:“我們走吧。”十四沒有說話,又轉向櫃子,拿出一個小匣子,直接打開,拿出一物遞給我道:“說物歸原主也行、說送給你也行,總之,給你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心中暖暖的,氣笑道:“哪有你這麼說話的,既是物歸原主,又何來送我之說。”十四瞥我一眼,把匣子也遞過來,淡淡地道:“說是物歸原主,那是你給我的感覺你就若曦。說是送給你,誰知你到底是誰,哪有人已到了中年,面容還如雙十之年的,況且正如你所說,若曦的身後事是我操辦的。”
我無奈的看看他,他眼中閃著笑意,我搖搖頭道:“沒有想到你還留著。”他斂了笑容,冷哼一聲,怒道:“說起來,你名義上也是我老十四的福晉,他居然把你所有的東西都帶走了,連用過的筆墨紙硯都沒有留下。如果這不是那次你刺馬時沾了血,我這裡沒有一件你的東西。 ”
我心中百般滋味齊翻,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開口,只是覺得心中堵得難受。靜默一會兒,我放下手中的盒子,依在案子上瞅了他一會兒,他微怒的面色中夾雜著一絲煩燥,我輕嘆口氣:“時局不同、背景不同,有些所謂的立場也就稱不上立場了,這時候何不調整自己的心態,在自己現實的條件下過好自己的日子呢。”
十四靜默了會,冷冷地道:“你不必勸我,他是什麼麼樣的人,我比你清楚。”我心中有些微怒,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執拗,也冷冷笑道:“以已之心去猜度別人,你可知他的克己是他人遠遠所不能及的。他一心為國,卻不似其他人會收買人心;他推行沒人喜歡的新政,對民族有益卻博得一片罵。他從內心裡心疼他那一母同胞的親生弟弟,可是他天生的孤寂性格,注定了他不會表白,讓別人誤解,而惹一身罵名。”
十四怔在原地,久久的出著神,半晌後,他搖搖頭,自顧笑了會,盯著我道:“這些都是你的,你想拿走就拿走,不想帶走就留下。”我點點頭,拿起盒子道:“還是留下吧,我還會來的。”
他搖搖頭,道:“他不會再讓你來的。”我一愣,他又道:“大風起於青萍之末,曾靜的案子仍需防微杜漸,文人們一般喜串聯,雖說我大清國基穩定,不怕這些讀書人,但文人們可以左右百姓的輿論導向,雖說強壓不被明君所用,但牽扯到這種事情,強壓還是最有效的辦法。”
我呆呆盯著他,有些不相信這番話出自他的口,見我如此表情,他眼光一閃,轉過走了出去,邊走邊辯道:“既是別人這麼心疼我這個弟弟,我也不會不識好歹。”我心中一陣高興,抑住笑意道:“你能這麼想就好。”
十四瞪我一眼,正要開口說話,卻看見弘曆自對面疾步而來。
弘曆看了眼我手中的盒子,微笑著道:“十四叔,過陣子我再來看你,額娘早上就出來了,我們這也該走了。”十四看著我,眉頭慢慢蹙了起來,淡淡笑著:“若曦。”我應了聲,把手中的盒子遞給弘曆,走上前抱他一不,他身子一僵,隨即伸出雙手緊緊抱我一下,後兩人面對面站著,我道:“在自己現有的條件下過讓自己舒服的日子。”他點點頭,笑笑道:“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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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時節,天干冷乾冷的,沒有一絲要下雪的意思。
坐在房中,圍著炭爐子,默默發著呆。本想著等十三回來,問問承歡的事,可他一回來,就忙得不見踪影,讓小順子去盯了幾次,每次回來小順子的回覆都是'怡親王說了,等手頭上事忙完,就會來。 '可這一等就是半個月,也沒見到他的影子。
在心中暗暗嘆氣,不知朝中又發生了什麼事,這近一個月,胤禛也面色凝重,眉宇深鎖,我開口問了幾次,他都避開了話。
一陣風隨著細碎的腳步聲吹了進來,我收回心神,向房門看去,小順子縮著頭統著手疾步走了過來,走到跟前躬身行了一禮後,笑著道:“娘娘,怡親王現在正和王國棟等大臣議事,議完事後就會過來,王爺讓奴才前來先知會娘娘一聲。”我點點頭,隨口問:“他不是浙江整俗使嗎?現在回京了? ”小順子一頓,開口回到:“他沒有回京任職,早在一年前他已是湖南巡撫了。”
我一怔,'湖南',心中一驚,直起身子,肅容問:“王爺他們所議何事?”小順子抬頭望我一眼,沉吟一會才輕聲道:“皇上在湖南設了湖南整俗使。”
在心中暗暗苦笑,兩個書生又耽誤了湖南整個省的學子。當年浙江文化發達、官員散佈朝內外,幕客佈滿各衙門,因在攤丁入畝實施過程中,鄉紳們反對阻礙重重,又恰逢汪景祺、查嗣庭的案子發生,使胤禛震怒不已,他曾說'浙江風俗澆漓、甚於他省',縉紳'好尚議論',並派光祿寺卿、河南學政王國棟為右僉都御史兼浙江觀風整俗使,查問浙江風俗,稽察姦偽,務使縉紳士庶有所儆戒,盡除浮薄囂陵之習。這麼一來,浙江官員紛紛上疏,使胤禛更加震怒,停了浙江鄉會試。並說浙江士人'挾其筆墨之微長,遂忘綱常之大義,則開科取士又復何用'。王國棟到任後,遍巡浙江府縣,到處召集縉紳於孔廟明倫堂訓話,宣布聖諭,對浙江人士來歷整頓一番。使浙江士人‘戰戰栗栗、叩頭謝恩。 ’
這王國棟早已做過這類事,十三怎還會如此興師動眾。小順子靜靜等了會兒,見我仍不言不語,他輕聲道:“娘娘,奴才這就退下了。”我又輕嘆一聲問道:“還有什麼事?”小順子身子一抖,聲音細若蚊蠅:“聽聞給事中唐斷中的幕客唐孫鎬為呂姓之人辯論,說當今天子不許別人說話,這種治國為霸道治術,還說皇上治國不如唐虞之治。因此,皇上設立了湖南整俗使,可這樣一來,宮裡宮外又瘋傳起了查嗣庭、汪景祺的事,說,說……。”
他未說完,'撲通'一下跪了下來,顫音道:“娘娘不要再問了,奴才實在不能再說了。”我苦笑一下,讓他起身,見他滿面驚恐之色,我揮手讓他退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4:24:04
小順子走後,我茫茫然的想了半晌,也沒想出一個所以然。
又默默坐了會,心裡依舊亂糟糟的。於是,起身走到桌前,鋪開紙張,慢慢的開始研磨。
執起筆,不由自主的隨手寫著'呂留良'、'呂四娘',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自曾靜案一出,'呂四娘'這三個字就如刺在了我的心頭,時不時的就令我驚恐萬分。
寫了許久,背後一陣風吹來。我心中一喜,轉過身子,見十三臉上掛著笑已走了過來,他瞅了眼桌上的字,微怔了一下,隨即正容道:“我已經調查過了呂府中人,沒有你說的這個人。”
我鬆了口氣,但心中還有一些不放心,追問道:“是所有的人,包括不在呂府居住,但仍是呂府的人。”十三倒了杯茶,抿了一口,蹙著眉頭盯著我道:“確實沒有你說的這個人,她到底是誰,你怎麼認識的她。”
我笑笑不吭聲,十三默看我一陣後搖搖頭,也不說話,喝起茶來。半晌後,他睨了眼我道:“呂留良的七個兒子,沒有女兒,七個兒子之中,除了大兒子一家先後死了,其餘六個兒子都在,所生子女也都在,沒有你所說的呂四娘。”
我點點頭,對他笑笑,十三仍然喝著茶水,好像很渴的樣子。我笑問他:“說話說多了吧?”他點點頭,又灌下一口,才嘆道:“我大清雖非漢人,但自入關,民眾的日子過得比崇禎年間可是好多了,我們滿人怎麼就不是正統了。”
我聽得一怔,十三這些年已穩重了許多,很少能聽到他這麼發牢騷,想是這陣子為此事確實有些心力憔悴。
我沉吟一會,淺笑著道:“老百姓只要過上好日子,才不會管滿人或是漢人誰做皇上,有這種想法的人,也只是一部分前明的一些士大夫,這些人都以氣節相標榜,私撰一些懷念前明的詩文集,並在這些人手中流傳,也成不了什麼事。”
十三兩手按按鬢角,後抬頭輕笑道:“忙暈了,居然在你面前發了牢騷。”我笑笑,在心中猶豫許久,還是開口問:“事隔幾年,為什麼又說起了查嗣庭、汪景祺兩人?”十三眉梢一揚,扭過頭盯著我問:“你也聽說了。”我點點頭,看著他不吭聲。
他輕輕一嘆,端起茶壺為我倒一杯茶,我搖搖頭,示意自己不想喝,他放下茶壺,靠在椅背上道:“當年查嗣庭是隆科多舉薦,而汪景祺是年羹堯的幕客,這兩人又都是浙江人,設立了浙江整俗使後,許多士子們都說是皇兄是為了打擊隆、年兩人而遷怒於浙江一省人。本來這事已經過去了,可自設湖南整俗使,這股流言又傳了起來,另外,曾靜的誹謗之詞是什麼,你心中也是有數的,其實曾靜的本意並不是'夷夏之防',他真正的用意是對皇兄的嗣位、對待諸王態度、嚴懲年隆朋黨表示不滿。”
我心中震動,原來自己所知道的僅僅是一點皮毛,自己並沒有看到問題的實質。在心中苦笑一番,難怪胤禛這些日子麵色總是在不經意之間隱隱透著恨意,曾靜指的每一樣都是他的痛處。
怔怔的出了會神,抬起頭,卻見十三眉宇微蹙看著我,見我回神,他微笑著道:“這事以後不要再問了,好好的養身子,趕快為弘瀚添個弟郎才是正事。”我臉一熱,笑罵道:“你只要操著綠蕪的心就好了,莫要管人家的閒事。”
十三笑著瞟我一眼,笑容甫落,臉上即現出一絲無奈神色,苦笑著道:“自承歡回府,雖說也時常去陪綠蕪,可這丫頭不知為何,好像一下子長成大人了一樣,在綠蕪面前禮節十足、儼如別家的小姐進了我家的府門一樣。”
我心中難受,低頭默了一會,抬頭看了眼十三道:“過幾日讓承歡來一趟。”十三歎道:“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承歡最聽你的話,由你來給她說,她也許會理解綠蕪的良苦用心的。”
我點點頭,心裡突地想起一事,在心裡細細琢磨一番,方盯著他開口問道:“國庫的銀錢可否充盈?”他一怔,凝神望著我,半晌沒有出聲,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幾晃,笑著道:“我臉上長花了。”
十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嘴角逸出一絲笑,笑著問我:“問這做什麼?”我笑著撇撇嘴:“我不會用國庫的銀錢,你不用這副表情,我是想送你幾十萬兩銀子,看你有沒有地方放。”
聞言,他一頓,杯子裡的水灑了少許出來,落於他的袍角,我笑著遞給他帕子,他放下杯子,未接帕子,瞪著我正容道:“以前八哥府中的人找了你。”
我在內心訝異不已,但轉念一想,十三知曉,我這麼些年並沒有什麼積蓄,況且又是幾十萬兩,他想到八爺的鋪面,那是常理中的事。
我收回帕子,掛於衣襟上,看著十三點了點頭,十三收回目光,默默思索了一會,蹙著眉頭道:“倘若皇兄知道這些鋪面八哥交給了你,這些錢他是不會收的。”我苦笑幾聲,道:“我知道他不收的,可是我一個居於深宮的人拿著這麼些銀子又有什麼用,他若不收,我吩咐他們撒在京城的大路便是,如此總會解一些人的燃眉之急的。”
十三呆了一下,隨即笑著道:“皇兄即使怪罪,我也接了便是。”笑過之後,他嘆道:“偌大的國家,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皇阿瑪在位時,四十八年時戶部存銀五千餘萬兩,到了六十一年,就只剩下八百餘萬兩,官吏貪污日益成風。按舊制,新君登基恩詔天下時,應該豁免官員虧空,可皇兄繼位,國庫幾乎沒有存銀,沒有辦法,皇兄剛剛繼位便向戶部下達了清查錢糧的詔令。”
他苦笑了下,又續道:“挪用輕罰、侵吞重懲,這是皇兄當時下得口諭,但是吞下的銀子,他們又怎會輕易吐出呢?'不取之於民,將從何出?'皇兄惟恐這些人填補虧空時苛派民間,責令其不許复留原任。為此,皇兄可是得了不少的罵名。”
十三面帶微怒,雙眼直直盯著前方,久久不發一聲。我也默默出著神,自古稱孤道寡之人為了身後之名,治下寬鬆,造成吏治腐敗、民不聊生的何其多。而胤禛因此得惡名,甚至直三百年後,人們仍認為他是'暴君'確實是有些冤。
兩人默默出了會神,十三忽然道:“曾靜這類妄議之人,殺了也不可惜,本是讀書人,卻不做學問,誘導不知道內情的百姓,指誣天子。”我木然望著他,腦中空空的,怔了一會兒,我輕聲道:“我們滿人以異族入主中原,按漢族文化的傳統觀念此即所謂的'異族稱王',不算正統,為此,少些士大夫對這有著敵視情緒,也是常理中事。曾靜其人,不知內情,卻妄議朝事,確實罪無可恕,可是……。”
我在內心默默想著,十三啊十三,怕是你皇兄不會殺他,他會留著曾靜,為自己正名。我在內心苦笑一番,不再開口。
十三目注著我若有所思的看了會,笑著道:“若曦,你變了很多,以前我們之間從不談論這些,而現在,跟你說話,竟像跟朝堂上的老臣子一樣。”我隱去心中那絲酸澀,淡淡地笑著瞪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說我越來越不像女人了。”
十三一愣,即而哈哈大笑起來。我臉上掛著絲笑,心中卻默默想著,以前總想著熬到年齡就能出宮了,在宮中小心翼翼、言行謹慎,惟恐一個不留神而惹禍上身,又怎會敢對他人說真話。而現在,早已決定把心已留在這裡,人也就不自覺得想著身邊的事,另外,現在的我,心境平和許多,也懂得了珍惜身邊的人,自然會想著、也會擔心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因此,十三說我變了許多,這確是實情,其實自己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變化。
失神的想了會兒,忽聞十三道:“臣弟見過皇兄。”我微怔一下,抬眼卻見胤禛和高無庸兩人一前一後站在門口,胤禛若有所思的望著我,我朝他笑笑,起身拿來一錦凳,他淡淡的從十三臉上掠過,邊走過來邊笑著問:“和李國棟談妥了?”十三起身點了點頭,待胤禛落坐後隨著坐下。
站在門口躬身而立的高無庸輕聲道:“皇上,午膳是否就在這裡用。”他端起我的杯子啜了口水,緩聲問十三:“沒什麼大事的話,一起用吧。”十三側頭默想了一瞬,微微笑著道:“這會手頭沒有緊要的事。”
他看了高無庸一眼,高無庸利落的轉身出去了。三人扯了會早些年的事,一時之間三人竟若回到了從前。直到高無庸領著人端著午膳魚貫而入,三人這才相顧失笑,回到了現實。
高無庸輕聲的指揮著眾人,麻利的擺好後一行人躡著腳,迅速的退下了。他為我夾起一箸菜,笑著對十三道:“這些年想聚在一起吃飯,也成奢求了。”十三點點頭,望著兩人發辨之中已摻華髮,我心中有些許難受。暗暗嘆口氣,低頭自顧吃起來。
我用完膳,默默的打量著眼前的兩人,胤禛微笑著問:“用這麼一點就好了。”我微笑著道:“半天沒有起身,不怎麼餓。”十三撫了撫下巴,嘴角蘊著絲笑看我倆一眼,即而仍低頭用膳。
胤禛喝口湯後,問十三:“今年國庫存銀有多少。”我一呆,默盯著了他一眼,十三回望我一眼,道:“現在已逾六千萬餘兩。”胤禛雙眉一揚,微笑著道:“終於緩過勁了。”我暗鬆一口氣,十三淡淡地瞟我一眼,正要開口說話,胤禛卻眉頭一皺,人雖笑著,眸中卻是冷意懾人,道:“西藏的事,也該是時候管管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4:27:06
過來接過弘瀚,推開了窗子。一股冷風挾雜著幾片雪花灌入,原來不知何時,外面飄起了雪花。
弘瀚興奮的拍著小手、踢著小腿道:“花,花。”我和胤禛相視一笑,胤禛低下頭,向窗外伸出手,小傢伙一看,也探著身子,向外伸出手,幾片雪花落於兩人手中,瞬間不見。小傢伙怔怔望著自己的小手,撇著小嘴盯著胤禛:“阿瑪,不見,花不見。”
胤禛眉眼蘊著笑,看我一眼,溫言對弘瀚說:“兒子,這是雪花,雪花。”弘瀚正是學說話的時候,聽了兩遍,已重複著說'雪花,雪花。 ’
胤禛關上窗子,對滿臉不滿的弘瀚道:"阿瑪、額娘陪著瀚兒出去賞雪可好?"弘瀚一聽,身子徑向外掙:"出去,出去。"我輕搖頭,嗔怪道:"你會寵環他的。"聞言,他斂了笑容,睨我一眼,哼一聲道:"你多生幾個,我就不會獨寵他一人。"
我白他一眼,欲伸手接過弘瀚,並對他道:"你還是睡會,我帶他出去即可。"小傢伙看看我,又看看他,竟像是聽懂了我們的話,小嘴又是一癟,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脖子,他挑眉一笑,我嘆口氣,無奈的去拿兩人的衣服。
兩人穿上外衣,他為我披上斗篷,我係好帶子走到鏡前,梳理長發。他走過來,要過梳子,放在桌上,笑著道:“這樣就好。”我對鏡一看,長發垂於肩後,心中驀地一陣恍惚,如若不是穿著這身衣服,梳這發式竟像回到了現代一般。
呆了一下,強扯出一絲笑,瞥他一眼,把長發隨手挽一個髻於腦後,插上簪子,拉起斗篷,帶上帽子。對他嫣然一笑,他凝目注視了我會兒,逗著弘瀚道:“瀚兒,額娘好看嗎?”小傢伙撫掌連聲道:“額娘,好看。額娘,好看。”他抿嘴淡淡的笑笑,一手抱著弘瀚,一手擁著我,一行三人,向外行去。
飄忽的雪花,左一片、右一片,在風中搖擺著。
我們緩緩走著,兩個人默契的不言不語,我偎著他,靜靜的看著飛舞的雪花,心中暖融融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就是這種感覺吧。
一陣笑聲響起,弘瀚高興得'咯咯'的笑著,伸出雙手接著落雪,身子左右扭個不停。
我笑著看他倆,胤禛忽地眉頭一皺,口中悶哼一聲,我探身一看,捂著嘴瞟他一眼,笑著道:“一個還少嗎?”他斜睨我一眼,輕哼一聲道:“被兒子踢一下怎麼了,一個是少。”我搡他一把,見我如此,他眼角隱著淡淡的笑,看我一眼,繼續緩步前行。
“皇阿瑪,岳鍾琪、傅爾丹兩人求見。”背後突地傳來弘曆的聲音,我們轉過身,弘曆臉上掛著淺笑,躬身請安道:“兒臣見過額娘。 ”我點點頭,向弘瀚伸出手。
傢伙不知為何,今日卻執拗的粘住胤禛,我柔聲叫了幾遍,小傢伙依然摟著他的脖子不撒手。見禛胤面露焦急神色,我哼一聲,假裝生氣厲聲斥道:“瀚兒。”小傢伙許是覺得情形有異,嘴巴癟了癟,但還是乖乖向我伸出了手。
胤禛微不可聞的嘆聲氣,柔聲說:“瀚兒乖,隨著額娘,阿瑪忙完就來陪你。”說完,看著我,說:“雪下緊了,隨我們一起回去吧。”我搖搖頭,笑著道:“這可是瀚兒第一次看到雪,讓他再玩一陣子。”
他轉身行了兩步,又轉身交待:“過會就回吧,天冷,莫凍環了身子,朕回去就吩咐高無庸來接你們。”我笑著點頭,轉身的一霎那,忽地發現,弘曆雖面帶著笑,眸中卻落寞無神。我腳步一頓,心中忽生默然,該做的該說的,自己全都做了、說了,如今真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麼。
木然走了會,懷中的弘瀚掙身要下來。我放他下來,他蹣跚著走了兩步,回身看我一眼,我笑著鼓勵他'往前走',小傢伙咧嘴一笑,慢慢向前走去。
“小姐,你怎麼讓小阿哥坐在地上。”話音剛落,小跑著過來的巧慧已彎腰抱起了弘瀚,站起來不解地望著我。我走過來,笑著道:“讓他自己起來多好。”巧慧詫異地看著我,指著弘瀚腿上沾著的泥,怪道:“這也好。”
我笑笑,隨口問她:“皇上讓你來的。”她裹好弘瀚身上的小斗篷,道:“本來萬歲爺讓高公公過來的,可養心殿正在議事,離不了人,這才讓我過來。”
現在已近三月,也就是就說,再有月餘,胤禛就會命內大臣傅爾丹為靖邊大將軍,率兵餘人屯阿爾泰,出師北路,命川陝總督鐘岳琪為寧遠大將軍,率兵屯巴里坤,出師西路,為再徵準噶爾拉開帷幕。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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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3 14:29:20
今冬不冷,雪落在地上,即刻化成了水。因此,房頂上、路上,到處都是濕淋淋的。來此十載,早已看慣了冬日里的銀裝素裹、習慣了冰天雪地裡的刺骨寒意,乍一出現這種情形,不知為何,心裡有說不出的煩悶。
靜靜的依在軟榻上,以手支頭,默默聽著案子對面弘瀚的稚嫩童音:“咱堵絲、風娘蜜、……。”
我輕笑了一下,對仍認真教著弘瀚的巧慧道:“他剛剛過一歲,發音還不准確,'蠶吐絲、蜂釀蜜,人不學、不如物。'這好好的三字經,被瀚兒念成這樣,還是別教了,讓他下榻玩一會。”巧慧放下手中的手,放在小案子上,詫異的問:“小姐,小阿哥早一些學些東西,有何不可。”
我起身拿起巧慧放在的書,合上,放在身邊,苦笑道:“等他再大一些,想再讓隨心所欲的玩,怕也是不可能的了。”巧慧微怔一下後,隨即點點頭,笑著道:“是啊,皇上不是說了嗎?小阿哥滿兩歲就要進上書房讀書。”我暗暗嘆口氣,苦笑著向後靠了靠,仍斜依在榻上,默默的出神。
凡皇子年界六齡,即入書房讀書,這是清朝宮中的祖制,任誰也無法改變。但自己並不想讓弘瀚'與師傅共席向坐,師傅讀一句,皇子照讀一句,如此反复上口後,再讀百遍,又與前四日生書共讀百遍。凡在六日以前者,謂之熟書。約隔五日一複,周而復始,不有間斷。 '因為,自己從內心裡並不希望他學什麼治國權謀之術,或許早晚有一天,我們終會離開這個皇宮,到了那時,他學的這些都是沒有用的。
另外,我和弘瀚雖沒有入皇家玉蝶,但任何史書,無論是正史、還是野史都沒有提及,這有點不正常,這也是自己無法猜的透的。我知道自己的結局,但無法知曉弘瀚以後將會怎樣,他會生活在哪裡。
八歲,生活在宮中的八歲孩子是怎樣的,我心中還是清楚的。心中突地如塞進了一團亂麻,怎麼辦,怎麼辦?
我閉上眼睛,雙拳緊握,覺得那團東西攪在一起,把心填的滿滿的,有些呼吸不了,胸口悶得難受。
“額娘,額娘。”耳邊傳來弘瀚怯怯的叫聲,我慢慢睜開眼睛,弘瀚已被巧慧抱了過來,正坐在我的腿邊呆呆的看著我,臉是有絲驚恐。
榻前站著的巧慧蹙眉道:“小姐,你嚇著小阿哥了。”我嘆口氣,抱弘瀚入懷,頭緊貼著他的小臉,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得懂:“瀚兒,如果有一天額娘走了、離開你了,你該怎麼辦?”
他恍若未聞,用力的抓我腿下壓著的三字經。我輕搖搖他的身子,小傢伙抬頭茫然看我一眼,口中叫著'阿瑪',我眼中一熱,轉過他的身子,讓他面對面望著我,我又問:“如果阿瑪也走了,瀚兒怎麼辦?”
小傢伙咧嘴一笑,低頭繼續憤力用手抓書。我重重搖搖他的身子,大聲道:“瀚兒,你該怎麼辦?”
弘瀚被我搖得頭左右晃了一下,看著我,'哇'一聲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邊扭著身子身巧慧掙去。巧慧伸手欲接,我猛地把他抱在懷中,痛苦的咬著嘴唇,淚順臉而下,涔入弘瀚的衣服中。
弘瀚驚恐的撕扯著我的衣服,扭過頭,望著巧慧,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巧慧伸出手擱在半空,猶豫了一下,又放了下來,擦擦淚,輕聲道:“小姐,皇上正當壯年,你又年輕,說這些幹什麼,孩子又聽不懂。真到了皇上、小姐百年之後,那小阿哥也長大了,況且皇上這麼寵小阿哥,以後說不准小阿哥……。”
我心中一驚,未及拭淚,低聲喝道:“以後不許胡說。”自我以曉文的身份來到此間,從未向巧慧說過重話。是以巧慧一怔,呆怔的立在原地。
我抽下帕子,為弘瀚拭拭淚水,小傢伙趁機掙開,扶著案子站起來,沿著向前走向巧慧。巧慧看看我,我點點頭,巧慧伸手抱起了弘瀚。弘瀚扭頭噙著淚望望我,委屈的癟癟小嘴,一下子趴到巧慧的肩頭,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心中哀傷,並伴著絲絲疼痛,身子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樣,沒有一絲力氣,強壓下一腔愁苦,吩咐巧慧:“以後不要說這些話,皇上寵弘瀚,那是因為弘瀚還小,並沒有什麼特殊原因。”巧慧點點頭,抱著弘瀚轉身而去。
隨著雍正八年的漸近,我整日整日的想著他們一個個最後的結果,十三走了,綠蕪必不會獨活於這個世間;他走了,自己在這個時空相信也是生無可戀,可弘瀚怎麼辦,一個八歲的孩子,隨承歡去蒙古、還是託付給弘曆。
我摀著胸口,整個人弓著榻上,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並愛上這裡的人,如果不知道他們的結果,相信活到生命的終結,自己仍是快樂的、幸福的。可如今,明明想放開心胸,想在他有生的日子,開心過好每天,可自己總是不由自主的想那結局。
不知道電視劇中演的因頭撞傷而失憶的事是不是真的,有時候心中居然有種衝動,想試一試,可又怕真的失憶了,連胤?和弘瀚也不認識了,那該怎麼辦。想來想去,沒有辦法,腦中卻是越髮亂了。
“若曦,若曦。”耳邊傳來他關切的聲音,我睜開眼,與他四目相望,他面色淡淡的凝視我一陣子,撩袍坐於榻邊,拉我起身,擁入他懷中,兩人靜靜相擁了會,他柔聲道:“發生了何事,瀚兒像是受了驚嚇,你也是淚水滿面。”
我抬起頭,淚水不受控制流了下來,我嫣然一笑,柔聲問:“沒有什麼事,只是心中難受。”他聽後一愣,搖頭輕笑:“沒事又何來難受。”我環住他的腰,頭依在他的肩頭,輕聲道:“在這世間,我的生活中只有你和瀚兒,什麼人也不認識、什麼事也不知道該有多好。”
他聽後,默了半晌,他握著我的手,仍柔聲道:“既然有這個心,就可以做的到。不要想這麼多,過你想過的日子,心中有什麼事,說出來,總有解決的辦法,不要總憋在心中自苦。”他摟著我的手緊了緊,俯在我耳邊道:“我和瀚兒都想你開心的過日子。”
真的可以開心的過日子嗎?我心中暗暗苦笑,明明知道十三不久於人世,可自己卻無能為力,如果是一個陌生人也罷,可他偏偏是我在此間最好的朋友。
我環住他腰的手緊了緊,覺得這樣才安心一些,他輕笑一聲,溫柔的撫著我的臉道:“你這陣子就像我們的瀚兒一樣,學會膩人了。”我依然緊緊的摟著他,柔聲說:“只有這樣,我才能安心。”
他低頭看著我,眉頭輕蹙,問我:“這陣子,心裡有事?”我搖搖頭,笑著伸出手,輕柔的撫著他的面孔,眼睛直直盯著他。他眉頭皺起,抓住我人手,問:“若曦,你怕些什麼,前些陣子,我就覺得你有些不對。”我一愣,他嘆口氣道:“你擔心十三弟會突然出意外。”
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呆怔的瞅著他。他輕嘆道:“你這腦子裡不知到底想些什麼。”咧嘴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遂苦笑著轉移話題:“我不想讓瀚兒去上書房讀書,我自己教他,可好?”
他默了一會兒,扶我坐好,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的桌邊,靜靜看了會,回身問我:“你畫中的人是我?”我起身走到他跟前,接過他手中的畫,放在他側面,看看他、看看畫,看了一陣,自己覺得還是挺像的。於是,點點頭,把畫放於桌上。
他扭頭又細看一會,回頭,臉上掛著絲笑問:“我在你面前整日里都板著個臉嗎?”這畫是那日為了我出宮之事,他心中不快時畫下的。聞言,我咬唇輕笑著點點頭。
他也搖頭輕笑,笑過之後,凝目看我一會,隱去臉上的笑容,淡淡地道:“你的學問深淺,我雖知道,但有一樣,你是教不了的。瀚兒這孩子聰慧異常,早些入上書房,對他有好處。”
他說的那一樣,我心中當然明白,那是治國之術,我心中難受,眼眶有些熱,剛才就強忍著的淚,還是不受控制的順著眼角一滴滴滑落,站在那裡,呆呆盯著他的地面。
他攬我入懷,我頭貼在他胸前,無聲的啜泣。輕嘆道:“我大清入關已近百年,言語早已漢化,通滿文的寥如晨星。瀚兒是大清的皇子,不入上書房,那怎麼能行。”
我收住眼淚,抬起頭,蹙眉道:“那也不能兩歲就去。”他目注著我,拿起我衣襟上的帕子,輕柔的為我拭拭臉孔,溫言道:“不許再鬧了。”
我心中雖是苦澀不已,但既是已經開了口,就想達到自己的目的,能和瀚兒多待一些日子也是好的,我拉住他的胳膊,輕輕搖搖,道:“那就和別人一樣,六歲。”
他抿著薄唇,蹙眉望著我,我一臉懇切的看著他。最後,他輕不可聞的嘆聲氣:“看看再說吧。”
我皺眉問:“你這麼說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他抿嘴笑笑,把帕子遞給我,道:“再大一些,說不准瀚兒自己想去呢?”我臉一挎,這是我沒想到的,輕聲嘟囔道:“這孩子不知隨了誰,這麼小一點,竟對書本這般著迷。”
聞言,他笑著擁我回到榻過,待兩人坐好,才道:“當然是隨了他阿瑪。”看他眉眼含笑,我在心中暗暗嘆氣,臉上卻盈盈笑著。
兩人又說笑了會,他突然叫我:“若曦。”我抬起頭,他靜靜的注視我一會,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但作為皇子,他對大清的子民有責任、對大清的江山也會著責任,若曦,窩在小院子裡過普通的生活,對他來說是不現實的。既是如此,何不讓他早日學些本事,對他的將來更有利。這些話我本不想給你說,可這些日子,你一直為此事自苦。”
我心中淒惶,或許他說得不錯,自己洞悉歷史的走向,可弘瀚畢竟是生在這裡、長在這裡的皇子,自己確實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他的身上。還是隨他吧,自己只要在他身邊好好的引導他就好了。
我默默想著,他站起來,瞅我一眼,又走到桌邊,凝神看了會畫,又撫撫自己的下巴,最後抿嘴笑笑,提步向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他停下來,淡淡地道:“我還有些折子,你先睡會,晚膳我在這用。”掀開棉簾,他又道:“好好想想我說的話。”說完,緩步走了出去。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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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3 14:30:33
承歡還未入宮,便傳來了交暉園失火的事,急急去尋十三,發現十三已兩日沒來上朝。聽胤禛說,原來是綠蕪親自為佐特爾、承歡兩人做飯時,小廚房著了火,火勢起得猛,雖說綠蕪被及時救了出來,可腰間卻燒得皮肉模糊,燒火的丫頭也當場死亡。
心中暗暗吃驚,同時又迷茫不已,這到處都是濕淋淋的,火怎麼就燒得一發不可收拾了。難道自己擔心的事終於出現了,佐特爾身份尊貴,而綠蕪與承歡的關係,十三的福晉們又心知肚明。
胤禛看了我的神色,口中淡淡的安慰我,說是十三已經派人捎口信了,已查明原因,是燒火的丫頭不小心引起的。話雖這樣說,胤禛也是面帶疑色,他許是也想到了我心中所想的。但如果真這樣,這種府中爭風吃醋的事,相信十三也不好往外說。
胤禛派去了幾名太醫,我也吩咐巧慧隨著去了,但菊香確實不是細心的人,正要苦惱之際,腦中驀地想起一人,遂譴了菊香找高無庸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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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椅上,拿著本書,過了半晌,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不知道綠蕪這幾日是不是好了一些,十三進宮上朝,也是腳步匆匆,有時更是帶了胤禛閱過的折子,回園子辦理。
輕輕'唉'一聲,不知道自己做得對還是錯,只希望不要因自己的提議而害了綠蕪。
“娘娘,四福晉求見。”心中正在懊惱,房外突然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我心中微怔,正哄著弘瀚的笑伶已快步走向房門,掀開棉簾,傅雅恬靜的淺笑著走了進來,後面隨著抱著小格格的宮女。
我起身,笑著道:“這麼冷的天,也不怕凍著了孩子。”傅雅伸手接過宮女手中的孩子,走過來,笑著道:“額娘,這孩子又長大不少吧。”我摸摸孩子的小臉,笑著道:“小孩子一天一個樣,確實長大不少。”
我接過孩子,走到榻邊,她也跟了過來,待兩人坐下,笑伶走過來,笑著道:“娘娘,奴婢抱過去,讓小阿哥看看,也不打擾主子們談話。”
我點點頭,遞過去,她往下攏攏孩子的裹褥,邊走邊道:“小格格長得可真好,隨了額娘的白,又隨了阿瑪的大眼睛。”傅雅微微一怔,看了眼笑伶,扭過頭噙著笑道:“額娘這裡的連宮女都如此乖巧。”
我瞟了眼笑伶的背影,抿嘴輕笑著道:“你若喜歡,讓她隨著你回去也就是了。”她慌忙搖頭,急急的說:“雅兒怎麼給額娘爭人,她這麼靈巧,又是阿瑪身邊奉茶之人。”
見她眼神慌亂,我心中不忍,忙笑著道:“給你說笑呢?”腦中想想傅雅入宮之前的女扮男裝模樣,單純可人,可如今臉上雖掛著笑,眉眼間卻蘊著淺愁,十幾歲的女子,放在現代,那該是無憂無慮的孩提時代,可如今,卻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但又想想,這裡哪一個女子不是這般活著,遂在心中苦笑一番,不再打趣她。
她坐了會,忽然輕輕嗅了嗅,看看熏爐,不解地問:“額娘,你這香料,氣味如蘭似麝、清香怡人,是什麼?”我輕輕吸了口氣,道:“這是在秋天在園子裡差人採得花,曬乾後,自己做的。你若喜歡,走時拿一些回去。”
她忙笑著點頭,左右打量一眼,說:“額娘,你房中的挂件又換了。”我笑著點頭,道:“我們這些人,如果不自己找些事做,那日子只剩下吃吃睡睡了,又有什麼意思,親手做些東西,裝飾一下自己住的地方,那也是一件樂事。”
她聽得一愣,呆呆看我一會,眸中閃了一絲落寞之色,嘴角含著絲笑說:“額娘是有福之人。”我想起她和弘曆之間,心中突地酸澀不已,覺得胸悶得難受。
兩人默了一會,我握住她的手,站起來,微笑著道:“我們出去走走。”傅雅看看我,點了點頭。
天不知何時飄起雪花,地上已薄薄了覆了一層,腳踩過去,雪便化了,兩人背後拖著幾行腳印。
兩人一路向前,走了會,傅雅停下腳步,笑著問:“我們進去賞賞梅如何?”我抬頭一看,'攬勝門'三字映入眼簾,原來到了慈寧花園。
空氣中隱隱含著淡淡的梅花的馨香,我點點頭,兩步緩步進園,走進咸若館,站於廊下。現在慈寧花園是乾隆年間擴建的,因此眼前園子的規模並不是很大。
廊下幾株梅樹開得正旺,兩人默看了會,身邊的她忽然道:“額娘,你真的很有福,阿瑪這麼疼愛你。”她沒有說寵愛,而說了疼愛。
我瞅了眼她,心中雖然一暖,但看看她的神色,心中頓時酸楚難奈,瞅了眼她,別過頭,望著枝椏上那一抹抹的紅,默默的不開口。
兩人靜默一陣,她忽然柔聲叫:“額娘。”我回頭,她眼神有些許閃爍,面色微紅,我有些愣,不知她為何這樣,不過,她這般模樣,看樣子應是有些話無法出唇相問。
我淺淺一笑,說:“問吧。”她又默了會兒,才輕聲道:“額娘,為何你和皇阿瑪這般恩愛,據聞,你也是入宮不久,便跟了皇阿瑪的。”她滿面羞澀,看看我,又馬上垂下了頭。
十年之中的點點滴滴在腦中快速閃過,默默靜想一會,我道:“給你講一個故事。”她一怔,抬頭看著我,我苦笑著道:“一對男女相愛了,兩個人的愛情開始在冬天,兩人過得很拮据,約會時也只是一遍一遍的在路上走,那時,他總是把她的手籠在袖中,在袖中兩人的手十指相纏,那時,兩人一直以為幸福可以一直到永遠。”
她默默盯著我,我淺淺一笑,續道:“但是世事又豈會如人願,很快,他喜歡上了另外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並不費力的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東西。你應該能猜得到結局是什麼。”
她點點頭,滿面感傷,我輕嘆口氣,繼續道:“分手之後,過了很久,他漸漸感到疲倦,覺得和身邊的女子沒有什麼話說。他開始懷念她的溫暖平和,而這個時候的她,卻消失的無影無踪,過了許久,才知道女子已不在人世了。因此,以後的每個冬季裡,只要有北風凜冽吹過,他手心裡的暖都會褪去,直到全身冰涼。 ”
她依然默默瞅著我,半晌沒有作聲,又過了會,她才恬淡的笑笑,輕輕一嘆道:“失去過才知道珍惜。”
一陣風吹來,風裹著幾片梅花落在兩人身上,我輕撣去她袖上的花瓣。她確是聰穎可人的女子,可是弘曆為何發現不了她的好呢。我心中又憫又悶,但卻又無話可說。
她扯扯我的袖子,疑道:“你和皇阿瑪曾分開過嗎?”我瞅她一眼,握住她的手,點點頭,我
這麼一說,她更是不解,我笑笑,道:“往前走走如何?”
兩人默行了會,她忽然低低地道:“不奢望他能全心全意的對我,但哪怕是像對哲愉她們一樣,多陪陪我和孩子,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在心中暗暗難受,但仍是扯出一絲笑,柔聲安慰道:“四阿哥會對你好的。”她落寞的對我笑笑後,便一直默默的走著。
刮了會風,前面台階的雪已上了凍。
正走著,她身子一個趔趄,便向後摔去。我急忙轉身,拉住她的胳膊,地上很滑,結果沒有拉著她,我也隨著摔倒在地。
伴隨著'啪'一聲脆響,我手上的鐲子摔成了三截。我未及起來,便探起上身,一手支地,一手欲拾起離身邊最近的一截。剛剛拿起,地上的手一滑,身子一閃,整個人趴在了地上,手心更是一陣鑽心的疼。
傅雅已起身過來,看看我手下的雪已紅了一片,她面色一緊,急忙蹲下扶我起身。
我扶著她,慢慢站起來,覺得左手手心火辣辣的疼。傅雅抓起我受傷的手,面色有些蒼白。
我忍痛朝她笑笑,才發現自己的手自手心到大拇指被斷鐲子斜斜劃了一道,傷口由深至淺,一直向外流血。傅雅已是兩眼蘊淚,手微微發顫,抽下自己身上的帕子,準備為我包紮傷口。
“娘娘,還是奴婢來吧。”兩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嵐冬站在前面。
我微怔一下,坤寧宮距這個園子不近,景色也比不上坤寧宮對面的御花園,況且她也不應該獨個出現在這裡。
見我沒有應聲,她抬頭看我一眼,道:“皇后娘娘正在前方的臨溪亭賞雪,剛才聽到有人發出驚呼聲,娘娘差奴婢過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我點點頭,她道:“娘娘,要忍住點疼。”她握住我的手,低頭看著,眉頭輕輕蹙起,她把我的手又抬高了一些,凝神細看一會,緊接著伸手自發間拔出簪子,輕巧的一擰,自裡面取了一根銀針,輕輕地自手心傷口處拔出一細小的碎玉粒。
血仍是不停的流,傅雅的淚還是落了下來,嵐冬面色平靜,慢慢的自自個身上抽出帕子為我包傷口。
我默默的看她動作嫻熟的包紮,心中有絲怪異的感覺,自己從內心一直懷疑、排斥她,但自己又實在找不出理由。
已感覺不到手痛,只是在心中默默思索,她究竟是誰,為何她會出現在廉親王府門口;她果真只是想在入宮之前過一段自己想過的生活嗎;福惠的死真的和她沒有關係嗎。有時,心中竟暗暗猜測,她和我,或是我們有著什麼莫名的關係。
我默盯著,過了會,她依然面色平靜的立在我跟前,態度依然不卑不亢。我看向傅雅,嘴角噙笑,道:“不要擔心,這不是包好了,你額娘在前面的亭子裡,你去陪她坐一會。”傅雅看看我的手,猶豫了下道:“我還是先陪額娘回去吧,雅兒改日再陪娘娘賞雪。”
她點點頭,彎腰拾起斷鐲子放在帕子裡,放在我手上,叫:“額娘。”看她有些欲言又止,我笑問她:“想說什麼?”她看看我,輕聲道:“這鐲子對額娘一定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吧,要不,額娘也不會這麼緊張,把手都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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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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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3 14:33:01
我心中一怔,是呀,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內心深處會有如此反應,會如此珍愛那位從未謀過面的母親送的禮物。默默想了會,才驚覺自己已不自覺的在內心裡把她當成了母親,才會如此這般珍視它。
見我默默無語,傅雅有些緊張,許是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我收回心神,輕輕籲出口氣,覺得心中輕鬆了些,淡淡的笑著對她道:“這是我額娘送給我的。”傅雅一怔,呆呆站在那裡,表情恍若闖了彌天大禍。
我輕輕搖頭,笑著安慰她:“只要它在我身邊,不管它完好於否,額娘都會很高興,我也會很安心。”聽了這些,她的面色才稍微輕鬆了些,這才舉步向前走去。
嵐冬轉身隨著傅雅走了兩步,又回身,瞅了眼我手中的鐲子,道:“娘娘,奴婢曾學過修補玉器,娘娘放心的話,奴婢拿走修補一下。”
心中略為遲疑一下,但轉念一想,只不過是一個摔碎的玉鐲子,況且三個人六隻眼睛都看到了。即使她有什麼想法,相信也沒什麼用,又或是本來就是自己想多了。
於是,笑著遞給她,她仔細地包好,又朝我矮身行了個禮,欲起身離去。我心中一動,與其這麼費神猜測,還不如言語相詢,說不定還能問出什麼蛛絲馬跡。如果確實沒有什麼,自己也不用再提心吊膽,整日里擔心著有什麼事發生。但同時心中又沒有底,她如此冷靜的人,真能如自己所願,說出些什麼嗎。
一會工夫,她已轉過身,向前走了幾步。我看看手上纏著的帕子,開口叫住了她。她微怔一下,轉過身立在原地,我笑著說:“一起走走如何?”她一呆,似是沒有想到我會如此,但很快,她目光平靜的回道:“奴婢遵命。”
兩人往咸若館方向默行了會,我停下,凝目看著她問:“你進宮前為何總在廉親王府前駐足相望,可是與府中有相識之人。”她身形一頓,停步,盯著我道:“奴婢和王府沒有絲毫聯繫。”我直視著她的眼睛,但她眸中淡淡的,沒有一絲情緒隱在裡面。
我無聲笑笑,心中暗暗諷刺自己,太長時間沒有過膽顫心驚、小心翼翼的日子,自己竟變得越來越簡單了。
輕輕搖頭,提步向前緩行,她默默跟著身後的側面。走到館前的花壇邊,她停步問:“娘娘,去雲吉樓如何?”我微怔,轉身看著她,她抿嘴角笑笑道:“娘娘的身子骨不比奴婢,奴婢畢竟學了幾年皮毛功夫,身上落些雪也不打緊,況且您剛才劃傷了手,萬一淋濕,娘娘就要受罪了。”
我著她的笑容,心中有些恍惚,她笑時眸中的神采猶若一人,凝神細想一會,猛地想起了像誰。又是一陣恍神,定定的瞅著她,她有些訝異,斂了笑容,默看著我不作聲。
見她如此,我收回飄渺的思緒,點點頭,轉身向西走去。走了會,藏在心底里的那抹笑容,不斷得在腦中閃著,恍若昨日的事一樣。心中感傷,遂轉身向她看去,期望能從她臉面尋出那熟悉的笑,卻見她微鎖眉頭,微微垂著頭,似是滿面神傷。
我不禁一愣,遂立在了原地,她猛然發現我停步,一驚,停步,面上的表情也僵在了臉上。
我默默盯著她一會,她掩飾地一笑,道:“娘娘可是有事,如果有事,奴婢躬送娘娘。”自己本來也說不出猛然轉身的理由,另外,依剛才她的回話來看,恐怕從她口中也問不出什麼。我笑著點點頭,她瞅我一眼,默了一瞬,才躬身向我施一福。
撣去袖子上的雪,把左手隱於袖中,以防雪落下來浸濕了帕子,併中心中暗暗祈禱,祈禱自己的手千萬不要發炎了才好。
剛出攬勝門,身後傳來那拉氏的聲音,原來她聽了傅雅說我的手劃傷,不放心,準備去西暖閣看看,誰知剛剛走到門,便碰見了。
我瞥了眼嵐冬,看她並無提及剛才我們談話的意思,我心中所猜測的當然也不想讓太多人知道,於是,兩人默默相視一眼,最後有默契的誰也沒有說為什麼現在才出園子。
雖說我極力推脫,說手無大礙,但那拉氏依然堅持送我回西暖閣。待一行人進養心殿,又召了太醫到西暖閣,終於還是驚動了正在議事的胤禛,隨著他回來的,有十三和弘曆兩人。
胤禛、那拉氏、十三坐於我的左側,弘曆、傅雅站在我身後,被這麼多人盯著的太醫,額頭涔著汗,拿著蘸著酒的棉花團遲遲不敢下手擦拭。
這是我提議的消毒方法,可太醫卻認為,這種方法疼得徹骨,不建議用。但此時哪有消炎的藥片,如果真的發炎,用湯藥慢慢調整,那難受痛苦的就不只是一、兩天了。
在心中暗嘆口氣,道:“還是我自己來吧,如果我受不了,自己也感覺的到。”太醫遲疑地看看胤禛。
胤禛自入西暖閣,眉頭一直蹙著。此時,聽了太醫的話,面色一黯,我心知他定要開口訓斥太醫,我急忙看著他。他默盯著我,我輕輕點點頭。他起身走過來,接過太醫手中的棉團,太醫忙一怔,隨即躬身退到一側。
他輕柔地握住我的手,掠我一眼,淡淡地道:“忍著點。”我點點頭,咬著牙,閉著眼。
一陣錐心的痛自手心一下子傳向了全身,我悶哼一聲,強忍著眼淚,睜開眼,對上了他擔憂的雙眸。我心中一暖,忍著痛,對他微微一笑。他面色一緊,低喝道:“太醫。”一旁等著的太醫,急忙用藥覆著傷口,麻利的纏好。
待太醫退下,笑泠為眾人倒了茶水。我才覺得手上灼灼的疼痛緩了幾分,臉上也自輕鬆了下來。
胤禛喝了口茶,問:“怎麼會劃傷了手?”我微笑著道:“路上滑倒了,不小心傷了手。”背後的傅雅忽然道:“是雅兒先摔到了,額娘拉雅兒的時候,也滑倒了,不小心打碎了鐲子,額娘撿得時候扎到了手。”
胤禛雙眉一蹙,淡淡瞥我一眼問:“鐲子呢?”我看了眼那拉氏身後站著的嵐冬,未及接口,嵐冬已走過來,掏出帕子,放在我身側的桌上,轉過身子,面向胤禛回道:“奴婢看娘娘十分珍愛這鐲子,正好奴婢懂得修補玉器,這才自告奮勇接了過來。”
胤禛看到鐲子,微怔一下,瞅我一陣,側頭吩咐高無庸:“拿給玉匠孫天佑。”孫天佑是宮中雕琢玉器的好手,胤禛送我的耳墜子就出自他的手。高無庸應一聲,躬身過來,包好鐲子,疾步離去。嵐冬默默回身,走回那拉氏身後。
眾人見他沉默不語,一下子靜了下來。我心神一恍,偷眼打量他一眼,他面色平靜、喜怒難辯。在心中暗暗嘆口氣,早知會發生這事,我就不該下雪時帶出去的。但自己也沒有料到自己會去哪裡,也沒想到那拉氏她們也去了那,更不知自己會摔倒,還造成這麼大的動靜。
但更要命的是,胤禛根本不知道這鐲子的來歷,換言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去了壽皇殿。愁腸百結,心中更是暗暗後悔,自己不該瞞他。
宮中落雪,都是即下即掃。慈寧花園本是太皇太后、皇太后及太妃嬪們遊憩、禮佛之處,內部裝修精巧、院落中以水池、山石及品種繁多的花木烘托出濃厚的園林氣氛,這園子雖是晨昏四季,各有不同情趣。但自仁壽皇太后烏雅氏去世,慈寧宮空置,這園子也就少有人踏入,想是太監蘇拉們也懶得打掃,才會有積雪出現。
他端起茶碗,喝一口,淡淡的掃了眾人一眼,道:“朕有些累了,你們退了吧。”那拉氏起身淺笑著福了一福,緩步向房門走去,而我仍在思慮,該如何解釋為何自己會如此緊張這個鐲子,呆坐在,愣愣看著弘曆、十三、傅雅三人隨著那拉氏離去。
我想了想,叫住正要跨出門口的十三,十三轉過身,看了眼胤禛的神色,想笑又抑住,掩飾地撫撫下巴,問:“嫂嫂叫住臣弟有何事?”我默默嘆氣,睨他一眼,問:“綠蕪怎樣了?”
此時胤禛正在氣頭上,雖說,我手有傷,他不會氣惱我,可真讓我親口說出自己撒謊,仍是有些擔心他的反應。他曾說過'即使醜陋,也要真實',說起來,自己的確沒有做的,所以,此刻能拖一時是一時,待過幾天,自己老老實實招了也就是了。
但十三的神色,顯然知道胤禛心中不快,雖說不知原因,但任誰都知,此時待在這時不是什麼好事,明智之人還是速速離開的好。
聽到問綠蕪,他臉猛地一沉,隨即又笑看著我道:“綠蕪已好得差不多了,臣弟還要找張廷玉說些事,先走了。”說完,轉身快步離去。
我無奈之極,但亦沒有辦法,早知這樣,還不如待在房中的好,提什麼議,'出去走走'。
默坐一會,朝他看去。他默盯著我,我訕訕地陪著笑起身走到他跟前,他抬眼掠我一眼,聲音平平地問:“鐲子哪來的?”
上次自壽皇殿回來,他見我整日里帶這鐲子,曾笑問鐲子是誰人所送,我也玩笑似的說是別人送的。當時,他搖頭輕笑,不相信有誰人送這種東西給我。我也一笑帶過,顧左右而言他。
我默想了會,覺得還是實話實說的好。於是,又往前擠了擠,腳尖抵著他的腳尖,囁囁地道:“那是我額娘留給我的。”他抿著薄唇,盯著我的眼睛。我心中有些慌,甚至說是有些忐忑不安,站了許久,他依然沒有出聲。
我靜了靜心神,一咬牙,脫口說道:“上次出宮我去了壽皇殿,十四隱隱覺得我就是若曦,因此才把先前八王爺送過去的鐲子給了我,我沒有給你明說,那是不想你不開心。”
他嘴角逸出一絲笑,輕搖搖頭,推開我,起身走到榻邊,坐下來隨手拿起几案上的書看起來。我站著看著他,他恍若當我不存在。
我心中酸苦,走過去站在他跟前,依然緊貼著他,立在那裡不吭聲。他輕嘆一聲,抬起頭,輕聲問:“在你心裡我很可怕。”我一怔,搖搖頭,有些不解:“你是我夫君,我為何要怕你。”他面色舒展了些,但口中依然淡淡地道:“我們是夫妻,以後有什麼事,不要瞞著我。”
心中一鬆,湊過去擠坐在他身邊,依在他肩上,深深透出一口氣,看樣子是沒事了。他忽地又道:“你曾說過,在外面你只是曉文,若曦的事與你再無關係。”我努努嘴,不再吭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4:35:01
過了幾天,胤禛仍忙著兩路大軍開拔的事,一連幾日待在養心殿,晚了就在大殿的耳房歇息。算起來,我已五天沒有見到他。
這天,站在西暖閣,透過窗子看著群臣面色凝重匆促的向外走去。細細看了會,發現十三和張庭玉並沒有在其中。默站著,暗暗思索了會,好像今年不應該有什麼大事。
一陣冷風灌入,我激凌凌得打個寒戰,又站了會,才關上窗子,上榻,從几案上展開忙了幾日仍未完成的胤禛畫像。展開,默看一會兒,總覺得缺了些什麼,但具體少了些什麼,心裡卻說不出來。
坐了會,覺得有些冷,起身把炭爐子放在榻邊,以手托腮,斜依著凝神看著。半晌後,恍然憬悟,畫中是缺少的是神韻。自顧自的抿嘴笑笑,卷民畫,重新拿起一張紙,心中想著他,執笑畫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突然傳來菊香的聲音:“娘娘,怡親王求見。”不知道綠蕪怎麼樣了,上次他雖說好了許多,但他臉上的神色卻令人生疑,我放下笑,十三已笑著走了來。
他坐在几案對面,看了眼案上的畫,眸中含著笑揶揄道:“皇兄和嫂嫂真是恩愛,整日里待在一起,還沒有看夠。”我笑笑,心中卻是一沉,我哪裡是用這打發時間,我只是想給弘瀚多留些阿瑪的記憶。
我擱下筆,笑著問:“你怎麼會有時間來這裡。”十三揉揉胳膊,笑著道:“皇兄正和張庭玉談些事情,我趁這空當來瞧瞧你。”我一笑,隱去自己滿腹心事,他卻面色一肅,斂了些許笑容,瞟我一眼,狀似無意地問:“你去了壽皇殿。”我一愣,點點頭,心中有些不安,道:“發生了何事?”
十三笑笑,瞥我一眼道:“前兩天,皇兄突然吩咐弘曆,以後他不必再去探望十四弟。”我一呆,自己能輕鬆進壽皇殿,他定然心中有數,是弘曆帶自己進去的。我垂首笑笑,心中若澀不已,自己確實不能再去了,不然受連累還會更多。
我抬起頭,淡聲道:“我以後不會再去。”他掠我一眼,道:“前些日子,我派人安排了嵐冬見了她的家人。”我心中緊張,手緊扣在几案邊上,凝目望著十三。十三眉頭微鎖道:“她阿瑪、額娘、奶娘都來了,我不方便出面,但派去的人回報說,一切很正常,嵐冬和父母說了好一會話,沒有異常。 ”聞言,我沉默起來,難道真是自己多想了。
十三見我沒有說話,他又道:“本想防患於未然,把她支到其他地方,讓她永遠也見不到皇子、娘娘們,但皇后娘娘調理身子的藥卻是非她不行,因此只得派去坤寧宮一人,監視著她。”我點點頭,依目前情形,也只有如此了。
十三一笑,立身,道:“我也該回去了。”猛然回神,看著十三已快跨出門檻,我道:“綠蕪怎麼樣了。”十三停步回走,眸中蘊著笑容,面色暖暖地道:“差不多痊癒了,雖說綠蕪受了罪,卻也因此了了她的心願。”
我心中一喜,高興地問:“承歡已認了綠蕪。”十三笑著道:“這些日子承歡衣帶不解日夜照顧綠蕪,雖沒有說透,想是承歡心裡應該清楚。”我鬆了一口氣,笑道:“回去給承歡說,不要讓她進宮了,讓她們母女好好待一陣子,待我們回園子,我去交暉園看看綠蕪。”十三笑著頜首後疾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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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準噶爾的大軍浩浩蕩蕩開了拔,我們也終於回到了圓明園。
巧慧也自交暉園直接回到禛曦閣,巧慧噙著淚抱著弘瀚,弘瀚也摟著她的胳膊不撒手。我笑著看著兩人一會兒,問巧慧:“側福晉身子完全好了?”
巧慧拭去淚,笑著道:“好了,還又有喜事了呢。”我抿嘴而笑,綠蕪有喜了,承歡即將有一個弟弟或是妹妹。心中欣喜一會,又轉念一想,現在已是三月底,算算日子,那這個孩子出世,就將失去至親。
笑一下子僵在臉上,人也呆愣起來。巧慧見我神色不對,默默抱著弘瀚走了出去。我發了會呆,起身向外走去。
不知是因為去年冬天不冷,還是天氣異常,這天雖是三月底了,可還是春寒料峭、乍暖還寒。出了門,微風拂過,才覺得穿得少了些,裹了裹衣服,疾步朝著正大光明殿方向走去。
許是我腳步匆促,身邊又沒有跟人。一路走去,宮女、太監們都微露驚詫神色,但都是一晃而過。還沒有走到,遠遠的看見小順子神色凝重,小跑著過來。
他猛然間見到我,一怔,但隨即俯身打了一千,道:“奴才見過娘娘。”他雙肩僵直,神色很是焦急,我心中微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大殿中有何人在?”
小順子一呆,抬頭看我一眼,囁囁的咂咂嘴,面帶為難之色。心裡知道因上次他給我說了曾靜等人的事,被高無庸杖責二十大板,以至於半個月沒有起床,現在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開口向我說什麼了。我暗暗嘆口氣,揮手讓他走了。想想以後,更不會有人再給我說什麼,大概胤禛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吧。
默站一會,深透口氣,提步向前走去。未行兩步,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原來小順子去而復返,他走過來,道:“娘娘,皇上正在議事,娘娘還是不要前去的好。奴才奉命去詔張庭玉進宮,不能耽誤,奴才這就走了。”
說完,竟不等我開口,就一溜煙的跑了。我心中一怔,小順子這麼多年來,一直在御前侍候,行為舉止很是小心,今天說話卻是顛三倒四。兩路大軍應該還沒到達,不會有什麼事,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小順子特意回來說這些。思索了會,雖是心中狐疑,但還是轉身往回走去。
垂首緩步前行,邊走邊想著事。前方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抬頭望去,是小順子一行三人,小順子仍是一路小跑,後面的張庭玉撩著袍角,氣喘吁籲的落於後面,張庭玉後面還有一人,低著頭,看不清容貌,我心中震驚,這些老臣子都是泰山壓頂面不改的主,今天發生的事太過反常。
心不由揪起來,三人走到我跟前,喘息未定,張庭玉便躬身行禮:“老臣見過貴妃娘娘。”這是朝廷重臣,此時又是要事在身,我急忙道:“皇上等你們,快去吧。”
三人離去之時,跟著後面一直低著頭的人飛快抬起頭望我一眼,我微怔一下,轉身怔怔盯著這三人,難道會和此人有關。
心中悒鬱、左思右想,忍了兩日,還是不由得走到去正大光明殿的必經之路等十三。心中亂糟糟的,半晌都無法平復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十三終於緩步自殿門走出,我深透口氣,默立在路邊。
“等我?”十三走到跟前問,我點點頭,問:“發生了何事?”十三瞅我一眼,輕聲嘆道:“既然朝堂的事,皇兄刻意不讓你知道,你就不要再問了,也省得落下女子乾政的嫌疑。”
我皺眉苦笑道:“不讓我知道,我就不會擔心了嗎?他每次回來雖看起來很平靜,可眉眼之間卻蘊著強忍的怒意。”不知道會有猜測,猜測的越多,我心裡越無法平靜下來。
十三沉吟一會兒,蹙眉道:“前幾日皇兄不顧眾臣反對,讓曾靜進了園子。”我一呆,身子有些無力,喃喃道:“原來真是注定的,只是這麼做,外人看來,怕是欲蓋彌彰吧,說這些是好的,如果曾靜出了什麼意外,那就是殺人滅口。”
心中雖知曾靜不會出事,我知道,可其他人知道嗎?輿論引導著民心,民心關乎著江山穩定。心中猛地明白了那天隨著張庭玉來的就是曾靜,想想那日他的眼神,大概'十罪'之一和我也有著關係吧。微微嘆口氣,無奈的笑笑。
十三側頭凝視我一會兒,不解地問:“什麼事是注定的?”我淺淺笑笑,心中默想,一切都是循著歷史的腳印發展的,自己苦惱不已的所有事,都會發生,自己在這裡,猶如滄海一粟,起不了什麼作用。既是如此,擔心歸擔心,煩惱歸煩惱,我雖然知道了此事,但仍是阻礙不了什麼。
於是,我微笑著道:“恭喜你了。”十三愣一下,後反應過來,笑鬧道:“昨日里,綠蕪還說,如果你再生一個,那就好了。承歡你教得很好,如若這個孩子不聽話,也抱來給你。”我心中一沉,一時之間心中酸澀難奈,鼻頭酸酸的。
十三側頭靜默一會兒,忽地抬頭目注著我道:“若曦,你近來這些日子為何對朝堂上的事如此關心,這不像你,以前你也只是對與八哥、十四弟有關的事上心。但現在,八哥已故,十四弟和四哥一母同胞,況且十四弟也沒什麼事,你還擔心什麼,總覺得你心裡有股東西,有些說不清。”
他蹙眉想了半晌,又道:“那是恐懼,你到底害怕些什麼,你和四哥剛剛相認的日子,我心裡很慶幸,慶幸你變得理智,但是如今,你又如以前,你忘了當年你的病是怎麼來了,'長年憂思過甚'。這陣子朝事繁忙,我們見面時間不多,但我仍能感覺到你的變化,四哥和你朝夕相處,他能感覺不到嗎,你想讓他忙完朝事,還要擔心你嗎?”
我嘴角逸出一絲苦笑,是呀,我能覺察到他隱忍的憤怒,他一定也能感覺到我的擔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4:40:20
日子轉眼之間已到盛夏,經過這幾個月裡,我努力調整心態,雖然心裡依然揪得難受,但表面上已平靜下來。整日里,只是待在禛曦閣內看菊香指揮著小宮女種些花草,把閣內路面以外的地面全種植上草皮。因此,現在閣內地上有草、草上有花、花上有樹,綠草如茵,繁花又開於翠葉叢枝之中,站在其中,只覺得幽香遠溢,沁人心脾。
見我如此,胤禛一直蹙著的眉頭舒展了許多,只是偶有失神之時,才會緊抿薄唇,眸含隱怒。在這時,我雖看似平靜,其實卻是滿腹感傷、心痛莫名。
坐在躺椅上,笑看著鞦韆架上菊香抱著弘瀚慢慢的盪來蕩去,弘瀚一手抓著鞦韆的繩子,一手推著菊香:“下去,你下去。”菊香朝我訕訕笑笑道:“娘娘,小阿哥想自己坐在上面。”
我笑著點點頭,菊香面露微詫,又瞅我一眼,下來站在鞦韆旁邊慢慢搖。身側站著的巧慧擔憂地道:“小姐,小阿哥太小,摔著了怎麼辦?”心中一陣苦澀,道:“摔痛了,下次就會知道了。”讓弘瀚學會堅強、獨立,稍微再大一些,他還要學會自己思考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一直是這些日子我心中惦念的事。
聞言,巧慧怔一下,張了張口,卻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嘆口氣。弘瀚畢竟是年齡尚小,坐不住,又不知道害怕。坐了會,身子就左擰右擰,菊香擔憂的看看他,又看看我。
過了不久,'哇'地一聲,弘瀚落了地,菊香驚呼一聲,跑過去把他抱了起來。我暗暗籲出一口氣,道:“讓他自己起來多好,讓他學會從哪裡跌倒從哪裡再站起來。”巧慧默站會,走過去接過弘瀚,道:“小姐,奴婢雖不懂得大道理,可孩子總歸只是孩子,你看,額頭都摔紅了。”
我心中煩悶,曾靜進園子已有半年,胤禛忙到幾時,就讓他跟到幾時,讓他親眼見證他筆下'貪財、淫色、好諛任佞'的人到底是如何理政的,是否真如他所說的那樣。
雖是禛曦閣太監、宮女們言語謹慎,但消息還是傳了進來。園裡園外的人整日里偷偷討論著皇上會如何處理曾靜,有的認為會用極刑殺了他,並誅其九族,有的認為,皇上既然煞費苦心讓他進宮,肯定就會有別的安排,總而言之,說什麼的都有。胤禛許是暗中有吩咐,園子裡瘋傳許久,高無庸卻從未約束眾人。
我雖知道事情的發展,可心中依然沉重。十四說的對,這樣的事,強壓雖不是明君所為,可強壓確實是最有效的方法。
但就在前幾日,胤禛卻做出了讓所有人都無法相信的決定。並頒上諭'曾靜之過雖大,實有可原之情。 ''曾靜狂悖之言,止於謗及朕躬,並無反叛之實事,亦無同謀之眾黨,彼跳梁逆命之人,果能束身歸命,畏罪投誠,尚且邀赦宥之典,豈曾靜獨不可貸其一死乎? ’。令曾靜其人無罪釋放,如此一來,曾靜感激涕零,大呼'皇上聖明',叩頭泣謝,並主動要求將自己所看到的及上諭編冊立書,以讚揚聖上。
一陣'咯咯'笑聲響起,我悠然回神,卻發現弘瀚早已止住哭聲,和巧慧正玩得開心。我抿嘴笑笑,身子向後靠去,閉上眼,復又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
曾靜既無罪,那呂留良之書就是不敬之物。緊接著胤禛要做的決定怕就是焚書鞭屍,想到這裡,心裡竟是一陣發冷。
“娘娘,你怎麼了?”耳邊傳來傅雅關切的聲音,我猛地睜開眼睛,弘曆和傅雅兩人不知何時站在我跟前,弘曆一臉淡寞,臉上無一絲情緒,而傅雅滿面擔憂看著我。
我起身,吩咐菊香拿兩把椅子,傅雅恬淡的笑道:“好些日子沒見弘瀚,我想帶他出去走走。”我微怔一下,點點頭,傅雅回身招呼著巧慧一行人,緩步走了出去。
看看仍站在原地的弘曆,微笑著道:“你不是準備站在說話吧。”他嘴角輕揚,淡淡的道:“心裡擔憂的事可否說出來。”我一呆,有些不解他話中含義,見我一臉迷茫神色,他默一會,看著我道:“前些日子,十三叔對阿瑪說,你現在狀態極像皇爺爺在世時的模樣,讓阿瑪留意一些。阿瑪卻說,他早已發覺,但依你的性子,別人無法勸慰,只能你自己想通。”
我苦苦一笑,在他的面前,我簡單的如一張白紙一樣,他知道只有我自己想通才能令自己釋懷。強壓下心中酸楚,沉默起來,你雖明白我的性子,可是,可是這事我又如何想得通呢。
他凝目望著我道:“如果你覺得說出來很困難,那我這就去找皇阿瑪,告訴他,你的驚惶恐懼都緣於你是三百年之後,另外一個朝代的人。”我一下子呆了,沒想到他會以此逼我,雖知他是好意,可心依然氣結。
冷眼睨他一會,才開口道:“曾靜的事,你阿瑪處理的不夠冷靜。”他輕搖搖頭,瞅我一眼,即而盯著前面仍微晃著的鞦韆道:“我也不認為將所有的誹謗公之於天下,就能澄清事實、謠言自滅,怕得是,人們只記住了流言蜚語,而沒有記住那事實。”
說完,他扭過頭,眉宇輕輕蹙起,道:“此事雖說影響甚大,可阿瑪當政期間,不會有什麼,這只會影響阿瑪的身後虛名而已,你不會為這些操心的,你注重的只是現實的東西,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我沉吟一會,木然問道:“如果你心裡知道身邊的人就快去世,你會怎麼做?”他一驚,'騰'地站起來,站在我面前盯著我,一臉震驚不信:“阿瑪怎麼會,……。”我一愣,忙道:“不是你阿瑪。”他面色一鬆,輕輕呼出口氣,但只是瞬間,他面色又一變,沉聲問:“是十三叔?”
我點點頭,蘊在眼角的淚汩汩而下,弘曆一臉驚痛,喃喃道:“怎麼可能,雖說養蜂夾道十年囚禁,令十三叔身體受損,可這些年,阿瑪一直委往王府派太醫循診,怎麼可能呢。”
我心中難受,但又哭不出來,只是無聲的任淚水肆意落下。弘曆雙拳緊握,依舊盯著我冷聲問:“如何去世的。”我木木的道:“史書記載操勞過度。”
弘曆默一陣,轉身腳步蹣跚向院門走去,行了兩步,他未回身,啞著嗓子道:“不要讓阿瑪知道這件事。”說完,徑直向外走去。
我呆呆坐了許久,直到不再流淚,後淚跡幹在臉上,才起身進房。
我心中淒然,絞帕子擦臉過後,依在窗前,默看著窗外小池塘中粉紅色的荷花,一動不動。不知又過了多久,雙腿有些麻。在心中暗暗嘆口氣,自顧苦笑一番,正欲轉身,腰間已多了一雙手。
我身形未動,雙手覆上他的雙手,頭向後靠了靠,蹭著他的臉,柔聲問:“忙完了?”他以唇蹭了蹭我的耳朵,聲音略帶倦意:“忙完了,這整個院子都是你佈置的,還沒看夠。”
耳朵癢癢的,我輕聳了下肩,移開了些,唇邊蘊著絲笑道:“當然沒看夠,這一草一木都含著我的心血,你看,池裡的荷花開得多好。”他收緊手臂,在我耳邊道:“是很美,但怎麼也不及你美。”
我心中一暖,他已半年沒有如此輕鬆的說話了。我拍拍他的手,乍裝嗔怪道:“不正經。”他啞嗓輕笑,下巴支在我肩頭,默立無語。
兩人靜靜站了會,他忽然開口道:“這院子滿目生機,看著讓人身心舒暢,每次回來就想待在這裡,不再出去。”我默一會,輕聲笑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在池裡種些荷花。”他溫柔的親一下我的側臉,緩緩地道:“這陣子太忽略你了。”
我搖搖頭,轉身和他面對面站著,凝目盯著他,兩人相視一會,我慢慢靠在他懷中,抑住心中悲傷,輕聲說道:“不是因為荷花很美,而是蓮子生命力驚人,一顆成熟的蓮子,不論委身於水澤沙丘,還是沉埋於石下泥淖;不管是飽經風雨酷熱,還是倍受冰雪嚴寒,即使歷時幾百上千年,只要它遇到合適的生長環境,它都會生根發芽。”
他低下頭,嘴角噙著絲笑,眸中柔和至極,我一時有些呆,怔忡的瞧著他,他忽地輕吻一下我的唇,笑著道:“就如我們的感情。”
我眼眶一熱,伸手撫著他的臉,苦笑著道:“胤禛,答應我一件事。”他斂去笑容,蹙眉問:“若曦,臉上為何是這副表情,你要我做什麼?”我淺淺一笑,撫著他的額頭,喃喃低訴:“我要走在你前面,因為我不能再次嘗試失去你的滋味,你答應我,不要走在我前面。”
他拿下我的手,凝視我半晌,眼神漸漸沉痛,但卻沒有說一句話,彎腰抱我起來,走到榻邊,輕柔的放下我:“若曦,這陣子太忙,沒有時間好好陪你,以後不要胡思亂想。你方才不是也說過,蓮子有旺盛的生命力,我也說過,這就如我們的感情樣,我們一定會長長久久的。”
如果不知道結局,聽到這話,我會感動萬分,可現在,我卻越發心酸難受。他輕輕嘆氣,面上帶絲無助,見他如此表情,我心中一痛,緊緊咬住下唇,在心中暗暗怨恨自己,為何自己不能單獨承受,為何要把痛若轉加給他,好好珍惜這幾年,不是更好的選擇嗎。這幾個月,你不是做的挺好的,把一切都埋在自己心中吧。
我深透口氣,想盡快平復心情,可流著的淚卻止也止不住,就這樣笑著對他道:“我們會長長久久,永遠在一起的。我這些日子,心裡有些煩悶,許是到了更年期,你莫要在意。”
他一怔,面帶疑色盯著我:“什麼期?”我心一慌,搪塞的輕笑道:“就是人到了中年,整日里沒事找事,自尋煩惱的時期。”他聞言輕搖搖頭,無奈的輕笑一陣,坐下來依在我身邊,以手支腮,柔聲道:“你這腦子裡就是稀奇古怪的想法太多,來,先睡會,待你醒了,我們去福海泛舟。”
想想福海停著的幾艘大船,我擦擦臉,笑睨他一眼道:“還是不去了,去一次要前呼後擁,奴婢成群侍候著,還要領著十幾個搖擼太監,這麼幾十人跟著,什麼興致都沒了。”
他又好笑又無奈,輕刮下我的鼻子,笑斥道:“我早已吩咐高無庸做了小船,到中央時,放下小船,我們自己劃也就是了。”福海湖水極深,就是我們放小船,那大船也會有幾人一直注意著小船,以免發生意外。
我努努嘴,道:“那還不是被人盯著。”他點點頭,道:“也是。”緊接著,他曖昧的笑看著我:“有一個地方絕不會被人盯著。”我面上一熱,搡他一把,他啞嗓一笑,擁我入懷:“只有這裡不會被人盯著。”說完,便輕唇我的耳垂,慢慢去解我身上的釦子。
“皇上,奴才高無庸有要事禀告。”房外突然傳來高無庸壓得低低的聲音,我忙推開他,此時,高無庸過來,一定是發生了大事,他微不可聞嘆口氣,起身,沉聲喝問:“什麼事?”
門外高無庸一頓,聲音略高了些:“怡親王側福晉遇刺,重傷,奴才來時已通知太醫去了交暉園。”
我心中震驚,忙問:“側福晉,哪一個。”外面高無庸回道:“張大人的養女,張慧之。”我腦中霎時一片空白,軟軟的癱在榻上。
他起身,慢慢穿衣,面色清冷,眸中卻是沉痛無比。我喃喃地道:“怎麼可能,她只是一個弱女子,怎會有人對她下手。”
他瞅我一眼,淡聲道:“十三弟還沒有出園子。”我慌忙起身,急急的穿上衣衫:“領我一起去。”他點頭,緊緊握著我的手,疾步向外走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4:41:40
張庭玉指著几案上的地圖,十三以手托著下巴看著,輕輕點頭道:“皇上口諭'將在外軍令有所不授',我們派的人只是去提醒鐘岳琪,具體到指揮調譴,還是他自己拿主意。”
兩人過於專注,竟沒有註意到我們兩人站在門口。我滿心悲痛,眼淚唰地落下,身邊的胤禛眸中沉痛,對我輕輕搖頭,緊握了我的手一下,然後放開,走到兩人前面站定。
兩人抬頭一看,慌忙撩袍行禮,胤禛托住十三道:“慧之出事了。”張庭玉一呆,瞅了眼十三,十三凝目望著胤禛,忽地面色煞白,愣了一瞬,拔腿向外狂奔而去。胤禛大聲喝道:“高無庸,跟著怡親王。”門口站著的高無庸應了聲,飛也似是的去了。張庭玉躬身退下,我們兩人默站在原地,久久都沒有一句話。
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綠蕪過不了這一關。我心中傷痛,無聲的哭了半晌,衝過去摟著他,臉貼著他的後背:“我現在就去交暉園,我有些不放心十三弟。”他身子輕顫一下,啞嗓道:“讓小順子跟著你。”
我哽咽著點點頭,轉身向門口走去。跨出門檻,回首一看,他依然身子僵直默立在原地,他心中清楚如果綠蕪出了意外,對十三是怎樣的一個打擊。所以此時,他心中的悲痛憤怒並不亞於十三。
默看著他的後背,我心中似有絞痛,難受的不能自己,閉上眼,撫住胸口猛地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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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暉園,靜月小築。
綠蕪躺在榻上,臉色臘白、雙眸無神,榻前的錦凳上坐著一臉凝重的太醫,十三坐在榻過緊握著綠蕪的手,眉頭緊鎖盯著綠蕪;承歡和佐特爾站在我身邊,承歡咬著下唇兩眼含淚,佐特爾面色凝重,滿面擔憂;兆佳氏等福晉們圍在榻前,有的輕拭淚水,有的面色淡然。
我抑住心痛,拍拍十三的肩頭道:“慧之不會有事的,……,慧之不會有事的。”嘴裡雖這樣說,但心裡卻清楚的知道這只是自己騙自己,看著綠蕪胸口只露出刀柄的匕首,我的嘴唇有些抖,說出來勸慰十三的話,也結巴的不成句。
承歡猛地拽住我的衣袖,滿面淚水,下唇已咬得滲出絲絲血跡,無聲的望著我。佐特爾握住承歡的手,輕搖頭低聲道:“承歡,不可如此,你這樣王爺會更加難過。”承歡一閉眼,淚珠順臉而下。
太醫切了會兒脈,沉聲問十三:“王爺,福晉失血過多,現在拔刀,臣恐福晉勢必昏厥。如果昏厥時間過長,腹中的孩子恐怕不保。”
十三面色一鬆,接口大聲道:“保大人。”綠蕪眼睛微微睜開,嘴角現出一絲笑:“爺,你不要如此難過,慧之不會有事的。”她雙目盯著十三,卻對太醫道:“請太醫一定在保住孩子。”
承歡盯著綠蕪,抽泣著道:“額娘,雖然你已有了承歡在身邊,但你為了弟弟或是妹妹,一定要挺過這一關,你只有康復了,他才可能健康生出來。”綠蕪眼中的淚簌簌落下,向承歡伸出手:“承歡,你再叫額娘一聲。”
承歡'撲通'跪於榻前,緊握著綠蕪的手連聲叫:“額娘、額娘,……。”綠蕪握著承歡的手放於十三的掌中道:“太醫,拔吧。”
十三吩咐眾人退下,解開綠蕪的褥衣,太醫握著刀柄,猛地拔出,血隨著刀噴湧而出,我一下子呆在原地,承歡歷嚎一聲:“額娘。 ”綠蕪竟抿嘴微笑著暈了過去。太醫迅速包紮過傷口,坐下凝神切起了脈。
我心提了起來,手心冷汗直冒。承歡已忘記了哭泣,三人六雙眼睛緊緊盯著太醫。
太醫閉上眼,面帶憂色輕輕搖了搖頭,切完脈後迅速自藥箱中拿一小瓶,拔開塞子,一手掐著綠蕪的人中、一手執瓶放在她的鼻前。
半晌後,綠蕪還是緊閉雙眼,承歡拉著十三的袍角哭道:“阿瑪,我們一起開口叫額娘,她會聽到的,她不會捨得離開我們的。”十三緊握著綠蕪的手,嘴唇顫抖著柔聲訴說:“我不是答應過你嗎,我們再等三年,到雍正十年,我們帶著小兒子隱身於江湖,想承歡了就去蒙古看看她,看了承歡後,然後我們遊遍大清版圖的山山水水。”
太醫搖搖頭,我一下子呆在原地,難道綠蕪竟是……。太醫已是'撲通'跪下來:“老臣能切到福晉的心脈,可福晉始終醒不過來,即便用藥,福晉也喝不下去,老臣無任何辦法。”我抑住淚,輕斥大醫:“想法子,盡快讓福晉醒過來。”太醫輕嘆口氣,搖著頭退了下去。雖知這是強他所難,可我現在能做的卻只有這些。
默站一會,十三仍柔聲對綠蕪訴說,承歡輕叫著'額娘',一遍又一遍。我心中一酸,轉身走到門口,高無庸已快步走過來:“娘娘,可是有吩咐?”我扶著門框,只覺得身上無一絲力氣,道:“把園子裡、宮裡的太醫都叫來。”高無庸忙回道:“奴才已命人去叫了,這會工夫園子裡的應該到了才是,奴才這就前去催催。”我點點頭,他已快步離去。
一直候在房外的兆佳氏走過來,關切地問:“娘娘,慧之怎麼樣了?”我搖搖頭,道:“還未醒過來,你們一直待在這裡也與事無補,還是回去吧。”兆佳氏拭拭眼角的淚:“王爺呢,他怎麼樣?”
我拍拍她的胳膊,安慰她道:“他現在沒事。”兆佳氏苦苦一笑道:“如果慧之這次真出了什麼意外,爺怕是……。”
我心中一沉,她卻身子一晃,腳下有些不穩,她身邊的奴婢急忙扶住了她,她雙眸含淚:“我們對爺的情意都不及慧之妹妹,爺在養蜂夾道腿疾突發時,只有她一人悉心照料著爺,更是不計名份陪伴爺十年,而我們卻衣食無憂的生活在王府。等皇上登基,爺封了王,她又意外離開幾載。但老天總算有眼,她又回到爺身邊,總想著由她照料著爺,爺會心神舒暢的專心於政事,可究竟是誰這麼狠心,一心想要慧之的性命。”
一心只是擔心著綠蕪的傷勢,聽了她的話,我心裡突在一陣發涼,一時之間竟覺冷意透骨。我身子依著門框,腦中想起了弘曆的話'雖然十三叔沒有查出來什麼,但是這幾起事都是圍著皇阿瑪轉的。 ……,但此人一天查不出來,阿瑪身邊最近的人都應小心。 ’
默立著,越想越怕,究竟是讓弘曆猜對了,有人借助此事打擊十三,也就是又一次對胤禛身邊的人下了手。還是根本就是自己的聯想過於豐富,把事情想複雜。
待兆佳氏腳步蹣跚的離去後,我靜下心神暗自琢磨,自來此間,也耳聞目睹過女人爭寵的事,不外乎是裝聖賢或是裝可憐,以此獲得自家相公的關注寵愛,但是用這種殘酷手段傷人,應該不是針對綠蕪,打擊十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想到這裡,我腿一軟,心裡竟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不知道這個隱於暗處的人到底是誰,究竟有什麼仇恨,居然將手伸向綠蕪這柔弱善良的人身上。
轉念又一想,如果自己猜對了,這讓十三情何以堪,他又怎能面對自己。外面悶熱難當,我卻冷冷的打了個寒戰,只覺得手腳俱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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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漫舞,悠悠灑脫,跌落在樹枝,像一朵朵潔白純美的鮮花。我和胤禛立於窗前,靜靜的向外望著。
綠蕪昏迷了四個月,終就還是帶著已經足月的孩子走了。自此之後,十三猶如變成另外一人,他沒有像綠蕪出走時那樣失去理智,也沒有借酒消愁,甚至是沒有流一滴淚,但自此之後,他卻是再沒說過一句話。如癡人一般,整日里只是侍在綠蕪的靜月小築。
胤禛每隔幾日必去交暉園探望,可十三卻沒有一絲起色。胤禛頒旨,大意是怡親王一心為國,以至於操勞過度,病倒在床。並囑咐眾大臣'如無必要,不要打擾王爺靜養。 ’
風涼得透骨,默站一會,身子冰涼。
聽身邊的他微不可聞嘆口氣,我心中哀痛,這個生逢盛世的皇子'生秉粹質,至性過人'、'詩文翰墨,皆工敏清新'、'精於騎射,發必命中,馳驟如飛。 ',並且深得康熙鍾愛,但卻為了他不得不在極度的落魄與孤寂中度過了年的圈禁生活。此時,他心中的自責、痛苦是沒有人能體會的到的。
風自窗灌入,他擁我入懷,悶聲在我耳邊輕語:“十三自律很嚴,即便權傾朝野,也從不迷失自己,眾大臣有的稱頌他,有的咬牙切齒的恨他。但我心裡清楚,他不在意這些,這也不是他想過的日子,他只是為了我,不忍我獨自面對這一大攤子的事。如若不然,他早就隱身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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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心中也是特別喜歡十三的,但是沒有辦法,這次十三注定要難過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4:45:02
我頭依在他的肩上,低頭望著几案上的炭爐子中上下跳動的火苗,靜默一會淡淡地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沒有堅持不讓弘翰入上書房。”我忽然說這風牛馬不相及的事,他許是不些摸不清頭腦,頓了一會才道:“責任?”我無奈的苦笑道:“有一句話,你說的很對,責任是皇子與生俱來的,不可能說撇開就能撇得開的。”
他環在我肩上的手收緊了些,輕嘆口氣道:“話雖如此,可我總覺得有些對不住十三弟,我這個做兄長的欠了他太多。他天資高卓、穎悟絕倫,如禮樂射御書數之屬,樣樣精通,為我們兄弟中所不能及。因此,他成年累月為我謀政事,有時我忽然有種感覺,覺得耽誤了他。”
我抬起頭,凝目看著他道:“換個立場,十三或許覺得只有這樣做才能心安理得,他自小沒有額娘,雖說少年時很得聖祖爺的寵愛,甚至十六歲那年,還代父祭過泰山。可聖祖爺雖憐愛他,但更寵太子,如果當年沒有你,有人想害他真是易如反掌。”
他面色淡淡、眸中卻柔和至極。我眼神一閃,垂下眼瞼,低聲道:“至於十三的那十年囚禁,也怨不得你,歸根到底錯在我身上。”他拉我起身,坐於他腿上,握住我的手柔聲道:“不說這些了。”
我心中酸澀,低頭看著十指交纏的兩雙手,苦苦一笑道:“鐵腕理財、精通治水、為國舉賢、慎重明辨,只有這樣,他心中才覺得幫上了你。他不會怪你,他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他固然不忍將朝中的一切壓於你的肩上,但十三是至情至性之人,他又豈會扔下自己的責任,一走了之。十三這般模樣,我們心裡都不好受,但我相信,十三一定會挺過來的。”他猛地摟我入懷,把我的頭緊緊摁在他的胸前,緊緊的密密的,令我有些無法呼吸,他卻毫無察覺,只是輕輕地重複著:“他一定會過這一關的,……,一定會的。”我無聲慘笑,淚順臉而上,即使六十的過世,從未見他如此悲傷、恐懼,現在十三隻有四個多月的時間了,到了那時,他真能挺得過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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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靜自去年十月出園子到現在已三月有餘,其以觀風整俗使的身份,用在園子裡的所見所聞及其懺悔書編纂而成的'大義覺迷錄',現身說法、化導愚頑。
可效果顯然並不理想,正如弘曆所預測的那樣,曾靜兩師徒所做的一切,讓世人想到的只是欲蓋彌彰。
這幾日,胤禛的眉頭從未舒展過,身邊侍候的宮女太監也都噤若寒蟬,行為舉止越發的小心起來,生怕一不小心惹怒聖顏而招來殺身之禍。我更是一門不出、二門不邁,覺得除了這院子,哪裡都是詭秘重重,令人無法呼吸。
弘瀚趴在榻上的几案上,稚嫩的童音隨著巧慧一字一句讀著:“孟子曰: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執筆臨帖的我搖頭輕笑,巧慧瞅我一眼道:“小姐,笑什麼?”她話音未落,弘瀚已開口道:“何解?”巧慧一呆,求救地看向我:“小姐,阿哥問呢?”我無奈的再次搖搖頭,走到榻邊:“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教他呢?”
巧慧瞪我一眼:“小阿哥整日里纏著想讀書,你總是推三阻四,奴婢讀給他聽,你又來笑話。”我坐在弘瀚身邊,在心中暗暗嘆氣,心中知道她從內心裡依然企盼弘瀚能登上那個位子,可我卻清楚的知道根本沒這個可能。即使真有機會,自己也不會容許這事情發生。
本欲開口說她,但心念一轉,身側端坐的弘瀚已是兩歲多的孩子,懵懂的腦海裡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因此掠了她一眼,接過她手中的書,笑著對弘瀚講解:“孟子說,魚是我想要的;熊掌也是我想要的。這兩樣不能夠一齊擁有,只好放棄魚來取得熊掌。”
弘瀚聽完,低頭靜靜想了會,抬起頭說:“生命,我想要;正義,我也想要。這兩樁不能夠同時得到,只好捨命保正義。額娘,瀚兒說得可對?”
他說得雖不完善,可意思卻正確無誤。我盯著弘瀚,心有些難受,他如此聰慧,而且在現代來說,正是早期教育的時候,可是我內心卻充滿恐惶。不敢太早教他,這孩子從小跟在胤禛身邊,並沒有依宮中規矩交阿哥所撫養,本就是壞了規矩。如果現在請師傅教導,會不會太招眼了些。偌大一個皇宮,有成千上萬的人,每人都有自己的謀算,對弘瀚來說,八歲之內沒有任何危險,可八歲之後呢?即便交給弘曆,弘曆不會虧了他,可弘曆的后妃、子女們會善待他嗎?畢竟他和弘曆的子女年齡相差不大。我心中驚悸,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正出著神,弘瀚已拽著我的袖子搖了搖問:“額娘,瀚兒說得可對?”我回過神,淺笑著點點頭,弘瀚高興地笑起來,我低頭吻一下他的額頭,小傢伙站起來,摟著我的脖頸悄聲道:“額娘,嬤嬤只會讀,不會講解。”
我一怔,好笑地瞥了眼巧慧,她滿面疑感的看看我們母子倆,下榻端著針錢筐向簾子外走去。
我拉下他的手,隱去滿腹心事,笑著道:“瀚兒,你可知道何謂取捨。”弘瀚似懂非懂,困惑的搖搖頭。我嘆口氣,取捨、取捨,只望你早能明白其中的含義,知道什麼該要,什麼不該要,只做一個公正賢良之人,不要什麼權力地位,我也就放心了。
撫撫他的臉蛋說:“瀚兒,自明日起,額娘教你珠心算如何?”他的小臉依然面帶著狐疑神色,但一聽到我要教他,還是開心地連聲叫好。
天越來越冷,我更是不想出院門一步,整日里只待在房中。
隨著大軍進入西北,胤禛恐漏瀉機密,設立軍機房,代替內閣地位。選內閣中謹密者入值繕寫,以供處理緊急軍務之用。因機構初設,千頭萬緒事事需考慮周全,胤禛待在正大光明殿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心中雖萬分想知道十三的消息,可終是不想出去,也只得作罷。
弘瀚高抬著頭閉著眼,我則是默默出神,這陣子不由自主的出神似乎已成了定例。
房外傳來踏雪的'咯吱'聲,弘瀚依然渾然忘我,似是沒有聽到。我苦澀的在心中暗笑,這哪像兩歲的孩子。起身走向門口,胤禛和十三並排走在前面,後面隨著弘曆。
十三面唇俱白,寬大的朝服難掩瘦峭的身軀,眸中神色疼痛淹留,徘徊不去,看上去,讓人從心底里覺得幽冷。我的手緊扣在門框上,木然看著三人走到跟前。
胤禛上前握了握我的手,我恢復了常態,十三卻是眸中一黯。胤禛跨門進去,十三朝我微微一笑,跟了進去。
三人圍坐在桌旁,我衝好茶,為三人各倒一杯,走到榻邊,坐在弘瀚對面。
三人默默啜著茶水,過了一會兒,胤禛開口道:“軍機房的事,你不要過多操心,先讓廷玉擬定章程。”十三接口道:“皇兄,軍機房雖是為遠征西北而設,而臣弟以為它不應該是臨時機構,應該從長遠處著手,擺脫朝中的那些壅滯、繁瑣毛病,且快捷、保密都要考慮進去。”
胤禛頜首道:“朕本也是如此考慮的,十三弟,以後弘曆隨著你做你的左右手,有什麼事吩咐他即可。”十三點點頭。弘曆肅容道:“十三叔有事儘管吩咐。”十三仍是點點頭算作回答,一時之間三人又沉默了下來。
一陣難奈的寂靜,我深透口氣,正欲開口,弘瀚猛地睜開眼睛,嚷道:“額娘,瀚兒可以了。”三人一怔,弘曆已起身走過來,坐在他身邊,好笑地問:“瀚兒,你方才做什麼呢?”
弘瀚笑著道:“這是額娘教的珠心算,以後待瀚兒學會了,再多的帳目放在一起,瀚兒不用算盤,也會很快就算得出來。”弘曆一呆,胤禛和十三也是一愣,但許是以為小孩子吹牛,齊笑了起來。
弘瀚一下子急了,起身繞過弘曆,下榻,未穿鞋便跑到胤禛面前:“阿瑪,瀚兒沒有說謊,額娘說了,學珠心算要先建立腦……,腦圖像,就是閉上眼睛,在腦中畫實物,……。”他畢竟還小,我所說的他還記不下來。幾句話下來,已是急得面紅耳赤,委屈的嘟著嘴看看我。
胤禛抿嘴輕笑:“阿瑪知道瀚兒沒有說謊。”弘瀚聞言,向弘曆伸伸舌頭,向胤禛腿上爬去。我無奈苦笑,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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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十三恢復正常,至少表面上是。便迎來了本應喜慶的春節,也是胤禛進園理政起在此過的第一個春節。
朝臣之中已有許多人在兩園周圍建了府邸,因此,一聽消息都是喜氣洋洋。宮中眾妃嬪也隨著那拉氏進了園子,分別住在鏤月開雲、九州清晏。禛曦閣再無昔日的寧靜,幾乎每日都有人前來。雖是無奈,卻也沒有辦法。
夜降大雪,清晨起來,出門看到的是鋪天蓋地的銀色世界,吩咐菊香去拿壇子。身旁的菊香縮縮脖子,一臉苦相。我輕笑著搖搖頭:“拿來壇子,你就可以回房。”
她面色一喜,訕訕看我一眼:“娘娘,還是吩咐粗使丫頭收吧,這雪一直下著,不要凍了自個的身子。”我睨她一眼,笑著道:“與其吩咐她們,還不如讓你做,這樣我還放心一些。”她臉一挎:“那娘娘回去吧,奴婢收了便是。”
我抿嘴笑笑:“快去拿來壇子,然後你就可以回屋取暖了,我也久未獨自享受過這雪樹銀花的靜謐世界了。”她狐疑地抬頭望望,一臉迷茫。
雪花仍如銀蝶般翻飛升騰、飄飄灑灑,一陣風吹來,雪落於脖中,絲絲涼意。菊香吸口氣道:“奴婢真是不懂,這冰天雪地裡能享受什麼。不過,娘娘還是戴上帽子,大過年的,還是不要凍著了。”
說完,走過來輕拂去我身上斗篷的帽子上的落雪,我輕輕嘆氣,正欲開口,她已續道:“巧慧姑姑有交待,要奴婢盡心盡力照顧娘娘。”
聽她學著巧慧的口音,我笑罵她:“跟著巧慧學得越發膽大了,改日這閣內的規矩要重新立立。”她一笑,轉身疾步離開。
待她走遠,我探身把放於花架上的盤子拿起來,盤內的落雪覆了厚厚一層。手上溫度高,手旁邊的雪瞬間溶化,順手流入袖中。
心中有事,心思很難集中,總是不由自主的出神,之後卻不知所思何事,這是近日常發生在我身上的事。
靜靜待了一陣,猛地回神,低頭卻見袖子已濕了一大片,我苦苦一笑,放下盤子,輕聲自語:“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希望自己在來年裡能長一歲冷靜、得一歲堅強,好好的陪在他身邊,不再自艾自怨自苦。
“姑姑。”正在沉思,忽聞背後承歡的聲音,我忙轉身,承歡身穿一米白色斗篷,站在雪地裡,滿身蒼白,她眸中蘊淚,眼淚汪汪盯著我。我伸開手臂,承歡眼中的淚唰地下來,撲入我的懷中,'哇'地一聲放聲痛哭。我撫著她的後背,淚也止不住流下來。
承歡哭了一陣,哽咽著道:“姑姑,承歡是個不孝的女兒,額娘直到最後一刻我才和她相認。”我一呆,原來她早已知道和綠蕪的關係,但同時心中也明白她的苦心。
覺得肩頭一片濕熱,我輕拍著承歡的背:“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你額娘會懂得你的苦心的,她不會怪你。”承歡抬起頭,面帶慘笑:“姑姑,承歡和額娘長得很相似,其實我心中已早已猜出了。可前幾年,承歡心裡雖明白,但心中氣惱她,恨她從照顧過我,等懂事的時候,又害怕和她相認,害怕給她帶來禍端,阿瑪雖沒有明說,可承歡心裡明白,額娘不認我,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阿瑪貴為親王,都無法解決的事,一定很嚴重。所以,我才沒有認額娘,姑姑,額娘真得能明白我嗎?”
她面上的淚不停落下,我心中難受道:“聰明如綠蕪,又怎能不明白呢?”承歡拭去腮邊淚花,疑惑地問:“姑姑,承歡心中一直不明白額娘要換一重身份,難道……。”我點點頭,承歡一呆,喃喃地道:“原來額娘是帶罪之人。”
她呆呆默一會兒,淚中的淚再次滑落:“額娘心中該有多苦,我卻生活無憂的待在宮裡。”我默想一會兒,盯著她道:“承歡,你希望你額娘開心嗎?”她面帶訝異,但仍微微點了點頭,我把她輕攬入懷中輕聲道:“振作起來,你額娘最開心的事,就是你和你阿瑪開心幸福的生活。”
兩人靜靜的站在雪中,一動不動。過了許久,她道:“承歡明白了,承歡會好好陪著阿瑪的,讓他也早一天走出悲傷。”
我點點頭,她站直身子,拂去我身上的雪道:“姑姑,回去吧。莫凍壞了身子。”兩人剛剛前行兩步,驀然發覺胤禛和十三站在前方,後面的高無庸手中提著壇子。
我朝兩人一笑,身邊的承歡垂首略為猶豫下,疾步走到兩人跟前,躬身行禮後,走到十三身邊挎住十三的胳膊,嫣然一笑道:“阿瑪,姨娘們先去了九州清晏,我想姑姑,所以沒隨著去。”
十三微怔一下,但很快落寞的臉上逸出一絲笑意,胤禛眸中暖暖的掠我一眼,轉身不疾不徐往回走去,十三、承歡緩走在後面。我心下一鬆,不由得籲出一口氣,高無庸提壇走過來,微躬著身子道:“娘娘,冰天雪地的,這些還是吩咐奴才們做吧,莫凍壞了自個的身子。”
在外面已有一陣子,身子已無丁點熱氣,遂點點頭也往回走。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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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3 14:53:46
元宵節過後,賢良門外。
那拉氏拉住我的手,恬靜地笑著道:“妹妹回去吧,這馬車就在門外。”我笑著點點頭,她唇邊含笑看看我身上的斗篷,道:“幾年了,妹妹還穿著這件斗篷,莫不是敏敏王妃這兩年送你的,你都送給了宮裡的姐妹們。”
我淺淺一笑:“我還留有兩件。”那拉氏點頭笑笑,回頭對身後的嵐冬吩咐:“好好調理王爺的病。”我心中微怔,看向嵐冬,她目光淡淡,和我一觸即離。
她微垂首輕聲回那拉氏:“奴婢必會盡心盡力照顧王爺,請娘娘放心。”
那拉氏輕頜了下首,然後朝我一笑,我笑著回了下,她轉過身,踩著細碎的步子,踏凳上了馬車,熹妃、裕妃等和我相視微笑後,尾隨著各自上車。待大隊人馬浩浩蕩盪前行,嵐冬自馬車遠去的方向收回目光,靜默地垂首站在原地。我掠她一眼,舉步往回走去。
菊香隨著我走了向步,悄聲對我說:“娘娘,嵐冬姑娘還在原地站著。”我停步吩咐菊香:“讓她隨著一道走。”菊香努努嘴,回身走向她。
默想著心事,緩步走向勤政殿。殿門的高無庸忙走過來,賠笑道:“皇上正在議事,娘娘如若有事,奴才這就禀告。”我腦中仍想著一直徘徊腦中的事,隨意點點頭問:“殿中還有何人?”高無庸道:“還有怡親王和四阿哥。”
我仍是點點頭,剛提步行兩步,心中忽地想起一事,回身吩咐高無庸:“菊香和坤寧宮的嵐冬一會過來,讓她們去側殿茶房候著。”高無庸似是猶豫一下,才應聲守在路口。
剛入大殿,便傳來胤禛的聲音:“軍機房不是專為西北戰事而設,要逐步承旨辦理機務,取代議政王大臣會議。辦理機務的軍機大臣,在滿、漢大學士及各部尚書、侍郎中選,要能辦實事之人。”
軍機房剛剛建起來,尚有許多細節要商定。我停下步子,躊躇一陣,轉身瞅他一眼,正欲出門。他目光正好掃過來:“曉文。”我走過去,弘曆起身行禮,我淺笑道:“你們繼續談,我到裡面待一會。”說完,徑自向裡面耳房走去。
坐在榻上,怔忡的默想著,每次見到嵐冬總有種奇怪的感覺,有些說不清楚,總覺得她心中埋著沉重的心事,身上隱著冷寂的影子,但心中又不排斥她,止不住想她為何如此,最奇的是,居然覺得她與自己有著莫大的關聯。
默想一陣,回過神卻發覺外面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
又等了會兒,我起身走出去。胤禛、十三、弘曆三人正看著地圖,聽到腳步,三人抬起頭。十三抿嘴輕笑,起身道:“臣弟告退。”弘曆默看我一眼,隨著十三起身欲出去。
“十三弟。”話一出唇,下部該說什麼,我卻心中沒了思量。十三面帶疑惑,笑看著我,弘曆也立在原地,默默盯著我。
我看向胤禛,凝目注視著他,道:“方才皇后娘娘走時留下了貼身丫頭。”
他本微蹙的眉頭舒展,眸中蘊絲笑意,道:“把這事給忙忘了,十三弟,皇后身邊有一個懂得調藥的宮女,你這陣子身子虛,皇后請旨,想把她留下調理你的身體,朕已準了。”
十三瞥了眼我,我輕搖了搖頭,他默一會才問道:“可是名叫嵐冬的宮女。”胤禛笑著點點頭,十三又看我一眼,我擔憂的盯著他。十三默想一會,微笑著:“臣弟謝過皇兄、皇嫂。”
我心中一緊,腦中驀然想起弘曆的那句話'圍在阿瑪身邊的人都應小心',想到這,我緊張地脫口說:“不可。”
三人的目光瞬間全盯著我身上,胤禛走過來柔聲問:“怎麼了?”我悄眼瞅了一眼十三,十三眉微蹙微微搖頭,我心中恍惚一陣,猛然明白十三這麼痛快答應下來,是為了把嵐冬支出宮去。
我心中難受,對著胤禛搖搖頭,輕聲解釋:“皇后娘娘身子也不好,讓她隨著十三,誰來照顧皇后。”他靜靜盯我半晌,我默立著對他微微一笑,提步向外走去。
走到十三身邊,腳步一滯,心中極是酸楚,對他苦苦一笑,他卻是面色淡然,嘴角仍掛著笑。我越過他,目光恰遇十三身後站著的弘曆。弘曆面色沉靜,眸中卻隱蘊疑惑,和我目光一遇,微一頜首,然後撇過頭望著前面。
跨出殿門,高無庸迎上來道:“娘娘,菊香、嵐冬在茶房候著,奴才這就去叫她們。”我木然擺手:“皇上正在議事,你守在這裡,我自個去就行。”說完,我徑往茶房方向走去。
春風初拂,寂靜了一冬的枝椏吐出了新芽,閣內的草地也微微露出了綠。
嵐冬入交暉園已有月餘,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我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這幾日,勤政殿裡燈火通明,賢良門外新建的供軍機房辦公以及大臣候旨小憩的朝房日夜人滿。
原來噶爾丹策零殺死叛逃到準噶爾的羅蔔藏丹津及其部屬,並譴特使來京稱'若天朝俯念愚昧,赦其已往,即將羅蔔藏丹津解送。 '朝臣們以為事情有轉機,噶爾丹策零可能會俯首稱臣,認為並不需要下令兩路大軍攻打,可胤禛卻認為,這只是其緩步之計,認為噶爾丹策零是在為反撲做準備。
我站在船頭,遙遙望著對面朝臣來來往往,太監宮女們腳步匆促。輕輕籲出口氣,轉身吩咐搖擼太監回杏花春館,小太監飛快瞅我一眼,似是被我突如其來的微怒口氣弄得莫名其妙,他面帶惶色輕聲應下,便往回劃。
我心中雖有不忍,但實在沒有精力再多說一句話,遂回艙坐於幾旁,默默出著神。
上岸,走進館內,沿路信步踱著。不知過了多久,太陽漸漸西落,我仍徘徊在林子裡。遠遠聽見菊香的叫聲,我深透口氣,走出林子往回走。
“娘娘,以後您不能獨自一人出閣,奴婢都找你一個時辰了。不得已才這麼大呼小叫的,讓別人聽見,多麼不成體統。”菊香跑過來,未及喘口氣就發起了牢騷。
初春的傍晚,涼風習習。菊香卻額頭涔汗,想是跑了不少冤枉路。我抽下她的帕子,塞到她手中,笑斥道:“我們閣內規矩是越來越壞了,丫頭都訓起主子了。”
她努努嘴,瞥我一眼道:“要說閣內的沒有規矩也是您挑起的,哪有主子整日獨自一人出去的。巧慧姑姑說了,侍候小阿哥都比跟著您省力。”我無奈的嘆口氣,笑問她:“什麼事?”
她一拍額頭:“只顧埋怨了,把正事都忘了,笑泠姑娘已在閣內候了一個時辰。”我微怔,又反問一句:“你說的是誰?”菊香鬼笑著道:“是勤政殿的笑泠姑娘,許是萬歲年今夜要回來吧。”
我輕哼一聲,斂了笑肅容道:“長了幾個膽子,連皇上的心都操。”她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撲通'跪在地上顫著音道:“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恕罪。”我忍著笑,向前走兩步,抑不住大笑起來。
菊香一怔,忽而明白我在逗她。起身向我追來,我向前跑兩步,身上旗裝上飾品'丁冬'亂響,我停下步子,默想一會兒,還是對著跑來的菊香道:“皇上不在時,在閣內怎麼鬧都行,可有一樣,關於皇上的事,不論大小,都不得開口議論,可記住了。”菊香又是一愣,即而點了點頭。
這陣子我心中有事,沒有心思管束她們,而巧慧年歲漸大,且又一心撲在弘瀚身上,閣內以菊香為首的的宮女們也越發的沒規矩。長此以往,吃虧是必然的事,還是早些敲打敲打她。
看菊香默跟著後面一聲不吭,我輕搖搖頭,跨入禛曦閣,進入正廳。笑冷許是聽到了腳步聲,已迎在了門口:“奴婢見過娘娘。”我邊揮手讓她起身,邊坐下問:“可是皇上有事吩咐?”
笑泠嘴角掛著笑道:“皇上吩咐奴婢把這個送過來。”接過她雙后遞過的盒子,放在身邊几案上,眼前的她依然大方得體、溫婉可人,心裡不由對她生出幾絲好感,我笑著問她:“皇上這幾日膳食用得如何?”她笑著回道:“皇上的膳食仍是清淡為主,這幾日較忙,皇上用膳不是太多。”
我點點頭,菊香已閃身進來躬身行了一禮:“娘娘,廚房太監問今晚膳食可有特別想吃的?”月信已過了十餘日,且近日胃口較差,進膳漱口隱隱有些噁心,大概腹中已又有了一個生命。
幾次三番想開口告訴胤禛,可每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心中煩悶,如果不知道結局,對於這個孩子的到來我會欣喜異常,可如果生而不養,自己不能做一個合格的母親,又有何面目生下她呢。但是現在最糟的卻是,要與不要、生與不生,自己沒有決定權,自己根本沒有辦法阻擋她的到來。
呆坐著默默發了會呆,一回神卻見菊香仍垂首躬立著,而笑冷卻若有所思看著我,和我眼神一對,她抿嘴笑道:“娘娘,奴婢昔日在家時也燒得一手好菜,如若娘娘不嫌棄,奴婢願試一試。”
我嘴邊扯出一絲笑:“這幾日大殿忙,不能離了人手,還是先回去吧。菊香,你吩咐他們,煮些清粥小菜即可。”
菊香,笑泠禮畢而去,我拿起盒子打開,抽出裡面一張折成長條的紙,展開低聲讀著:“叵耐靈鵲多謾語,送喜何曾有憑據!
幾度飛來活捉取,鎖上金籠休共語。
'比擬好心來送喜,誰知鎖我在金籠裡。
欲他征夫早歸來,騰身卻放我向青去裡。 ’”
我心中一暖,不由得掩嘴輕笑起來,這時候,他還有閒情逸致打趣我,想來是這幾日我總是坐船行至一半便調頭而回,傳到了他耳中。本鬱悶的心緒因這首詩而暢快了些,嘴角蘊著笑,小心的收紙入盒,拿起來,起身往內院行去。
內院,房門半開,我心中一愣,出去時好像關了門。且這房中的一切都是自己親手收拾的,巧慧明知自己不在,也不會帶弘瀚過來。難道他回來了,想到這裡,抿嘴笑起來,既然回來了,還差笑泠送首詩。
推開門,正欲開口,卻見一女子背對著站在我的梳妝台前。這背影極像是……。
我心中一愣,同時又是一驚,冷冷的問:“不請自入,有什麼要緊事?”
她身子一頓,轉身微垂首盈盈施一禮:“奴婢失禮了,承歡格格吩咐奴婢送個口訊。”我凝目注視著她,淡淡地問:“格格有何事?”她唇邊漾出著絲笑:“格格想趁著春暖花開,邀娘娘去暢春園騎馬。”
我點點頭,笑著道:“知道了,回去你告訴格格,讓她來一趟。”語畢,心念一轉,疑惑地續問:“你進園子就為了此事?”
她瞅我一眼,走過來道:“王爺已兩日未出園子,奴婢是為王爺送藥而來,順帶著為格格捎口信。”
看她垂目不卑不亢的站著,那奇異的感覺絲絲湧上心頭,我目注著她,凝神細看。
半晌後,心裡沒來由得一陣不安。我收回目光,往內走去,邊走邊道:“皇后娘娘吩咐你好好照顧王爺,那是對你的信任,不要辜負了她。一個女兒家,以後不要單獨出來,王爺沒時間回去時,我會吩咐小順子過去拿藥。你退下吧。”
聞言,她靜默一陣,忽然開口道:“那就是說,如果王爺的病一日沒有痊癒,我就得待在交暉園。”聽她語氣生硬,我心中一愣,忙轉過身,她嘴角噙著一絲詭異的笑容,冷眼看著我。
不,那種眼神不能稱之為看,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裡面蘊著一種說不清的東西,細想一會,心中又是一驚,那是恨,她現在竟是恨恨的瞪著我。以前總覺得冷意逼人,不似一般唯唯諾諾,對主子話言聽計從的丫頭。從未看她如此表情,不知為何,在內心深處竟湧出絲驚懼,忙輕喝道:“還不退下。”
她掠我一眼,唇邊的笑卻擴大起來,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何在廉親王爺駐足相望嗎?你不是一直懷疑我,和六十阿哥的死有關嗎?你不是一直對我很好奇嗎?”
原來她的確有問題,自己的感覺是對的。
強自壓下心頭不安,慢慢坐在桌旁,端起茶壺為自己到一杯水,慢慢啜了口,強自鎮靜下來,抬起頭笑著道:“我曾親耳聽你說過,你和王府沒有關係。”
她隱去笑容,向前走兩步,盯著我恨恨地道:“我現在沒有,不代表是以前沒有。”
我心中震驚,默想一會兒,自己在王爺從未見過她,況且她的年齡也不該和八爺有什麼聯繫,難道是和八福晉明慧有關係之人。
我心中一沉,聲音有些發顫:“你是明慧什麼人?”
她咬牙笑起來:“她,八福晉。”我心中更是吃驚,聽她的語氣隱著恨意,說明她並不是明慧的什麼人。
看我凝神細想,她又是一陣輕笑:“你很聰明,你所猜測的都對,皇后的痰湧,六十阿哥的落水,甚至是怡親王側福晉之死都和我有關係。”
我手一抖,手中盃子應聲落地,一聲脆響,驚醒我的身上的怒意,我'騰'地起身,厲聲喝問:“為什麼?她們跟你有何冤仇,皇后待你如親生女兒、六十阿哥才只是個孩子、而綠蕪和你更是沒有任何關係,究竟是為了什麼?讓你如此狠心對她們下手。”
她慢慢搖搖頭,緩緩向前走著:“你說的都對,她們和我沒有關係,我甚至負了皇后的一片恩情,可是,她們必須要死。”我手握成拳,吼道:“為什麼,你總得有個理由,為什麼?”
她依舊笑著,臉上隱隱透著絲瘋狂、扭曲:“為什麼,皇后死了,整個后宮便是一團散沙;福惠死了,對他可是錐心之痛,但是我沒想到他那麼快就挺了過來;其實,我下一目標計劃的本來是你,而不是側福晉,但你知道什麼救了你嗎?”
和她面對面站著,她眸中的仇恨如一團火焰一般,我心痛難奈,已不知懼怕,揚手欲打她一耳光,她畢竟學過功夫,我的手剛剛揚起,她便抬手一擋,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整個手臂更是火辣辣的疼。
她笑著盯著我:“真不想知道?。”
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打擊胤禛,我不覺已淚如雨下,腦中滿載恨意,但卻說不出一句話,只知道恨恨的回望她。見我如此,她臉上笑容放大:“是這個,是這個救你一命。”
移目看她手中鐲子,我心神一晃,腦中一個念頭閃了出來,心中驚痛不已,不會的,不會是她,腦中雖是這麼安慰自己,但身子仍是一軟,向後退兩步。呆愣一瞬,突地又反應過來:“你為何拿我的鐲子?”
我撲過去,欲搶過來。她一把收住,放進懷中:“你的,這怎會是你的,這是馬而泰。若曦的,你是嗎?”
我身形一頓,停步驚問:“你到底是誰?為何要拿我額娘送我的鐲子。”
她嘲弄的看著我,冷聲道:“你額娘,你配嗎?你敢承認你是馬而泰。若曦嗎?若曦額娘早去,姐姐是她唯一的依靠,但姐姐下場如何,皇家除名。還有阿瑪一個掌握西北兵馬大權的將軍調任到一個文職小官。甚至,還有姐夫,他,……,他竟被你們逼死,你有臉承認你是若曦嗎?”
我兩手指甲已深扎入肉,但我卻絲毫感覺不到痛,面帶慘笑問:“你是若曦?”
她閉眼,一串淚珠隨著落下:“若曦,已經二十多年沒有人如此叫過了,我還是若曦嗎。”
我一直隱隱覺得她和自己有莫大的關係,原來她竟是,心裡如刀劃過一道一樣,隱隱作痛,摀住心口,道:“即便如此,你也不應該殺這麼多人,皇上,他並沒做錯什麼。”
她頭微揚,臉上帶恨卻笑著道:“姐姐、阿瑪又有何過錯,還有,姐夫,他該死嗎?還是這麼屈辱的死。”
我身子沒有一絲力氣,依在桌上,強抑住心痛問:“你多年沒在姐姐身邊,你可知道姐姐的心思在不在八爺身上?另外,你又怎知阿瑪他們過得不如意呢?六十該死嗎?綠蕪又該死嗎?甚至還有綠蕪那還沒有出世的孩子也該死嗎?你真是若曦嗎?你是姐姐的妹妹嗎?為何你會如此蛇蠍心腸。”
被我這麼一連串的反問,她微微心了下,面帶茫然,但隨即面色一變,大聲道:“我怎會不知姐姐的心思,她們是不該死,但誰讓她們跟皇上有關呢。我本有機會讓他一刀斃命,可我更想讓他嚐嚐親人一個一個在身邊離開的滋味,我要讓他孤獨至死,讓他獨自品嚐自己種下惡果。至於側福晉,怪只怪他是怡親王最心愛的女人,只有她死了,怡親王才會受到打擊,如果皇上知道他心愛的十三弟是因為他才痛苦至死的,你猜他會怎樣。”
'痛苦至死'乍一入聞,我心大驚,難道,……。
我甩甩頭,心痛莫名,哀聲問:“你在王爺藥裡作了手腳?”
她仰頭大笑:“現在他還死不了,他會再痛苦三個月,然後腸穿肚爛而死。”
我身子一軟,癱倒在地,被剛才落地的茶碗碎片紮住手心,我卻絲毫沒覺得痛,腦中竟然木木的,只是血瞬音染紅整個手掌。
我呆呆坐在地上,她走到我面前,臉上有絲獰笑:“這滋味好受嗎?你可知道,一個十幾歲的女子,突然變成了一歲的女娃,而且是一個出口成章的孩子,整日里對家人說'我是當今八阿哥的妻妹,我不是你們的孩子,我叫馬而泰。若曦。'結果怎樣,你知道嗎?我被視為妖怪,隨著那家的阿瑪、額娘被族人趕出家門,流落異鄉。”
我呆呆的聽著,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可自己想這樣嗎?這由得了自己嗎?我苦苦一笑:“你以為我想嗎?我……。”
話未說完,門口突然傳來巧慧的聲音:“保護娘娘要緊。”幾個侍衛拔刀入內,團團圍住我們,面前的她一笑,蹲下來,自頭上拔出簪子對著我胸前,笑著道:“知道鳩尾穴嗎?任脈,刺中後,震動心脈,最後血滯而亡。”
巧慧聞言疾步撲過來,淚流滿面,道:“嵐冬姑娘,千萬不要傷了我家小姐,你想要什麼,皇上都會答應你的。”
她一手掐我的脖子,一手用簪子指著我,看了眼巧慧,滿臉傷痛的喃喃道:“小姐。”她收回目光,盯著我冷笑著道:“我該叫你曉文,還是若曦。'小姐',連姐姐的貼身丫頭也對你這麼關心,你很開心吧。”
難道她第一次見到巧慧會把手中的粥打翻,難怪她總是冷意凌人。
我人仍是呆坐著,眼前的一切我絲毫不覺得怕,心中驀然覺得眼前的嵐冬是那麼的可憐、可恨。
巧慧一愣,立在了原地。嵐冬笑瞟了眼幾個侍衛,最後目光又落到巧慧身上:“好巧慧,反正只有你自己看見了,你不要告訴姐姐,我再也不敢往福晉房內放耗子了。”
巧慧身子輕顫,疑惑地道:“你是誰,你怎知我家小姐小時候的事?”
嵐冬淺淺笑道:“巧慧,姐姐待你這麼好,你為何助紂為虐,跟在她的身邊?”看巧慧茫然不解,嵐冬指著我道:“她冒充若曦這麼多年,你都不知道嗎,我才是真正的若曦。”
這麼荒謬的事竟發生自己身上,並因自己發生了這一系列的慘事,如果不是自己求胤禛讓姐姐和青山生不同衾、死同穴,了了姐姐的心願,哪會引來了一串的誤會。
六十、綠蕪,兩人的面孔交替在我腦中閃著,是自己害了這兩條命嗎,只覺得心痛難忍,我不自覺摀住心口,喉頭一甜,自嘴角流下一股熱流,垂首看看,衣襟上已多了朵朵紅花。甜味過去,嘴裡充斥的滿是鹽腥味,喉頭癢癢的,'哇'地一口又吐了出來,我眼前漸漸灰暗一片,意識也越發模糊起來。
巧慧猛地喝道:“我家小姐早在雍正三年就去了,娘娘和我家小姐一樣,都是善良之人,你身為皇后娘娘的貼身宮女,犯這大不敬的罪,也不怕被誅了九族。”我一驚,又有一些清醒,無力的苦苦一笑道:“沒想到姐姐會有這樣狠毒的妹妹。”
兩人對視著默一會兒,她眸中的狂亂少了幾分。我卻再也無力撐下去了,眼前一黑,耳邊同時又聽巧慧的驚恐聲:“蛇,她背後有蛇。”緊接著身子被人撞了一下,然後又是'啊'的一聲。
冥冥之中,我有些奇怪,怎會有蛇呢,最後那一聲聽聲音好像是笑泠的,她不是回勤政殿了嗎? ……。 。
臉上好像被什麼東西扎了一樣,隱隱的有些疼。我伸手拔一下,手被輕柔的握住,耳邊傳來他焦慮的聲音:“若曦。”緊接著臉上又被一雙小手撫來撫去:“額娘,瀚兒很乖,你不要不理瀚兒。”
暈暈沉沉中聽他不停喝斥太醫,我艱難睜開眼睛,用盡全身力量卻仍是聲若蚊蠅:“皇上。”
周圍瞬間寂靜無聲,眼前出現一大一小兩張臉,胤禛面色憔悴,下頜鬍鬚已長出半指,四目相望,他眸中柔情默默,緊緊密密裹著我。弘瀚許是見我沒有理他,小手已伸過來,扳過我的臉對著他,撇嘴委屈道:“額娘,瀚兒不乖嗎?你為何睡這麼久,不想看看瀚兒嗎?”
心中一緊,腦中驀地想起那日的事,'腸穿肚爛'猶如響在耳邊,我翻身欲起,才發現身上無一絲力,僅僅是頭微動一下,整個人仍躺在床上。
胤禛眉宇一蹙,彎腰托起我的身子為我墊上軟墊,柔聲道:“想幹什麼,說出來,吩咐下去就行了。”我斜依著身子,心中焦急,但卻無一絲力氣,低聲道:“我馬上要見十三。”
他點點頭,坐在我腿邊道:“高無庸,怡親王可是在勤政殿議事。”我這才發現,床前並站一排太醫,旁邊巧慧、高無庸也直直的立著。
高無庸向前走兩步,輕聲道:“王爺這幾日一直在園子裡,即使不在大殿,也會在賢良門和大臣議事,奴才這就去宣。”
胤禛揮手摒退一干太醫,高無庸和巧慧也隨著退了下去,可巧慧牽著的弘瀚卻抓住我的手:“瀚兒不走,瀚兒要和額娘在一起。”
巧慧好言哄了一陣,弘瀚仍是不撒手,她為難的看著我,我撫撫弘瀚的小臉溫言勸道:“瀚兒乖,額娘身子再好一些,一定會抽時間繼續教瀚兒珠心算。”弘瀚將信將疑看著我:“額娘說話算數。”我扯出笑容,點點頭,小傢伙才一步三回頭隨著巧慧出去。
十三搬椅子坐在床頭,望了眼胤禛才問我:“皇嫂,如果身子挺得住,今日當著皇兄的面都說了吧,發生了這事,也該給皇兄一個交待的。”自我醒來就急尋十三,胤禛雖未開品詢問,但一直面色淡淡,坐著默看著我。
此時,聽十三這麼一說,胤禛輕嘆口氣:“你們瞞了我什麼事?”我凝目注視著十三,一陣心酸,十年幽禁、失去至愛,件件都與我有關。
輕咬下唇,閉眼默一會,強自壓下一腔悲傷,對十三道:“你藥中有毒,是慢性的,現在馬上去找張毓之,去尋他師傅,找解藥,一定要快,三個月內一定要服解藥。”說完這一席話,已覺得氣短,撫住胸口喘起來。
十三微微笑著,沒有應聲。胤禛卻面色一緊、眉頭緊蹙,伸手輕柔的為我揉了胸口,待我呼吸平順,才開口問:“怎麼回事?”我以手支起身子,未回答他的話,依然盯著十三道:“你不能再受舟車勞頓之苦,還是在園子裡等著,差人帶他來。”
十三搖頭道:“我身子沒什麼不適,況且她的藥,我也沒喝幾次。”我搖搖頭,急得淚在眼眶裡打轉,胤禛已大聲叫來高無庸吩咐:“命廷玉差人盡快回府尋張毓之進園子,另外,你再派人去菊捨去尋。”高無庸應下,便腳步匆促的出去了。
胤禛目注著我:“還有力氣說麼?”我點點頭道:“瓜爾佳。嵐冬是八爺府中的舊人,我入府時她已離了府,我們從未謀過面。那次被擄出宮時,我曾見她在王府門前徘徊,就一直心存懷疑……。”
斷斷續續全部說完,弘曆與張毓之已一先一後進了門,張毓之行禮之後,立在一側。見十三仍是不當回事端坐著,我心中酸楚,對張毓之道:“你師傅所居之處離園子有多遠?”
張毓之微怔一下:“我師傅在天目山,但自我與師妹下山,師傅已出去雲遊,現在不能肯定他在山上。”張毓之默一會兒,忽道:“可是嵐曦闖了禍端?”
我心中一苦,胤禛默看張毓之一眼,揮手招來高無庸吩咐,高無庸一陣點頭,領著張毓之出去。
胤禛自我說完就一直默默不語,我心中難受,不知如何解釋我和嵐冬的身份。幾人默一會,他忽道:“她如此費盡周章的謀劃,為什麼她會如此恨朕,甚至是恨你?”
我苦笑一陣,喃喃自語道:“為什麼,因為她恨,她恨她失去了親人的呵護,她恨她失去了溫暖的生活,她更恨的,大概是我我佔了她的…… 。”我話未說完,弘曆忽然道:“皇阿瑪,兒臣自嵐冬身上搜出了這種藥,不知是不是往十三叔的藥中摻的。”
胤禛面色更暗,十三仍是一臉淡然,我心中卻越發難受,其實我心中最擔心的是,不是十三中了毒,而是他已生無可戀,死亡對他來說,只是解脫。
待一切安排妥當,張毓之的師傅畫像也快馬加鞭送到各省,我心中卻沒有一絲興奮,隱隱覺得十三過不了這一關。
凝目注視著十三,十三笑著道:“皇嫂不必如此擔心,不是還有三個月時間嗎?”我點點頭道:“一定要平安回來。”十三仰頭一笑,對胤禛笑道:“虧是四哥在身邊,如若不然,你這麼千叮萬囑的,看到的人會誤會的。”
我心一驚,他叫了'四哥'而非'皇兄',而且是侍衛環立的這裡,心中的不祥之兆更強一些,胤禛也是微怔一下,上前拍了拍十三的肩膀:“四哥等你回來。”
十三點點頭,一躍上車,我眼眶一熱:“我們再送你一程。”十三爽朗一笑,道:“已出了賢良門,難不成你們還想送出園子。”
馬車已開始向前走,我急急趕兩步,大聲道:“允祥,記得四哥、四嫂等你回來,回來後你還要為承歡主持大婚呢。”
十三笑容一僵,但隨即隱去,仍笑著道:“我走後,承歡還是隨著四嫂在園子過吧。”說完,挑了車簾入內,馬車也漸漸遠去。
惶恐不安中,終於到了雍正八年五月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4:59:47
佇立在亭子裡,望著天邊的酡紅如醉的暮色,我心中暗自慶幸,或許現實與史書是有出入的,十三沒有在五月份去世。又或許是自己記錯了,十三在雍正年間根本沒有去世,是的,一定是自己記錯了。
“小姐,小姐。”正在沉思,忽然傳來巧慧焦急的叫聲,我轉身看去,巧慧一步兩階的上來。我忙下階,扶住她埋怨:“年歲大了,腳下要注意一些,摔傷了是可大可小的。”
巧慧喘著粗氣道:“小姐,出事了,怡親王……。”未待她說完,我心下一驚,身子跟著一顫,腦中突地一片空白,巧慧的聲音依然在耳邊:“……過世了,皇上、格格已經去了交暉園。”
我疾速跑著下階,巧慧在後面喊:“小姐,小心腳步……。”話未落音,我腳步一空,已翻身滾了下去。
耳鳴目眩,眼前金星閃著。我翻身欲起來,剛一起身,'啊'地一聲又摔倒在地,巧慧已跑過來,翻開我的衣襟,哽咽著道:“小姐,你的腳……。”我拉著她的胳膊,哀聲道:“扶我起來,快。”
巧慧搖搖頭道:“小姐,看樣子,你的腳已傷了筋骨,不能動,奴婢這就去讓人抬軟凳過來。”我扯著她道:“我一定要去交暉園。 ”
巧慧默一會兒,道:“小姐,你可知道二小姐最怕什麼嗎?”我茫然搖頭,她輕聲道:“蛇,她一聽到有蛇,一定會跳起來。”我抓著她的手鬆開,垂首苦笑道:“你想說什麼?”
巧慧拍拍我身上的土,道:“我家二小姐已經過世了,誰也代替不了她。可在我心裡,你也是我家小姐,是三小姐。現在你已有了身孕,上次已受了驚嚇,況且皇上走時有吩咐,不讓你去交暉園,你腳崴傷了,現在你去,是不是園子裡的太監宮女們都受了罰,才能阻擋你。你可知道,上次因為嵐冬能輕易進閣……。”
話說了一半,她忽然停下,驚恐的瞅我一眼。我一閉眼,無力地趴在地上,苦笑起來,前些日子禛曦閣侍衛突然換了,自己還問過胤禛,他卻輕描淡寫的解釋'園子裡的侍衛都是互相調換的',他說的也是事實,自己也就沒有多想,今日聽巧慧這麼一說,莫非是……。
斜靠在床上,左手右腳裹著厚厚的布,右手拿著本書,盯著書本,腦中卻空空的,沒有一絲自主意識。
門輕輕被叩了兩聲,我回神忙道:“進來。”小順子進來,禮畢道:“今日皇上下詔恢復王爺名諱為胤祥,配享太廟。並且,擬定王爺溢號為賢,並命將'忠敬誠直勤慎廉明'八字冠於賢字上。”
我淒然一笑:“公而忘私,視國事如家事;小心兢業,無纖毫怠忽;精白一心,無欺無偽;直言無隱,表裡如一;黽勉奉公,夙夜匪懈;一舉未嘗放逸,一語未嘗宣漏;清潔之操,一塵不染;見理透徹,蒞事精詳,利弊周知,賢愚立辨。”
小順子一呆:“娘娘如何知曉,皇上是如此說的。”我苦笑著搖搖頭,不再言語,小順子麵帶狐疑之色,轉身向外行去。走了兩步,似是又想到什麼,停步回身道:“誠親王允祉在王爺喪事上總是遲到早散,面無戚容,皇上已命交宗人府議處。”
自摔傷後,我一直譴人送口訊給胤禛,他不得已,只好每日差小順子回來送信。
一個人默默坐著,心裡卻翻江倒海,如果自己什麼也不知道,是不是也就沒有後來這一系列的事,沒有十三的十年囚禁;明慧的慘死、八阿哥的休書。沒有上面的事,也就沒有了六十的死;綠蕪的死、十三的死;甚至是閣內侍衛的死,……。
想來想去,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自己一心想讓姐姐沒有遺憾,但卻沒有想到會發生這麼一系列的誤會,原來自己才是那是殺死這些人的兇手,怪不得別人,自己才是這所有事的罪魁禍首。
頭痛欲裂,雙目緊閉雙手抱頭,蜷曲在床上,身上的傷口許是拉開了,我卻不覺得痛,還隱隱有些痛快,身上痛一點,再痛一些,心才會少痛一些。
“小姐,你怎麼了?”耳邊傳來巧慧關切的聲音,我搖頭無語,她拉下我的胳膊,捏著我的下頜道:“小姐,張開嘴,你的嘴唇咬破出血了。”
我依然咬著下唇,身子微微顫著,“娘娘,你這麼糟蹋自己,只是讓親者痛仇者快。”
何謂親、何謂仇,她是仇人嗎?我默想一陣,突地意識到方才並非巧慧的聲音。
腦中驀地想起那日她的驚呼聲,慢慢睜開眼睛,巧慧忙絞了帕子為我擦拭唇邊的血跡。我伸手接過帕子,放在一邊,發現笑泠站在巧慧身邊,她矮身施了一福,我忽地發現她脖子有些異常,心中一怔,問:“你脖子怎麼了?”
笑泠用手撫一下,笑著道:“沒什麼。”旁邊的巧慧截口道:“當日,笑泠自閣內回到勤政殿,禀報高公公說娘娘不怎麼吃東西,皇上吩咐御廚為娘娘做了幾個小菜,命笑泠帶過來。她來的時候,正好是嵐冬拿簪子逼著你的時候,奴婢一喊有蛇,笑泠姑娘趁嵐冬驚慌失措撲了過去,結果被刺中了脖子。那嵐冬的力氣真大,當時如果四哥沒有場,我們都不是她的對手。”
我心下一驚,'四阿哥',當時弘曆也在場,心中猛地明白那日他為什麼截住話頭,不讓我往下說,想是他已明白了嵐冬的身份。
靜靜沉思一會兒,我抬頭看著她道:“傷口癒合了沒有?”她笑著道:“皇上命太醫為我治的,現在已差不多好了,只是繃帶還不能解開。娘娘,笑泠不懂什麼大道理,只是你這麼折磨自己,除了讓關心你的人難受心痛,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點點頭,強扯出一絲笑:“普通的話就是大道理,謝謝你。”她臉一慌,急忙一福:“娘娘折殺奴婢了,奴婢這麼做是應該的。”
我深嘆口氣,默默發起呆來,兩人見狀,笑泠躡腳退了去,巧慧皺眉為我重新包紮傷口。半晌後,巧慧輕聲道:“奴婢去看了一次嵐冬姑娘,她托奴婢帶口訊,想見你一面。可四阿哥卻吩咐奴婢,不能讓你知道。但奴婢想了想,見與不見,還是由你決定吧。”
我默想一會兒,心中全是哀傷:“帶她來,不,還是送我過去。”巧慧默看我一陣,點點頭,轉身出去張羅轎子。
坐在轎中,掀開簾子一角,杏花春館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侍衛們個個面色凝重而嚴肅。
放下簾子,靠在軟墊上暗嘆口氣,自出事後,那拉氏一病不起,多次要硬挺著來探望我,可胤禛卻吩咐'先照顧自個的身子要緊'。這麼一來,她的病卻是越發重了,宮中之人忙著照顧那拉氏,園子裡忙著我及十三的事,宮女太監們都是來去匆匆、面色凝重,連續發生的事太多,許是大家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
但接踵而來的,更是使人人心惶惶。在這月裡,胤禛還是接受了眾大臣的提議,決定對準喝爾進軍之期暫緩一年,並譴奕祿等大臣往諭'請封號,所有屬下悉編旗分佐領',可就在傅爾丹、岳鍾琪聽旨回京議事時,噶爾丹策零卻突襲駐於科舍圖的清軍,由於軍中無主將,總兵、副將血戰七日雖未大敗,可仍是損失慘重。胤禛聞訊急怒攻心,自交暉園回了園子。
圓明園的西北角,水木明瑟。
這裡只有夏季才會有太監們來將泉水引入室內,以水力轉動風扇,從而達到為室內降溫納涼的效果。因此,其他三季,都是留一些年老體弱的太監保養工具、打掃庭院。可如今,院子被侍衛團團圍著,大概除了飛鳥能入,地上走的,沒有令牌,卻是無論如何也進不去的。
下轎,推開房門,弘曆疾步過來蹙眉問:“你身子還沒康復,怎麼來這了。”
我心中苦澀,淒然一笑道:“如果不來,我這輩子也不會安心的。她怎麼樣?”
他瞥了眼裡面,道:“你自己看吧。”我走到窗前,透窗向內看,嵐冬站在屋子中央,手腳帶著鐐銬,但身上甚是清潔。
我們相互凝視半晌,她開口道:“你終於來了。”
我深透口氣,平靜地道:“你要我來,究竟是為了何事?”
她嘴角逸出一絲輕笑:“只是想讓你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我一怔,心中剛剛湧出的同情之念一下被擊的支離破碎,心有絲絲絞痛:“死了這麼多人,你仍是如此恨嗎?”
背後的弘曆低聲喝斥:“死到臨頭,仍不思悔改。”她冷冷一笑:“你們為何要把我關在這兒,你們怕什麼,不就是怕別人知道她也是怪物嗎?”弘曆面色一緊,冷聲吩咐身邊的侍衛:“吩咐下去,退到十米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侍衛利落地退下,弘曆走過來與我並立,嵐冬嘴角噙著絲冷笑:“我很慶幸進宮沒有多久,就去了坤寧宮,因此我的第一個對象便是皇后,還記得那次痰湧嗎?其實她發病也是我用藥所致,太醫的方子都是對症的,可他們卻不知,她所有的膳食都是克制所服之藥的藥性的,也就是說,她服的藥沒有用。事情本是很順的,但不想師兄也進了宮,另外,你一直以為都是懷疑我的。”她越說越慢,我搖頭苦笑道:“你少說了一樣,她對你太好,你根本就下不了手。”
她一怔,盯我一會,微微垂下頭,似是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默一會兒,突地抬頭盯著我道:“我第二個對象本來是你,只可惜我身份卑微,沒有辦法來園子裡,只好默默等機會,可即便你們冬季回宮,你也總是待在西暖閣,我沒有機會下手。”
說到這裡,她臉上突然輕笑起來:“後來我發現了另外一個目標,皇上雖不常去坤寧宮,但他對六十阿哥卻極是疼愛,每隔幾日必會譴高公公來詢問,阿哥平日里的飲食起居、騎術射獵。因此,我留心注意小阿哥的喜好,終於有一天,有了機會。小阿哥要去湖邊賞魚,這是既不暴露我,又能置他於死地的機會。那天出奇的順利,皇后娘娘一直給我訴說舊事,她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而當時又只有我們三人,一切如我所預料的發展,其實在下水救他的一剎那,我心裡是矛盾的,有些不忍心,但那時你知道我腦中忽然想起了什麼嗎?我想起了姐姐、姐夫,因此,我抱著小阿哥一起沉下去。”
腦中閃出六十在水中掙扎的畫面,心一下子揪在一起,鈍鈍的隱隱作痛。我腿一軟,身邊的弘曆忙扶著我,我摀住胸口無力地問:“那裡的魚是你準備的?”她得意一笑:“我在湖水里放了用藥養過的魚,它們放入深水中十日內不會遊入湖底,因為只有飄在水面上它們才能呼吸。”
淚順臉流入口中,心中一陣苦澀,掙開弘曆的手,走上前雙手緊扣著窗子,搖著頭道:“我本打算永遠不再對人再次提及這件事,因為這事關姐姐的名譽。但是,今日我告訴你,你不配做姐姐的妹妹,你根本不配,你們相依為命十幾載,你可知道姐姐心中的人是誰,他根本不是八爺,她心心念念想得是阿瑪帳下的青山,皇上之所以休了她,那是姐姐求來的,她想和青山生不同衾、死同穴。你口口聲聲說為了姐姐,其實你根本是為了自己,從小你跟明玉格格打架,你幫得了姐姐了嗎?沒有,你只是為她添了一樁又一樁的麻煩;你殺了這麼多人卻一直喊著是為姐姐和八爺鳴不平,但說句實話,你是為她們嗎?你不是,你只是為了你,為了你這十幾年所受的一切向我們報復。我從二十五歲突然變成了十幾歲,你以為我願意嗎?這二十年來,我在宮中過著如履薄冰、擔心受怕的日子,你以為我願意嗎?可我又能怨誰。”
她呆呆站在原地,似是陷入了沉思,過了半晌,她拖著腳鐐走過來,隔窗盯著我道:“姐姐真是自己求的?”
我淚如雨下,點了點頭:“這麼多年阿瑪雖無兵權卻過著悠閒安樂的日子,沒有皇上的口諭,這可能嗎?你學這麼多年醫術,就是為了現在所做的事嗎? ”
她面色一變,輕聲慘笑著緩步走到牆角,雙手抱頭蜷曲著蹲了下來。我眼角的淚無聲滑落,默站在窗前,木然盯著她。
背後傳來腳步聲,我轉過身子,高無庸矮身行禮:“老奴見過娘娘。”我輕一頜首,問:“皇上準備如何處置她?”他忙瞅了眼弘曆,面露難色,弘曆看我一眼,輕嘆道:“公公不用為難,說吧。這裡只有我自己聽見了,至於娘娘,那是我告訴她的。”
高無庸'撲通'跪下地上:“老奴謝四阿哥。”弘曆忙托住他道聲'公公不必如此'。高無庸起身後輕輕擊掌兩聲,聲未落小順子已端著酒壺進了門,見我在此,他脖子一縮,垂首走到高無庸跟前,舉起托盤。
高無庸接過,小順子打開門,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去,高無庸清嗓過後道:“坤寧宮女官瓜爾佳。嵐冬,以下犯上,……,誅九族。”腦中本是暈暈沉沉,但'誅九族'這句話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我身子一晃,弘曆忙扶著我,我心中著急,推開他的手,走進去蹲在嵐冬跟前急道:“嵐冬,你阿瑪、額娘到底是誰。你們不是流落異鄉了嗎,你本名是嵐曦,是不是,你頂了瓜爾佳。嵐冬進的宮,是不是,你說話呀。”
但她仍默默趴在腿上,似是沒有聽到一般,我搖著她的胳膊道:“難道你還要看到血嗎,他們是無辜之人,也是對你有恩之人。”她慢慢抬起頭,眼神迷茫,怔怔看著我,本就白皙的臉龐更是沒有血色。
我又用力搖搖她,她苦苦一笑:“我從小雖調皮搗蛋,如男孩子一樣爬高上低,但心是最軟的。但是,你知道嗎?當我睜開眼,發現自己變成別人的模樣,我是多麼驚痛,當時我多想回到京城……。”她未說完,弘曆已輕聲吩咐高無庸兩人退下。
“可一個娃兒,又如何能回來。你可知道我的名字是誰取得?”她說完便慘笑著盯著我,我心中一驚,'若蘭,若曦'、'嵐曦'即是'蘭曦'。
她盯著我,又笑道:“那是姐姐和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心中沉痛,默默不發一言。背後的弘曆一直低頭無語,默聽著我們的對話,此時,他忽淡淡的道:“奶娘,林語嫣。”
嵐冬猛地抬起頭,盯著弘曆,一臉驚色。半晌後,像是忽地想到了什麼,甩開我的手,拖著腳鐐卻輕盈地一閃身欺到弘曆跟前,弘曆疾速一退,我掩口驚呼,心提到了嗓子眼,而可嵐冬卻'撲通'跪趴在弘曆面前:“求四阿哥饒她一命。”
我心中一怔,有些不明白。弘曆默看她一會兒,道:“不要拖延時間,你只需要對娘娘實話實說,我自會保她性命。”
她起身,站在我對面道:“我是頂瓜爾佳。嵐冬入的宮,她府中的奶娘是我額娘,我阿瑪名叫呂葆中。”我咬唇默想一陣,腦中驀地想起為什麼這個名字這麼熟悉,忙問道:“你阿瑪是呂留良的大兒子,你是,你是……。”嵐冬微微一笑,看著弘曆道:“四阿哥不會忘了自己的承諾吧。”弘曆微微頜首,我心中詫異震驚不已,呆望著她,喃喃道:“你就是呂四娘?”
嵐冬,不,應該是呂嵐曦,睨我一眼道:“我沒有乳名,也不知道誰是呂四娘。但有一句話,你說得對,我不配做姐姐的妹妹,我只是呂嵐曦,家在崇州,與你們沒有任何關係。”
說完,自懷中取出一塊帕子遞給我:“我對不起皇后娘娘,這是我為她繡的,不知道她還願意不願意收,如果她收了,你只對她說'嵐冬對不起她';如果她不收,你就扔了吧。另外,你額娘的鐲子還給你,放在我這,我怕污了它。”
我接過,心中哀痛不已,但同時又有股衝動,不想讓她死,想讓她活在這個世界上,覺得她是自己的親人,她是若曦,她是姐姐若蘭的妹妹。可眼前六十、綠蕪、十三的面容不斷交替閃著。
'殺人償命'自是天公地道,可是,如果沒有發生這麼荒謬的事,她會變得如此瘋狂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我摀住心口,默看著她微笑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一會功夫,自她嘴角流出了血,我掩著面,身子卻軟軟的癱在地上。
弘曆忙扶我起身,我腿軟的步子已邁不開,只好整個身子依在他身上,慢慢出了房。
高無庸和小順子見了我,嚇得面無人色,弘曆扶我入轎,我依在軟墊上,全身無一絲力氣。轎外傳來弘曆若有若無的聲音:“瓜爾佳。嵐冬,……,什麼時候的事?”我心一驚,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以手撐著自己,挑開簾子問:“發生了何事?”
弘曆走過來,看了我的神色道:“沒什麼事,娘娘回去歇息一會吧。”我微微搖頭,怒道:“到了這時候,還能瞞我嗎?”弘曆低頭默一會兒,忽地抬起頭凝目注視著我道:“高無庸來傳旨之前,去瓜爾佳府傳旨的人已復命回來。”我頭暈目眩,眼前一黑,腦中一片空白。
渾渾噩噩,時而清醒,時而昏沉。清醒時看見胤禛、承歡關切的目光,只覺得心痛莫名、頭痛欲裂,昏沉時惡夢不斷,一會是六十在水中掙扎著叫'阿瑪';一會是綠蕪懷抱著嬰孩滿身鮮血、目光哀怨的盯著我;甚至還有那面容模糊不清的侍衛在後面追逐我……。
渾沌時,腦中還有一絲清醒的意識,這絲意識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自己,這只是夢、是幻覺,只要自己清醒過來,眼前的這一切都不復存在。但自己已好像不再是自己,想醒時卻總也醒不過來。
“額娘,額娘。”一聲聲忽遠忽近的聲音響在耳畔,我本已困極倦極的身子一震,支撐著自己循聲而去。一個白衫女娃站在花叢中央,微微側著頭面帶暖暖笑意,軟軟的道:“額娘,額娘。”我心驚詫,環顧四周,只有我自己,我納悶的問她: “你額娘是誰,為何你獨自一人在這裡。”
小女娃張開手臂,笑著道:“額娘,你不認得我了,我是蘭葸,我是蘭葸呀。”我細細一看,她眉眼之間甚像胤禛,我心中有絲恍惚,慢慢向她走去。她的身子卻是越來越淡,我心中一急,大聲叫'蘭葸',她面容越來越模糊:“額娘,你不要蘭葸了嗎,額娘。”
我撲過去,欲摟著她,懷中卻空空如也,她的身影已消失不見,我心痛莫名、欲哭無淚,只知道喃喃的叫著'蘭葸、蘭葸'。
“……,這樣下去,大人還能撐得下去,孩子卻是保不住了。”似是何太醫的聲音。
“她身子既無大礙,為何會昏迷了這麼多天。”是他的聲音,我心中一酸,越發不想張開眼睛。
“娘娘是心病,她雖昏迷不醒,但腦中仍有意識,她內心裡不願醒來,娘娘應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心裡承受不了,想逃避什麼。只要她醒來,想通就行了。不過,既是娘娘會如此在意的事,相信也不易……。”何太醫慢慢的說得有條不紊,胤禛已是口氣焦躁截道:“難不成她會一直這麼下去?。”
我慢慢睜開眼睛,入目處,何太醫鎖著眉頭道:“這個,微臣也無法預料。”胤禛蹙眉掠我一眼,我凝目盯著他,他面色忽地一喜,站在原地定定看著我,我強扯出一絲笑,想抬起胳膊,但卻一絲力氣也無。
他眸中漸漸沉痛,目注著我一步一步走到床前,坐在我身側,拉起我的身子,摟在懷中,輕柔至極的撫住我的長發:“你終於醒了,你終於醒過來了。”房中宮女太監躡著腳陸續退了出去,我貼著他在胸前,久久地不說一句話。
胤禛瞥了眼仍立在旁邊的何太醫道:“可是有醫囑?”何太醫忙躬身應'是',他輕輕放下我頜首示意讓診脈,何太醫坐於床頭,微閉著眼,過了半晌,何太醫起身道:“皇上,娘娘身子極虛極弱,胎兒怕是不穩。需臥床兩個月,待胎兒穩定,方能下床。”
胤禛的滿臉緊張方舒緩了些,袖子裡的手緊緊握著我的,眸中暖意融融盯著我,我精神不濟,目光又有些迷離,恍惚中眼前似是又看到了那白衫如仙子般的女娃,她還是那樣微微笑著叫'額娘',我滿心歡喜,向她張開雙手,她卻又一次慢慢消失,我心恐慌,'啊'地一聲回過神來。
胤禛擔憂的目注著我,我虛弱的笑笑,他搖搖頭,輕聲道:“好好休息,我這就吩咐下去為你調理身體。”他起身向外走去,何太醫隨著跟了去。
自那之後,我便一直待在閣內調理身體,說來也怪,自我身子恢復元氣之後,那白衫女娃再也沒出現,有時,我心裡止不住地想,那女娃是不是腹中的孩子有關係,每每有這種想法,我就止不住在心中嘲諷自己,你真的曾是二十一世紀的知識女姓嗎?
這日,胤禛仍在殿中忙著西北兩路軍馬之事,晚膳過後,我摒退侍候的一干眾人。抽出紙,展開,壓著四角,默想一陣,提筆劃起來。輪廓、臉型……,最後是眉眼。
一個嬌俏的小女孩躍然紙上,放下筆,默站在桌前,凝神細看,嘴角逸出一絲笑容。
背後輕哼一聲,我回過身,他搖頭道:“該拿你怎麼辦,太醫讓你臥床兩個月,這才過半個月。”我笑著道:“整日里躺在榻上,人都僵了。我只是臨帖、畫畫,也算是活動活動筋骨。”
他走過來,摟著我的腰,笑道:“總是有這麼許多理由,不過,這次你該不會又把我畫成執叉捕魚的漁夫了吧。”他往桌子上掃了一眼,疑問道:“畫中女娃肌膚似雪,如同不沾凡塵的凌波仙子即將隨風離去一般,是誰,為何我從未風過?”
我笑著依在他肩頭道:“你再仔細看看。”他凝神細看一陣,把手放在我腹上,笑著道:“希望如你所願,生一個格格。”雖知他希望或是我希望都無濟於事,作不得主,但心裡仍是一暖,笑著點了點頭。
他擁我走到榻邊,拉開薄被,我躺在裡側,他躺下伸出胳膊,我朝他抿嘴淺笑,移身過去枕在他肩頭,兩人默默躺著。半晌後,他仍是一絲聲音也無,我心下疑惑,扭頭看他一眼,他雙眸直直盯著帳頂,不知想著什麼。
我默一會兒,睏意襲來,腦中漸漸模糊,他忽開口道:“若曦,心結還不能打開嗎,真得不想說出來?”我瞬間清醒過來,我能說嗎?正如呂嵐曦所說,在這個時空我們在都像是怪物,我能忍受他用異樣眼光看我嗎。
我輕咬著下唇,不吭聲。他輕嘆口氣,轉過身看著我,道:“你嘴上傷口剛好,不想說就罷了。”我閉上眼,他又道:“你可知道,每晚聽到你驚恐的叫聲,我心中是多麼難受,你心裡到底有什麼難解之事,以至於每日晚上噩夢不斷。”
我躊躇一陣,身子向他靠近一些,臉窩在他胸前,默不作聲,他輕輕一嘆:“每次問到此事,你總是用沉默來回答我。”我依然恍若未聞,半晌後,他問:“睡著了?”
我閉著眼,呼吸盡量保持均勻。他微不可聞又嘆口氣,手搭在我腰上,不再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約莫著他已睡熟,我輕拉開他的手,小心翼翼的翻身坐起來,背靠著牆,默默盯著他。
睡夢中的他眉宇不展、薄唇緊抿,我伸手欲撫平他額頭的淺愁,手到半空,卻又垂了下來,僅僅撫平就可以了嗎?這是問題的根本嗎,自己說還是不說,說出來,自己未必能釋懷,又徒增他的煩惱。此時只是自己痛苦,如果他知道,這一切的一切都與我有關,他對十三會不會更加愧疚。
趴在腿上,想了許久,'說,不說'徘徊腦中,盤旋不去。
一聲鳥鳴,伴著'扑棱棱'飛起的聲音,我悠然回神,抬起頭,窗外已初現晨色,我忙輕輕躺下來,門外已傳來高無庸的聲音:“皇上,早朝時間到了。”
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音,我忙閉上眼睛,他為我蓋好薄被,下榻拉開房門,許是高無庸進來侍候著穿衣洗漱,又過了會兒,兩人先後出門。
關門聲音未落,我已睜開眼睛,仍舊沒有一絲睡意。大睜雙眼,盯著帳頂,默躺在床上。
聲聲歡快的鳥鳴,驚破了閣內的寂靜,陽光透窗而入。我起身下榻,菊香已端著盆水進來,為我擦臉淨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5:00:11
一夜無眠,但腦中卻依然清醒無比。我端起碗漱口過後,隨口問菊香:“格格起床沒有?”菊香笑著回道:“聽紅玉說,格格這幾日都是早早起來,出閣散步去了。”
我心中微怔,這些日子身體不適,有些忽略她了。阿瑪、額娘相繼去世,這個打擊,她真能承受得了嗎?雖聽胤禛說,承歡自十三的喪事辦完後已好了許多,可自己心中仍隱隱擔心。自這孩子回府居住後,我竟是越發猜不出她的心思了。
簡單梳洗過後,我走出房門,向外院承歡房中行去。背後的菊香急道:“娘娘,你不能出去。”我頭未回,道:“我只是去格格房裡,並不遠去。”
菊香已疾步跟上來:“我還是跟著穩妥一些。”我跨出院門,走到承歡門前,推門而入,榻上被褥齊整,几上一塵不染。窗前桌上鋪著紙張,我走上前,十三和綠蕪的畫像映入眼簾。
畫中的綠蕪撫箏、十三吹笛,眉目之間深蘊情意。這是十三書房之中的他最珍愛的一幅畫,我凝神默看一陣,心又開始鈍鈍的隱痛。
“奴婢參見娘娘。”背後傳來紅玉的聲音,我隱去心事轉身問她:“格格獨自一人去了何處?”紅玉面含淒色,走到我跟前回道:“格格近些日子,幾乎一句話也不說,每日只是出去散步,餘下的時間都是望著這幅畫,有時候一站就是一兩個時辰。”
她眸中淚花隱蘊著不落,哽咽著道:“這些年格格不在府中,不知道福晉過得是什麼日子。”我心中一緊,蹙著眉頭問:“綠蕪在府裡受排擠? ”紅玉點點頭,眼中的淚滑了下來:“如果只是受排擠,那就好了。”
我心中一顫,綠蕪的幾次意外難不成都是人為,見了我的神色,紅玉苦苦一笑:“格格長年待在宮中,而王爺又忙於朝政,根本無暇顧及府中之事。主子心善,受了委屈都是忍著,連身邊的人也一再交待,'千萬不能對王爺提及,如有不遵,就不要待在我這。'”
這個才情橫溢的驕傲女子,為了十三竟如此低聲下氣忍著。
我心難受,顫音問:“嫡福晉不是一直很照顧綠蕪嗎?”她還未及回答,我又續問:“格格可知道此事?”
紅玉拭去淚,道:“嫡福晉雖對主子極好,但府中大大小小的事都壓在身上,也少有時間去靜月小築,主子的性子,自然也不會對她說這些事。格格回來後,府裡的其他側、庶福晉雖收斂了些,但沒想到會想出如此歹毒的主意,當日,娘娘腰間燒得血肉模糊,奴婢現在想想都覺得驚懼。格格親眼目睹,又豈會看不出這些事,只是當日福晉哭著吩咐格格不得向王爺說。格格想是也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但自此之後,格格寸步不離福晉,奴婢心中還暗暗歡喜,想著福晉終就是苦盡甘來了,殊不知又發生這種事。”
原來自綠蕪受傷之後,承歡一次未來園子裡,我心中一直以為承歡是因為服侍綠蕪,卻不想還有這層原因。
心中的擔心更多一分,急問道:“格格這些日子都去哪裡散步?”紅玉見我面色焦急,也急忙回道:“格格多是一人坐船在後湖。”我一怔,疑道:“她一個人?”紅玉點點頭道:“格格總是一大早吩咐湖上的搖櫓太監,搖一船帶一船,把她送在湖心,晚膳時再接她回來。”
我快步跨出房門,門口立著的菊香忙上前欲開口,我擺擺手讓她回去,她面帶難色,我一皺眉,她嘟著嘴不情願的向內院走去。我回身對跟著的紅玉道:“你也留下。”她點點頭,我疾步向前趕去。
我立在船頭,遠遠的望見兩條船,一船在湖心隨波逐流、一船在後面跟著緩行。兩船之間雖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但後面的船卻如影子一般緊緊隨著前面的船。
我心微怔,前面的船是承歡的,可後面的呢?雖不清楚是何人,但有一樣是明顯的,船上之人也是擔心承歡的。一直提著的心放下了一些,但還是催促小太監快一些。
後面船上的人似是發現了我,調轉方向這邊緩行,慢慢靠了上來。我以手放在額頭上遮住晨光,還是看不清來人是誰。
待兩船靠在一起,來人一躍而上,走到跟前扎了安道:“佐特爾見過姑姑。”聽到了聲音,才知來人是他。
眼睛被初升的太陽刺得暈黃一片,眼前只是一個模糊的人影。我閉眼默一會,才覺得眼前清楚了些,見他仍是躬立著,我忙揮手讓他起身。
佐特爾面色焦慮,眸中血絲密布,看上去無措又無奈。我睨他一眼,心裡暗暗替承歡高興。
他雖人在此,心卻掛念著湖心的人,一會功夫已回頭望了幾眼,我輕輕一笑,轉身欲進艙。他看看我,又望望湖中船上的那抹身影,略一沉吟,對搖擼太監吩咐道:“你看著格格,有事叫一聲。”
太監點點頭,他才放心地隨著我一前一後進了艙。
剛剛落坐,對面的他便急問道:“姑姑,我該怎麼辦?母妃已來信說,讓我盡快帶承歡回去,可承歡卻連面也不見我。”自他入交暉園以來,每次跟著承歡進園子請安都是隨著叫'姑姑',我也覺得這個稱呼好,因此,也是極樂意的。
想是敏敏也十分擔心承歡,怕她承受不了這個打擊,才有此決定。我默想一會兒,看著他肅容問:“你確定真心喜歡承歡?”佐特爾一怔,似是不相信我會有此一問,他雙拳緊緊扣著身前的几案邊緣,面色通紅,微怒道:“旁人不知道,難不成姑姑也看不出,我此生除了承歡,誰也不要,我已向母妃說過,承歡如果不隨我回蒙古,那我會留下來,只要能和承歡在一起,我什麼都願放棄。”
朝野上下早已議論紛紛,都在暗自猜度這件事,揣摩伊爾根覺羅部和怡親王聯姻的政治意圖。佐特爾在此兩載,自是有所耳聞。
見他面色鐵青、氣急敗壞,我暗自鬆了一口氣,微笑著道:“王妃還有其他交待沒有?”他微怔的瞅著我,明白我並非懷疑他,遂面色一鬆,訕訕地道:“姑姑不要責怪,我心裡急,才會這麼口不擇言。母妃還交待,待她安置好手邊的事,會馬上趕過來,親自來請旨按承歡回去。”
我笑著輕搖頭,這敏敏性子還是這麼急,不過,來時的滿腹愁思擔憂已隨之消失。但是承歡究竟是怎麼想的呢,她會這個時候走嗎,她為何不見佐特爾,想到這一層,我心下又是一沉。
但禛曦閣終就不是承歡的最終歸宿,與其讓她這麼傷悲下去,倒還真不如讓她早日離開,離開了這傷心之地,時間會是最好的良藥。
默默想了會,外面太監禀報,已挨近了承歡的船。我抬頭瞅他一眼,他已探身向外望。我輕聲一嘆,他忙回頭訕訕一笑,我笑道:“你還是先待在艙裡,不要出去。”他點點頭,我起身出去。
承歡坐在船頭,凝神盯著前方湖面起伏的水面,雙眸黯淡一臉神傷。
太監慢慢靠上去,等兩船並在一起,他拉著船,我走過去,回身吩咐他向後退一些。
待船停在幾米開外,我緩步走向承歡。承歡坐姿依然,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身邊已多一人。在她身邊坐下來,她才收回目光,茫然看我一眼,復又盯向湖面。
兩人靜靜坐著,我拉起她的手握著,道:“承歡,離開這裡,去敏敏王妃那裡好不好?”她回頭,臉上掛著淡笑,盯著我問:“姑姑,我很恐懼。”
我低頭輕嘆口氣,她身子靠過來道:“而且承歡現在覺得很累。”我扶她依在我肩頭,她挽住我的胳膊道:“我不想步額娘的後塵,也不想過得這麼累。姑姑,就讓承歡待在你身邊,服侍你終老,好不好。”
我拍拍她,道:“佐特爾不好嗎,還有敏敏王妃,她會待你如親生女兒一般。”她搖搖頭,苦笑道:“他們都很好,可是,阿瑪對額娘不好嗎,還有額娘心裡眼裡裝著的都是阿瑪,可結果又如何呢。我這幾日,一直想,阿瑪是不是去天目山之前就已有了決定,不再回來,去陪伴額娘。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愛和被愛都是最傷人的,承歡不願意這樣,我寧願獨自生活。”
我心一顫,原來她是這麼想的,原來這些日子一直困擾她的是這事,難怪她會對佐特爾避而不見。
我默一會兒,推開她的身子,和她面對面的坐著,盯著她道:“只有愛過受過,才知道值不值得愛與被愛,承歡,只有你經歷過才能下定語。”承歡怔愣的看著我,眸中滿是迷茫。我盯著她靜默無語,不知她能不能想得通。
半晌後,她低頭自領中掏出玉佩,默默看一會,最後一把握在手中,抬起頭道:“姑姑,我隨他走,但是,我不想這麼早成親。”我險些落淚,點點頭道:“三年後,如果你還沒有確實嫁不嫁他,姑姑親自去接你回來。”
她唇邊終於有了絲笑意,我站起來,起身向幾米外立在船頭的佐特爾揮揮手。他劈手自小太監手中奪過漿,用力劃了幾下,船卻沒有向前,而是在原處打起了轉轉。小太監愣愣望著他,他又忙遞過去,小太監劃著疾速而來。
佐特爾過來定定盯著承歡,承歡瞥她一眼,撇過頭盯向湖面,佐特爾面色一緊,大踏步走過去,緊握著承歡雙手,承歡用力抖了抖,沒有掙脫,遂羞澀的瞅我一眼。
我笑看著沐浴著晨光中的一對璧人,轉身踏上我來時的船。
我剛剛站定,身後的承歡又道:“姑姑,我走之前,希望能看到行刺額娘的兇手伏法。”
我腳步一滯,身子一個趔趄,搖櫓太監驚呼一聲,飛快撲過來拉我一把,我被拉倒在地,他卻因慣性'撲通'落了水。
佐特爾、承歡兩人大驚失色,欲過來,但隨著太監的入水,兩船之間的繩子已散開,兩船也慢慢越盪越遠,小太監爬上船,渾身濕漉漉的,磕頭請罪後,急忙向杏花春館劃去。而我在船頭,腦中迴盪的只有一句話'希望能看到行刺額娘的兇手伏法'。
禛曦閣內地上的草坪由綠變黃,又由黃變綠,轉眼之眼兩百多個日子自指尖滑過。
天已是初夏,太監宮女們早已是輕衫薄羅,而我卻仍覺得冷意逼人,穿的厚厚的,在閣內的花叢之中信步踱著。
前幾日,承歡自蒙古來信,字裡行間隱著佐特爾對她的濃情蜜意、敏敏對她的疼愛有加。我最終完全放心,承歡終於找到了她的幸福,十三、綠蕪如果知道,想必也是安慰的。
可每次接到她的來信,我耳邊總會想起她的話'希望能看到行刺額娘的兇手伏法'。不知她臨行之前,弘曆是如何對她解釋的,使她自此之後從未再提及這件事。
我心中雖迷茫不解,但也實在不願再想起這件事,遂不再去管、不再去問。弘曆見我如此,當然也不會主動提起,於是,它就成了深埋我心底的事。
熟悉的腳步自身後而來,我苦苦一笑,又來了。
仍是賞著身旁的花,緩步向前踱著。身後來人輕聲求道:“娘娘,隨老奴回宮吧,自去年冬天你就孤身一人在此居住,皇上很擔心你。現在小格格已經滿月,想必娘娘的身子也經得住馬車顛簸,所以皇上命老奴一定接你回宮,不然,老奴也甭想回去了。”聽了這話,我在心裡暗笑,你可是活到了乾隆年間。
“娘娘,皇上待你之心,別人不知,老奴可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背後又傳來他的勸說,我回身淡淡笑笑道:“皇上政事纏事,又要操心鐘粹宮那如花似玉的秀女們,哪還有閒心管我的事。”
自去年秋天開始選秀女,我便拒絕回宮,而且理由相當充分,身子重,經不起車馬勞頓。胤禛雖是焦急,但同樣亦是無可奈何。自十三過世,他失去了左膀右臂,通過選秀拉攏重臣,雖是政治需要,但我心裡仍是難受。我清楚的知道,宮裡宮外,到處瘋傳著,'蘭貴妃恃寵而嬌……',閣內除了巧慧、菊香兩人不聞不問一切如常外,其他眾人面帶惶色,似是違恐一不留神而跟著遭殃,畢竟我這個貴妃娘娘只是獨自一人,沒有娘家等任何外部勢力。
他身子一矮,依然不死心的磨著:“娘娘,小格格的滿月,皇上命宮裡的娘娘們都已準備好了。”
我一甩手,微怒道:“我女兒滿月與她們何干。”高無庸飛快瞅我一眼,'撲通'跪在跟前:“老奴求娘娘了。”我心一軟,閉目一瞬,道:“到時讓巧慧帶小格格回宮。”
高無庸起身,輕聲應下,疾步向外走去。
這麼一來,我什麼心情也沒有了,遂回房,抽出紙張,執筆重複著日復一日做的事。
凝神專注的一筆一筆的畫,待最終完成,悠然回神,房中宮燈早已點亮,菊香默立著門口,頭垂著打瞌睡。
我放下筆,輕嘆口氣,菊香一驚而醒,揉揉眼走過來道:“娘娘,現在傳膳吧。”我搖搖頭,菊香蹙眉道:“這些日子娘娘身子清減多了,如此下去,怎麼得了。奴婢命廚房的師傅等到這二更,你又是不吃。”我擺擺手,讓她退下,她張了張嘴,最終沒有說什麼,滿臉不情願的退了下去。
又默看一陣桌上的畫,轉身拿起桌邊的書,回身躺在軟榻上,一手支腮,一手隨意翻著,'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 ’
我暗暗失笑,這本是作者盼望自己抗敵救國、早日統一河山的事業能夠實現,可卻無法如意時所做之詞,想訴說自己遭遇,卻又不明言,只得借助陳阿嬌長門之事得以實現,這許是就是文人玩弄文字的遊戲吧。
暗笑一陣,心念一轉,不由自主的自顧苦笑,並在心裡嘲諷自己。
自己本就是自十三府中進的園子,十三剛剛去世,皇上就長居於宮中,甚至是自己生蘭葸之時,他也未曾回來,皇后那拉氏身子時好時壞,也無法前來,只是熹妃領著傅雅及弘曆新納的側福晉紫嫻在此招呼著。
知道內情的人知道,因曾靜、呂留良案,自去年十月份開始陸續發生了徐駿詩文案、上杭范世傑呈詞案、屈大均詩文案。並且這幾起事剛剛平息,緊接而來的就是今年三月份鍾祥縣抗糧。此風一起,隨之而來的就是大規模的抗糧風潮,在大軍西征之時,內亂頻起,另外,改土歸流也到了關鍵時期,胤禛忙得大概是焦頭爛額,根本是無暇分身。
可知內情的人也不過是寥寥數人,朝里朝外眾人冷眼旁觀,等待著這次脫穎而出的秀女究竟是誰,而秀女背後的勢力自然也就是皇上所倚重的。如此一想,自己倒真成了陳阿嬌,禛曦閣也自然而然就是長門宮。
雖知並非如此,但心裡還是一酸,甩甩頭,強壓下一腔愁苦,在心中暗暗告訴'你是自找的,怪不得別人',如果自己大方一些,不是一聽到要選秀女就是這種態度,老老實實的隨他入宮,自己又何必在此自怨自艾。可如今,自己就是想下來,卻也發現沒有台階等著自己。
默默發了會呆,把書放於榻上,側躺著,過了許久,才有了些睡意。
恍惚間,忽覺身邊有異聲,心中大駭,夜間沒有通傳而擅自入內的只有他一人,可此時,他應該在宮中,而不應出現在此間。
心念轉了幾轉,覺得還是裝著沉睡未醒好。來人躡著步子,慢慢坐在我身邊,我一驚,翻身揚手打去,並大聲驚呼一聲。一下子被來人拉進懷裡,隨即唇已被他溫柔的覆上
心中的委屈霎時爆發出來,我狠咬一下他的唇,他悶聲吭一聲,抱起我向床上走去。我摟著他的脖子,窩在他胸前,多日一直忍著的淚流了出來。
他把我放在床上,我翻身入內,給他一個脊背。背後的他伸手扳過我的身子,我以手掩面,阻止他和我四目相望。他拉下我掩面的手握住,啞嗓輕笑:“這氣都生幾個月了,現在還沒有消?”
我摔開他的手,他湊過來親我面孔一下,緊接著又嘆口氣道:“少了十三弟輔助,我只覺身心俱疲,弘曆雖跟著十三弟歷練一陣子,但畢竟經事太少,沒有十三弟思慮周全。”
自聽到十三,我一下子呆了,躺在床上默不作聲。
他又輕輕嘆口氣,拉我擁入懷中,撫著我的背,半晌沒有一句話。
聽他呼吸均勻,想來他已睡熟了,我輕輕掙開身子,他卻一把又我了拉了過去。抬頭看他滿面倦容,我心中一軟,本想離開的他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向後退了點,和我面對面躺著道:“本想著趁蘭葸過滿月,你會隨著入宮。”他眸中現了一絲無奈,直盯著我。我瞟他一眼,輕聲道:“我去幹什麼,去礙眼呀。”聽了我的話,他眸中閃出一絲笑:“聽了半年多官話,現在終於聽了句想听的話。若曦,陪我說會話。”我一怔過後,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但是口中卻說道:“臣妾遵命。”
他輕嘆一聲,我心卻是一酸,我如今不高興了能發發牢騷,這不是全依仗他的愛嗎?自古天子之恩寵沒有長久的,我能平靜的獨自生活在圓明園,做著他身邊只有我一人的夢,是不是已經該知足了,宮中選秀是自古規矩,豈會因我一人,改變些什麼,話雖這麼說,心裡也明白,可每次遇到這種事,心里為什麼還是這麼苦悶難受呢。
他拉開薄被為我蓋好,柔聲道:“早些睡吧。”我拉上被子,蓋著臉悶聲道:“我生產時,你在忙什麼?是不是忙著去鐘… …。”他掀開薄被,一臉無奈的盯著我:“整日里忙得晨昏顛倒,哪裡有時間去忙其他事。”
我心中似甜又似苦,一時之間自己竟難辨滋味。沒想到分別半年後,我最先脫口問的竟是這件事。在心中默默想一陣,輕扯嘴角苦苦一笑,原來自己終就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
見我默不作聲,他啞嗓輕笑道:“以後諸如'摸魚兒'這種詩詞不要再看了。”我面上一熱,原來我發覺時,他已在房中多時。
他許是夜行六、七餘里路,身子乏,一會功夫便已睡熟,我雖是睡意已無,但卻什麼也不想做,只是默盯著他,一動不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5:03:45
賢良門外,幾輛馬車並排停著。
胤禛、弘曆、張庭玉三人走在前面,邊走邊議著事。走到馬車旁,張庭玉看看馬車,又回頭看看我,臉上略顯猶豫:“皇上,微臣還是坐自己的馬車入宮吧。”
胤禛微笑的望我一眼,笑著對張庭玉道:“庭玉,路上還要交待你一些事。”弘曆微垂著頭,待胤禛和張庭玉轉身,他隨著轉身走向第二輛車。
巧慧牽著的弘瀚的手向第三輛馬車走去,弘瀚掙著身子回頭望了眼,忽地一摔手,蹙眉不滿的嚷道:“我也是男子,豈能和婦孺同乘一車,我要和四哥一起。”他這話一出唇,眾人皆怔,立在原地。巧慧初時面色訕訕,隨即又似猛地想起了什麼,面帶喜色,讚賞的盯著跑向弘曆的弘瀚。
我一時之間,心中竟分不清是喜還是憂,怔愣的呆站著。
“老臣賀喜皇上。”張庭玉笑看著弘曆抱弘瀚上車,然後抱拳對胤禛說,胤禛掠我一眼,眸中蘊著笑意對張庭玉微一頜首。
待月影灑在身上,我依然手捧茶斜依在椅上坐在窗前,想著白天弘瀚的事。
房門一陣腳步聲傳來,我移目看去,菊香匆匆進來,行禮後道:“娘娘,太晚了,奴婢侍候著你歇息吧。”我抿口涼茶,道:“你退下,歇了吧。”菊香走到跟前,輕聲求道:“娘娘,太晚了,歇了吧。”我把手中的茶碗遞給她,道:“退下。”
菊香接過,猶豫一瞬,轉身向房門走去,走了兩步,又停下問:“那奴婢把燈點亮?”我嘆口氣,她忙出門而去。
向後靠了靠,仰首望著明月,呆呆的出著神。
門被推開,他緩步走入房中,後面跟著的高無庸忙點亮宮燈,一抬頭,看見我,低頭掩上房門退了出去。
他嘴角含笑,走過來,拉我起來,自己坐到椅子上,然後拉我坐在他腿上,從後面摟著我。我緩緩靠近他懷中,身子側過去,額頭挨著他的下巴,兩人默坐了會兒,他啞嗓輕笑,用手輕柔的撫著我的臉,道:“在等我? ”
有心隱瞞,但想想那晚他的話,遂輕聲應'是'。他抬頭吻吻我的額頭,我抬起頭,盯著他,他一愣,即而吻上了我的唇。
半晌後,他抬起頭,直起身子,起身抱著我,走到榻前,把我輕放下去,凝神默看我一陣,褪去外袍,吹熄燈,躺了下來。
他拉我入懷,邊解著我的盤扣,邊我耳邊道:“這些日子,我很想你。”聽著這話,我腦中突地想著獨自在圓明園的幾個月,心生一絲怨氣,猛地推開他,他輕聲一嘆,忙道:“我不該提這些的,你莫要生氣。”我依然背對著他,不理不睬。
靜了一會兒,他柔聲叫:“若曦。”我一動不動,他又嘆口氣:“若曦。”我慢慢轉身對著他。
自窗透入的縷縷月光,使得房中也有絲光亮。只見他定定看著我,我忙把目光投向別處,他伸手過來,撫著我的臉道:“若曦,我答應你,不會再單獨留下你,我會盡量抽時間陪你。”
我鼻頭一酸,伸手摟著他,臉緊緊埋在他胸前。
站在桌前,執筆劃著杯子的形狀。
外面院門一響,我抬頭透窗看去,弘曆推門而入。我放下筆,弘曆已步入房中,禮畢後,凝眸看我一眼,坐下來道:“雅兒昨日就想來看你,我想著昨日才到,怕你身子受不住,才沒讓她過來。”
我坐在他對面,道:“不妨事,我也有些日子沒見她了,這兩天得空就讓她來吧。”弘曆點點頭,默坐一會兒,道:“十三叔把那些鋪面已交給了我,去年的純盈利是八十萬兩,我已吩咐入了國庫。”
我點點頭,在心中思索一會兒,道:“你以後的擔子會越來越重,如若真的不能兼顧,把這些處理了吧,到時候要照顧一些李煜這些老人,不能讓他們沒了飯碗。 ”弘曆神思似有恍惚,好一陣才開口道:“我會自個兒安排的,如果沒有什麼事,我就走了。”
想著這幾日一直糾纏著自己的惡夢,躊躇了一瞬,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呂嵐曦的額娘還沒找到嗎?”弘曆一怔,盯著我道:“你還是夜夜惡夢不斷?”
我無奈苦笑著點頭,他眉頭蹙起,默一陣道:“你不能把所有的事都背負自己身上,有些事並不是你的錯。呂嵐曦出事,不管瓜而佳。嵐冬的阿瑪、額娘與她有沒有血緣關係,都是誅九族的大罪,即使把一切事說開,也不能改變什麼。殺掉出事當日所有的侍衛,並不是阿瑪的意思,是我的。”
我心下微驚,目注著他,有些不相信。他嘴邊逸出一絲淺笑,道:“只要是與禛曦閣有關的人,皇阿瑪都不會輕易動的,況且他並不知道當時的情況。”
呆呆盯著他,他面色淡然,嘴邊蘊著絲笑,道:“這宮裡最容不得的就是仁慈。”我木然坐著,他又續道:“這些侍衛的家人,我都已妥善打點好了,他們不會有生活之憂。”
怔怔地看著他起身向房門走去,直到外面院門關上的聲音響起,才回過神,這是弘曆嗎,是那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嗎?
心不由得揪成一團,腦中猛地又想起昨日弘瀚的那一番話,心裡竟冷冷打一個寒戰,自己選擇'不堅持'的結果,是讓弘瀚也變成這樣嗎?
坤寧宮
那拉氏雙頰深陷、面上黯淡無光,身上的珠釵錦衫遮不住眉眼的憔悴之色。畢竟呂嵐曦是她宮裡出去的,胤禛雖未說什麼,但自此之後,卻一次也未踏足坤寧宮,她心中自是苦澀淒楚。
她自我懷中接過蘭葸,用手撫撫懷中小人的小臉,蘭葸咧咧嘴,她恬淡的笑著道:“臉形像皇上,眉眼像妹妹,長大以後也定是美人胚子。 ”我對她淺淺一笑,未接口。
坐在我下首的熹妃起身走過去,俯身看了會兒,笑著道:“這麼個小可人,看著心裡都喜歡。”那拉氏把蘭葸遞給她,吩咐道: “你帶著小格格領著她們出去鬧騰去,我和曉文有些話要說。”
熹妃笑著應下,抱著蘭葸邊走邊道:“外面日頭正好,我們帶小格格出去走走。”十三嫡福晉兆佳氏起身接口道:“也是,現在御花園正是百花齊鬧的時節。”眾人隨著款款走了出去。
我端起茶碗啜著,靜等著那拉氏的下文。她呷口水,潤潤微幹的嘴唇,才開口道:“曉文,你還記得答應過我的話嗎?”我心中微怔一瞬,一時之間竟想不出答應過她什麼事。
見她臉帶緊張之色,我心中一動,細細想一會兒,苦笑著道:“我不會忘記。”她面色鬆了下來,笑著點點頭道:“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離開皇上。”
我默坐著,眼光無意識地投在地面上,她輕嘆口氣道:“我看走了眼,一直以為嵐冬那丫頭只是外表清冷,如果不是我的提議,十三弟就不會出事,你也不會受驚。皇上沒有斥責我,那是看在幾十年的夫妻情分上。”
“我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待我去後,我本想把后宮的一切都託付給你,但心裡又清楚,你並不在意這些。想來想去,后宮也只有熹妃了,她性子太軟,能不能擔起來,我有些放心不下。姐姐沒有其他要求,只希望后宮有什麼事時,你能幫她一把。我能為皇上做的,也只有這件事了。”
說完這些,她已用帕子掩口輕喘起來,我靜靜坐了會,待她恢復過來,我道:“皇上繼位之後,后宮的規矩已好了許多,這個擔子她能擔的起來,你不要過於擔心,好好養好身子才是正事。”
她默一會兒,看著我欲言又止,我等了會,她卻重重嘆口氣,搖搖頭沒說什麼。我心疑惑,問:“有事不妨直說。”她又默了會,道:“她被禁足這麼多年,也算是懲罰過了,你給皇上說說,放了她吧。這些年,西藏的事,鄂家也是出了大力的。”
這些年,竟把此事給忘了。我忙點點頭,道:“我一定會說的。”她笑著頜首,我見她用兩胳膊支著身子,似是已支撐不住,我起身扶她起來道:“你躺下歇息會,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她慢慢移到榻前,躺下來,無力地笑道:“你去尋她們吧,我躺會兒。”我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出了坤寧宮,信步踅進通往禦花園的胡同里,緩步走著。長長吁出一口氣,心中依然悶得難受。停下步子,轉身往回走去。
隨著的菊香問:“娘娘,小格格還在御花園,我們不去了?”我腳步未停頭未回,淡聲吩咐她:“你去回熹妃一聲,我身子乏,直接回去了。”蘭葸的滿月宴中午已結束,此時自己回去,也不算失了禮數。菊香應一聲,轉身離去。
坐在院子裡,一邊煮茶、一邊翻著書,巧慧坐在對面,輕搖著搖籃打著瞌睡,她這兩年日漸顯老,頭髮已白了大半,我多次提出,給她一個宮女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她卻不同意,而且還堅持帶蘭葸,用她的說法是'小宮女們哪有我有經驗'。拗不過她,遂暗中吩咐菊香,多多打點她的生活。
待茶清香四溢,我端起茶壺,為自己倒上一杯,放在鼻端,輕吸一口。
這時,門外忽地傳來小順子的聲音:“娘娘,奴才小順子求見。”巧慧一驚而醒,先看了眼蘭葸,見蘭葸並沒有醒,這才起身站起,走過去,打開門,小順子對巧慧微一頜首,笑著提著一盒東西走進來。
他站在跟前,左右打量一眼,我移開茶壺,他輕輕放在桌上,後退一步行了一禮後又過去打開,道:“這是奴才去看著官窯的大師傅親自燒製的,只此一套,奴才回來時,把樣稿也帶了回來。”
我嘴角噙著一絲笑,拿起兩對杯子中的一個放在眼前細看,淡青色的底色,一側平滑如鏡,一側弧形,弧形面正中一個小女孩面容栩栩如生,那是我夢中蘭葸的模樣。
我抿嘴而笑,又拿起同色的另一個,把平滑的兩面對在一起,一個心形的圖案顯出來。杯子兩側弧面上,蘭葸、弘瀚對我微微笑著。
看一陣,見小順子仍站在原地,手中拿著我畫的樣紙。我笑著伸手接過,放在桌邊,笑著讚他:“做的很好,知道把樣稿帶回來。”小順子一喜,樂滋滋的道:“這上面有皇上、娘娘的畫像,奴才豈敢馬虎,這幾日,奴才寸步不離的跟著師傅,怕出什麼紕漏。”我點點頭,笑斥道:“不用標榜自己了,我知道你做事周全。”他訕笑著揉揉鼻子,小跑著轉身離去。
放下手中的一對,拿起另外一對。月白色的底色,弧形面一側胤禛一襲青衣,面色看似清淡,細細看,就會發現他眸中隱蘊笑意,而另一側的我,則面隱嬌羞,滿面喜色。
我笑盈盈的目注著看,巧慧低頭為蘭葸擦了擦嘴角,見我依然翻來覆去,看個沒夠,她笑著搖搖頭,抱起蘭葸走向房門。
一陣輕微的叩門聲響起,我把杯子收入盒中,道:“進來。”
鄂答應身著一襲鵝黃色的旗裝緩步進來,幾年未見,眼前的她,身子瘦峭,眼角已隱隱現出幾道魚尾紋。
她矮身施一禮,道:“奴婢前來向娘娘道謝。”不管當時什麼事因,她被關了這些年,始終與我有關,我心中有絲歉意,擺手讓她起身,道:“你不必謝我。”
她一怔,一臉詫異看著我,似是不相信我會這麼客氣平和。看她沒有走的意思,我指指對面的椅子,微笑著道:“坐下吧。”
從她臉上神色來看,心裡清楚她並非心甘情願過來道謝,遂默默等她開口說話。
兩人靜默了會兒,她看著我道:“有些話,我說了,娘娘心中肯定不快。但如果不說,我這輩子都不能敞開心胸開心的過日子。”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朝她淺淺笑笑,道:“但說無妨。”
她沉吟一會,目光投向前面蘭葸的搖籃上,道:“自古男子,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況且皇上不是普通的男人,擁有三宮六院也是理所應當。而宮中的女人,大多是各方勢力的代表,皇上為了平衡、使用這些勢力,才把這些有權勢的女人娶入宮中。當然,也有例外,而例外的這部分常常是皇上鍾愛的女人。”
“上次選秀入宮的女子,沒有一個真正得到過皇上的寵幸,而我這個曾單獨和皇上待過一晚的,卻又被禁足這麼多年。這意味著什麼,皇上不需要我們,還是有人容不下我們。其實,如果真的不需要或是容不下,大可不要透秀,這樣,我們也可以找到可以託付終生的良人,也能過上夫妻恩愛、子女繞膝的美滿生活,可如今,卻只能待在宮中,寂寞一生。”
我聽得一呆,瞅她一眼,她眼眶有些紅,仍是定定地盯著前方。
見她如此,我心中突地有些難受,她又道:“今年又有新的宮女入宮,不知她們心裡會有所何感想,不知會不會如我們一樣,心裡也滿載憧憬。”
她收回目光,眸中帶絲嘲弄神色望著我:“我不知該羨慕你,還是該記恨你。”心中本來就對她有絲歉意,又聽她這麼一說,心中更是不好受,默一陣,心頭湧進一絲苦澀,輕輕笑道:“你想羨慕,還是想記恨,那都是你自己的事。你心裡的話已經說了,也容我說兩句。一是皇上不會受任何人的影響,包括我在內。二是,我沒有容不下你們。再說,選秀時,如果不想入宮,辦法多的是。”
她手一頓,茶碗中的水灑出少許,瞅我一眼,放下茶碗,盈盈站起身子,漠然行一禮,道:“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要謝謝你,放我出來。”我朝她微微一笑:“你不用謝我,說來,你被禁足也是因為我。”
她瞅了眼我的臉,輕嘆道:“那是我應得的,但有一件事,我還是想給你說清楚。當時,皇后得病,宮中瘋傳是因為你,你們錯怪了我,散佈謠言者並不是我。”我心中一怔,她嘴角逸出一絲苦澀的笑,垂著首道:“雖不能確實是誰,但我心中最懷疑的是坤寧宮的嵐冬姑娘。 ”
經她一說,前塵往事一下子全連了起來。
那拉氏自圓明園回去後,病倒在床,齊妃、鄂答應兩人又正好出事,而往來這兩個地方最多的正是皇后身邊的嵐冬。
好一個一箭雙雕的計謀,皇后那拉氏如果一病不起,那罪魁禍首就是我。到時候,千夫所指,縱有胤禛維護著我,那流言飛語也會埋了我。
宮中人人都在算計、都在謀劃,但沒有想到,隱藏最深的居然是她,是姐姐的妹妹。
待我回神,身邊已無她的影踪,想是早已離去。但她的這番話,卻使我的心情無法平靜下來。
直到月上樹梢,我輕籲一口氣,起身,沿著廊子往回走去。
如果不是在這裡摔碎了鐲子,如果不是湊巧讓她看見,如果沒有一系列的巧合,那丟的不會是三條人命,死的也只是我一個人而已。
想到這裡,苦苦一笑,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緩緩地走著,步子卻越發沉重。
終於走出了慈寧宮門,又向前挪動幾步,竟有些提不起步子、邁不開腳。
望望前方的胡同,一邊被月光照得如同白晝,一邊被高高的宮牆遮得黑乎乎的。又站了會兒,慢慢移到牆邊,把自己隱於車黑暗中,扶著牆,一步一步向前移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5:04:09
“娘娘,老奴終於找到你了。”前面突然傳來高無庸的聲音,他一手提著宮燈,一手撩著袍角,小跑著趕過來。
我停下步子,無力地道:“扶我回去。”
他忙上前,扶著我的胳膊,道:“晚膳前皇上就吩咐奴才們找你,你常去的地方,奴才吩咐著都找遍了,也沒找到你。最後奴才想到這慈寧花園,沒想到你真會在這裡。”
我已無力開口,只是任他扶著,慢慢向西暖閣走去。
胤禛身著便袍,站在桌前,手中拿著那對杯子,正聚精會神來回翻轉著看。
高無庸放開我的手臂,退出去順手掩上了門。聽到關門聲,他小心翼翼放下手中的杯子,回身過來。
他哞中含笑,抿著嘴角看著我。
我想笑,但微微咧了咧嘴角,卻笑不出來。見我如此神色,他斂了笑,直視著我,默默地不開口。
我向他伸出手,他眉目間又慢慢逸出絲溫和,走過來,拉我入懷,緊摟了會,他道:“若曦,發生了什麼事?”我把臉埋在他胸間,閉著眼睛,輕聲道:“沒事,只是覺得很累。”
他鬆開手臂,握著我的手,蹙起眉,盯著我的眼睛道:“你一日比一日瘦,話也越來越少,不是待在西暖閣,就是獨自一人出去晃,若曦,你整日這樣,我怎麼能放心。”
我抿嘴微笑,正欲開口,他又續道:“你這身子,也越發弱了,似是一陣風都能吹走,明日我宣太醫來給你瞧瞧。”我忙搖了搖頭,搖搖著他的袖子,道:“我自個兒的身子我自個清楚,不用瞧。”
他皺眉道:“別人穿春季的衣衫,你穿冬季的。現在已是伏天,你卻仍裹得嚴嚴實實,你如果心裡清楚,倒是給我說明白,你這是為什麼?”
我垂目沉吟著,不知該怎麼開口,難道說自己心裡很冷,覺得只有這樣,才能好受點。
閉目暗自苦笑,他輕嘆口氣,無奈地道:“自十三弟出事,你就一直這樣,你這麼折磨自己,有何理由?”心中愧疚,以至於無法開口,遂靠在他身上,道:“只是心裡覺得怕。”
他撫著我的背,柔聲問:“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聽他話語雖溫和,但說話口氣中卻透著無庸置疑的堅定。我點點頭,不再說話。
他擁我走到桌旁,扶我坐下,道:“吃些東西。”看著桌上幾樣精緻的小菜和兩碗清粥,還真有了些許餓意,遂拿起了筷子。
吃了幾口粥,心中驀地想起一事,抬頭問:“可否給我一張令牌?”他慢慢嚥下口中的東西,又默了會兒,才開口道:“想出宮?”
聽他口氣淡淡,不知他內心真正的意思,是給還是不給,但這是我近日一直考慮的事,又豈能輕易放棄。
弘瀚這孩子越來越大,卻從未接觸過宮外的人和事。長此以往,他會和其他的皇子如出一轍,把權力看作他人生最重要的東西。
我放下筷子,有些不死心,道:“在宮裡待久了,想出去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氣。”他眸中一黯,似是有些不悅,但隨即隱去,笑著道:“明日我吩咐高無庸給你送來一塊。”
我朝他一笑,他凝目注視著我,道:“抽空我會陪你。”我心中微怔,細量一瞬,全然明白了他的擔心。
心中一暖,我用帕子拭了拭嘴角,還未及開口,他便輕哼一聲,輕笑著道:“好像某人心裡並不想讓陪。”我輕笑出聲,移凳子到他身邊,依在他手臂,仰臉笑道:“謝皇上聖恩,只是臣妾有人陪,不需皇上屈尊。”
他伸手攬著我,笑嘆道:“不知是誰這麼大的面子,能讓我娘子屈尊陪。”
這場這景這笑,我心中一時之間恍惚,這是我嗎、這是他嗎?他許是見我面帶迷茫,也隱了笑,盯著我,不動不動。
半晌後,猛地回神,發現和他臉對著臉,面上一熱,身子向後退了退。他嘴邊漾出一絲笑,道:“是誰?”我道:“瀚兒。”
他雙目平靜清澈,想是心中早猜出了是誰,是以,聽到我的話,沒有一絲驚詫。
我垂下首,握住他的手,默默撫弄著他的指頭。他忽地開口道:“你的恐懼中,也包括瀚兒?”我手上的動作一頓,抬起頭,穩聲道:“包括。”
他似是微微嘆口氣,輕得讓身邊的我都有些聽不清。
他搖搖頭,皺眉道:“瀚兒天資聰穎,小小年齡對事就有自己的論斷,將來必有成就。”我心中一急,脫口道:“我不要他有多大成就,他只要做一個正直坦蕩,又能自食其力的人就行了。況且,這也是你早就答應過了的,金口已開,不得反悔。”
他無奈地盯著我,我目光灼灼和他對視,他搖搖頭,站起來,走向床榻,我緊隨著後面。
他躺在榻上,以手支頭,看著帳頂。我站在榻邊,盯著他。
半響後,他收回目光,拉我坐在他身邊,道:“瀚兒還小,我們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他,不要強迫他,長大了,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我心下一鬆,忙點點頭,雖說他沒有答應什麼,但自己還是有機會教育弘瀚。
在他身旁躺下,腦中默默思索,該怎麼做,才能讓更快讓弘瀚明白,其實這世間有比這皇宮更好的地方。
他轉過身子,漆黑如墨的眸中透著暖意,道:“兩對杯子燒製的別出心裁,好些年,你不曾在這上面上心過了。初看時,竟想起好多年前,你用各色的盤碟為我們幾人做冰鎮酸梅湯的情形。”
我腦中閃出當時的情形,在心中暗自嘆惜,當日在場之人,如今卻……。
他臉上笑容一僵,我心中一沉,我想的,他肯定是了然於胸。我忙扯出笑臉,掩口笑起來,他微怔一下,對我神色的大轉變有些不明所以,狐疑地盯著我,我笑著道:“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那個,是那次往你茶裡添了東西。”
見我笑得不可抑制,他重重嘆口氣,摟我入懷,道:“我的娘子呀,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讓為夫不擔心。”
我硬扯出的那絲笑僵在臉上,這些過去,留下來的不僅僅只是記憶,而是沾著血的回憶。
心中有絲苦澀,遂貼在他胸前,一動不動。
走在京城的街上,弘瀚看看如梭的人流、又看看路邊珍罕希奇的小玩意,眼中雖透著驚奇,但仍一會瞟一眼弘曆,人小鬼大的邁著方步,緩步走著,有樣學樣學著弘曆,傅雅瞅了眼他們哥倆,朝我笑笑。
我掩口輕笑,聞聲,弘曆回頭看了眼我和傅雅,笑道:“娘……,姑姑,我們一直這麼轉悠,待會瀚兒的腳就要遭殃了。”
他牽著的弘瀚,抬起頭,一臉不滿道:“我才不會呢,四哥小瞧我。”
弘曆挑挑眉,嘴角噙絲笑,繼續領著弘瀚逛。
逛了許久,我腿都有些抽筋時,弘瀚才大嚷著累。
我們三人相顧失笑,弘曆笑指前方的酒樓,道:“我們去歇息一會兒。”我移目望去,'汀廂樓'三字映入眼簾。
心中疑惑,記憶中的汀廂樓並不在這。但又想想,自己已多年沒有出宮,變化太大,自己記錯了方向也未可知。朝斜對面看看,並沒有'兮遠玉器店'。
這會功夫,弘曆和弘瀚兩人早已走到了酒樓門口,轉身向我們抬著手,身旁的傅雅拽拽我的袖子,道:“姑姑,有何不對?”我回過神,對她笑著搖頭,然後提步向前走去。
四人直接上了二樓,坐於臨街邊的窗前。
早已賠笑跟著身後的伙計,問弘曆:“爺,想吃些什麼,我們這裡有……。”弘曆手一擺,隨口說出幾個菜,伙計的腰彎得更低了些:“原來爺是熟客,小人剛來,走了眼,望爺恕罪。”說完,哈著腰小跑著下樓去報菜。
伙計剛走,弘瀚便急問弘曆:“四哥,你經常來這?”弘曆笑著正要回答,我心念一轉,忙截住話頭,笑問弘瀚:“喜歡外面嗎?”
他點點頭,但仍繼續看著弘曆,大有不聽到答案不罷休的架勢。見狀,弘曆笑著道:“也不能說是經常,只是辦差出來時,有時間會轉一轉。”
他又是點點頭,面上露出喜色,側著小腦默想一會兒,忽地抬頭,又問弘曆:“那我長大辦差時,也能出來玩?”弘曆輕頜下首,弘瀚更是高興。我心一動,問弘瀚:“如果你願意,就可以常住在外面?”
他想了會,努努嘴搖頭道:“不願意。”沒有想到這小傢伙會一口回絕,滿腔希望驟然落空,我一呆,收起臉上的笑,嘆了口氣。
弘瀚瞅著我,囁囁的道:“瀚兒說錯了嗎?”我搖搖頭,沒心思再開口說話。
弘曆默看我一眼,目光淡淡投向窗外,傅雅似是沒聽懂一般,依然左右打量著。心知她已幾年未出宮,遂見怪不怪,也默起來。
弘瀚許是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兩眼盯著我,一臉怯色,道:“如果額娘、阿瑪隨著瀚兒一起,那瀚兒當然願意住在外面。”
我笑著摸摸他的頭,溫言安慰他,道:“額娘沒有怪你。”他這才展顏一笑,安心坐著。
一陣爭吵、哄笑夾雜的聲音自樓下傳來,似是還有若有若無女子的輕喝聲,但嘈雜聲太大,有些聽不清楚。
弘曆自窗外收回目光,皺眉坐了會兒,終還是忍不住站起來,向樓下走去。弘瀚跳下椅子,隨著跟了去。
傅雅看看我,面帶擔心,道:“姑姑,我還是跟著瀚兒,人多,不要出了什麼岔子。”我點點頭,傅雅疾步跟上了弘瀚。
一個人等了會兒,三人都沒有沒有回來。我站起來,往樓梯口走去。
站在樓梯的拐角處,一樓的一切盡收眼底。
正中一桌,四個錦衣公子圍坐一桌,桌旁,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抱著一把胡琴站著,她身後站著一個面帶驚恐的老者,老者手中牽著一個兩歲多的小女娃。
那姑娘伸出手,冷聲道:“還給我。”
四個之中距該女子最近的男子,輕浮的笑著道:“爺喜歡你唱得曲兒,也喜歡這唱曲的人,這方錦帕算是你我定情之物,本公子收起來了。”
說著話,他便把帕子往懷中塞去。那姑娘一急,身子一探,欲奪回帕子。
豈料,一下子被那男子順勢抱個滿懷。圍觀眾人哄笑一片,背後的老者一急,放開手中女娃的手,自身後包袱裡抽出一條鞭子,叫道:“小姐。”
聽了他的稱呼,我微愣,細細一看,這三人衣衫顏色雖退了些,但料子絕對是上乘貨。心中有些難受,不知又是哪家落難的小姐,出門受此閒氣。
那姑娘推開男子,向後疾退幾步,接過老者手中的鞭子,揚手在空中抖開,收鞭,再次甩出去,鞭梢已絞上了那男子的辮梢。姑娘手稍微一用力,那男子狂嚎起來。
姑娘伸手,又道:“拿來。”那男子苦著臉自懷中掏出錦帕,遞過去,姑娘接過,手一抖,鞭辮分開。
姑娘把帕子小心翼翼收起來,回身對老者說:“走吧。”老者應一聲,轉身找女娃。背後卻無女娃影踪,老者一急,在原地團團轉起了圈子。
那四個男子相互使眼色,然後溜著邊踉踉蹌蹌跑了出去。我心念一轉,暗呼壞事,這姑娘三人現在不走,待會勢必吃虧。
忙尋弘曆三人,掃了一圈,發現弘曆在櫃檯低聲同一人談著,看裝束,應該是汀廂樓主事的。
弘曆身後,櫃檯內,傅雅牽著弘瀚,弘瀚卻牽著那個女娃,不知說些什麼,兩小娃都是眉眼含笑。
人牆之中的二人仍左右找著,我忙踏階而下,試著叫了幾聲,除了身前的幾人回頭看我一眼,沒起上任何作用。
沒辦法,奮力擠進人群,一把抓了那姑娘的手,就向外擠,那姑娘一怔,但許是看我的樣子不像壞人,手中的鞭子沒有舉起來。
但她卻拒絕隨我向前走,她樣子嬌媚,但力氣卻是奇大。我放下她的手,回身道:“你在找的人在櫃檯。”她繃著的臉才算鬆了下來,隨著我向外走。
圍觀的眾人見熱鬧已散,也談笑著各自散去。
隨著身後跟過去的老者,忙把小女娃拉到身前,蹲下身子,溫言問:“二小姐,可傷著了?”
小女娃搖搖頭,又轉回頭,牽起弘瀚的手,道:“我叫博爾濟吉特。桑丹,那是我姐姐。”弘瀚道:“我叫……。”
出宮前曾一遍又一遍的叮囑他,不能說沾上'皇'、'宮'、'愛新覺羅'字眼的話。
他猶豫了下,似是不想撒謊,抬頭,為難的看我一眼,我輕搖了搖頭,他一臉失望的回頭,對著小女娃道:“我叫金瀚。”
三人道謝後,轉身欲走,弘曆道:“姑娘止步。”
那姑娘回身,問:“公子,有何吩咐?”
弘曆淡淡地道:“如果姑娘在京城沒有落腳之地,我有個建議,在下的朋友開了間茶舍,現在正缺人手,如若姑娘不嫌棄,可先去幫幫忙,待姑娘找到了落腳處,再走也不遲。”
那姑娘打量了我們幾人一陣,然後點點頭,對弘曆施一禮道:“謝過公子。”弘曆掃了眼汀廂樓主事的,他慌忙伸出手,作了個請的姿勢,道:“姑娘請。”
待他們走出酒樓,弘曆笑著道:“折騰了一陣子,瀚兒餓了吧。”弘瀚還望著門,像是沒聽見。傅雅搖搖他的手,他收回目光,問我:“額娘,蘭葸什麼時候才能像她一樣漂亮。”
我們幾人一怔過後,都忍不住笑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5:10:45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13 19:41 編輯
用過午膳,弘曆掠了眼樓下,我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幾個穿著便裝的侍衛或站或坐神情自若散在樓下,看似閒散,實際上站的位置恰好團團圍著這酒樓。
收回目光,笑問弘曆:“如果有事要辦,你放心去吧,有他們在,不會出什麼岔子。”弘曆微一頜首,欠了欠身子,沒起身反而又坐下來,面帶遲疑,道:“還是抽時間再去吧。”
我搖搖頭,道:“你以後能抽出來的時間不會太多,還是趁這空當,辦了吧。”抬頭看看外面刺目的陽光,笑著道:“這會兒也不能出去逛,我們找間茶舍,歇息一會,你辦完事後,來找我們也就是了。”
弘曆聽到'茶舍'兩字,一怔,默默瞅我一眼,道:“張毓之辦完那事後,就出了京城,聽說是回天目山了。”
本想找他問問十三最後的事,沒想到他竟不在。弘曆又道:“菊舍現在也由李煜代管,剛才那姑娘就是去那個地方。”
我笑了下,心中一陣難受。
他身邊的弘瀚卻向前探著身子,道:“額娘,我們去喝茶去,好不好?”我落寞的點點頭,弘瀚坐回到位子上,抓著弘曆的袖子,笑道:“四哥,送我們去。”
弘曆看看我,對弘瀚笑著搖頭道:“四哥有一個更好玩的地方,你去哪邊?”弘瀚猶豫著,是去那邊,還是隨著弘曆走。
身邊的傅雅自開始,不是淺淺笑著,就是開口逗逗弘瀚,好像我們談論的跟她無關。
我輕嘆口氣,對弘曆道:“那我們就一起去吧,也省得把時間都浪費到路上。”
弘曆笑著點點頭,我們幾人緩步下樓,出門而去。那幾名喬裝的侍衛馬上跟了上來,不遠不近、不疾不徐尾隨著。
兮遠玉器店。
弘曆吩咐李煜拿出一摞子帳,笑著對弘瀚道:“瀚兒,把這些帳核對一下。”望著厚厚的帳簿,弘瀚面色一喜,拿起最上面的一冊,翻著看起來,小臉專注而認真。
弘曆身側躬立的李煜微張著嘴,一臉驚詫,但瞅了眼我們幾人,馬上斂了臉上的表情,輕聲道:“小姐有陣子沒來了。”
我微笑著點點頭,笑對弘曆道:“你們談你們的,不用管我們。”弘曆嘴角帶著絲笑,對傅雅道:“照顧著姑姑,我們去去就來。”
傅雅聲音甜甜的應下,弘曆面色淡漠,輕一頜首,率先出門而去,李煜施一禮,然後緊隨著跟著去了。
傅雅端起桌上茶壺為兩人倒上水,端坐著對面慢慢的啜著,不知是真的渴了,還是心中有事,不想說話。
我默盯她一會兒,她笑著撫了把臉,道:“姑姑,為何這樣看著我。”我笑睨她一眼,端杯抿了口水,問:“一直沒機會問,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她的笑容一僵,眼底一黯,但很快又笑著點點頭。我仍盯著她,直接問:“四阿哥對你怎麼樣?”
她嘴邊露出絲笑,面色微紅,低下頭,聲音輕若蚊蠅:“比起以前,爺對我好多了,也多有留宿於我宮中。”
她的樣子不似假裝,我心中一鬆,抿嘴笑著不語。但同時心中又有些不解,她方才眸中那絲憂傷,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笑吟吟地看著她,道:“你身為嫡福晉,不要只顧自己的身份,使自己放不開,想他時就去找他,不要過分掩飾自己的感情。”
聽完我的話,她默一會兒,忽地抬起頭道:“我不能這樣,皇阿瑪子息單薄,現在爺在兄弟中居長,是要多娶些回來。我不能要求爺獨愛我一人,只有雨露均霑,爺才能多些兒子。”
我一呆,有些動容。
但是,心中一時之間竟有些接受不了。心中有絲難受,突地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情形,身著男裝,英氣颯爽地走在京城的街頭。昔日今朝相比,這幾年她的變化太大。
喑嘆口氣,苦笑著問:“是你額娘說的,還是你本身就有這種想法。”她淺淺一笑,道:“這話雖然是額娘先提的,但是確實也是我心中真實的想法。我既然嫁給他,並且一心愛著他,不管他的心有沒有在我身上,我都要為他著想,不能太自私。”
話音剛落,她忽地像想起了什麼,忙辯解道:“雅兒沒有其他意思。”我一笑,道:“我知道。”
兩人靜默地不言不語,耳邊只有弘瀚一頁一頁翻帳簿的聲音。
我輕輕籲出一口氣,道:“我只是活在自己編造的夢中,不願想太多的事。”
她忙搖頭,道:“那不是你編造的,你在阿瑪心中確實誰也無法替代。”
我笑而不語,她正要開口,忽聽外面李煜的聲音:“爺,你怎站在門外?”傅雅一呆,面上一慌,忙站了起來。
弘曆進來,面上帶著淡淡的笑,直接問弘瀚:“瀚兒,可算好了?”弘瀚翻完最後一頁,合上帳簿,脆聲道:“八十二萬四千陸佰零三兩。”
李煜一呆,愣在原地,滿臉驚詫。弘曆笑著點點頭,弘瀚卻隨手拿起一本,翻開道:“只是這帳記得亂了些,沒有額娘教的好用。”
李煜忙上前,躬身站在弘瀚身邊,問:“小少爺,可否教一下小人,怎能才能不用算盤,而算得又快又準。”弘瀚得意的抬起頭,道:“這是我額娘教的,不能給你說,不過你的帳簿,我能為你指點一下。”
眾人忍著笑,李煜卻認真的看著弘瀚手中的筆。
這孩子話說的奶聲奶氣,可手下並不含糊,一會兒工夫,便畫好了複式記帳法的表格,並似模似樣的講了起來。
自此之後,每隔幾日,我必會帶弘瀚出去,胤禛雖未說什麼,但卻是眉宇微蹙,滿面不悅。
皇后那拉氏的身子越來越弱,這幾日,更為嚴重,以至於滴水不近、意識模糊。我每日必會坤寧宮探望,可太醫換了一個又一個,最後,連何太醫都搖頭,拒絕再開任何方子。
我雖心裡清楚她大限將到,但仍是心急如焚。
不只后宮氣氛沉悶,前面養心殿更是人心惶惶。
由於討伐準噶爾的西路大軍人員增加太多,導致糧草牲畜缺乏,不能出戰。噶爾丹策零探得消息後,遣了三萬大軍攻打北路,而北路主帥傅爾丹聽信敵方故意放出的消息,以為來人只有一千人。做出錯誤作戰方針,只派了一萬兵馬,被敵誘到和通綽爾,噶爾丹策零卻傾巢而出,一萬兵馬被團團圍困,而趕來支援了科而沁兵卻臨陣退逃,清兵軍心大亂,潰不成軍,最後只衝出來三四千人。
西路將領岳鍾琪上書請戰,要求進攻烏魯木齊,以分敵勢。胤禛批准了,但滿大臣卻一致上書,要求派人去牽制他,以防有不測。胤禛震怒不已,質問大臣究竟是防人重要,還是大清的安定團結重要,接著便是不顧眾人反對,同意鐘岳琪的請求。
岳鍾琪自駐地出發,越木壘、渡阿察、直抵額爾穆克河,兵分几上,進攻烏魯木齊,大獲全勝。
可正當大家鬆了一口氣時,那拉氏卻靜靜的去了。皇后娘娘歿,儀式甚是繁瑣,待忙完一切,已是兩個月後。
熹妃坐在我對面,用帕子拭拭眼角,為難地道:“妹妹年紀雖小,但身份高。如若我管理后宮,怕是不能服眾。”
瞧了眼她手中的佛珠,我暗自嘆氣,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不是為難了她。可是,早晚都會有這麼一天,她都要主持后宮。況且,如果弘曆登基,傅雅性子軟弱,定會振不住,如果沒有她這個太后撐腰,日子又怎會好過。
我默一會兒,瞅她一眼,扯出一絲笑道:“早點接手,省得以後倉促間手忙腳亂。”她面色一緊,手中的帕子自指縫中滑了下去。
我盯著她,仍微微笑著。
她一呆過後,忙俯身撿起帕子,道:“姐姐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輕輕一笑,她心中應該早已有譜,但現在卻裝著一無所知的樣子。
既然如此,索性把話挑明了說:“四阿哥和瀚兒一樣,是我喜歡的孩子。我不想避諱什麼,也不想猜人心思,后宮的事你現在多操些心,以後只當是幫四阿哥了,還有,雅兒性子太軟,到時還得你在後面撐著腰才行,我不想她受排擠。”
房中陷入沉寂中,她默默沉思著,半晌後,忽地起身,肅容向我施一禮,道:“姐姐謝妹妹想得這麼周到,這麼為弘曆那孩子著想,我一定會遵娘娘吩咐,會把雅兒當做親生女兒一樣,在我有生之年都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
我忙起身,拉她坐下,展顏一笑著道:“姐姐不要這樣,這麼做,也是幫我自己。”
她坐下,眼角有些許濕潤,道:“我雖信佛,但在這些方面,仍不及妹妹,妹妹才是真正沒有私心的人。”
我淡淡笑笑,我真沒有私心嗎?我只是希望,她會看在今日的份上,以後的日子裡,她也能善待弘瀚兄妹倆。
寒暑交替,光陰荏苒。轉眼工夫,弘瀚已是五歲的孩童。
弘瀚推開窗,片片雪花旋轉著飄了進來。他關上窗子,走到我跟前,央求道:“額娘,我讓小順子隨著去,再跟上幾個侍衛也就是了,你不用過於擔心。”
我小心把擦拭乾淨的杯子放在原處,回身,一口回絕道:“不行,這六、七里路雖然是你常走的,可今日下著雪,馬車也不易走。”他嘟著臉,有些不高興,默了會,又道:“額娘,那就准我去園子前面的玉器店吧。”
這間玉器店是李煜去年底剛開的,距園子不是太遠。我點點頭,囑咐道:“讓小順子跟著。”他歡快的應了聲,掀開簾子跑了出去。
去年底,歷時幾年的呂留良案終於審結,以焚書鞭屍而告終。
本以為這事到此會告一段落,卻不想給事中唐繼祖的幕客唐孫鎬卻繼續為呂留良,為天下讀書人不平。說這種焚書行為,'讀書明理之士無不為之心寒,孔孟在天之靈亦應為之流涕'。並且,宣揚'朝中已無諍臣,朝野復生孽畜'。
胤禛自是震怒不已,這幾日,眸冷臉寒,令人不敢近身。
正在出神,巧慧牽著蘭葸了手掀簾進來。
巧慧已是滿頭白髮,滿臉皺紋。我放下手中的抹布,埋怨道:“都說了幾遍,讓菊香帶著她。”蘭葸走到跟前,抬著頭,道:“我喜歡讓嬤嬤陪,我也聽額娘的話了,不讓嬤嬤抱,我自己走過來的。”
我點點頭,蹲下身子,撫著她的小臉道:“額娘知道你乖。”她眼睛一眨,笑著叫:“額娘。”我瞅她一眼,柔聲問:“怎麼了?”
她搖搖我的手,道:“蘭葸想阿瑪了。”我站起來,嘆口氣道:“蘭葸乖,阿瑪很忙,咱們這會不能去,待晚膳時,阿瑪自然就會回來了。”
她癟癟嘴,委屈地道:“額娘騙人,阿瑪已經三日都沒有回來用晚膳了。”
巧慧道:“小姐,小格格鬧了很長時間,奴婢沒辦法,才領她過來的。”我點點頭,笑對巧慧道:“這丫頭的性子我知道,你下去歇息一會吧,我帶她過去。”
巧慧點點頭,緩步走出房門。我牽著蘭葸的手,交待道:“待會如果阿瑪正在接見大臣,我就要乖乖隨我回來,不得胡鬧。”
她忙點頭,催促道:“蘭葸一定聽話,我們快走。”
勤政殿大殿門口,高無庸垂首躬立著。
待我們走近,他抬頭一看,忙上前兩步,輕聲道:“奴才見過娘娘、格格,皇上現在正批閱奏摺。”我輕一頜首,低頭瞅了眼蘭葸,微微搖下頭,小丫頭不理我,問高無庸道:“那是皇阿瑪一人呢,還是大臣們也在呢?”
高無庸腰彎得更低了些,道:“是皇上一個人。”蘭葸鬆開我的手,手指放在嘴上,輕聲道:“你不許去通傳,我悄悄過去,嚇一嚇皇阿瑪。”說完,躡著腳向大殿內慢慢走過去。
高無庸一急,為難地看著我,道:“娘娘,這……。”我看著蘭葸,無奈地搖頭,道:“你下去吧。”他依然滿面為難,我心中一怔,莫非現在不適宜進去,可蘭葸已走到了大殿門口。
我忙快走幾步,上前拉著蘭葸。她滿臉不情願,還是掙著身子向裡,我彎腰把她抱起,返身向外走。
'啪'地一聲,大殿內似有茶碗破碎的聲音,我心下一緊,難不成出了什麼事。遲疑了會兒,還是抱著蘭葸,走進大殿。
台階下,笑泠摔倒在地,身旁茶碗的碎片散落一地。
台階上,几案後面的胤禛依舊低頭寫著什麼。我心中疑惑更甚剛才,這麼長時間,笑冷居然還沒有起來。
我放下蘭葸,正欲過去扶她起來。案子後的胤禛卻忽地起身,走過去,拉她起身,扶到一側的椅子上,待她坐好,又自她身上抽出帕子,遞到她的手中,淡淡地問:“要宣太醫嗎?”笑泠接過帕子,輕聲道:“不用了。”
我心中震驚,這場面……。
我的目光移到她的腹部,心中猛地一抽,身子一個趔趄,不由得向後退了兩步。
蘭葸似是被我的臉色嚇著了,呆呆站在原地,看看我,又回頭看看胤禛,怯怯地叫:“額娘,你怎麼了?”
她聲音剛落,胤禛馬上看過來,我扶著身後的門框,支撐著身子。
他快步走過來,欲拉我起來。我甩開他的手,嘴角閃出一絲笑,道:“圓明園裡原來並不是我一個人,我確實是一個人在做夢。”
說完,淺笑著叫蘭葸:“葸兒,我們回去,不要在這兒妨礙你皇阿瑪。”
蘭葸呆呆地走過來,牽著我的手,道:“額娘,我再也不鬧著找皇阿瑪了,你不要生氣。”我撫撫她的臉,柔聲道:“額娘也只有你們了,額娘不會生氣。”
我腳步蹣跚,慢慢向殿外走去,他在身後道:“若曦,……。”我無言笑笑,未回頭。背後一陣腳步聲,笑泠越過我,眼淚蘊著淚:“娘娘,一切都是笑泠的錯,不怪皇上。”
我慘然笑笑,錯開身繞路向前,這種事,一個巴掌拍得響嗎?
走到湖邊,身上已無半絲力氣。
隨著跟來的高無庸扶我上船、入艙,趴跪在我跟前,道:“娘娘,這事確實是跟皇上無關,這是皇后娘娘臨去前,給皇上捎的話,這麼做,只是想給齊妃一脈留個希望。”
蘭葸坐在我身邊,緊緊拽著我的袖子,我低頭看她一眼,抬頭笑著對高無庸道:“他是皇上,他有權力這麼做,你下去吧。順帶著捎話兒給皇上,從此之後,禛曦閣只是我們母子三人的寢宮,如果皇上還體諒我,就請不要為難我閣內的人。”
高無庸臉色蒼白,沒有回話,只是'砰砰'地一下接一下磕著頭。我慘然一笑,道:“你下去吧,這個話不用你傳,待會我會派人給皇上送信。”
他趴跪著退下去,我笑著摟著蘭葸,淚卻大顆大顆的滴落下來。蘭葸在我懷中,仰著頭,用小手邊為我擦著淚,邊奶聲奶氣道:“額娘,你不要笑了,你這樣笑著哭,蘭葸害怕。”
雪鋪天蓋地的落下來,閣內除了掃出了一條路外,到外都是白茫茫的。
我坐於窗下,愣怔的盯著外面。身邊的菊香邊往炭爐子加炭邊偷眼瞟著我,我頭未動,嘴角逸出絲笑,道:“有話就說。”
菊香放在手中餘下的炭,走過來,道:“皇上整日都歇息在外院,只是一牆之隔,娘娘不要再堅持了。”
我笑容一僵,默默出起了神,自那日後,他一直都在弘瀚的房裡歇息,而弘瀚只好住在承歡先前住過的房間。一切就如從未發生過什麼事一樣,外人看來,他仍每日夜宿於禛曦閣,只有閣內的人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見我不說話,她脖子一縮,輕聲道:“娘娘,奴婢不會再多嘴了。”我笑笑,依然不言不語,她躡著腳退了出去。
端坐一夜,間中外面似是有人輕嘆一聲,未待他走到窗前,我便起身關窗熄燈,在黑暗中,我大睜兩眼,在內心不停問自己。自己心裡究竟惱怒什麼,是為了他曾對自己說過圓明園永遠只會有我一人,是這個承諾嗎,我心中有絲不確定,還是發現這一切都是自己精心編織的夢,所有的一切其實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思來想去,思緒越來越亂。
門被輕輕推開,菊香端著盆緩步入內,放好後,她掀開紗簾,乍看到我趴在膝頭,大睜雙眼坐在床上。她一臉驚駭,道:“娘娘,你一夜未睡。”
搖搖頭,掩飾道:“不是沒睡,是早醒了,不要大驚小怪。”她點點頭,服侍著我下床洗臉漱口。
她拿起白色斗篷,邊往我身上披邊道:“娘娘,吃些早飯再出去吧。”我低頭看看身上的斗篷,解開,遞給她,道:“不穿這件,把王妃送我的那件拿來。”菊香疑惑地問:“娘娘,你不是喜歡這件嗎?”
我淡淡一笑,不吭聲,默默想著送斗篷的人。
難怪她一直強調,說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求我不要離開胤禛,她安排的這一切,會有什麼結果,她早已預料到了。
我無言苦笑,這個看似嫻淑的女人,心裡卻這麼有數。她清楚的知道胤禛和我的心思,所以才會早在四年前便安排笑泠接近胤禛。沒有效果後,又在死前捎話給胤禛,抓住了胤禛對弘時的愧疚心理,在這點上,她比我更了解胤禛。
菊香拿來敏敏送的斗篷,為我披上。
出了禛曦閣,一路行去,外面的積雪已被掃得乾乾淨淨,地上只留下薄薄一層剛飄下的雪花。
緩步慢行,出了杏花春館,沒著湖岸漫不經心地踱著,忽聞前方一聲嘆息聲,我抬頭一看,正好碰上她回身欲舉步往回走。
我一笑,收回目光,仍不疾不徐向前走著。在越過她的那一瞬間,她開口道:“娘娘,奴婢解釋給你聽,只要一會兒工夫。”
我搖搖頭,淺笑著道:“你不用對我解釋什麼,那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她扶著肚子快走幾步,路上有些滑,她一閃身,差點摔倒。我停下步子,道:“還是站著說吧,你摔傷了,我可擔當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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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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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3 15:11:11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13 19:45 編輯
她眸底一黯,輕聲道:“我進宮時,姨母一再交待,要我好好報答你。可進宮一陣子後,卻發現你並不需要這些,皇上對你的恩寵,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也發現,我們這些人,永遠也不可能接近皇上,所以我求了姨母,姨母又求了皇后娘娘,我想只做一個普通的宮女,不想在宮中待一輩子。本想著這事皇后很難答應,可沒想到會這麼順利,而且還到了御前奉茶。”
她笑笑,又道:“本想著待這次選秀過後,我就會放出宮,可皇后娘娘卻詔見了奴婢,我這才知道當時她為什麼會這麼爽快的答應。”
我一怔,原來她當時也不知道。我嘆口氣,問:“你心裡有皇上嗎?”
她一慌,臉上微微有些發紅。我搖頭苦笑,舉步向前走去,邊走邊道:“不要再說了,也不要再跟來。”
身後的她,大聲道:“開始我只是單純想早日出宮,但後來我卻越來越不確定,每次看到皇上即使正在批閱折子,也會不自禁的撫著手上的戒指時,我的眼睛就離不開他,因為我知道他那時一定是在想你。你們之間令我感動,令我羨慕,他是皇上,可你們之間卻如平常夫妻,任何人都擠不進你們。他高高在上,卻又這麼專情的男人,我平生是第一次見,……。”
我步子一滯,腦中一陣恍惚。閉目默一會兒,快步向前走去,不想听,也不想再待在這,不想見他們倆之中的任何一個人。
天地一色,到處都是晃眼的雪白。
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依然緩步走在湖邊。抬頭環顧四周,杏花春館早已不見。
垂首暗自苦笑,腦中驀然想起那首詞,原來到頭來,自己仍是那陳阿嬌,不管過程有何不同,但結果是相同的。從此之後,就要如此生活了嗎?
背後傳來弘瀚若有若無叫'額娘'的聲音,我停步轉身,往回走。
弘曆、弘瀚、傅雅迎面走來,見到我,弘曆似是鬆了口氣,傅雅瞅了眼弘曆,面色一暗,但隨即微笑著道:“娘娘,原來你真在這裡,剛才爺說你一定在這湖周圍,我還有些不信。”
我拂去過來站在身邊的弘瀚頭上的雪,笑著道:“整日待在閣內,想出來走走,就過來了。”
弘曆和我並排而行,傅雅和弘瀚兩人不知說些什麼,遠遠落在後面。我轉身回望一眼,傅雅雖是和弘瀚說著話,卻時不時抬頭看看我們。
我輕籲出口氣,微笑著對弘曆道:“今日找我何事?”聽我口氣異常,他扭頭看我一眼,道:“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只是雅兒說你心情不好,讓我陪她過來看看。”
我心中不安更甚剛才,又回頭望一眼,正碰上傅雅促不及防間來不及收起的表情,她一怔,忙朝我淺淺一笑。我輕一頜首,睨了身旁的弘曆一眼,道:“把那些鋪子結束了吧。”
他默了會兒,道:“我正要給你說,現在的生意我差不多完全脫了手,都是桑雲在張羅。”
我隨手拂去落於額前的雪花,道:“脫手了吧,你一個皇子經營這些始終不是太好。”
他微仰著頭,看著半空,淡淡地道:“你、弘瀚、蘭葸都沒有入宗籍,你就是不為自己打算,潮兒和蘭葸你總不能不管吧。”
我心下微驚,壓低聲音道:“你怎麼知道?”
弘曆淡淡一笑,道:“自十三叔出事,你的反應令我生疑,你的恐懼不只是因為那件事吧。我仔細地查了和你有關的一切事,才發現的這個秘密,你放心,只是我知道,她們都不清楚。”
我鬆了口氣,問:“桑雲兩姐妹底細查得怎樣?”
他臉上掛絲笑,道:“是和碩部的一位不得勢王爺的女兒,其父在搶奪牲畜中傷了命,兩姐妹千里迢迢趕來京城,只是想遠離游牧的生活,想安定下來。”
我點點頭,心中躊躇一陣,還是開口對他道:“以後沒有什麼事,盡量不要來找我,雅兒是個善良的孩子,不要辜負了她。”
他面色一緊,低頭默一陣,道:“我每次來,都是陪她的,也是她要求的。”
我搖頭,皺眉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你難道感覺不出來嗎?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還有,我是你阿瑪的女人,這一點永遠都不可能改變什麼,這麼多年以來,我始終都沒有明說,只是想等你自己想通。有些事,是注定了的。”
他面色一白,輕聲道:“兒臣心裡明白這點,如果不是太明白,又豈會這樣。”
我重重嘆口氣,停步等傅雅兩人過來,笑著道:“我出來了一陣子,要回去了,你們夫妻倆也回去吧。”
傅雅微怔,飛快地抬眼瞅了眼弘曆,弘曆面色淡淡,轉身向停在岸邊的船行去,傅雅忙跟上去。
天已初夏,陽光很淡,彷彿微風一吹就會四處飄散。
我重重嘆口氣,又用力甩甩頭,耳邊的那聲嘶力竭的聲音仍然揮之不去,笑泠已陣痛了兩日,卻始終生不下來。
覺得圓明園的角角落落都迴盪著她的叫聲,心裡雖替她難過,但仍是不能忍受,遂帶了巧慧來了暢春園。
抬頭不經意是瞟了一下天空,看到的竟是一方久違的湛藍。
我苦苦一笑,讓自己快樂些吧,不要辜負了這藍天白雲、小橋流水,於是走到小橋旁,用力拉出那隻小船。
細細一看,心中驚詫,這已不是當初那艘。小心的上了船,拿了漿,推了一下湖岸,船慢慢向前行了些,然後不管自己怎麼努力,都不能使它前行一分。
放下漿,坐下來,默看著前方。
“把繩子扔過來。”是他的聲音,我心中那絲怨氣湧上心頭,不吭聲也未回頭,挺著背端坐著。
一個人在船上,一個人在岸上,就這樣靜默地僵持著。
忽聽到一陣水聲,我心中一怔,回頭一看,他站在水中,正準備走過來。水已到了他膝蓋,我脫口道:“不要再往前走了。”
他站在水中盯著我,我心中猶豫了下,抓起船上的繩子,用力拋過去。繩子落於他面前的水中,水花濺起,他胸前的袍子濕了一片。
他搖了搖頭,抓起繩子,柔聲囑咐道:“不要用手拉,把繩子系在船頭。”我依言綁好,他慢慢拉回小船。自水中直接上了船,我斜他一眼,轉身背對著他。
他慢慢把船劃到湖心,停下,自背後摟著我的腰,把頭依在我肩頭,我用力拍著他的手,他卻仍緊緊摟著我,在我耳邊輕語道:“若曦,不要再生氣了,待她生完了孩子,我會把她送到宮裡。”
我的手停在半空,愣了一會兒,自嘲地笑笑道:“我不會再做夢,她在園子裡,還是在宮裡,已與我無關。”
他的呼吸在耳邊,我有些心神不定。他的聲音有些啞,輕咬了下我的耳垂,道:“那不是做夢,這一次是我的不對,沒有處理好,也沒有事先給你說。以後,這種事不會再發生。”
這是保證,還是誓言。
我沉默不語,不知該如何說,也不知說些什麼,說'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或者是'我再相信你一次'這種話嗎?放在現代,這種話我不會說,放在現在,我更不會說,他不是我一個人的,我豈能這麼說。
輕輕籲出口氣,這是自己選擇的一條路,這條路不管怎樣,都得自己走,別人無法替代。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能如此照顧自己的心情,能在自己剛到這裡,就隨後跟來,自己還有什麼可說的。
慢慢靠在他懷裡,他緊握著我的手,吻了下我的臉。
我轉身過去,直盯著他,他靜靜地看著我。我探身上前,摟著他的脖子,兩個人的臉緊貼在一起,我輕啄了下他的唇,他的臉猛地壓了下來。今日的他不同於往日的輕吻,我身子一陣酥麻,軟軟的,竟無一絲力氣,只知摟著他的脖子,整個人趴在他的懷中。
一陣風吹來,胸前涼涼的。我心一驚,忙低頭一看,盤扣已開,酥胸已透了半截。
我驚呼一聲,推開他,慌忙扣好釦子,埋怨道:“這是外面。”他輕嘆一聲,道:“你瞧瞧周圍,誰能看得見。”我左右看看,我們兩人置身在荷花叢中,確實是不可能有人看見。
面上一熱,埋在他胸前,再也不抬頭,他啞嗓輕笑,無奈地道:“你挑起了頭,火卻得自己熄。”我輕輕搡他一把,阻止他說下去。
笑泠歷經整整四日的煎熬,終於產下了男孩,並且讓人鬆口氣的是,母子平安,胤禛為他取名弘瞻。她滿月後,胤禛把她們母子送進了宮。
仰首望著頭上方的一架葡萄架,密密實實,把刺目的陽光隔在了半空。
我輕聲指揮著南芙剪葡萄,南芙是這次選秀入宮的宮女,樣子甜美、嗓音嬌脆,自她入閣,我心中一直很喜歡這丫頭。
踩著凳子的南芙,剪下一串,放入我手中筐里,不解地道:“娘娘,為什麼這麼費心勞力地種這些,還這麼遠從西北帶來種子,虧是種活了,如果沒有活,順公公不搥胸頓足才怪。想吃這些,派人從西北帶來一些也就是了,不是有句詩'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這丫頭口無遮攔的勁頭與當年的菊香還真像,我笑著搖搖頭,道:“逞口舌之能,皮肉就要受苦。”說完,使向她揮手打去,她身子一躲,大聲道:“娘娘,繞了奴婢吧,奴婢這是在半空呢。”
我笑著停了手,笑斥道:“還不干活。”她伸伸舌頭,繼續開始剪。
這是我特意讓小順子從西北帶回來的葡萄種子,自種下就精心打理它,或許是草木知人性,這些種子不只發了芽,還結了果。
瞧瞧筐中的葡萄,抿嘴笑笑,今晚他回來,就可以品嚐我親手種的葡萄。南芙偷偷摀嘴輕笑,我正欲開口斥責她,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
我轉身過去,菊香喘著粗氣,結巴著道:“娘娘,巧慧姑姑,……。”
手中的筐落於地上,筐中的葡萄四散開來,撒了一地。我呆站一會兒,拔步向前跑去。菊香隨著後面,大聲道:“姑姑似是有話對你說,一直望著房門。”我的淚唰地落下。
巧慧躺在床上,面如枯槁,見我站在床前,她眼睛的迷離少了些,嘴唇翕動著。我忙彎身,耳朵貼在她嘴邊,“小姐,巧慧去後……,把我送到西北大小姐身邊吧,她雖有愛人陪伴,……,但終是沒有人侍候,我早有這想法,……,可又放不下你……。”
我點點頭,淚落於她臉上,我忙輕柔地為她拭去,道:“我一定會把你送過去的。”
她臉上閃出絲笑,又道:“小姐,……,以後不要再使性子了,……伴君如伴虎,皇上雖心疼你,你也不能亂了分寸,……,我最放心不下的就……就是你。”
話音剛落,她伸向我的手驟然落了下去,我的手停在半空,呆坐在她身邊,覺得心裡空空的,她自小陪著我,不管我是若曦的樣子,還是現在的樣子,都一如既往照顧我,她已是我生活中不可少的一份子。可現在,她卻離我而去。
手無力放下,一動不動盯著她,端坐著。
聞訊趕來的胤禛拉我起身,吩咐著高無庸安排後事。我呆呆地隨著他隨著出來,到了自己房中,仍回不了神。
胤禛攬住我,溫言安慰道:“你還有我,不要難過。”
我木然點點頭,喃喃地道:“我還有你,我也只有你了。”
他輕嘆口氣,柔聲道:“我們還有潮兒和葸兒,我們一家人都在。”我又是點點頭。
待送巧慧的人出了園子,我仍不能相信,連巧慧也離開了我。
坐在躺椅上,怔怔地出著神。前方蘭葸的笑聲如鈴聲一般,引著我回神。蘭葸坐在鞦韆上,兩邊南芙和另一個宮女為她搖著。
我扭頭問身邊的菊香:“那個宮女是誰?”
菊香一愣,蹙眉擔憂的道:“娘娘,你忘了,這是高公公新拔來的宮女,問過你的,你答應了,她名叫翠竹。”
'翠竹',默默想了會兒,很耳熟,又細看一陣,又問:“她叫什麼?”
菊香擔憂更甚剛才,道:“她叫翠竹,娘娘,宣太醫瞧瞧吧,你這些日子,總是什麼也記不住,對什麼事都心不在焉。”
我'哦'一聲,又重複道:“翠竹。”菊香走過來蹲在我面前,蹙眉道:“娘娘,你不要嚇奴婢,你這樣子,巧慧姑姑就是走了,也不會安心。”
她話音剛落,蘭葸已衝過來,翻身上了我的膝頭,摸摸我的額頭,道:“額娘沒有生病,姑姑,你幹嗎這樣子哭喪著臉。”
菊香苦笑著站起來,對蘭葸道:“格格,你若能讓娘娘笑,你讓奴婢幹什麼都行。”蘭葸默一會兒,又抬頭問:“真是乾什麼都行?”
菊香點點頭,蘭葸看了眼已走過來的南芙兩人。猶豫了一下,趴在我耳邊輕聲道:“哥哥同宮外的桑丹好,我看見哥哥房中有桑丹落款的畫。”
這幾年,弘瀚一直往宮外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李煜那邊的生意上,這正是我想要的,今日聽蘭葸這麼一說,不禁心裡一鬆,嘴角自然閃出一絲笑。
蘭葸得意的仰著頭,道:“你去哥哥房中,拿一幅畫出來。”菊香臉一挎,為難地道:“換一件,換一件。”
蘭葸搖搖頭,菊香哭喪著臉望著我,我笑笑,問蘭葸:“你為何要她取瀚兒的畫?”
蘭葸眼睛一轉,道:“因為我不能去拿,我拿了,他更不會帶我出園子了。如果是別人拿的,我可以以此要求他,用帶我出園子作交換。 ”
我搖頭,輕輕一笑。菊香依舊苦著臉,無奈地道:“娘娘。”
我抱蘭葸下去,道:“不用去拿瀚兒的畫,我自會讓他帶你出去。”菊香面色一鬆,蘭葸已是蹦跳著歡呼起來。
銀月如鉤,淡淡的亮光並非如滿月時的雪白,而是白中滲著柔和的暈黃,看著這柔和的月色,使人從心底覺得舒服。
弘瀚房中窗戶大開著,我透窗看去,他手中拿著塊透明的物件在燈下來回翻轉著看,那專注而入神的樣子猶若是一個成年人,我默站一會兒,走到門前,推開房門。
弘瀚扭過臉,見來人是我,忙起身,笑道:“額娘,這麼晚還沒歇息。”見他手中的物件仍沒有放下,我坐下點點頭,笑著問他:“看什麼看得這麼入神。”
他遞過來,原來是一塊羊脂白玉,純天然,沒有經過雕琢,以成色來看本是晶瑩潔白、細膩滋潤的上品,但中間卻有一道若無若有乳黃色的印記,多了這小小的瑕疵,這玉也就打了折扣。
心中有絲不解,他對玉已有較深的認識,怎會看上這塊。但轉念一想,他只是不滿七歲的孩子,玩心總是有的。
他許是見我一直盯在玉上,遂默默無聲站在身邊。我垂目暗自思量一會兒,覺得這幾日心中一直想著的事,在自己孩子麵前還是開口徑奔主題較好。
我把玉遞給他,微笑著盯著他道:“瀚兒,目前的生活,你還滿意嗎?”弘瀚收起嘻笑的神情,皺眉問:“額娘,為何會這麼問? ”
這個孩子太過早熟,言行舉止中規中矩,我笑著把他拉到身邊,道:“還記得小時候,額娘問你,可懂得取捨?”他撫撫腦門,想一會道:“魚和熊掌?”
我笑著輕頜首,他垂首看了眼手中的玉,又默了一會兒,才抬起頭,堅定地道:“懂得,瀚兒心裡也有了定論。?
我心中一酸,輕柔地撫撫他的頭,真是難為了這孩子,說起來,他雖生活在我身邊,可我真正親自照顧他的時間卻是少得可憐。
他又看了眼手中的玉,復又塞到我手中,悄悄瞅我一眼,道:“額娘,我想把這玉送給四哥。”正在說'取捨',他卻忽然說起這事,我一愣,疑惑地拿起手中的玉放在燈前。
一條黃色嬌龍盤旋在乳白色的空中。
原來那乳黃色的印記,細看時竟另有乾坤。我心中一驚,盯著弘瀚默默不作聲。他面帶憂色盯著我,囁囁地道:“額娘,你生氣了?”
眼眶有些熱,把他攬在懷中。
他竟有些不習慣,輕輕掙開身子,面上有些紅,道:“五哥雖年齡大些,但卻整日玩鳥籠子熬鷹,心思根本不會放在祖宗的基業上。七弟又小,所以我做這種決定覺得有些對不起四哥。話雖這麼說,可我還是更喜歡宮外的生活。額娘,你不會怪我吧?”
我搖搖頭,道:“不會怪你,額娘也希望你過自己真心想過的日子。”他面上一喜,自我手中拿過玉,笑著道:“那我明日就把它送四哥。”
我抿嘴輕笑,心完全放了下來,他小心地把玉收到盒中,又盯著我道:“但身為皇子,我又豈能袖手旁觀,任由千斤擔子壓在四哥肩頭,我決定長大了擴大玉器店和酒樓的生意,掙得銀子全交給四哥,為民造福。”
我點點頭,輕拭去眼角隱蘊著的淚,起身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口,心中忽地想起一事,遂轉身回來,交待他道:“改日出園子,帶上蘭葸。”
他眉頭一皺,不滿地道:“額娘。”
我睨他一眼,笑著道:“必須帶。”
他還欲開口再辯,我轉身向外行去,背後的他大聲道:“他是我妹子嗎?整日只知道胡鬧纏人,一點也不像女兒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5:15:53
西北戰事雖持續幾年,卻沒有實質性進展。胤禛調整了西路軍營的統帥將領,並命兵部尚書鄂爾泰督巡陝甘,經略軍務。
可是,這邊人員剛剛調整,那邊噶爾丹策零卻親率大軍由北面大舉進攻,並輕易打開北路大軍的缺口,搶掠了喀而喀策淩的子女及牲畜。
策淩哪受過這種的奇恥大辱,帶著子侄們率大軍於夜晚噶爾丹策零休整時突襲,噶爾丹策零毫無準備,倉皇逃走。此次戰事的勝利,也算是近兩年唯一的大勝。
噶爾丹策零大敗後,無力再次發起戰爭,同時又違恐毗鄰的喀而喀策淩不放過他,遂派人到京城請和。長達幾年的戰爭,胤禛深感財力耗竭過甚,再打下去也無濟與事,於是,同意和談。
但這次和談並非一凡順利,直到幾年之後,和談才算成功,雙方商定以阿爾泰山為界,準噶爾游牧不得過界東,喀而喀策淩游牧不得過界西,並答應互市。
正當眾人鬆口氣,胤禛眉宇舒展的時候。不成想,江南崇明縣人沈倫所著'大樵山人詩集',被人告發其中有狂悖語句,這事本也影響不大,胤禛甚至沒把它當成一回事,誰知,唐孫鎬卻藉機又挑起事端。
胤禛忍無可忍,憤然寫下'如此妄類,便令其殺身以成其臭名,亦屬便宜他,……,可將伊此論密予消滅,不要說曾聞奏,不可令人知有其事,可將伊設法或杖斃,或令他法處死。 ’
眾臣皆驚,紛紛上疏,大意是這種書呆子不就是博個名嗎,成全他便是,犯不上為這種人背上惡名。
此時,胤禛又豈會聽得進去。不得已,弘曆找到了我,可我又能說些什麼呢?我只想平平靜靜地過完餘下的日子,什麼也不去問、什麼也不去想,過著這種倒計時的日子。
院中的草坪上,我依在椅背上,端起茶碗呷了口,桌那邊的弘曆,又續道:“朝堂上的事,你不願插言,我也不願勉強你。可是,六弟的事,你不能不管。”
我輕嘆口氣,道:“瀚兒喜歡這種生活,你也知道,宗籍上根本就沒有他的記錄,注定他不該留在宮中的。”
他默一會兒,抬起頭神情淡淡地道:“這根本就不是問題,你這麼打算,是不相信我嗎?”我一怔,扭過頭看著他,一時之間沒明白他的意思。
見我如此,他剛蹙起的眉頭舒展了些,見他一直把玩著弘瀚送的那塊玉,我恍然憬悟,他許是心中早已有數,自己會繼承大統。
我收起迷惑的表情,強扯出一絲笑,自己的決定是對的,讓弘瀚早日抽身出來。
弘曆雖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可更是自小生活在風雲變幻、權力更替極快的皇宮,我默了會兒,道:“不是你想得那樣,我只是想讓他們兄妹倆早日可以自力更生,我也就放心了。”
話剛出唇,心中就有些後悔,忙瞅他一眼,他直起身子,定定看著我,一臉驚色,聲音都有些顫:“你的意思,瀚兒成人前,皇阿瑪就會……。”
他手緊握著椅子扶手,雙眸緊盯著我,我微微一笑,起身向房門走去,背後的他聲音依然有些顫,但卻含著無庸質疑的堅定:“如果真是那樣,我希望你堅強的活下去。”
我步子一頓,但嘴角仍掛著絲笑,努力穩著步子推開門,走進房裡。
春意融融,百花齊鬧,坐在房中,鼻端縈繞著花的縷縷清香。
我對鏡瞧了瞧,有些呆,背後為我梳著頭髮的南芙得意的笑著道:“奴婢化的妝容很美吧。”
我閉眼默一陣,又猛睜開眼睛,無奈笑斥道:“濃了些,還有我這頭髮,怎可梳成這樣。”她'哧'地笑了起來:“娘娘,這可是今年京城年輕女子們最流行的發式,還有,您每日里的妝扮太淡了些,今日奴婢為你這樣打扮,如果有人說不美,那你讓奴婢幹什麼都行。”
我無奈嘆口氣,還未及開口說話,她又道:“只要不讓我拿皇上或是六阿哥的物件就行。”
待一切收拾停當,已是半個時辰後。
身後隨著出來的南芙,笑著道:“娘娘,您這是去哪呢?戴的首飾都是平日里喜愛的,……,你身邊不帶一個人,這行嗎?”
我輕搖頭,停步回身,道:“你想跟我去勤政殿,還是留下和菊香一起照顧格格。”她猛地停步,伸伸舌頭,笑道:“奴婢謹遵娘娘口諭,和菊香一起照看小格格。至於娘娘,還是讓萬歲爺陪著。”說完,轉身小跑著回去了。
這丫頭好說又好動,高無庸早有意調她去別處,許是又覺得我挺喜歡她,遂從沒未開口提過此事。但每次見到南芙不是冷臉訓斥,就是叮囑又叮囑,如此一來,南芙對他是能躲就躲,所以,一聽我要去勤政殿,轉臉就跑。
剛剛踏出閣外,高無庸小跑著迎面而來。
他走到跟前,恭聲道:“娘娘,皇上差奴才前來知會您一聲,向後推一個時辰再出去。”我微笑著輕頜首,問道:“出了什麼事?”
他道:“貴州古州、台拱地區苗民發動了叛亂。”我心下一驚,默想一會兒,吩咐他道:“你回禀皇上一聲,改日再去,政事要緊。”
本來改土歸流後,部分土司心中就不甘心失敗,時刻圖謀復辟。而有些兵士又在原土司統轄區域內肆行搶掠。另外,新任官吏不善於管理,興派徭役,再加上自身又貪贓勒索。而駐兵又多從鄰近地區抽調而來,致使原來地區力量空虛。
如此一來,既使原土司有了叛亂的口實,也給了他們以可乘之機。於是,在改土歸流完成四年後,兩地區苗民上層鼓動百姓發動叛亂。叛亂者深入丹江、黃平、凱里等廳州縣。曾記得胤禛在位期間雖很重視此事,終是叛亂範圍太大而鎮壓未果,直至弘曆繼位後才平定此次叛亂。
他見我轉身欲回,忙道:“萬歲爺說了,一個時辰後會準時陪您出園子。”我心中一暖,點點頭,他轉身疾步往回走去。
拾階而上,慢慢走上涼亭。
現在已是三月底,還有多少日子,好像不到兩百日。
我對著橘紅的晨光微微笑笑,許是心中打定了主意,自己已不似前幾年那樣驚惶恐懼。現在的自己,只想把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花在實處,只想好好陪陪他們父子三人。
默默出著神,忽地一陣薰香味飄來,我心中微怔,輕嗅著尋香味來源。前方的林子裡,似是蹲著一個人,自她前方飄著絲縷白煙。
走下亭子,站在她身後。心中又是一怔,居然是她。
她跪在地上,壓著聲哽咽著。她自進閣,與南芙恰恰相反,除了必須用語言表述時,她幾乎一句多餘的話也無。
在心中苦笑一番,原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心事。她和別人同住一屋,想是因不方便,才來到此地。在心中輕嘆一聲,轉過身,往回走去。
“娘娘。”後面傳來一聲擔憂的聲音,我停步回身,道:“以後拜祭時,找一個隱秘的地方。”她愣在原地,靜靜地望著我,過了一會兒,才忙道:“奴婢謝過娘娘。”
瞥了眼地上,一個小巧的香爐上面插著三柱香,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我心中微怔,說是拜祭,卻無供品。如果不是,這香爐又確實是拜祭時所用之物。另外,這香爐極其精巧,非宮中之物,那應是她入宮時所帶之物,而用這種東西的人家,相信也是非富即貴。
她收起地上的香爐,往林子外走去。我默了一瞬,問道:“你拜祭何人?”她停下步子,轉身,走到跟前,道:“是奴婢的爹娘。爹娘去時,奴婢不在家中,心中一直很是愧疚,所以才會帶著香爐入宮,以便時常拜祭。可進宮後,奴婢一直與別人同住,不好在房中拜祭,這才來這林中,不想又衝撞了娘娘。”
自她入禛曦閣到現在,第一次聽她說這麼多話。我點點頭,揮手讓她走,她轉身匆促地去了。
約莫著一個時辰已到,遂出了杏花春館,向湖邊走去。
他御用的船已停在湖邊,高無庸立在船頭,看見我,忙下了船,扶我上去,輕聲道:“皇上已等了一陣子。”
我輕笑著頜首,走進艙內。他斜依著矮几旁邊,眉頭微蹙的出著神,聽見腳步,面色稍微舒緩了些,才抬起頭,見我如此打扮,默盯我一會兒,抿嘴笑著不語。我輕咬下唇,心中暗罵南芙,他臉上笑意加深,我一咬牙,急道:“我這是'淡妝濃抹總相宜'。”
他抑不住,笑了起來,我心中有些懊惱。見我如此,他斂了笑,點點頭道:“娘子,……,老婆很美。”
坐在他對面的我,面上一熱,嗔怪道:“你這是讚揚,還是嘲諷。”他探身過來,握著我的手,拉我過去坐在他身邊,盯著我道:“當然是讚揚,你往常的妝扮是淡了些。”
我鬆口氣,笑睨他一眼,把頭依在他肩頭,道:“其實改日出去也行。”
他輕嘆口氣,道:“這件事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處理好的。”
聽他語氣淡淡,我抬頭瞅他一眼,他薄唇緊抿,眉頭微鎖。暗暗嘆口氣,緊握住他的手,柔聲道:“今天拋開一切,不要多想了。”他低頭,默盯我一瞬,擁著我肩頭,笑著點了點頭。
由於天子長達十數年往返於圓明園與皇宮之間,達官貴人、商賈富戶紛紛在兩地之間修建房舍、商舖。因此,此時的園子周圍是廊簷相對、商舖林立,儼然又是一座皇城。
胤禛邊打量著兩側的商舖邊沿街緩步踱著,我並排走在他身邊,猶若是平常夫妻出門遊玩一般。
我雖抿起嘴角,但沒覺得特別高興,相反也不覺得悲傷,心境一片平和。
信步走了會兒,忽見左邊鋪子裡,眾多年輕女子進進出出,且這些女子多是坐轎而來,應是大家的小姐。
我心中疑惑,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身邊的他忽道:“想去看看?”我回頭笑著輕搖頭,他面色淡淡,眸中卻柔和至極。
兩人正要前行,一個剛由鋪子裡走出的女子靜靜盯著我,我左右看看,確定她是在看我。心中又是一怔,這女子容貌清秀、氣質嫻靜,但是自己並不認識她。
見我如此,她忙走上前,笑著問:“請問姑娘,你的耳墜子是從哪裡買的?”原來是這樣,用手撫撫耳墜子,心中暖融融的,遂淺笑著道: “是我夫君差人打造的。”
她瞅了眼身旁的胤禛,臉上帶絲疑問,我拉起胤禛的手,笑著點點頭。她抿嘴輕笑著點點頭,正要轉身離去,眼光又定在我們緊握的手上,雙目一閃,側頭仔細盯著我的手。
過了會兒,她抬起頭,歉意地道:“知道這麼做很冒昧,但還是想瞧瞧姑娘的戒指。”我瞅了眼胤禛,他面色淡淡,眸中卻隱蘊著笑意,頭微揚看著街尾,我微微一笑,抬起了手臂。
那姑娘細細打量一陣,滿臉讚歎道:“想來也是特意打造的了。”我點點頭,她面上有些失望,道:“看樣子是一對,有什麼特殊的用意沒有?”
我笑睨了眼已緩步向前走的他,道:“一經戴上,永世不得取下。”
她一愣,我對她淺淺一笑,轉身欲離開。這時,眼的余光卻忽然看見一人,心中一震,忙扭頭看去,不錯,是他,是張毓之。
和我目光一觸,他猛地轉身疾步離去。我向前急趕幾步,到他方才站的地方,左右望望,如梭的人流中哪裡還有他的人影。
默站在那裡,心中隱隱有些難受,十三曾說過,呂嵐曦的藥,他並沒有喝太多,那說明他中毒並不是太深,可怎會毒發身亡呢?
心中也知,不管是十三了無生趣一心求死,還是傷重而亡,即使自己此時知道些什麼,也無濟於事,改變不了什麼,但此事卻始終如一塊大石壓在心口,每次想起來,心裡就堵得難受。
“若曦。”耳邊傳來他擔憂的聲音,我悠然回神,對他淺淺一笑,舉步向前走去。
一路無語,順著一條街走到盡頭。遠遠的,看到兩側路邊的莊稼,隨風如波浪般起伏,他臉上逸出絲笑,道:“這長勢,今年又會是好收成。”
自見到張毓之,我一直就有些心不在焉。見他面帶喜色,也跟著木然點頭笑笑,沒有作聲。他凝目盯我一瞬,眉宇輕輕蹙起來,道:“你不高興?”
我搖搖頭,道:“以前總覺得外面好,總想著出來,現在真正可以無拘無束的出來時,卻發現,也不過如此,我並不是特別的高興。”
他盯著我默看半晌,最後輕嘆口氣,道:“我們回去吧。”我點點頭,又道:“不管你去了哪裡,我都會隨著去。”他凝目注視著我,問: “若曦,你這陣子怎麼了,性格大變,以前,你又豈會說這些直白的話。”
我笑笑,道:“你不喜歡嗎?”
他輕搖頭,道:“喜歡,但覺得有些異常。”
異常,當然異常。
每日自己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心裡就開始想,今日要陪蘭葸幹什麼,或是,要給弘瀚做些什麼,每天忙得如陀螺一般。
太陽已西斜,天依然有些悶。我坐在樹下,一針一線的為蘭葸縫褥衣。
站在背後搖扇的南芙,笑著道:“娘娘,格格年齡漸大,你的手藝又比不上園子裡的師傅,為何非要親手做。”
為何,為何,我暗暗苦笑。
自己只是想讓蘭葸心中多些額娘的回憶,長大後,她也可以對自己說,她的額娘是疼她的,並不是存心丟下她,不要她的。
苦苦一笑,自己已讓弘瀚早早的學會了取捨,可蘭葸呢,跟著弘瀚,讓一個大孩子帶著一個小孩子,兩個孩子相依為命。還是留給弘曆,或是送到壽皇殿十四那裡。
心緒一亂,手指連著被扎了兩針,輕嘆口氣,放下衣衫,摁著手指,背後的南芙似是唬了一跳,連著叫了幾聲'娘娘',我卻恍然未聞,仍默默地出著神。
半晌後,'啪'地一聲,伴著翠竹的聲音:“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我一驚,回了神。
原來是蘭葸衝進來時,撞到了端著茶具的翠竹身上。
蘭葸瞧了眼地上的碎片,向我伸伸舌頭,嬌笑著道:“額娘,我把你喜歡的茶具打翻了。”翠竹忙接口,辯道:“不怪格格,是奴婢的錯。”
我瞟了眼地上的碎片,淡淡地對翠竹道:“再喜歡,也終就只是身外之物,碎了就碎了,不用放在心上。”
翠竹忙垂著頭道:“謝娘娘。”慌忙蹲下身子,收拾完後,低著頭匆忙走了出去。
蘭葸拿起放在我膝頭上的衣衫,道:“額娘,葸兒的個子哪有這麼高,你做的太大了。”我自身上抽下帕子,拭去她額頭的汗,凝目盯著她的小臉,臉上雖掛著絲笑,心中卻酸澀不已,默一會兒強自壓了下去,溫言道:“等你長高一些,再穿也就是了。”
她小臉帶著不解,道:“額娘,這你也想不到嗎,葸兒長大時,你再做也不晚呀。”
我心中一痛,撫著她的臉,笑著道:“是呀,額娘怎麼沒想到呢?”
她兩眼一轉,大笑道:“額娘不是沒想到,只是比起哥哥來,額娘更疼葸兒,所以才會這樣。”我笑著點點頭,她越發高興起來。
她放下衣衫,笑著道:“額娘,我要找哥哥了,他答應明日出宮時帶我。”我笑著點點頭,她快速的向院門衝了去。
背後的南芙,小聲道:“這個翠竹,整日好像誰欠她兩吊錢,不言不笑,好生奇怪。”
我隨口淡淡地道:“她會這樣自有她這樣的道理,就如,你喜歡說笑一樣,她許是喜歡沉寂,只要自己覺得好就行。”
她輕笑起來,道:“也是,要不,外間怎會說,咱這閣內的丫頭們各有各的性格,她們都羨慕死了。”我淡然一笑,她又道:“娘娘,我聽她們說……。”
她說了一半,卻突地住了口,我靠在椅背上,瞟她一眼,道:“說什麼?”她訕訕笑笑,撓撓頭還是不吭聲。我輕輕一笑,道:“你不是想去勤政殿當差吧。”她脖子一縮,面上一苦,道:“和奴婢同住的在勤政殿當差,聽她說,前幾日,李答應帶著七阿哥去求見萬歲爺。”
我一愣,笑泠來了園子。
她續道:“可是皇上沒見她,直接吩咐順公公把她送回宮了,聽聞,李答應是噙著淚離開的。”
心中一苦,原以為平靜的心又起了漣漪,她錯了,還是我錯了,或者是那拉氏錯了。還是大家都沒有錯,錯的只是大家都真誠的付出了感情。
無言笑笑,喃喃道:“不管怎麼說,孩子都是有權見自己的阿瑪的。”
南芙停下扇扇子,向前探著身,努努嘴道:“也不盡然,皇上貴為天子,不是普通的阿瑪。即使想見了,也只能待通傳後,等著皇上的詔見。娘娘,你這些日子怎麼了,雖然整日里忙忙碌碌,奴婢卻怎麼覺得你越來越消沉了。”
我笑笑,閉目長嘆口氣靠在椅背上,默一會兒,道:“在我這說說就行了,勤政殿的一切事兒都不得在外面傳,以後多聽菊香的。”她輕聲應下,不再開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5:16:33
月朗星稀,圓月如玉盤掛在半空。一陣微風吹來,鼻端飄來一縷淡淡桂花的香味。
抬頭看看頭頂上方的圓月,輕嘆口氣,繼續向前緩步走著。後面趨步跟著的菊香,輕聲道:“娘娘,前面有棵桂花樹,我們去那坐坐。”我點點頭,循香走過去。
坐在石凳上,仰首望著星星點點的小花,'綠雲剪葉,低護黃金屋。 '、'佔斷花中聲譽,香與韻,兩袖潔。 ’
菊香自食盒中拿出一壺酒,放在石桌上,笑著道:“咱們今晚帶這酒可真是應景兒。”壺蓋一開,醇香的桂花酒味竄進鼻子,我倒一杯,一口喝下。
菊香邊擺小菜邊道:“娘娘,不能這麼喝,雖說是桂花酒,可也是用酒兌的,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
自巧慧去後,她猶若變了個人,說話辦事沉穩許多。我對她微微一笑,點點頭。她默看我一陣,垂目盯著腳尖,輕聲道:“娘娘,既是心中不舒服,又為何託病不參加中秋佳宴呢。本應是團圓之夜,你卻獨自一人淒涼的過。還有,讓南芙和翠竹這倆丫頭陪六阿哥和小格格,奴婢還真有些不放心。這些日子,這閣內的丫頭們越發沒有規矩,娘娘,你這麼縱容下去,遲早得出亂子。”
我微微笑了下,長吁出一口氣,道:“改日吧,你抽時間敲打敲打她們。”她為我倒一杯酒,輕笑著道:“奴婢這邊敲打她們,你那邊縱容,奴婢就是嘴皮子磨破,也頂不了什麼事。”
我搖搖頭,嘴邊噙著絲笑,道:“以後都不會了。”菊香一慌,忙道:“奴婢沒有其他意思。”我笑著搖搖頭,道:“我知道你是為了她們好。”
月影西斜,不知名的飛鳥悲鳴一聲自頭頂掠過,沒入林中的陰影中,我抬起頭,圓月周圍緊裹著一層光暈,灑下的光輝,似是要將將周圍所有的星光吞噬。
這是最後一次看見了吧,不禁愣怔著盯著,半晌不動。
一壺酒早已喝了過半,菊香擔憂地看著我,道:“皇上也差不多回來了,我們回吧。”
我點點頭,起身,緩步往回走。
兩人走到禛曦閣門口,正巧碰上胤禛幾人。弘瀚走上前,道:“額娘身子可好了些?”我笑著點點頭,瞅了眼翠竹懷中的蘭葸,問:“蘭葸睡了多長時間?”弘瀚笑著道:“妹子回來的路上才睡著,熱鬧的地方,她就是把眼皮子撐起來,也不會睡的。”
我搖搖頭,這兩個孩子性格相差太大。弘瀚我可以完全放心,可蘭葸呢?
暗嘆口氣,撫撫他的臉,微笑著走向胤禛,他凝目看著我,我朝他微微笑笑,兩人一起跨門而入。背後傳來菊香的叮囑聲:“把格格抱進來,馬上回去歇息,不要誤了明日應值。”背後傳來南芙和翠竹輕輕的回話聲。
過了正廳,弘瀚恭聲道:“兒子回去歇了。”胤禛點了點頭。
我站在原地,待弘瀚跨進院門,才收回目光。卻見胤禛默看著我,我忙朝他又是微微一笑,上前,拖著他的手,朝內院行去。
窗戶大開著,房內雖未掌燈,卻亮如白晝。
他躺在外側,歪靠在軟墊上直盯著我,我搡他一下,道:“別這樣看我。”他姿勢未變,面色未改,仍那樣望著我,道:“若曦,你身上少了樣東西。”我微怔,有些不解,不由得疑道:“少了什麼?”
他輕撫著我的臉孔,仍是直盯著我的眸子,那眼神似是一下子觸到了我心底最深處,正當我有絲慌亂時,他卻輕嘆口氣,淡淡把目光投向別外,道:“過日子的熱情。”
我心猛地一抽,他一語點透了我目前的狀態。
兩人靜默一陣,他道:“她跟了我二十餘載,從未提過任何要求,臨終會這麼安排,也是不想老三一脈從此沒落,她為的不是自己,我沒辦法拒絕。 ”
心中一鬆,既是他這麼想,那就隨他吧,這是沒辦法解釋的。睨他一眼,乍裝委屈地道:“你大可把她帶進宮,你答應過園子裡只會有我一人。”
他輕嘆道:“不想見她,才不去參加的。”此時,除了他們父子三人,誰又能影響到我呢。但是……,我苦笑著,點點頭。
他重重嘆口氣:“除了這件事,我想不透還會因為什麼。沒想到這麼幾年了,你還沒有放下。”我翻身坐起,跨過他的身子,下床,走過去關著窗子。
他支起頭,嘴邊逸出絲笑,默盯著我。
我邊解盤扣邊道:“從今以後,你的身邊只能有我一人。”走到床邊,我已是身無一縷絲,默站在他身前,全身上下滾燙,身子輕輕顫著,但依然輕咬下唇站直身子。他慢慢坐起身子,眸中有絲沉痛的東西蔓延,最後,一把攬著我,抱我上床,道:“以後,我的身邊只會有你一人。”
近幾個月,一直憋屈著、壓抑著、強忍著。今晚,就肆無忌憚的放開自己、釋放自己。
……。
風攜著瀝瀝細雨自窗外飄入,我打開櫃門,拿出那久已未動的包裹。
走到桌邊,放下打開,解開包裹,抽出那支箭,用手細細摩挲著,嘴角蘊著絲笑,腦中浮出那時的情形。
當時,他緊緊摟著自己,面帶驚恐神色,現在想來,他一臉愣怔的面色,還是那麼清晰。也就是他那下意識的動作,令自己心裡又生出了希望,並支撐著自己度過許多難過的日子。
心中霎時竟暖融融的,又撫摸半晌,才慢慢收起布包。
站起身,打量著房中自己親手佈置的一切,眼睛定在那兩對杯子上。走過去,拿起來,放在眼前,細細的打量。
窗外忽地亮光一閃,一聲炸雷響起,我手一頓,杯子'啪'地一聲落於地下,杯上胤禛的笑臉瞬間碎在眼前。
我一呆,五臟懼寒。
窗外又是一道閃電,我猛地回神,拔腿朝房外跑去。剛到門口,與從雨中低頭衝進來的南芙撞在一起,我一下子摔坐在地上,'啪'一聲脆響,手指上的戒指應聲而碎,心中一陣刺痛,翻身起來,斥責道:“有何要事,這麼慌張?”
南芙自入閣從未見過我發脾氣,乍一聽我發怒,她面帶驚惶盯著地上碎的戒指,愣了一瞬,才輕聲道:“聽同住一屋的姐姐說,剛才李答應又去勤政殿了,奴婢心想,心想……。”笑泠怎會在這時候去,心中又是一驚,忙錯開身子,繞過南芙,一頭扎進了雨中。
背後的南芙,隨著跑進來,拽著我的袖子,驚問道:“娘娘,這風大雨大的,你要去哪?吩咐奴婢先準備一下。”我摔開她的手,繼續向前跑,她又追上來,我怒斥道:“回去。”
她步子一頓,沒有停下,仍隨著小跑,但再也不敢開口。
雨大地滑,剛跑出杏花春館,又是一跤,南芙扶我起來,我脫下花盆底鞋,朝湖邊的船跑去,南芙已被我駭住,忙提了鞋,扶我上船,並喝斥躲在艙中避雨的小太監,趕快劃。
小太監見了我倆的樣子,面色一呆,微張著嘴忙跑到船頭。
南芙身子微微抖著,立在我身邊,用手掀著艙簾。我心急如焚,立在艙門,雙手緊握成拳,緊盯著對岸,眼淚不停在眼裡打著轉兒。
勤政殿。
殿門沒有任何人,我心中一鬆,或許……,有絲僥倖湧上心頭,或許他只是在議事,雙手提著袍角,一步一步走向殿門。
走進大殿,幾位大臣圍站在几案前,我提著的心驟然落地,身子一晃,隨著進來的南芙忙扶著我,輕聲道:“娘娘。”
聽見聲音,所有的人轉過身子,弘曆、張庭玉、鄂而泰……,我身子又是一晃。
幾縷頭髮貼在額前,濕得滴水的衣衫緊綁在身上,有些邁不開步子,但我仍一步一步用盡全身力氣朝前走著。
弘曆眸中一黯,走過來扶我轉身,啞著嗓子道:“不要看,先回去。”我腦中木木,茫然一笑,掙開身子,慢慢的走到几案前。
几案前台階下,一個宮女趴臥在地,身下一灘猩紅的血,沿著斑斑點點的血漬向前,又是一灘血,但卻沒有人,再循著血跡向前看,眼前一黑,忙用手扣著几案邊緣。
龍椅翻倒在地,身著皇袍的他,也是趴臥在地,面部、腹部下各有一灘血跡。
呆看一會兒,滿腔的傷心無措一下子消失了,沒有呂四娘,他卻依然是這麼去的,這就是結局,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
木然輕笑著,自己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笑,弘曆輕聲叫:“娘娘。”
我恍若未聞,轉過身,下階,往外行去,如踩在雲端的一般,向前邁的步子有些虛。背後傳來弘曆的聲音:“送娘娘回去。”
一路上臉上掛著絲笑,南芙不停的輕聲叫:“娘娘,娘娘,……。”似是怕聲音一停,我就會在她面前魂飛魄散一般。
進閣,任由她換了衣衫,侍候著躺在床上,半晌後,腦中方有一絲自主意識。支撐著起來,床前的南芙忙在我身後放了軟墊,問:“娘娘有何吩咐?”
我輕輕籲出口氣,道:“帶弘瀚來見我。”她點點頭,擔憂地瞅我一眼,才轉身向外走去。
我撫著手指上因戴戒指留下的白色痕跡,靜靜地打量著房中的一切,心驟然一抽,昨日痕跡還在,今朝人卻兩隔。
弘瀚坐在床邊,拉住我的手,道:“額娘,發生了何事?”
我心有絲絲絞痛,嘴角卻逸出絲笑,問:“瀚兒,你皇阿瑪駕崩了。”
他小臉一白,呆愣一瞬,'騰'地起身,一臉不信,道:“可是阿瑪昨日還很好。”
我搖搖頭,道:“待你阿瑪喪事一過,你就帶著蘭葸出宮。”他呆呆點點頭,問:“額娘,我和蘭葸出了宮,你怎麼辦?”我撫撫他的臉,道:“額娘自有額娘想去的地方。”
他茫然盯著我,不解地續問:“什麼地方?”我默一會兒,道:“出宮時,把額娘畫得畫像都帶走。”
待把所有事都交待給弘瀚,天已漸暗。我凝目看著弘瀚道:“我身子有些乏,你去吧。”他皺眉道:“瀚兒待額娘睡了再走。”我心中一暖,搖搖頭,笑對他道:“走吧,這樣額娘才能安心睡下。”他一步一回頭的出門而去。
我起身,洗梳一番,自針線筐中拿出剪刀,躺回床上,執剪重重向手腕劃去,血噴湧而出。
身上越來越無力,腦中意識也越發模糊迷離。
眼前光線漸暗,直到最後那絲亮也消失,我在心裡默默地道:“我來了,胤禛。”
身子火燙,手腕奇痛。費力睜開眼睛,心中有些愣,竟是西暖閣。我抬起手臂,不禁有些難受,難道死對自己來說,也是種奢望。
拿著濕帕子走來的傅雅,見我醒來,喜道:“娘娘,你終於醒了。”我苦苦一笑,她忙換去我頭上帕子,眼眶微紅道:“娘娘,你真忍心丟下翰兒和蘭葸嗎?”我微微一笑,道:“有你們在,我不擔心什麼。”
她眼淚落下來,正欲開口再說,門被大力推開,弘曆疾步走過來,默盯著我,眸中恨意隱現,沉聲道:“難道這世上,真的沒有讓你留戀的,捨不下的?”
我扯出一絲笑,道:“讓弘瀚帶著葸兒出宮。”
他閉目默一瞬,猛然睜開眼睛,痛聲道:“真的沒有嗎?”
傅雅身子一顫,輕聲道:“皇上,臣妾去叫太醫。”弘曆不發一言,傅雅輕輕退了下去。
我重重嘆口氣,淺笑著道:“瀚兒自小懂事,唯一讓我擔心的只有蘭葸,幸好他們也在京城,他們有了難事,相信你也不會袖手旁觀,我很放心。”
他身形微晃,輕輕笑起來,過了許久,他收起笑,淡淡地道:“那就等葸兒長大,你不擔心的時候,再說其他的吧。”
我慘然一笑,道:“你覺得我還能活下去?”
他彎身低頭,盯著我的眸子,道:“我很後悔接手玉器店和酒樓,即便接手後,也應早日脫手賣了。更後悔任由讓瀚兒出宮,讓他自由出入店裡,我更後悔當年皇阿瑪沒認你之前,為何不先開口要了你,……,我最後悔的是,為何自己是阿哥,一切都不能隨心所欲。”
我苦苦一笑,你有諸多後悔,我又何嘗不是,當年為何要拋下雙親去了深圳,即使來到此間,為何不能控制住自己,為何要喜歡他。
他嘴角漾出絲笑,直起身子,斂了臉上的表情,淡聲道:“有些事發生了,後悔也沒有用,但將來之事,我還是能把握的。我會讓傅雅每日陪你,瀚兒可以自由出入皇宮、園子,但是蘭葸會留下陪你。”
我無言苦笑,他這麼安排,如果我出了事,傅雅勢必要受到牽連。
秋風漸起,我手腕上的傷也已痊癒。弘曆果真讓傅雅與我同宿一室、同吃一桌,日日夜夜陪伴著我。
我站於窗前,默看著落葉飄下。傅雅為我披上外衣,道:“娘娘,你身子經不起冷風吹。”我嘆口氣,轉身走到桌邊,默默開始研磨。背後的傅雅也輕嘆口氣,道:“你今日自早上開始一直沒用膳,身子怎會受得了。”
門'砰'地一聲被推開,蘭葸衝了進來。傅雅忙攔住她,輕聲交待道:“葸兒,娘娘午膳還沒用。”蘭葸過來扯著我的袖子,仰起小臉,道:“額娘,我陪你一起吃。”我心中一酸,點點頭。傅雅一喜,忙吩咐擺上。
自已本就不餓,有些食不知味。蘭葸許是在外瘋跑,真的餓了,吃得倒是津津有味。
傅雅抿嘴笑笑,我搖了搖頭。門外傅雅的貼身宮女,輕聲把她叫了出去,壓著聲說了一陣子,傅雅臉色微變,回身看我一眼,揮手讓宮女退下,走到跟前,笑著道:“娘娘,雅兒先出去一會兒。”
我笑著點點頭,她走兩步,又轉過身交待蘭葸道:“我回來前,一定要陪著額娘。”蘭葸邊吃邊點頭。
傅雅匆促地走了,我默默看著蘭葸,她似是想起了什麼,嚥下口中的飯,皺眉問我:“額娘,為何她們都說,我早晚得管皇兄叫阿瑪。”
我一呆,竟沒想到這一層,弘曆在養心殿理政,而自己住的卻是西暖閣,確實不合規矩。
起身,蘭葸起身就要隨著去,我溫言道:“葸兒乖,待你用完膳,額娘就回來了。”她點點頭,又坐下來繼續吃,我提步出房,徑往養心殿方向走去。
“……,我們滿人雖然可以兄死,弟娶其嫂。但是,她不是別人,是你皇阿瑪的貴妃。額娘已經給了幾個月的時間,你怎麼還未想通。難道,你想讓額娘告訴她,殺害皇上的人是她閣內的宮婢翠竹,那宮婢還有個名字叫什麼來著,……,瓜而佳。嵐冬,你想讓她知道嗎?”是熹妃的聲音。
我身子一晃,‘翠竹’、‘瓜而佳。嵐冬'交替在腦中閃過,瞬間,前塵往事連了起來,一直沒有找到的瓜而佳。嵐冬竟然也進了宮,而且在我們身邊,難怪她會帶香爐入宮,難道她說雙親去世時自己不在府中,難道她會寡言少語。
原來這一切仍與自已有關,一呆,愣站在殿門。
殿內弘曆默不作聲,傅雅的聲音響起:“額娘,你不要誤會,皇上沒有別的意思,並不是額娘想的那樣。”
熹妃道:“皇后這麼懂你的心思,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當年,額娘就知道你的心思,也曾動過念頭,向你皇阿瑪開口要了她,可是,曉文雖然看似是一名普通宮女,可她普通嗎?剛進園子,便在宮宴上發生了你十四叔認錯人的事,緊接著皇后娘娘又把她要了來,但她在坤寧宮裡才待了幾天,你皇阿瑪身邊便恰好少了個奉茶的人,你皇阿瑪身邊隨便用過什麼人嗎?她做的一切你皇阿瑪都包容,這讓額娘怎麼開口,……,額娘知道你不糊塗,不會真娶了她,也知道只想讓她活在你的眼前,可是……。”
她話未說完,弘曆便沉聲道“額娘,你不要再說了。”
熹妃輕嘆口氣,道:“你想讓她好好活著,可你心裡可知道,人有時活著,比死了更痛若。”
'啪'地一聲自大殿內傳來,傅雅驚恐地道:“皇上,你的手流血了,……。”大殿裡恢復寂靜,我在心裡慘然一笑,轉身往回走去。
熹妃坐於對面,面帶憂色,卻依然淺笑著道:“妹妹找我來,有何事?”
我把手中的字條遞給她,嘴角噙著絲笑:“相信這個應該不難找。”她接過,展開一看,臉霎時蒼白,盯著我道:“你想……。”
我點點頭,道:“你說得對,有時活著比死了更難受。”她又是一呆,我遞給她一封信,道:“這封是給皇上的。”
她遲疑了下,接過,站起來,對我矮身一禮,道:“姐姐謝你成全。”我笑著搖搖頭,道:“是你成全我才對,今晚你想辦法絆住傅雅。”她點點頭,微嘆口氣,眼圈微紅,轉身向外走去。
默默坐著等,心中異常平常,還隱著絲輕鬆。
輕叩房門的聲音響起,我抿嘴輕笑,她的速度居然這麼快。我起身,走過去,打開門,門口站著的竟是張毓之。
一呆,愣在原地。他身著侍衛服飾,凝目望我一會兒,閃身進了房。我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忙掩上門。
他看了看我的手,問:“手腕好了嗎?”我撫撫那細長的疤痕,疑惑地問:“你怎會知道,你不是回天目山了嗎,你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那日在街上的人,是你嗎?”
他眼神一黯,道:“時間緊,我長話短說,自我回京,就一直在宮中當侍衛,都是些拳腳好的,暗中保護皇上。”他自袖子掏出一紙書信,遞給我。
我疑惑地抽出來,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跟他走',落款日期卻是今日。
我身子一顫,心中不信、驚喜、害怕攪在一起,眼睛盯在這幾個字上,看了一遍又一遍,他道:“我們現在就走。”
我抬起頭,淚自眼角落下,問:“他還活著?”他眸蘊隱痛,默盯著我,半晌後,才點點頭。
喜極而泣,淚奔湧而出,止也止不住。
我問:“那大殿中的人……?”
他回道:“那隻是名侍衛,和皇上身材差不多,只是臉被毀了。”
我問:“中間那灘血是誰的?”
他回道:“李答應的,若不是她先擋了一刀,恐怕皇上……。”
我問:“那她……?”
他回道:“當場斃命。”
我鼻頭一酸,又問:“怡親王去時,你可在身邊?”
他搖搖頭,回道:“王爺去時,只有師傅在,棺材也是師傅親手定上的,回來後,王爺棺木就被皇上身邊的人接了去,靈前的人也全是宮中侍衛,相信除了皇上外,沒有人見到。另外,皇上身邊的隱身侍衛也是王爺走之前就挑好了的,我只是後來又加上的。”
我點點頭,正欲開口,他已截口道:“出宮再問,我們……。”
門又一次被敲響,他飛身上了房梁。我拭去淚,打開門,熹妃進入房中,把手中的小瓶放在桌上,眼睛微紅,道:“妹妹,這麼多年以來,我心中佩服的只有兩個人,以前的若曦姑娘,還有你。”
我微微笑了下,道:“你先回吧。”
她一愣,似是訝異於我態度的轉變,我仍是淡淡笑著,她點點頭,又瞅了眼桌上的小瓶,轉身出門而去。
過了會兒,約莫著她已遠去。我掩上房門,張毓之翩然落下,拿起桌上的瓶子,打開塞子聞聞,面上猛地變了色,默盯著我。半晌後,他把瓶子塞入懷中,沉聲道:“夜已深,正是出去的好時機,收拾一下,我們即刻動身。”
我摸摸頭上的簪子,耳邊的墜子,拿起桌上的白羽箭,笑著道:“沒什麼要收拾的,只要帶著小格格即可。”他點點頭,我摸黑抱了熟睡的蘭葸出來,一行人三人趁夜色匆促向外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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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13 15:17:10
後記
乾隆元年。
水波瀲灩,遊船點點。
我和胤禛站在船頭,他撫著我手上的戒指,笑道:“一生不悔。”
我低頭看看無名指上的戒指,心頭湧出融融深情,抬起頭,盯著他柔聲道:“無悔一生。”
他把我的手緊握於他的手中,臉上帶著淺笑,看向湖面,淡聲道:“碧湖綠荷,柳絲如煙。蘇東波描寫的不錯,'欲把西湖比西子,淡汝濃抹總相宜。'”
聽他刻意加重後面一句,心中微怔一瞬,又驀然想起他為何如此。面上一熱,笑著搡他一把。
東方漸白,晨光初現。
我把頭依在他肩頭,靜靜地看著兩岸南北高峰遙相對峙,空靈、恬靜、清秀、悠然,心中一陣恍惚,我們兩人真的過上這種夢幻般的日子了嗎。
猶若是回答我心中的疑問一般,身邊的他道:“若曦,以後的日子我們可以隨心所欲的過。”
我抬頭朝他笑笑,道:“不受禮儀約束、也沒有任何規矩。只是,你後悔嗎?”他搖搖頭,撫著我腕上的疤痕,盯著我,道:“心裡可曾埋怨過,沒有及時接你出宮,令你在宮中苦熬數月?”
他眸中柔和一片,依然默盯著我,我笑著搖了搖頭,抿嘴而笑:“我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心中又怎會不知,弘曆初登基,宮門自是防衛森嚴,張毓之又是隱身侍衛,從未在眾人面前出現過,雖有令牌,但也不可能這麼快入宮接我。再說,你胳膊上的傷,也不能離了他照顧。”
他輕撫著我的臉,頭慢慢覆了過來,我微抬下巴,閉上雙眼。
從此之後,天地之間任我們遨遊,遠離權術謀略,遠離勾心鬥角、遠離爾虞我詐,過屬於我們的日子,過我們想過的日子。
“額娘,你不是答應葸兒,一定會叫醒我,看日出的嗎?”身後突然傳來蘭葸的聲音。
兩人快速分開,他面色訕訕,微微抬起頭,望著遠方。我臉滾燙,這丫頭向來都是睡到日上三桿,沒想到今晨會這麼早。
我回過頭,見蘭葸髮辮凌亂,揉著眼睛,赤著腳丫站在身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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