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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湛亮]待君[全書終]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0 18:18:19     標題: [湛亮]待君[全書終]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20 18:18 編輯

待君 作者:湛亮

一直以來,他只深信一句話──
聽師姊的準沒錯,這樣凡事他就不用煩惱,
師姊說東,他就往東;師姊想向西,他也二話不說的往西邊走,
這樣多方便啊?完全不必動腦。
只是他太過孩子心性,總愛跟好玩的師妹東奔西走,開心的走闖江湖,
卻把她孤獨的擺在一旁,讓她只能默默吞下寂寞的滋味;
而她,原本並未不想讓他知曉她對他的心意,以免造成他的困擾,
她就只想靜靜的守候著他,期待哪天他會想到她的存在,
只是苦等的感覺實在太辛苦,讓她忍不住提醒他──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他們總會有分離的那一天!
現在時候已到,她決定對他鬆手,卻不知此時的他早已想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0 18:19:04

楔子
  
  轟隆!
  
  熾白的銀芒劃破天際,驚天巨雷震得大地為之輕顫。
  
  在雅致的竹舍內,年約七歲,神色沉靜讀著醫書的小女孩下意識抬頭看了看窗外的滂沱大雨,還來不及細思些什麼,一陣急促的奔跑聲便由遠而近的傳來,隨即「砰」的一聲,房門被用力推開,一名五歲男童滿臉驚懼,手抓著自己的小枕頭衝了進來。
  
  「師、師姊……」眼含兩泡淚,粉嫩小男童要哭不哭的叫喚著。
  
  「怎麼了?」桌案前,女孩放下醫書,回頭輕聲詢問,其實心中已隱隱有底。
  
  「楓、楓兒怕……」稚嫩的嗓音顫抖著,小臉滿是依賴與求救。「今晚……今晚能不能跟你一塊兒睡……」
  
  就在此時,又是一聲轟隆巨雷響起,嚇得粉嫩小男童跳了起來,二話不說就往女孩身上巴了上去,強忍的兩泡淚已經快噴了出來。
  
  「師弟不要怕,只是雷聲而已……」知道他一向害怕打雷,女孩柔聲安慰,小手還不斷拍撫著他的背,同時奇怪的探問:「娘呢?」
  
  奇怪!以前雷雨天時,都是娘在哄師弟的啊!
  
  「師父不管楓兒,哄嚇哭的師妹睡覺去了。」緊緊抱著師姊軟軟香香的懷抱,小男童有了依靠,終於心安了一些,嘟著粉嫩紅艷的小嘴,似有不滿般的控訴著。
  
  原來如此!
  
  聽出他的委屈,女孩不禁失笑。「小師妹才兩歲,什麼都不懂,娘當然是哄著她了,連這你也要吃醋嗎?」
  
  呵……以往每逢雷雨天,娘都是哄著師弟的,可在不久前撿回小師妹後,照應的重心就從他身上轉移到年紀最小的那個,也難怪他會覺得委屈了。
  
  「我、我才沒有吃醋……」紅著臉彆扭的否認,小男童才不承認是自己吃醋,一逕的耍賴要求。「師姊,楓兒今晚想跟你睡,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順應要求的微笑點頭,女孩任由滿臉歡喜的小男童拉著從桌案前起身,雙雙爬上床蓋好棉被,兩條小小身影緊靠在一起。
  
  「師姊……」開心又滿足的將臉埋在師姊懷裡,小男童忍不住偷笑。
  
  「嗯?」
  
  「楓兒最喜歡師姊了!」鄭重宣佈。
  
  是喜歡打雷時能陪他睡吧!
  
  心下失笑暗忖,女孩嘴上依然柔聲的哄道:「好,師姊也最喜歡楓兒了,快睡吧!」
  
  於是,兩條小小身影在雷雨聲中相互為伴,各自含笑入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0 18:20:03

第一章
  
  「師姊……師姊……」
  
  「又怎麼了?」放下手中的筆墨,十二歲的少女看著師弟垂頭喪氣的來到自己面前。
  
  「師父罵我。」臉上滿是鬱鬱,他有些難過。
  
  「罵你什麼?」少女沉靜的臉龐難得顯露些微的詫異,忍不住好奇的探問。
  
  奇怪!娘的個性溫柔和順,說話輕聲細語,對他們三個孩子也向來疼寵得緊,更少板起臉說重話,怎麼如今他就被罵了呢?
  
  「師父罵我不用心練功,只顧著帶師妹瘋玩去。」低著頭不安的以腳畫地,他心虛的吶吶道。
  
  「那你可跟娘認錯了?」聞言,少女板起臉質問。
  
  「認……認了……」腦袋瓜愈垂愈低,被師父責罵,他心中很是難過。「師姊,師父生我氣了怎麼辦?師父是不是討厭楓兒了……」
  
  「不會的!」輕笑著揉著他柔軟的髮絲,少女安慰道:「既然認了錯,娘就不會生你氣了。就算真的還在生氣,師姊也會幫你說好話的,別擔心。」
  
  「真的?」憂慮的小臉霎時亮了起來。
  
  「真的。」慎重其事的點了頭,少女再次給予保證。
  
  「我就知道師姊對楓兒最好了!」得到最為信賴的師姊的保證,男孩開心的咧著大大的笑容撲抱上去,結了瘡疤忘了痛的一逕兒歡呼叫笑,「我方才捉了只好大的蟬兒,師妹肯定喜歡,我這就給她瞧瞧去。」話聲方落,人已經興高采烈的飛奔而去,忙著要去獻寶了。
  
  前一刻才被罵而難過,這一刻又只因她的幾句話就開心成這樣,馬上忘了沮喪的心情繼續貪玩去,這性子還真是給了一點陽光就燦爛,樂天的可以!
  
  看著那蹦蹦跳跳的背影愈奔愈遠,少女搖頭失笑了好一會兒後,這才重新執起筆墨繼續練字。
  
  「師姊……師姊……」
  
  恍恍惚惚間,她似乎聽見了有人在叫喚著她,回過神來,看著簡單古樸卻還算舒適的馬車內裝,這才想起自己早已離開從小生長,令她戀戀不捨的地方,當下不由得暗自輕歎了一口氣,眸光轉向從掀開的布簾後探出的一張嬌妍甜美的小臉。
  
  「師妹,怎麼了?」低柔的嗓音自略顯蒼白的唇瓣中逸出,身形單薄,五官稱不上美麗,頂多只能說是清秀之姿的沈待君壓下心中的淡淡的抑鬱,以著一貫的溫和神色輕聲詢問著。
  
  「師姊,你在想什麼呢?」頂著一張比盛開花兒還燦爛的嬌艷容顏,華妙蝶笑得無憂無慮。「馬車都停下好一會兒了,卻始終不見你出來,原來是在發呆呢!」
  
  聞言,沈待君這才發現在自己失神間,馬車早已停下。
  
  她隨即鑽出布簾下車,看著車外一嬌美、一俊朗的年輕男女正衝著自己直笑,她不由得也回以淺笑──
  
  「怎麼停下來了?」低柔詢問,她定睛打量週遭,發現馬車此時正停在路旁一片野林前。
  
  「師姊,都近午了,你不餓嗎?」劍眉星眸、豐神俊朗,一身器宇軒昂的華丹楓一個箭步來到自家師姊跟前,神采飛揚的年輕臉龐滿是討好神色。
  
  「就是嘛!」點頭如搗蒜,華妙蝶誇張的捧著肚子,哀哀叫道:「師姊,你聽見我肚子咕嚕咕嚕的叫聲沒?就算你不餓,人家也好餓啊!」
  
  「得了!一路上就看你吃個不停,咱們前兩天在鎮上補的糕餅、點心都進了你肚子裡了,你還好意思叫餓?」扮了個鬼臉故意取笑,華丹楓一臉促狹。
  
  「師姊,你看!師兄欺負我。」跺腳嬌嗔,華妙蝶氣呼呼的告狀。
  
  「行了!你們天天吵,不膩嗎?」抿唇輕笑,沈待君心知兩人的性情相近,從小玩鬧、鬥嘴到大,早已習慣了。
  
  「不膩!」異口同聲,師兄妹兩人倒是默契十足。
  
  無奈的搖頭,沈待君正想再次鑽回馬車內拿乾糧時,卻被阻止了──
  
  「師姊,咱們連吃了好些天的乾糧,都快膩死人了,今兒個就換換口味吧!」連忙拉住自家師姊,華丹楓笑咪咪的提出建言。「不如我進野林裡看看有什麼野味可讓我們打打牙祭。」
  
  反正他們是在山林中長大的,獵些飛禽走獸來加菜根本是易如反掌。
  
  聞言,早已吃膩乾糧的華妙蝶點頭如搗蒜的直附和。「好好好,打野味好!師兄,我也跟你一塊兒去。」
  
  「可是……」華丹楓看了看沉靜如昔的師姊,臉上有著幾分為難,怕留她自己一人不安全。
  
  彷彿看出他的憂慮,沈待君神色不波的微笑道:「別擔心我,你們去吧!」
  
  此話一出,華妙蝶立刻拍著手,開心的歡呼;而華丹楓則是猶豫了一會兒後,最後終於點了點頭。
  
  「師姊,你等著,我們很快就回來。」話落,在師妹迫不及待的拉扯下,兩人半笑半鬧的鑽進野林搜尋獵物去了。
  
  目送兩人的身影漸去漸遠,終於消失在林間,沈待君不禁苦笑起來……
  
  說到底還是自己沒用哪……
  
  打從一年多前娘親逝世後,她心頭就變得空空蕩蕩的,總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似的,表面上雖看似已撫平心傷,實則始終抑鬱難歡;反觀師弟、師妹……想到那從小一起長大,宛如親人般的兩位師弟妹,她不禁有些恍惚。
  
  師弟妹皆是被人棄養的孤兒,被娘親撿回來撫養後,因不知其身世而隨著娘親姓華。
  
  那兩人從小就愛笑、愛鬧,性情相近,是除了娘親外,她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了。
  
  娘親過世時,她看著師弟、師妹兩人又叫又喊的嚎啕大哭,心中清楚明白──相較於他們,她的哀痛只多不少,可她卻無法像他們那般率真的宣洩情感,只能呆坐在娘親冰涼的屍首旁默默垂淚一整夜。
  
  直至天明,在他們還掛著淚水沉浸在悲痛中時,她勉強著自己振作起精神處理娘親的喪事。
  
  喪親後幾個月,師弟妹終於漸漸揮別哀傷悲痛,恢復了以往的開朗,反倒是她,看似平靜,卻有股鬱結在心頭一直纏繞不去。
  
  認真說來,她是羨慕著他們的。
  
  師弟妹兩人向來明朗直率,歡喜時大笑,悲傷時痛哭,從不恥於宣洩情感,是以他們的喜怒哀樂來得猛烈、去得也迅速。
  
  反觀自己,由於性情的關係,任何的悲歡喜樂皆難以展現在表面上,就算再怎麼歡喜,她也只是噙著淡淡的笑;而再如何的哀絕心傷,她也只是呆然垂淚。
  
  也因為這樣習慣壓抑的性情,所以她的歡喜就似峰頂上繚繞不去的雲霧般,總是可以在心底持續很久,悲傷也亦然,因而才會如此沒用,至今還難以走出喪親之痛。
  
  想到這裡,沈待君暗歎了一口氣──這些日子以來,師弟妹看不出她的抑鬱,加上從小在鮮有人煙的「紫雲峰」長大,出過最遠的門頂多是和娘親到山腳下的小村落採買日常用品,是以對外面的世界有著滿腔的好奇與期盼,不住的要求著想實踐「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名言。
  
  雖然她對外面的世界並沒什麼興趣,也不太想離開自小生長的地方,但娘親說過他們都還年輕,有大好的未來可追求,萬萬不可將一生虛耗在「紫雲峰」上,甚至在過世前還逼她答應會帶著師弟妹們離開,到外頭去遊歷見識一番,如能各有機緣,那是最好;若真是歷經風霜,嘗盡了世間的酸甜苦辣,對紅塵俗世再無眷戀,那麼想回來時再回來吧!
  
  因為答應了娘親,所以當師弟妹兩人提出如此的請求時,縱然再怎麼不願意,她也只能歎氣點頭應允了。
  
  思及此,沈待君搖頭苦笑了一下,心想師弟、師妹去獵野味,她也不能閒著,當下很快的在附近撿了些乾柴,尋了個陰涼的樹蔭下生起火來。
  
  未久,歡言笑語伴隨著輕快的腳步聲自林內奔出──
  
  「師姊,我們回來了!快來瞧瞧我們獵到了什麼……」
  
  「師兄打了一隻雉雞,我獵到一隻野兔呢……」
  
  聞聲,沈待君回頭看去,就見兩人拎著已經剝好皮、拔完毛,處理得乾乾淨淨的獵物,滿臉粲笑的飛奔而來,高舉的雙手與興奮的神色擺明了是要人稱讚。
  
  「這麼快就獵到了,你們真厲害。」不負所望,沈待君微笑著讚許,找了樹枝將獵物串起架在火堆上烤後,她才又開口道:「沒想到你們還已經處理好了,怎麼這附近有水嗎?」
  
  「林子裡邊有處小水潭,我和師妹打到獵物後,就直接到那裡宰殺清洗了。」笑咪咪的點著頭,華丹楓對於豐富的收穫感到非常滿意。
  
  「只可惜那水潭太淺也太小,不然我和師姊就可以一起下去淨淨身,順便玩個水,讓師兄在外圍替我們守著……」搖著小腦袋瓜,華妙蝶不無惋惜。
  
  「想得美呢你!替師姊守著我倒沒話說,至於你……呿!」不客氣的啐聲,華丹楓白眼叫道:「怎麼就不是師兄我去洗,師妹你替我守著?」
  
  倒也不是他真不願意替她守著,而是習慣性的就想鬥嘴。
  
  「師兄是男的,就算被人看了也不吃虧,還守什麼呢?」扮了個鬼臉,華妙蝶伶牙俐嘴的反駁。
  
  「怎麼男的身體就不寶貴了嗎?師兄我這可是萬金之軀,誰也瞧不得的……」
  
  「萬金之軀?師兄當自己是皇帝了嗎……」
  
  「就是皇帝老兒也比不上我寶貴的……」
  
  噙著淡淡的微笑,沈待君靜靜的聽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也沒打算阻止,只是專心翻轉著火堆上的野味。
  
  直到好一會兒後,兩隻野味已被烤得金黃酥脆,空氣中飄散著濃郁的香氣,引得原本還在吵吵鬧鬧、你來我往的兩人也停下了無意義的鬥嘴,飢腸轆轆的忍不住直吞口水。
  
  「可以了,吃吧!」看已經烤得差不多了,沈待君下令開動。
  
  霎時,兩道歡呼聲響起,華丹楓手腳俐落的率先撕下一隻肥嫩雞腿給眼巴巴望著的師妹,隨即很快的又撕下另外一隻給師姊後,這才開始祭起自己的五臟廟,開開心心的吃了起來。
  
  一時間,三人邊吃邊聊,大部分時間是華丹楓、華妙蝶兩人說得多,沈待君只負責微笑傾聽,偶爾輕輕柔柔的附和個幾句,倒也其樂融融。
  
  許久過後,三人說說笑笑間終於填飽肚子,將未吃完的野味打包好,並很快的熄滅火堆,正打算回到馬車上繼續行程時,忽地,林子裡傳來一陣異樣聲響,讓他們不約而同頓住步伐,詫異的面面相覷。
  
  「有人打鬥!」眨著俊朗星眸,華丹楓脫口說出這顯而易見的事實。
  
  「瞧瞧去!」帶點雀躍,華妙蝶興奮叫道。
  
  實在是從小在「紫雲峰」長大,接觸過的外人頂多是山腳下淳樸的村民,雖說離開家門後的這一路上也遇過不少人,但都只是尋
  
  常百姓,更是萍水相逢而已,不曾有過什麼意外或熱鬧趣事可湊,如今終於有新鮮事上門,向來活潑外向、好奇心旺盛的師兄妹兩
  
  人哪還憋得住,當下默契十足的互覷一眼,隨即二話不說的齊往野林內飛掠而去。
  
  「別……」阻止的話才到嘴邊,兩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野林內,沈待君只能硬生生吞下後面的話語,邊歎著氣邊連忙尾隨而上。
  
  唉……師弟、師妹這種自找麻煩的性子,什麼時候才能改一改?
  
  急急忙忙的進了樹林,順著打鬥聲方向一路尋去,未久,就見前方不遠處一群黑衣人正以多欺少的圍擊著一個滿身血污的年輕男子,雙方你來我往打得火熱,刀劍交擊聲不絕。
  
  至於那兩個讓她追進來的人嘛……
  
  沈待君溜眼週遭一圈,果然見到那兩人正躲在一棵樹後觀察戰況,當下不由得暗鬆了一口氣,悄悄來到兩人身後,細微而熱烈的嘰嘰喳喳聲便竄進耳裡──
  
  「師兄,你說哪邊才是好人?我們又該幫誰……」華妙蝶小聲詢問。
  
  「以多欺少,黑衣服的那幫人太羞人……」撇撇嘴,華丹楓有點不齒,光憑這一點,心中已對黑衣人的印象大壞,直覺認定他們不是善類。
  
  「就是!就是!」點頭如搗蒜的附和,華妙蝶不忘補充自己的觀察。「那些黑衣人各個橫眉豎眼,一副凶神惡煞樣,一看就不是好人;反倒是那位公子狼狽歸狼狽,但瞧起來就是順眼。」古人都說「相由心生」,她想應該錯不了的。
  
  好人、壞人哪是由外貌就能斷定的?
  
  聽到兩人的一番探討,沈待君真是啼笑皆非,雖然她自己看來,正節節敗退的血衣男子確實看起來比較像善類,但也不能就此認定外貌好看的人就是好人啊!
  
  「糟!好人看來撐不下去了……」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就在沈待君搖頭暗忖的同時,一驚呼、一熱血的聲響同時揚起,然後在她再次來不及阻止下,兩人雙雙跳了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擋在血衣男子身前,替他攔住數支同時往他身上招呼的利劍。
  
  此一變異不僅讓眾多黑衣人變了臉,就連血衣男子也是詫異的愣住,不約而同皆停下了攻勢,數十道目光齊往突然出現的一男一女射去。
  
  「你們是誰?」黑衣人中,一名看起來是頭頭,長得獐頭鼠目的瘦小男人厲聲開口質問,陰鷙的目光如利刃般將兩人上上下下掃過一遍。
  
  「我?」比了比自己,華丹楓驕傲的大聲報出姓名。「華丹楓。」
  
  「華妙蝶。」不甘寂寞,身為師妹的嬌美小姑娘也挺起了胸膛。
  
  華丹楓?華妙蝶?
  
  迅速的在腦中搜尋了一圈,瘦小男人確定自己不曾聽聞過這兩人的名號,認定他們是不知打哪裡冒出來的無名小卒,不足為懼,當下冷笑兼威嚇,「識相的話,就趕緊離開,別插手管閒事,否則當心小命不保。」
  
  聽他帶著威嚇的不客氣言詞,年輕氣盛的華丹楓滿心不悅的撇了撇嘴,決定當個不識相的人,於是他故裝驚訝的徵求自家師妹的意見。「師妹,你怎麼說?」
  
  不愧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華妙蝶默契十足的笑答道:「師兄,你從小就不識相。」
  
  「聽見了沒?我師妹說我不識相。」華丹楓無奈的聳了聳肩,可眉眼嘴角卻淨是揶揄笑意。
  
  「好個敬酒不吃,吃罰酒。」看出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兩人擺明是要蹚渾水,瘦小男人的殺意立現,陰狠大喝,「上!」
  
  只見他大手一揮,話聲方出,後頭的十多名黑衣人立即揮劍蜂擁而上。
  
  而華丹楓、華妙蝶則應了「初生之犢不畏虎」的俗話,絲毫不見畏懼的與人多勢眾的黑衣人應戰起來,兩條身影在刀光劍影間悠遊穿梭,見有破綻就出手點穴制住一個又一個的黑衣人,顯得游刃有餘。
  
  後方,一身血污的年輕男子甚為驚愕的看著陌生卻替自己攔住黑衣人追殺的師兄妹兩人,對眼前的異變雖然滿心不解,但不可否認的,原本以為難逃此劫的他突得救助,緊繃的心神霎時一鬆,滿是傷口的身子再也支撐不住,眼前為之一黑,腳下一個踉蹌……
  
  「小心!」不知何時,沈待君已悄悄來到血衣男子身後,在他踉蹌不穩之際,輕巧出手扶住,並讓他慢慢坐下靠在一棵樹上。
  
  「你……」愣愣的看著這突然冒出來的第三張陌生臉龐,失血過多讓他的思緒變得遲鈍,有些反應不太過來。
  
  似乎看出他的疑問心思,沈待君微笑的看向打得正起勁的師弟妹,淡聲解釋,「一起的。」
  
  明瞭地點了點頭,血衣男子在逐漸昏眩的神智中勉強擠出笑意。「多……多謝。」
  
  柔和的眸光自師弟妹身上收回,沈待君凝睇著他灰敗的氣色與泛紫的嘴唇,細緻柳眉不由得微微一皺,正待說些什麼之際,驀地──
  
  「小心!」血衣男子驚怒的大吼警告,試圖將她推開,奈何最後一絲氣力早已在先前的對戰中消耗殆盡,滿是血污的手竟然無法撼動她分毫。
  
  聽聞警告,沈待君下意識的抬頭一看,就見原本與自家師弟妹打得火熱的黑衣人中,有兩、三個竟然舍下戰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她的方向直射而來!
  
  洶湧翻騰的殺氣甚是凌厲迫人,也難怪那名血衣男子會如此驚喊,急著將她給推開,深怕她會受到波及,只是……
  
  她有這般好欺負嗎?
  
  清冷的眼波中有絲異彩一閃而過,沈待君噙著淡笑,衣袖優雅輕揮,破空聲立起,數道銀芒疾射而出,隨即那兩、三個黑衣人瞬間倒地痛苦翻滾,淒厲慘叫聲劃破天際,驚得所有人不約而同的停下了打鬥,驚異的目光紛紛朝她的身上射去,就連那名血衣男子也是滿眼詫異,根本不明白她到底做了什麼會造成這樣的結果。
  
  所幸,在場眾人中有兩個清楚底細的人跳出來解惑了──
  
  「想欺負我師姊?」華丹楓飛快的竄了過來,經過那倒地痛苦慘叫的黑衣人時,還不忘落井下石的一人奉送一腳,忿忿的叫道:「我師姊的銀針是你們挨得起的嗎?」
  
  哼!太可惡了,竟然想趁他不注意時欺負師姊,活該受到教訓。
  
  「就是!就是!」一蹦一跳來到師姊面前,華妙蝶重重的點頭附和。「浪費師姊的銀針,活該讓他們哀哀叫。」
  
  「誰教你們要偷襲我師姊……誰教你們要偷襲我師姊……」各踹一腳還不能解恨,想到師姊若是真被這些黑衣人給偷襲成功,華丹楓的心頭不由得一揪,忍不住又咬牙切齒的補了好幾腳洩憤後,這才恨恨的回到自家師姊身旁,一臉維護樣的討好叫道:「師姊不要怕,楓兒保護你!」
  
  聞言,沈待君心下一暖,不由自主的漾著輕笑。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生得獐頭鼠目的瘦小黑衣男人已飛快檢視完還在哀號慘叫的屬下,從他們身上拔下閃著湛亮光芒的銀針,臉色難看至極。
  
  「使暗器?」瘦小男人陰鷙的哼聲。「真是光明正大哪!」
  
  「以多欺少?」橫眼斜睨,華丹楓模仿他的語氣堵了回去。「真是公平正義呢!」
  
  此話一出,華妙蝶當場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而那名瘦小男人則是被氣得不輕,當下鐵青著臉,怒極反笑,「好!好!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連你這種毛都還沒長全的小子也敢管我『黑風堡』的閒事了!」特意報出背後的勢力,想藉此威脅,讓他們知難而退。
  
  奈何偏偏碰上的是三個剛下山,對江湖勢力完全不清楚的同門師姊弟,更別說對「黑風堡」這三個字明白所代表的意義是什麼了,所以被視為污辱的一段對話便產生了──
  
  「黑風堡是什麼?師姊,你知道嗎?」面對疑問,華丹楓很習慣的在第一時間就找自家師姊尋求解答。
  
  「不,我不知道。」沈待君搖搖頭,隨即猜測道:「大概是江湖上的幫派吧!」
  
  「江湖?怎麼我們現在就在江湖嗎?」華妙蝶興奮的追問。
  
  「大概吧!」摸了摸下巴,看多了俠義小說的華丹楓擊掌做出總結。「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錯不了的。」
  
  嘿嘿,原來他們現在就在江湖,還恰巧的湊上了江湖人的追殺戲碼,多有趣啊!
  
  眼看三人逕自說著話,甚至還口出「黑風堡是什麼」這種藐視言詞,瘦小男人氣得厲聲怒喝,「住口!你們到底還有沒有把黑風堡看在眼裡?」
  
  「看在眼裡又如何?不看在眼裡又如何?」不快的橫去一眼,華丹楓對於師門三人的交流被打斷感到很不滿,擺明就是要跟他作對。
  
  聞言,瘦小男人看了看屬下,除了中了銀針倒地的三人,還有數名被點穴而動彈不得,心中暗驚的同時,也清楚明白眼前這三人絕非泛泛之輩,若是繼續打下去,自己等人可能會吃大虧,當下心中有了決定──
  
  「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膽敢插手我黑風堡的閒事,日後必會要你們付出代價!」色厲內荏的叫囂完,他大手一揮,喊了聲「走」後,眾多黑衣人,包含受傷被同伴扛著的,一瞬間便退了個乾乾淨淨。
  
  「呃……就這麼走啦?」瞪著突然變空曠的林子,華丹楓納悶的猛搔頭。
  
  怪了!怎麼前一刻還凶神惡煞的威脅著,下一刻就走了個精光?外頭的人真是讓人摸不著底啊!
  
  「就是!人家還沒打過癮呢!」華妙蝶邊抱怨、邊嘟囔。
  
  「肯定是怕了我們了!」華丹楓得意洋洋,驕傲的挺起胸膛。
  
  「這麼自誇,羞也不羞?」沈待君搖頭笑斥,心中暗暗歎氣,對於因為多管閒事而與人結了樑子,卻沒絲毫自覺的自家師弟妹,她是有些無奈的。
  
  「師姊,你知道師兄向來是不知羞的啊!」見縫插針,華妙蝶笑嘻嘻的乘機糗人。
  
  不甘被糗,華丹楓正待回嘴之際,一道微弱而乾啞的嗓音驀地響起──
  
  「多……多謝三位……」
  
  聞聲,三人不約而同垂下目光齊往血衣男人看去,就見他沾滿血污的身體努力想撐起卻又不可行,最後只能擠出一抹虛弱的微笑──
  
  「不……不知三位貴……貴姓大名……在下日後必報……」咚!話未完,頭一歪,直接昏死過去。
  
  「師姊?」詫異驚叫,華丹楓與華妙蝶瞠目結舌的瞪著血衣男子百會穴上已沒入半根的金針,非常清楚男子會突然昏迷過去的原因。
  
  「中毒。」緩緩收回纖手,沈待君簡簡單單以兩個字說明一切。
  
  她早看出男子身中劇毒,若不先以金針暫時封住毒性,讓他繼續這麼嘮嘮叨叨下去,恐怕不出半個時辰就要麻煩牛頭馬面來走一趟了。
  
  原來如此!
  
  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華丹楓一把扛起血衣男子往野林外走,嘴上笑嘻嘻道:「算他好運,碰上了我們師姊,管他什麼毒都死不了的。」
  
  「就是!就是!」連連點頭,華妙蝶蹦蹦跳跳的跟在後頭開心叫笑。「師姊醫術最厲害了,不像我們一看醫書就犯困,沒半點兒天分,最後師父只好無奈的把我們攆出來練武……」
  
  「不打緊!我們不會醫術沒關係,反正不管大病小病都有師姊在呢!」年輕俊朗的笑臉中滿是信賴。
  
  緩步跟隨在後,沈待君聽著師弟妹樂天的話語,淡然的眼裡隱隱有著一絲茫然……
  
  有她在嗎?就這麼確信她會一直在他們身邊嗎?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0 18:21:05

第二章
  
  「師姐,對不起……」已隱隱有少年身形的男孩心虛的低著頭,神色愧疚的囁嚅道歉。
  
  「為什麼道歉?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嗎?」奇怪詢問,少女滿眼不解。
  
  繼續低垂著腦袋瓜,男孩支支吾吾地招認。「因為……因為前些天我說要做只紙鳶送師姐……」
  
  「所以呢?」依煞不懂。
  
  「剛剛師妹瞧了喜歡,就先討了去……」愈說聲音愈小,男孩不安的抬眸瞅著少女。「師姐,你會怪楓兒嗎?」怪他把原本要送給師姐的紙鳶先給了師妹。
  
  原來是先給了師妹啊……
  
  少女微微一怔,隨即不顯心思的柔聲微笑。「沒關係,我不會怪你的。」
  
  「師姐真好!」歡呼叫笑著撲抱上去,男孩原本愧疚的心情在瞬間飛揚,一門心思頓時全轉往玩樂上。「那我要去和師妹一起放紙鳶玩兒了……」話聲未落,人已急匆匆的跑走了。
  
  她當然不會怪他,她只是有些失落……是的!只是有些失落而已……
  
  「師兄,你說這人何時會醒呢?都昏迷好些天了……」
  
  「誰知呢?我不是師姐,可拿不準……」
  
  「師姐,那你說呢……」
  
  「也差不多該醒了……」
  
  意識朦朧間,俞子南似乎聽到了身邊斷斷續續的交談聲,待衝破那圍困他許久的漆黑,努力睜開重如千斤般的眼簾,模糊的視線慢慢凝聚焦距,看著陌生的床頂,他不禁有著一絲茫然與迷惑……
  
  「這……是哪裡?」
  
  「哇——醒了!醒了!他醒了……」
  
  「嘿嘿……果然還是師姐厲害,說該醒就真的醒了……」
  
  隨著說笑聲,兩顆腦袋瓜子突然橫主出現在眼前,讓俞子南不由得心下一驚,虛弱的喝問聲亦響了起來。「你們是誰……」
  
  然而,就在質問脫口而出之際,昏迷前最後一刻的記憶猛然閃過腦海,他定睛瞧著兩張不帶絲毫惡意的粲笑臉龐,緊繃的心神不由得為之一鬆。「是你們……」
  
  是了!他們就是那把他從「黑風堡」手底下救出來的救命恩人。
  
  「是的!就是我們。」爽朗的點著頭,華丹楓笑瞇瞇道:「我叫華丹楓,旁邊這個是我師妹華妙蝶……」
  
  接著手往身後的自家師姐一比。「那是我師姐沈待君。」
  
  「在下俞子南,多謝三位出手相助,這份大恩大德,俞某日後必……」掙扎著想要起身道謝,奈何報恩之言再次被打斷了。
  
  「該喝藥了。」低柔中帶著一絲清冷的嗓音輕輕揚起,沈待君不知何時已來到床榻邊,一手端著早已備好的藥汁,一手順勢將他的身子扶起坐好。
  
  「多謝沈姑娘。」接過藥碗,俞子南連忙道謝,看著眼前神色不冷不熱,不似兩位師弟妹般熱絡的女子,心中敏銳的察覺出她似乎不太樂意因為自己的關係而使得他們師門三人與「黑風堡」結下樑子,當下不免有些窘迫。
  
  輕輕的點了點頭,沈待君沒有多言的退到一旁。
  
  倒是華丹楓、華妙蝶兩人眨巴著好奇的大眼,直勾勾的盯著他瞧,瞧得他暗生尷尬,微紅著臉皮把藥喝完後,這才禮貌的的開口詢問——
  
  「這裡是?」打量著陌生的環境,他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那片樹林附近城鎮裡的客棧。」華丹楓笑瞇瞇的回答。
  
  「是啊!我們都在客棧住了好些天,好不容易終於等到你醒了。」點頭附和,華妙蝶忍不住好奇探問:「俞公子,那『黑風堡』是什麼?很威風嗎?」
  
  聞言,俞子南俊秀的眼眸一黯,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龐也變得更加蒼白了。
  
  「那黑風堡是江湖上勢力龐大的幫派,以行事歹毒、狠戾著稱,只要稍有得罪或是不順著他們,便會串眾追殺,所以江湖人大多能躲則躲,不願招惹,但也因為如此,讓他們益發的橫行霸道了。」
  
  此話一出,某師兄妹兩人頗感興趣的互覷一眼,絲毫不為自己惹上這麼一個窮凶極惡的幫派而擔憂。
  
  唯有沈待君聽得眉頭直皺,幾乎忍不住想撫額歎息了。
  
  有種聽說書人講古的感覺,華丹楓聽得興致盎然、兩眼發光,滿心的好奇全被勾了起來。「那麼你又是哪裡得罪了黑風堡,以至於要被這麼追殺?」
  
  苦笑一聲,俞子南忿忿道:「那黑風堡少主看上了我妹子,派人前來提親,可我俞家怎麼可能把女兒嫁入這麼一個邪門歪道、行事不端的幫派?所以我爹便婉言拒絕了。」
  
  「可也因為如此,那黑風堡便認定我們俞家不識好歹,瞧他們不起,於是便幾度尋我們麻煩,所幸我俞家基業深厚,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氣,這才不至於吃了虧。但這回我因趕著前去替一位世伯祝壽,行程匆匆下一時疏忽竟著了道,被黑風堡給設陷下毒、圍堵截殺……」憤怒的嗓音驀地一頓,他猛然想起自己在昏迷前明明中了黑風堡的毒,可如今除了身上的皮肉傷外,似乎沒什麼大礙!
  
  他暗暗運轉內息,果然順暢無阻,心中不由得大感驚奇,眼中浮現幾絲詫異與疑惑。
  
  看出他的心思,華妙蝶噗哧笑了,同時好心的為他解開迷惑。「你該感謝我師姐擁有一身好醫術,才能在你昏迷的這些天,以金針渡穴的方式幫你把毒給逼出。說起來你也不算吃虧,我師姐銀針上的毒可是會讓黑風堡的那些人痛上個三天三夜才會退呢!」
  
  「就是!就是!我師姐最厲害了。」連連點頭,華丹楓語氣滿是驕傲與崇拜,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往自家師姐看去,得到她回以清淺一笑後,立刻開心的露出大大的陽光粲笑。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體內已無絲毫餘毒。
  
  俞子南恍然大悟,覺得自己這條命算是被他們救了兩次,心中的感激更深,當下連忙又拱手道謝。「沈姑娘醫術高超,此番恩情,在下必定永銘在心,不敢或忘,日後若有需要我俞家的地方,請儘管吩咐,我俞家誓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說得慷慨激昂、熱血沸騰,沈待君卻只是淡淡「嗯」了一聲,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倒是華丹楓聽得眉開眼笑,深深為自家師姐自傲,然而想起那黑風堡,又禁不住撇了撇嘴——
  
  「說起來,那黑風堡也太不知羞,求親不成就下陰招,無恥!」說到底,他也是年輕氣盛的少年郎,自然不屑黑風堡的陰險手段。
  
  「就是嘛!」再次點頭附和,華妙蝶也覺得那個黑風堡實在沒品。「下次若再讓我們遇見,就見一個打一個,好殺殺他們的威風。師兄,你說是吧?」
  
  「沒錯!就打得他們落花流水,免得他們以為別人都是好欺負的。」華丹楓滿心贊同。
  
  「千萬不可!」連忙出聲阻止,俞子南對於他們的仗義相挺雖然大為感動,但心中卻有其他的顧慮。「那黑風堡並不好惹,你們為了救我已然得罪他們,我怕他們會因此而尋你們麻煩,日後若碰上了,能避就避吧!」
  
  當然,他也會找機會對黑風堡說清楚、講明白,要他們冤有頭、債有主,想尋麻煩儘管找他,可別弄錯對像尋他人晦氣。
  
  「難道我們還怕了他們不成?」華丹楓是初生牛犢不畏虎,可不覺得黑風堡有什麼了不起的。
  
  「師弟,你是在胡說些什麼呢?」輕斥一聲,老半天沒開口的沈待君終於說話了。「俞公子說得是,我們是出來遊歷川河,可不是來樹敵惹麻煩的。」
  
  頓了頓,她看向床榻上的俞子南,客氣中帶著幾絲疏離,「俞公子,你體內餘毒已清,身上的傷口已無大礙,只要上藥修養個幾日便可痊癒,我與師弟妹不便再打擾,就此別過了。」
  
  話落,她取出一瓶自己特別研製,可以生肌長肉,對外傷有絕佳療效的「玉雪膏」送上,自認已是仁至義盡。
  
  事實上,他身上原本深可見骨的傷口,能在短短幾日內就收口恢復了七、八成,全是拜「玉雪膏」所賜。
  
  「沈姑娘,多謝了。」接過藥膏,俞子南知道她是不願師門三人與他多有牽扯而惹上莫名其妙的麻煩,縱然心中對眼前三位救命恩人有著諸多的好感與想深交的意願,他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了。
  
  至於一旁的華丹楓雖然覺得師姐這樣是有些拒人於千里之外,但因與俞子南本就萍水相逢,就算對他的印象不錯,若是師姐不喜與外人相處,那麼就此別過也無不可,倒是華妙蝶撅起了嘴,毫無心機的嚷嚷起來——
  
  「師姐,這怎麼行?俗話說送佛送到西,俞公子傷還沒好,我們把他一個人丟下,若那什麼黑風堡的人又來了,豈不是很危險?」完全不知自家師姐的心思,她搖著頭叫道:「若真是這樣,我們這回出手相救可就白搭了!」
  
  就算因為既麻煩、又危險,這才要盡早劃清界限,別再有牽扯啊!
  
  對於如此熱血仗義又不知明哲保身的傻師妹,沈待君簡直想歎氣了,沒想到笨蛋還不止一個,華丹楓聽了如此正義凜然的話後,竟然也覺得頗有道理——
  
  「師妹說得是!」連連點頭贊同,而他自有一番理由。「師姐好不容易把人救了回來,可不能因為這樣而功虧一簣,白白浪費了那些藥。」
  
  別的不說,光是那些「玉雪膏」,師姐可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尋了多少上等藥材才熬製而成,這些天用在俞子南身上的不知有多少呢!
  
  為何她會有這麼兩個傻師弟妹?
  
  沈待君頭疼撫額,萬般無語,暗自思忖著該怎麼把話說得婉轉又能勸退兩人的傻念頭時,床榻上的傷患微帶窘迫的開口了——
  
  「承蒙三位恩人相助,在下實在不敢再勞煩,只是不知可否請教三位意欲前往何處?是否有特定之地?」
  
  「那倒沒有。」誠實的搖了搖頭,華丹楓笑道:「只是總看書上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所以我們大概會一路南下往那裡去,好去見識見識一番,也算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了。」
  
  「如此甚好!」正中下懷,俞子南激動的擊掌大叫,隨即見三人皆以奇怪的眼神瞅著他,臉皮子不由得一紅,尷尬的微笑解釋著,「在下正是要前往杭州祝壽,既然我們的目的地相同,不如就相伴同行,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雖然明白那位沈姑娘不欲與他多有牽扯的心思,但實在是他對眼前的師門三人抱著極大的好感,本著想要深入交往的私心,最後還是厚著臉皮主動攀談詢問了。
  
  沒想到還真讓他給撿到了好運,雙方的目的地都是一樣的,在大喜之下,二話不說馬上就出言相邀同行了。
  
  「哎呀,真沒想到會這麼巧呢!」歡喜嬌笑,華妙蝶樂了。
  
  「師姐,你說呢?」眼兒燦燦的看向自家師姐,華丹楓滿心期盼,畢竟是從小到大,除了師姐與師妹外,他從來就沒有年齡相近的朋友,如今好不容易認識了這麼個還算是順眼的人,他其實也有點不捨得就這樣分道揚鑣,但一切還是以師姐為主。
  
  「這……」沈待君猶疑了。
  
  她不是不明白師弟妹的心思,可卻又覺得為了一個認識不深的外人而與勢力龐大的江湖幫派結怨,那實在是不智之舉——雖說早在幾天前出手救人時就已經結了,但亡羊補牢猶未晚,能趁早脫身總是好的。
  
  「沈姑娘,在下欲前往賀壽的世伯稱『武仲裁』,在江湖上以擅於調解紛爭而為人所敬重與稱道,各大門派皆得賣他幾分面子。」瞭解她的顧慮,俞子南忙不迭說道:「你們既已救下我,恐怕『黑風堡』已將你們給記上了心,不如你們與我一起前去參加壽宴,屆時再向世伯說明一切,請他幫忙調解,讓『黑風堡』別為難你們。一切冤有頭、債有主,俞家與『黑風堡』的恩怨絕不波及外人。」他這話說得於情於理,真切萬分,加上又點出就算他們就此不再有所牽連,光憑出手救下他一事,就夠「黑風堡」來找他們了。
  
  沈待君想了想,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所以若能借由那個什麼「武仲裁」的來調解,讓「黑風堡」別莫名其妙的尋他們麻煩,也算是好事一件,於是她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見她點頭,華丹楓與華妙蝶立即孩子氣的歡呼叫好,而俞子南也跟著松心一笑,隨即又悲哀的想到,何時在江湖上也算是青年才俊,頗得姑娘芳心的自己竟得如此低聲下氣的求人結伴同行?
  
  感覺……有點、心酸。
  
  不知他的心思,沈待君只是若有所指的淡聲道:「那就有勞俞公子了。」
  
  「哪裡!」連忙應聲微笑。「是我應該做的。」
  
  微不可察的再次輕點了一下頭,沈待君轉頭看還在嘰嘰喳喳慶祝有新同伴的師弟妹,忍不住歎氣輕斥,「晚了,別再打擾俞公子休息,回房去睡吧!」
  
  「好!」笑嘻嘻的竄到自家師姐身旁,華丹楓拉著她邊往外走邊說道:「師姐肯定也累了吧?來,我們快回房休息……」
  
  「嘿嘿嘿……師兄,你也太阿諛諂媚了……」同樣蹦跳著來到師姐的另一邊拉著,華妙蝶不甘示弱的邊抨擊、邊討好。「師姐,這些天都是你在照顧俞公子,肯定倦得很,等會兒我幫你按按肩……」
  
  「師妹,你還說我呢!你這根本就是佞臣了……」
  
  「行了!當我是皇太后了嗎……」
  
  隨著討好聲與輕笑聲出了房漸漸遠去,床榻上,俞子南覺得這師門三人有趣得緊。
  
  監於俞子南的傷勢,沈待君決定在客棧多休養幾天,直至他身上的傷口已痊癒了八、九成後,一行四人才駕著馬車緩緩上路。
  
  所幸此地離杭州不遠,大概約三、四天路程而已,加上某位「武仲裁」的壽誕是在七天後,所以倒也不急著趕路,而是以悠悠晃晃的速度慢慢前行。
  
  這日,天氣炎熱,加上已經近午,於是一行人便決定在溪邊停下歇息。
  
  馬車方才停歇,華妙蝶就迫不及待的跳了下來,急匆匆的奔向溪邊掬水拍打因躁熱而顯得通紅的面頰,感受那沁涼的溪水浸透身心,消除了暑氣後,她踩心滿意足的歎了一口氣,然後轉身對馬車旁的三人快樂的招手——
  
  「師姐、師兄、俞公子,你們快來啊!這水冰冰涼涼的,舒服極了。」
  
  見她不斷揮手呼叫著,三人不由得快步向前,各自以溪水梳洗了一番後,沈待君直接躲到了一棵有著濃密樹蔭的大樹下乘涼,而傷勢幾乎已痊癒的俞子南則在她熱情的呼喚下,兩人有說有笑的站在溪中的石頭上,準備大顯身手捕捉鮮魚當午餐。
  
  至於華丹楓則是難得的沒有錢去湊熱鬧,反倒走到自家師姐身邊坐下。
  
  「怎麼了?難得你今天沒和師妹一起去戲水捉魚。」不愧是一起長大的,知他甚深,也瞭解他甚深的沈待君,一見他臉上的神色,馬上就明白他肯定又不知在鬧師妹彆扭。
  
  「才不去呢!」不滿的瞪眼,華丹楓撇嘴哼聲道:「師妹只叫俞公子,又沒有喊我,我去做什麼?」
  
  聞言,沈待君一怔,隨即失笑。「怎麼你吃醋了嗎?」
  
  呵……認真說來,那位俞公子生得相貌堂堂,為人又謙和有禮、談吐不俗,往杭州的這一路上,對他們師門三人真誠以待,加上有心與他們結交,所以師弟妹兩人一下子就與他混得極熟,三人聊起話來時常言笑晏晏、融洽異常。
  
  尤其是師妹的好奇心旺盛,總喜歡追問他一些江湖上的事,加上他也不吝告知,總是撿些趣事來說,逗得師妹哈哈大笑,對他更是印象大好,所以這些天來,做什麼事總是第一個叫他,沒料到因此而讓師弟不滿了。
  
  「誰、誰吃醋了?才不是呢!」氣憤的否認,華丹楓氣惱道:「我只是……只是……」
  
  「只是怎地?」揚眉。
  
  「只是覺得師妹不夠意思!才幾天她就有什麼好玩的都先喊著俞公子。」悶悶的撇著嘴,華丹楓雖然也很喜歡俞子南,但還是有種玩伴被搶走的不快。
  
  「還說不是吃醋呢!」沈待君無奈的搖頭。
  
  「就說不是了!師姐,你別胡說。」氣呼呼的再次否認,華丹楓真的不認為自己是在吃醋。
  
  見他吹鬍子瞪眼的惱叫著,沈待君輕笑的正待開口安撫之際,一道嬌甜清亮的嗔叫驀地自溪邊傳來——
  
  「師兄,你好狡猾,竟然躲在樹下偷懶乘涼?人家我和俞公子都捉了好幾尾了,你再不來幫忙,別怪我等會兒不分烤魚給你吃。」
  
  「瞧,師妹在喚你了,還不快去!」望著那再溪石上巧笑倩兮嚷嚷著的嬌俏人兒,沈待君微笑的催促。
  
  總算師妹還沒忘了他這個師兄。
  
  被這麼嬌嗔一喊,華丹楓滿意的點了點頭,方纔的不快與埋怨在瞬間被忘了個精光,興高采烈的一屁股跳了起來,開開心心的奔過去捉魚兼戲水了。
  
  樹蔭下,沈待君嘴角的淡笑微微斂去,眸心帶著幾絲不易察覺的澀然看著邊嬉戲、邊捕捉午餐的三人,直到好一會兒過去,俞子南手提著幾條已經處理好的鮮魚率先往這邊走來時,她才收起怔然之色,恢復淡然沉靜。
  
  「沈姑娘,中午我們就吃烤魚吧!」來到樹下,俞子南臉上滿是笑容的將手中的魚遞給她,隨即又道:「我先到附近去找些乾柴來生火,這些魚就麻煩你了。」
  
  「嗯。」波瀾不興的應了一聲,沈待君看他離開後,便撿了幾根樹枝串起鮮魚。
  
  很快的,俞子南便抱了一堆乾柴回來,並且俐落的生起火開始烤魚。
  
  期間兩人都沒有說什麼話,與溪邊飄來的歡笑聲相較,他們這邊是屬於尷尬的沉默。
  
  至於為何會如此,主要是沈待君的性情沉靜而內斂,對於相識不深的外人,她沒有與之攀談的意願;而俞子南則是深深明白她不似她兩位熱情直爽的師弟妹,對待她總是顯得客氣有禮卻又疏離難親,所以一時之間倒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直到好一會兒後,在火光跳躍中,他驀地開口,「沈姑娘,你很討厭我嗎?」
  
  似乎沒料到他會突然這麼問,沈待君不由得愣了一下,詫異的眸光對上他真誠坦然的眼眸。「為何這麼問?」
  
  「我不是無所覺的傻子。」爾雅一笑,俞子南說得很婉轉。
  
  這一路上,她對他一直很淡漠,曾有幾次他試圖攀談,展現善意,也都被她三言兩語,清清冷冷的結束話題給打發掉,讓他只能無奈的鎩羽而歸。
  
  聞言,沈待君輕輕笑了起來,略為沉吟了一下後,這才緩緩開口,「也不能說討厭……」
  
  「那麼是……」張口急著追問原因。
  
  「只是覺得麻煩!」淡淡打斷未完的問話,沈待君定定的瞅凝著他,神色認真而肅穆。「為了你,我們師門三人沾惹上別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幫派,這可真是無妄之災,不是嗎?」
  
  原本她還冀望這一趟下山遊歷能平平安安,什麼凶險都沒有,誰知半途竟然殺出程咬金,為了他這個外人,讓他們師門三人莫名其妙的和「黑風堡」結下樑子,實在是不值得啦!
  
  「沈姑娘請儘管放心,我一定會請求世伯調解此事,決不讓黑風堡為難你們!」義正辭嚴的保證著,俞子南覺得在此事上,自己確實是連累了他們,心中不免愧疚。
  
  見他嚴肅中帶著羞愧的神色,沈待君反倒失笑起來。「俞公子,你真是個正人君子。」
  
  「啊?」愕然傻眼,不懂她的意思。
  
  「認真說來,你並沒有求我們出手相救,是我們主動為之,若真與那『黑風堡』結了怨,也怪不得別人,可我卻因此遷怒於你,但你不僅毫不介懷,甚至愧疚自責,還保證會想辦法請人幫忙調解,好讓『黑風堡』不為難我們……」微微頓了一下,她抿唇又笑著說:「俞公子果然是個正人君子,相較起來,是我器量狹小。」
  
  沒料到她會如此直率的稱讚自己,俞子南不由得臉上一紅,搖著頭連忙道:「沈姑娘千萬別這麼說!若不是為了救我,你們又怎會得罪『黑風堡』呢?在下心中的感激是千言萬語都難以言喻的。再說,我俞家與『黑風堡』的恩怨由我們兩方自行解決,自然不能波及旁人,否則教我於心何安?」
  
  話完,他靦腆一笑,眼神卻甚是堅定,果然有股正氣。
  
  而沈待君聞言後,就算心中原本還有些氣,最後也不由得喟然一歎。
  
  唉……人家都如此說了,她若再遷怒,那就真的是雞腸鳥肚,心胸狹小了。
  
  想到這裡,她無奈的搖頭,緩緩抬起眼,卻對上他認真、正直的眸光,兩人一瞬不瞬的互凝許久,最後不約而同的雙雙露出微笑,那笑帶有幾分默契與無需言明的友好。
  
  也因此番言談後,沈待君放下了心中的成見,也不再冷淡相待,加上俞子南溫和有禮、談吐有致,說起一些風俗見聞頗為引人入勝,倒也勾起了她的興致,忍不住會多問幾句。
  
  在愈聊愈深之下,個性皆屬沉穩而內斂的兩人這才赫然發現彼此談話竟然頗為投機,說說笑笑間也不再如前些日那般生疏了。
  
  這廂,兩人言笑晏晏;那廂,華妙蝶像是發現了什麼秘密般的突然竊笑起來,「師兄……師兄……」偷偷以手肘頂了頂自家師兄。
  
  「幹嘛呢?」心不在焉的應聲,華丹楓正在搜尋溪中魚兒。
  
  「你快瞧那邊!」悄聲提醒,要他快看。
  
  聽她聲音中暗藏著幾絲興奮,華丹楓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瞧去,結果卻驚愕的發現原本對俞子南一直冷淡以待的師姐,不知從何時開始竟然與他有說有笑,狀似愉悅!
  
  呃……在他跑來戲水抓魚的期間,是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嗎?明明先前師姐對俞子南還冷冷淡淡的,怎麼如今卻好像聊得很開心?
  
  突然間,華丹楓莫名的感到不太開心了。
  
  沒察覺到他突然消退的愉悅心情,華妙蝶閃著發亮的雙眼,逕自樂呵呵道:「本以為師姐討厭俞公子來著,可結果並不是這回事嘛!瞧,師姐和俞公子聊得多開心,相處得多融洽,看起來很相配呢!」
  
  相配?師姐幹嘛要跟別人相配啊?
  
  「胡說些什麼?師妹,你說思春了嗎?腦袋裡就只想著這種事!」哼聲駁斥,華丹楓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誰、誰思春了?你才思春呢!」華妙蝶漲紅著臉反駁,隨即又難忍豆蔻年華的懷春少女心思,眨巴著大眼,神秘兮兮道:「師兄,你瞧!師姐從沒跟外人處得這麼好過,說不定他們很合得來呢!」
  
  「合得來?」華丹楓立刻撇下嘴角,皺眉嗤叫道:「在今天之前,師姐還不太理會俞公子,跟他說話沒超過十句,這樣也算合得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
  
  「沒什麼但不但的!」一口截斷她的話,華丹楓不知在惱什麼似的,氣呼呼道:「師姐就是師姐,是我們的師姐,才不會跟什麼人配不配、合不合的。」
  
  雖然這些天下了,他對俞子南的印象極好,也很聊得來,先前更為師姐對他的冷淡疏離而暗自擔心,就怕師姐哪天會突然改變主意,決定雙方還是分道揚鑣得好,那他就得失去這個新結交的朋友了。
  
  可沒想到,師姐放下了心中的成見,不再遷怒後,見到他們有說有笑的模樣,他倒不樂意了,隱隱有種師姐要被搶走的鬱悶感。
  
  奇怪的瞅他一眼,華妙蝶振振有詞道:「誰說的?以前師父常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說不定此回下山,師姐就遇上了適合她的男子,覓得終身歸宿了。」
  
  聽她搬出師父的話來,華丹楓不由得窒了窒,隨即故意白眼取笑,「師姐能不能找到終身歸宿,這我不清楚,不過你滿腦子就想著嫁人,羞也不羞?」
  
  「我哪有?師兄,你胡說!」驀地羞紅臉,華妙蝶嗔叫。
  
  「還說沒有?」扮了個鬼臉,他明白的指出。「剛剛明明就有人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此回下山可以尋得終身歸宿呢!」
  
  「我又不是說我……」惱羞成怒,氣惱的追打。
  
  「哈哈哈……被說中了吧……被說中了吧……」大笑竄逃。
  
  霎時間,就見兩人追追打打,嗔惱聲與取笑聲隨風飄揚,好不熱鬧,引得樹下的兩人也不由得注目以對,隨即,淡雅含笑的嗓音輕輕揚起——
  
  「師弟、師妹,天熱別玩了。魚烤熟了,快來吃吧!」
  
  聞聲,兩個打打鬧鬧的師兄妹這才放下「恩怨」,提著先前捉到的溪魚來到樹蔭下,尤其華丹楓更是一股腦的往沈待君與俞子南的中間坐下,頗有隔開兩人的意圖。
  
  哼!師姐是他的師姐,才不給別人親近呢!
  
  回想起方才師妹的那番話語,華丹楓心中依然不快,偷偷的撇了撇嘴,暗自決定要不著痕跡的隔離他們。
  
  「瞧你們,玩得一頭熱汗。」沒注意到他的小心思,沈待君看兩人臉上滿是汗,不由得柔聲輕斥,「日頭這麼大,也虧你們兩人有興致在大太陽下追追跑跑,簡直就像還沒長大的孩子一樣。」
  
  「師姐說得是,師兄就是幼稚!」挾怨報仇,華妙蝶嬌聲指責。
  
  「光說我?師妹自個兒還不是一樣!」華丹楓不甘示弱的反駁回去。
  
  這下,兩人再次睜圓眼互瞪,頗有風雲再起之勢。
  
  沈待君見狀,二話不說的立刻各塞一尾烤得金黃酥脆、香氣四溢的烤魚到兩人,「別吵,快吃!」淡聲命令,神色雖平和,卻隱隱帶有幾分威嚴。
  
  一見她這種神色,華丹楓、華妙蝶兩人便知不能再胡鬧下去,當下乖乖的悶頭啃烤魚,不敢再有二話。
  
  「俞公子,讓你見笑了。」見兩人安分了,沈待君這才看向俞子南,噙著禮貌的淺笑致歉。
  
  「哪裡!」連忙搖頭,俞子南笑道:「沈姑娘師姐弟三人的情誼深厚、感情融洽,真讓在下欣羨不已。」
  
  聞言,沈待君微微一笑,倒是華丹楓見她對「別人」笑,心中不由得悶悶的,原本肥美的烤魚吃在嘴裡也覺得索然無味了起來。
  
  唔……為什麼師姐就得和什麼莫名其妙的男人相配呢?師姐、師妹和他三個人永遠都在一起不是很好嗎?
  
  唉……感覺好討厭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0 18:22:11

第三章
  
  「師兄,[快點……快點兒……要掉下去了……」
  
  「哪那麼容易掉?師妹,你好好看著師兄的厲害……」
  
  山坡邊,少男、少女放著紙鳶嬉戲玩耍,興奮的歡聲笑語飄啊飄的飄進坐在雅致竹舍前的一對母女耳中。
  
  「怎麼不和丹楓、妙蝶一起去玩?」和風輕拂中,柔雅美婦拈了拈頰邊鬢髮,盈盈笑眸溫柔的凝睇著性情沉靜的女兒。
  
  沒有回答,清秀少女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遙望在山坡邊歡笑嬉戲的少男、少女的眼中雖有幾分欣羨筵箐箛箍,嵾嶍嶀嶈但卻沒打算加入。
  
  「你這孩子真拗,就像你爹一樣……」輕聲呢喃,美婦歎息。
  
  和爹一樣嗎……
  
  清秀少女恍惚想著,她沒見過爹,也不覺得自己拗,她只是……只是在等著屬於自己的紙鳶,已經等了兩年了,只可惜師弟一直忘了做給她……
  
  在江湖上享有盛名的「武家莊」近日來張燈結綵、喜氣洋洋,還有兩日才是壽誕,各門各派前來祝壽的賓客已陸陸續續提前抵津,奴僕們出出入入忙著接待,全莊上下一片繁忙,好不熱鬧。
  
  這日,向來廣結善緣,從不與人結怨,加上行事公正,擅於調解江湖紛爭而受人敬重,被人尊稱為「武仲裁」的武家莊莊主——武仲連才剛讓下人送一位賓客前去客服歇息,大廳外便又傳來門房高昂宏亮的報名——
  
  「『松月山莊』少主——俞少俠與其友人到——」
  
  聽著那拖長的音調,武仲連笑容滿面的走向大廳門口,隨即就見俞子南與三名未曾相識的年輕男女邁步而入,他心下雖有些疑慮,臉上卻依然滿是喜意的熱絡相迎,「哈哈哈……世侄,許久不見,你爹近來可好?」
  
  「世伯,爹親一切安好,就是為家中瑣事煩擾,這才不克前來賀壽,行前還交代小侄向世伯告聲罪呢!」拱手為禮,俞子南應對有度、言行合宜,不愧是名門之後。
  
  「告什麼罪?你爹這話也太見外了!」不以為意的搖著頭,武仲連隨即又笑道:「難道世侄風塵僕僕趕來幫世伯湊個熱鬧,可得多住幾天才行。」
  
  「這個自然!」俞子南連聲應和,並從懷中取出錦盒打開,露出一尊冰透翠綠的玉觀音奉上。
  
  「世伯,這是我爹特別為您準備的賀禮,一點小東西不成敬意。」他嘴上雖謙虛說是小東西,可只要明眼人皆知那尊玉觀音色澤通透、毫無瑕疵,絕對是價值連城之物。
  
  饒是收藏了不少珍品的武仲連也不禁暗自讚歎,心中大為喜愛。
  
  「你爹倒還記得我愛收藏奇珍異寶的毛病。」他大笑著收下賀禮,隨即泛著精光的眼眸這才轉向那三名陌生的年輕男女。
  
  「世侄,這三位是?」
  
  聽他詢問,俞子南連忙為他們雙方各自介紹。「世伯,他們是沈待君姑娘、華丹楓公子與華妙蝶姑娘;三位,這就是受到江湖人敬重,人稱『武仲裁』的武世伯。」
  
  「見過武莊主。」身為師姐,沈待君代表師門施施然的行了個禮,唇畔噙著淡淡的淺笑,歉疚道:「不請自來,沒備上賀禮,還望武莊主見諒。」
  
  沈待君?華丹楓?華妙蝶?
  
  武仲連不露痕跡的又迅速看了三人一眼,確定自己確實從未曾見過,也不曾聽聞過他們的名號。心中雖疑惑三人的來歷,可嘴上依然笑著回禮道:「哪裡的話,三位願意前來參加武某的壽宴,這是武某天大的面子,歡迎都來不及了,正所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雖然明知是客套話,但他說得懇切萬分、真切異常,倒也讓人聽了心中大為舒坦。
  
  尤其是向來開朗直爽的華丹楓、華妙蝶兩人霎時笑開了臉,毫無顧忌的就在武仲連面前嘰嘰喳喳的叫囂著——
  
  「師姐,武莊主真是個好人,俞公子說得一點也沒錯……」華妙蝶天真的讚美。
  
  「是啊!」連連點頭附和,華丹楓也很開心。「這樣一來,師姐就不用擔心別人來找我們麻煩了,武莊主一定願意幫忙的。」
  
  「怎麼回事?」武仲連是個老江湖了,馬上聽出話中有著蹊蹺,當下直覺探問:「有哪裡需要武某的地方?」
  
  他這話一出,三雙眼、六隻眼睛默契十足的齊往俞子南看過去。
  
  而他也很自覺的主動站出來開口解釋,「世伯,實不相瞞,小侄前來賀壽的路上曾受『黑風堡』所襲擊,若非沈姑娘三人出手相救,恐怕已遭不測了。」
  
  「有這等事?」武仲連驚訝,隨即想到什麼似的恍然又問:「莫非是為了求親不成一事?」
  
  事實上,「黑風堡」求親於「松月山莊」卻被拒一事,在江湖上已悄悄傳開,他也略有耳聞,只是沒想到「黑風堡」竟因此而懷恨在心,處處尋俞家的麻煩了。
  
  聞言,俞子南苦笑著點頭承認不諱,但隨即又振起精神,朗聲道:「因為小侄的關係,沈姑娘三人算是得罪了『黑風堡』,可原有冤有頭債有主,俞家與『黑風堡』的恩怨實在不好波及旁人,所以小侄不才,想煩勞世伯出面協調,讓『黑風堡』有事儘管找我俞家,千萬不可為難沈姑娘師姐弟三人。」
  
  武仲連也知「黑風堡」陰狠毒辣,稍有得罪便處處不饒人的行事風格,所以聽他提出如此請求倒也不意外,只是……
  
  略微沉吟了一下,武仲連不動聲色的含笑道:「實不相瞞,武某憑藉著一點虛名,承蒙江湖人不棄,紛紛前來賀壽,而黑風堡少主亦已在兩天前抵達我武家莊。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們皆是年輕一輩的俊秀,有什麼誤會與不滿,不如就趁這個機會當面好好談個清楚,說不得恩怨會就此化開,還多了個朋友呢!」
  
  他話說得既體面、又好聽,讓俞子南、華丹楓與華妙蝶三人又歡又喜,臉上滿是笑容,倒是沈待君卻若有所思的微蹙起眉,不知在想些什麼。
  
  「多謝世伯!」拱手為禮,俞子南開心的道謝。
  
  「哪裡!」不在意的揮揮手,武仲連笑道:「你們一路風塵僕僕,想必累了吧?來福,帶四位貴賓去客房歇息。」
  
  隨著他的命令聲,一名家奴機伶的迎上前,鞠躬哈腰的領著四人立刻大廳往內院而去,在穿過層層院落與迴廊的路上,華妙蝶忍不住開口了——
  
  「沒想到那黑風堡少主也來了,難道武莊主就不怕你們狹路相逢,一言不合而打起來嗎?」不用說,她問的對象自然是俞子南了。
  
  只是俞子南還沒來得及回話,那前頭領路的家奴便挺起了胸膛,一臉驕傲的搶著回答。「不會的!我們莊主有條規矩,不論是誰,只要進了武家莊,不管有何深仇大恨都得放下,要打得出武家莊才能打。」
  
  「咦?這是真的嗎?」眨巴著晶亮眼眸,她覺得訂這種規矩並且大家都願意遵守實在很詭異。
  
  「是真的!」微笑點頭,俞子南給予了肯定的答覆,也不覺得這種規矩有何奇怪。
  
  「這麼說來,日後我若是幹了壞事,只要跑到武家莊內躲起來,死賴著都不出去,那仇家豈不是只能在莊外乾瞪眼一輩子嗎?」嘿嘿直笑的搓著下巴,華丹楓很懂得「物盡其用」。「哈哈……真是作奸犯科、殺人越貨的最佳藏匿之處啊!」
  
  「……」俞子南無言了。
  
  「……」家奴冷汗了。
  
  「……」沈待君深深又無奈的暗歎了一口氣,然後面色鎮定的轉移話題。「武莊主真是不負『武仲裁』之稱,果然交遊廣闊、人脈深厚,連與『黑風堡』都有交情。」
  
  嗯……不是說「黑風堡」作風陰狠毒辣,行事霸道不把他人放在眼裡嗎?那位莊主倒是長袖善舞、八面玲瓏,連那聽說不好相處的「黑風堡」都願意賣其面子,黑風堡少主還特定前來祝壽,手腕可真是厲害呢!
  
  不知她心中微帶玩味的暗忖,俞子南笑答道:「武世伯古道熱腸、待人寬厚,處處與人為善,在江湖上確實友人眾人;至於與那『黑風堡』的交情,那就不得不提到二十多年前武林四大公子的事了……」
  
  「四大公子?」好奇的追問,華丹楓立刻來勁了。
  
  點了點頭,俞子南解釋道:「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有四名年齡相近,武藝、人品皆屬人中之龍的青年才俊,好事之人便稱其為武林四大公子,我爹、武世伯與如今的黑風堡堡主便是當年的四大公子中的三個……」
  
  微微頓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似乎覺得自己頗有「老王賣瓜,自賣自誇」的讚揚自家爹親的嫌疑,但隨即又道:「當年的四大公子中,我爹與武世伯交好,但和黑風堡堡主卻沒什麼往來;而武世伯與黑風堡堡主雖不是知己,但也算薄有交情,所以如今武世伯的壽誕,黑風堡少主才會前來祝賀。」
  
  經過他的這番解釋,師姐弟三人才恍然的點了點頭,但隨即華妙蝶像是發現什麼不對勁,忙不迭的叫了起來——
  
  「不對啊!四大公子中你只說了三個,那還有一個呢?」眨巴著大眼追問,她很喜歡聽這種江湖軼事。
  
  「還有一個叫沈雲生,聽我爹說這位沈前輩文武雙絕,不論是武藝、才識、人品、相貌皆是四人中的佼佼者,四大公子中以他最為出類拔萃。加上他又性情儒雅、風度翩翩,不論是德高望重的武林耆老,或是尋常的販夫走卒,他皆誠心相待,所以極受敬仰與推崇,只要提起他,江湖眾人幾無惡言,許多名門閨秀、颯爽俠女更是傾心戀慕、芳心暗許,只可惜……」驀地,俞子南頓了頓,臉上浮現幾許遺憾。
  
  「只可惜什麼?」清眸隱隱閃著光,沈待君難得好奇的探問。
  
  「只可惜在二十多年前,他突然失去蹤跡,從此下落不明。」微微笑了笑,俞子南補充又道:「有人說他覓得佳人相伴,神仙眷侶隱世而去;也有人說他是受世外高僧點悟,從此看破紅塵,遁入空門。」
  
  「總之各種說法眾說紛紜,但不論如何,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江湖上再無人見過他的身影了。」
  
  聞言,沈待君微微一怔,隨即波瀾不興的淡笑附和。「那還真是可惜呢!」
  
  「怎麼不說是受到仇家殺害,被棄屍荒野而無人知曉呢?」一旁,華丹楓玩笑道,完全把這當作是在天橋聽說書,心中只覺得有趣。
  
  「也是有人這般懷疑過,但是聽我爹說,那位沈前輩的武功高深,曾與成名數十年的武林名宿切磋武藝,兩人激戰三天三夜皆未分出勝負,最後還因此結成忘年之交……」眼露幾絲景仰之色,俞子南笑道:「如此的身手,要被仇家殺害並棄屍荒野,我想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他的這番話,華丹楓笑笑的聽了就過,並沒放在心上,畢竟那只是二十多年前的江湖軼事,與他並無切身關係。
  
  至於沈待君則是始終噙著清冷的淡笑,也沒繼續開口多問,似乎對此話題已無興致。
  
  而華妙蝶則是孩子心性,已經嘰嘰喳喳的自動聊起別的新鮮事了。
  
  就這樣,在斷斷續續的談話聲中,一行人在家奴的帶領下,很快的來到了客房處,並在下人俐落的安排下,不一會兒便在各自的客房安頓好了。
  
  與師姐同住一房,華妙蝶一進房便往床榻上撲去,開心的在上頭滾了好幾圈,看得沈待君直搖頭,還來不及笑斥,便見她抱著軟枕翻身坐起——
  
  「師姐,俞公子說得果然沒錯,那位武莊主真是個古道熱腸的好心人。」俏臉笑瞇瞇的,她開心的讚揚著。
  
  聞言,沈待君還來不及回話,便聽「叩叩」兩聲響起,隨即不待回應,門扉便被人一把推開,然後就見華丹楓迫不及待的衝了進來——
  
  「師姐,有了武莊主的幫忙,這下你就不用擔心了吧……」沒頭沒腦的哇哇叫嚷,一臉興奮。
  
  唉……這兩個師弟妹,怎麼天真的心思全是一個樣?
  
  暗暗歎了一口氣,沈待君讓兩人分別在桌前坐定,為三人各倒了一杯茶,自己輕啜了一口後,這才不疾不徐的悠悠然反問:「你們真這麼以為嗎?」
  
  「師姐,這是什麼意思?」華丹楓愣住,眼中有著滿滿的不解。
  
  「方纔武莊主話雖說得好聽,但並沒有明確答應要出面幫忙調解,只是說要讓我們與那位黑風堡的少主當面好好談清楚,不是嗎?」嗓音平淡無波,卻是一針見血的點出先前武仲連話中的迴避,沈待君的心思清明,可沒師弟妹那般好唬弄。
  
  「咦……好像真是這樣耶!」回想了一下,華妙蝶後知後覺的發現了。
  
  同樣被點醒的華丹楓愕然的張著嘴,好一會後,他才忿忿道:「就算武莊主不肯幫忙,難道我們還會怕了黑風堡不成?哼!改明兒個遇上了黑風堡少主,如果他肯好好談便罷,若他還是執意要找麻煩,那我們就打得他落花流水,跪地求饒。」
  
  「師兄說得是,就打得他夾著尾巴不敢叫。」氣勢兇猛的揮舞著拳頭,華妙蝶全心全意支持自家師兄的意見。
  
  怎麼長這麼大,她這才發現師弟妹兩人竟都如此的崇尚「暴力美學」,實在是……
  
  頭疼的撫著額,沈待君無奈輕斥,「瞧你們,人都還沒見著就這般凶神惡煞,若真見著人了,還能有好話說嗎?可別好端端的把事給弄擰了,那就真的攬個麻煩上身,甩也甩不掉了。」
  
  被師姐這麼一斥,華丹楓、華妙蝶兩人頓時癟了臉,兩人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後,華丹楓才吶吶開口——
  
  「那……師姐,你說該怎麼辦才會?」盈滿信任的眸光看著自家師姐,他知道聽師姐的話絕對不會錯的。
  
  安撫的笑了一下,沈待君柔聲道:「這事光我們在這裡窮瞎想也是沒用的,待與黑風堡的少主碰了面,只要平心靜氣的把話說清楚,相信對方也沒那個精神來為難我們,畢竟俞公子一家才是他要挑事的正主兒,不是嗎?」
  
  聞言,華丹楓雖覺得如此一來,對俞子南好像有點沒義氣,但是一來俞子南已聲明「冤有頭債有主」,不願波及旁人;二來師姐也不喜他們三人被牽扯入別人的恩怨中,所以最後他只能胡亂的點了點頭。
  
  見狀,沈待君知他日後不會再腦子發熱的光想著義氣而把別人的恩怨攬上身,當下不由得暗暗鬆了一口氣。
  
  「還說是什麼『武仲裁』呢!我瞧根本就是沽名釣譽、虛有其名……」想到了武仲連華而不實的應酬話,華丹楓忍不住嘀咕起來。
  
  聽他不滿的叨念,沈待君不由得失笑,可一轉頭,卻見向來天真愛笑的師妹皺著眉,神色似有幾分不快,不由得出聲探問——
  
  「怎麼了?」快步來到師妹身邊,臉上滿是關切。
  
  「哼!」鼓著腮幫子輕哼一聲,華妙蝶氣呼呼的叫道:「俞公子還說那個武莊主是古道熱腸、熱心助人的大好人,原來都是騙我們的。」
  
  虧她還以為俞子南是個正直的人,也相信他口中的那個「武仲裁」會幫他們調解與「黑風堡」之間的麻煩事,沒想到根本都是騙人的。
  
  弄清楚她是在不高興些什麼後,沈待君不禁溫聲勸解,「其實不見得是俞公子騙了我們,你可別誤會人家。」
  
  「咦?」驚疑一聲,華丹楓搶著發問:「師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啊!師姐,你倒是說個清楚。」華妙蝶不解的附和。
  
  輕撫著她一頭柔順髮絲,沈待君整理了一下思緒後,這才緩緩解釋,「也許武莊主對俞公子,甚至大部分的江湖人士而言,確實是個古道熱腸的『武仲裁』,只不過對我們不是罷了。」
  
  此話一出,華丹楓眉眼微垂,顯得若有所思,似乎隱隱約約想明白了師姐話中未臻之意;倒是華妙蝶的慧根不夠,未能「頓悟」,只好忙不迭的追問——
  
  「師姐,我不懂!」搔著腦袋,她聽得滿頭霧水。
  
  「你們想想,不論是俞公子亦或是其他的江湖人士,其自身與背景或多或少都有些名望與勢力,所以若起了紛爭,武莊主出面調解,讓兩方化干戈為玉帛,不僅他的名聲好聽、受人敬重,更讓兩邊的人都欠他一份情,日後行事上若有什麼利益衝突,曾欠其人情的人多少也會讓著一點,對武莊主而言,是只有利而無害的。」
  
  微微喘了一口氣,沈待君接著又道:「可我們只是沒沒無聞的無名小輩,而那黑風堡又是善於記恨、行事狠戾的幫派,若是為了我們而因此得罪黑風堡,對武莊主只有害處,根本無利可圖,他又怎會願意答應幫忙呢?所以只好表面上把話說得極為好聽,可實際上卻是什麼也沒應允。」
  
  一口氣把話說完,她喝了一口茶潤潤喉,然後觀察著兩位師弟妹。
  
  就見華丹楓一臉與自己所猜雖不中,亦不遠矣的深思樣;至於華妙蝶則是終於恍然大悟——
  
  「幫人還要先計劃能不能得利,這還叫幫人嗎?」不滿的撇著嘴,她嚷嚷著。
  
  「這江湖還真黑!」翻著白眼輕哼一聲,華丹楓突然覺得世道真是險惡。
  
  還是自己的師姐、師妹最好了!
  
  還是自己的師姐、師兄最好了!
  
  某師兄妹不約而同的如此想著,然後一起眨巴著閃亮亮的大眼看向自家師姐,神態就像是兩隻信賴主人的小狗般。
   
  見兩人如此模樣,沈待君忍俊不禁的失笑,還來不及回應,就聽到華妙蝶又再次開口了——
  
  「說來說去,還是師姐厲害,光憑武莊主那番話,就能把事情想得這般透徹。」捧著腮頰一臉的崇拜,她對師姐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就是!就是!」這回換華丹楓點頭如搗蒜的附和小師妹,對自家師姐真是佩服萬分。
  
  「這有什麼好厲害的?」輕搖著頭,沈待君低聲笑斥,「那是因為你們兩個懶,從來不肯用腦袋好好的想一想。」
  
  「那有什麼關係?」被責怪「懶惰無腦」,華丹楓絲毫不以為意,甚至笑嘻嘻道:「反正我們有師姐在嘛!」
  
  呵呵,反正不管什麼事,師姐總會先一步想得明明白白,他和師妹只要聽師姐的話準沒錯,根本不用煩惱。
  
  聞言,沈待君不由得微微一怔,帶著幾許旁人難以察覺的澀意緩緩開口,「你們也該學著不再萬事都依賴著師姐,畢竟……師姐也不是總能待在你們身邊的……」
  
  她的尾音尚在空氣中飄蕩,華丹楓腦中卻猛地浮現師妹先前「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之言,頓時神色大變,急聲質問:「師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不能總是待在我們身邊?」
  
  沒料到他的反應會如此之大,沈待君不禁有些微訝,還來不及回話,就又聽他急怒的叫了起來——
  
  「師姐,你是嫌我們煩,所以要拋下我們,不管我們了嗎?」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他不由得大為慌亂,一股沒來由的恐慌襲上心口,讓他的腦中一片混亂,什麼也無法多想,只能瞪著俊目急於尋求保證。
  
  「胡說什麼呢你?」斂起眼底一閃而過的詫異,沈待君神色不波的輕斥一聲,隨即淡淡的解釋,「師姐哪是要拋下你們?只是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就算我們師姐弟三人的感情再好,若是機緣到了,或許男婚女嫁,或許各奔前程,也總會有分離的一天。」
  
  她這話說得合情合理又理智萬分,華丹楓卻不愛聽,逕自惱怒的叫道:「就算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我們也要席散人不散,是不是?師妹!」未了,還不忘尋求另一人的支持。
  
  突然被點名,華妙蝶忙不迭的點頭。「是啊!師姐,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這世上哪有什麼人能永遠在一起的?就連娘再怎麼不捨,最終不也得拋下他們,獨赴九泉。
  
  暗自歎息的看著眼前猶帶天真的孩子心性的師弟妹兩人,沈待君不由得苦笑搖頭。
  
  然而看在華丹楓眼裡,卻以為她是不肯答應,當下更是焦急,「師姐,你搖頭是什麼意思?」急得跳腳,他心慌至極。
  
  「沒什麼意思!」輕抿著笑,她故意調侃。「只是笑膩今兒個怎麼突然像個三歲娃兒,這麼愛黏著師姐了?」
  
  被說得臉上一紅,華丹楓不由得有些忿忿的,可還是固執的堅持。「黏著師姐又怎麼了?犯法了嗎?我和師妹就是打定主意要黏著你!」
  
  縱然心知他這只是孩子氣的宣言,沈待君聽了還是心口一暖,可卻沒多做回應,只是笑笑的轉移話題。「好了!我們一路南下,大家都累了,你也快回房去歇息吧!」
  
  「我不回去!」搖著頭,華丹楓異常執拗,非要得到保證不可。「除非師姐答應會一直陪在我們身邊,心中永遠記掛著我們。」
  
  「傻瓜!師姐不記掛你們,還能記掛誰呢?」神色不波的柔聲笑應,沈待君巧妙的迴避了第一個要求。
  
  沒注意到被鑽了漏洞,滿心以為她已答應的華丹楓頓時感到歡天喜地,年輕俊朗的臉龐霎時笑的有如盛開的花兒般燦爛,並在她的連聲催促下,滿意的起身離開了。
  
  唉……這般好哄騙,以後若是她不在他身邊,可怎麼讓她放心得下……
  
  喟然笑歎,沈待君目送他處了房後,回身卻見自家師妹皺起小俏鼻,裝模作樣的搖頭晃腦——
  
  「哎呀呀,師兄今兒個是在唱什麼大戲,怎麼讓我看不懂呢?」真是怪了!師姐也不過就是隨口說了一句,師兄就莫名其妙的計較起來,真是一點都不像他了。
  
  聞言,沈待君只是心不在焉的笑了笑,眸色朦朧、若有所思,一時亦無言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0 18:22:44

第四章
  
  抱著手臂,少年冷汗涔涔,面色蒼白若紙。
  
  「怎麼會弄斷手臂?實在是太不小心了……」清秀少女又是心疼、又是焦急的斥責,手上治療的動作卻不曾稍停。
  
  「嗚……師姐,對不起!都是我害師兄摔斷了手……」嬌甜少女哭花了臉自責著,神色滿是不安與難過。
  
  「師妹,不關你的事啦!」忍著痛,少年強擠出笑來安慰小師妹。「是我自己學藝不精,才會從崖壁上摔下去,只是摔斷一條手臂而已,師姐的醫術這麼厲害,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可是若不是我想自己孵出小鷓兒來養,師兄就不會爬到斷崖上去掏鳥巢裡的蛋,更不會讓剛好回巢的大鷓猛啄,因而掉下崖底摔斷手臂。」哭得梨花帶雨,小臉已經糊成一片。
  
  原來竟是如此!
  
  弄清楚「斷壁事件」的來龍去脈,清秀少女不禁又氣又惱,向來溫和的臉龐頓時一沉,神色清冷的斥道:「你們兩個再怎麼頑皮也不該到斷崖上去偷鷓兒的蛋!先別說有沒有辦法把蛋給孵出來,就算真能孵出來,你們把蛋偷走,硬生生拆散了鷓兒一家,就不怕鷓爸爸、鷓媽媽傷心難過嗎?再說,把自己摔下崖還傷成這樣,就不怕我和娘會擔心嗎?」
  
  眼見向來溫雅柔和的師姐難得的冷下了臉,「偷蛋二人組」知她是真的惱了,心中不禁一陣忐忑,臉上、眼底滿是不安,畢竟比起師父來,他們更怕師姐生氣呢!
  
  「師姐,對不起,我知道錯了……」率先道歉,少年用沒受傷的那隻手輕輕的拉著師姐的衣袖搖晃,以言語與行動求饒討好。
  
  「師姐,都是我不好,你別怪師兄……」抹著眼淚抽噎著,少女內心好自責。
  
  見這兩人一個哭成大花臉、一個摔得渾身傷的狼狽樣,沈待君不由得心軟,仔細而小心的幫他接好斷骨後,這才歎著氣,輕聲告誡,「以後可別再頑皮了。」
  
  「知道了,師姐。」異口同聲的乖巧應和,「偷蛋二人組」不約而同的鬆了心。
  
  嘻……師姐就是心軟,求一下就不生氣了,真是太好了!
  
  ***
  
  翌日,天色才微微發亮,眾人還在清晨的酣夢中時,沈待君便已醒來。
  
  她輕巧的起身坐起,轉頭看了看身邊踢被睡得正甜的小師妹,唇畔不由得漾起一抹柔和淺笑,小心翼翼的幫她蓋好被,這才輕手輕腳的下了床,動作俐落的梳洗打理好自己後,悄然無聲的出了房。
  
  晨光熹微中,她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隨即唇畔漾起一抹笑,神態悠然的順著庭園小徑隨意漫步,享受這片刻的清幽與寧靜。
  
  也許是空氣太好,也許是晨風太柔,也或許是一路上的鳥啼太過悅耳迷人,讓她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遠離了所居的客院,轉進了後院一處佔地寬廣的竹林,翠綠竹林間,還有座造型古樸的石亭。
  
  像是察覺到什麼似的,沈待君猛然頓足,默不作聲的正欲轉身悄然離開時,一到強勁的破空聲凌厲襲來,逼得她只能回身閃避,隨即「匡啷」一聲,一隻白玉瓷杯在她腳跟不遠處碎裂成好幾塊。
  
  「擾我清夢,還想走嗎?」慵懶中帶著冷厲的嗓音在早晨微涼的空氣中驟然響起。
  
  石亭內,一條斜躺在長椅上的身影緩身而起,男人凌厲如電的眼眸直朝「饒人清夢者」射去,俊美的臉龐有著顯而易見的邪魅,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危險的氣息。
  
  忽遭襲擊,沈待君卻未見慍色,淡淡的看了一眼地上碎裂的瓷杯,這才神色不波的凝視著慢慢走出石亭的男人,語氣溫婉的開口了——
  
  「只因貪戀晨間的悠閒,不知不覺間一路散步至此,卻不知這位公子在此休憩?若是驚擾了公子,還請見諒。」低柔的嗓音輕聲致歉,她好言好語的,絲毫不願得罪人。
  
  「如果我說不呢?」優美的嘴角勾起一抹似嘲似譏的冷笑,男人是存心找麻煩。
  
  沈待君聞言不由得一怔,隨即微微皺起眉。「公子這是有意為難嗎?」
  
  怎麼她都如此忍讓了,這人還是不肯罷手?如此的蠻橫,實在是太不講理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猖狂反問,男人隱隱流瀉著嗜血之色。
  
  對談至此,再傻也知道那男人是在故意找碴,更何況沈待君並不傻,就算她向來性情溫和,不喜與人結怨,但也不是任人揉圓掐扁的軟弱之輩。
  
  她當下波瀾不興的微微一笑,神色平和道:「公子有意為難,我自是不能如何,思來想去,也只能不予理會了。」
  
  話落,她輕輕的道了聲「告辭」,便欲轉身再次離去。
  
  哪知男人卻不打算就此放過,振袖一揮,凌厲破空聲再次襲來!
  
  只不過這一回她還來不及閃避,另一道疾射而來的破空聲已緊隨著響起,隨即就聽「匡啷」一聲,第二隻白玉瓷杯在空中炸裂散落四處,而一錠平空出現的碎銀則是閃閃發亮的躺在地上,無聲訴說著自己就算「碎杯兇手。」
  
  此一異變讓男人眸底熾光大亮,而沈待君則是在剎那間微微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三道急叫聲已不約而同的響起——
  
  「師姐!」
  
  「師姐!」
  
  「沈姑娘!」
  
  隨著關切的急叫聲,三條身影已奔至沈待君身邊,並由華丹楓率先搶得了發言權——
  
  「師姐,你沒事吧?」急急地詢問,他擔憂的繞著自家師姐猛查看,就怕她被那可惡的男人給傷著了哪裡。
  
  先前他起了個大早,以為師姐、師妹還在睡夢中,正想去把她們從被窩裡挖起來,誰知才來到房門前,手都還沒舉起,門已被猛然拉了開,反倒嚇了他一大跳。
  
  他還來不及抱怨,師妹卻已一臉倉惶的扯著他叫喊師妹「師姐不見了!」,驚得他也慌了起來,還因此驚動了隔壁房的俞子南,最後三人急匆匆的一路找了過來。
  
  哪知遠遠瞧見了師姐,還來不及高興,就見有人突然襲擊她,驚得他只能急射出一錠碎銀,將那勁道兇猛的瓷杯給擊碎。
  
  哼!太可惡了,膽敢企圖傷他師姐,他也不會讓對方好過的!
  
  想到這裡,華丹楓的心火更盛,不由得瞠著一雙怒目朝那男人惡狠狠的瞪去。
  
  見狀,沈待君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臂膀,將他的注意力拉回後,這才微笑著搖頭。「我沒事。」
  
  「沈姑娘沒事就好。」噙著淺笑,俞子南暗自鬆了一口氣。
  
  「是啊!師姐沒事真是太好了。」誇張的拍著胸口,華妙蝶嘰嘰喳喳的叫道:「方纔見師姐被襲擊,可真是把我們給嚇壞了,幸虧師兄出手快,否則可不好了!」
  
  說到這裡,她微喘了一口氣,隨即想到什麼似的,一雙圓溜溜的大眼驀地瞪向「兇手」,氣呼呼的指責,「你這個壞蛋,怎麼可以欺負我師姐?」
  
  這指責的話語一出,只見那「壞蛋」的邪魅眸光往她的臉上一掃,嘴角帶笑卻顯得極為險惡。「擾我清夢,就算是殺了也應該。」
  
  只是被擾了清夢就想殺人,這人怎能如此的蠻橫殘酷?
  
  再說,這片竹林位處後院,人人皆可來到此處休憩,師姐又不是闖入他的房間,算哪門子的擾人清夢了?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心中不約而同轉著同樣的心思,華丹楓、華妙蝶兩人聞言更是憤慨,忿忿的正欲與那男人理論之際,卻聽到俞子南開口了——
  
  「應公子,此乃『武家莊』,而非你『黑風堡』;此竹林更非禁地,人人皆可前來,怎可因為你在此休憩,就說沈姑娘擾你清夢呢?」
  
  直至此時此刻,那男人才像是終於發現俞子南的存在似的,黑眸懶洋洋的覦了他一眼,指尖輕觸優美的唇瓣,似鄙夷又似嘲諷的勾起嘴角。「呵……這不是我那無緣的大舅子嗎?近來松月山莊可還安好?希望令尊別因一些小事憂思煩擾,而累壞了身子才好。」
  
  他這話意有所指,激得向來溫文有禮的俞子南也不由得變臉怒罵,「應孤鴻,你無恥!」
  
  而受到唾罵,男人——應孤鴻像是被娛樂了一般,竟然不怒反笑,神色頗為愉悅。
  
  倒是一旁的師門三人頗感疑惑的互覷一眼……
  
  無緣的大舅子?
  
  默契十足的,三人不約而同扭頭齊往「無緣的大舅子」看去。
  
  明白他們未曾問出的問題,俞子南沉著臉解釋,「此人便是黑風堡少主——應孤鴻。」
  
  哦——難怪說是「無緣的大舅子」了。
  
  回想起有人求親不成後就翻臉成仇之事,某師門三人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視線重新落回「無緣的妹婿」身上。
  
  「你這人真壞,求親不成就處處尋人麻煩,一點氣度也沒有。」藏不住話,華妙蝶率先跳出來嗔聲指控。
  
  「沒錯!」用力點頭,華丹楓還在為先前之事而惱怒,當下也跟著一起開罵。
  
  「我聽說武家莊有入莊不得動武的規矩,可你剛剛竟然出手襲擊我師姐,分明就是不把武莊主看在眼裡。」
  
  唉……她這對傻師弟師妹跳出來嚷嚷些師門呢?要知道他們可是打算與黑風堡解釋清楚,不捲入黑風堡與俞家之間的恩怨來著,可別反倒弄擰了關係,加深雙方的恩怨才是。
  
  想到這裡,沈待君不由得撫額歎氣,正思索著該怎麼啟齒才好,卻聽那男人鄙夷的出聲了——
  
  「武仲連?我眼中從來就沒有他;至於規矩……」狂傲的一笑,應孤鴻以睥睨天下人的眼神睨覷著他們。「我就是規矩!」
  
  有這樣的少主,難怪黑風堡會有那樣橫行霸道的惡名聲。
  
  心下暗忖,沈待君很聰明的沒有說出口,不過她那兩名師弟妹可就沒有這麼識時務了。
  
  「哇——我見過囂張的,但沒見過這麼囂張的。」嘖嘖有聲,華丹楓誇張的驚歎,臉上滿是揶揄人的模樣。
  
  嘖!怎麼有人可以自我感覺好到這種程度?真是神人啊神人!
  
  聞言,華妙蝶噗哧笑了,絲毫不給面子的調侃。「師兄,老實說,你認識的人也沒幾個。」
  
  「唉……這倒是!」華丹楓裝模作樣的歎了一口氣。「也許還有更囂張的人,是我孤陋寡聞了。」
  
  他們是嫌與黑風堡仇結得還不夠深嗎?
  
  幾乎想要掩面呻吟,沈待君不動聲色的覷了「囂張之人」益發狠戾的黑臉一眼,語氣平淡卻堅決的開口,「行了!你們兩個是在練雙簧嗎?」
  
  淡淡的斥責了兩人後,她轉而對著應孤鴻道:「應公子,我為我的師弟妹的無禮向你致歉,至於你與俞家之間的過節,我們師門三人不願涉入,先前在黑風堡手中救了俞公子也屬無意之舉,如今向你解釋清楚,望請貴堡高抬貴手,莫再追究。」
  
  她的一番話果斷的把三人與俞子南之間撇得乾乾淨淨,顯得過於冷漠無情,華丹楓與華妙蝶聽了雖覺得對俞子南很美義氣,但因為先前便已商討過,所以當下只是撇撇嘴,並沒其他意見。
  
  甚至就連俞子南也出聲附和,「沒錯!冤有頭債有主,我俞家與黑風堡的恩怨自行解決便是,萬萬不能波及旁人。」義正辭嚴,他完全不想牽連他人。
  
  「既敢從我黑風堡手下救人,就該有受到我黑風堡報復的覺悟。」勾唇冷笑,應孤鴻若說初見沈待君時還不知她身份,也在俞子南伴隨著另外兩人來到,便明白眼前便是前些日子膽敢插手管閒事就走俞子南,並讓黑風堡眾下屬吃了大虧的那三人了。
  
  「喂!你這人還講不講道理啊?」聽出他毫無善罷甘休之意,華丹楓怒了。
  
  「我應孤鴻行走江湖,又何嘗跟誰講過道理了?」蔑視一瞥,諷笑反問。
  
  哼!在江湖上,誰的拳頭硬、實力強,誰就是道理。果然,毫不遮掩,甚至驕傲的承認自己就是惡霸的人最強大。
  
  沈待君、華丹楓、華妙蝶三人被他如此狂妄自大的言語弄得不知該佩服,還是該唾棄,倒是俞子南氣急攻心,怒聲斥喝——「應孤鴻,這是我們兩方之事,休得遷怒他人。」
  
  「若我不肯呢?」睥睨斜視,應孤鴻完全不把他看在眼裡。
  
  「應孤鴻,你執意牽連無辜,根本不是條漢子!」怒聲大罵,俞子南鐵青著臉,疾言厲色的斥喝,「再說,我俞家與你黑風堡無論作風、行事皆南轅北轍,過往亦無什麼往來,可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根本就不可能締結姻緣,可你卻突然向我俞家提親,究竟有何目的?」
  
  說什麼他都不相信對方是真的想娶自家妹子,這其中必定有詐!
  
  聽聞他的質問,應孤鴻邪魅的笑了。「尋人麻煩,總得師出有名,不是嗎?」
  
  呵……求親,也不過就是個借口罷了!
  
  「松月山莊」的拒絕只不過是意料中事,讓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找俞家麻煩,至於若真的求成了親……哼哼!他也不介意把人給娶進門,好好「疼惜」俞家大小姐的。
  
  「應孤鴻,你!」沒料到他會如此無恥的回答,俞子南頓時氣得臉色忽紅乍白,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只能抖著一隻手怒指著他,恨不得立即將他給大卸八塊。
  
  一旁,眼見兩人把話說絕了,沈待君不由得暗歎一口氣,心知眼前這位黑風堡少主擺明是不願意善罷甘休了。於是她溫和卻堅決的緩聲開口,「應公子,我們言已至此,若你依舊不願善了,那我們師姐弟三人也只能深感遺憾。」
  
  柔軟中帶著堅韌的性格再次彰顯,她的好話說盡,忍讓也已到了底線,若是對方依然蠻不講理,她也不會任人吃定。
  
  當下禮貌的輕聲一句「告辭」後,想帶著自家師弟妹們離去,哪知有人卻不肯讓她如願——
  
  「我有讓你們走嗎?」
  
  隨著乍起的冷斥聲,應孤鴻迅如鬼魅般飛掠而來,凌厲的掌勢直朝沈待君襲去。
  
  所幸華丹楓一直有提高警覺,戒慎在心,當下立即斜插而入,擋在自家師姐身前出掌相迎。
  
  霎時就聽「砰」的一聲悶響,對掌的兩人不約而同各退了三步。
  
  「沒事吧?」沈待君見狀嚇了一跳,忙不迭的低聲詢問,眼中滿是關切。
  
  「師姐放心,我沒事!」笑瞇瞇的拍拍自己的胸膛,華丹楓在對掌時瞬間氣血確實有那麼幾分的翻湧,但藉著連退三步後,便將那分勁力給化去,完全沒什麼影響,只不過……偷偷覷了一眼對手,他倒是有些另眼相看了。
  
  哎呀!這男人狂傲雖狂傲,倒是滿有兩下子的。
  
  「師兄,這人又想偷襲師姐,真是可惡!快把他打得哭爺爺,喊奶奶,以後再也不敢找我們麻煩。」興奮的湊上前來,華妙蝶揮舞著拳頭,激動的叫喊。
  
  「那當然!」華丹楓再次拍著胸脯應聲。
  
  「行了!你們兩個就這麼愛打架嗎?」沈待君無奈的搖頭。
  
  正當這廂師門三人你一言、我一語之時;那廂,應孤鴻雖被擊退了三步,邪魅黑眸卻反倒燃起異常熾亮的光芒,臉上不怒反喜,甚至狂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好!好!好!」連贊三聲好,他驀地神色一變。「再來!」
  
  話聲方落,就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欺身而上。
  
  其速之快,宛若雷電,他的出手招招陰絕狠毒,不負黑風堡平日在外給人的名聲;倒是華丹楓不驚不怕,眼看他再次攻來,當下跳上前去接招,邊打邊將兩人帶離師姐、師妹身邊,以免不小心波及到她們。
  
  一時間,就見掌影飛舞、身影翻飛;勁風四起、落葉飛花,對招之快看得人眼花繚亂,幾乎分不清兩人。
  
  「師兄,打他!打他……」睜大了眼守在打鬥範圍外觀看,華妙蝶激動得雙頰飛紅,非常來勁的替自家師兄搖旗吶喊。
  
  至於俞子南則是屏氣凝神的看著兩人打鬥,心中又喜、又憂。
  
  喜的是,雖知華丹楓的武藝不俗,但沒想到竟能與近年來在江湖上飛快竄起,名聲不亞於其父的應孤鴻分庭抗禮;憂的是,現下看來兩人雖然打得平分秋色,但應孤鴻的狂傲絕不是白來的,他雖狂妄自大,但也是憑借本身的實力才能如此,就不知華丹楓能否一直支撐下去?
  
  異於師妹的又喊又叫與俞子南的又喜又憂,沈待君面色如水,沉靜不語的細細觀看了好一會兒,最後在心中輕歎了一口氣……
  
  若單論武功,師弟是絕不會輸給那位黑風堡少主的,只是對方身經百戰,師弟卻是對戰經驗不足,幾次尋著對方空處了,卻又因為經驗不足或是對方狡猾的聲東擊西而錯過;反倒是那黑風堡少主每回皆能把握住師弟露出的破綻,乘機逼得他左支右拙,每每都要吃點小虧才能再將局勢扳平。
  
  唉……想來師弟的落敗,也只是早晚的事了。
  
  想到這裡,沈待君無奈的搖頭。而就在此時,卻聽應孤鴻長嘯一聲,藉著與華丹楓對掌之力,順勢縱身飛掠,揚手一掌就朝華妙蝶轟去。此一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沉浸在搖旗吶喊激情中的華妙蝶在瞬間呆住,一時竟忘了要閃躲!
  
  而華丹楓見狀,不由得怒吼一聲,運足全身功力尾隨急奔,以後發之姿擋在師妹身前欲接下這一掌,哪知兩掌即將相擊之際,應孤鴻卻忽地詭譎一笑,身形在瞬間又轉了個方向,改掌為爪的朝沈待君襲去——完全就是以虛掩實、聲東擊西,真正要下手的對象根本就不是他護在身後的師妹。
  
  這連番的變化完全發生在電光火石的須臾之間,待華丹楓驚覺上當後,欲撲上前去替師姐攔住這一爪已是來不及!所幸沈待君機警,一見到應孤鴻的身形有變,立即連退幾步,並出手試圖以四兩撥千斤來化解攻勢。
  
  奈何縱然她的反應已是不慢,雖然避開了肩頭的凌厲一爪,卻還是免不了被抓破了衣袖,甚至嫩白的藕臂上也留下五道爪痕,緩緩沁出了血跡。
  
  一舉得手,應孤鴻立即退離眾人五丈之外,一邊丟開手中的破碎衣料,一邊發出愉悅大笑,似乎對此結果感到非常滿意。
  
  「師姐!」華丹楓、華妙蝶不約而同的驚叫著,雙雙飛奔到她面前。
  
  「師姐,你受傷了!」一見她手臂上正沁出鮮紅血珠的爪痕,華丹楓瞬間赤紅了眼的怒吼,氣急敗壞的馬上急著掏出「玉雪膏」為她敷上。
  
  「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一時驚住,就不會讓那個壞蛋有機會傷到師姐了。」又急又悔的自責著,華妙蝶滿心愧疚,回想起方纔的景象,不由得暗怪自己太沒用。
  
  「不關你們的事……皮肉傷而已,不礙事的。」搖著頭,沈待君輕聲安慰,心中很清楚以應孤鴻的快、狠、絕,就算師妹沒被驚住,也擋不了他的攻勢。
  
  「幸好只是皮肉傷!」本來看得心驚膽跳的俞子南,一確定她沒什麼大礙後,終於鬆了一口氣,隨即又馬上繃起臉看向某個滿臉愉悅的男人,憤怒的斥責,「應孤鴻,你竟然偷襲,根本就是個小人!」
  
  「偷襲?」猖狂的笑聲頓止,應孤鴻冷冷的掃了他一眼後,語帶鄙夷的嘲諷道:「只有失敗者才會指控別人偷襲!再說,與其說我偷襲,何不承認是你們的戒心不足?」
  
  哼!若他們打從一開始便有足夠的戒備,並且在他們兩人對打時退得夠遠,而不是毫不謹慎的站在近處觀戰,也不會讓他又機會出手了。
  
  他這話一出,頓時惹怒了護師姐不力,因而滿心愧疚又難過的華丹楓,正想衝上前去再跟他大打一場,替自家師姐報仇之際,卻見他的目光驀地轉向自己——
  
  「小子,你太嫩了!」勾起嘴角緩緩道出評語,應孤鴻向來喜怒無常,難以捉摸的情緒,此刻卻顯得極為愉悅。
  
  沒想到這個默默無名的小子竟能與他打得平分秋色、不相上下?若非對戰經驗不足才讓他佔盡便宜,結果實屬難料,實在令他感到好雀躍!
  
  若是好生培養,讓他脫去青澀,日後可不就是個極佳的好對手?
  
  呵……心癢難捺……真是令他感到、心癢難捺啊……
  
  想到日後的「美好光景」,應孤鴻不由得仰天呼嘯怪笑,深黑眼眸也泛起異常興奮之色,模樣說有多怪異就有多怪異。
  
  然而身為一個脫離少年未久,才剛成年的人,華丹楓與一般的年輕人一樣急著證明自己已經長大,再也不是個孩子;此刻卻被人笑嫩,頓時氣得火上心頭,忿忿的叫囂,「小子?誰是小子了?本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華丹楓三個字你給我記清楚了!還有,你看起來也沒大我幾歲,竟敢說我嫩?你才嫩,你全身上下都嫩到發芽了!」
  
  可惡!他是哪裡嫩了,他早已長大,是個有擔當、有能力的大人了。
  
  一旁,沈待君看他氣呼呼的,不由得失笑搖頭。唉……師弟,你可真把人家口中的「嫩」誤解錯方向了。
  
  毫不理會他的氣急敗壞,應孤鴻向來就是恣意任性,如今心情大好之下,也不管先前的衝突與傷了人家的師姐,自在揚眉又道:「雖然你交友的品味有待商榷,但是我還算欣賞你,日後也不與你們為難了,你好生努力,直至下回遇見我之前,可別死在別人手上了。」
  
  話落,一個縱身飛掠,眨眼已是不見蹤跡,徒留下四人在竹林間面面相覷。
  
  「去你娘的給我回來,傷我師姐的帳,我還沒找你算清楚呢!」率先反應過來的華丹楓怒爆粗口,氣得就想衝上去追人,奈何卻被人一把拉住。
  
  「行了!」微笑著阻止他,沈待君溫聲道:「小傷而已,不礙事!再說,若能因此而與黑風堡化解誤會,雙方不再糾纏,那也挺值得的。」
  
  「咦?有化解嗎?」滿眼狐疑,華丹楓非常不解。「剛剛我們不是還打得火熱嗎?」這仇應該是愈結愈深才是啊!
  
  「方纔的話你沒聽見嗎?耳朵長到哪裡去了?」輕啐一聲,沈待君這才微笑道:「剛剛應公子不是說不再為難我們了嗎?」
  
  「有嗎?」搔著頭,華丹楓茫然了。
  
  剛才他正在氣頭上,根本就沒聽仔細對方說了些什麼。
  
  「有啊!我們都聽見了。」連連點頭,華妙蝶歡喜的拍手。「這下可好了,師姐再也不用擔心黑風堡會來尋我們麻煩了。」
  
  「是啊!真是太好了。」同聲附和,俞子南的神色認真。「我俞家與黑風堡之間的過節,總算不會牽連到你們,否則我真是於心難安。」
  
  「我才想去找他麻煩呢!」撇著嘴,華丹楓的神色憤然,非常的不高興。「那姓應的以為自己是誰啊?說打人就打人、說傷人就傷人、說不為難就不為難,全由他的一張嘴決定嗎?哼!未免也太……」狂妄自大。
  
  「挺可愛的,不是嗎?」淡淡的接腔,沈待君溫潤的眸底閃著笑意。
  
  「可愛?」在場三人異口同聲的驚叫,一臉的不敢置信。
  
  「是啊!」微笑的點頭,她不吝於再說一次。「挺可愛的。」
  
  「師姐……」華丹楓忍不住將手心貼上她的額頭,確定她沒發燒後,又小心翼翼的查看她的腦袋,最後難掩擔心道:「剛剛姓應的沒打到你的頭吧?」
  
  慘了!若師姐被打壞腦袋,這可怎麼辦才好?
  
  他這憂心忡忡的話語一出,頓時得到華妙蝶與俞子南的無聲支持。
  
  「說什麼呢你!」好氣又好笑的拍開他的毛爪,沈待君輕聲解釋,「其實那位應公子雖說性情狂妄倨傲,行事我行我素、肆意妄為,既不把人看在眼裡,又蠻橫不講理,但他不喜你時,絕不讓你好過;對你有所讚賞,也不吝於讓你知道,好惡全不掩飾,就算想尋人麻煩亦是毫不避諱的直接言明,如此坦蕩磊落的真小人豈不可愛?」
  
  呵……至少是比滿嘴仁義道德,卻暗行醜事的偽君子可愛多了。
  
  聽她這麼一說,另外三人不由得微微一怔,覺得她這般說法倒也有著幾分道理,只是因為與黑風堡之間還有提親未成的「恩怨」在,俞子南當然不可能承認應孤鴻是「可愛」的,當下只好笑笑沒應聲,倒是有人不依了。
  
  「那師姐你說,我與那個姓應的,誰比較可愛?」悶聲追問,想到師姐竟然認為那姓應的可愛,華丹楓莫名有種不快感。
  
  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華妙蝶忍不住取笑。「師兄,你吃的這是什麼飛醋啊?」
  
  哈哈哈……笑死人了!師兄竟然連這種事也要爭。
  
  「我哪是吃飛醋?」漲紅著臉斷然否認,華丹楓理直氣壯道:「我只是覺得論可愛,那姓應的哪及得上我,是吧?師姐。」
  
  還說沒吃飛醋呢!掩嘴偷笑,華妙蝶懶得與他爭辯了。
  
  「是是是,別人自然及不上師弟你了。」禁不住失笑,沈待君無奈的安撫。
  
  這下,華丹楓開心了,也滿意了,當下得意洋洋的橫了自家師妹一眼,隨即目光再次轉回師姐身上,瞧見她破碎的衣袖與手臂上的爪痕,雖已上過「玉雪膏」,應無大礙,卻還是忍不住皺眉——
  
  「師姐,疼不疼?」師姐那白皙無暇的手臂就這麼被那姓應的給傷了,雖然敷以「玉雪膏」後,肯定不會留下疤痕,但光想起就還是忍不住憤恨呢!
  
  「不疼的,別擔心。」搖了搖頭,沈待君不願他擔心,雖覺手臂有點刺痛,但那點疼她還忍得住。
  
  「你騙人!瞧,手都腫了。」瞪著藕臂上五道還沁著血絲的紅腫爪痕,華丹楓心中更是惱怒,氣呼呼的叫道:「師姐,走!我們馬上回房仔細治療,改天再找那姓應的算賬。」
  
  話聲方落,他一手抓起她沒受傷的那隻手,另一手拖著師妹,急得沒打招呼就匆匆往客房方向急奔而去。
  
  留下俞子南獨自一人呆呆站在竹林間吹涼風……
  
  咕嚕!
  
  一道悶響驀地響起,他尷尬的環顧四周,確定沒人聽見後,這才不好意思的摸摸肚皮,想起一早醒來至今都還沒用過飯,難怪肚子叫得這麼響。
  
  對了!沈姑娘他們也還沒用過,肯定是餓了,他乾脆去張羅早膳幫他們送去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0 18:23:43

第五章
  
  紫雲峰山腳下,一座偏僻的小村落,性情沉靜的清秀少女領著師弟妹下山前來採購固定兩個月一次的民生補給。
  
  這回因為娘親感染風寒沒隨著他們一起下山,他們三人第一次沒有長輩陪同進村,所以心中都有些緊張與微微的興奮。
  
  所幸清秀少女生性穩當,照著單子採買,倒也不會出什麼差錯,只是當她好不容易買好所有東西,回頭找人,卻不見兩個不安分的師弟妹。
  
  唉……不知又瞧見什麼新鮮玩意,瘋玩去了。
  
  心下暗忖,清秀少女正想去尋人,卻見不遠處忽地一陣騷動,兩道極為熟悉的叫嚷聲亦緊隨著傳來,讓她不由得一凜,連忙牽起載貨的馬車往騷動處趕去。
  
  「發生什麼事了?」擠進圍觀的人群,她柳眉微蹙的詢問。
  
  「師姐!」異口同聲,俊朗少年和嬌美少女迅速來到自家師姐身邊,只是一個漲紅著臉一副氣呼呼樣,另一個則是既羞惱、又委屈。
  
  「師姐,那些人太壞了,竟想對師妹非禮!」怒指對面一群神色猥瑣的大漢,俊朗少年氣急敗壞的告狀。
  
  非禮?
  
  清秀少女看向嬌美少女,就見她紅著眼眶無聲的點了點頭,當下眉頭皺得更緊,然後一臉嚴肅的轉向那群像是地痞流氓的猥瑣大漢,正待正言厲色的理論之際,卻見他們仗著人多勢眾,臉上滿是淫笑的步步緊逼而來——
  
  「哎呀呀!兄弟們,又來了個小娘們,雖然不如另一個出色,不過也算過得去,夠資格陪咱們兄弟樂呵樂呵了。」
  
  帶頭的猥瑣漢子輕佻笑道,淫穢的眼神直往兩師姐妹的身上溜,引得幾名手下哄然大笑,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
  
  事實上,他們本就是小村子裡的地痞流氓,平日惡行惡狀,成群結隊到處為非作歹、魚肉鄉民,讓村民對他們是又懼又怕,所以如今才會沒人敢站出來為三人仗義直言?!
  
  「不許你們這麼說我師姐和師妹!」簡直無法忍受最親的師姐妹被一群噁心的男人如此的意淫,少年氣得眼睛都快噴出怒火了,若不是還惦記著臨下山前,師父殷殷交代不可惹事,他早就衝上去撕了他們那些臭嘴。
  
  「臭小子,這裡沒你的事,滾!」帶頭的猥瑣漢子看他年紀輕,根本不把他給放在眼裡,一把推開人的同時,以眼神示意眾手下們。
  
  霎時,一干人淫笑著紛紛出手朝兩名小姑娘抓去,奈何尚未碰到,朝嬌美姑娘出手的一小幫人已被從旁竄進,並將她護在身後的少年給瞬間打昏在地。
  
  至於襲擊清秀少女的另一小幫人則是不約而同的身上多了一根銀針,並紛紛翻滾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哀號。
  
  這幫地痞流氓只不過是仗著人多勢眾在小村裡橫行霸道,頂多也就是拳腳俐落些,哪真有什麼硬底子功夫?
  
  如今在看似年少可欺的三人手中吃了大虧,心中是又驚又懼,昏的昏、嚎的嚎,再也沒人敢出手了。
  
  倒是圍觀的村民們怎麼也沒想到定居在紫雲峰上,每兩個月進村來採買一次的那戶人家竟會如此厲害,一出手就把讓村民們敢怒不敢言的這群惡霸給教訓了,心中不禁大為痛快,當下紛紛鼓掌叫好起來。
  
  「誰叫你們敢調戲我的師姐、師妹……誰叫你們敢調戲我的師姐、師妹……活該!」在村民的叫好掌聲中,少年既得意又不滿的繼續罵道,還不忘對那些哼哼哀叫的地痞流氓補上好幾腳,以示洩憤。
  
  「行了!」面無表情的阻止少年的「落井下腳」,清秀少女淡聲道:「東西都買足了,該回去了,可別讓娘久等擔心。」
  
  很是聽話的,少年與嬌美少女點了點頭,然後笑嘻嘻的搶著牽載貨物的馬兒,兩人並肩通行,一路打打鬧鬧的走在前頭。
  
  而清秀少女則是沉靜不語的尾隨在後,凝睇著兩人情感融洽,如金童玉女般匹配的小兒女樣,幽深眸底不禁隱隱有著一絲澀意……。
  
  當她們師姐們兩人同時遇上危險時,師弟下意識先護著的總是師妹哪……
  
  不不不,她怎能這麼想?師妹的年紀小,先護著她是應該的……她怎能這般的計較?不該的……不該的……
  
  搖了搖頭,像是要搖掉腦中不該有的想法,她苦笑了一下……
  
  雖知不該,但心中還是不免有些難過……是的!只是有些難過……
  
  ***
  
  從睡夢中悄然轉醒,沈待君翻身下床,臉色微白的輕捂著微微發悶的胸口……
  
  她作了一個夢,一個久遠前曾發生過,卻讓她有些難過的夢,而那種淡淡的,卻在心口縈繞不去的難受感覺實在令人心情好不起來,甚至手臂也……
  
  下意識的撩起衣袖,看著並不嚴重的傷處在「玉雪膏」的純佳療效下早已收口,只剩下淡淡紅痕的手臂,其實應該已無痛感,但她卻隱隱有種微微刺痛的錯覺。
  
  呵……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不是嗎?
  
  師弟會先護著的,向來都是師妹,她早就清楚也早該習慣了,沒什麼好難過的……
  
  沒什麼的……
  
  怔忡的思忖,沈待君不由得泛起一抹澀笑,正當神色恍惚之際,房門驀地被人悄悄的推了開,發出一聲細微的「咿呀」聲,也讓她在瞬間回了神,凝目朝門口處看去,就見自家師弟端著食盤躡手躡腳的進了房,鬼鬼祟祟的模樣讓她不由得輕笑出聲。
  
  聞聲,華丹楓抬頭看去,就見自家師姐正盈盈含笑的站在床邊看著他,當下不由得開心的叫了起來。「師姐,你醒啦!」
  
  點點頭,沈待君奇怪的問道:「偷偷摸摸的,像個賊似的,幹什麼呢你?」
  
  「還不是怕吵醒你嗎?」被取笑像個竊賊,華丹楓氣呼呼的鼓起臉辯解,隨即又開心的笑了起來。「師姐,你餓了吧?快來用飯!」邊熱烈的招呼,邊將滿是香噴噴飯菜的食盤往花桌上擺。
  
  聽他這麼一說,沈待君還真覺得有些餓,這才回想起早上那番意外後,她被師弟妹給送回房,然後重新仔細上過藥後,又在師弟口口聲聲「受傷的人要好好休養」的柔性強迫下,重新又回到床上,本以為自己肯定會睡不著,沒想到躺著躺著,不知不覺間竟也入眠了。
  
  「什麼時候了?」看了看窗外天色,想來已經過午了。
  
  「未時了呢!」輕快的回答著,華丹楓拉著她到桌前落坐,得意洋洋的笑道:「我想說師姐也差不多該醒了,特地尋去『武家莊』的灶房,請廚娘現炒些熱菜端來給你填肚子,沒想到回來你果然已經醒了,真是不得不佩服我自己的神機妙算。」
  
  「是是是,你就是鬼谷子來轉世的。」無奈的搖頭附和,沈待君在他開心的笑聲中用了幾口飯後,想起什麼似的又連忙詢問:「師妹呢?怎麼不見她人?」
  
  「武莊主請來戲班子在前院唱大戲,熱鬧得緊,師妹她貪新鮮,拉著俞公子看戲去了。」替自己倒了一杯茶,華丹楓聳著肩,邊喝邊告知師妹的下落。
  
  原來如此,難怪不見人呢!
  
  明瞭的點了點頭,她夾了一口菜正要送進嘴裡,猛地又覺得不對的頓住動作,忙不迭的又問:「那你怎麼沒去?」
  
  怪了!他也是個愛湊熱鬧的主兒,師妹既然去了,他沒道理不跟去啊!
  
  聽聞疑問,華丹楓不高興的瞪眼了。「師姐,我怎麼可能放你一個人不守著?你還受著傷呢!」
  
  雖然他也從沒看過戲班子唱戲,很想跟著去瞧瞧熱鬧,但是這些哪比得上師姐重要啊!
  
  聽他氣呼呼又理直氣壯的叫嚷,沈待君卻是開心的笑了,原本夢中醒來後,一直在胸口縈繞不去的那股淡淡郁意竟在霎時消散於無形,她的心情也在瞬間變得朗如晴日。
  
  呵……多麼難得!他竟然選擇守著她,而沒陪師妹一起去玩。
  
  「這麼說來,我該感謝你咯?」忍不住玩笑打趣,沈待君縱然心中極為快活,唇畔依舊只是噙著輕輕淡淡的淺笑,只有那雙閃著愉悅光彩的彎月雙眼才會洩露出主人的好心情。
  
  「我哪是要師姐的感謝?」華丹楓被逗得有些吹鬍子瞪眼。「從小到大,我病了、傷了,都是師姐在照顧我,這回難得師姐受傷……」
  
  沈待君挑眉。「怎麼我受傷了,你很開心嗎?」
  
  「當然不是!」驚覺自己話說得不對,華丹楓懊惱的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急忙澄清道:「看師姐傷了,我心裡不知有多難受,怎麼可能會開心?師姐永遠無病無痛、健健康康最好了……」
  
  「行了,我逗你的呢!」見他深怕被曲解的焦急解釋,沈待君禁不住笑了。
  
  「師姐!」惱叫一聲,華丹楓覺得自己被耍了,氣得漲紅了臉不說話。
  
  見他兀自生著悶氣,沈待君心下暗笑,嘴上如哄孩子般的連聲勸哄,「好了好了!是師姐不對,不該故意曲解你。別生氣了,否則讓旁人瞧見你這麼大個的人了,還像個三歲娃兒般嘟著嘴發惱,豈不笑話你?」
  
  呵……看他這氣呼呼的表情,與孩童時期發怒生悶氣完全是一個樣,那嘴翹得都可以吊起三斤豬肉了。
  
  「除了師姐,還有誰會笑話我?」瞪眼反駁,華丹楓為自己的關心卻被她拿來取笑感到很是委屈。
  
  「哪是笑話你呢?」看出他的委屈心思,沈待君不由得搖了搖頭,黑潭般幽深的眼眸沉沉的凝睇著他,唇畔漾起一抹既輕又柔的微笑。「你這般緊張師姐,師姐心中可真是歡喜,總算平日沒有白疼你。」
  
  「那是自然!」見她軟聲示好,華丹楓馬上「盡釋前嫌」,重拾起先前話題,一臉難過又認真的說道:「說來說去,都是我沒用,沒有護好師姐,這才讓師姐受了傷。」
  
  瞧他的自責樣,沈待君不由得輕笑的摸摸他的頭,柔聲勸慰,「不關你的事,師姐自己能護好自己。再說,我手上的傷也只是小傷,敷上『玉雪膏』後,這會兒都快好了。」
  
  「我瞧瞧!」依然不放心,他要求著要看傷口。
  
  緩緩撩起衣袖,沈待君將已收口但還帶著紅痕的手臂伸至他面前,輕聲笑道:「瞧!沒什麼大礙的,是不是?大約再過一、兩天就完全看不出痕跡了。」
  
  呵……她對自己研製的「玉雪膏」的療效可是深具信心。
  
  「哼!都是那姓應的不好。」雖見她手臂上的傷勢確實已經沒什麼大礙,但是華丹楓依然覺得那些淡色紅痕很刺眼,當下很不痛快的罵了「兇手」一聲,隨即取出玉雪膏,小心翼翼的又幫她上了一次藥。
  
  對於他顯而易見的關心與不捨,沈待君不由得心下一暖,很窩心的任由他為她上好藥,然後又在他的連聲催促下開始享用這頓遲來的午飯。
  
  好一會兒過後,當她終於填飽肚子,才剛放下筷子,就見他眨巴著閃亮亮,恍如小狗般的大眼,難掩興奮的要求著——
  
  「師姐,我還沒見識過戲班子唱戲,咱們也去瞧瞧吧!」
  
  聞言,沈待君食指點上他的額頭,取笑調侃,「就知道你忍很久了。」
  
  畢竟是個愛湊熱鬧的主兒,怎麼可能對新鮮玩意不感興趣?呵……還真是難為他能按捺住貪玩的心思,硬是留下來陪她。
  
  被點破心思,華丹楓也不覺得尷尬,只是摸著鼻子嘿嘿傻笑,依然用滿是希冀的眼神無聲的請求。
  
  沈待君雖然對看戲班子唱戲沒什麼太大的興趣,但是心知若是她不去,師弟是不會留下她,自己一個人跑去前院湊熱鬧的,心中實在不忍他失望,只好點頭答應,「行了,我們走吧!」
  
  歡呼一聲,華丹楓開心的跳了起來,二話不說就拉著人飛奔出房,興高采烈的直往熱鬧的前院殺去,惹得她好氣又好笑的直搖頭。
  
  「好了,你慢些!急什麼呢?」被扯得三步並作兩步跑,沈待君頗為無奈。
  
  「自然急了!師妹和俞公子早就到前院去了,可不知瞧了多少好玩有趣的事了。」嘴上雖迫不及待的嚷嚷著,華丹楓卻緩下了腳步。
  
  「多大的人了,說道玩就這般的來勁,簡直像個三歲娃兒,實在……」搖頭歎氣,拿他沒轍。
  
  「師姐,我這是童心未泯嘛!」話說得振振有詞,華丹楓一點也不覺得害臊。
  
  聞言,沈待君笑著輕啐了他一聲,不過倒是加快了腳步,好滿足他能早點到前院去湊熱鬧的心願。
  
  一路上,師姐弟兩人細聲說笑而行,直到拐過一處偏僻轉角,卻見遠處迴廊下,兩條很是眼熟的身影映入眼簾……
  
  「……我爹……當年下人……武莊主……作何解釋……」
  
  「……確實……山下……道別……」
  
  迴廊下,就見武仲連與應孤鴻兩人不知在談些什麼,只是一人狀似隨意,可眉眼嘴角卻淨是透露著顯而易見的輕蔑與冷嘲;至於另一人則是神色沉穩,一派真誠,但眼底精光卻是閃爍不停。
  
  兩人似乎有意壓低嗓音,加上又離得有些遠,饒是華丹楓與沈待君兩人的耳力不錯,也只聽到斷斷續續意義不明的詞句。
   
  沈待君性情聰慧而謹慎,眼看兩人特地挑這種僻靜無人之處談話,肯定是有什麼不欲外人知曉的事,加上她本身亦無太多的好奇心,未免沾惹上不必要的麻煩,當下便扯住師弟——
  
  「非禮勿聽,我們換別條路走吧!」壓低嗓門,她以著只有身旁之人聽得見的音量細聲說道。
  
  華丹楓倒是沒想太多,既然師姐如是說,他便聽話的點了點頭。
  
  不想驚擾遠方兩人;師姐弟兩人正欲悄然離去之際,應孤鴻卻若有所感似的望了過來,然後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開口了——
  
  「這不是與姓俞的交好的師姐弟嗎?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又見面了!」
  
  他這擺明故意的招呼聲一出,沈待君不由得暗歎了一口氣,心知想悄悄走人是不可能了。
  
  倒是武仲連似乎也很高興見到他們,二話不說便熱情的迎向兩人;至於應孤鴻竟也不疾不徐的尾隨在後跟了過來。
  
  「沈姑娘、華公子,怎麼你們也在這裡?在莊內住得可還習慣?若有什麼不是或欠缺,請儘管開口無妨。」噙著滿臉的笑來到兩人面前,武仲連一開口就問兩人住得安不安好,完全就是個好客主人的絕佳表現。
  
  可惜沈待君不是那種簡單幾句親切熱絡的話就輕易交付出信任的人,而華丹楓經過了師姐先前的提點,也不再傻乎乎的認定對方是個大好人,所以兩人皆只是點頭回應。
  
  「多謝武莊主的招待,一切都還好,請不必擔心。」沈待君輕聲細語的回答,清冷平淡的語調中聽不出一絲波瀾。「我們師姐弟路經此處,卻不知兩位在此深談,若不介意的話,我們還趕著到前院去找師妹,就不打擾了,告辭。」
  
  「不不不,你們沒打擾什麼!」笑著否認,武仲連似乎不願再與應孤鴻獨處深談,當下嘴上非常熱心道:「如果你們是要到前院去的話,這可走錯路了。正巧我也要到前院,不如就一起走,免得你們又走岔了路,這就不好了。」
  
  原來他們竟走岔路了,莫怪會愈走愈僻靜,還因而不巧撞見兩人密探。
  
  暗歎著氣,沈待君只能對這樣的陰錯陽差感到苦笑。「那就多謝武莊主了。」
  
  「哪裡,」大方的擺了擺手,武仲連微一偏首,卻見華丹楓從頭到尾雖然一直靜立在沈待君身邊不發一語,可那雙眼卻滿是火氣的怒瞪著應孤鴻,神色忿忿的似乎恨不得衝上去開打似的,當下不由得微微一怔,隨即想起兩方因俞家而有過節。
  
  「我想起沈姑娘師門三人似乎與應公子有著誤會,剛好趁此機會彼此解釋清楚,若能因此而化解恩怨,那是最好不過了。」不知雙方早在清晨時已會過面,還打了一架,他直覺以為華丹楓是為了先前的過節而怒顏以對,當下一副熱心樣的連聲勸解。
  
  以他的身份、地位出言調解,大部分江湖人都會賣他面子,然而應孤鴻卻是冷冷的譏笑一聲——
  
  「是否誤會、是否化解,本少主自有主意,就不勞他人煩心了。」
  
  如此狂妄自大的回應,宛如當眾甩了武仲連一巴掌,讓他的臉色也不由得為之一變。
  
  倒是沈待君見狀唯恐又起變故,畢竟若是他們兩人自個兒要怎麼結怨,她倒也不在意,就怕自己與師弟人在現場,屆時無端又被捲入麻煩,那就不好了,所以她只好連忙開口打圓場——
  
  「武莊主果然不負『武仲裁』之稱,如此熱心令我們深為感激。其實我們與應公子之間的誤會已在今晨解釋清楚,但武莊主的一番好意,我謹代表我師門三人向你道聲謝。」她的語調柔和,用詞溫婉恭謹,讓人聽了極為順耳。
  
  果然,武仲連的表情雖仍僵硬,但臉色已稍好了一些,不過再也無心多呆,也早忘了先前曾說要引領沈待君、華丹楓兩人一起到前院之語,當下微不可察的點了下頭示意後,便逕自邁步翻去。
  
  目送他遠去的身影直至消失在眼底後,華丹楓將目光重新拉回到某個傲慢自大的討厭鬼身上,撇著嘴哼聲諷刺,「你這人連一點作客之道都沒有,難怪會惹人嫌。」
  
  呿!作客別人家,還敢對主人這般的無禮,果真不是一般的狂妄囂張。
  
  打過清晨那一架,應孤鴻對華丹楓倒是有了些許好感,聽聞嘲諷言語,心中竟也不惱,只是挑眉冷笑回應。
  
  「惹人嫌又如何?姓武的那老狐狸就算讓我當面給難看,也只能夾著尾巴陪笑。」方才可不就算最好的證據。
  
  沈待君不知他與武仲連之間的牽連,也不知他們先前是在談些什麼,但是從方纔的蛛絲馬跡看來,武仲連對他確實有些忌憚,只是……
  
  「何必呢?與人為善總是好的,畢竟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不是嗎?」而他卻似乎樂於製造敵人,實在令人不解。
  
  「朋友?那隻老狐狸還沒那個資格!」冷聲嘲諷,應孤鴻逕自轉身走人,留下兩個面面相覷的師姐弟。
  
  「那傢伙也太囂張了吧?」不甘心的瞪大了眼,華丹楓哇哇鬼叫,「怎麼可以不打聲招呼就走人?我還沒找他算傷了師姐的帳呢!」
  
  「算什麼帳?」橫睨了一眼,沈待君嚴肅的交待。「師姐的傷沒事,你可別因此而再去招惹麻煩。」
  
  言下之意就是——此事就此罷了,不可再去找某少主開打。
  
  明白她話中的含義,華丹楓雖然很不甘心,卻也只能滿心不情願的點了點頭。
  
  見他答應,沈待君這才微微一笑。「好了!不是要去瞧熱鬧嗎?」
  
  「對喔!」猛然想起他們原本的目的,華丹楓拍著腦袋大叫,精神再次振作起來。「師姐,我們快走,師妹到現在都還不見人影,肯定是玩瘋了,我們快去找她……」
  
  邊說邊樂呵呵的拉著人疾行,瞬間就把某個狂妄自大的討厭鬼給拋在腦後,忘了個精光。
  
  而沈待君則任由他興高采烈的拉著,心中不禁暗暗失笑……
  
  呵……師弟這容易被轉移注意力,說風就是雨的性子,從小就沒變過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0 18:25:00

第六章
  
  「娘,你可曾後悔?」
  
  「後悔?」柔雅美婦微微一怔,停下手中的針線活,抬眸凝睇神情嚴肅的女兒,然後漾起一抹柔美卻堅毅的笑花。「不,娘不曾後悔。」
  
  「也許……」輕咬著粉唇,清秀少女略顯遲疑,最終還是忍不住質疑。「也許爹早已忘了我們了。」
  
  娘親用盡了人生最精華美好的歲月癡等著一個遲遲未歸的男人,等到的卻依然是夜半枕畔的蕭索孤獨,難道就不曾懷疑她那從未見過面的爹親或許早已負心忘義,不會再回來了嗎?
  
  彷彿看透女兒的心思,柔雅美婦憐惜的輕撫著她的臉,輕聲道:「不會的!我最瞭解你爹了,他不會忘了我們的。他肯定是讓什麼被絆住了,這才一時回不了家,總有一天,他會回來尋我們的……」
  
  輕「嗯」了一聲,清秀少女闔著眼,撒嬌似的蹭著娘親柔嫩的手心,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
  
  如此癡傻卻又如此堅決,娘耗盡了大半生卻從來不曾後悔,就連為她取的名字也是為了癡待那至今未歸的郎君哪……
  
  ***
  
  雖說來到「武家莊」住下的第二天清晨就與應孤鴻打了一場,但雙方也算是前嫌盡釋,不必再擔心被捲入黑風堡與俞家之間的「求親糾紛」,沈待君倒是頗為滿意。
  
  擔憂之事一放下,她便也鬆了心,加上武家莊到處熱鬧滾滾,接連著幾日慶祝主人壽誕,他們師姐弟三人熱鬧也湊了、壽宴也吃了,更在俞子南的介紹下,認識了不少萍水相逢的江湖人;反倒與他們較有「淵源」的應孤鴻,這些日子卻始終沒碰見過,也不知是已離去,還是他太過孤傲,不屑出現在人前。
  
  這一日,在俞子南的相邀下,一行四人結伴同游西湖,欣賞蘇軾筆下「濃妝淡抹總相宜」的美景。
  
  才來到湖邊,只見一艘艘的畫舫悠然湖心,弦絲管樂,歌女傳唱隨風陣陣飄揚;岸邊遊客穿梭不絕,各式小販林立,吆喝叫賣聲不斷,乍看雖有些吵鬧,卻盡顯市井小民活脫飛揚的生命力。
  
  如此熱鬧景象,讓從小住在山上,就算下山後這一路來也絕少見過如此繁華市集的華丹楓、華妙蝶兩人頓時瞠圓了眼,目光全被吸走,最後更是迫不及待的拉著師姐流連在各攤販之間東瞧西看,早就忘了今夕是何夕了。
  
  沈待君就不是個貪鮮好動之人,被兩人拉著逛過一攤又一攤的小販,正當有些受不住之際,卻見華丹楓眼睛忽地一亮,開心大叫起來——
  
  「快看,有人在賣紙鳶!」
  
  此喊叫一出,其餘三人不約而同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果然不遠處有位老伯擺了個攤子,攤位上掛滿了各式各樣色彩絢麗的紙鳶,而附近空地早就有數名孩童聚在一起比賽誰放的紙鳶高,蔚藍天空下五彩繽紛,好不熱鬧。
  
  「怎麼你想玩嗎?」有趣的笑問,俞子南經過這陣子的相處後,對他這種時而出現的孩子心性並不陌生。
  
  呵……看來他們師門三人也頗為有趣。
  
  身為師姐的沈待君,性情清冷內斂,處事冷靜沉穩,平日雖話不多,但只要一開口,兩個師弟妹便極為聽從。
  
  至於即為師弟又兼具師兄身份的華丹楓,個性開朗隨和,偶爾犯點孩子氣,極好相處,但只要有人想對其師姐妹不利,他馬上像只被侵犯地盤的獅子般惡臉相向、咆哮以對,恨不得將對方大卸八塊。
  
  而華妙蝶則是三人最小最為天真單純的一個,也許就因為她的年紀最小,最受保護,天塌下來也有師兄、師姐頂著的關係,所以整日無憂無慮,樂呵呵的。
  
  「當然!」一點也不覺得這麼大個人了還熱衷著孩子玩意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華丹楓承認不諱的猛點著頭,一手拉著師姐、一手拽著師妹,沒打聲招呼就興匆匆的朝賣紙鳶的小販殺了過去。
  
  而俞子南見狀,也只能笑著尾隨而上。
  
  轉眼間,四人已站在攤子前,賣紙鳶的老伯眼見客人上門,馬上熱情的招呼,「公子、姑娘,瞧瞧!不論你們是要一般的,還是各種漂亮造型的,小老兒這兒應有盡有,請儘管挑!」
  
  「師兄,你扎的紙鳶沒老伯賣得漂亮。」兩眼放光的在各種色彩豐富的紙鳶中挑來挑去,華妙蝶一開口就笑嘻嘻的故意貶了自家師兄一下。
  
  「嘿!漂亮管什麼用?」被貶得很不甘心,華丹楓嚷嚷叫道:「紙鳶要的是飛得高、飛得好、飛得穩,我敢肯定我做的紙鳶絕不輸任何人。」
  
  「那可難說了,得我玩看看才知道。」華丹楓笑瞇瞇的也不認輸。
  
  於是在紙鳶老伯的熱絡介紹下,華丹楓挑了一隻老鷹造型的,華妙蝶則選中了一隻五彩繽紛的蝴蝶紙鳶,就連俞子南也在兩人的鼓吹下,也拿了一隻拖著三條長長尾巴的傳統菱形狀紙鳶,唯獨沈待君含笑不語的看著三人,從頭到尾都沒想要替自己買一隻的意思。
  
  「師姐,你也快來挑一隻吧!」發現到她的「不合群」,華丹楓馬上熱情笑道:「瞧,這只繪著牡丹的紙鳶挺醒目的,還有這只的形狀很特別,那只看起來也不錯……」
  
  見他興高采烈的輪流拿起一隻又一隻的紙鳶向她推薦,簡直比攤主老伯還像老闆,沈待君只是微笑搖頭。「不用了。」
  
  「咦?」輕咦一聲,華丹楓吶吶的問:「師姐,你不想跟我們一起放紙鳶嗎?」
  
  再次搖了搖頭,沈待君神色不波的輕聲道:「不了,你們自己去玩吧!」
  
  「可是……」華丹楓還有疑慮,卻被人給打斷。
  
  「師兄,我們就別勉強師姐了。」清脆嬌嗓乍起,華妙蝶自以為瞭解的笑道:「你忘了從小到大,師姐從來都不曾跟我們一起放過紙鳶嗎?她肯定是不喜歡的。」
  
  咦?是這樣嗎?
  
  華丹楓搔了搔頭,回想過往,發現師姐確實不曾跟他們一起放過紙鳶,當下以為她真的不喜這種孩子氣的玩意,於是也就不敢再要求了。
  
  不喜歡嗎?不,她不是不喜歡,她只是尚未等到自己真正想要的那只紙鳶罷了。
  
  苦笑暗忖,沈待君眼底迅速閃過一抹黯然,隨即強振起精神,嗓音輕柔卻很堅持。「我有點倦了,想到茶棚下去坐一會兒,歇息一下。你們儘管去玩,別讓我壞了你們的興致。」
  
  華丹楓原本還有點擔心放她一個人,但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確定那茶棚離放紙鳶的空地不遠,只要轉個頭就可以隨時看到她,就算突然有了什麼意外發生也可以馬上發現,當下便安了心。
  
  「好吧!」點頭同意,他不忘補上一句。「師姐,如果有什麼事,隨時喊上一聲,我們會聽見的。」
  
  微笑的點頭答應,沈待君朝他們擺了擺手,悠悠然的朝茶棚而去。
  
  見狀,華丹楓等三人也不再浪費時間,很快的付清了紙鳶的錢後,便興匆匆的往湖畔邊的一處空地奔去,三兩下就將三隻紙鳶升上天空,與原本就在空地上玩的孩童們混成了一團。
  
  甚至連俞子南也從一開始的拘束,到最好也放下了身段,重拾起童心,玩得可開心了。
  
  沈待君來到了茶棚,尋了一空桌坐下,向店主要了一壺茶後,便怔怔的遙望著空地上又笑又叫的放著紙鳶,臉上滿是歡快笑容的師弟妹……
  
  多麼的歡欣、多麼的快樂、多麼的……令人艷羨!
  
  是的!她艷羨,艷羨著他們的性情相近,艷羨著他們的興趣相合,艷羨著他們看起來是如此的男俊女俏,如此的登對。
  
  反觀自己……
  
  終究也只不過是個受尊崇的師姐罷了!
  
  一個性情清冷、個性沉悶,始終等不到心之期盼卻早已被人遺忘的那只紙鳶的師姐。
  
  想到這裡,她澀然一笑,強迫自己將那黯然而情傷的目光收回,眼眸微垂的靜靜喝著清香中帶絲微苦的茶水,卻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皆早已落入暗處一雙飽含興味的銳利眼眸裡。
  
  歇息了好一會後,她不讓自己把注意力轉回歡快放著紙鳶的師弟妹身上,眸光往週遭掃了一圈,這才發現茶棚右方不遠處有家字畫攤。
  
  心想著閒著也是閒著,沈待君決定逛逛字畫攤去,當下起身來到字畫攤前,視線卻瞬間被掛在攤架上的一幅字畫給吸去,怔然的目光遲遲無法移開……
  
  「姑娘對這畫有興趣嗎?」字畫攤主人——一名身形瘦弱、氣質斯文的中年書生察覺到她的視線所及之處,不待她回答便微笑著將那幅字畫由攤架上取下,輕捧著送到她的手中。
  
  其實那字畫並無繪有什麼氣勢磅礡的大山大水,只是單純的畫著一汪江水,水上孤舟遠去,舟山隱隱有抹男子背影,而江畔倚樹獨立的女子目光迷濛的遙望遠方孤舟,神色孤寂的似乎在等待著什麼,至於畫的左上角空白處則題了兩句古詩……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驀地,一道低沉的吟哦聲忽地響起,讓原本還處在恍惚中的沈待君猛然驚醒回神,迅速轉頭朝聲音來源看去,卻見已多日未曾現身的黑風堡少主竟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邊,薄唇噙著顯而易見的嘲意吐出畫上所題的兩句古詩。
  
  知曉眼前這人的心思詭譎,性情難測,此回現身也不知是何來意,沈待君不由得神色一斂,彷彿先前的的恍惚不曾存在,波瀾不興的噙著一貫的淺笑開口了,「原來是應公子,好些天不見,一切可安好?」
  
  「挺好的。」冷冷的看著她,應孤鴻惡意的笑道:「尤其是瞧見了你,那就更好了。」
  
  哼!這些天來,他一直忙著追查某件事卻始終沒有結果,除了原本就已知道的外,一點新線索都沒有,心情正差著呢!
  
  沒想到一返回杭州城,就讓他撞見了她黯然神傷的癡望著那個「嫩小子」的眼神,頓時挑起了他難得的興致,於是便隱於暗處觀察,也因此愈看愈是興致盎然,心中起了猜疑。
  
  接著又見她心神恍惚的站在字畫攤前呆看著某幅字畫,久久無法回神,讓他不由得大感奇怪,終於忍不住上前查看,結果……
  
  唇角勾著笑,應孤鴻在瞧清畫上所題的兩句古詩後,再回想她先前黯然癡凝的神色,原本心中的猜疑霎時得到證實,讓他多日追查無果的惡劣情緒在瞬間消失無蹤。心下不禁大樂不已。
  
  呵……這下可有趣了!
  
  沈待君不知他複雜詭譎的心思,也不知他現身接近自己所為何來,但卻深深明白此人絕不會無聊到來與自己閒話家常,所以戒慎而禮貌的溫聲道:「雖不知應公子此話何意,但你開心就好,若無其他事,恕在下先走一步。」
  
  話落,她放下手中的字畫,正欲轉身離去之際,卻聽那似嘲似諷的嗓音再次揚起——
  
  「沈姑娘,這幅畫你不要了嗎?」拿起她舍下的字畫,應孤鴻佯裝很感興趣的欣賞起來,嘴裡還不忘刺激一下對方。「我瞧你似乎挺喜歡的。」
  
  他……知道了些什麼?
  
  沈待君心下一凜,目光微閃,可回過身時卻只是鎮定的微笑著。「我想應公子這般細細的欣賞,肯定是比我更加喜歡,我就不奪人所好了。」
  
  如此不慍不火的回應,應孤鴻卻勾起了笑。「不過畫的意境可得襯上人的心境才更顯價值,不是嗎?我想沈姑娘比我更加適合擁有這幅畫。」
  
  有種被看破隱匿心思的驚恐,沈待君的臉色在瞬間發白,心中慌亂至極,向來波瀾不興的眼眸此刻卻盈滿了倉惶與不安,可卻還得強自鎮定的笑道:「應公子,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還想裝蒜?
  
  冷哼一聲,應孤鴻這人有個惡劣的癖好——完全見不得人順心無事一身輕,如今既然讓他抓到了把柄,就更想惡狠狠的撕裂她臉上強裝出來的清冷、沉靜的假象,所以他惡意更盛的笑了,「三個人中,總有一個會被落下的,不是嗎?」
  
  暗藏譏諷的反問,他裝模作樣的為她歎息。「更何況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姐弟,那種被落下的孤寂失落感就更加強烈了。」
  
  他果然是知道了!
  
  原本就蒼白的臉龐如今更是毫無血色,沈待君不知他是怎麼得知她不欲人知的秘密,但卻也不願任由他奚笑、玩弄,於是……能穩住心神後才冷淡的回應。「是否被落下,又是否孤單失落,我想那都與應公子無關。」
  
  見她冷著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應孤鴻尚還不滿足,嗓音低柔的在她耳邊輕笑,「你說,我若是將你這番情意轉達給令師弟知曉,算不算是功德無量呢?畢竟有可能促成一段好姻緣呢!」
  
  讓師弟知道她隱於內心深處的情思?
  
  不!不行,絕對不行!
  
  若是師弟真的知曉了她的心意,或許他們連單純的師姐弟也做不成了。
  
  眼底迅速閃過一抹驚慌,沈待君不安的輕咬著唇瓣,側身避過他吹拂在頰邊的氣息,深幽黑眸一瞬也不瞬的直凝著眼前心思詭譎難測的男子,弄不清他究竟意圖為何?「應公子,你到底想怎樣?」
  
  「怎樣?」揚起眉梢,應孤鴻眼尖的瞄見遠方空地上的某「嫩小子」似乎已發現了這邊的異狀,正氣急敗壞的丟下紙鳶,滿臉焦急的急掠而來時,他笑得更歡悅了。「不怎麼樣,只要你現在親口承認,那我就不為難你,也不對你那師弟透露一字半句,如何?」
  
  這男人明哄暗逼的,難道就只是無聊的想聽到她親口承認自己對師弟的情意嗎?
  
  柳眉微蹙,沈待君實在不相信事情會這麼簡單,但自從被戳破心思後,她就一直心慌意亂,腦袋亂轟轟的一片,就連表面上的沉穩鎮定也只不過是強裝出來的,實際上她早已無法思考!
  
  所以聽他答應不對師弟透露一字半句後,就算提出的條件是如此怪異,她在心慌意亂下頁難以多慮的點頭應允了。
  
  「我承認……」深吸一口氣,她白著臉,沉沉的凝睇著眼前的男人,嗓音微顫卻堅決的緩緩道:「我對師弟確實有著超乎師姐弟的情誼!事實上,我愛他,是男女之情的那種愛,但那又如何呢?這份情我一直藏在心底,藏得很深、很緊,從不打算讓他知曉,也沒想讓他為難、困擾,這只是我個人的私密情感,我問心無愧。」
  
  壓抑隱藏了許久的情感,一旦開了口承認,沈待君像是截堵的河水終於找著了缺口般傾瀉而出,波瀾不興的神色看似冷靜淡定,可略帶顫抖的不穩語調卻明白顯示出她心中情緒起伏的波濤洶湧。
  
  「哈哈哈……」驀地,應孤鴻放聲大笑,隨即揚眉看著她身後那個急奔而來,卻在聽聞這預料之外的一番話語後,瞬間嚇得渾身僵硬,難以動彈的某人。「小子,你可聽清楚了嗎?」
  
  她這似嘲帶笑的話語一出,沈待君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渾身輕顫,虛弱的幾乎要癱軟在地……
  
  不……不會的……不會是她想的那般……不會的……
  
  心下不斷的否認,她蒼白如紙的緩緩回過頭,在那僵凝中帶著不知所措的熟悉臉龐映入眼簾時,霎時眼前不由得一黑,身子難以自持的晃了晃,幾欲昏厥過去,最後還是靠著堅強的意志力勉強撐住自己,唇瓣蠕動了幾下,卻始終難以出聲。
  
  「唉……有這麼個有情有義、深情不悔的師姐,可真是好福氣啦!」眼見目的已達成,應孤鴻懶洋洋的勾起嘴角,搖著頭,嘖嘖有聲的感歎著,隨即大方的丟了一錠碎銀給那名中年書生。
  
  「這畫,我買下了!」
  
  於是在那中年書生驚喜的道謝聲中,他將那字畫揚手一拋,在某個受驚過度的「嫩小子」下意識乖乖接住後,挑眉邪笑道:「小子,這畫就送給你吧!說不得日後就成了你們的定情之物了呢!」
  
  話落,又是一陣大笑,然後勾著嘴角,異常歡快的撒手走人。
  
  呵……果然欺負人是轉變心情的好方法,真是痛快極了!
  
  任由那造成眼前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逕自離去,在場兩個神色僵硬的某對師姐弟既慌亂又不知所措,根本無暇他顧,一時之間皆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怔怔的彼此凝覷。
  
  他聽錯了對吧?
  
  師姐……師姐對他絕不是……不是……
  
  下意識的,華丹楓在心中不斷的想搖頭否認,可當師姐那異常蒼白的臉龐映入眼簾時,一道不容他否認的事實如轟雷般硬生生打進了他的腦子裡——
  
  是真的!師姐對他並非只是師姐弟之情,否則如今她的臉上不會如此蒼白,眼底不會如此驚慌,兩手更不會攥得如此緊,彷彿是要將秘密緊緊攥握在手心裡,不給人奪去似的。是的!他瞭解她,就如她瞭解他一樣。從小到大,只要師姐又什麼不欲人知的心思被說中了,她總是會緊緊攥著手心,老半天不發一語,就像如今這般。
  
  體認到這鐵一般的事實,華丹楓更是呆愕,腦子裡渾渾噩噩的,不知該如何開口打破這片沉默。
  
  而他的驚愕、不安與不知所措的模樣全數落在沈待君的眼裡,讓她心下驀地一冷,原本被知曉心意的驚慌感在瞬間褪去,只餘下一貫的冷靜與悄悄蔓延的苦澀……
  
  呵……說什麼沒想讓他為難困擾,可最終還是讓他困擾了。
  
  澀然一笑,她抬眸沉沉的凝睇著他,似有千言萬語欲訴,最後卻全化為一聲,「對不起……」
  
  對不起?師姐為何要向他道歉?華丹楓更驚更慌了。「師姐,我……」
  
  「師姐,你沒事吧?那壞蛋可有欺負你?若有的話,我和師兄去幫你打他一頓……」華妙蝶急吼吼的奔來,渾然不知的打斷了自家師兄的話語。
  
  吼!原本師兄突然丟開紙鳶離開時,她還滿心的納悶,下意識的朝師兄奔去的方向看去,誰知卻瞧見那個壞蛋正堵住師姐,不知在說些什麼,這才明白師兄這突兀的行動的原因,於是也跟著丟下紙鳶追了過來,誰知跑到一半,卻見那壞蛋逕自離開,而師兄卻像是傻子般呆站著,也不知在幹什麼?
  
  「是啊!沈姑娘,那黑風堡少主沒再尋你麻煩吧?」同樣眼見情況不對而尾隨過來的俞子南也關切的詢問。
  
  「沒、沒事!」強自一笑,沈待君的臉色雖然仍顯蒼白,可神情卻已恢復了一貫的淡然、冷靜。「只是恰巧碰上,聊了幾句罷了!」
  
  「原來是這樣啊!」沒有懷疑,華妙蝶嬌憨的笑道:「我還以為那個壞蛋又要尋什麼名目來欺負你,還緊張了一下呢!」
  
  她該佩服師妹有著野獸般的直覺嗎?
  
  心中苦笑了一下,沈待君還來不及回應,就聽她又嚷嚷起來——
  
  「師兄,你手上的是什麼?讓我瞧瞧!」滴溜溜的眼眸赫然發現師兄手中突然多了一卷像是字畫般的東西,華妙蝶直覺的就想拿來瞧個分明。
  
  「不行!」沒來由的,從不避諱她任何事物的華丹楓大吼拒絕,手中的字畫更是被他胡亂的塞進懷裡,下意識的不願讓她看見。
  
  莫名其妙被吼,華妙蝶愣了愣,隨即氣憤的嗔惱道:「不瞧就不瞧,師兄,你凶什麼呢?」
  
  同樣沒料到自己的反應會是如此激烈,華丹楓不由得呆了呆,隨即又被師妹惱怒的控訴,他頓時心虛的吶吶道歉。「師妹,對不起,我……我……」
  
  我了個老半天,卻始終想不出一個好借口。
  
  「哼!」橫瞪一眼,她挽著師姐逕自叫道:「師姐,我肚子餓了,咱們吃飯去,別理師兄了。」
  
  話落,扯著人就往不遠處的一家酒樓走去。
  
  而沈待君則是目光複雜的瞅了華丹楓一眼後,便什麼也沒多說的任由她拉著走了。
  
  唉……師妹什麼都不知道,而師姐……他又該如何去面對她呢?
  
  對於師姐對他的心思,從來沒想過男女情事的華丹楓只覺得茫茫然的,說不出是歡還是喜、是憂還是愁?只能呆呆的看著兩人纖纖的背影遠去,心中甚是煩惱……
  
  「華公子,怎麼了?」見他呆站在原地沒有動靜,俞子南不由得開口探問。
  
  「沒、沒什麼!」猛然回過神來,華丹楓急促地搖了搖頭,隨即一言不發的追了上去,可卻始終保持在三步外的距離尾隨在後,不似以往那般會湊上去與她們有說有笑的。
  
  真的沒什麼嗎?
  
  回想方才華丹楓與沈待君兩人的神色皆有些古怪,俞子南隱隱覺得先前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他和華妙蝶所不知的事,但既然當事人不願明說,他也不好探究下去,當下便不再多想了。
  
  是夜,玉兔高懸、涼風徐徐,一道纖細孤單的人影在月色下緩步而行,漫無目的的在「武家莊」內彎彎曲曲的庭園小徑上走了許久後,似有若無的歎息聲才自人影的口中逸出,輕輕飄蕩在空氣中……
  
  能怪誰呢?
  
  她早該知道應孤鴻不是個簡單人物,卻還是著了他的道。
  
  怪只怪她當時亂了分寸、試了鎮定,這才輕易的被他所設計!
  
  倘若她能穩下心神,在他的威脅下堅不承認,抑或是就算被師弟聽到了,自己能不那麼慌亂失措,馬上冷靜的改口表明那番話只是為了敷衍應孤鴻,其實並非事實,那麼或許如今就不會如此尷尬且為難了。
  
  只是想是這麼想,真要親口否認自己的情感,她做得到嗎?
  
  不,她做不到!
  
  她可以將自己的感情深藏,但卻不能去否認,否則她怎能面對自己?
  
  是的!不能否認,因為她的情感並非是種污穢的罪惡,所以否認了這份心意,就等於是否認了自己。
  
  思及此,沈待君暗暗的歎了一口氣,回想白天時,一行人進了酒樓用飯,席間小師妹似乎沒發現他們之間的古怪氣氛,一如往常那般的嘰嘰喳喳,而她則是勉強噙著笑,有點心不在焉的偶爾應和個幾聲。
  
  倒是師弟在整頓飯下來幾乎都是默不吭聲,甚至眼神飄忽的躲避著她的目光,那異樣的表現讓向來遲鈍的師妹也不禁起疑,笑說他的魂不知是飄到哪裡去了,肯定是中邪了。
  
  至於俞子南嘛……他肯定是察覺到他們的異樣,不過不愧是「松月山莊」的少主,在江湖上也算有點歷練,所以很懂得分寸,從頭到尾都未曾多問一句,反倒很是努力的在找話題與師妹一搭一唱,熱絡氣氛。
  
  想到這裡,沈待君不禁苦笑了一下,抬頭怔怔的看著皎潔明月,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直到良久後,她正欲轉身回房時,卻聽到細微的枯枝斷裂聲乍然響起,讓她不由得驚覺輕喝,「誰?」
  
  「師姐,是……是我……」驀地,細如蚊吶的嗓音自樹叢後悄悄傳來,隨即,一道人影打陰暗處轉出,讓銀白的月色照亮了他的臉龐,也照亮了他心虛又尷尬的神色。
  
  「師弟!」詫異低呼,沈待君沒料到會是他。
  
  不安的搔了搔腦袋,華丹楓低著頭,依舊不知該以何種心情與表情來面對她。
  
  經過那令他震驚至今還難以回神的一番話後,他就一直處於茫然失措的狀態中,直至萬籟俱靜的深夜,他依然渾渾噩噩、輾轉難眠,最後乾脆起身走出房,像只無頭蒼蠅般的亂逛,盼能消除心頭那股煩躁感。
  
  誰知走著走著,竟遠遠瞧見師姐的身影,當下他心中一怔,既不敢面對她,又怕她孤身一人在深夜裡獨走會碰上危險,於是便恍恍惚惚的尾隨著,直至不小心踩著了枯枝才被她給發現。
  
  依然……逃避著不敢直視她嗎?
  
  見他低垂著腦袋,沈待君心中一澀,可臉上依然噙著令人難以看出真正心情的淡淡微笑,低聲柔和道:「師弟,把白天的事忘了吧!」
  
  「啊?」華丹楓愕然,下意識的抬起頭,愣愣的看著她。
  
  「師姐並不想讓你為難,所以……忘了吧!」輕輕的,她歎息般說道。
  
  「我……」華丹楓想說他並沒有為難,只是理不清自己的心情,可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因為他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的不覺得為難,畢竟若是真的不感到為難,那麼今天就不會這麼的難以面對她了。
  
  果然……她確實是讓他為難了。
  
  沈待君最是瞭解他,頓時不由得心頭一酸,視線有些朦朧,隨即她緊閉上眼,將那上湧的淚意抑去後,才緩緩睜開眼眸,低聲沙啞道:「忘了吧!全忘了吧!明天,我們依然是師姐弟……」
  
  如今,她所能奢望的,也僅只於此了。
  
  聽著她沙啞的聲音,不知為何,華丹楓覺得自己似乎是讓師姐傷心了,頓時不禁有些手足無措,而就在此時——
  
  「晚了!回去睡吧!」柔聲低語,見他衣領略微凌亂,沈待君下意識的伸出手,想如同以往照顧他那般替他撫平。
  
  哪知華丹楓卻像是受了驚般的猛然避開,待意識到自己閃躲的動作後,他霎時一僵,滿心歉疚又惶恐的朝師姐看去,果然見到她嘴邊的淺笑在瞬間凝結。
  
  「師姐,我不是……不是……」他結結巴巴的,卻是難以解釋方纔的舉動。
  
  終究,他們還是連師姐弟都做不成了嗎?
  
  臉上迅速閃過一抹黯然的神色,沈待君僵硬的緩緩收回手,幽深的眼眸沉沉凝覷他許久許久,久到他倉惶不安的避開眼後,她才澀然一笑,像是下了什麼決心般輕聲低喃——
  
  「師弟,做只紙鳶給我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0 18:25:35

第七章
  
  「師姐,若我好不了怎麼辦?」床榻上,少年癱軟著身體驚恐的詢問,泛紅的眼眶流著薄淚,若非強忍著,恐怕早已崩潰。
  
  「師兄,不會的,你會好起來的……」病床邊,嬌美少女哭著大喊,絲毫不接受師兄可能會因一時練功不慎,走火入魔而癱瘓終生。
  
  「可是若好不了呢?若好不了該怎麼辦?」正值青春年少,還有大好前程的少年滿心恐懼,就怕自己這輩子就要這麼癱在床上了。
  
  「不會的!師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嬌美少女淚眼哭喊,來來去去就這麼一句。
  
  只可惜師妹的哭泣安慰不了少年惶恐的心,他淚眼朦朧的看向師姐,哽咽道:「師姐,怎麼辦?我若好不起來怎麼辦……」
  
  「不要擔心,我和娘會治好你的。」柔聲安撫,清秀少女的聲音有股穩定人心的力量。
  
  「可若治不好呢?若治不好呢……」少年哽咽加重,幾快崩潰。
  
  溫暖纖細的玉手輕柔的撫著少年臉頰,清秀少女的眸光堅定的瞅凝著他。「就算治不好,你還是我的師弟永遠都是我的師弟。」
  
  所以就算他會癱在床上一輩子,她也絕不會捨下他,並會永遠的照顧著他。
  
  聞言,少年強忍的淚水自眼角流下,再無用處,他還是她的師弟永遠都是……
  
  ***
  
  翌日,一大清早,華丹楓提著連夜紮好的紙鳶守在房門外,雖然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想要一隻紙鳶,但因為那是師姐難得開口對他提出的要求,所以就算是整晚不睡,熬夜趕製也要將紙鳶做好給她。
  
  況且,昨晚他那下意識的閃避動作肯定是讓師姐傷心了,這只紙鳶就當作賠罪吧!
  
  正當華丹楓恍恍惚惚的如此想著,「咿呀」一聲輕響,房門被輕輕推開,向來比師妹早起的沈待君走出房門,乍見到守在門外的師弟時,頓時一愣,隨即在瞧見他手中簡樸無華卻紮實的紙鳶,嘴角不由得輕輕漾起一抹淺笑。
  
  「師姐……」吶吶的,華丹楓小聲叫喚,心下還對昨晚傷了師姐的舉動感到愧疚與不安。
  
  「這麼快就紮好了,肯定是做了一整夜吧?」恍如昨晚之事未曾發生過,沈待君神色不波的微笑著,隨即看了一下受清晨涼風吹拂而左右搖曳的樹梢,她輕聲又道:「選日不如撞日,正巧現在有風,不如就陪師姐去放紙鳶吧!」
  
  華丹楓正覺得有愧於師姐,哪敢拒絕,當下連忙點頭稱好。
  
  於是師姐弟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層層迴廊,終於在後院尋了一處空地,然後接著陣陣清風,華丹楓把紙鳶放上天空後,才把操縱的絲線交到她的手上。
  
  一下一下的拉著線,沈待君第一次享受放紙鳶的自由與快樂,嘴角不自覺的噙著淡淡的淺笑,看著在天空中搖曳生姿的紙鳶愈飛愈高……愈飛愈高……
  
  最後忽受一陣強風拉扯,緊繃的絲線霎時一鬆,就見斷了線的紙鳶再也不受控制,隨著風勢而去。
  
  「啊……」低呼一聲,她怔怔的望著愈飛愈遠,最終不知墜落在何處的紙鳶,神情有些悵然若失。
  
  「師姐,對不起!」一旁華丹楓見狀,原本還有些小心翼翼的情緒頓時消去,滿心懊惱的叫道:「因為是臨時趕做的,材料不夠充足,只能勉強使用這些不夠堅韌的絲線。如果是紫雲峰上我自己捻的線,肯定就不會這樣了。」
  
  緩緩收回癡凝的眸光,沈待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苦澀中似乎又帶著釋然般輕笑起來。「算了!討來的終究還是留不住……」
  
  師姐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討來的終究是留不住」?
  
  華丹楓愣住,宛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不解她這天外飛來一筆的奇怪話語,正想問個清楚時,卻聽到師妹的嚷嚷聲遠遠的傳了過來——
  
  「師姐、師兄,你們一大早在這裡放紙鳶,竟然不找我一起來!」隨著指控聲,華妙蝶在眨眼間已奔到兩人面前,後方還跟著一起前來的俞子南。
  
  可惡,太過分了!她睡醒時還想說怎麼不見師姐,結果出了房門抬頭一瞄,就見疑似出自師兄手筆的紙鳶在天空中遨遊,於是急忙開始找人,還在路上巧遇俞子南,最後兩人連袂尋了過來。
  
  只可惜那紙鳶已經斷了線,不然就可以輪到她玩了。
  
  聽聞不滿的抗議,沈待君僅是淡淡的一笑。「先前見你還在睡,不好吵你呢!」
  
  「難得沈姑娘、華公子一大早就這般好興致,只可惜那紙鳶不懂配合,這會兒不知落到哪裡去了。」俞子南神清氣爽的調笑打趣,看起來精神極好。
  
  聞言,沈待君笑笑的還來不及回話,就見他又開口——
  
  「對了!沈姑娘,你們可有計劃日後要往哪裡去?」心知眼前師門三人中,向來是身為師姐的沈待君做主,俞子南便直接問她了。
  
  他的問題,沈待君並不感到意外——畢竟武莊主的壽誕已過,他們也沒理由再久留,合該這兩日就該告辭離去,加上她心中已有了決定,所有不動聲色的反問:「倒是沒有特定的目的地,怎麼俞公子有其他建言嗎?」
  
  被看出別有用意,俞子南不禁尷尬一笑。隨即振奮道:「半個月後,華山將由一場四大公子的比武大會,若是三位有興趣的話,不妨一起前去湊個熱鬧。」
  
  一聽有熱鬧可湊,華妙蝶立刻來勁了,不過還是忍不住疑惑的質問:「四大公子?怎麼不是有一個失蹤了,另外三個人也都成了中年大叔了,還能稱為四大公子嗎?再說,四個都不見了一個,還比什麼武呢?」
  
  被她一句「中年大叔」給梗得一窒,俞子南忍不住默默的為「昔日的四大公子,今日的中年大叔」的爹親無聲的流下淚來,他深吸一口氣後才能穩住聲音。
  
  「華姑娘誤會了!就是因為當年的四大公子失蹤了一個,所以這些年,四大公子之名已漸漸式微。但江湖上總是不缺好事之人,因此才興起了要重封四大公子一事。意欲參與之人得未滿三十,並且在比武中擊敗眾多對手,最後勝利的四個人才有資格獲得此名號。」
  
  「嘿,這麼說來,師兄也能參加嘛!」笑望著自家的師兄,華妙蝶眨巴著閃亮大眼,很是期待。
  
  聽聞整個來龍去脈,貪圖新鮮有趣事的華丹楓也不禁有點躍躍欲試,只是……
  
  悄悄的,他朝神色不波的師姐偷瞄過去,不知她是怎麼想的?
  
  「師姐,咱們去瞧瞧吧!去瞧瞧吧!說不得師兄真能混個四大公子來當當呢!」同樣深知師姐才有決定權的華妙蝶,使出撒嬌神功,搖著她的手臂連聲哀求。
  
  「若真有興趣,那你們就去吧!」微微一笑,沈待君沒有拒絕。
  
  聽她答應,華妙蝶開心的歡呼出聲,但隨即意識到她話中似有漏洞,當下急急的追問:「我們?師姐,你不跟我們一起去嗎?」
  
  一旁的華丹楓不由得一驚,帶著疑問的目光也往她的臉上掃了過去。
  
  恍若未見兩人的急切神色,沈待君卻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這些日子,我覺得有些倦了,心中甚是思念山上的清靜,所以想回去看看了……」
  
  嗓音微微頓了一下,她隨即又補充道:「可你們性喜熱鬧,師姐實在不該礙了你們的前程,所以你們就隨著俞公子一起去見識見識吧!我相信俞公子肯定會好好照顧你們的,是吧,俞公子?」
  
  「當然!」忽然被點名,俞子南立即肅穆的點了頭。
  
  雖然他不明白她為何會突然作此決定,但光憑著三人對他的救命恩情,他說什麼也會照料好他們。
  
  「可是師姐,你真的要一個人回紫雲峰嗎?若路上遇上壞人可怎麼辦?再說,你自己一個人孤伶伶的待在山上,那有多寂寞?不行!不行!那我也不去看啥比武大會了,就跟師姐一起回去。」華妙蝶急了,捨不得讓師姐一個人回去山上。
  
  「是啊!師姐,我們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回去呢?」連聲附和,華丹楓也很焦急。
  
  「行了!師姐的武功雖然沒有你們兩個好,但也沒差到哪裡去,哪還會怕什麼壞人呢!」沈待君搖頭輕笑,黑潭般的幽深眼眸複雜的凝睇著兩人好一會兒後,她歎息般的呢喃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們長大了,師姐總不能陪著你們一輩子,也該是讓你們學著獨立的時候了。」
  
  「可是……」華妙蝶還有話要說。
  
  「別什麼可是不可是了!」毅然決然的打斷她的話,沈待君隨即柔聲安慰。「放心,師姐會待在紫雲峰上,只要你們玩倦了,想師姐了,隨時可以回去看我。」
  
  被她這麼一安撫,華妙蝶才總算是稍安下心,甚至能輕鬆的想說日後少了師姐的管東,她和師兄可就是脫韁野馬,可以盡情玩瘋了。
  
  有別於師妹的單純心思,華丹楓想起昨日之事,再相較今日她明顯想將他們交代給俞子南照應的舉動,頓時隱隱起了疑心……
  
  師姐……她是有意要避開他嗎?
  
  想到這個可能性,華丹楓不由得惶惶然的看向她,卻見她猛然別開眼迴避他的目光,這讓他的心口霎時一揪,整個人如墜入寒湖,渾身冰涼而茫然無措……
  
  怎麼辦?
  
  師姐以後都不願再理會他了嗎?
  
  他知道自己昨晚下意識的閃避確實是傷了師姐的心,而如今師姐只是避開了他的眼光,他就已經難受得像是整顆心被人扭成一團,疼得直想掉眼淚,那麼昨晚的師姐豈不是比他更加難過千倍、萬倍?
  
  因為會疼、會難受,所以這種感覺就是男女之情的喜歡?
  
  他喜歡師姐嗎?
  
  不,他不知道!
  
  白著臉搖了搖頭,華丹楓還是理不清自己的感情,他只知道被自小疼愛他的師姐所無視,他真的很難過……
  
  很難過……
  
  可若要面對對自己有情意的師姐,他又覺得既心慌、又彆扭,連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放才好,這樣的自己只會傷師姐更深罷了!
  
  也許與師姐分開一陣子是對的!因為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冷靜的好好想一想,想明白自己對師姐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感。
  
  屆時,不論他對師姐是有心,抑或是無意,他都可以真誠而直率的告知,然後不論他們是否朝有情人發展,或者是重新回到單純的師姐弟關係,他都問心無愧,並且可以坦然面對了。
  
  想到這裡,華丹楓心下已有了決定。
  
  而華妙蝶則是適時問出一句,「師兄,你覺得呢?」有些猶豫不決,乾脆把決定權丟出去。
  
  定定的看了師姐一眼,華丹楓毅然的點了頭。「也好,就聽師姐的吧!」
  
  呵……果然,他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想避開她啊!
  
  聽他毫不考慮的點頭贊成,雖然一切全都照著她的意思進行,沈待君還是不免感到一陣澀意襲上心頭。
  
  既然如此,那就這麼著吧……就這麼著吧……
  
  ***
  
  半個月後,華山之巔本該鮮少人煙之地,近日來卻是人聲鼎沸、熱鬧滾滾,而這一切的異常都只是因為一場新四大公子比武大會。
  
  這場大會吸引了江湖上無數青年才俊前來一顯身手,就盼能一戰成名,榮獲「四大公子」之一的頭銜,是以報名者眾多,但在經過幾日來的層層對戰淘汰後,最後剩下八個人以全勝之姿出線。
  
  而今日,這八人將一起躍上特意搭在絕崖邊的大擂台上,以無差別混打方式決定勝負。
  
  最終還站在比武擂台上的四人,將成為新的四大公子。
  
  而這八人中,不出意外的,絕大多數皆是名門世家之後,不然就是出自名家大派的弟子,各個在江湖上皆已頗有名聲。
  
  唯獨一個二十出頭,相貌俊朗的年輕人卻像是橫空出世般,以默默無名之姿竟也打進八強,也因而在短短幾日內聲名大噪。
  
  眾多好事之人皆紛紛打聽他的來歷卻不可得,只知道他有個嬌美師妹,師兄妹兩人似與「松月山莊」的俞子南相熟——當然,俞子南也是八強之一,所以該說是「物以類聚」,或者是「同流合汙」?
  
  好吧!最後那句話是技不如人而無法挺進前八強,換言之就算失敗者的眾多青年才俊私下的酸言酸語。
  
  離最後的決賽還有一個時辰,絕崖邊的擂台前已經聚集了黑壓壓一片的看熱鬧人潮,甚至還有幾個八強參賽者也已到場,打算用最後的這點時間觀察環境、地形,以便在不久後即將開打的混戰中佔些地利。
  
  不過,有個身為「橫空出世」的某青年才俊卻遠離了喧嘩熱鬧的人群,神色抑鬱的出現在樹林後一處綠草如茵的隱密小溪畔。
  
  事實上,這位「橫空出世」的年輕人這半個月來一直有些浮躁不安,心情更是如春天晚娘般時好時壞,常常上一刻還情緒高昂,下一刻卻又無比沉悶,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只因為……
  
  他想師姐了!
  
  是的!他想師姐了,很想很想……
  
  以前,師姐總是在他們身邊,只要睜開眼睛就能瞧見她,所以感受沒有這般深刻;但打從師姐獨自回自紫雲峰後,這半個月來,他才赫然發現瘋玩瘋鬧再也沒人會好氣又好笑的嘮叨,不用正餐光吃零嘴也沒人會關切責備,天冷了也不會有人噓寒問暖事事照料……
  
  而師妹從來就是個比他還瘋,還不懂得照顧自己的人,當然更不可能會注意到這些生活細節。
  
  也因為這樣,他才終於意識到原來以前師姐對他們是如此的勞心勞力、細心照顧,可卻從來甘之如飴,毫無一句怨言。
  
  然而這些都不是他想她的原因,真正令他如此思念是她的溫言婉語、她的清雅淺笑、她的攢眉輕蹙、她的輕柔撫慰、她的隱隱清香,她的……一切的一切。
  
  所以……這就是喜歡了嗎?
  
  如果這就是喜歡,那……那也挺好的……
  
  坐在溪邊的大石頭上,華丹楓恍恍惚惚的想著,正當這個時候,一道嬌脆的嗓音驀地自後方響起——
  
  「師兄,原來你在這裡!」從小樹林裡冒出來,華妙蝶飛奔到他身邊,興奮的喊道:「比武時間快到了,場邊卻還不見你人,俞公子都快急死了,讓我趕緊來找你呢!」
  
  對這場眾多江湖青年才俊重視的比武大會,華丹楓原本也只是抱著無聊玩玩的心態,但既然參加了,他也沒打算輸人,所以當下跳下大石,正欲邁步而行之際,驀地他想到了什麼似的又猛然頓足。
  
  「師兄,怎麼不走了?」奇怪的詢問,華妙蝶滿心不解。凝眸沉沉的睇覷著她,華丹楓神色嚴肅的忽問:「師妹,如果我輸了呢?」
  
  「師兄,你才不會輸呢!」漲紅著臉蛋叫喊,華妙蝶對他可是信心滿滿。
  
  「我是說如果,如果輸了呢?」他再接再厲又問。
  
  「不會的!不會的!」有些惱怒的跺腳,華妙蝶堅持自家師兄很厲害,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人。「師兄,你不會輸,絕對不會輸的。」
  
  不,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想聽的是……是……
  
  就算輸了,你還是我的師弟啊!
  
  是了!他想聽的就只是這麼簡單的一句,不管他日後是好是壞、是榮是辱,永遠都是她的師弟,而且他也相信師姐若在,肯定會是這樣回答的。
  
  想到這裡,華丹楓驀地展顏歡笑,忽然有種豁然一空、茅塞頓開,宛若金陽衝破層層黑雲,燦爛照亮天空的明朗。
  
  呵……他想,他明白自己的感覺了。「師妹,待這場比武大會結束後,我們回紫雲峰找師姐吧!」
  
  「好啊!我也想師姐了……」邊笑邊拉著他往比武會場而去。「不過師兄,你還是先把這回的比武打贏再說!」
  
  「說起來,打進八強的人中,我也只認識俞公子與那個應孤鴻。」想起師姐曾被某人所傷,他開始摩拳擦掌起來。「乾脆就趁這次機會,好好的痛扁那個姓應的,好替師姐報仇。」
  
  哼!雖然是八人混戰,不過也沒說不能專盯著一個人打啊!
  
  聞言,華妙蝶也樂了,連連點頭稱好。「師兄,你可得把我的份一起算上啊!」
  
  「那是自然!」拍著胸脯保證。
  
  於是,就見師兄妹兩人狼狽為奸的嘿嘿邪笑,齊往比武會場而去。
  
  而某個名聲極差的少主將在不久之後,在擂台上被人點名作記號的窮追猛打,專攻他一人。
  
  不過若依惡名少主的邪魅性情,可能也會挺樂的就是了。
  
  ***
  
  紫雲峰上,季節變化來得早,山下尚是青郁翠綠,山上卻已綠葉轉黃,展現初秋之貌,偶爾一陣冷風吹過,刮起陣陣落葉,更顯蕭瑟。
  
  雅致竹舍不遠處的一棵楓樹下,有座微微隆起的墳,一名女子孤立於前。
  
  幾天了呢?她回來幾天了呢?
  
  三天?五天?或者更久?
  
  恍惚的搖了搖頭,她像是失了魂般怔怔的凝視著墓碑上娘親的閨名,直到一陣寒風吹來,她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回神般的抬眸遙望四周,映入眼簾的淨是一片空茫蕭索與清冷寂寥,霎時纖細單薄的身子不由得一震,一滴清淚毫無預警的猛然滑落腮頰。
  
  這有的孤單寂寞、這有的寂靜孤獨,沒有一點生氣、沒有一絲溫暖,這是她要的嗎?
  
  娘用了她大半輩子癡等著一個男人,將一生困在紫雲峰上,直至闔眼溘然長逝,她都未曾後悔,也始終堅信著那個男人並未負心,總有一天會回來與她們母女倆一家團圓。
  
  娘雖癡等一生,可至少堅信她所等待的男人是愛著她的,可她自己呢?她等的又是什麼?
  
  師弟對她只是師姐弟之情罷了,從來不是男女情愛,從來不是……
  
  豆大的清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滾滾而落,再也止不住,她癱軟在墳前,額靠著墓碑,畏然低泣……
  
  曾經她為娘的癡傻而感到不值,可如今,她竟連娘也不如了!
  
  「娘……」清淚蜿蜒而下,她哀泣輕喃。「你說過你不曾後悔,可我卻怕我會……我不想步你的後塵……不想……」
  
  抱著墓碑喃喃低語著,她不值哭了多久,直到淚盡聲啞,她才緩緩起身,腫脹通紅的眼眸凝視週遭一圈後,她的神色漸漸堅定,移步往竹舍內而去。
  
  是的!她不想像娘親一樣,也不想癡癡等待一個不知是否會回來的男人,所以她要走自己的路,尋找屬於自己的天空。
  
  ***
  
  「哈哈哈……師兄,這回你可紅了,我看以後全江湖人人都識得你了……」
  
  「嘿嘿……好說!好說!」
  
  林葉轉紅的山徑上,就見一對男女歡言笑語的往紫雲峰上而行,年輕的臉龐上滿是得意之色——可不就是華丹楓、華妙蝶兩人。
  
  只是若要問起這對師兄妹為何會如此開心興奮,那就不得不提起前些日子在華山之巔舉行,後來結果卻是震驚江湖眾人的比武大會。
  
  那日,華丹楓在比武大會開始前的最後一刻終於跳上擂台,並在八人混戰中獨鍾應孤鴻一人,不論是聯合他人攻擊,抑或是獨自一人強襲,總之他就像只盯上獵物的毒蛇般的緊咬不放。
  
  由於他太過明顯的「專情」,導致後來其他人皆由了默契,在偌大的擂台上自動空了塊角落讓兩人單打獨鬥去——反正依他們出招的激烈程度,最終不是兩敗俱傷,也總會有一人倒下,他們剛好可以坐收漁人之利。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算!
  
  眾人怎麼想也想不到這兩人不僅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還打得陰招盡出,流彈四射、殃及池魚。
  
  於是就見混戰中的六人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去,甚至連僅剩下的俞子南都提高了警覺,可躲得了前卻閃不了後,最後還是不敵兩人前後夾殺,成了第六尾無辜遭殃的池魚。
  
  如此出人意料的發展,可讓擂台下的群眾齊聲嘩然,同時也熱血沸騰了起來,歡呼吆喝聲此起彼落,各個睜大眼睛就怕錯過任何一幕精彩畫面。
  
  只是應孤鴻原本就惡名在外,名氣如雷貫耳,人人皆知他的武藝高強,可卻沒想到默默無名、橫空出世的華丹楓的武功竟也是如此厲害,與應孤鴻一來一往打得平分秋色、毫不吃虧。
  
  就在這種誰也不落下風的對戰中,兩人又打了百來回合,最後在眾人驚呼讚歎聲中,兩人互使損招,然後像落水狗般互抱著雙雙摔出擂台,而且在落地的瞬間還互不相讓,一人一拳各獲得一隻黑眼圈。
  
  所以擂台上倖存者——零人!
  
  新的四大公子比武大會——全軍覆沒!
  
  瞠目結舌的瞪著空蕩蕩的擂台,在場所有江湖人皆猜中了開頭,卻猜不中這樣的結局,於是所有人面面相覷、萬分無語。
  
  而造成這結局的兩人卻是毫不在意的起身,一個瀟灑的拍淨衣衫,一個拉著笑瞇瞇迎上來的師妹,默契十足的互瞪一眼後又雙雙大笑,然後丟下還在糾結中的江湖眾人,飄飄然的各自下山離去。
  
  從此之後,華丹楓三個字在江湖中紅了,新四大公子雖沒封成,但卻因此多了一個「玉面雙龍」的稱號。
  
  至於雙龍是指哪兩個人,不言可喻。
  
  不過這些對華丹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今急著趕回紫雲峰,然後見到師姐後要撒嬌的對她表白說——如果是師姐的話,可以喔!
  
  逕自興高采烈的幻想著,他愈想愈樂,離家愈遠,一顆心便愈雀躍。
  
  好不容易當他遠遠的瞧見那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竹屋時,頓時開心的歡叫一聲,一路呼嘯的直衝而上,惹得華妙蝶在後面邊跑邊笑的罵他不夠道義,竟然想甩下她,一個人先跑回去霸佔師姐。
  
  「師姐……師姐……我們回來了……師姐,你在哪裡……快出來啊……」華丹楓一路歡快的飛奔到屋外,四下不見人影,想也不想便衝進竹舍內。「師姐,我和師妹回來了!師姐,你快出來……」
  
  扯著喉嚨尋人,誰知屋內找遍了也不見絲毫蹤影,他不由得大感奇怪,下意識的打開窗子想探頭出去瞧瞧,誰知指尖一碰窗欞,竟沾了一層薄薄的灰塵,他心下頓時一跳,一股莫名的不安湧上心頭。
  
  怎麼會?
  
  師姐最是愛清潔,若她回到這裡,斷不可能讓屋子生塵的……
  
  心鼓鼓的跳著,華丹楓想起從方才叫喊尋人皆不見師姐一丁點的動靜……莫非……她根本沒回來?
  
  所以在武家莊時,她說她倦了,說她思念山上的清靜,想一個人先回來是騙他們的嗎?
  
  想到她可能根本就沒回來,人不知上哪裡去了,華丹楓頓時心急如焚,慌得掉頭就要往外跑時,眼角餘光卻猛然掃見竹桌上的一封信……
  
  信?桌上怎會有一封信?
  
  本要往外衝的腳步在瞬間頓住,一個轉彎就撲倒桌前飛快的抓起信,雙手輕顫的打開信紙,那從小看到大再熟悉不過的娟秀筆跡便映入眼簾……
  
  師弟、師妹:
  
  自在武家莊與你們一別後,師姐回到這裡住了幾日,閒暇無聊時,重新翻閱娘留下的舊時醫書,書中記載了許多療效絕妙的奇花異草皆未曾見過,心中忽感自己所學尚淺,實該更加深研。
  
  所以師姐決定雲遊天下,尋訪各地名山古澤,採集奇珍異草。
  
  若你們回來見到了這封信,不必緊張也不必替師姐擔心,總有一天,師姐會回來的,你們自己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保重。
  
  師姐沈待君筆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簡潔的告知了她的決定,華丹楓呆呆的看著信上娟秀的筆跡,腦中亂轟轟的根本無法思考,唯一明白的就是——師姐離開了!她不在了!
  
  怎麼可以……
  
  她怎麼可以就這樣拋下他、拋下師妹?
  
  他都還沒來得及向她回應自己的心意,她怎麼可以不說一聲就走?又或者是她根本就是有意要閃避他,所以才悄然遠去?
  
  說不定她在武家莊與他們分別時,心下就已做此決定了!
  
  明明當初分別時,她說會在紫雲峰上等他們回來的,可如今卻……騙人!師姐騙人!
  
  千絲萬縷掠過心頭,華丹楓又氣又惱又難過,泛紅著眼眶想到她如今人不知在何處,心中更是焦急不安,猛地又想馬上往外衝去找人,然而——
  
  「師姐,我回來了,你在哪裡……」叫喊聲一路才外頭竄了進來,晚了師兄好幾步才抵達的華妙蝶一頭衝進屋內,可在乍見他泛紅的眼眶與難看的臉色時,歡快的嚷嚷聲在瞬間凝結,同時也發現始終未見師姐身影,當下連忙詢問:「師兄,怎麼了?師姐呢?」
  
  「不見了……師姐不見了……」暗啞的嗓音微帶著一絲哽咽,華丹楓顫抖著手將信交給她。
  
  「不見?怎麼會不見?」尖聲驚叫,華妙蝶急忙振信細凝,好一會兒後,她渾身顫抖的跌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哭了起來。「怎麼會?師姐……師姐不要我們了嗎?」
  
  所以在武家莊時,她才會說什麼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其實是因為她不要他們了,要丟下他們了是嗎?
  
  否則……否則就算她要雲遊天下,想採集奇珍異草,可以等到他們回來再陪著她一起去啊!
  
  「才不是!師姐不會不要我們的。」惱得怒聲否認,華丹楓拒絕接受這種可能是事實的想法,隨即神色堅定的大聲道:「師姐雲遊天下算什麼?難得我們就不會去找嗎?就算師姐藏在地下十八層裡,我們也要挖出十八層土找到她。」
  
  聞言,華妙蝶破涕為笑,跟著也燃起了雄心壯志。「好!師兄,我們就把地刨出個十八層,等找到師姐後再把她給埋進去,報復她丟下我們,自己玩兒去!」
  
  雖然心知師姐的離開並非是為了自個兒去玩,而是想要閃避他,但是華丹楓還是非常贊同的重重點頭。
  
  於是不久後,這對才剛回來的師兄妹又匆匆離去,開始了讓他們誓言要挖洞埋人的尋人之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0 18:26:20

第八章
  
  「娘,爹是個怎樣的人?」醫書讀到一半,清秀少女忽地心血來潮的詢問。
  
  「你爹啊……」難得女兒主動問起爹來,柔雅美婦漾起一抹美麗微笑,如夢似幻的神情在顯示出此刻的她正陷入久遠前的甜蜜回憶。「你爹他溫文儒雅、學識淵博;氣質不凡、風度翩翩;心胸開闊、待人真誠,是全天下最溫柔體貼的人了……」
  
  聽起來像是個完人,只可惜一去不復返,累得娘癡等至今亦不悔。
  
  微帶嘲諷的暗忖,沈待君可不相信這世上真有這麼完美無缺的人,私心認為是娘的癡戀與太過久遠而可能失真的記憶美化了爹親。
  
  知女莫若母,溫雅美婦見她微勾的嘴角,不由得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髮,低聲柔笑呢喃,「我知道你肯定不信,待你爹回來後,你見了他便知道娘說得不假了……」
  
  ***
  
  雲層密佈、大雨滂沱,陰山山腳下零零散散的坐落了幾戶人家,在昏暗夜色中,最靠近山道的一戶忽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讓屋內相依為命,年已花甲的老夫婦驚異互覷,想不通這個時候會有誰來敲門,可別是山中的惡鬼才好。
  
  愈想愈是惶恐不安,老夫婦倆遲遲不敢開門,可就在這個時候,敲門聲益發急切,讓兩人不由得再次互覷……
  
  「老頭子,不然你出聲問問好了,說不得是劉哥兒的娘子要生了,急著過來請我們去幫忙呢!」老婦遲疑的猜測著,不想沒搞清楚就先自己嚇自己。
  
  「那……那我問問……」吞了口口水,老伯緊靠在門後,揚著聲小心翼翼的探問:「誰、誰啊?」
  
  「不好意思打擾了……」一道溫和中帶著歉意的女子嗓音驀地自門外響起。
  
  「小女子路經此山,誰知卻下起了大雨,尋了許久才找到這裡有人家,想借宿一晚避雨,不知可否答應?」
  
  聽聞竟是個年輕姑娘的聲音,老夫婦頓時鬆了一口大氣,隨即飛快的開了門,果然就見一名相貌清秀的姑娘站在門外,只是全身上下濕淋淋的,看起來好不狼狽。
  
  「姑娘,快進來!快進來!」老婦見狀,憐心大起,急急忙忙把她拉進屋內,嘴上嘮嘮叨叨的念道:「怎麼淋成這樣?老頭子,快去煮碗薑湯來讓姑娘去去寒,可別因此病了才好……」
  
  很習慣聽從老婆子的指揮,老伯連忙鑽進後方灶房去煮薑湯,而渾身濕答答的姑娘也在她的照料下,很快的換下濕衣,拭乾頭髮,原本冷冷的身子再度溫暖起來。
  
  「婆婆,多謝您了。」輕聲道謝,沈待君萬分慶幸自己遇上了熱心的老夫婦。
  
  自從離開紫雲峰後,她便一個人尋訪名山古澤,愈是黃山絕嶺、杳無人煙之地,她愈是深入探查,一路來果然收穫頗豐,採集了不少珍奇藥草。
  
  哪知今日進入陰山卻遇上大雨,讓她甚是狼狽,幸好尋著了人煙,又容他們熱情的收留,這才免去得找山洞避雨的下場。
  
  「沒什麼,不用客氣!」老婦笑著回應。
  
  「來來來,薑湯來了,快來喝吧!」端著剛煮好的熱騰騰薑湯出來,老伯熱情的招呼著。「小姑娘身子看起來挺單薄的,可別受寒了。」
  
  聞言,沈待君心中一暖,笑著再次道了聲謝後,這才接過薑湯慢慢喝著,果然未久,就覺肚子一股暖流流向四肢百骸,舒服極了。
  
  見她一副纖細嬌弱樣,老伯回想起方纔還以為門外的是山中惡鬼,嚇得他老半天沒敢動一下,頓時不禁覺得好笑,「姑娘,幸好你出了聲,否則我們兩老還真不敢開門呢!」
  
  以為他們是怕有夜盜搶劫,沈待君只是微微一笑,倒沒再多問。
  
  反而是老婦見她孤身一人出現在這鮮少人煙的深山,不免好奇的探問:「姑娘,這麼晚了,怎麼你會一個人來這裡呢?」
  
  「就是啊!姑娘家孤身一個人在外,多危險啊!」老伯搖頭嘮叨碎念著。
  
  知道他們只是關心,並非想探究什麼,也無其他惡意,沈待君噙著淺笑,輕聲道:「我原是想上山去採些藥草的,沒料到半途竟遇上大雨,倒讓自己淋成了落湯雞。」
  
  「上山?」像是聽到什麼驚人之言似的,老夫婦倆異口同聲的驚叫出來,臉上不約而同皆有恐懼之色。
  
  「是的!怎麼了嗎?」察覺到不對勁,沈待君連忙探問。
  
  臉色發青的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老伯這才小聲勸道:「姑娘,你可千萬別上山,這山上有……有惡鬼啊!」
  
  「惡鬼?」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答案,沈待君不由得愣了愣。
  
  「是啊!」點頭如搗蒜的附和,老婦驚恐道:「那惡鬼可凶了,時常在山裡鬼哭神嚎的;那聲音不僅淒厲恐怖,若是靠得太近聽,還會震得人七孔流血,附近的王老頭就曾經嘴眼鼻耳全出血的爬了回來,還說若不是他逃得快,恐怕早就去見閻王了。」
  
  「有這等事?」沈待君聽得睜圓了眼,甚是驚奇。
  
  忙不迭的猛點頭以示不假,老伯補充又道:「咱們這幾戶人家是住在山腳下,平時倒聽不見那些淒厲鬼嚎,可若是深入山裡,運氣好的話,什麼都不會碰上,說不定還能獵些野味回來添菜;可若運氣差的話,就會聽到那令人發毛膽寒的鬼嚎了,現下我們這裡的人平常都不太敢上山了。」
  
  聽出了興趣,沈待君難得好奇的又問:「陰山裡鬧鬼已經很久了嗎?」
  
  雖然她並不太相信山裡真的有惡鬼,不過既然會讓山腳下的住戶怕成這樣,那肯定是有些名堂的。
  
  「大約是二十多年前才開始鬧的吧!」老伯搖頭歎氣。
  
  唉……明明他小時候就不曾有過這種事,也不知在二十多年前,那惡鬼是從哪裡跑來據山為王的?
  
  二十多年前才突然出現?
  
  感覺事情有點古怪啦!
  
  心下暗忖,沈待君雖然覺得古怪,但她本就不是個多事之人,當下也不再好奇深問。
  
  「所以說姑娘,你可千萬別上山,否則若是撞上了惡鬼作祟,那就不好了。」
  
  老婦殷殷交代,不希望她碰上禍事。
  
  明白他們的好意,沈待君笑著點頭應和,可心中卻已另有決定,畢竟她並不真的相信有什麼惡鬼作祟。
  
  而不知她心思的老夫婦見她點頭,這才放心的笑了開來,隨即又一下子拿吃的、一下子拿喝的出來招待她,雖然不是什麼珍饈,但卻充滿溫暖而美好的人情味。
  
  ***
  
  翌日,沈待君告別了老夫婦後,一路直往山裡而去,意欲尋找醫書中記載只生長在陰山,對接筋續骨有絕佳療效的「石鈴草」。
  
  奈何「石鈴草」極其稀少,她找了大半天皆未見其影,眼見已近午時,她找了一處陰涼處,匆匆吃了些乾糧後,又開始往更深山裡尋去。
  
  許久之後,她來到一處峭立絕崖邊,驚喜的發現遍尋不著的「石鈴草」竟然就生長在峭壁上,而且還為數不少的長了一大片。
  
  只是就算她的輕功還算不錯,可絕崖深不見底,崖壁又筆直難攀,絕對無法赤手空拳的就這樣跳下去採藥,否則恐怕就要直奔崖底去見閻王了。
  
  攬眉思量了一會兒,沈待君有了主意,很快的去找了些又粗又堅韌的樹籐回來,將其打結接成一長條後,一端綁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樹樹幹上,另外一端則綁在腰間,然後慢慢的垂繩而下,直至「石鈴草」的生長處,她才小心翼翼的騰出一隻手來採藥。
  
  霎時,只見她危險的懸在半空中辛勤忙碌,直到伸手可及之處的「石鈴草」全部收入袋裡,她抬眸看著另一邊的翠綠小草,努力夠手卻依然「咫尺天涯」,可她不願放棄,當下心一橫、牙一咬,一邊小心的控制著樹籐,一邊搖搖晃晃的把身體晃過去,當成功的蕩到相當好的落點時,她滿意的笑了。
  
  動作俐落的摘完剩下的藥草,正當沈待君準備拉著樹籐向崖頂攀爬時——
  
  「啊啊啊——」
  
  忽地一道極其恐怖的淒厲嚎叫聲驟然響起,其聲如鬼似魅,斷金裂鐵,一聲接著一聲的在山谷間震盪不絕,宛如遭受著世間最凌厲可怕的折磨;饒是沈待君的內力並不算差,也被震得心脈一滯,險些嘔出一口血來!
  
  這根本不是惡鬼嚎叫,而是有著極深厚內力的武林高手的獅子吼啊!
  
  心中苦笑暗忖,她連忙運起功力抵抗那足以震斷人心脈的淒厲嚎叫,同時也想起老夫婦口中形容的惡鬼。
  
  看來,所謂的惡鬼根本就說個武林高手,莫怪山腳下的住戶承受不住這種帶著內力的吼叫,只是……
  
  為何一個武林高手會連著二十多年來都躲在這山中「作祟」?
  
  愈想愈覺得古怪,沈待君滿心不解,同時也發現那可怕嚎叫聲的來源竟然就在自己的附近,當下不由得仔細觀察了週遭,這才發現斜下方有棵針葉茂密,約莫雙臂寬的松樹自石壁裂縫中生出,而聲音似乎就是出自於樹下。
  
  疑心頓起,她小心的又放長了籐蔓,慢慢降至松樹下後,這才驚訝的發現在茂密針葉的下方竟有一個凸起的平台,而平台後方竟是一個山洞,那淒厲刺耳的鬼哭神嚎就是從洞裡傳出來的。
  
  難道洞裡竟有人嗎?
  
  簡直無法置信,她小心翼翼的讓自己降落在不大的平台上,解開纏繫在腰間的籐蔓後,這才小心而戒慎的進入洞內。
  
  石洞內窄小而昏暗,地上果核、獸骨四布,顯得極其髒亂;而愈往石洞深處走去,愈是陰暗潮濕,而那鬼嚎聲也益發的響亮刺耳。
  
  「啊啊……哈哈……賊老……哈哈哈……直賊……」
  
  聽著那似哭似笑、似悲似怨,並漸漸可以聽出是在詛咒人的叫罵聲,沈待君頓住了步伐,語帶戒備的輕聲呼喚:「前輩?」
  
  就在輕喚聲一出,淒厲可怕的鬼嚎在瞬間止住,洞內一片悄無聲息,寂靜而沉凝得可怕,好似那陰暗的盡頭藏有兇猛惡獸將會隨時撲出,凝結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如此詭異又古怪,讓沈待君不由得感到不安與危險,下意識的就想退出洞外,誰知腳下才一動,一陣急促而怪異的「咚咚」聲便自陰暗的洞底急速逼近,隨即一抹有著半人高的黑影在眨眼間衝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出手往她的穴道點去。
  
  所幸她早有戒備,對方出手雖快,還是讓她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過,並且毫不憂鬱的飛竄出洞外的平台,打算見情況不對就隨時拉著籐蔓逃離。
  
  只是她的速度雖快,那道黑影的動作也不慢,一瞬間便追至洞口處。
  
  而就在這個時候,沈待君才總算是看清楚了黑影的真面目——一個雙腳盡廢,亂髮髒須,渾身穿著破爛衣衫的野人,而先前怪異的「咚咚」聲就是他以雙掌撐地來移動時所發出的聲響。
  
  「你是誰?」洞口處,野人發出磨砂般粗啞刺耳的嗓音厲聲質問,五官扭曲而猙獰。「是那個賊人讓你來的是不是?他終於知道我還沒死,所以派你來殺我的是不是?哈哈哈……告訴他賊老天並未讓我死,就是要讓我去殺了他……是的……總有一天,我會出去殺了他的……哈哈哈……我會殺了他的……」
  
  見他說話顛顛倒倒,又古古怪怪,未了還瘋狂的大笑起來,不知是否因為被困在這個上不去、下不來的山洞裡太久,精神顯得極不穩定,沈待君不由得心生憐憫,放柔了聲音安撫道:「前輩,你誤會了!小女子是在採集草藥時,無意間發現了這處山洞,聽到洞內傳出叫聲,這才好奇前來查看,不是你說的什麼賊人派來的。」
  
  這話一出,野人霎時惡狠狠的瞪著她,不一會兒,眼底的瘋狂之色漸漸褪去,他又自顧自的說道:「是了!那賊人自然不可能派人來,因為他早已為我死了,可是我沒死……沒死……」
  
  忽地,他想到什麼似的,喃喃自語猛地一變,面色猙獰的指天怒罵,「賊老天!什麼是善惡終有報?報你娘的王八蛋!那賊人如今肯定是快活得很……老子再也不信你……對,老子就罵你,有本事就來跟我打一場!去你娘的,若你真有靈,老子永生永世詛咒你……」
  
  見他指著上天瘋狂的又叫又罵又詛咒,沈待君暗自歎了一口氣,雖然不知他為何對上天有著如此的憤怒與憤恨,也不明白他何以會落得如此境況,但心中卻有著深深的同情,當下柔聲開口,「若是不介意的話,你是否願隨我離開這裡呢?」
  
  聞言,那滿頭亂髮的野人叫罵聲頓停,兩眼精光大放的瞪著她,惡聲惡氣的怒罵威脅,「你敢不帶我離開,我就殺了你!」
  
  對他的恫嚇毫不以為意,沈待君逕自微笑道:「前輩,等會兒我得背著你攀著籐蔓上崖頂,恐怕沒有多餘的手來抱牢你,你是否能自己抓牢我呢?」
  
  「我是雙腳廢掉,不是雙手廢掉!」壞脾氣的罵了回去,那野人前輩冷嘲熱諷道:「連這點高度還得靠籐蔓來攀爬,真是沒用!要不是我的腳……」
  
  頓了頓,像是戳到痛處般馬上變臉大罵,「你還呆站著幹什麼?還不快點!」
  
  這位前輩的脾氣還真是不小啦!
  
  體恤他不知被困在這裡多少年了,就算是個大好人也會性情大變,沈待君也不把他惡劣的態度放在心上,當下小心的把他伏上背,確定他的雙臂有緊緊抱牢她的脖子後,這才拉扯著籐蔓,足下運勁開始往崖頂攀爬,神情專注的完全不知背上野人前輩臉上的變化。
  
  二十多年了……他熬了二十多年、如今終於能回去了……
  
  能回去了……
  
  低頭看著那離自己愈來愈遠的山洞,野人前輩想起了記憶中那溫柔而美好的身影,眼眶霎時一熱,心中激盪得不能自已……
  
  芸娘……他的芸娘啊……
  
  ***
  
  陰山附近一座熱鬧小城鎮的客棧裡,一對飢腸轆轆的師兄妹正各自埋頭苦吃,努力填飽自己的五臟廟;兩張年輕的臉龐都顯得風塵僕僕,想來已在外面奔波了好些日子了。
  
  「師兄,你確定我們沒找錯方向嗎?」吃著吃著,華妙蝶驀地出聲懷疑的質問。
  
  「當然!我打聽過了,有人說看過長得很像師姐的人曾路過這裡,往陰山方向去了。」華丹楓加快了進食速度,就是希望能快快填飽肚子後,趕緊上路找人去。
  
  「可是我們都找了好些日子了,卻始終不見師姐的蹤影……」有些沮喪的以筷撥弄著飯粒,華妙蝶心中有著隱隱的不安與惶恐,再次開口時竟有些哽咽。「師兄,你說我們……我們會不會永遠都找不著師姐了?」
  
  「不會的!」大聲的斷然否認,華丹楓拒絕去想這個問題。「只要我們一直找下去,總有一天會找到她的。」
  
  聞言,華妙蝶輕輕的「嗯」了一聲,可向來愛笑的臉此刻卻顯得抑鬱,看在華丹楓眼裡,不由得強笑安慰——「師妹,別喪氣!你想想,只要找著師姐後,我們就能聯手把她給埋進坑裡了,我們得為這個目標而奮鬥啊!」握緊雙拳,他紛紛的大聲叫道。
  
  在腦海中想像了一下自己與師兄一起把師姐埋進坑裡的畫面,華妙蝶終於忍俊不禁的噗哧笑了出來,沉鬱的心情也在瞬間好轉起來,當下連連拍手叫好。「好啊!好啊!還得逼師姐向我們認錯,否則就不讓她出來,誰教她要丟下我們。」
  
  見她終於提起精神了,華丹楓這才放下心,笑著催促,「快吃吧!吃飽了,我們就趕緊上路。」
  
  點了點頭,華妙蝶開開心心的再次埋頭苦吃,好一會兒後,她想到了什麼似的忽地抬頭詢問:「對了!師兄,你這些天來一直在偷偷看什麼?怎麼我每次找你時,你就臉紅耳熱,手忙腳亂的藏起來不給我看?」
  
  哼!該不會是師兄偷藏著什麼好東西而不給她瞧吧?
  
  她這話一出,就見華丹楓的俊臉倏地飛紅,滿臉心虛的結結巴巴否認,「我、我哪有偷瞧……偷瞧什麼?你……你別胡說……」
  
  華妙蝶也不是第一天跟他做師兄妹了,見他這副鬼祟又心虛的模樣,當下不由得懷疑的瞇起眼,「哦——師兄,你有什麼秘密偷瞞著我對吧?」
  
  「哪、哪有?」嘴上打死不承認,只可惜臉皮不爭氣,紅得都快滴出血來,當場背叛了主人。
  
  哎呀!他每天睡前偷偷瞧著的就是應孤鴻丟給他的那幅畫,也因為那幅畫,他才更加明白師姐的心境,尤其每當看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這兩句詩時,想到師姐對他的情意,他就會開心的傻笑,可再思及她為了不讓他困擾,始終苦苦的壓抑與隱忍,心中又忍不住的會感到悲傷及難過。
  
  所以每當看著畫時,他就會忽喜忽悲、忽憂忽傷,心中複雜至極,而這些……
  
  教他怎麼好意思告訴師妹?
  
  不不不,他沒那個臉啊!
  
  而且師妹若是知道師姐是為了避他而獨自離去,怕是不把他打成豬頭才怪呢!
  
  算了!他和師姐之間的事,還是等把人找回來了再告訴師妹吧!
  
  至少這樣的話,師妹暴打他一頓,也會有師姐感到心疼不捨,這樣才會被打得有價值嘛!
  
  想到這裡,華丹楓又逕自樂呵呵的笑了。
  
  一旁,華妙蝶見他神遊太虛的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隨即又露出詭異的笑容,頓時全身不由得一陣惡寒,再也懶得追問了。
  
  「行了!師兄,你快回神吧!我們還要去找師姐呢!」翻了個白眼,她出手推人,要他清醒點。
  
  猛然回神,華丹楓尷尬的笑了,為了掩飾臉上的窘紅,連忙繼續埋頭苦吃。
  
  未久後,這對酒足飯飽的師兄妹離開客棧,繼續朝陰山奔去。
  
  而就在他們離開的同時,客棧二樓的某間客房裡,兩個稍早前入住的房客正在彼此互相怒瞪……
  
  呃……好吧!正確的說,怒瞪的只有一人,而另一人則是溫言相勸——
  
  「前輩,我學過醫,至少先讓我幫你瞧瞧吧!」柔聲說著勸言,沈待君已經來到了床邊。
  
  「瞧什麼?」勃然大怒,壞脾氣的前輩說什麼也不肯讓她碰自己的腳,嘴上還怒罵不斷。「你以為你是誰?華佗再世嗎?我的腳已經廢了二十多年,是治不好了!它治不好了,你聽見沒?」
  
  「就算治不好,瞧瞧也無妨!」將他的吼罵當作清風過耳,沈待君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然後在他威脅她敢碰他的腳的話,就要出掌打死她的狠話中,依然堅定的撩高他的褲腳,然後在瞧見因長年不良於行而萎縮的肌肉與扭曲糾結的斷骨處時,她不由得皺起眉頭,輕歎了一口氣。
  
  唉……多麼可惜!如果在摔斷腿時能及時獲得治療,這雙腿還是救得回來的,只可惜時間過了太久,如今摔斷處的骨頭已經彎曲扭結連合在一起,莫怪他再也不能行走。
  
  雖沒真的出掌打死她,可那位前輩見她瞧過他的腳後,便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歎氣,當下不由得冷笑譏諷,「怎麼?終於承認自己沒本事了嗎?」
  
  還好意思自稱習過醫術呢!論起醫書,誰又能及得上他的芸兒?哼!半瓶水也敢響叮噹的叫!
  
  沒有回答,沈待君只是又細細查看他的雙腳,然後在骨頭扭曲糾結之處又摸又壓,似乎是在確定著什麼似的,最後才抬眸輕聲道:「前輩,要完全治好是不可能了……」
  
  瞬間,前輩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譏諷臉色,只是那憤世嫉俗的眼眸卻迅速閃過一抹失望之色。
  
  沈待君何等心細,自然沒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失望,當下不禁失笑又道:「雖然無法完全治好,但還是可以救回右腳,讓你拄著枴杖走是絕對沒問題的。」
  
  此話一出,前輩枯瘦的五指驀地出手如電,一把緊緊抓攫住她的手,神色激動的厲聲喝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手腕吃痛,她微微皺起眉,但還是點頭輕聲道:「當然是真的,只不過要治好右腳,得再次打斷骨頭重整,過程極為艱辛磨人,就怕前輩受不住。」
  
  察覺到她的痛楚,前輩鬆開了勁力十足的手指,可嘴上卻冷笑怒斥,「我能雙腿盡廢的在那洞中熬了二十多年,還會受不住嗎?至於磨人……那點疼痛算什麼磨人?小丫頭,真正磨人的從來就不是這些……」
  
  話說到後來,他的聲音轉為低喃、惆悵,似乎有著無限的悲苦。
  
  沈待君聞言不由得一怔,想起師弟知曉自己心意後的閃避,她澀笑的贊同了。
  
  「前輩說得是!真正磨人的從來不是身體上的疼痛……」
  
  「小丫頭年紀輕輕的,與人惆悵什麼?」見她的神色驀地一黯,前輩莫名的怒了,氣沖沖的開罵,「有時間在這裡傷春悲秋、無病呻吟,難道就不會去讓店小二抬桶熱水來讓我梳洗嗎?還有,衣褲、鞋子等等東西,全都給我備好傳來!」
  
  雖然從沒見過這種架子比救命恩人大,脾氣比救命恩人糟的被救之人,但沈待君也只當他被困在山洞裡太久而養成了這種古怪的性情,所以完全不以為意,當下笑笑的離開去找店小二。
  
  很快的,店小二捧了一套料子雖然普通,但絕對是乾淨完好的衣服來;然後不一會兒又抬來一桶熱水,接著在他的索討下,又送來一隻短刀,眼見沒其它吩咐了,才鞠躬哈腰的再次離去。
  
  將自己浸在熱水裡,前輩滿足的輕歎了一口氣,合上眼靜靜的享受這暌違二十多年的舒暢,直到好一會兒後,熱水漸漸轉溫,他才痛痛快快的刷洗著自己。
  
  ***
  
  算算時間,也該差不多了吧?
  
  去街上逛了一圈回來,沈待君心想前輩也該梳洗打理得差不多了,正要回二樓客房時,正巧碰上了店小二,於是便探問了他幾句。
  
  而小二哥的回答則是,「姑娘放心,那位客倌梳洗好了,連洗澡水我也抬走了,不過……」
  
  頓了頓,店小二驀地神秘兮兮的壓低嗓門悄聲探問:「姑娘,那位客倌究竟是多久沒洗過澡了?剛剛我抬出去的那桶水是黑的!是黑的啊……」說到最後,他忍不住激動的強調。
  
  聞言,沈待君險些失笑出聲,當下連忙打賞了些錢給店小二,連聲道謝後,繼續往二樓走,直到來到客房前,她禮貌的敲了敲門。
  
  「進來!」
  
  粗啞的嗓音響起,她緩緩推門而入,然後……愣住!
  
  只見那端坐在床上的人衣衫整潔,原來的亂髮已整齊束起,掩去大半張臉的鬍髯更已被剃去,露出削瘦卻精厲的臉龐。
  
  「前輩?」她驚異低呼,簡直不敢相信。
  
  眼前的男人雖然因長期缺乏充足食物而瘦如枯骨,但其五官與氣韻,仍不難看出若未遇難前,他絕對是個好看的男人。
  
  「怎麼認不得了嗎?你是笨蛋還是傻子?」被她看得怒火又升起,前輩雖打理好了門面,但脾氣還是一樣的糟。
  
  好吧!會這樣罵人的,那確實是前輩了。
  
  微微一笑,沈待君拿了方才從街上買回來的燒餅給他。「前輩,這你先吃著墊墊胃,晚一些我再讓店小二送飯來。」
  
  接過燒餅,前輩卻不急著吃,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眸探究又防備的看著她,冷聲質問:「小丫頭,你究竟有何目的?為何要對一個對你惡言惡語,態度又差的人這麼好?」
  
  他本以為在她救出自己後,便會逕自離去了,沒想到不僅沒有,還對他噓寒問暖,絲毫不把他的咒罵給放在心上。
  
  聞言,沈待君微微一愣,想了想後便笑道:「其實我也不明白,因為我以前也沒對救過的人這麼好。」
  
  俞子南就曾生受過她的冷淡對待呢!
  
  前輩對她這種回答很是不滿,但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又心知她確實沒什麼目的與企圖,當下不由得冷嗤一聲,板著臉道:「你先前說可以治好我的右腿?」
  
  點點頭,她溫和道:「不過客棧不是治傷的好地方,最好先在附近租間民宅住下。」
  
  要治好他的右腳,得打斷骨頭又重接上,耗時甚久,久居客棧不是辦法。
  
  誰知他卻搖了搖頭,神色堅決道:「不,我急著敢回一個地方,不可能暫住下來。」
  
  這下沈待君也為難了,還來不及多說什麼,就又聽他開口了——
  
  「我娘子也是個醫者,而且醫術無人能及,既然你也習醫,不如隨我回去,與我娘子一起切磋看該怎麼醫治我的腳。」他心想眼前這小丫頭於他有恩,帶她回去表面上是切磋醫術,實則讓醫術精湛的娘子指點她一二,也算是報答了這份恩情。
  
  無人能及?
  
  揚起眉,沈待君可不覺得有誰的醫術能勝過娘,不過反正她也無特定目的,而他又堅持自己的娘子醫術超凡,那麼她前去會會也無不可,說不定因此而得到一個醫術高超的朋友,彼此能互相切磋、精進技藝,那也挺好的。
  
  想到這裡,她笑著點頭。「好吧!前輩,我送你回你想回去的地方。」
  
  「我還需要你這個小丫頭送嗎?若不是你救我出來,我才不想帶你回去呢!」
  
  翻臉如翻書,前輩又怒了。
  
  「好吧,那麼是我有這個榮幸獲得前輩的青睞,陪你回去與尊夫人切磋醫術。」從善如流,沈待君改口得很自然。
  
  哪知某位前輩卻不領情,立即又勃然大怒的開罵起來——對於一個被困在山洞中長達二十多年的人來說,他的精神與體力其實很不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0 18:28:10

第九章
  
  「娘,你可想過爹若回來,你們想做什麼?」剝著栗子,曬著暖暖的太陽,清秀少女突然發問。
  
  「還能做什麼?」迷濛著雙眼,美婦漾起柔笑。「你長大了,你爹卻從沒抱過你,也沒見過你嬰孩粉嫩的模樣。我希望有一天,你嫁人生個和你一模一樣的小女娃,然後我和你爹坐在這裡一邊曬著暖暖的陽光,一邊含飴弄孫,那就心滿意足了。」
  
  想像著那個畫面,清秀少女恍惚了一下,想笑,最後卻還是沉默。
  
  呵……如此簡單的願望,可卻是這麼的難以實現。
  
  ***
  
  因為答應陪前輩回他想去的地方,沈待君買了一輛馬車當作代步工具,只是不知是因為他的過往經歷所致,亦或是別的原因,每回問他所要前往之地時,他就是不願給予明確地名,只是態度兇惡的要她照著他所指的方向前進就是,於是時間久了,她也就不再多問了。
  
  說起來這兩人相處也頗為奇怪,從頭到尾,沈待君沒想過要詢問他的名號,一路上皆以「前輩」稱呼,而那位前輩也沒打算詢問她的姓名,一律「小丫頭、小丫頭」的叫,所以這兩人算是……
  
  臭味相投?
  
  總之,不管怎樣,兩人算是一路平順的往特定方向前進,只是愈走到最後,沈待君心中的狐疑愈深!
  
  而當馬車停在紫雲峰時,她看他的眼神變得很是複雜,已經不知該說什麼了。
  
  「快!快背我上封頂去!」急聲催促,他知道馬車最多只能駛到這裡,再上去的路就太狹窄了,馬車是無法前行的。
  
  默然無語的背起他,沈待君足下運功,逕自往峰頂急掠,同時心酸的發現那抱著她脖子的手竟然在微微的顫抖。
  
  這般憤世嫉俗又暴躁,心情不好就指天狂罵的人,如今竟然在顫抖哪……
  
  「前輩……」輕輕的,她在獵獵風聲中開口問出她早該問的問題了。「可否請教尊姓大名?」
  
  爹親的姓名,娘只在她們母女倆喁喁私語時告訴過她,就連師弟妹也是不知道的。
  
  「請教什麼?該知道的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了!」怒聲呵斥,他瞪眼罵道:「現下加快腳步背我上山,有人在等著我呢!」
  
  是啊!那人已經等了你二十多年了,等到香消玉殞,化為塵土了……眼眸微微泛紅,沈待君心口一片酸楚,可卻又莫名的安慰。
  
  呵……至少娘親沒有信錯人,她確實是瞭解爹的,因為他果真沒有忘了娘,只是被殘廢的雙腿與孤絕的山洞給絆住了。
  
  想到這裡,沈待君眸底隱隱浮現一片淚光,加緊腳步急奔峰頂的雅致竹舍而去,不一會兒,當那竹屋映入眼簾時,背上之人心情激盪的大叫了起來——
  
  「芸娘……芸娘……讓你苦等了……我回來了……」哽咽粗噶的嗓音在風中迴盪不已,他隱帶著泣聲淒厲的叫著。「芸娘……是我不好,讓你苦等了……可我終於回來了……我回來了……」
  
  回來,可卻已是天人永隔了……
  
  默默的掉下一滴淚,沈待君靜靜的背著他奔至竹舍前,可卻沒有往屋內去,反而往旁邊一轉,把他輕輕放在楓樹下那座微微隆起的墳前。
  
  男人先是不明其意,本待再次開口大罵,卻在看清墓碑上的名字後,他如遭雷擊,隨即一聲淒厲的哭喊聲劃破天際——
  
  「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男人不良於行,只能連滾帶爬的來到墳前,緊緊抱著冰涼的墓碑,聲嘶力竭的哭喊道:「是我回來晚了……是我回來晚了……芸娘,我對不住你……是我負了你……」
  
  看著他哀慟欲絕的痛苦哭喊,沈待君只能靜立在一旁默默垂淚。
  
  是的,是他負了娘親,因為娘親的早逝,何嘗不是因為癡等不到人回來,長期鬱結於心而造成的。
  
  但他也沒負了娘,因為他還是心心唸唸的牽掛著娘,在脫困之後,就一刻也不願多延的直奔回來,只是為時已晚……
  
  為時已晚哪……
  
  「芸娘……芸娘……是我負了你……」男人悲淒的哀號,其聲不絕,隨即他又瘋狂的指著天,又哭又笑的厲聲叫罵,「賊老天,你個是非不分的沒眼瞎子,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作奸犯科的惡人還在快活作樂,真正良善的人卻不得善終。
  
  「芸娘是做錯了什麼讓你收走她?若你要收走芸娘,為何不把我也一起收走……賊老天,我永不再信你,我詛咒你……永生永世的詛咒你……」
  
  他又哭又叫又喊又罵了好一陣子,然後瘋狂的眼眸倏地惡狠狠盯著沈待君!
  
  他厲聲的怒喝道:「你究竟是誰?為何一來到這裡就知道有這座墓?你是那個狗賊的人是不是?今天你若不說個明白,我就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見他神情狂亂,彷彿回到兩人在山洞初見時的癲狂,精神狀態極為不穩,隨時都有入魔之相,沈待君的鼻子一酸,薄淚湧聚在眼底,可嘴上卻是放柔了聲音,「前輩,你大名姓沈名雲生,是吧?」
  
  「你為何知道?是誰告訴你的?」
  
  瘋狂的眼神稍微清醒了一些,昔日的江湖四大公子之一,如今卻是雙腿盡廢,性情古怪又暴躁的男人——沈雲生面目猙獰的厲喝,眼中的殺意盡現。
  
  仿若未見到他眼中的殺意,沈待君只是沉沉的瞅睇著他,嘴角浮現一抹淒楚的微笑。
  
  「你的娘子名叫華芸娘,在你二十有五那年締結姻緣,你給她的定情物是一枚玉珮,她送給你的是一條她從小戴到大的長命鎖,是吧?」
  
  「你……你……你到底是誰?」沈雲生驚愕的瞪著她,不明白為何她會這麼清楚自己與芸娘的事。
  
  緩緩抽出一直隨身佩戴著的玉珮,在他倏然緊縮的目光下,她眼底的薄淚終於滾滾滴落。「我娘為我取名叫待君,直至臨終前,她依然相信著她癡癡等待的男人終有一天會回來尋我們母女倆,她說她不後悔,始終不後悔……」
  
  沒想到她竟是……
  
  竟是……
  
  呆滯、驚愕的看著眼前清秀的臉龐,沈雲生面如死灰,可目光卻是一瞬不瞬的盯視著她……
  
  是了……是了……他怎麼魯鈍至此,相處這般久還認不出來?
  
  她明明有著芸娘的眉眼,自己的嘴鼻,還有那下巴分明就與自己的娘一個樣……他怎會糊塗到認不出?
  
  原來芸娘還留了個女兒給他……
  
  還留了個女兒啊……
  
  悲喜交集,沈雲生的情緒激烈起伏,一時之間竟難以成言,只能顫著手朝她伸出……
  
  「爹……」悲鳴著撲跪到他的懷裡,沈待君放聲慟哭。「娘一直相信你會回來……娘一直相信的……」
  
  「待君,我的女兒啊……」
  
  緊緊抱著一直不知其存在的親生女兒,沈雲生縱聲哭號,不斷自責。
  
  「是爹的錯……是爹辜負了你們母女……是爹的錯……」
  
  在他懷裡不斷的流淚搖頭,沈待君嚶嚶哭泣,眼淚卻是怎麼止也止不住。
  
  於是在晴朗的秋空下,這對新相認的父女緊抱著彼此,為喪母、逝妻而哀泣,也為父歸、得女而淚流。
  
  ***
  
  深夜,白日時的哀慟已稍褪去了一些,這對父女倆雖然依然傷心,但已能坐下來好好聊聊,以填補彼此這二十多年來的空缺。
  
  「爹……」輕輕的拉著他瘦如枯骨的手掌,沈待君心酸的詢問:「你怎會落得雙腿盡廢,困在那絕崖的山洞裡?」
  
  想他一個人被困在那種地方長達二十多年,這該是多麼的煎熬與困苦,能活下來還真是一種奇跡。
  
  她不提還好,一提起,沈雲生又激動得渾身直顫抖,咬牙切齒的低吼,「是那個狗賊,是那個狗賊害我如此,我不會饒過他的……絕不饒過他……」
  
  見他又有瘋狂的跡象,沈待君連忙輕輕拍撫著他,直到他稍微鎮定下來,並且反手拍拍她的手背,表示自己沒事後,她才輕聲追問——
  
  「爹,你說的狗賊究竟是誰?」到底是誰把爹害成這樣?
  
  想到那狗賊,沈雲生不由得目露凶光,恨聲道:「你可知道昔日的江湖四大公子?」
  
  點點頭,沈待君想起俞子南曾提起過,於是緩聲點名,「除了爹爹外,另外三人分別是當今的『松月山莊』莊主、『黑風堡』堡主,還有人稱武仲裁的『武家莊莊主』。」
  
  當時俞子南提起爹親名號時,她也曾心存冀望,不動聲色的打聽,只可惜俞子南也不甚明瞭。
  
  而江湖上確實不曾再有爹親的蹤跡,所以她也無可奈何,誰知最後竟讓她誤打誤撞的救了爹,這真不知該說是巧合,還是老天有眼?
  
  只是若要說老天有眼的話,大概爹爹會嗤之以鼻,第一個不答應,說不得最後又要發狂的指天痛罵了。
  
  「武仲裁?」
  
  像是聽到什麼天底下最可笑之事,沈雲生神色輕蔑的瘋狂大笑。
  
  「哈哈哈……我怎麼不知道卑鄙無恥的狗賊還能成為武林仲裁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哈哈哈……賊老天果然是庇護著狗賊嗎?是了!是了!都是賊字輩的,彼此狼狽為奸也屬正常……」
  
  難道加害爹的竟是那個廣結善緣,深受武林人士推崇與敬重的武仲連嗎?
  
  沈待君又驚又訝,連忙追問:「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連串的詛咒怒罵頓止,沈雲生咬牙恨聲道:「枉費我把那狗賊當作朋友對待,哪知他卻狼子野心,趁我們同行時暗中下藥,待我功力潰散,一掌將我打落絕崖,可他卻萬萬沒料到我命不該絕。崖壁上的那株野松先是減緩了我跌下去的衝勁,而松樹下的平台又免去了我摔落崖底的粉身碎骨,只是雖然因此而大難不死,卻也廢了兩條腿,從此上不得、下不去,被困在山洞二十餘年。」
  
  沒料到事情經過竟是如此,沈待君想到他當年跌落山洞時,身負重傷卻又無法脫困,不知有多孤獨與絕望,也難怪會有那被村民們誤會的鬼哭神嚎了,畢竟他也只能把滿心的憤恨與悲痛發洩在長嘯聲中了。
  
  思及此,她輕輕的歎了一口氣,不解的又問:「爹,我不懂,那武仲連為何要加害於你?」
  
  聞言,沈雲生譏誚的一笑,可當冷厲眸光轉至她身上時,又頓時發軟漾柔。
  
  「記得爹給你娘的那枚玉珮吧?」
  
  點點頭,她自動把那枚玉珮從領口拉了出來。
  
  「那是藏寶圖!」沈雲生笑了,笑聲由小轉大,甚是得意。
  
  「兩百年前,有位名震江湖,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武林盟主,據說他一生未婚,只留下一枚刻著藏了他一生絕學與財富所在地地圖的玉珮。」
  
  「就是這枚嗎?」
  
  沈待君驚奇萬分的翻看著玉珮,從來不知這枚玉珮竟會是個藏寶圖。
  
  點點頭,沈雲生冷笑不已。「那玉珮是我在無意間得到的,當年只覺得有趣,並沒想要真去尋寶,可那狗賊不知從何時得知我獲得了這枚玉珮,心生貪戀,這才下藥加害於我,意欲搶奪那枚玉珮。可他萬萬沒有料到,我早就把玉珮送給你娘了。」話落,他又是一陣狂笑,可笑中卻是悲痛至極。
  
  若是可以重來一遍,他會在得到玉珮的當下便立即丟棄。
  
  瞧瞧,為了這枚玉珮,為了人心的貪婪,他的一生盡毀,還與摯愛女子天人永隔,再也無法相見。
  
  聽出他笑聲中的悲絕,沈待君不由得暗歎了一口氣,然後輕聲又問:「在山洞中,你又是如何維生?」
  
  沒水沒食物,他怎麼活下來的呢?
  
  「洞裡的石壁會滲水,若渴的話,就得去舔石壁;至於吃的,山洞附近的飛鳥不少,兩、三天就會有鳥停歇在洞口,想抓捕並不算困難,運氣好的話,偶爾還能在鳥爪下得到成熟的果實,雖填不飽肚子,但也讓我活下來了。」
  
  竟然是靠著這些過活,莫怪他會消瘦成這樣。
  
  沈待君心中甚是酸澀與不捨,只能緊緊的握住爹親枯瘦的大掌,哽咽低語,「爹,那些苦難都過去了,全都過去了。」
  
  點點頭,沈雲生凝睇著她,恍惚的笑著。「是的,都過去了!芸娘還留了個女兒給我呢……」
  
  見他這恍恍惚惚、似幻似真的神色,沈待君心中更是感到酸楚異常,輕輕的扶他躺好在床,柔聲哄道:「爹,你累了吧?先睡一覺,其他的事,我們明天再聊。」
  
  沒有拒絕,沈雲生緊抓著女兒柔嫩的掌心,捨不得般的注視她許久後,才終於禁不住倦意的緩緩闔眼睡去。
  
  見他已然入睡,沈待君又陪了好一會兒,讓他真正熟睡後,這才舉著燭火起身離開原本是娘親的房間。
  
  蓮步輕移的回到自己房內,簡單的打理了一下後,正欲睡下之際,卻赫然見到床頭處躺了一封信。
  
  這筆跡……是師弟!
  
  難道師弟妹在她離開後的這段時間內曾經回來過嗎?
  
  心跳猛然加劇,她微顫著手打開信……
  
  師姐:
  
  你明明說要回紫雲峰等我們,為何最後卻獨自一人離去?
  
  想要雲遊天下,採集奇珍異草,我們也可以陪著你去,你怎麼不等我們就走了?你分明是故意拋下我們!師姐,你這個騙子,你騙得我們好慘!
  
  我們不管!就算你想丟下我們,不要我們了,我們還是要死纏著你,絕不放過你!
  
  所以我們決定了,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們也要找到你,絕不讓你再次丟下我們。
  
  還有,為了報復你這次丟下我們的罪過,我們決定找到你後,要挖坑把你埋起來,直到你認錯為止。最後,如果你看到了這封信,那代表你已經回紫雲峰了。既然回來了就不要再走,我們隨時都可能會回來查看你回來沒。
  
  記住,不許再離開了!
  
  很生氣又很難過的師弟、師妹筆
  
  看著這封充滿孩子氣又真情流露的信函,沈待君不禁又哭又笑,心中五味雜陳,最後卻只能化為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息。
  
  唉……娘雖已逝,終究還是等到爹回來了,可她呢?
  
  ***
  
  「奇怪,明明山腳下的婆婆說見過師姐的,怎麼我們卻是遍尋不著?」
  
  已經在山裡轉了好幾天,卻始終未見師姐的蛛絲馬跡,華妙蝶不禁沮喪起來。
  
  「別喪氣,我們再找找,說不定下一刻就找到了。」華丹楓努力不斷的給師妹和自己希望。
  
  「師兄,你說我們和師姐會不會是錯過了?」皺著眉頭猜測著,華妙蝶覺得很有可能。「或許我們入山的時候,師姐已經離開了呢!」
  
  大步前行的步伐霎時僵住,華丹楓悲慘的發現這個可能性很大,非常非常的大,否則不可能他們轉了這麼多天,卻連師姐的腳印都沒找著。
  
  「師妹,你說的有可能是真的!」
  
  垮下臉,他的表情很慘淡。
  
  「那接下來我們要往哪裡去找呢?」華妙蝶也悶了,忍不住抱怨。
  
  「以前怎麼都沒發現師姐這麼會跑呢?我一直以為我們兩個才是胡跑瞎闖的高手,沒想到師姐竟然是真人不露相,真是太小看她了。」
  
  「唉……我發現這麼會跑也不是件好事!」華丹楓感到有點悲傷。
  
  難怪以前他和師妹在紫雲峰胡跑瞎闖的本事,會讓師父和師姐有時感到很頭疼又無奈。
  
  多日尋人未果,加上懷疑師姐早已離去,某對師兄妹萬分沮喪的蹲在地上畫圈圈,畫著畫著,兩人又同時想到什麼似的抬頭互看,眼底閃閃亮亮。
  
  「師兄……」
  
  「師妹……」
  
  「你說師姐會不會已經……」
  
  「回去紫雲峰了?」
  
  兩人接力般的把一句問話說完,然後不約而同跳了起來——
  
  「走!」
  
  「回紫雲峰!」
  
  
本文終,欲知師兄妹發展,請看《守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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