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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莫妮卡 ]真愛不打烊[全書終]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0:31:10     標題: [莫妮卡 ]真愛不打烊[全書終]

真愛不打烊 作者:莫妮卡

【內容簡介】

她有一張讓人很有好感的臉,而且嗓音嬌軟,笑容滿面,
彷彿像朵棉花糖,輕飄飄地,飄入楚拓風的心裡。
他每天心心念念著,要怎麼做才能讓她愛上自己?
但愛情還沒開花,她就消失了!他永遠忘不了這場暗戀,
他依然記得她軟綿綿的笑容,與內心熱情的悸動……
多年不見,他變得有男人味了,讓她無法把他當弟弟看待,
而當她聽見他沈寂又帶著惆悵的嗓音,說他暗戀著某人,
莫日麗不禁想像著他口中的那個女人,會是怎樣出色?
他們之間,又有怎樣的故事?她又為何會感到失望呢?
她想嘆氣,甚至有點想蒙起耳朵不聽,她究竟是怎麼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0:31:36

楔子

  大學剛畢業的楚拓風,因為念的是美術系,並不打算繼續攻讀國內研究所,跟家人討論後,決定先當完兵,再去國外念藝術研究所。

  等兵單的時候,他鎮日無所事事,滲乾脆每天起床就拿著一本圖畫紙加一枝鉛筆,跑到社區中庭呆坐。

  說是呆坐,也沒那麼簡單。

  有時他會看著某棟大樓,看很久很久,觀察大樓的細微特徵,幾個小時後才下筆,繪出栩栩如生的素描。 也會看著某家小貓,小貓跑了,他追過去,觀察貓兒體態,追追追幾十分鐘幾小時,回到原位,將腦袋中的小貓咪畫出來。

  日子在畫畫中過得很快。

  楚拓風一直覺得,當他在畫畫時,全世界好像是靜的,手中的鉛筆舞動在紙上的線條,才是有聲音的存在,一筆一劃,在他耳裡發出沙沙沙的聲響,與畫紙磨擦的聲音,在他心裡磨出美麗樂章。

  忽地揚起小貨車的排氣聲響,隆隆地停在不遠處,他揚眸淡看一眼,只見小貨車上載滿大大小小的行李,有小型沙發,有方形木桌,有彈簧床,有衣櫃書架……藍色小貨車車門打開,除了司機外,還跳下一名身材纖細高的年輕女子,馬尾微揚,身穿白色短袖T恤搭淺藍色牛仔褲。

  應該是有人要搬來了吧?

  楚拓風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繼續專注在自己的畫中。 今天他畫前方那排茂盛的樟樹,暖風吹過,枝葉輕輕晃動,日光從葉間透出絲光,影子在磚道上跳舞。

  他一投入就忘了時間,大手握著筆,匆匆在畫紙上描繪眼中看見的景象,天色變得微暗,午陽從炙熱轉到微涼,他太過專心,絲毫沒注意已屆傍晚六點。

  夏日的太陽下得很慢,下午六點,仍然光亮。

  「哈囉~~」一陣爽朗的女聲傳來。

  楚拓風起先沒注意到對方是跟他說話,直到女聲再度揚起——

  「你好啊,在畫畫嗎?」

  他這才仰起眸看著站在眼前的女人。

  白T恤,藍色牛仔褲,綁起的馬尾,纖細身材,他立時認出她是剛剛乘著小貨車而來的女人,剛剛只看背影,沒看見臉,現在看見了。

  她有一張讓人很有好感的臉。

  眼角微揚的大眼睛,秀挺的鼻子,粉嫩玫瑰色的唇瓣,白皙皮膚,長得清秀亮麗,她正笑著,眼睛閃著好奇。

  「我是你的新鄰居,就搬到你家對面。」她笑咪咪的解釋。「剛剛我到你家打聲招呼,你媽叫我順便下來叫你上去吃飯,你媽好好玩喔,她說她很忙沒空下來叫你。」就叫她這個初次見面的人下來叫她兒子,太有趣了。

  還說她兒子很好認,只要在中庭看到一個埋頭畫畫、長得人高馬大的,就是了。

  楚拓風靜靜看著她微笑,然後看著她在他旁邊坐下,湊過頭來看著他的畫,她身上一陣芬芳的皂香傳入他鼻間,他呆了一陣,她卻不怕生,在旁邊嘰嘰呱呱的。

  「你畫得真好,好漂亮啊,咦?是畫那些樹嗎?哇,你好有才華喔!是不是念藝術的啊?」

  他努力想維持繼續畫畫,卻怎麼也定不了心神,他側過臉,凝視她笑著的臉,她嗓音嬌軟,笑容滿面,像一朵棉花糖,輕飄飄地,飄入他心裡。

  二十二歲的楚拓風,在這個夏日傍晚,栽入這朵棉花糖般的笑容裡。

  後來才知道,她比他大三歲。

  後來才知道,她離家找到台北的工作,一個人搬上來住。

  後來才知道,她的名字叫日麗,就如一個大晴天,每天笑容滿面。

  她往往近七點才到家,他主動替家裡倒垃圾後,待在巷口轉角假裝與她巧遇,他們會一起漫步一陣,邊聊邊回家。

  他會送她每幅他滿意的畫,她會面露驚訝,笑著收下,她說因為工作忙沒空看清楚這個社區,光看他的畫,就彷彿身臨其境。

  楚拓風每天心心念念著要怎麼讓這個比他大三歲的姊姊愛上自己,但從小到大隻會埋頭畫畫的他,哪知道怎麼追女生呢? 時間很快過去,終於到了入伍的日子。

  他沒想到,入伍後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第一次放假,對面房屋已變空屋,她離開得這樣快這樣急,他滿心青春的愛意就這樣悵然飛去,他覺得自己像突然被怞去靈魂的人,有陣子過得恍恍惚惚,很不踏實。

  愛情還沒開花,就結束了。

  楚拓風永遠忘不了這場暗戀,好多年後,他仍然記得這份突然而終的愛情,有時候想起,還是記得她軟綿綿的笑容,與內心熱情的悸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0:32:07

第一章

  經過一條有著高大路樹的人行道,沿路走至底,右轉,先是一間寵物美容店,再來是一家花店,隔了兩間空店面後,是一間童書店。

  以原木裝潢的店面亮著黃色燈光,使店面看來溫暖,如一盞暖燈靜靜地站在一角,卻使人無法忽略它的存在。

  楚拓風抬起頭,試圖尋找這家店的招牌,但深色木頭框下,緊連透明櫥窗,旁邊實木門的金色門把上僅掛著Welcome的掛牌,沒有一絲痕跡透露這家店的名稱,他揚揚眉,有點興趣了,但卻對童書提不起興趣。

  透過透明櫥窗可以看見些微裡面的擺設,一樣使用原木製的小桌椅與書櫃,地板是深色木板,裡面空無一人;現在是周五下午兩點鐘,小朋友大都在上課吧?沒人是當然的。

  今天,楚拓風是來找房子的。

  今年將滿二十八歲的他,退伍後在美國待了三年,攻讀藝術研究所畢業後,當時的教授對他很賞識,留他在身邊學習,兩個月前還在教授的畫展上留了一個小角落給他刊畫,而這個機會也讓楚拓風初次嘗到走紅的滋味。

  一面約莫只有五公尺長的牆,僅夠刊出三幅畫作,難的是要讓三幅畫作呈現主題,楚拓風卻不這麼做,誰說一定得刊三幅?他拋棄傳統有畫框的想法,找了一塊與牆同大的畫布,在上面作畫。

  他沒選擇畫令人讚嘆的美景,而是在大畫布上畫了百隻老虎。

  他是在動物園重複觀看一隻老虎的百態,將其一一繪下,整幅畫就是滿滿的老虎,有打著哈欠的老虎、有虎虎生風的虎、有靜靜發呆的虎……此幅畫引來熱烈討論,甚至有藝文新聞以不小的篇幅來討論他這個默默無名的台籍年輕人。

  消息傳回台灣,楚拓風開始接到大批台灣的邀約,他向來清楚機會稍縱即逝的道理,只想了兩天,就決定回台灣耕耘,現在,他已經回台灣三個禮拜了。

  第一個禮拜,跟全數邀約他的藝術家經紀人會面。

  第二個禮拜,他挑了今年僅三十歲的年輕女經紀人,並且開始準備初步合作計劃。

  第三個禮拜,他決定出來找房子,搬出家裡。

  現在,他手裡拿著地址,跟仲介約好在這兒見面,而他早到了,便在這附近閒晃,看看周遭環境,因此才會踱到這家童書店來。

  手機忽然響起,楚拓風立即接起,電話那頭傳來母親的聲音。

  「阿風啊,你確定要搬出去住?家裡只有我跟你爸住,除了你的房間,還有一間客房可以當你的工作室啊!幹麼一定要出去租房子?」

  楚拓風嘆了口氣。「媽,工作室不能開在家裡啦,我不是嫌你們吵,而是,總有不方便嘛。」已經被母親念了一個星期的他,快受不了了。

  他能體會父母喜歡把孩子留在身邊的心情,可是家裡若有人走動,他怎能靜心畫畫?

  「哪裡不方便?跟女人有關嗎?媽很開明的,不會不準你帶女朋友回家——」

  「媽!」

  「怎樣?真的有女朋友?在美國交的?還是你那個經紀人?」

  楚拓風要抓狂了,他打斷母親的話。「妳不要亂猜啦,我沒有女朋友,OK?我保證我只是因為想要專心工作所以才要租間工作室,我也保證我會常常回去看你們,手機也全天候不關機,這樣可以了嗎?」

  楚母喔了一聲,才滿意的掛上電話。

  重新將手機放回口袋裡,楚拓風臉上是掩不住的煩躁。以前在美國時,也是每天都要算好時差打電話回家跟母親通話,他知道母親是關心他,但有時候他真的快瘋了。

  他低頭看了看手錶,兩點十分,仲介說是兩點半以前會到,他真的太早到了,因為對這裡路況不熟,抓了太多時間——

  忽地,他呆住。

  因為童書店的門忽然打開,更因為從店內出來的人著實讓他怔住了。

  是日麗。

  他不知道她姓什麼,只知道她叫日麗,那個曾經住在他家對門一段時間的日麗,總是笑著的日麗,他的初戀日麗……

  她幾乎沒變。

  可愛的馬尾,大大的眼睛,白皙皮膚,小巧挺鼻,粉色唇瓣,還是一樣的清秀可人,但,好像有些不一樣。

  她總是笑著的眼睛,此刻卻冷冽著,她面無表情,緊抿著唇,神色拘謹,手上提著黑色雕花傘架,將它置於門口後,重新關上了門。

  從頭至尾,她看也沒看他一眼。

  當她消失在視野裡,楚拓風才回過神,他轉過頭看著走廊外面,發現天空已然飄起綿綿細雨,剛剛他來時,就是大陰天,突然下雨也不奇怪——

  但他的心口,也忽然下起小雨。

  記憶裡的炎熱夏天與總是笑著的日麗,是連在一起的,但此時再見日麗,卻連著一個陰郁的陰天以及冷冽的雨,忽然他覺得有什麼被推翻了,那個關起來的愛戀記憶,因為日麗的出現再次被掀起盒蓋。

  他依然怔著。

  但心裡激動,想著她沈靜的臉色與眉間的不快樂,他想,她看起來過得不開心,會不會跟當初搬離他家對面有關?明明租約訂一年,卻住不到三個月就搬走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原因,他一直想探究,可是找不到日麗,便得不到答案。

  如今他凝視童書店的金色門把,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甩了甩頭,不想了,毅然決然的旋轉金色門把——

  ※ ※ ※

  日麗看著那個忽然走進店裡的男人。

  下午兩點十五分,店裡沒有客人,今天星期五,這個男人在這時間到訪,不用上班嗎?

  何況這裡是童書店,他看起來不像有孩子的人——

  微長的黑髮略顯凌亂地蓋至半邊眼上,深邃的黑眸透露著一股犀利,高挺的鼻梁、好看的下巴,他的臉部線條如刀雕,呈現一股果決。

  灰色短版軍裝外套,內搭雞心領黑色針織衫,絨質黑褲,咖啡色帆船鞋,空著雙手沒提包包,他打扮時髦,外表有型,看起來像遊子,真的不像有家庭的人。

  在這裡工作多年,她已經很懂得分別所謂的為人父母者與單身男女。

  但沒人規定沒小孩就不能逛童書店,可能這個男人想要送童書給侄子給朋友的小孩給什麼都好,他進了店裡,就是客人。

  她走到他面前,這才更覺他真是高大,比一六○的她高上一個頭不止,偉岸的身材更像一座山一樣,給予她壓迫感。

  她定下心神。「先生您好,請問要找什麼書嗎?」

  楚拓風的眼睛,閃過失望。

  她這副表現,顯然不記得他了,甚至剛剛她從櫃檯走過來時,明眸裡閃過的一絲懷疑,也是那樣的陌生。

  他沒說話,她呆了幾秒,隨即又問:「先生?」

  他終於回話了,嗓音低沈厚實。「我自己看看。」

  她連忙應好,退了幾步回到櫃檯,假裝做自己的事,其實偷偷打量他。

  他身上傳來的壓迫感,令她有一點點害怕。

  日麗凝視他站在小木台階上遲疑了一會兒,然後脫了鞋,她震驚那副大腳丫,快要有她的兩倍大,又看著他蹲下身拿出一本書閱讀,大掌輕鬆托起一本書,她可不行了,得用兩隻手支撐。

  另一頭,楚拓風假意的閱讀了一陣,他手中這本書,名叫《野獸國》,故事是說一個少年很不乖,有一天房間長出樹來,他成為野獸國王,卻被迫待在野獸國回不了家的故事,他緊蹙著眉,三兩下便看完了沒幾個字的童書。

  沒什麼感想,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

  她在櫃檯忙著,他要怎麼才能接近她?總不能去找個小孩來吧?

  思索一陣,手中還拿著書,忽地,腦中靈光一閃——

  猶拽著書,隨便穿了鞋,有點匆忙的到她面前,她揚起眼睛,疑惑的看著他。

  「我要這本書。」

  她顯然有些訝異。「好……是要送人的嗎?要幫你包成禮物的樣子嗎?」

  「不。」

  她呆住,不是要送人的?她不明白了……

  「我可能會需要個二十本,妳能幫我訂購嗎?」

  「二十本?」她壓下訝異,鎮定道:「可以的,但我得先聯絡書商看有沒有貨,才能通知您到貨時間……」她在桌面翻找一陣,拿起電話。「麻煩您等一下。」

  他連忙打斷她。「等一下。」

  她拿著電話,疑惑地望著他。

  「我現在趕時間,不然我再打電話問妳?妳有名片嗎?」他的嗓音急切,好似真的很忙。

  她點點頭,從擺放在櫃檯右邊的名片盒裡抽出店內名片,遞給他。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名片,深咖啡色的,上面燙著金字,上頭寫著——小飛馬童書店。

  小飛馬?他瞪著上面的字,很好,總算知道這家店的名字了,但他現在對這家店哪有興趣?他有興趣的是眼前這個一直在他心底的可人兒。

  耳邊響起她溫婉的嗓音。「不然先生您要不要留下電話?我知道有沒有貨時,再打給您?」

  「不用了,我會打來,所以我打過來要找……」

  「噢,我姓莫,只有我一個人看店,所以都是我接電話。」

  賓果!

  原來她姓莫……得意洋洋的楚拓風唇邊忍不住勾起微笑,他還想再聊幾句,比如說手中這本《野獸國》所要表達的涵義之類的,但剛剛又假裝自己趕時間,所以、所以……得走了……

  「那就這樣,請問先生您不留下連絡方式嗎?我想由我這邊打給你比較方便。」其實是因為怕他只是詢問沒有要下訂,留下連絡方式是確保能找到他,畢竟他沒付訂金,若廠商有貨,她也不敢貿然幫他下訂。

  楚拓風想了一秒,乾脆的拿了筆,在櫃檯桌面空白的便條紙上,準備寫下自己的名字與電話,私心是想,她如果看到他的姓名,會不會有印象呢?但又想到,當初她也跟著母親阿風阿風的叫,頂多知道他們家姓楚,全名她定是不知道的,若寫出名字來,她又是一臉面對陌生人的表情,他怕自己會二度重傷。

  唉,不管不管了,還是寫吧。

  剛硬筆觸,強勁的在紙上寫下——楚……

  他的手機響了。

  扔下筆,他接起手機,是仲介到了。「喂,是,我是,你到了?我馬上過去,給我兩分鐘,對,不好意思,麻煩你稍等……」

  掛了電話,他沒再繼續寫自己名字的意思,很快的丟下話。「因為我有事得先走了,我會再打電話過來。」

  語畢,如一陣風般,高大身影沒幾步就跑到門口,一會兒便隱沒在門後。

  莫日麗始終盯著他出了門後的身影,他經過玻璃窗門前,那雄偉的側影如座大山,她眨了眨眼,忽然覺得他眼熟。

  但在哪兒見過呢?

  她皺著眉,纖手撫上他留在櫃檯的書,這本《野獸國》她看過好多次了,怎麼他就偏選中了這本?她最鍾愛的童書……

  她翻開書頁,始終皺著眉頭,望著書頁中看來凶狠卻有點可愛的野獸們,指尖輕輕撫過書上圖片,許久,才合上書,放回書架。

  這家童書店的老闆是她大學同學的丈夫,當初他們夫妻倆因為想為愛女搜集世界的童書而開了這家店,莫日麗來幫忙管理,現在,他們的女兒已經八歲了,同時他們夫妻也帶著女兒移居海外,本來要關了這家店的,但因為莫日麗很喜歡這家店,而且目前也不算是虧錢,於是還是把店留下。

  店的管理全權交由莫日麗負責,她的生活很單純,每天來開店關店,遇到公休的星期一,就去逛逛展覽,買些日用品,然後待在家裡。

  她幾乎沒有朋友,除了老闆夫妻外,她沒有任何交際。

  以前,她是很愛交朋友的,個性也不若現在沈靜,她還記得大家都說她人如其名,總是愛笑,像每天都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

  她黯下眼色,望著外頭漸大的雨勢,方才進門的高大身影再次躍入她腦海。

  真的覺得他很眼熟……回櫃檯,翻找剛剛他寫下姓氏的紙條,蒼勁的筆勢,單單一字楚……楚……

  唉,想不起來,算了。

  ※ ※ ※

  「屋主是在台中賣房子的,之前會在這邊買房子,是因為那時的工作重心在這邊,後來他說工作移到台中去,這邊的房子就改成長期出租,前任房客拿來賣衣服,因為這邊比較偏住宅區,人潮不多,所以租滿一年就沒租了,我是覺得這邊很適合做工作室,這裡環境很安靜,附近……」

  仲介劈哩啪啦說著話,楚拓風沒在聽。

  十八坪的房間,作為工作室是綽綽有餘,他自己也要搬進來,若將一半作為住所,他的東西不多,也是可行。

  他走到後面,巡視有點簡陋且狹小的廚房,還有陽春的盥洗室。

  這間房子很老了,牆面油漆都斑駁了,電話中聽仲介說這間房子很熱門,他看不可能,光看屋內積一層厚厚的灰塵,就知道久無人住了。

  若很熱門,哪有租不出去的道理?

  但他楚拓風非常人,天生有著隨遇而安的個性,廚房簡陋沒關係,浴室狹小也無所謂,水龍頭看起來需要整修還可以接受,重點是,這裡只離日麗的童書店兩條街遠!

  租了!

  他率性直接道:「OK,我喜歡這裡。」

  仲介先生微愣。「楚先生喜歡?」帶過很多客戶來這裡,大多嫌東嫌西,為此,他還練就一套介紹這間房子的說辭,怎麼才說一半,這楚先生就說喜歡?

  前輩說,找房子要看緣分,無論怎樣爛的房子,還是會有它的主人。現在不就印證這段話了?有多少客戶來看過,待了一小時都忙著嫌東嫌西,也有客戶來探過兩、三次卻沒租下的,這個楚先生第一次來探,看了十分鐘而已,就說喜歡?

  「我喜歡。」窗外,雨濛濛,楚拓風站在窗前,看著漸強雨勢,笑著轉身,道:「而且我要租。」

  「當然好,真是太好了!楚先生打算什麼時候簽約?」

  「越快越好,你打給屋主吧,問他什麼時候有空簽約,我時間很好喬。」

  仲介當下便拿出手機,打給了屋主,跟屋主討論起簽約時間。

  楚拓風始終站在窗戶前,目光直直地往上看著陰郁的天色,冷冽的涼雨不斷下墜,染濕柏油路面。

  他的目光很嚴肅。

  今天再見日麗,他驚覺她變更美了,那張清麗的臉孔添上了一點成熟,眉宇間的冷靜使她蒙上一股神秘,他豁然發現,這麼多年了,一直沒忘記她,還以為這情感會隨著時間過去,沒想到啊,還很固執的存在著。

  甚至,情感更濃厚了。

  她仍然是他心裡一直渴望的,她的一個眼神,足以令他所有知覺沸騰,她的醉人微笑,如同烙印般狠狠地燙在心上。

  認識她時,他還太嫩太年輕,不懂得怎麼追求她,不明白怎麼讓她屬於自己。

  現在他有了歷練,對自己有了更多信心,他要她,追求她也好,要她屬於自己也好……總之,他要她。

  他不要讓自己再成為她記憶中的陌生人,如同今日她對他完全無印象一般,那股難堪已經激發他的鬥志,今天下雨,他卻全身染著火,從小飛馬跑到這邊時,淋了些雨,卻澆熄不了胸膛的熱火。

  這是為日麗熊熊燃起的火焰。

  他這次,勢在必得。

  身後,仲介掛上電話,走過來熱絡地說:「一切都連絡好了,明天晚上房東會趕過來簽約,可以嗎?」

  「當然可以。」他始終微笑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0:32:38

第二章

  晚上,剛吃過晚餐,楚拓風就忍不住跑回房間。

  大字形躺在床上,手上高高拿著那張咖啡色的名片端詳,另一手拿著黑色手機,他深吸口氣,有一點點緊張咧。

  現在八點鐘,可以打電話給她了吧?問那二十本《野獸國》的到貨日……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在忙?店裡客人多嗎?吃過晚餐了嗎?她說她一個人看店,有空弄東西吃嗎?

  一個大男人想東想西的,他嘆息,自己又變回那個小毛頭了,連打通電話都緊張兮兮,唉。

  一個鍵一個鍵的輸入電話號碼,待話筒傳來接通的嘟嘟聲時,他感覺自己的心跳驟然變快,嘟嘟的聲音像是一種倒數的計時器,連接她美妙輕緩的嗓音。

  響了五聲,她接了。

  「喂,小飛馬您好。」

  他也喂一聲,努力壓抑心口的激動,口氣平穩道:「我今天有來詢問過《野獸國》的訂書細節。」

  她的口氣疏離且有禮。「先生您好,我有幫您問了,到貨日期是下禮拜,書商那邊說可能需要調貨,請問這樣您要訂嗎?」

  「當然。」

  「好的,那要麻煩您回店裡一趟支付訂金,我們的營業時間是每日上午十點到晚上九點,星期一公休,那就再麻煩您了。」

  楚拓風有絲絲的惆悵。

  她的語氣,顯然將她當成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顧客,當然他也明了,他對她而言除了是一個普通的顧客外,還能是什麼?可是因為她冷漠的口氣,而覺察自己的地位,這讓他很難受啊。

  有股衝動,霍然揚起。

  他想問她記不記得那個曾是鄰居的阿風?想要說出他們曾經認識的事實,想要借此跟她熟悉一些。

  於是他忍不住開口。「我--」

  但說了我這個字之後,卻停下來了。

  他害怕自己說出曾經認識的事實後,她仍茫然的記不起來,那多可怕啊!比現在認不得他還難堪幾倍……

  電話那頭的莫日麗,因為他的遲疑,而忍不住開口詢問。「楚先生?」

  她聽出他的欲言又止,卻完全猜不出他想說些什麼,但他話語中的遲疑,又引起她的好奇。

  她拿著電話,又想起他高大的身影,那剛毅的臉龐以及認真的眼眸,她有些糊塗了,這樣一個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到底遲疑什麼呢?

  楚拓風嘆了口氣。「沒事。」

  忽地,門被砰一聲打開,楚母突然出現,她看見兒子躺在床上,揚高聲音叨念道:「吃水果啦!在樓下叫你那麼久都沒聽見,不要吃完飯就睡覺,不好消化……劈裡啪啦……」

  楚拓風坐起身,盯著母親,眼神無奈又尷尬,他在母親的嘮叨聲中,慌忙對電話那頭的莫日麗道:「呃,就先這樣,我會再找機會過去付訂金。」

  掛上電話前一秒,莫日麗還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驚叫。「付訂金?你買了什麼--」

  她握著電話,突然覺得想笑。

  卻發現,唇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高高的彎起,那個高大的楚先生顯然是被母親罵了,她只要一想到這個,就覺得很好玩。

  她想像他高壯體魄直挺挺站著,身後卻有一個中年婦女指著他叨叨念念的樣子,他會有什麼樣的表情?會尷尬?會害羞?還是會生氣?

  放下了電話,她走到書櫃前整理書本,旁邊一堆母子的對話傳進了耳裡。

  「馬麻,為什麼這個大象要撞這棵樹?」小男生拿著一本書,指著內頁。

  職業婦女打扮的媽媽看了一眼。「馬麻不知道誒,我們把書買回家一起看,馬麻再告訴你好不好啊?」

  小男生乖巧的點點頭。「我還要問把拔。」

  「好啊,等把拔回家你就問他。」

  她聽著,突然覺得很溫馨,腦中不禁勾勒出一個小家庭,因為童書店工作,所以時常面對這樣溫馨的情景,不知不覺,胸口也被煨得暖洋洋。

  今夜,電話中的楚先生被母親叨念的聲音,喚醒心中一種情感。

  想家。

  六年前,她從中部離家上來台北工作,投入新職場的新鮮感以及挑戰性,讓她忘卻想家的情感,但後來在職場上發生了不愉快,截斷了她的工作。也讓她的人生轉了個彎。

  她離開原職場,轉而在這裡工作,同時更不敢面對老家的父母,回家次數也少了,如今,大都只有年節才會回去幾天……

  她的手機了很少響起,偶爾會接到來自母親的問候,以及親弟弟的電話,朋友也大多斷去聯繫。

  有時候,莫日麗覺得屬於自己的那片天空被好大一朵烏雲遮住,陽光許久未降臨,她的世界一片陰霾。

  大多時候她會適應這種孤獨,但也有像今天的這種片刻,她會想家,會懷念熱鬧,會妄想能不能回到過去,

  旁邊,有客人喚住她。「小姐,我們要結賬。」

  她揚起笑容。「好的。」

  領著客人走回櫃檯的片刻,她看見牆面上的鐘,已經八點五十七分了,九點關門,她的一天又將結束。

  感覺自己像個寂寞的人偶,等一下要幹嘛呢?洗個澡,準備睡覺,然後明天又到來,但她一定會失眠的,每天慣於九點半上床睡覺,但總翻來覆去到十一、十二點……

  等等,晚餐吃過沒?

  好像沒有,又好像吃了,下午泡了杯麥片後……有吃東西嗎?

  記不清楚了,但肚子傳來一股饑餓感,提醒她,還沒吃哩。

  小飛馬童書店後面第三條巷子裡,有家開到午夜的快炒店。

  生意普普通通,味道也是尋常,但因價格便宜且出菜迅速,屹立不搖好幾年。

  這裡,是莫日麗常來的晚餐地點。

  關上店門後,大多都弄到九點半,她肚子餓了,一般來說她會忍住,但或許是因為今晚泛濫的情感,讓她覺得雖然孤身一人在這城市,還是讓肚子添點暖意吧。

  她點了蝦仁炒飯,占了一張矮桌,默默吃著。

  旁邊的客人是一對中年男子,他們邊聊邊吃邊喝酒,後面的是一群年輕人,也很吵鬧這,只有她,像讓時間靜止的存在,靜靜地,一匙一匙舀著。

  對街,楚拓風看見這一幕。

  今天掛了電話後,他乖乖的下樓吃水果,然後呢?胸口有一股想看她的衝動,就這樣牽了腳踏車,騎上街頭。

  繞到小飛馬童書店,已經關了門,於是他轉念想來看看明天將要簽約的房子,只是騎車順道繞饒罷了,沒想到就那樣湊巧的發現在快炒店吃東西的她。

  她看起來是這樣沉靜,一個人低頭吃飯,長長的眼睫是一片暗影,讓他看不清她眼色種的情緒,他在騎樓停下腳踏車,快速過了馬路,走進快炒店,沒管自己其實並不餓,劈頭就跟老闆說:「給我一盤跟這位小姐一樣炒飯。」

  小姐?是說她嗎?

  莫日麗聽見這句話,愕然揚頭,就見一道高大身影,有一些些背著光地站在她眼前。

  她瞇了一下楊靖,看清了男人的臉龐,今天下午才見過面的楚先生,明明是第二次見面,怎麼就覺得他更眼熟了呢?好像兩人已經認識好久一樣……

  楚拓風拉了椅子,就坐在她對面。

  她絲毫沒有厭惡感,面對他突兀的舉動,她甚至一點訝異也沒有,好像覺得他們共桌吃飯是這樣的自然。

  「不介意吧?」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她點點頭。

  他追問道:「點頭是介意?還是不介意?」

  「不介意。」她眼中閃著笑意。

  「莫小姐這麼晚還沒吃飯啊?」

  她沒答,反而幽默道:「楚先生剛剛在電話裡我好像有聽到你吃過飯了,現在也餓了嗎?」

  他聽了,有一點困窘,隨即爽朗的大笑。

  他的笑聲清朗卻厚實,彷彿有著震動的頻率,絲絲扣入她的耳裡,她有些呆怔住,望著他的笑容,那雙熠熠的眼眸充滿溫度,傳染到她心裡。

  她的肚子因為炒飯暖了,胸口,因為他,暖了。

  他搖頭失笑。「你都聽見了啊?我媽很關心我,她啊,很愛念的,剛剛我出門也被念啊,說等下可能會下雨,還騎什麼腳踏車。」

  「下午下過雨,剛剛才停,有可能啊,等下搞不好又下了。」

  楚拓風看著她秀氣的舀著炒飯,輕緩的送入口中,他有點心猿意馬地看著她的嘴唇,美麗的玫瑰色,小巧可愛。

  她問他:「楚先生住在附近?」

  「沒。」他接過剛送上的炒飯,放在桌上,豪邁的拿湯匙舀了一口。

  炒飯,要的是粒粒分明,但大多數店家除了辦不到粒粒分明外,都用了過多的油來炒飯,使得炒飯過油,不夠乾爽,這家店的炒飯也是這樣,加了太多油炒,飯粒因為沾油所以看來明亮,但是也僅只是外表,一入口,那粗糙的味道,讓楚拓風眉頭一皺。

  她又問:「楚先生來付訂金的?」

  「不是。」

  她放下湯匙,好奇了,他沒住附近又不是特意來付訂金的,那是……「楚先生來附近辦事的?」

  他搖了頭。「也不是。」總不能說是因為想見她吧?

  她倒猜上癮了,淺淺笑著。「所以楚先生是特地來吃東西的嘍?」

  「怎麼可能?」這回,楚拓風突然抬起臉來,他彎腰湊近她,一雙手還伸出來,附在耳邊,小心翼翼的像說什麼天大秘密一般,調低音量道:「這裡的炒飯,很難吃。」

  莫日麗呆了幾秒鐘,眨了眨眼睛,燦笑了。

  她也知道這裡的味道很粗糙啊,但早就習慣得過且過的生活方式,要她特意到太遠的地方品嘗一盤美味的炒飯是不可能的,只要能填飽肚子就好了。

  而他,眼色這樣正經八百的,還在別人的地盤這樣直率的說出實話,該說是太過直接,還是不懂人情世故呢?

  她對他,提起了興趣。

  楚拓風有些愕然地看著她的笑容,重逢之後,一直都只見到她客氣疏離的淡笑,這會兒,她突然出現的笑容讓他徹底的呆愣住了。

  潛伏在心底的渴望,再度被喚起。

  果然,她是他的陽光,一如多年前她搬來的那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他心中的激動始終沒減啊。

  他突然站起身,面前那盤炒飯只吃了一口,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對著收住笑容因他的舉動有些怔然的她,調皮的眨了眨眼睛。

  他伸出手拉她,她抵擋不過,因此站了起來。

  「我帶你去吃更好吃的炒飯。」

  還沒出口拒絕,被他如陣風般的蠻力給化解,他拉著她付了錢,拉著她走上街,直到夜風撲面,她才大夢初醒。

  莫日麗聽見自己如鼓的心跳,有點驚慌地說:「楚先生?」眼睛,盯著他、被他緊握的手腕。

  他停下腳步,轉身看她,望見她眼底的無措,行事如風的他,緩了語氣道:「這裡的炒飯不好吃,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就在前面而已。」

  什麼前面不前面?她只知道危險,他們不算相熟,就這樣被他拉著走,會被拉去哪裡?她還是有警覺性的,即使讓他共享一桌,即使他笑容直率,即使他看起來不像個外人……

  她刻意凜住眼神,皺著眉,做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但我不餓,夜深了,我得回家,謝謝楚先生的好意,我……」

  他聽出她話裡的疏遠,又一次受了傷。

  楚拓風知道自己被當成怪人了,但他能怎麼辦?對她來說,他們的確不算相熟,但……

  他知道自己的衝動唐突了她,然而此刻看著她警戒的眼睛,他感到百口莫辯的悲哀,緩緩地,他鬆開她的手,沒話說了。

  「對不起,我太衝動了。」他道歉。

  日麗有些尷尬地看著他瞬間暗下的眼色,突然覺得自己像看見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路燈下,他高壯的體魄形成巨影,投在路面上,看起來是這樣巨大且無敵,但轉眼看見他的人呢?

  正一副做錯事的樣子,坦率的眼睛藏著歉意,但眼色中的正直,又讓她覺得自己是不是反應太大,太武斷地將他當成壞人……

  她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該扭頭就走,還是沒有脾氣的說沒關係?

  她拿不定主意,似乎心底有點害怕剛剛吃飯時的好氣氛,會因為她此刻的回應變成淡漠或熟悉,但又不明白自己為何怕與他變得陌生?明明他們還不算認識不是嗎?可又為何害怕跟他變得熟悉的可能性被消滅?

  忽然,他為她混亂的思緒闖出了路

  楚拓風從口袋裡拿出一本小便條紙以及一支筆,他伸出大掌,謹慎道:「別怕。」

  她只能定定看著他接下來的舉動,因為她自己拿不定主意了。

  楚拓風在便條紙上迅速畫了一陣,然後將紙遞給她,她只能就著昏暗燈光,看見紙上寫了一個字--風。

  風字的尾巴長長勾起,勾成一個圓,旁邊散著放射的線條,儼然是顆小太陽。

  莫日麗瞇起眼睛,心念一動。

  她的胸口紛紛染起一股熟悉,幾秒後,她呆住了,記憶中他看過這圖案的……這圖案……總在一張張的畫紙角落,那些畫紙,藏封在她家裡一角……

  她記得,是某個夏天,一個小她幾歲的大男生送給她的。

  大男生姓楚,名字有風……

  她仰起頭,震驚地看著他。「你是阿風?」

  他微笑不語。

  她驚喜道:「阿風!你是阿風?天啊,你怎麼不早說?你……長得更高,我認不出來了!」

  楚拓風看著她終於褪去警備的水眸,心裡很欣慰啊!

  是不得已,才想到這個圖案或許她會記得,當初贈畫給她時,反覆思考過自己的署名該怎麼畫,最後決定以風字為署名,但單簽個風字又太簡單了,想了很久,才將風字的尾勾加了個小太陽,意思是加上她名字裡的日字。

  那年他瘋狂的暗戀她,沒想過署名其實是不適合加上有關別人的意涵的,畢竟人有可能會分散,他將署名加上她,往後這個標誌便跟他使用至今,而他與她之間卻再無聯繫,其實是諷刺的。

  但這署名卻使他將她牢牢記住了。

  每完成一幅畫,簽下名時,就想到那個夏日的陽光,以及她的笑容。

  「終於想起我啦?」他笑著,表情放鬆了。

  遞紙條給她是,還忐忑想著她看見這個圖案會不會還是一臉沒印象,那可夠尷尬了,而且也夠讓自己再傷心一陣。

  好險她記得。

  也幸好她記得。

  她表情熟絡許多,笑瞇瞇地。「好久不見,你現在在做什麼啊?你怎麼不先跟我講你是阿風?還讓我把你當壞人。」

  「你承認剛剛是把我當壞人啦?」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他提議道:「要不要跟我去吃那家炒飯?真的比剛剛的好吃很多。」

  她搖搖手,拒絕了。「改天吧,我已經吃飽了。」

  「那……要不要散散步?」

  「散步?」她看了看周遭的巷弄,這裡連公園也沒有,更別提景色了,有什麼好散步的?

  「就走到前面便利店買個飲料,我口好渴。」

  她點點頭,跟著他走。

  夜風吹來,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遠方傳來汽車的喇叭聲,他的步伐緩慢,旁邊是夢寐以求的她,其實他有好多問題想問她,最核心的,當然是當年她突然搬走的理由。

  他深吸口氣,夜色中,丟出了問題。

  「我真的……長得很像壞人嗎?」

  涼夜裡,傳來她的回答,是一陣嬌脆的笑聲。

  傍晚的餘暉,昏涼地灑在街道上。

  因為將臨下班時分而逐漸擁擠的車陣,帶來一股將夜的熱鬧。

  路邊的露天咖啡座,三三兩兩坐著客人,妻子一桌格外引人注目,是一對出色的男女,男人高大俊挺,散發一股豪邁氣質,女人性感美艷,穿緊身毛衣洋裝搭長靴,精緻的妝容讓人忍不住快多看幾眼。

  「所以,最近有沒有靈感啊?」鄧潔一手撐著下巴,媚眼直勾勾地看著對面的楚拓風。

  楚拓風看著街景。「什麼靈感?」

  「裝什麼傻啊?畫畫啊?我們簽合約了誒,我可是很急的,你現在正好在浪頭上,是出名的大好機會,你知不知道?我希望你多交些作品。我盡快找人幫你策展,打鐵要趁熱啊!」

  鄧潔今年剛滿三十歲,父親是知名畫廊的負責人,她從小耳濡目染,也投入了藝術這一行,上禮拜剛簽下這個從美國紅回台灣的新興畫家,她全身帶勁,期望快快大展身手。

  迫不及待的約楚拓風見面,盡快盯梢。

  「小姐,我還要忙搬家。」他轉過頭,一臉懶洋洋。

  鄧潔凝視他一會兒,忽然躺入藤椅。「你沒有幹勁。」

  「啥?」

  「我說,你沒有幹勁,你知道你現在正是要嶄露頭角的時候,當你漸漸在藝術界闖出名聲,你得多一些動作,讓大家記得你,可是我現在看你根本不急。」

  他呆了幾秒,笑了。「我沒有不急。」

  她挑起眉毛,看來不信。

  他定定看著鄧潔,目光認真。「聽我說,我也想站穩腳步,但這個真的急不得,我會先把我以前的作品整理出來給你,OK?」

  鄧潔緩了臉色。「那新作品咧?」

  他哈哈笑,因為她的急切,會選擇跟她簽約,就是因為喜歡她的直言,以及她顯而易見的企圖心,他知道鄧潔的家世,她希望快快青出於藍,他懂得,他也有這種企圖心,也想青出於藍。

  他的名字還是先掛在教授的名下,藝文新聞上,都寫來自美國名畫家Gaarder的徒弟楚拓風……他也希望有一天,楚拓風可以成為一個獨當一面的名字。

  鄧潔皺起眉,看著他爽朗且瀟灑的笑容。「笑什麼?」

  他停下笑。「笑你有跟我一樣的企圖心,鄧潔,我們好好合作吧,有一天我們要一起名滿天下。」

  名滿天下?鄧潔反覆咀嚼這四個字,聽來豪氣萬千,跟楚拓風與生俱來的豪邁氣質很襯配,她忽然有股錯覺,覺得坐在芒草裡的草棚中,眼前的他笑得瀟灑,胸有成竹的氣勢令她懾服。

  她終於放鬆下來,暫時相信這個男人,她懶洋洋的拿起咖啡啄了一口。「那……我們現在沒什麼好談的啦。」

  「我們可以聊天。」

  「聊什麼?」

  他哼了一聲。「鄧小姐除了工作上的事,就沒什麼話題可以聊了嗎?」

  他嘲笑的語氣,讓鄧潔不服氣了,她神秘兮兮的瞇起眼,曖昧的笑了。「嘿,你有沒有女朋友啊?」

  「沒有。」

  「床伴咧?」

  楚拓風皺眉。「也沒。」

  她哇了一聲。「那你還好嗎?不會憋得太過分了嗎?原來畫家都要清心寡慾哦?」

  她的形容令他笑了,他忽然眼神認真,黑眸藏著深深地堅定,上身附向前,這舉動令鄧潔忍不住退後了些。「幹嘛?」

  「我正在暗戀一個女人。」

  「啥?」她呆住,他說什麼?暗戀?

  他沒說話,她懂了。「你正在暗戀人,所以不會清心寡慾?你是這意思吧?但是,我的天,你幾歲了?還搞暗戀這種事?」

  「暗戀有分年紀嗎?」

  「拜託,喜歡就要去追求,追不到就算了,追到就綁在身邊你儂我儂,你給我花時間暗戀是怎樣?這樣對你的工作有幫助嗎?到時候她被人追走你又暗自心傷,啊不對,這樣反而會有隱疾?」

  「什麼啊?」他笑了。

  她卻狂點頭。「對對對,管它暗戀明戀,管你愛女人愛男人,只要有這種戀愛慾望就夠了,對靈感有幫助,呵呵呵。」

  楚拓風聽著她胡鬧般卻帶著認真的話語,他始終看著街景,此時車流量已大,近乎塞車的狀況,附近店家亮起燈火,彷彿還能聽見交通警察指揮的哨聲。

  看了看錶,七點跟房東約好要簽約,離現在還有近一小時,簽完約後,他還得去小飛馬童書店付訂金。

  現在他有一點頭痛了,二十本的《野獸國》,他要拿它們怎麼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0:33:05

第三章

  八點五十八分,小飛馬店內已無客人。

  今天雖然是周六,但比昨天冷,因此客人不多,莫日麗得空,花了一天時間將店面擺設弄得更整齊,門口的廣告牌也更換新的優惠訊息。

  木門被推開,她隨即抬頭凝視進來的人,正準備掛起禮貌的笑說歡迎光臨,卻在看見進來的高大身影後,揚起了更為熱絡的笑容。

  「阿風!」

  楚拓風穿著利落有型的短身軍裝夾克,墨綠工作簿,莫日麗的視線越過他,在櫥窗之外看見了屬於他的小褶。

  他顯然很高興她的熱絡呼喊,滿臉笑容的走到櫃檯。「我今天是來付訂金的。」

  「好啊。」她抽出三聯單,邊寫邊問:「『野獸國』二十本,對吧?你要付多少?」

  他聳聳肩。「付清。」

  「OK。」她撕下顧客留存聯給他。「貨到我再通知你。」

  他手下留存聯,揚眸看了看店內,一貫木質的裝潢,配上黃色燈光,市內明亮,對照外面街上的冷黑,這裡很溫暖,或許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這裡的溫暖是來自心愛的女人。

  「這家店很不錯。」他有感而發。

  「是啊。」

  「開多久了?」

  「大概快六年了吧。」

  「就你一個人看店?你是老闆?」他有點訝異。

  她笑著揮揮手。「怎可能?我哪來的錢啊!老闆是我大學的朋友,這是她跟她老公為了她女兒開的店,我只是幫忙管理。」

  「那他們呢?」

  「都在國外常住了。」

  「店沒關?」

  她愣了一秒,「沒有,他們很好,為了我所以店繼續開。」

  為了她所以讓店繼續開?除了讓她有工作之外,她一閃而逝的黯然眸光,讓他聽出弦外之音,察覺事情並不單純。

  但他沒追問,指了指牆上美麗的木質童話鐘,轉個話題道:「九點了,要不要去吃東西?比如我昨天才說過的炒飯?」

  她笑了笑,沒說話。

  「不要?還是要?你吃過沒?」

  「沒有。」她搖頭。

  「那你一定餓壞了,來來來,我帶你去吃世界上最好吃的炒飯。」

  她被他的話語逗笑了,而且不自覺被他牽著鼻子走,她收拾店面,準備跟他一起出門。

  莫日麗收拾店面的那十幾分鐘,楚拓風一直安靜的等著她,他站在走廊,立在自己的腳踏車旁邊,一手插口袋,目光悠遠地望向街景,靜睨三三兩兩經過的人車。

  她不自覺地偷覷他高大的身影,心口有股暖流經過。

  無法言喻的溫暖感受,輕流過胸口,當她望著他身影時,不知怎地,就覺安心,是因為他過於常人的高大身材?還是他眼眸裡流露的忍認真與安定?

  她有股恍然,歪了歪頭,關上店燈,鎖上店門,再放下鐵卷門。

  楚拓風轉過身來,他背後的夜,黑得令人心冷,但他臉上的笑容卻是溫暖的春風。

  他笑著問:「好了?」

  楚拓風口中最好吃的炒飯,據他所說,就在這附近。

  頂多兩條街的距離而已,但他們繞了半小時,都九點四十六分了,天空黑著,空氣中飄著濕氣,好似下一秒就要下雨。

  他喃喃自語道:「奇怪,怎麼找不到了?」

  「會不會關掉了?你多久以前來的?」

  「三年前。」

  她呆住了。「三年前?」人事已非的機率很大。

  楚拓風點頭,「很好吃的,那時我正好要去美國,旅行社在這附近,我隨便走進一間店,點了盤炒飯,味道真的很棒,怎麼現在找不到了?該不會真關了吧?」

  「很有可能喔,不然就是你記錯地點了。」

  「沒天理啊,那麼好吃的炒飯關了,昨晚那家難吃的炒飯卻還開著,真詭異。」

  她笑了,忍不住認同他。「是啊。」

  楚拓風停下腳步,煩躁的抓了抓頭髮。「不然我們改吃別的?我想想……」他以指敲著下巴。「吃燒肉?」

  日麗遲疑了一會兒,她看著他,有種不真實感,現在這時間她該準備上床睡覺了,但他說要去吃燒肉,她卻無法拒絕,明知道這可能會一吃就吃到午夜,但她還是……

  想去。

  而且這一遲疑,就又被他拉著走了,或者,是她放手跟著他走的。

  當美味的牛五花在鐵網上啪啪作響時,她凝視坐在對面的楚拓風,他臉上的笑容沒有減緩過,一雙大手拿著鐵夾,忙碌翻動肉片。

  他主動開口:「我現在是畫家。」

  莫日麗呆住了,拿著筷的手定在半空中,下一秒,她放下筷子,眼色訝異地問:「真的?」畫家?

  他點頭。「但我還沒出名,你知道我從以前就喜歡畫畫,到美國後我的教授很欣賞我,讓我在他的展覽參一腳,他為我辟了一條路,接下來我得自己回台灣闖。」他翻著肉片,夾起一塊熟透的肉放她碗裡。「這裡是我的原點。」

  「我記得你很會畫畫。總愛畫社區裡的景色,有棵樹你畫得特別好,它會開紅色的花,落在街道上,很美。你將樹畫進畫裡,還送給我,後來我每天早上上班都會注意到那棵樹。」她微笑,回想著以前的歲月。

  她一直知道他很會畫畫,第一次見他時,他坐在中庭椅子上,年輕卻高壯的身影令人難以忽視,而他專注且心無旁騖的側影,卻是令她注意到他的重點。

  他的眼神太過認真且正直,看過的每個景色,都像被他眼睛留影,她注意到他的天分,也愛上他的畫,後來他去當兵,她依舊過著自己的生活,直到之後搬離社區,才漸漸地忘記這個大男孩。

  「那你怎麼會突然想要買童書?」她忽然問道:「我記得你沒有兄弟姐妹……」所以不會是買給侄子侄女的。「難道你結婚了?」

  楚拓風一愣,忙道:「沒有,我一直單身。」

  「一直單身?」她不明白。「你看起來不像會一直單身的人。」

  他卻笑了,是啊,她說的沒錯,他的確戀愛史頗豐富,但或許是命運知道他將遇見她,所以讓他從半年前便一直單身至今……

  「我有個一直都很喜歡的女人。」他忽然轉了語調,嗓音低醇嚴肅。「我真的很喜歡她,我現在心裡只想她一個,還有我的工作,其他我都沒想。」

  莫日麗聽著,忽然覺得胸口有點難受。

  他沉寂的嗓音,有一絲絲惆悵,她不禁想像那個他口中的女人會是怎樣出色?他們之間又有怎樣的故事?

  有股蜜般的甜膩,衝上她胸口,她只能軟弱地接受,那甜膩的感覺包裹胸房,但下一秒隨之而來的酸,又讓她全身不舒服,她眨眨眼睛,迷惑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變得有男人味了。

  剛強的臉龐,高挺的身材,厚實的胸膛,都跟她的纖細很不一樣,以前她把他當弟弟,現在他全身散發一股驚人的魄力,重逢之後,反而是她被他拉著跑來得多。

  而他說他有喜歡的女人……她為什麼會這樣失望呢?

  她想嘆氣,甚至有點想蒙起耳朵不聽下去,她怎麼了?怎麼了啊?

  「日麗?」

  她恍惚的聽見他喊她,怔怔的睜大眼,愣著看他。

  「怎麼了?看你在發呆,都不吃嗎?」

  「你喊我什麼?」

  他愉悅的笑了。「日麗啊,不行嗎?我們都大人了,難道我還得喊你日麗姐喔?」

  她答不上來。

  「快吃吧。」他指了指她的碗,還是微笑著。

  熱鬧的燒肉店彌漫一股煙氣,四周有點昏暗,人聲鼎沸,店員來來去去……這樣吵雜的環境,莫日麗卻發現自己心無旁騖的只注意她對面這個男人。

  他的笑容,他揚起眉頭的樣子,他寬厚的手掌,他低沉的嗓音……他的一切是這樣陌生又熟悉,他的成熟是陌生,他的輪廓卻熟悉,他們之間有過去聯繫,感覺認識好久,又像重新認識。

  深夜,莫日麗洗完澡,躺在床上。

  沾滿燒肉味的衣服,被丟進洗衣機裡,那上頭染著的燒烤味,不只是香,也連接今晚的情景,她聞著那股味道,就想到他迷人的微笑,她因此心慌意亂,心跳好快。

  快十二點了,她睡不著,翻來又翻去,裹緊棉被,腳掌卻冰冷。

  冬天讓她的失眠更頑固,她手腳冰冷的毛病更嚴重了,往往要等手腳暖了,才能真正入眠。

  若是往常,她絕對不會從床上爬起來的,但今晚她突然下了床,赤腳到另一間堆著雜物的空房裡,伸手開了燈,室內突然明亮起來。

  她從這個箱子翻到那個箱子,從另一頭的小矮櫃開到這邊的書櫃,急切的找著某樣東西,就這樣,五分鐘過去,終於讓她在被壓在最裡面的一個箱子裡,找到了一疊紙。

  將那疊紙癱在腿上,她細細端詳,那是一幅副楚拓風的畫,每張畫的右下角都寫著那個風字以及一顆小太陽,她怔怔地望著一張張畫紙上的署名,以及一幅幅畫作,呆愣了好久。

  與他分開五年多,她沒一次想起他,就連他贈的畫,也被她壓在最裡面的箱子裡不見天日。

  但為什麼一與他重逢,所有的記憶就像被打開的箱子一樣,啪地紛紛躍出,回到她的腦海歸位了呢?

  纖手輕撫上那幅她最愛的畫。

  以鉛筆素描的花樹,多多燦花飄在風中路上,明明他的畫是黑白景色,卻讓她看見色彩,是活靈活現的紅,跳躍於紙上,耀痛她的眼睛。

  忽地,暗夜裡,電鈴響。

  她抱著畫跳起來,驚慌的看向門口。

  這麼晚了,會是誰?

  電鈴又響,她慌忙地湊到門前,往門前小孔一瞧——

  馬上,鬆下戒備,開了門,進來一個高瘦男人。

  「抱歉啊,這麼晚過來……你幹嘛?抱著那什麼?」莫仲陽皺起眉,看著姐姐的懷中拽著一疊紙,他伸手欲拿,莫日麗卻躲,啪啪啪地跑回房間,將畫找了個抽屜就塞進去。

  她重新回到客廳,看著已經自顧自坐下倒了杯水喝的弟弟。「我不知道你要來。」

  「我到台北應酬啊,喝了酒不適合開車回去,乾脆來你這邊睡一晚。」仲陽的工作是業務,公司在新竹,但常跑台北,有時候會來莫日麗這邊過夜。「怎麼,你睡了啊?看起來不像啊,剛剛你手上抱什麼?幹麼藏這麼快?」

  劈裡啪啦的問題,接連讓莫日麗答不出來,她索性不理他,進房找了毯子,拿到客廳給弟弟。

  他拿了毯子就裹在身上,鬆了鬆領帶,隨遇而安地臥在沙發上,莫日麗為他開了燈,正欲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背後的莫仲陽又開口了。

  「姐,我要結婚了。」

  她微愣,轉過身,看著黑暗中瞧不清表情的弟弟。

  「小喬懷孕了,頂多再過兩、三個月肚子就會大起來,我們決定差不多兩個月後結婚,到時你要來參加。」

  她有點找不到聲音,吶吶的開了口。「我……好的。」

  仲陽嘆息。「大家都很擔心你。」

  「我知道。」

  「姐,你不能一直活在過去的陰影中,我都要結婚了,爸媽很擔心你,他們也希望你有好歸宿。」

  「我知道。」

  「你不要總說我知道我知道,這麼多年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能走出去,那明明不是你的錯——」

  莫日麗沉下臉,她不聽了,轉身回房,將門鎖了起來。

  她一個人臥在大床上,窗簾被緊緊拉起,一室的黑暗,一如她的心情一樣,一片冷然。

  當年她滿懷熱情來台北工作,找到一家知名會計師事務所,從助理做起,每天工作很忙,卻很充實,一天天覺得得到更多經驗,工作就算辛苦,她還是做得開開心心的。

  事務所裡的前輩林先生,年約三十五,還沒結婚,很喜歡她,花很多時間追求她,送花送早餐噓寒問暖全做了,但她不喜歡,多次拒絕林先生,他卻仍然不放棄,甚至追求得更加熱烈,有一回追著她回家,要不是楚拓風正好出來倒垃圾,恐怕林先生會追上樓來。

  某個下著大雨的周日晚上,林先生打電話來,說他就在社區門口,要她出來跟他去吃晚餐,她不願,在電話中忍不住要求林先生別再這樣糾纏她了,還記得,林先生掛電話前的怒吼——糾纏?!你說我糾纏你?我從沒這樣愛過一個人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你就不能體諒我?出來跟我吃頓飯也好!

  沒想到,林先生回去的路上出了車禍,他的腳被車體擠壓,從此得坐輪椅生活。

  這讓林先生的個性更扭曲了,他到處散播她的無情,將車禍導向因為她的冷漠造就他的心傷與失常,也毀了他的人生。

  莫日麗被迫離開可能大展宏圖的工作環境,消息傳回老家,她更不敢面對親戚朋友的憐憫眼神,只能一個人留在台北,幸好,她最後還是找到了落腳處,小飛馬的老闆也因為知道她的遭遇,刻意讓店開著,作為她的棲身之所。

  她一直知道不是自己的錯。

  但偶爾在午夜夢回時會想到,如果她那天願意跟林先生出去吃頓飯,事情是不是就不會這樣?林先生的人生會不會轉彎?

  她,仍然脫不了干係的。

  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湧上眼眶,將臉埋在枕頭裡,悶悶地哭了起來。

  今夜弟弟的到來,帶來他將結婚的事實,這表示她得參加他的婚禮,得面對大家對她的關心,可能五阿姨會握著她的手說那不是你的錯,也許二伯會拍拍她的肩膀說忘了過去吧,找個好男人嫁了。而爸媽呢?可能會笑著準備她最愛吃的東西,反覆游說要不要去認識一下某個條件很好的男人……

  關心,她知道。

  但關心有時候會變成一種壓力,一種提醒她現實的方式,狠狠地掀開她的傷口,再用關心試圖縫合,一邊說沒關係,一邊看著她的血淋淋。

  她只想逃。

  她還沒那麼成熟……可以笑著面對大家的關心。

  另一頭,楚拓風也沒睡覺。

  他待在剛租好的工作室裡,花了大半夜的時間清理。

  從基本的掃地拖地到擦窗戶,再到那抹布清理水龍頭、清洗馬桶,刷洗浴室……幾個小時下來,他毫無困意,反而越來越有精神,刷刷刷刷得好用力,擦擦擦擦得很用心,看整間房間變乾淨,心情很滿意。

  清晨五點,他終於累壞了。

  他呈大字型躺在瓷磚地板上,冷涼的觸感凍上他的背脊,他卻不覺冷,懶洋洋地伸了個大懶腰。

  冬天,太陽較晚升起,天空仍然一片黑暗,只有極度難以察覺的白,凝在東方,難以窺見。

  他瞇眼瞪著天花板,轉過頭看著房子,幾乎貼著地板的視線,讓這個房間變成一個異度空間,他勾起唇角,想像那一角要放一張大木桌,另一邊臨近落地窗,放畫架最為合適。

  楚拓風熱愛畫畫,直到現在,他仍然覺得畫畫的時候時間是靜止的,所有景色都被關在他的筆下,當一幅畫完成,他的胸膛充滿的滿足與得意,是一種驚人的自信。

  他想起昨夜吃著燒肉的莫日麗。

  她美麗的大眼睛染著一股朦朧,低頭秀氣的吃著東西的樣子,溫柔恬靜。

  她在他眼中,也是一幅景色,而且是他最愛的一幅景色。

  他忍不住在她面前坦白了,說自己正在愛一個女人,她臉上的表情帶著震驚與意外,他喜歡看她臉上除了沉靜外的表情,他渴望看見她以前大大的笑容以及爽朗的眼神。

  她猜不到的,他話裡的女人是她;而他也猜不到,她搬進社區的理由與她笑容變少的原因。

  但無論他猜不猜得到,都無法改變他要她的渴望。

  甚至他發起大願,不只要她,還要讓笑容回到她臉上。

  他發現她的生活似乎侷限於童書店與住家,這樣單調的生活,她又怎能開心得起來?她得多看看這個世界,他總相信隨時都有好事發生,或許是藝術家性格使然,他看這世界,總覺得美不勝收,從來不覺得這世界醜陋。

  楚拓風要讓陽光回到她臉上,但……用什麼方法呢?

  這一刻他下了決定,要讓她的生活豐富起來,帶出她的笑容,無論曾經受過什麼傷痛挫折,他要讓她找回陽光。

  拿出手機,他站了起來,看了窗外漸亮的天色一眼,下一秒,他用手機為這間仍是空曠的房子照了張相,然後將相片傳給了莫日麗。

  他為照片下的標題是——我的起點。

  另一頭,莫日麗仍睡著。

  床頭的手機震了震,她絲毫沒感覺。

  她睡得沉,不知道夢見了什麼,落下淚來。

  每個月的二十二號,是童書店要繳房租的日子。

  雖然這家店是莫日麗的好友開的,並且也全權交給她管理,但她仍然習慣在每個月交完房租的這天,找時間撥通越洋電話給好友。

  時間是早上十點鐘,她打電話給在美西的駱曉芬,那裡正是晚上七點。

  曉芬很快接了電話,嗓音爽朗且愉快,她Hello一聲,旁邊傳出一個小女孩童稚的嗓音,也學著媽媽Hello一下。

  「你等一下喔。」曉芬將電話拿給女兒艾美,讓日麗跟艾美講了一下電話,才將電話拿回來。

  「房租交了?」曉芬早知道她打來的原因。

  「交了,這個月營收不錯,比上個月多出了百分之五,詳細資料我晚一點會mail給你——」

  曉芬打斷她。「這個等等再談,這個月過得好嗎?」她一直都很擔心日麗,當初知道她離開會計事務所的原因後,跟老公討論一陣,便決定將店面交由她來管理,後來他們全家旅外居住,原本該關掉這間童書店的,也因為跟日麗的交情,所以遲遲沒關。

  上次回台灣已經是九個月前的事了,那時見到日麗,仍然是一貫的淡然,臉色沒有活力,曉芬不禁擔心起,她給了日麗一個棲身之所,會不會同時也等於給了一個逃避的地方?

  「一樣啊,你呢?過得好嗎?」

  「很好,我哪可能過得不好?」曉芬自豪地說,她確實是幸福極了,有愛她的老公跟可愛的小孩,哪可能過得不好?

  曉芬話題一轉,忽道:「日麗,你有沒有想過要回到職場?」

  莫日麗的心漏跳一拍,她頓了幾秒,淡回:「……沒有。」

  「其實,我有件事想跟你談談。」曉芬欲言又止。

  「好。」她柔聲道,其實心裡很緊張。

  隱隱約約好像知道曉芬想跟她談什麼,在這裡工作這麼久,她幾乎等於是這家童書店的老闆,唯一的問題就是她並非出資者。

  既然不是出資者,即使曉芬從沒要求她要交報表什麼的,莫日麗仍然謹守本分,有什麼問題都會報告,每個月也都會自己整理會計報表給曉芬。

  而這會兒曉芬的欲言又止,引來莫日麗心裡的隱憂,她畢竟不是老闆,若有一天曉芬決定……

  電話那一頭,曉芬女兒艾美抓著母親格格笑,曉芬於是停頓了一下,她低聲叫女兒先別吵,才重新拿起話筒,不知道電話那頭的莫日麗已經因為她的停頓而心情低落下來。

  曉芬說:「上個禮拜我們跟資產理財顧問整理了一下名下的財產,他建議我們應該把童書店關掉,目前雖然有賺一點點錢,但他對於這塊覺得前景不樂觀,所以我——」

  「你要關掉?」日麗驚慌道。

  「我們在考慮中,畢竟這牽涉到你。」

  莫日麗怔了幾秒,但很快恢復,她用定定的語氣輕緩道:「你們不用顧慮到我,我已經欠你們夠多了,也知道不該再麻煩你們。」

  曉芬嗓音無奈。「日麗,我也很為難,其實以我們的經濟狀況,繼續開下去也是無所謂,但我這幾天想了很久,你總不能一輩子當我旗下的店長吧?明明你這樣有才能,我真誠建議你可以回去職場闖一闖。」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

  「日麗,你這是逃避。」

  莫日麗無法反駁,握緊電話的手陣陣發抖。

  曉芬又說:「你好好想想,無論店還要不要繼續開,你也知道事情不可能永遠都這樣,現在是值得思考的時刻,你……唉,好好想想,有什麼問題再打電話給我,我會再找時間跟我老公談一談,看他怎麼想的,我再跟你說。」

  莫日麗也只能說好,等到掛了電話後,才發現自己沒握住電話的另一手,抓住了身側的衣料,緊握成拳。

  她深吸口氣,眨了眨眼睛,凝視這家溫馨的小店面。

  向來多慮的她,早想過有天可能會離開這裡,但安逸久了後,還真忘了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這道理,經曉芬這樣一說,反而令她覺得自己的臉皮真厚,因為自己的存在,倒使他們夫妻為難了……但,自己又該怎麼辦呢?

  曉芬說重回職場,她又要怎麼重回職場?生疏了的會計技巧,讓她對自己失去信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0:33:40

第四章

  當晚,楚拓風又來了。

  他發現她的壞心情,那若有所思的表情牽動他好奇的情緒。

  他提議說要去夜市吃宵夜,被莫日麗拒絕了。

  「我今天好累,想休息。」她忽略他失望的表情,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地板上,不看他。

  這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讓楚拓風的心口像被潑了桶冷水,他怔了下,掩飾難過的情緒,打起精神問:「發生什麼事了?」

  她搖頭,不答。

  他靜看她往前走,舉步跟上,她的腳步小,他三兩步就走到她身側,好一陣子不講話。

  莫日麗不明白,他跟著她做什麼?今天她心情不好哪,煩悶透了,只想一個人靜一靜,他卻不死心地跟著,讓她有點不悅。

  心裡也知道,這股不悅是遷怒,但仍舊很不理智的停下腳步,瞪他一眼,他顯然被那一眼給怔住幾秒,才亮出笑容。

  而那笑容可惡的刺眼,她忍不住開口:「不要跟著我。」

  「我家也走這條。」他故意笑得更猖狂。

  她氣了。「那你可以走對面,幹嘛一定要這樣跟著我?我今天真的心情不好,可不可以讓我靜一靜?我不想無緣無故對你發脾氣。」

  「但你已經對我發脾氣了。」他笑著,以指刮了刮臉,凝視她身後的店家。

  他們停在一家便利商店前面,店內的白光折照在她身後,讓她的臉罩上陰影,更彰顯此刻她的壞心情。

  本來是擔心的,但看她心情越壞,他竟心情越好,才發現自己是因為喜歡她臉上有溫度,除了客氣與疏離外,多了怒意,也很好。

  「真是夠了。」她嘆氣,繼續往前走。

  他伸手拽住他,她被迫轉身看著他。

  「為什麼心情不好?」

  他凝視他,還是很倔地想著,他們其實不算太熟對吧?但是他身上帶給她的熟悉感,卻如一杯溫水,暖了她的身體,她不禁想起他的畫,也是那樣充滿感情的……而當此刻他積極的追問,讓她不自覺軟化了。

  「告訴我,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以前我是怎樣?」

  「有一次,你好像工作上有壓力還是出了差錯,嚷嚷著要喝酒,你還記得嗎?」

  她搖頭。「不記得。」

  他在心裡苦笑,似乎他記得的事情她都不記得,這代表自己在她的記憶裡面幾乎沒有痕跡吧……「你酒量差又膽小,跑去便利商店說要買醉,結果只買了一罐啤酒,後來喝了一口就嫌難喝……」他微笑,想起皺著臉的她。「你不喝了,反而嘰裡咕嚕的說一大堆工作上的抱怨,那時的你多坦率?」

  她想了下,心中的無名火忽然消滅,有絲歉然道:「我剛剛是有點失控。」

  「所以你為什麼心情不好?」

  她眨了眨眼睛思考一下,終究還是忍不住全盤托出,省略了自己棲身在童書店的理由,只淡淡解釋店主可能準備關門大吉了。

  他聽了卻笑了。「這是一個好機會啊!」

  「什麼?」

  「人有種惰性,不愛改變目前的環境,但這消極的想法其實影響自己的潛力發揮,你看老天對你多好?知道你不會改變,還幫你創造機會。」

  這番話很樂觀,讓莫日麗愣了好久。

  他沒有說什麼——你也該好好規劃自己的未來這種語重心長的話,他說的話反而帶點哲學,這讓日麗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想找話來反駁,卻又不得不認同。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想反駁他。

  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因為自己的心又往他那邊靠近了一點,她下意識的警覺與逃避,讓她變成愛找碴的人。

  她抗拒、挑剔……還是擋不住,這夜,楚拓風給她的打氣,深深打入她心底。

  然而楚拓風的打氣,仍然沒辦法令莫日麗真正放鬆下來,她還是天天繃著臉,心情好不起來。

  某天晚上,她打起精神翻找家裡剩下的會計書籍,然後坐在沙發聚精會神的閱讀了一整晚。

  隔天早上,她好像有一點信心了,發現自己重拾書本還是有可能的,因為邊閱讀,一些記憶就跟著回來,於是她開始認真思考離開童書店的可能性,或許去應徵看看,如果曉芬真決定要收掉的話。

  而楚拓風卻沒看見她內心的成長,他擔憂的看著她時時若有所思的臉,希望她能打起精神,卻看不見她心裡真正的想法。

  向來樂觀的他,很討厭心裡有事情,當心愛的女人愁眉苦臉,他更不能置身事外,想了很久,他決定——下點猛藥。

  一開始,是一聲極輕的尖叫,小小聲的。

  「啊……」

  再來,是漸揚的聲調,讓尖叫變得刺耳些。

  「啊啊啊!」

  最可怕的,是綿長的尖叫。

  「啊~~」

  以上三種尖叫都是莫日麗發出來的,她叫得花容失色,一臉驚慌,但旁邊的楚拓風卻笑得很開心。

  秀麗的臉龐上,不再冷靜淡漠,她像被海浪衝刷過後,那股重生的感覺從身體裡散發出來。

  她本來是不敢尖喊的,遇到什麼害怕或討厭的事情,比如說最怕的蟑螂,她也是只會靜靜的躲在旁邊,連打也不敢,因為知道,再怎樣喊也沒人來救她。

  她一個人住,一個人看店,一個人過人生,遇到害怕的事情也只能自己扛,但她以為自己只怕蟑螂之類的昆蟲以及怕冬天的寒冷,沒想到,今天她發現自己還怕一件事。

  怕高!

  她怕高哪……莫日麗全副武裝,手肘跟膝蓋都穿上防護設施,身上吊了一條大鋼索,面前是褐肉色的牆壁,一個孔一個洞供人攀附,她現在爬到一半,往下看就見到楚拓風那笑開懷的臉龐,然後,一陣抖……好高啊!

  楚拓風帶著她來攀岩,但他沒有一開始就直接道出目的,他還是那一貫的笑容,像業務一樣推薦道:「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消去所有疲勞,可以得到人生新的意義,可以讓人找到全新的自己,怎樣?要不要一起去?」

  聽聽,他這傢伙說話像演戲講台詞,她被唬得一愣一愣,這個公休日,忍不住乖乖跟著他走。

  到了現場,她嚇傻了,忙搖手說不行不行,但他又這麼說了。「我沒有想到你是這麼膽小的人,只不過是攀岩而已,而且安全設施這麼充足,應該沒什麼好怕的吧?」

  沒什麼好怕的?莫日麗依言抬頭看了看高聳的岩面,看旁邊眾人看似輕鬆,三兩下爬高高,她忽然覺得勇氣填滿胸口,好像真的沒什麼好怕的噢?

  但實際上場後,卻發現看起來簡單,其實很難。

  起先是滿輕鬆的,一步步往上爬,偏偏她往下看了一眼,忽然腿軟了,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懼高,而且懼怕到不管形象尖叫連連。

  下面的楚拓風笑得好開心,他看著她緊張兮兮的抓緊岩面,秀麗的臉上全是倉皇,她驚嚇的眼色藏著恐懼,他好像還看見她美麗眼睛裡有一點點的淚水喔……這是他給她的震撼教育。她太拘謹了,好像將自己藏在一個緊閉的殼裡面,將過往愛笑的自己關起來,不肯出來。

  這些天她將自己關得更深了,他看不下去,無論童書店收不收,日子總是要過的吧?

  而楚拓風知道,有時候,人不是愛把自己隱藏起來,而是他們沒有鑰匙打不開門,現在,楚拓風要替莫日麗開門,要她將過往擁有豐沛情緒的她放出來,他不願看她雖然是掛著微笑,但眼神裡有著惆悵。

  抓緊繩索,他也開始攀岩,從她右方而上,他身手利落,長手一拉,肌肉一使力,迅速的到了她不遠處,高度跟她一樣。

  她緩緩的側過臉來。

  他不禁又笑了,看她當真哭了出來,癟著嘴,看起來像個小可憐。

  楚拓風揚聲道:「怎麼哭了呢?」

  莫日麗聽見了,但沒回話,她眼色忿忿,雖在哭著,但瞪著他的眼神很凶惡。

  喔喔~~生氣了呢!

  他還是笑,啟唇又說:「你這樣怕高,是不是連摩天輪都不敢坐?」

  說完這句話,他就身手矯捷的往上爬,他健壯的身體果然肌肉發達,伸手握住凹洞的臂結實性感,屈起上攀的腳線條剛硬,她有一點點貪戀地看著他好看的身體曲線,忘了懼怕。

  是他的運動美,讓她有瞬間忘了移開目光,但很快的她收回目光,恐懼重回心底,汗顏起自己的處境。

  她開始小心翼翼的往下爬,先探一隻腳,再下一手,隨即移另一隻腳,再下移另一隻手……很好很好,別怕……她在心底為自己打氣,全神貫注,花了一段時間,她終於快到地面,不禁揚起微笑,鬆懈的心情讓她手立時一滑,整個人下墜——「啊——」

  刺耳的尖叫,再一次飄入楚拓風耳裡,高高在上的他,立時擔憂的往下看,就怕她真出了什麼事。

  當看見她的處境後,他又笑了。

  纖細的身體被吊在半空中,離地板只差半層樓的距離,她臉上滿布淚痕,滿面驚恐不說,瞪著他的眼睛不只是怒意,更有著活力。

  楚拓風笑得更開心了。

  莫日麗很久沒那麼生氣了。

  或者該說,很少有人可以讓她這麼生氣。

  她始終沒意識到,這些日子以來擔憂童書店關門的心情,因為攀岩這個活動被遠遠拋在腦後,那些一直壓在胸口的壓力,好似被剛才的攀高給擊潰,胸口好輕鬆,有空間擠進小脾氣。

  她氣到回去的路上不跟他講話。

  兩人坐在楚拓風跟父親買來的二手車裡面,一輛黑色的ALTIS,車齡約六、七年,這次他會台灣,楚父本要無償讓與他,他硬是拿了錢給父親,不願白白得手。

  車內頗乾淨,雜物也不多,莫日麗系著安全帶坐在副駕駛座,沉著一張俏臉,低眸看著自己置於膝上的手。

  「還生氣啊?」開著車的楚拓風問她。

  她沒回話,但癟著的嘴,不開心的表情,樣樣顯而易見,就連她也沒發現自己竟像個小孩子一樣使性子。

  「哎。」他重重嘆息,好像多懊悔似地。「早知道就不找你來了,我是想說攀岩這麼贊,不只是運動,也可以得到新的視野,沒想到你怕高,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我又不是算命的,哪知道會這樣啊?」

  她啊,哭得像個小孩子,殷紅的眼睛讓他看了心疼,但她眼色中的活力反令他欣慰。

  他又說:「說真的,難道你不覺得好玩嗎?人生少有這樣的機會,這麼安全卻可以試著練練自己的膽量,而且你自己說,從上往下看,是不是東西都變得渺小了?難道沒有給你一點啟發?」

  楚拓風說教般的口氣與話語,全進了莫日麗的耳裡。

  難道沒有給你一點啟發?

  她默不作聲地想著,啟發?那麼高,她哪有機會思考什麼?滿心滿腦的只是害怕,但是,從上往下看的確就如他剛剛所說的,東西都變小了,明明比她高上一個半頭的他,她從上往下看時也變得小多了,除了臉上的笑容還是大得刺眼外。

  她不禁想到,那些令她心傷的往事,是不是她往前走了,往後看時也會覺得渺小?

  啟發?是的,經他一點,好像還真的有那麼點啟發。

  她不禁放鬆了臉部線條,不再生氣的垂著頭,反而揚起眼眸來,望著他開車的側臉。

  他像老師般又開口:「我在美國時,有一次跟朋友到墨西哥去旅行,有一處地方很荒涼,只有一家小吃店,就開在山崖上,我們在那邊買了烤肉,坐在高高的山崖,看著眼前景色,就什麼都忘記了。我那時正煩惱當畫家的出路,我朋友剛跟交往五年的女友分手,我們兩個各懷心事結伴旅行,而且我們的煩惱性質也不一樣,可是在那座山崖,在那片景色前,我們只覺得煩惱很渺小,甚至還不約而同的覺得,幹嘛要花時間煩惱?」

  她聽著,仍然沒說話,但臉色更緩了。

  「我說,那全是自尋煩惱,我相信什麼事情都會有一個自然該去的地方,這麼一想通,就不管了,做畫家就做畫家,賺不了錢就算了,等到要餓死了我再想辦法,結果哩?我現在還沒餓死。」

  莫日麗永遠忘不了這天下午,楚拓風的形象在她心裡變得好壯大,那道深沉的嗓帶著滄桑,跟記憶一起燙在她心裡。

  她望著他,只覺得這個比她小的男人卻比她成熟百倍,她感到呼吸有些不順,心跳加快,耳朵嗡嗡作響,只記得他說的每句話。

  如山剛硬的側臉,也成為她心中的一座山,令她為之嚮往,她不知道心裡油然而生且難以阻擋的感情是什麼,只知道她再也移不開視線,他所說的話是這樣氣勢如虹,鑽入她心裡最深處。

  她想到前幾天收到他的簡訊,裡面只寫了四個字——我的起點,以及附上一張照片,拍得並不算清楚,但仍看得見照片裡的房間是空曠的,只有地板與牆壁的空間,她記得自己凝視那張照片好一會兒,明明是看著一堆空白,腦中卻不禁會想起他在這邊畫畫的樣子。

  是初見時他在中庭樹下的側影,被她的幻想搬到這張照片裡,她好像也被他的雄心壯志給同化了,覺得他一定會畫出什麼了不起的大作。

  她忽然小小聲地說:「我找了些會計的書來看,我覺得……」她頓住,覺得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些害羞,於是看往窗外,掩飾尷尬。「我覺得我好像可以重回職場。」

  開著車的楚拓風眸光一熱,為她的改變,真心微笑了。

  因為母親的堅持,楚拓風不得不選了個良辰吉日,才正式搬入工作室,這一拖也拖了好幾天,本來想在清掃隔天便搬入的他,也依循母親建議,當天請了父母以及經紀人鄧潔吃飯。

  只是在工作室裡的小餐桌擺上幾道家常菜,本來他是不願意的,但母親堅持,他也只好照辦。

  他的廚藝不錯,大都是因為在美國的留學生涯中,少不了得自己煮飯的機會,讓他練就一身還上得了檯面的廚藝。

  簡單煮了洋蔥肉排加上紅燒豆腐,再來一道乾煸四季豆,配上鮮菇炒青江菜,湯則準備西紅柿蛋花湯,四菜一湯,全是家常菜,簡單花了不到四十分鐘便上桌了。

  「沒想到你還滿會煮菜的。」鄧潔邊吃邊贊。

  楚拓風聳了聳肩。「當然啊,不然我在美國應該會餓死,我真受不了快餐,偶爾想家想台灣只能自己下廚。」

  「我就不行了,我在加拿大時每天都靠我室友,她超會煮菜的,也就造成我現在什麼都不會。」鄧潔哈哈笑。

  「你看起來就什麼都不會啊。」楚拓風看著她,今天她穿白色荷葉領上衣配上高腰窄裙,顯得曲線畢露,裙下的長腿雖裹著黑絲襪,但纖細筆直的線條,相信任何一個男人看了都無法抵擋。

  楚母靜靜聽著他們一來一往的對話,忽然,忍不住開口問:「你們在交往喔?」

  啥?!

  鄧潔幾乎要很不淑女的把剛入口的湯噴出來,她在吞下湯後,震驚的看著楚母,訝問:「伯母您怎麼會這樣想?」

  「媽,你幹嘛亂講?」楚拓風覺得頭要痛了,當母親一開口,他就知道事情準會沒完沒了。

  果然,楚母繼續道:「我看你們聊天感覺很合拍啊,不過我沒想到阿風會喜歡這型的啦!這麼艷,我一直以為阿風喜歡清純一點的,就像以前我們那個鄰居啊。不過去了美國可能口味也變了啦,老公,你說是不是?」語末,還拖楚父下水。

  正乖乖吃著肉排的楚父,聽見老婆點名自己,連忙點點頭,嗯了幾聲。

  「你看吧,你爸也這樣講,不然你幹嘛搬出來?一定是覺得家裡有人讓你們約會不自在啊!哎唷,年紀都不小了,還怕爸媽知道喔?我跟你們說,千萬不要懷孕就好啦!」

  「媽!」楚拓風快瘋掉,楚母的腦內小劇場太厲害,被這麼說讓他覺得好尷尬,忍不住轉頭跟鄧潔道:「我媽就是這樣,你不要——」

  「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鄧潔嫣然一笑,轉而對楚母道:「伯母,我跟楚先生絕對只有工作上的關係,我呢,已經有男朋友了,明年也打算結婚,所以伯母您不要誤會。」

  「男朋友?啊你有男朋友了喔?」楚母尷尬笑笑,有點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臉。

  「對啊,我知道伯母您是有點擔心楚先生已經到了適婚年齡還沒有女朋友,所以有點急,但是我跟他真的沒有在交往啦,現在我一心一意只想把楚先生的名聲打響亮。」

  楚母頻頻點頭。「嘿啦,我是覺得他怎麼都沒有女朋友,所以很急啦!哈哈哈……」

  楚拓風揚眉,頗欽佩鄧潔可以成功安撫他媽,果然自己沒選錯經紀人,鄧潔似乎有著八面玲瓏的特質,連對這樣嘮叨的菜籃族都可以應對。

  當天晚上,只剩下楚拓風一個人的時候,他環顧自己的小天地,三分之二空間都分給了畫室,只有三分之一擺了床跟衣櫃,連電視也沒有,他讓自己的生活回歸到最簡單,要將其他時間都分給畫畫。

  他站在窗前看著天上的月,凝視一會兒,拉開窗戶探頭往左看了一下,左邊接近巷底,是一堵矮牆,又轉頭往右邊探看,那是延伸而去的巷口,接著岔路,彎彎連接大路。

  然後他調高了視線,看見有兩棟大樓比鄰而立,大樓中間有一道小細縫,狹小的透著夜空,他看了會兒,轉身拿出畫架,就坐在窗前畫起那兩棟大樓。

  說是畫兩棟大樓,其實他從中間的縫隙開始畫起,他讓縫隙呈現一種放射狀的延展,好似被大樓擋住的是一大片黑夜,而縫隙是那片黑夜的線索。

  楚拓風一直畫一直畫,畫到縫隙透出白光,畫到鳥兒晨叫,畫到暖陽灑上臉龐,墨黑的夜已然消失無蹤,他還畫。

  時間在他手中流逝得很快,一整天他不出門,中午過去,又到傍晚,天色將暗,夕陽多變的映著這城市,他瞇眼,終於累了放下畫筆,回到床上,倒頭睡去。

  隔天再起床時已是下午一點。

  不知不覺已過了一天半,從前天夜裡到昨天一整天,都窩在家裡埋頭畫畫,他忘了自己吃過什麼,好像拿了桌上的洋芋片吃了些,還拿了冰箱裡的冰開水喝了點,還有呢?忘了。

  肚子餓得不可思議,鬍子也長了一些,他打著哈欠衝了個澡,神清氣爽的出門去。

  先安撫一直叫的肚子吧,他本以為自己絕不會再進那家有著難吃炒飯的快炒店的,但偏偏要取快就只能選這家,楚拓風無奈的進去,不點炒飯,點了木須炒麵。

  果然肚子餓時什麼都好吃,炒麵一上桌,他便三兩下吃個精光,一點也沒剩,甚至吃完還想再點,但他制止自己再點。

  楚拓風看了看表,已經快兩點了,隨即站起來付賬,踏出店門。

  今天是個好天氣,暖洋洋的午陽燦在他臉上,他踏著愉快的步伐來到小飛馬童書店。

  兩天沒見她了。坦白說,還真的挺想她。

  楚拓風推開門,櫃檯沒人,旁邊的書櫃前正蹲著一個熟悉的纖細身影,她也正轉頭看他,然後她笑了。

  他走過去,龐大的身體也蹲在她身邊,顯得她更嬌小。

  「好久不見喔。」他的嗓音帶著笑意。

  「哪裡久?才兩天。」

  楚拓風笑得好開心。「你有數幾天沒見喔?看來你真的很想見我。」

  他玩笑的語氣讓莫日麗紅了臉,她轉移話題,有一點尷尬道:「你訂的書來了。」

  「那你怎麼沒打電話通知我?」

  她瞥他一眼。「我以為你會過來,沒想到你這兩天都沒出現。」

  「這是埋怨嗎?」他哈哈笑,伸手替她把旁邊書櫃上的幾本書擺放整齊。

  「不是啦!」莫日麗站起來,走回櫃檯。

  她的心口很燙,因為他的玩笑話全猜中了,這兩天他沒出現,其實她心裡一直惦記著。

  想著他怎麼沒來?會不會不來了?她如果打電話給他,會不會他在忙?

  隱隱知道,當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就表示自己對他太過在乎了,知道自己被他擾亂了情緒,她會為了他緊張,就連剛剛看見他推開門進來,自己心裡泛起的喜悅也是一種在乎他的鐵證。

  「書在哪裡?」他跟到櫃檯,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揉揉因為前兩天連著畫畫而酸疼的頸子。

  「這邊。」她指向櫃檯後面,果然地上有一個箱子,她彎身想要抬起,一向她都是這麼搬貨的,她力氣不大不小,但若要使勁用力,搬起這樣大小的箱子是沒問題的,這也是在書店工作久了所練出的特技吧?

  但她才剛蹲下,手方搭上箱子兩側,楚拓風的龐大身體不知何時也閃身至她旁邊,他巨大的掌搭上她纖細的肩膀,沉厚的嗓音響起。

  「太重了,別逞強。」

  莫日麗有瞬間的恍神,只能靜靜看他將箱子輕鬆搬起托在胸前,她怔怔的不知道要說什麼。

  一旦這個男人的所有舉動在她眼中都變得格外醒目,她還能說什麼?只能傻愣愣地,做不出正常反應。

  楚拓風無所謂的揚揚眉,沒注意到她的發呆,打趣道:「沒很重嘛,難道是因為我平時有鍛煉?」她沒反應沒回話,他這才注意到她一臉若有所思,於是有點不愉快了,她在想什麼?跟他說話時,她竟然發呆?

  他有一絲絲的難受,也討厭自己這樣敏感,這不是他的風格,但又沒辦法抗拒自己對她的一個表情一個反應就覺得開心或憤怒或難過,愛情早在多年前便闖入心扉,又如何能抵擋抗拒?

  怎麼辦?覺得好像越來越難藏住對她的感情。

  可是,又何必隱藏?怕嚇跑她嗎?

  他不禁嘆氣,無奈的開了口。「我走嘍?」移動腳步,緩緩往外。

  帶著試探性的,他極緩慢的往外走,一邊還回頭看她的反應。

  莫日麗直到看見他移動的身影,才連忙追上站在他面前。「不檢查書嗎?」

  「不了。」

  她又問:「你抬得回去嗎?」

  「當然。」

  「那……」

  他定定看著她眼色中的遲疑,那雙迷濛的大眼睛盛滿苦惱,她輕咬著唇,張口像是想說什麼,又止住將出口的嗓音,然後,她又開口了。「那好吧,就這樣喔,掰……」

  楚拓風忽然意識到,她可能是想留他。

  因為那聲掰裡面的依依不捨,就如溫暖的海浪一樣澎湃進他耳裡,他笑了,見她看見他的笑容後,眼睛裡染上疑惑,然後,她也跟著笑了。

  他問:「笑什麼?」

  她尷尬止笑。「那你笑什麼?」

  「你想留我,你捨不得我,但是又開不了口,我笑是因為我發現你狠遲疑,你這樣子看起來很可愛。」

  連楚拓風自己也沒料到,自己會這樣坦率的開門見山說實話。

  他不想跟她猜來猜去了,他喜歡將一切說清楚,不喜歡拖泥帶水,但他一直很怕嚇壞莫日麗,又擔心她變得不開心的原因,所以希望可以讓她變得開心……這些日子以來,他絞盡腦汁逗她開心。

  帶她去攀岩,帶她去五家餐廳吃飯,一起看了一部電影,與她一起去聽了一場相聲還有看一次舞台劇,幾乎每天等她下班吃晚餐……他努力讓她的生活變得豐富,就是但願自己可以成為她生活裡的一種必須。

  兩個人一起製造的回憶是最難取代的,他要一點一滴地滲入她生活裡——本來是這樣想的,但此刻他改變主意了,因為看見她剛剛表現出想留他的感覺,他因為這小小線索有了信心,開始覺得,該投注一些曖昧在他們的相處裡。

  他主動說破,要看她的反應,看她可能會生氣否認,或者,最好是臉紅尷尬撇清——但莫日麗呆住了,她沒生氣也沒臉紅,噢不,她還是臉紅了,因為聽到他說她可愛……她大他三歲吶,卻被說可愛?!

  唇角怎麼還是傻乎乎的勾起了?她笑得呆愣愣,楚拓風深深望著她太過明顯的傻氣笑容,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是這反應。

  他被她的笑擾亂了心,不知道該怎麼鬧她了,那樣甜膩膩又帶著傻氣的笑容,著實令他有點……不知從何下手。

  忽地,電話響了,打擾了他們的暗潮洶湧。

  日麗接起,楚拓風不逗留,他揚了揚手中箱子,比了要出去的手勢,她卻伸來一隻手搭住他,意思是要他留下。

  沒幾分鐘,她掛了電話,對他亮起笑容,令他揚起眉。

  剛剛好不容易醞釀的曖昧氣氛,全被這通電話給打斷了,而她此刻笑得真誠,看來也忘了剛剛他們之間談了什麼,唉,算啦。

  「店不用關了!」她笑咪咪地拋出這個消息。

  「哦?」

  「但也不是不關,是暫時不用關門。」她抿抿唇,掩不住的幸福。「該怎麼說呢?我朋友說他們兩、三年後又回台的打算,這間店乾脆等那時候再處理。」

  他忽然正色提醒她。「但你不是已經做好重回職場的準備了?」聽她說有在看書,還有了點信心不是嗎?他不希望她再縮回這個溫暖的殼。

  「我還是會做好準備,兩、三年吧!到時我一定准備得更好。」她微笑。「唉,不知道怎麼說,感覺很複雜,覺得好像多了條路可以走。」

  她不再消極的話語,讓他眉頭抬得高高的,而手上童書的重量提醒他繼續站著這邊跟她聊天很蠢,於是笑了笑。「恭喜你啦!我得走了。」

  「噢……」她有些不捨地應著,望著他高大身影出了店,視線不自覺的跟上,直到他經過櫥窗,消失在視野裡。

  又是一陣悵然若失。

  莫日麗抿了抿唇,手摸著櫃檯的木質桌面,透過手心傳來的絲絲冰涼,令她意識到現在是上班時間,於是連忙湊到剛來的女客人旁邊,禮貌詢問:「歡迎光臨,需要幫忙嗎?」

  女客人搖搖頭,表達想要自己逛逛的意願,莫日麗才退回櫃檯,不禁又發起呆來。

  她發現……楚拓風待她極好。

  重逢遇見他,已經是快兩個禮拜以前的事了,他總在夜晚她下班時出現,他總是知道附近好吃的餐廳,令她驚奇的是,明明他才回台灣沒多久,怎麼口袋裡那麼多好餐廳?

  他也總是知道哪裡有好玩的,比如說某家商場辦了週末夜晚的活動,到場顧客皆贈送一張購物折扣券之類的,他啊,會把折扣券拿去頂樓遊樂場換成代幣,拉著她玩一些她從小到大沒玩過的遊戲機器,惹得她驚叫連連。

  她發現,自己在他面前,變得很有表情。

  她笑,她叫,她生氣,她被嚇哭,她板起臉,她鬧脾氣……這麼多個被隱藏的自己,在他面前重逢了,莫日麗不禁有點感慨,原來這樣彩色的自己還存在著,沒有被打擊消滅。

  他為什麼對她這麼好?她不笨,能感覺到他是刻意的來找她,哪有人會忍受每天晚上快十點才吃晚餐呢?就他可以,且像是天經地義似地,九點多喊著肚子餓,要她陪他去。

  難道,她是說難道,他對她……噢別傻了,那天在燒肉店,他有提起過——我有個一直都很喜歡的女人。

  所謂的一直,又怎會是她呢?他們才重逢快兩個禮拜而已……但一想到他心中有所愛的女人,她感覺自己的心忽地抽緊,彷彿被什麼惡狠狠地掐住,就快要呼吸不過來,她深吸口氣,想平息自己心口泛起的疼意,卻怎麼也不能,那股發著酸的疼好似磨進骨裡,怎樣也揮不去。

  她有一點點的視線朦朧。

  習慣真是種可怕的事,才快兩個禮拜,她已經打從靈魂裡習慣他的存在,而且若要將這習慣抹去,她幾乎能確定,那將會是另一場心靈的狂風暴雨,她會痛,會很痛很痛。

  但至少習慣不會這麼痛。

  顫著心口,莫日麗閉上眼睛,下一秒重新睜開眼睛,望見櫥窗外的燦陽,金色陽光灑進來,她眼色迷濛,也染上金陽。

  是愛情吧……是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0:34:08

第五章

  這天,天色很陰。

  寒流過境,讓溫度嚴寒,過了晚餐時間,街上幾乎沒有行人。

  到了打烊時間,莫日麗一如往常關了店門,沒看見楚拓風的身影,沒想太多準備回家。

  說沒想太多只是騙自己,其實她已經快被制約了,楚拓風太常出現了,還讓她常常期待他會突然出現在眼前,說哪裡很好玩、哪裡有好吃的東西……她倉皇發現,在冷得要命的今天,她一樣期待他出現。

  這表示,她連這樣的天氣都願意跟他出去。

  是什麼讓心情改變了?她皺起眉,若有所思地想著。

  走在騎樓,除了自己的腳步聲,身後有微乎其微的聲響,她愣了愣,回過神停下腳步,那腳步聲也跟著停下,她心跳加速,轉頭,忽地看見一道黑影閃進某家店前的牆柱。

  眼見附近少有行人,等下回家的路途只怕更加危險——這一切是假設身後那人是跟蹤狂。

  有陣心慌鑽進向來冷靜的莫日麗心裡,她硬著頭皮重新邁出步伐,身後那腳步聲卻乘機更近了些。

  下一秒,日麗慌了,她奔進夜幕裡,害怕身後那人追來,全身發起抖。

  掩不住的喘息從後頭冒出,她很怕,想也沒想的邊跑邊掏出口袋裡的手機,按了一串號碼。

  等到接通後,電話那頭傳來的低醇嗓音,才令她驚奇原來自己下意識撥給了楚拓風。

  「日麗?」

  「救我!」她驚叫。

  「什麼?怎麼了?你在哪裡?」他被她語氣中的驚慌嚇到。

  她其實離家很近,但不敢回家,於是報了個大概地點給楚拓風,壓根兒不敢回頭的她猶在跑著。

  「不要掛電話。」楚拓風在電話那頭喊,他口氣也慌著,拿著手機出了門,運動健將的他很快跑到日麗說的那條街,卻不見她身影。

  他朝電話喂幾聲,電話那頭傳來她顫抖的嗓音,他跑到下一條街,繼續找,終於在下兩條街看見她。

  她的頭髮亂著,跑在空盪的巷道裡,他呆了會兒,看見她驚慌朝他跑來。

  幾近冰冷的手覆上他手掌,他愕然的回握她冰涼的手,問:「發生什麼事?」

  「有人跟蹤我。」

  他蹙眉,她身後空盪蕩的,空無一人,不知是她多心還是那人跑了?

  「沒事了。」他安撫她。

  她驚慌失措。「好可怕!我聽見身後腳步聲,但是又不敢回頭看,真的好可怕!」她抓著他,淚眼汪汪。

  楚拓風心疼的摸了摸她的手,又疼惜的摸了摸她的髮,其實很想擁抱她,但不能,怕嚇壞她。

  他安慰道:「也許是你的錯覺,別怕,以後有問題都可以打給我。」他不能對她保證每天去接送她,但他可以保證電話暢通,隨傳隨到。

  況且,若突然說要每天接送她,他怕她會有壓力。

  「真的?」聽他這麼說,她好像有一點安心了。

  「你剛剛不就打給我了?」他微笑。

  她呆了幾秒,害羞的笑了,但身體仍抖著,他厚實大手覆上她肩膀,輕擁她。給她力量。

  也對,剛剛自己下意識……就打給他了。

  楚拓風瞇著眼,不知怎地,心裡沒辦法安心,前幾天他在快炒店吃午餐時,新聞正巧報導這附近有一名專找夜歸女子下手的色狼。

  他沒說出來,怕嚇壞她,但心裡又漾起擔憂她出事的心情。

  陪著她往回家的路上走,忽地感覺有視線跟隨,他敏感的轉身,果然見到一道身影躲在不遠處的騎樓柱後。

  想也沒想的,楚拓風拔腿衝過去。

  莫日麗反應不過來,呆愣地看著他飛快的身影奔進右邊騎樓,穿越長排停靠的摩托車,夜色中他身手矯捷,沒多久就追上因為東窗事發而逃跑的歹徒。

  她小跑步追過去,原本不敢靠太近的,卻看見他們扭打成一團,歹徒矮胖的身體在孔武有力的楚拓風身上討不到好處,一個勁兒的被壓下。

  楚拓風喊:「快報警!」

  她有一點慌。「報警?但不確定他是不是跟蹤狂,也許……」她的理智不讓她這樣做,也許這男子只是路過……

  他忍不住爆粗口。「也許個屁!我前幾天又看到新聞,他跟電視上的色狼一模一樣!快報警!」

  她被駭著,掏出手機報警,正要掛電話,就聽見楚拓風的怒吼,她扭頭一看,驚愕的看見血跡,歹徒不知從哪裡掏出小刀劃破楚拓風的手背。

  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她丟下手機,衝過去想幫忙抓住歹徒,見那白涼涼的刀子晃來晃,心裡卻沒絲毫懼意,反而因為見到楚拓風被劃傷而氣急了。

  「別過來!」楚拓風制止她,用力扭住歹徒的手腕,令歹徒痛哼一聲,刀瞬間落地。

  莫日麗機警的拿起地上的刀,對準歹徒,惡狠狠道:「不準動!」

  警笛的聲音由遠而近,直到員警制服歹徒,莫日麗才丟下手中的刀,朝楚拓風奔過去。

  員警見狀,早替他們叫了救護車,她滿臉驚嚇的看著他血流如注的手。「痛不痛?」

  楚拓風卻笑了,還有心情打趣。「幸好是左手,不然我怎麼畫畫?」

  她譴責的看了他一眼,難過道:「你太衝動了,不該自己跑過去想制服歹徒,如果他身上帶槍怎麼辦?」

  他沒說話,只是微笑,忽地皺了眉,她看見他這表情,忙問:「很痛是不是?救護車怎麼還不來……」

  才這麼說呢,救護車就來了,她陪他上了車,救護車開的搖搖晃晃地,疾駛穿過夜裡的街。

  到了醫院,他挨了一針,醫生檢查後發現不用縫合,一切算幸運。

  當他左手被包成白色大麵包,在長椅上休息的時候,楚拓風天外飛來一句回答她早前問他的話——

  「我沒想過他有沒有帶槍,因為我反射性的就想著要抓住他,這事關你以後回家的安全,我哪有時間多想?」

  日麗被他的話震住。

  他總是這樣,常常冒出一些令人感動的話,這樣溫柔的只為她著想。

  她不禁想,他是對每個朋友都這樣溫柔,還是……唉,太天真了,他不會只對她這麼好的。

  她沒辦法說服自己對他來說會是個特別的存在。

  二十本的《野獸國》,一本不少,箱子沒拆,也沒封箱,只是箱蓋輕掩著,被冷落在楚拓風工作室的角落。

  楚拓風側躺在床上,凝視角落的箱子。

  很好,現在該怎麼辦?二十本,要送誰?拿去丟掉又可惜……

  笑自己蠢哪,為了與她接近,使了這個笨辦法,拿回一堆童書要幹麼?以後他的畫與畫具只會越堆越多,只怕連開個小空間放著箱子也難了。

  翻個身,心想算了,也只能放著了,不然還能怎麼辦?

  又想到她溫暖的笑容,那如海洋般文靜的眼睛,每每看著她時就好像將他包圍,他不得不承認一直被困住的是自己,從初識那是燃燒至今的暗戀,始終沒有熄滅過。

  本以為沒有緣分,所以他不去想心中那方被她占領的柔軟,努力過著生活,也談戀愛,曾經以為就這樣了,可能跟個女人結婚,她的影子也會跟著越來越淡,但她又出現了,讓心口始終未滅的火苗重新滋長,讓他幾乎要愛瘋頭了。

  他從來沒這樣追求過女人,改變自己的作息成晚上十點吃晚餐,注意任何她可能會有興趣的事物,在帶她去吃飯前自己去探過路……他覺得自己可以為她改變所有,更可以付出所有,這好像不只是愛了,那股可以改變他的力量,是一種魔咒,讓他無力抗拒。

  手背的隱隱作疼,也提醒自己有多傻氣。

  他那時想也沒想就自己追了過去,將危險全拋在腦後,肉身擋刀啊!多麼狗血的情節?卻讓他碰到了。

  楚拓風苦笑,不禁想著如果愛碎碎念的母親知道了會怎麼樣?一定會呼天搶地的把他罵翻吧?

  他長大了,不再是以前那個單純的大男生,可是沒有人知道,他骨子裡還是那個大男生,在莫日麗面前,他還是會感到心口怦跳舌頭乾,皮膚又麻又癢,那恍若電流般竄過身體的臣服,都被他恰好的隱藏起來。

  如果她夠細心,一定可以看見那些蛛絲馬跡。

  她該知道他在她面前總是容易口渴,也該知道他的大胃口怎麼可能允許他十點才吃晚餐,還有對每家餐廳熟門熟路的表現,剛回到台灣不久的他又怎可能做到呢?

  楚拓風渴望她發現這些,真的,好渴望吶……

  楚拓風的手傷,近三個禮拜才痊愈。

  這三周裡面,莫日麗每次見到他,就會想起他的奮不顧身,心口多了抹心疼,濃濃地惑住她。

  這天晚上,手傷痊愈後的楚拓風決定邀請莫日麗來他的工作室,他親自下廚請她吃飯;本來早就想邀的,但顧忌手傷,拖了些日子。

  他使用剁碎的青江菜來炒飯,不到十分鐘即完成,他將炒飯端上桌時,看見她正站在窗前望著他半完成的畫。

  聽見他放盤子的聲響,莫日麗轉過身來看他。

  昏暗的燈光下,放著一張極小的四方桌,擺放不成套的四張椅子,她很難想像他住在這樣的地方。

  這房子很老舊,看起來問題很多,天花板還有漏水的痕跡,而且她還發現,他只擺了一張床,旁邊的衣櫃更是舊的可憐,櫃面邊緣有著難以掩飾的摩擦痕跡,像是路邊撿來的二手衣櫃。

  「你的眼神跟我媽一樣。」他淺笑著,邊拿出筷子邊說:「我剛搬來時她來看過,一直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叫,說我怎麼可以連個電視也沒有,衣櫃也是去二手傢俱店買的,還對著房子東嫌西嫌,你現在的眼神就跟她那天一樣。」

  她忍不住笑了,「看來伯母個性還是跟以前一樣。」猶記得楚母生的矮胖。嗓門很大,臉色總是紅潤,嘴裡總有說不完的話。

  「你也覺得這麼差勁嗎?」他示意她拉椅子坐下。

  她坐下。「如果是我,不會想租這邊。」

  「原因?」

  「很舊,看起來有問題,比如說沒有熱水、水龍頭會漏水那種小問題,想起來就很煩,所以我一定不會考慮。」

  「你都猜對了,這邊真的有時候沒熱水,水龍頭也是會漏水。」他吃了口炒飯,續道:「但是沒有買電視那些是故意的,我想專心畫畫,這邊只要可以睡覺就好,我不在意那些生活品質。」

  她靜靜吃著,聽他沈著的嗓音訴說他的想法。

  他向來是這樣毫不保留的,那天他說自己是畫家,還說自己正努力出名,但這城市有多少人敢說出自己的夢想?他信心滿滿的樣子,深似黑夜的眸子,卻再認真不過。

  「我只要能專心就好。」他三兩下吃完,往後靠在椅上,定定的眸光望著窗邊未完成的畫。「對我來說,只要能讓我有靈感的房子,就是好房子。」

  知道他正看著身後窗邊的畫,她不禁提起。「你以前就很會畫畫了,現在更不一樣。」

  「那是當然,我下過功夫的,你知道抓周嗎?我媽說我小時候抓了支筆,他們以為我一定會寫詩寫文章,沒想到啊,原來那是支畫筆,我拿了就不放下,真好笑,迷信。」

  「但也很準不是嗎?」

  他笑著點頭,忽地轉過來望著她,看她秀氣的小小口吃著自己做的炒飯,心裡有種難以言語的感動在流竄,但他努力將這感覺藏住了,用玩笑般的語氣道:「我不用問你好不好吃,因為我知道一定好吃,以後你不用去那家快炒店點炒飯了,來我家就好了。」

  來我家就好了。

  她聽見了,忍不住心口一暖,揚眸看著他溫暖眼色,口裡的飯還沒吞下去,心中有一絲絲怔然。

  他將話說的這樣簡單,來他家就好了?他不是要專心畫畫嗎?不是想要有自己的空間才搬出來住嗎?怎麼……毫不介意的提出這種邀請啊?

  她可不可以,覺得這是因為他把她當成特別的?

  她咽下口中的飯,忽地胸口一陣衝動,張著大眼睛,好認真地望著他。

  楚拓風被憾住了,止住了笑容。她的眼色是漩渦,挑戰著他的膽色,他不敢這樣執著的與她對視,當她臉色這樣認真時,他覺得自己被她這樣一看就會洩露出所有心事——

  「你不問我怎麼會在童書店上班嗎?」幽幽的嗓輕輕傳來。

  他微愣,不答。

  她續道:「你還記得嗎?當初我的搬離是很突然的,我記得你那時候去當兵,放假回來時我就不在了,你還記得這件事嗎?」

  他想搖頭裝蒜,不想讓現在好不容易經營的曖昧好感牽拖過去的事情,他不想被搞得複雜了,想要感情單純些,想先抓住她的心,而不是因為她一些過去把事情搞得複雜。

  但他說不了謊,面對她清亮的眸,楚拓風點了頭。

  「你還記得?」她有一絲訝異。「沒想到你記性這麼好……」

  他認真的雙手交握,置於桌上,篤定的眸光如艷然火炬,深深地凝視她。

  「不是我不問,是我不在乎,我們都是大人了,那麼多年前的事,我猜不到會有多重要,人生那麼長,就跟我那天說的一樣,在墨西哥的山崖看到的景色,讓我瞬間領悟煩惱其實是庸人自擾的道理,從此我不看過去,只看現在與未來。你為什麼搬離社區,老實說我很好奇,但這不能改變我現在跟你是朋友的事實,所以你覺得還有必要討論這個嗎?」

  莫日麗愣住,下一秒,她眨眨眼睛,笑了。

  「幹麼這麼認真……」她佯裝不在乎,好像自己剛剛的話題只是閒聊,但她的確從他的話語裡得到一點訊息——

  一、他很好奇她搬離的理由。

  二、他用以對話來掩蓋他的好奇。

  「你說得對,這沒必要討論,我只是突然想到就提一提,但真的喔,緣分真的很奇怪,現在我們又重新遇見了,而且還這麼熟……」她感性道:「時間真的能改變好多事情喔。」

  莫日麗不想要告訴他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那是她的傷疤,她沒必要主動告訴別人,她更不希望他因此憐憫她,或者……逃避她。

  她曾經聽母親的話,去相親一次,對方是小公司的業務主任,不到三十五歲,打扮淳樸,他們約在鄉下老家的中型飯店,在只有小貓兩、三隻的西餐廳裡,第一次見了面。

  對方顯然對她印象很好,他侃侃而談,不斷詢問她對他的感受,她幾乎要以為接下來會再跟著男人出去好幾次,然後約會家人,如父母的願。

  但沒想到再聊了近一個小時後,男人接到一通電話,接著他對她說——

  「莫小姐,對不起,我想我們還是不大適合,剛剛是我母親打來的電話,他聽說你在台北曾有感情糾紛,怎麼說呢?我希望我的對象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就算那些糾紛可能錯不在你,但我媽說畢竟有人因此而從此不良於行,說句實話,如果過幾年他要打官司來跟你索討賠償怎麼辦?這些事情很麻煩的。」

  OK,她懂了。

  她總算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不是如媽媽說的躲回鄉下就可以沒事,在意的人仍舊很在意,無論她到哪裡,無論她是否做錯事,這件事都讓她背負一個惹麻煩的印象,讓人們總是嘴上關心卻實際遠離……

  看到她眸光染上悲傷,楚拓風呆了往後深坐入椅內,附和道:「沒錯,時間真的能改變很多事情,有沒有想過一件事?時間用來發呆煩惱實在太浪費了一下,不如用來製造快樂回憶,所以……你下次休假我們去衝浪要不要?」

  「衝浪?!」她猛搖手。「我不會游泳。」

  「不會游泳?」他淺笑,烏鴉嘴道:「那如果溺水怎麼辦?」

  她乾笑。「我也不知道。」

  「那我們先去學游泳。」

  「現在冬天誒。」

  「有人說冬天不能學游泳嗎?」

  「沒有,但是會很冷啊。」

  他忽地嚴肅道:「你今年幾歲?三十了吧?三十一?」

  「所以?」她揚揚眉。

  「所以你看不該習慣找藉口啊!哪一條法律規定冬天不能學游泳?你說會很冷,其實游泳會促進血液回圈,身體才會熱。」他嘖嘖數聲。「不知道你堅持什麼,在我看來,你的藉口都沒用。」

  「你……」

  「人生哪來那麼多規則?我說啊,就故意要在冬天學游泳吃冰淇淋,夏天偏偏要吃羊肉爐嗑火鍋。」

  他外表剛硬如石頭,其實內心柔軟簡單,個性灑脫爽朗,不會因為外力的限制而改變想法。

  他思路直條條,不習慣規則,這也在創作上反映出來,他不喜歡為繪畫設下框架,也向來不覺得有哪些題材特別難等大雅之堂,又有哪些題材特別容易受人青睞,他愛畫什麼便畫什麼,厭惡束縛,只在乎自己的快樂。

  「真是。」她嘆口氣,拿他沒辦法,不跟他爭論了,只得繼續低頭吃著炒飯。

  他則是一雙虎目清亮如光,高大身軀坐在她對面,手臂環著胸,定定看著她。

  她像是沒發現他直勾勾的目光似地,沈靜的繼續吃著盤中食物,面對面的楚拓風因為高壯的身體使然,表情彪悍,環著胸膛的手黝黑粗糙,任誰看了,都覺得他對面的小女人怎敢對他嚴肅的臉色視若無睹?

  但莫日麗就是敢,她知道他外表剛硬,散發一種「別惹我」的氣勢,但其實看過他的畫就知道,那柔軟的筆觸,恰到好處的輕重線條,讓他的畫呈現一種獨特氛圍,可以嚴肅剛強,也可以笑起來溫璨暖和。

  所以明知道他正以凌厲目光望著她,她也可以好整以暇的吃著飯。

  忽地,她放下湯匙,一手撐著下巴,面臉若有所思。

  「吃飽了?」他望著盤中仍剩下三分之一的炒飯。

  「我在想事情。」

  「想什麼?」

  「我想你說得對,誰說冬天不能學游泳去衝浪?人生的確沒有規則,我好像一直把自己幫得太緊了。」她頓了頓,又說:「說出來不怕你笑,你沒出現之前,我每天都過的很單調,只往返店裡跟家裡,有時放假會去街上走走,但常常一整天除了客人沒跟其他人說話,我把自己綁在這個區域裡,現在想想,其實我很排外。」

  「你排外的話,又怎麼會輕易接受我到你的生活裡?」

  她很認真的想了想。「也許因為我們以前就認識了,你還記得嗎?那天在快炒店你拉我離開,其實我是很反抗的。」她笑了一下,又道:「所以如果你沒有表明身份,恐怕我真的會把你當成可疑的大壞蛋。」

  「我承認我長得是有點可疑。」他揶揄自己。「長得這麼大支,你當然怕嘍,況且我力氣這麼大,如果真要對你做什麼,你又怎麼能逃?」他將事情越扯越遠。

  她搖搖頭。「不跟你聊這些,沒完沒了。」

  他哈哈笑。「好啦,那你在想的事情有結論了沒?」

  「我在想,為了鍛煉自己適應沒有規則的人生,應該要做些驚世駭俗的事情。」

  「哦?」他好奇了,不知這個甜美的好小姐會想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他很看好她喔!

  「從吃冰淇淋做起吧。」

  他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就這樣?!」

  「嗯。」

  「至少也要去學個游泳之類的吧?」

  她搖頭。「我怕水。」

  「你這樣不就跟之前一樣,藉口一堆,一下怕冷一下又怕水,你還有什麼不怕的啊?」

  莫日麗瞪了他一眼,試探道:「如果我去學游泳,現在有開班嗎?」

  「我可以教你。」他伸直手臂做了下游泳的姿勢。「我超厲害的。」

  她猛搖頭。「那不要,我想要自己學。」

  「什麼啊?你真的——」他忽然住口了,看著她白皙雙頰染上淺淺紅暈,他像是明白了什麼。

  沒錯,莫日麗不是滿嘴藉口,她只是不想跟楚拓風去游泳池,她覺得自己很好笑,是的,她還有少女心,要穿泳裝誒……她身材偏瘦沒料,他一看就知道身材勇猛高壯,坦白說,他不像整日畫畫的畫家,反而像運動健將,她哪敢在他面前露出這樣普通的平板身材?再說,他在美國一定看過很多身材豐滿的美女,她一想到就更沒臉穿泳裝了。

  她不敢說,但心思全寫在臉上,眨眨大眼睛,嘴硬道:「我就怕冷怕水也怕冬天,學游泳?夏天再說。」

  楚拓風卻很樂啊,他掩不住滿臉的笑嘻嘻,因為猜到她竟然是因為害羞,如果會害羞,就表示她在乎他,他心底狂喜,表情鎮定。

  這對男女,他們身不由己的互相吸引,在乎對方的感受與觀點,牽動自己的所有情緒,暗潮在他們之間流動。

  伸出大手,拉過她的盤子,楚拓風突然問:「所以你不吃了?」

  她沒想太多,點了點頭,卻在下一秒見他拿起自己的湯匙,直接吃她剩下的炒飯。再也沒辦法壓抑了,她的臉,整個炸紅!

  「你幹麼?」

  他笑。「別浪費啊。」

  莫日麗不說話了,她眨著眼睛,看他如秋風掃落葉,三兩口吃完剩下的炒飯,她忽然覺得空氣有了重量,沉沉地壓著她的心口。

  當他這樣如果其事地吃下她剩下的食物時,即使他表情是那樣的自然,但……

  但她怎麼也做不到跟他一樣自然。

  她臉紅了,手又熱又暖,喉嚨像是梗著什麼讓她說不出話,這舉動太親昵了……她的目光停在他手背上的傷疤,又想起那一夜的驚慌。

  紅著臉,卻眼色感動,她神情複雜的說不出話。

  楚拓風是故意的,他大剌剌的毫不扭捏,瞥見她紅潤臉色,他更開心了,看見她為他慌張的證明,又怎能不開心咧?

  值得了!為她做這些,她不是無動於衷,只要她在意他,哪怕只有一點點,他也有信心讓那一點點在意匯聚成河。

  他放下湯匙。「不去學游泳就算了,下次休假,我帶你去吃全世界最好吃的冰淇淋。」

  莫日麗忍不住又笑了。

  他說話的語氣總是——我帶你去。

  這像是一種暗示的魔咒,令她恍恍惚惚地覺得,好像真的只能跟他去,才吃得到最好吃的冰淇淋。他的神通廣大,令她不自覺信服,即使有時也會有小凸槌,如那回找不到的炒飯店一樣。

  她點點頭,應允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0:34:36

第六章

  當生活的空檔,都被一個男人所占領,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會是一種難分難捨得近乎戀愛的感受,難以回到過去的感覺,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了,心口為那男人所燃燒,靈魂被他所牽動,從頭到腳都只想著他,跟他在一起時很開心,說再見時很難過,深夜一個人想起他時很甜蜜。

  莫日麗發現,她沒有真正與楚拓風成為男女朋友,但卻比過去所談的任何一場戀愛來得更幸福。

  楚拓風總會自動出現,帶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他總能輕易逗笑她,就是隻坐在車裡面兜風,也有聊不完的話。

  他的車上有她忘記帶走的髮夾,他的家裡多了一套她專屬的碗筷,她的店裡為他準備一個茶杯,店門口有個地方專供他擺放他的腳踏車……

  他們品嘗彼此之間的曖昧,任由愛情流竄,他們不關心門,不阻擋,任由對方在自己心裡生根發酵,任對方占有的領地越來越大,不費一兵一卒,只要一個微笑,自己就俯首稱臣了。

  很快一個多月過去,到了莫仲陽的婚禮。

  當天天氣很好,莫日麗早早搭高鐵回鄉,婚宴辦在一家傳統老餐廳,共擺了十六桌,除了主桌外,新郎新娘的好友同事各占一桌,其他剩下的全是老一輩的親戚。

  婚宴已經開始,莫日麗忐忑的坐在主桌一角,唇邊掛著微笑,內心緊張,剛剛在會場已經遇見好多阿姨叔叔,他們抓著她問什麼時候換她,有意無意又提起過去事件希望她放下……

  儘管已經先做好心理準備,她還是沒辦法的感到心情低落,尤其看見弟弟與弟媳笑得幸福,在台上閃耀著光芒,除了為他們高興的心情外,心裡難免也因此感到惆悵。

  不禁想,自己是不是永遠沒有這一天?

  以前沒想過結婚這件事,而經過那次事件後,便再也不敢奢望幸福了,她變得有些怕人,刻意將生活範圍縮小到只有家裡跟店裡,沒有機會認識新朋友,自然也沒有新戀情。

  有時候,會想自己這樣下去對不對?是不是就一輩子守著這間店,一個人過下去?

  但又沒有勇於突破的勇氣,她的天空已經被烏雲擋住,這麼多年了,連陣風也沒有,烏雲始終占據著天空。

  腦海裡,突然躍入一張黝黑的臉龐——

  自從楚拓風進入她生活裡,她漸漸發現,他真的人如其名,是陣風,吹去她的烏雲,她覺得一陣清明,儘管所處的婚宴會場是這樣吵雜,眼前人來來去去,婚宴已近尾聲,許多賓客來回敬酒,她卻覺得耳邊嗡嗡響,全心全意只想著一個男人。

  旁邊,老鄰居許媽媽抓著母親哈哈閒聊,擔任司儀的大伯有點喝茫了,拿著麥克風吟起老歌,這一片熱鬧中,只有莫日麗一個人定定坐在位子上,不時看著表,想著什麼時候可以逃離這裡。

  「麗麗啊……」

  她轉頭,看見向來最疼她的大阿姨;大阿姨拉住她的手,就著不知何時空了的椅子,在她旁邊坐下。

  「大阿姨。」她淺笑,由著阿姨握住她的手。

  「好久沒看到你啦……工作順利嗎?」

  她點頭。「很好。」

  大阿姨微笑,眼角露著細紋。「那感情咧?仲陽都結婚了,你啊,讓大家都擔心。」

  莫日麗還是笑。「我知道,大阿姨別擔心,最近身體好嗎?」

  「老樣子,早上起來腰總會酸疼。」

  「看過醫生了嗎?」

  「看過了,醫生說這是老化的關係,你啊,看大阿姨都老了,所有表兄弟姐妹都結婚了,就剩你,我很擔心啊,你這麼好的女孩子,一定會有人愛護你一輩子的。」

  莫日麗聽著,偶爾點點頭,沒答腔,旁邊,二舅舅不知什麼時候也湊了過來,他臉紅紅的打了個酒嗝,大嗓門道:「麗麗啊~~快點找個男人嫁了吧,你條件又不差,不要管那些以前的事情啊,我好朋友的兒子也還沒結婚,我介紹你們認識,說不定又可以再喝一次喜酒啦!」

  然後,一個接一個,三舅舅、大舅媽、五姨丈……全湊過來跟她耳提面命,她聽著,覺得很累,很多賓客都漸漸散去,就剩她一人被眾親戚包圍,她看著眼前一張紙熟悉的臉,輕嘆了口氣,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脫身。

  整整被念了近一小時,大家才累了,漸漸道別散去。

  莫日麗拿起包包,找到了還在會場的父母,父親正在入場處的長台前查看簽到簿,旁邊的母親則拿起禮金開始整理。

  才走過去,父親便發現她了。「麗麗,脫身啦?」

  她苦笑,找了空間的椅子在旁邊坐下,凝視父親睿智的眼眸。

  「你媽剛剛才說呢,不知道什麼時候你才能脫身。」莫父爽朗的笑一陣。「但大家都是關心你,我本來也想跟著勸你幾句,但我想那些叔伯姨舅應該把要說的都說完了吧?」

  莫母補一句:「上次你二舅才說,要幫你介紹什麼他朋友的兒子,他有沒有跟你說?」

  「有。」

  「回掉了?」

  「對。」

  「就知道你會回掉,唉,我知道你二舅要介紹誰給你,那男人條件不錯的,你不考慮看看?」

  莫日麗苦笑。「媽,我一個人很好。」

  「很好個頭!」莫母手伸過來,掐了下女兒的手臂。「太瘦了,我跟你爸都很擔心,你會不會照顧自己啊?」

  「會不會照顧自己跟有沒有對象沒有關係的。」她淡漠道,心口悵然。

  大家都擔心她,大家也都關心她,奇怪,參加婚禮才不過幾個小時,怎麼已經感覺這麼疲憊?那種從身體裡面泛起難以忽略的煩悶感,如抹輕煙,緩緩染上身體。

  繼續忍受父母有一句沒一句的關心,等到後續工作都整理好後,莫父將她送到高鐵站,讓她下車。

  等車的時候,日麗靠在月台的躺椅上,覺得有陣虛脫。

  嘆口氣,呼出的氣呈一小團白煙,熏在眼前,真的好累……

  等回到台北時,已是傍晚六點多,天色漸黑,已然暗去的天空,讓城市變得漸寒,風撲上她的臉。

  她黯著眼色,步伐緩慢地走在街頭,先繞道店裡看了看,再慢慢走回家。

  她心情很差,沒有胃口。

  親人的關心是種否定,他們只看見她缺少的婚姻,沒看見她努力過生活的勇氣,大家永遠要她去拿到她所沒有的,但又談何容易?這些關心像枷鎖,沉硬地壓在肩上,她……真的很累。

  在回程的途中,她想了很久,鼓起勇氣細想過去事件,那段讓曾經光明的歲月蒙上灰的事件,徹底的讓她從一個開朗的人變成一個孤單的人,讓她失去社交,失去快樂……直到最近兩個月,楚拓風的出現讓她變得開心了,甚至會期望他的到來,有事沒事都想著他。

  是,她愛上他,卻不能不想到他曾說過已有心儀的女人。

  所以她努力掩飾自己愛上他的事實,要自己表現得像個熟識的朋友一樣,時而笑鬧,就是不要讓自己有被拒絕的機會,這太難堪……

  而今天,她心情很差,如果心是一個杯子,她感覺那裡頭已被親人的關懷給斟滿,而且就快要破裂了,那裂縫越來越大,擾得心也痛了!她皺著眉,覺得天空又被一片烏雲給掩住。

  她需要一陣風,需要那個高大的身影,他會是她的定心丸!

  莫日麗轉過腳步,走向楚拓風家,心口染上一股緊張,帶一點慌,有些些亂,不知道他在不在家?更不知道他現在在幹麼?她會不會吵到他?

  這紛擾的心情卻在到了楚拓風家門前時,煙消雲散。

  見是見到了他,但他高壯的身影卻刺痛了她的眼睛——

  他旁邊,站著一個窈窕的女人,穿著緊身短裙,長腿裹著性感的靴,美麗的長卷髮隨風揚。

  女人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也笑著,兩個人站在門前都是一臉的笑,偶然的拍肩膀打手舉動,顯示他們的親昵。

  莫日麗只覺得心口很痛……

  才剛提起勇氣敢為自己的感情踏出一步呢,命運就給了她答案,讓她看見事情的真相。

  原來,他喜歡的是這種女人,美麗無雙,笑燦如花,看起來開朗又能幹……

  「我花了好大一番工夫,讓我爸空出畫廊一個角落掛你的畫。」

  楚拓風看著鄧潔。「喔。」

  今天她興奮地來電,說有好消息要跟他講,還堅持要跑這一趟,看看他有沒有什麼作畫進度。擋也擋不住的,傍晚五點多,鄧潔開著艷火色房車來到他的工作室,看過了他的一些作品後,告知他這個好消息。

  「不高興嗎?你知道我爸是誰吧?」鄧潔看著他沒啥表情的臉。

  「高興啊。」

  「屁咧!」她爆出不文雅的字句,不滿地說:「你這樣子叫高興喔?告訴你,無論是新藝術家或新畫家,從以前到現在,沒有一個可以在我家畫廊占有一席之地的,甚至連一些中生代的都要排檔期才可以,就算你曾經在美國參與過展覽,上過國際報紙,依然是個新人,現在畫廊除了台灣畫家外,也有很多大陸藝術家的作品,所謂僧多粥少,所以你現在知道有多難了吧?」

  「我知道你家畫廊是國內頂尖的。」楚拓風聳聳肩。「但我知道真正昂貴經典的作品其實都不會展掛出來,所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的曝光量,但這也間接顯示我的作品其實還不值錢。」

  「當然不值錢。」鄧潔哈哈笑。「不錯嘛,你還知道這些。沒錯,畫廊掛出的畫只是一部分,真正會花大錢的鑒賞家都不會像尋常散戶這樣到畫廊來逛,所以……我找了個位置給你,你沒猜錯,是在打你的知名度,不是要賣那幅畫,而是要讓人來詢問你接下來的畫作。」

  她笑嘻嘻地撥了撥頭髮。「一般新畫家都會用大堆頭的聯展來增加知名度,或者一些學術性的工作,我不讓你做這些,我一開始就要你靠著自己的才能打開知名度,所以呢……交幅能一炮而紅的畫給我。」

  鄧潔推開門,楚拓風跟著走出來,站在騎樓,冷風吹著臉,他瞇著眼睛看著眼前的鄧潔,問:「你相信我有才能?」

  「廢話,你認為自己沒才能?」那可不行,藝術家一旦開始懷疑自己,情勢不是大好就大壞。

  「怎麼可能?」他嗤笑。

  她跟著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加油吧!」

  待鄧潔走後,楚拓風一手插著口袋,站在門口待了一會兒,他看著眼前稀落的車潮,一輛懶洋洋的腳踏車騎過,擋了他的視線,幾秒瞬間,他好像看見對街有道熟悉身影。

  腳踏車過後,對面空無一人。

  他呆了呆,剛剛那道纖瘦的身影是莫日麗吧?她說今天要去參加弟弟的婚禮,回來了嗎?

  但,如果是她,又怎會不過來?

  轉過身,他蹙著眉頭,還在遲疑要不要打通電話問她,下一秒,就見到右方走廊,莫日麗正緩步往他走來。

  他愣了一下,猜想剛剛她可能正好過馬路,才會失了她的身影,隨即他笑了,開心的迎向她。

  莫日麗第二次來楚拓風的工作室,這回,這裡有點不一樣了。

  先前立在窗邊畫到一半的畫,已經完成了,放在角落地上,並且還多了兩幅新畫,同樣也放在地上,窗邊的畫架上是一片空白。

  她坐在餐桌旁,看著背對著她的楚拓風,他哼著歌,一腳答答答的打拍子,手忙碌的為她泡茶,高大身影背著房裡的微光,淺淺的影子斜映在地板上,大手扶著茶杯,另一手拿著茶包,啪地丟進杯裡,右移到熱水瓶下加開水。

  他轉過來,唇邊還是漾著笑,將茶放在她面前,笑著端詳她的臉。

  「喜酒好吃嗎?」

  她沒說話,以指摸著杯緣,有陣恍惚。

  她來這兒幹麼?

  剛剛看見他跟那個陌生女人的互動,不是心痛得要死嗎?以她的個性,該躲回自己家裡,暗自傷心難過,但,又怎麼會忍不住回頭找他呢?

  偏偏她就是忍不住,她想見他,想看看他的笑容。

  她終於知道,原來愛情就是在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時候發生,她在愛情面前,一點自製力都沒有,心裡還沒辦法接受他有愛人的事實,但身體卻忍不住飛蛾撲火,想看見他,想跟他講講話……

  楚拓風看著她沉思的表情,又問:「怎麼了?」他有點擔心。

  「我……」她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好,望著他的一臉關心,心裡又酸了。

  「發生什麼事了?是婚禮出了什麼問題嗎?」

  擔憂的語氣,飄進她耳裡,她搖搖頭。「都很好,婚禮很順利。」

  「那你怎麼了?」

  她硬扯唇角微笑,佯裝不知道。「沒怎樣啊。」

  他凜住笑容。「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啊?你明明就是一臉難過。」他嘆息,坐進椅子裡。「這樣我會擔心的。」

  她楊眸看著他,輕啜了一口茶,暖茶滑下喉間,暖入她的身體,她只覺得全身暖洋洋,是因為茶?還是因為他那句——這樣我會擔心的?

  自己真是傻氣啊,因為他一句話,就全身暖洋洋。

  她忽然覺得很累,憋不住自己的感情,因為太愛了,所以不想忍,她的目光不禁更加篤定了,凝視他那張性格好看的臉龐,她想……伸手摸摸看。

  而下一秒,她真的這樣做了。

  橫探過去的纖手,輕輕摸上他的臉,微刺的鬍渣,扎上她的手,她看著他愣住的臉色,忽然覺得心口很有勇氣,她微瞇著眼睛,微笑了。

  「我在你家對面站了一陣子,因為那時候你好像有客人。」

  他始終呆愣著,因為她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臉龐傳來她手掌的溫度,美麗的大眼睛燦著微光,唇角的笑意好看得令他心醉。

  他真希望這一刻停住。

  但他還是有理智的,她說了什麼?說他有客人……

  「客人?」

  「嗯,很漂亮的女人,我站在對面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她收回手,胸口的勇氣突然又熄滅了,微低著首談道:「我記得以前你說過心中早就有喜歡的人,是她吧?她看起來很能幹,又漂亮……」

  「那是我經紀人。」他微乎其微的皺了下眉。「我沒有喜歡她。」

  她猛然抬頭,看著他的目光含著期待。

  「只是經紀人?」

  「不然咧?我可沒跟她去攀過岩,也沒跟她去看電影,更沒帶她去過喜歡的餐廳,我怎麼可能喜歡她?」

  太好了!莫日麗的心情突然撥雲見日,臉上陰霾一掃而空,對面的楚拓風看得一清二楚,他覺得她真可愛,心裡想什麼全露在臉上了,她啊,是以為他喜歡鄧潔了吧?

  但她表情的在乎,引得他心口一陣發麻,明明她的手已經抽回去了,他卻覺得臉龐上還有那陣溫熱。

  他不是笨蛋,她……看起來很在乎他……

  楚拓風繃緊身體,覺得全身燥熱,沒辦法再忍耐!

  他站了起來,緩緩地繞過桌子,來到她旁邊。

  她愕然楊首看著他,那雙深邃迷人的黑眸蓄滿一股能量,她分不清楚那是什麼,但覺得自己彷彿被那醉人的眼睛給吸進去了……

  「你為什麼問這些?」他沉著的語氣,令她豁然震醒。

  「我……」她為什麼問這些?當然是因為她在乎。

  她在乎他心中所愛的女人,想著他的愛情,另一面回想自己的愛情,所以她憋不住好奇心,忍不住想知道。

  「你有沒有聽見我剛剛說的?」

  「什麼?」

  「我剛剛說,我沒跟我經紀人去攀過岩,也沒跟她看過電影,更沒跟她去外面一起吃飯,所以她不是我喜歡的人,你知道句話意思嗎?」

  她皺了下眉,咀嚼他這句話,突然,豁然開朗了。

  意思是……他會跟喜歡的人去攀岩、去看電影、去吃飯?!所以……

  楚拓風笑了,望著她亮晶晶的眼睛。「懂了嗎?」

  「不懂……但是,又好像有點懂……」她還在呆著。

  他俯下身,伸手摸上她的唇,撫著上面溫軟的觸感,他知道自己這舉動很曖昧,但他沒辦法再忍耐。

  「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想法。告訴我,你今天為什麼來找我?為什麼突然問那麼多?」

  這把低沉的嗓鑽進她的耳裡,她感覺心跳得很快很快,唇上傳來他拇指粗糙的觸感,反覆燙著她的心口,楚拓風的聲音有一種魔力,他的指是印記,誘得她開了口。

  「我今天心情不太好,突然很想見你……」

  「為什麼想見我?」指,仍觸著她的唇不放。

  「因為……」

  「因為什麼?」嗓,仍低沉啞著。

  她眨了眨眼睛,望著不知何時已經低下身,靠得她好近的他,他臉上熱暖的氣息幾乎要碰觸她的臉龐,她怔怔望著那雙逼近的黑眸,腦袋好像空了,又是一次的忍不住,啟了唇。

  「我……好像有點喜歡你……」

  時間,在這瞬間靜止了。

  因為楚拓風湊身過來,吻了她。

  莫日麗暈眩在這突如其來的親吻裡。

  舌間傳來的熱氣,是他散發的自然男人味,他在她口腔裡搗亂,調皮卻曖昧的舌侵略她所有柔軟,她逐漸感覺自己的一切都被這男人占領了,像是有把火從他身上傳來,然後……她燃燒了。

  楚拓風按住她的頭,讓她更靠近自己。

  然後,一個又一個的吻,從她唇上落在頸間,她驚呼一聲,有陣瑟縮,卻沒推開他。

  他不禁更有勇氣了,全身神經緊繃卻狂喜,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她因親吻而柔軟的身體,無力地靠向他。

  她看見他充滿慾望的眼睛,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該推開他,卻又沒辦法阻止全身因他而起的波瀾,她想被他擁抱,想肯定這段愛情,想要踏實些……又一個親吻,落在鎖骨間。

  她由著他將自己壓在床上,那張狹小的床,鋪著有點粗糙的床單,不知道什麼時候裸了的肩,觸碰到那略帶粗糙的觸感,她縮了一下,他的大掌卻順勢握上她纖細的肩膀,拇指一下又一下的撫摸著。

  他很亢奮,熱情地貼近她的身體,他太渴望她了,想珍惜她,想慢一點,想更溫柔的對待她,但一見到她美麗的眼睛染著溫潤的水光,臉龐紅潤潤的,帶著不知所措的目光害羞地望著他,他就沒辦法再忍耐……

  他覆上她,抵住她的柔軟,他高大剛硬的身體跟她太不一樣,她全身軟得似水,他忍不住放緩攻勢,低頭抵住她的額,以篤定的目光給她勇氣。

  他熱情的攻勢讓莫日麗下意識縮身想逃,她別開臉,卻被他扳回臉,他抵著她的額,熱暖的氣息溫在臉上,她恍恍惚惚睜眼,對上他充滿慾望篤定的目光,她怔住了,一時間忘了害羞,怔怔地看著他的眼睛。

  那雙墨黑色的眸一向盛滿自在與自信,但這刻,她看見他的眼睛裡盛滿認真,像會說話一樣,鎖著她不自在的眸光。

  她現在他灼熱的眸光裡,然後,感覺他一寸寸剛硬的侵略,她驚喘,他低首吻住她的驚呼,大掌箍住她的光裸的腰,曖昧的一下下輕滑撫摸。

  莫日麗醉了,醉在這愛慾的親密裡,雙手攀上健壯的背,他們氣息糾纏,綿密的次次印證愛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0:35:04

第七章

  楚拓風在清晨醒來。

  他覺得全身舒爽,有一種滿足的感覺從體內泛起,睜開眼睛,望著有著漏水痕跡的天花板,側過身,大手往右一探,觸摸到一具柔軟的身體,他微笑了。

  困在紛亂黑髮裡的小臉,猶在沉睡者,她閉著眼睛,長睫因為日光而在臉上留下影子,她睡得很沉,呼出的氣息暖呼呼的,他身體繃緊,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看見她眼睫動了動,隨即立刻收回手,擔心吵醒她。

  現在她還不能醒。

  他啊,要先為她做頓早餐,有香醇的咖啡喝營養豐富的早點,等他都做好後,她會被咖啡香叫醒,然後打個哈欠,他就會為她奉上早餐。

  他小心翼翼的翻身下床,隨便套上衣服,在冰箱裡找能用的食材。

  很好,拜他不開火之賜,冰箱空空如也,於是他沉思了一會兒,隨即拿起皮夾出門,一路跑到巷口的超市。

  因為怕時間搞太久,莫日麗都起床了,他很乾脆的拿了蛋跟火腿和蔥油餅,結賬跑回家。

  小心的關了門,看見她還在睡,他鬆了一口氣,開始準備起早餐。

  第一步,先煮咖啡,當咖啡香彌漫整個屋子時,他開始煎蛋跟火腿,最後,煎起了蔥油餅,當他把蔥油餅放在桌上時,正好看見莫日麗從床上坐起,一臉渴睡的樣子。

  她擁著被子坐起,眨了眨眼睛,鼻間濃郁的咖啡香喚醒她,她轉過頭就看見一臉笑意的他。

  莫日麗瞬間臉紅了,想想昨晚發生的事情。

  他卻一臉自在。「睡得好嗎?」

  她點頭,沒說話。

  事實上,睡得太好了,常失眠的她向來很難入睡,昨晚卻一夜無夢,睡得舒服極了,醒來只覺得全身好暢快,溫暖的棉被熨著裸膚,那股暖意篤定地傳進她的心裡。

  「我準備了早餐,來吃吧。」

  她看著站在餐桌旁的他,這裡沒有隔間,她又全身沒穿衣服,怎能自在的下床去吃東西?

  她尷尬道:「你……先迴避一下。」

  「迴避什麼啊?」他朗笑,但還是乖乖的轉過身去。

  背後,傳來她下床穿衣服的聲音,他感到神經緊繃,很難不去想像她彎身套衣服的樣子。

  他極愛她一身滑膩的皮膚,沒辦法止住腦中的幻想,待身後聲音好像停了,才啞聲倒:「好了沒?」

  「好了。」

  他轉身,看見她走過來坐在餐桌前,盈盈的笑臉染著紅暈,帶著笑的眼睛還是有點害羞。

  她拿起筷子。「你做的嗎?幾點起來的啊?」

  「比你早一點。」直勾勾的眼神,定定的看著她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又看她吃了一口蛋,再夾起火腿。

  「你不吃嗎?」

  他靠近她,問:「吃飽沒?」

  她點點頭。「吃飽了,我今天正好放假,等一下我想去逛逛書店,你有空嗎?陪我——」

  接下來的話,被他的吻截住。

  她張大眼睛,昨晚的事情又再一次重現。

  很快地她從椅子上被拉起,很快地他的熱吻又襲來,很快地她又回到才剛離開沒多久的床,很快地……

  她又被他收服,發出令他心悅誠服的輕吟,讓他覺得自己像個王,盡情的侵略她的領地。

  說好想逛書店,卻窩在床上到傍晚。

  只吃了早餐的她,與什麼也沒吃的他,一起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全身都很懶洋洋。

  莫日麗說了很多話,將她過去的一切全盤托出了。

  「那時我還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以為他只是普通的追求者,但是有一天,他找我出來,說在我家門口等我,那天下好大的雨,我不願意跟他出去,結果沒想到後來他發生車禍,從此得靠輪椅生活……後來我就離開事務所了,我大學朋友收留我,把這家店交給我。」

  她的口氣淡淡的,好像那是過去的事情,好像她已經不在乎,但他聽的很緊張,看著她淡然的眼睛,忍不住擁緊了她。

  「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離開事務所,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啊。」她扯出微笑,想著那段剛離開事務所的歲月,她對自己失去信心,怨天尤人,卻又不敢不出門……

  「我是說,你的心境呢?是不是因為這件事情就有了轉變?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那我以前是怎樣?」

  「以前喔,就笑咪咪的啊,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一屁股坐到我旁邊,那時我很少接觸女生,你這樣讓我很緊張,然後啊,你一開口就聊不完,一下說我很會畫畫,一下又說我媽叫你來叫我。」他閉上眼睛,想著哪天見到的她,忍不住笑了。「你那時真的很聒噪,跟現在差很多。」

  「那你比較喜歡以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

  他靠過來,伸手圈住她的腰。「你猜?」

  她想了一下。「我猜不到,你之前說一直有喜歡的人,但昨晚卻好像……不對,你喜歡我?」

  「不然呢?」

  她混亂了,圈住她的手收緊,她感到腰間傳來的壓力,恍著眼色看見他深沉的目光,愣了幾秒,又胡思亂想了起來。

  「等等,還是你不喜歡我?但是因為你知道我喜歡你,所以才……」

  他笑的好大聲。「所以才跟你上床?」

  「你幹什麼說的那麼白?」她臉紅了,但心中有一點忐忑。「我猜對了嗎?你其實另外有喜歡的女生?」

  「別傻了。」

  「我不明白……你說你一直喜歡我,但你不可能一直喜歡我啊?我們雖然以前認識,但是那麼多年——」她忽然住口,因為看見他始終笑著的臉頰上染上了一點不自在的紅暈。

  莫日麗徹徹底底的愣住了。

  他這表情、他這表情……意思是……

  他從以前就喜歡她?

  五年欸!還是六年了?這男人一直喜歡她嗎?

  「你……」

  他瞪著她,一臉不自在的心虛,索性側過身背對她。

  「你……從以前就喜歡我嗎?」她問了。

  怔望那張寬闊的背,好看的脊骨,黝黑的膚色,解釋的肌肉繃緊,顯示他的緊張,她伸手摸了摸那背,軟聲又問:「告訴我好不好?」

  他沉默著,她等,一分鐘過去,他終於開了口——

  「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沒辦法了,我的整顆心跟著你飛過去,記得每次你回家我都正好去倒垃圾嗎?其實,我早就倒好垃圾了,只是故意等你回來然後可以跟你聊聊。」

  她愣住了,內心有什麼悸動著,皮膚麻麻的,她聽著,心裡感動,聽起來他真的從以前就愛上她了喔?嘿嘿,心裡甜滋滋的,怎能不開心吶?

  「後來你走了,我消沉好一陣子,到了美國後,我想開了,你知道嗎?我覺得世界那麼大,要再遇見你的幾率太小了,而且……」他笑了笑。「我覺得我是個超好的男人,如果一直暗戀一個女人,太浪費了。」

  她也笑了,伸出雙手從後擁抱他,耳朵貼在他的背上,感覺他邊講話身體邊震動,心口很暖,這次,換她問了。「然後呢?」

  「然後?你不會想聽的。」

  「我想聽。」

  「你確定?」

  「我確定。」

  「等等,我數一下。」

  數?她揚眉,乖乖瞪著,不懂他要數什麼,耐著性子沒開口問。

  幾秒後,楚大爺終於數好了。「大概九個吧。」

  「九個什麼?」

  「九個女朋友。」

  什麼?她呆住了,訝異的問:「你說你後來交過九個女朋友?!」

  「對啊。」他轉過身來,對著她的眼睛,微笑著。「我是想,我不可能因為暗戀你然後單身一輩子吧?所以我就廣結善緣啊。」

  她眨眨眼睛,心裡是有一點酸酸的啦,想著他交過那麼多女朋友,心裡當然不太舒服,可是他說什麼?廣結善緣?哈哈……她忍不住大笑。

  「笑這麼開心?不吃醋喔?」

  「因為你說廣結善緣啊!」笑歸笑,最在乎的還是……「說真的,你真的一直就暗戀我喔?」

  「還沒說完,你插什麼嘴啊!」他抱她抱的更緊了,將頭撂在她頸間,聞著她身上溫暖的氣息,感受她肌膚傳來的熱力。

  「還有喔?」

  「還有啊,這次我回台灣,沒想到會遇見你,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這感覺?我已經決定放棄了,或者該說我已經淡忘了,但是一看見你,我就想起那感覺,發現我還是好渴望你……」他搖了搖頭。「真的好奇怪。」

  莫日麗擁著楚拓風,感動得說不出話。

  她沒想過原來有個人一直把她放在心上。

  這個五年多前認識的大男生,已經變成一個性格迷人的大男人,她呢?也變了,她不在是他記憶中的個性,但他卻說——他還是渴望她。

  她不清楚自己的魅力,但她知道自己沒有好到可以讓她一直記著那麼多年。

  其實經過那件事後,她一直覺得自己是糟糕的,因為拒絕林先生,反而讓他毀了一生,就算原因是因為林先生的糾纏,但她一直覺得自己脫不了關係……所以她封閉自己,模糊自己的個性,但她沒有想到有個人很在乎她,還記得她以前的個性……這,太令她感動了!

  她嘆息。「我覺得……我沒有那麼好。」

  「你知道畫家的研究看的都跟別人不一樣嗎?同樣的景色,透過畫家的研究,畫出來的會是不一樣的東西。」他吻了吻她的髮。「你說你覺得你沒那麼好,但我是畫家,所以我看的跟別人不一樣,你我覺得你……非常非常好。」

  非常非常好?她眨眨眼睛,完蛋了,好想哭。

  她想問哪裡好?但她主動先開了口,他的嗓音溫潤低啞,包裹他說的字字句句,鑽入她耳裡。

  「真的,你一定沒辦法相信,你在我眼中,是一片晴朗的天空,就跟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那天一樣,你的笑容讓我覺得身體輕飄飄的,而且我是個非常非常好的男人,所以我選擇的你,就是非常非常好的女人。」

  「什麼非常非常好啊……」她掉下淚來。

  楚拓風靜靜的攬緊懷抱。「你什麼都可以不要信,但這一定要相信畫家的眼睛。」

  她點頭,又搖頭,最後不動了,一直哭,淚水從臉上一直紛流。

  是他,給了她力量,這次重逢,他讓她找回生活的意義。

  那個消失了的自己,因為遇見他漸漸活過來,她曾經重傷,曾經好傷心好孤單,但那些在這一刻變得不算什麼了,有了他,莫日麗覺得那些過去好遙遠,她好像又可以變回以前的自己,為生活添加一點快樂,前提是——有他在。

  忽然覺得自己很幸運,能擁有這男人,她被困在他的懷抱裡,這方天地,充滿悠遠的安心。

  楚拓風靜靜的吻了吻她的髮,又摸了摸她的臉頰。

  長久以來想說的話,都在今天得到紓解,多年來的暗戀在說出口後,他覺得無比舒暢。

  暗戀時一向是對自己充滿不確定的,想自己哪裡不好隨意她不愛上,也想著自己要變更好讓她愛上,一來一往間,信心逐漸瓦解,變得卑微,滿心只想為對方奉獻。

  他也是一心一意想為莫日麗奉獻,使盡全力付出,帶她走入更大的世界,他讓她的生活變得精彩,並且讓自己參與其中。

  當此刻她像孩子這樣的哭泣,他不能否認心裡的震撼,對於她口中的過去,他是多麼的心疼!

  遇到那樣的事,一個年輕女孩子會怎麼辦?她也被間接毀了人生哪!她也有意氣風發對工作充滿企圖心的時候,卻被這件事剝奪了,她躲了起來,隱藏自己,過著孤獨的日子。

  楚拓風恨自己太晚回來,如果可以選擇,他希望能一直陪在她身邊,而不是在她已經過了那麼多年枯燥的生活後,才出現在她面前。

  可是命運就是這樣,永遠無法盡如人意,他能做的,是守護她,保障她接下來的生活有趣好玩。

  他一定做得到。

  春天的氣息漸漸逼近,原本嚴冷的氣溫漸漸變得舒適宜人,大街上的人潮不在穿的像個泡芙,輕薄的春色外套出爐,城市不再沉重。

  楚拓風的工作室裡,鄧潔來訪。

  「你在幹什麼?」她矮著身子,看著餐桌邊的楚拓風,桌上滿是紛亂的八開圖紙,有些空白,有些畫了一些東西,楚大爺他呢,拿著小孩愛用的粉蠟筆,在紙上塗塗畫畫。

  「畫畫啊。」

  「畫什麼?」纖知拿起一張紙,歪頭看著上面青面獠牙的野獸,漂亮的眉頭皺起。

  「看不出來嗎?我太失敗了。」他低著頭,忙著繼續畫。

  「楚先生,請恕我無知,敢問……這到底是什麼鬼?這張,一直野獸搭著船,什麼意思?還有那張,森林裡有很多野獸在跳舞?我不懂。」

  鄧潔翻動桌上完成的畫,越看越覺得不像話,這些畫不是畫得不好,相反的很有意思,構圖有趣,但是……「這些東西全上不了檯面,我是要你一副夠資格掛在我家畫廊的畫,而不是像這種……這很像繪本,跟我們畫廊風格不合。」

  「答對了。」

  「啥?」

  楚拓風停下筆,昂首看她。「我就是在畫繪本。」

  「什麼?!」鄧潔怪叫。

  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甚至連嘴巴也驚訝的閉不上,她看著眼前這自作主張的男人。老天,不要這麼整她,不要告訴她……「不要跟我說你要畫繪本。」

  他笑出一口白牙。「沒錯。」

  鄧潔差點沒昏倒,看著他邪惡的笑容,怒道:「你有沒有搞錯?畫繪本?!台灣繪本市場更小你知不知道?等等,你為什麼要畫繪本?本來不是說得好好的嗎?你答應我要交一幅畫給我。」

  「我是答應過沒錯啊。」他笑了,看著鄧潔緊張兮兮的臉色,索性站起來,朝她勾勾手。「在這邊啦。」

  她值得呆愣愣的跟著他走,來到窗前,那裡放著一個畫架,她早知道他慣於在這邊畫畫,但今天沒注意到畫架被布蓋住了,所以一看到他伏在桌前畫畫,就忘記這回事。

  此刻,只是楚拓風神秘兮兮的站在畫架旁邊,然後緩緩拉開畫架上的布——

  鄧潔的眼睛,從怒氣騰騰轉為迷惑。

  她瞇著眼,沉吟道:「等一下……」

  眼前,是一副半完成的畫。

  纖細寫實的筆觸,繪著一個蹺蹺板,旁邊,稀疏的矮草雜亂的長著,畫面被切割陳一半白天一半黑夜,左邊的太陽與右側的月亮,分據蹺蹺板一方,蹺蹺板沒有偏於哪邊,楚拓風畫出,道上下跳動的軌跡,讓蹺蹺板看起來好像偏於左又好似偏于右,凸顯出一種左右為難的情境。

  黑夜的氣息與白天的畫亮,沒有誰輕誰重,正如黑白在這世界上沒有對錯,鄧潔瞇著眼看著這畫,腦中馬上翻出幾個畫的主題。

  「我沒想到你會畫這個。」她環著胸,睇他一眼。「我以為你會選擇跟之前在美國展出的畫作一樣,以熱鬧動物為主題,或者能畫人物,但我真的沒想到你會選擇畫景,而且,這也不算實景,你畫的寫實,但其實很超現實,這個……我得想想。」

  楚拓風沒說話,他聳聳肩,轉頭望著窗外白晝。

  他正在戀愛。

  戀愛中的男人會是什麼樣的?他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的生活有了莫日麗後,變得很粉紅色,看什麼東西都好像甜膩膩的。

  就如同昨日他跟莫日麗去逛夜市,很久沒吃過臭豆腐的他,聞到那股臭豆腐的味也忍不住食指大動。

  他跟莫日麗一起點了一份臭豆腐,昏暗燈光下,她坐在他對面,桌上美耐皿的盤子裹著薄薄的塑膠袋,上面放著炸的酥脆的臭豆腐,她瞇著眼,咬了口臭豆腐,他也跟著吃了一口,後來回家後,他忘了臭豆腐的味道,只記得她輕咬臭豆腐的樣子,更可怕的是,心口也甜蜜蜜的。

  每天他約她到處去玩,她上班時就利用晚上時間閒逛,累了就回他家,一起窩在小小的簡陋的床上,或者去她家,躺在鬆軟蓬香的床裡,說說笑笑到疲倦睡去。

  她休假時,他會將行程融合自己的工作,又是去植物園,他會帶著相機拍下有震感的花花樹樹的樣子,有時去動物園,拍各種動物的每個表情,有時搭捷運隨機下車,在高樓大廈間穿梭,由下往上拍建築物的表情。

  莫日麗從不喊累,有時他投入時,會拿著相機苦等一直河馬打哈欠,這時她會微笑著,或站或坐在旁邊,幫他一起注意一起等。

  楚拓風本來要豐富她的生活,現在,她卻覺得自己反而也被填滿了。

  畫家的工作很孤獨且極度主觀,但他卻不介意有她相伴,她從不出主意,也不吵鬧,比他更有耐心,笑著的時候給他好大的力量。

  戀愛讓他的靈感變得更豐富了。

  那天晚上,經過一出公園,興起走入,角落有個蹺蹺板,刷上藍色油漆的木身在黑夜中毫無光彩,莫日麗笑瞇瞇的走過去,雙腳一跨,坐上蹺蹺板,雙手握住板上的鐵條,仰首看著月亮。

  那一幕,停留在楚拓風的心裡。

  她看著月亮,讓他也跟著注意到那夜的月光竟燦爛如日光,回家後,他想來想去,趁白天又來探了一次,望見太陽炙熱如火,他於是決定將日夜畫在同一張畫裡,拿掉蹺蹺板旁的溜滑梯,也拿掉維修中的盪鞦韆,僅留下蹺蹺板,陪伴日月。

  鄧潔忽然問:「你想表達什麼?」

  「你說說看。」他揚了揚眉頭,看著鄧潔。

  「太陽跟月亮,就是白天跟黑夜,也可以引申為黑與白,這幅畫在我看來,會覺得畫家想表達的是黑白沒有一定的輕與重,也就是有時候人心會覺得白是對的,但可能其實黑才是對的,總之,這有點混淆價值觀的感覺。」

  「說的不錯。」

  鄧潔好奇道:「怎麼會想畫這個?」

  「你不喜歡嗎?」

  鄧潔皺皺鼻子。「你總是這樣,問你什麼都用反問來回問我,從你嘴中,很難得到直接了當的答案,真討厭。」

  他哈哈笑。「這樣就討厭喔?」

  「你看,又來了,又是疑問句。」鄧潔忽然想起。「那你幹麼要畫繪本?那麼有空嗎?拜託你,不要浪費時間好不好?有經歷就多畫幾幅畫,你多嘗試各種題材,我們再來討論看看哪種路線好。」

  路線?他還是笑。「你把我當偶像明星喔?」

  「不是啦!唉,說也說不清,快說你幹麼畫繪本啦!」

  「秘密。」

  鄧潔氣瘋。「又來了,拜託啊!告訴我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0:35:30

第八章

  最近,小飛馬童書店多了一個常客。

  是個很可愛的小女孩,年約三歲,話也說不好,每天傍晚會跟媽媽一起到店裡來,蹲在一角一起看書。

  以前的莫日麗,是不喜歡與客人攀談的,但自從和楚拓風戀愛後,她變得開放許多,交往一個多月,她已經成功認識了十幾個熟客,記住他們的姓氏與孩子的小名。

  這天,這對母子又來了,店內正好沒人,莫日麗手中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她走過去,笑咪咪的看著有著一雙大眼睛的小女孩。

  「你叫什麼名字啊?」

  正坐在木地板上看書的小女孩,眨了眨可愛的大眼睛,噘著嘴,一臉無辜。「香香……」

  「香香?好可愛的名字。」莫日麗望著旁邊的母親,笑了笑。

  「不是香香啦,她咬字不清楚,是心心才對。」

  「原來如此,你叫心心啊?」莫日麗摸了摸心心的軟髮,同時她聽出心心母親的口音並不是台灣人,看來是大陸新娘;心心的母親有著一雙大眼睛,心心跟她如出一轍,也有一雙好美麗的大眼睛。

  心心的母親有點不好意思,帶點怯意地說:「不好意思,是不是不能在這裡看書?」

  莫日麗搖搖頭。「怎麼會呢?當然可以,我只是看心心很可愛,才來找她玩玩的。」

  心心不怕生,主動攀過來,靠在莫日麗腿間,乖乖翻著書,莫日麗低首幫忙她小小的手掌翻書,邊笑容滿面的講解故事。「這邊突然出現一個好大的仙人掌,張著刺要扎人……」

  「嫌人掌……」

  她糾正。「仙人掌。」

  「仙、人掌。」

  「對,心心好棒呦。」

  等到其他客人進門,莫日麗才離開心心母女倆,回到櫃檯忙碌。

  直到下班時間,店內已經空無一人,她卻不覺得疲累,也不急著想回家,反而滿心期待……

  期待心愛男人的到來,他們每日的夜晚約會,都能讓她的人生染上彩色。

  木門準時被打開,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來到櫃檯前,一手率性地擱在櫃檯上,一手斜插著口袋,裹在淺米色薄型針織衫的健壯胸膛,讓楚拓風看起來更加迷人好看。

  「小姐,請問……已經打烊了嗎?」他用一種低沉的嗓音問道,極度風情萬種。

  她憋住笑,配合道:「這位客人很抱歉,請您明天再來。」

  他一臉失望。「那怎麼辦?我明天很忙,沒有空來。」

  她揚眸看著他沒說話,準備看他演戲。

  「我明天要進行垃圾食物之夜,所以沒空來。」

  她哈哈笑的看著他的一臉認真。「什麼垃圾食物之夜啊?」

  「那不然今天舉行垃圾食物之夜好了,跟我走。」他一把拉起她,熱燙的手慰著她,她邊笑邊關電燈。

  他的口氣好像多委屈一樣,彷彿是被迫把「垃圾食物之夜」改到今天似地,但她看他根本早就打算在今天舉辦「垃圾食物之夜」。

  楚拓風戲分很足喔,一臉認真的拉著她上了車,一臉嚴肅的轉動方向盤,當車子滑入車道,趁著等紅燈時,他還在演。「其實我真的不想把垃圾食物之夜移到今天的。」

  好像很委屈喔?「那你可以明天辦啊。」

  「那不行,明天我再到店裡你,誰知道你今天那麼早打烊,唉。」

  還唉咧?「不要演了啦!」

  他咧嘴笑,好心情的打開音晌,流洩出的音樂是他最愛的英式搖滾樂,他一手答答答地在方向盤上打拍子,嘴巴哼哼兮兮的。

  十幾分種後,他們來到大賣場,找了一個停車位,一起進入賣場。

  楚拓風略過生活用品區,跳過家電區,看也不看一眼服裝區,一路直達食物區,而且是停在洋芋片區。

  他大手一抓,三包洋芋片入了推車,再大手一撈,一包寶咔咔外加一包滿天星也跟著進推車。

  她瞠目咋舌。「吃這麼多?」

  「就說是垃圾食物之夜了。」左邊一抓,品客來一罐。

  「不好吧?我先說,我吃不下喔。」

  「怕什麼?我一定吃得下。」右邊一拿,多力多滋來一包。

  推車一轉,來去飲料區,六瓶裝的可樂一定要,雪碧也來個……兩罐就好,喝太多怕吃不下。

  結賬後,再繞去租個DVD,選了莫日麗一直想看的「全面啟動」,然後才開車回莫日麗家。

  會選擇莫日麗家,是因為楚拓風沒有電視,既然她嚷著想看DVD,那就只能選她家了。

  楚拓風熟門熟路的坐在莫日麗的白色沙發上,大手抓來遙控器,轉開電視,莫日麗將DVD放進機器裡,開始播放。

  唰地打開包裝的聲音,此起彼落的晌起,楚拓風抓起洋芋片塞進嘴裡,遞給她,她順勢拿了一些吃。

  隨著電影劇情的深入,讓他們停下吃的動作,不由自主的偎在一塊兒,眼神專注。

  他盤坐在沙發上,一手手肘撐在膝蓋,手掌撐住下巴,皺著的眉頭顯示他也隨著劇情變得緊張,她屈著雙腿坐在沙發,雙手環抱腿,目光嚴肅,眼睛眨也不眨。

  一個晚上,就這麼過去。

  深夜近一點,才看完電影,當螢幕上秀出後製名單,他們也隨之放鬆,楚拓風站起來伸了伸懶腰,一轉頭,就看見坐在沙發上的莫日麗指著桌上大包小包的零食。

  「你說你吃得完的。」結果咧,只開一包,看電影時還不覺得餓,現在倒覺得餓得發慌。

  他任性道:「現在不想吃了,想吃泡麵。」

  「我家沒有泡麵。」

  他笑了笑。「便利商店有。」

  「那這些怎麼辦?」

  「來日方長啊,改天再戰。」他撈起外套,低首拉住她,吻了下她的唇。「吃不吃泡麵?」

  「不要,我要先洗澡,好累,想睡了。」

  他眼睛一亮。「那我也要洗澡。」

  她格格笑,罵他。「白癡,快去買啦!」

  楚拓風出門買泡麵的時候,她順手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東西,將零食先歸到置物櫃,再將飲料冰進冰箱,然後拿了衣服進浴室沐浴。

  她不是喜歡在浴室磨東磨西的那種女生,向來洗澡只要十分鐘,洗完澡,穿上淺粉色棉質睡衣,踩著拖鞋出來時,已經先聞到泡麵的香味了。

  微笑著坐在餐桌旁邊,莫日麗撐著下巴看著楚拓風吃泡麵。

  小小餐桌,他們各據一角,桌上冒著熱煙的泡麵,讓整室滿是香味,他狼吞虎咽,吃東西很快,她微笑望著他一舉一動、眼神深遠。

  啊,她真喜歡這個男人。

  她喜歡他有點孩子氣的樣子,就像今天說要玩什麼「垃圾食物之夜」,到後來自己也忘得一乾二淨,很沒原則的跑去買泡麵。

  他的眉如劍我的挺直,那雙漆黑如夜的眸,長年染著笑意,高挺的鼻梁顯示他的果決,那副厚實的胸膛和比她大上近半的掌,總傳來熱暖的能量,長腿能帶著她到各個地方……她喜歡全部的他。

  「幹麼偷看我?」他吃完,也學她撐著下巴,看著她。

  「哪有?」她嘴上這麼說,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他不放。

  楚拓風喜歡她這個樣子,至少她的反應不是一邊說哪有、一邊真的別開眼這樣尋常的反應,他喜歡她嘴上說哪有,但那雙明眸始終定定地望著她,顯示足夠的自信。

  「你嘴上說沒有,可是眼睛還是一直看著我。」

  她笑了,繼續睜眼說瞎話。「你看錯了。」

  瞧,她還是那樣盯著他看。

  楚拓風朗笑,覺得她越來越像以前那個活潑膽大的她,她這些反應都不會是重逢反冷漠淡然的她所會表現出來的。

  看她這樣自在的笑,微濕的髮尾掛在她肩上,笑意盈盈的眼眸好似有著水光,那樣朦朧地引他注意。

  他暗下眼色,「還說慌,該罰。」

  下一步,他一手抓住她的腕,將她扯入懷裡。

  她驚呼一聲,他猛烈的攻勢隨之而來,她無力抵抗,或者該說,不想抵抗,只看著他越來越近的眼睛與溫熱的呼息湊在臉上。

  他吻住她的唇,堵住那愛說謊的嘴……

  莫日麗的腰後被他的大手按住,那將她壓往他身上的力道,令她察覺他身上的慾望,不禁臉紅了。

  月光從窗透入,照上熱吻的兩人。

  她回應著他的吻,有些暈眩著,他熱掌探入棉質睡衣裡面,貼上她滑潤的肌膚,他幾近愛不釋手的觸感摸,令她輕緩喘息。

  楚拓聽見她的喘息,更興奮了,感到血脈沸騰,身體因為慾望繃緊,吻得更深入,探入的舌惡劣地挑動她口中柔軟。

  這個愛說慌的女人,他要罰她,一定要罰她……

  但說要罰,忍耐不住的卻是自己,幾乎要煞不住的他,意識到她的青澀。

  他在熱情上,從來不急躁粗暴,向來忍著慾望,要她全然,才敢占有她所有綿密。

  他壓抑著慾望,停下親吻,熱情的眼眸定定看著她,微喘息,望著她同樣意亂情迷的眼睛。

  莫日麗眨了眨眼,不明白他的停頓。

  半裸的肩有些寒冷,被由下往上推的上衣,令她外露的小腹同樣也有點涼,她抿了抿唇,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下一秒,他重新俯下頭,吞噬她口中的甜美,然後,往下……

  兩人交纏著,跌跌撞撞跌落白沙發。

  他魅力十足的笑了,疼惜的摸了摸她的臉頰,接著,埋入她,聽她為他吟出曖昧樂音……

  他們很幸福,有了對方,覺得什麼都夠了。

  莫日麗一直陰霾的天空,因為楚拓風這陣風將大片烏雲吹去了,她現在晴空萬里,這樣風和日麗的天氣,讓她願意為他付出所有。

  她睜開眼,定定看著他。

  看他為她瘋狂,那如獸的喘息,令她臉紅,但也令她更有自信了。

  楚拓風後來交了那副蹺蹺板上的日與月給鄧潔。

  鄧潔將那幅畫掛在畫廊的一個角落,接受客戶審核,它被擺在名家大帥作品之間、足以評比楚拓風的實力,也可作為他未來的風向球。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楚拓風仍然盡情揮灑才氣,在畫家工作上努力,莫日麗也一樣繼續看顧著小飛馬童書店,不變的是他們的約會,依然每夜相會,一起分享今天做的事情。

  他們感情越來越好,從不嫌膩,愛情根深柢固的在他們心上開花。

  三月底的某個日子,鄧潔來到楚拓風的工作室,她一臉嚴肅,從餐桌拉了張椅子過來窗邊,在站在畫架旁的楚拓同旁邊坐下。

  化著精心妝容的美麗臉蛋,眉頭緊蹙,抿著的紅唇顯示她有點緊張。

  「幹麼?擺這種臉色。」楚拓風睇她一眼。

  「我現在有點拿不定主意。」

  「什麼?」

  鄧潔摸了摸頭,又摸了摸頭髮。「你的畫最近有一些人詢問了。」

  「有人要買?」

  鄧潔搖搖頭。「沒那麼簡單。」

  「那是……」

  「很少有人敢直接買一個新出畫家的畫,除非他確定這個畫家會大紅,現在的收藏家大都是投資客,他們有想法也有藝術造詣,看得出來什麼樣的畫才是好的,但就算是再好的畫,如果看不到未來,也不一定會買。」

  楚拓風瞇了瞇眼睛。「這我知道。」

  「你很特別,你在美國被報導過,所以你不像一般的新人畫家,你有名氣,但是也最危險,一炮而紅的人最容易被市場淘汰,現在……」鄧潔沉吟了下。「有人喜歡你的畫,但他們不敢買,也不確定什麼樣的價格才對,這些要交由市場來決定,但你是新人,市場又會怎麼決定你?唉,這些弄得我很煩。」

  「我不在乎。」楚拓風站到窗前,凝眸看著窗外。「這些就是我跟你合作的原因,你是我的經紀人,你得替我處理這些。」

  鄧潔苦笑。「我當然知道,我想到一個方法,事實上也有人詢問過這件事情,所以我……」

  他打斷她。「你要叫我出畫冊?」

  「猜得真準!有人說希望可以看你的畫冊來決定你整個人的風格,但你知道的,畫冊這種東西……」

  「賺不了錢而且新人不宜。」

  鄧潔讚賞的看著楚拓風,他不是那種不懂時勢埋頭苦幹的藝術家,相反的,他很了解藝術圈的生態,這讓她覺得很好溝通。

  「你知道就好,我煩惱的是該不該幫你出畫冊,你的意思呢?」

  楚拓風笑了,他轉身,一臉自信,揚起的眉頭全是魄力。「出。」

  「原因?」

  「我找不到不出的原因。」事實上,畫冊可以濃縮他個人畫作的里程碑,他及欲讓人看見他的才華。

  「剛剛你自己也說賺不了錢而且新人不適合?這不就是不出的原因?」

  他還是笑。「我只在乎知名度,不在乎現在賺不了錢。新人不適合?我算新人,但又有點不像,我想將我的能耐展現給大家看,既然很多地方卡不了位,發行畫冊不失為一種好方法。」

  「我懂了。」鄧潔點頭。「發行畫冊要掛在我家畫廊的名下,但想出畫冊的人很多,你可能要排隊,或者提案會被駁回,你知道這厲害關係吧?」

  知道,當然知道。

  就是很多人卡在他前頭,他得想辦法脫穎而出。

  楚拓風皺了下眉,知道挑戰來了,壓力恐怕也會隨之而至。

  但要出名,就要站穩腳步,現在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未來成功的基礎,他深知這道理,望了眼鄧潔篤定的眼神,他看見她篤定眼色中壓抑的小小不確定……他忽然笑了,笑得自信。

  鄧潔怔望著這男人自信的眼色,心底恍若吃了定心丸,因為如果連他也慌也沒信心了,那她更不知道該怎麼努力了,她可沒空一天到晚安慰他。

  她扯了個笑,丟下一句話。「我先走了,保持聯絡。」

  鄧潔推門走出去的同時,門外正好來了個女人,鄧潔認得這張清麗且令人心生好感的臉,她是楚拓風的女友莫日麗,鄧潔遇過她幾次,她總是淺淺微笑朝自己點個頭,一臉溫柔。

  莫日麗不意外在這邊看見鄧潔,她知道這個美麗女人的身分,她朝她點點頭,兩人錯人身經過。

  莫日麗背後,鄧潔的眉毛淺淺蹙起,她過身再看了一眼往楚拓風走去的莫日麗眉頭皺得更深了。

  「你來了。」楚拓風望著手上提著購物袋的莫日麗。

  她微笑。「猜猜我今天帶了什麼?」

  「大腸麵線?」

  她搖頭,還是笑。

  「猜中了能得到什麼?」

  「下一次我幫你送飯的機會。」

  他朗笑。「那有差嗎?我看我隨便猜猜,唔……雞肉飯。」

  「錯錯錯。」她從袋中拿出食物,語氣輕快。「登登!是魷魚羹面啦,前幾天你不是有提過想吃?」

  「有吧?我有提過?」

  「有,我們不是在看美食節目嗎?你那時候有哀怨的說很久沒吃魷魚羹了,我有聽到。」

  他笑著睇看她。

  她變了許多,變得更像以前活潑的莫日麗了。

  她不再見外,常常主動過來找他,手上提著大包小包,都是美味的小吃,有時她會帶上某本雜誌,裡面折了頁,說這篇內容很有趣,要他看看告訴她感想;有時她會帶某張CD,說有首歌很好聽,然後發現他這邊沒有音晌,滿臉敗興失望。

  他喜歡她這樣有了活力有了溫度的樣子,她也為他的很生活添上色彩,就如現在她笑咪咪的為他買來魷魚羹,令他感到幸福。

  他亮著眼睛。「我沒猜對,那我以後不就沒機會讓你幫我送飯了。」

  她看了他一會兒,還是笑咪咪。「如果我還給你送飯喔,就……」

  「就?」

  「就是我甘願嘍!」她朝他招招手。「快來吃啦。」

  楚拓風乖乖坐過去,眼前熱騰騰的魷魚羹散發香味,她就坐在他對面,已經先吃了起來。

  他忽然有感而發,坦率道:「怎麼辦?我突然有點想結婚。」

  她一愣,揚眸看他。

  他沒動筷,只是兩手在胸前閒適交握,眼色認真地閃著精光,她看見他嚴肅的臉色,有瞬間迷惑了,心悸著,不斷品嘗他他剛剛說的話。

  他說什麼?有點想結婚?

  莫日麗怔望他,眼底充滿愕然,但那股愕然又混著期待,她眨了眨眼睛,如扇的眼睫張合,重新睜眼的剎那,眼色朦朧。

  「我在想……」他摸了摸下巴,微長的青鬢令他看起來更性格迷人,深沉的眸盛滿小心翼翼,頓了會兒,又調整了一下坐姿,才道:「等我成名後,我們結婚好不好?」

  她說不出話。

  事實上,楚拓風有點愛瘋了,他覺得這段感情已經很成熟,隨時要到下一個人生階段都沒問題,他考慮到他們的年紀已達適婚年齡,情感上更有一種想要立刻把她娶回家的衝動。

  但仍然踩了煞車。

  是想說,如果他一直是個懷才不遇的畫家怎麼辦?如果他賺不到大錢,沒辦法給她好生活怎麼辦?

  向來自由慣了的他,第一次面對現實,是因為愛情帶來的醒悟,他忽然擔心起自己的工作,以前他從沒在擔心的,總覺得真金不怕火煉,他有才華就什麼都不怕。

  可現在,還真怕。

  愛情讓他變得膽小了。

  他扯唇談笑,玩笑道:「你這表情是不願意嗎?」

  「不是……」她是有點嚇到了,直到這秒鐘才感覺胸口湧起喜悅。這男人了解她,有這念頭,她就好高興了……

  「日麗,我是很認真的。老實說,現在我的工作到了一個瓶頸,我得靠出畫冊來認別人決定我的價值。」楚拓風不是愛面子的人,相反的,他很坦率,直接將自己的困境與煩惱說給她聽,要她也理解狀況。「這有點像賭注,如果反應不好我得想辦法扭轉重來,這一切都很辛苦,我希望等到我有某種程度的成功後,我才有信心給你好生活。」

  這番話,讓莫日麗眼眶紅了。

  她點了點,揚著水霧的眸子,淺淺笑了。

  「你能明白是最好的。」他站起來,繞到桌子的另一邊,吻了吻她的臉頰。

  莫日麗當然很明白。

  他大可不用主動挑起這話題,也不用講後面這些自己的想法與困境,但他選擇誠實,老老實實說出所有想法,她很感動哪。

  他想跟她結婚,但因為珍惜她的關係,得等到他更有肩膀;他說這些話給她聽時,心意已經誠懇的傳達到她心裡了。

  她張開手,主動擁抱他。

  他微愣,被困在這嬌小女人的懷抱裡。

  高大如他,卻被這一雙小小的肩膀給擁抱,纖細的手臂困難地圈著他,她身上傳來的溫香,輕巧的傳入他鼻腔,直達肺葉。

  她說:「加油。」

  嗓音輕輕,意義卻重重打入他心裡。

  這尋常不過的話語,在這一分鐘給他力量,楚拓風感謝她沒說什麼——我等你、你一定可以,這種會讓他更有壓力的話。

  她說加油。

  是純粹的打氣,紛然飄進他耳裡,他感覺自己充滿力量,如剛睡醒的雄獅,渾身蓄滿衝勁,眼前的荊棘和關關考驗,都駭不住他。

  很好,他充滿勇氣了,出畫冊是吧?他啥也不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0:36:00

第九章

  有了愛情啥也不怕的楚拓風,才過了兩個禮拜,就得知令他震撼的消息——

  畫廊不肯幫他出畫冊。

  鄧潔說是因為他交出的畫作不夠精彩,又說可能是因為一次就讓他過關太過輕鬆,所以才故意刁難一下。

  鄧潔還說,她會繼續努力,覺得應該沒問題。

  她說得信心滿滿,一直跟他說別擔心,叫他儘管專心創作,全部交給她就好,楚拓風聽了,努力壓抑心口的不安,牽動唇角作了個雲淡風輕的微笑,不再多問。

  不多問,不代表不多想。

  整整三天,他困在裡面出不來。

  待在畫架前面,一筆也下不了,往往怔站一天,直到月亮躍上夜幕,帶來心愛的日麗,他才如夢初醒。

  然後他會靜靜吃完那些莫日麗帶來的東西,閒閒的跟她聊一會兒,再送她回家,到她家門口後,他會吻她一下,摸摸她的髮與臉頰,跟她道別。

  接著他一個人回家,繼續進入自我懷疑的世界。

  他是不是其實沒有才能?

  當初回台灣,是因為覺得自己胸懷大志,那股從骨子裡湧出的自信,讓他沒考慮多久就回台灣。當初讓他嶄露鋒芒的展覽,如今已經少有人談論,曾經他也是藝文新聞上現的「台灣之光」,現在呢?

  現在他連出本畫冊都得看人臉色。

  他可以想像被拒絕的原因,一定令他毫無勇氣聽下去,他向來揮灑自如的才華,這刻變成僵硬的畫筆,腦海裡空有想法,但卻怎麼也下不了筆。

  前些日子才跟莫日麗說,成名後要娶她。

  如今這想法變成了包袱,他竟有種想逃離這裡的超現實感,想逃脫一切,覺得自己累壞了,尋求不到肯定,舉目所及的每一件事都令他疲憊……

  這天晚上,鄧潔毫無預警的來到了工作室。

  「拜託你不要擺這種表情。」

  鄧潔無可奈何的看見楚拓風坐在畫架前,一臉無力。

  先前的談話中,他雖勉為其難露出了雲淡風輕的笑容,但她回去後還是很擔心,隔了幾天抽空過來,果然看見他來不及防備的無奈表情。

  「你來幹麼?」楚拓風伸了個懶腰,收斂起失望的神情,換上一張淡然的表情。「有什麼消息嗎?」

  「沒什麼消息,擔心你才過來的,不行嗎?」

  他扯笑。「擔心我什麼?」

  「別裝傻。」

  「我沒裝傻,如果沒什麼消息,我要繼續工作了。」

  「工作?」她冷哼。「你眼前的畫紙從上次我來找你後,就一直維持一片空白,你當我瞎啦?我知道你沒心情,但我還是老話一句,你得振作起來。」

  「鄧潔,我沒事。」

  「我跟你說——」

  忽地,楚拓風的手機響了,他朝她比了個手勢後,轉身接起。

  電話那頭是楚母,她同樣擔心自己的兒子,察覺這幾天的通話兒子都有氣無力的。

  「媽,我沒事,對,我有好好吃飯……嗯……好,別擔心,不用過來,我自己可以……」

  旁邊的鄧潔環著胸等到他講完電話,但門卻傳來打開的聲音,她轉身,果不其然看見莫日麗又提著東西走進來。

  日麗朝她點了頭,隨即乖巧的將食物先放在餐桌,從沒跟鄧潔講話的她,卻在下一秒看見鄧潔朝她勾勾手。

  鄧潔示意要莫日麗跟她到外面。

  莫日麗沒理由拒絕,尾隨鄧潔出了工作室。

  鄧潔帶著莫日麗到工作室的隔壁,那是空屋,藍色鐵門拉下,騎樓上的地磚有著大大小小的刮痕,沿街停放的機車占滿一半走廊。

  一棵站得直挺挺的美國花生樹被放置在角落,葉片有點枯,因為照不到路燈,讓這一角很昏暗。

  鄧潔將腳步停在這裡,她轉身,雙手環胸,看著跟著她走過的莫日麗。

  「莫小姐你好,我是楚拓風的經紀人鄧潔。」

  「我知道。」

  鄧潔微笑。「我們打過照面那麼多次,今天卻是第一次講話。」

  莫日麗不語,她只是點點頭,也微笑,側眸看著鄧潔,壓抑不下心中的緊張與不祥感。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她跟鄧潔之間,會有什麼好話說?

  「你一定在猜我為什麼找你出來,我看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鄧潔用手順了順頭髮,才續道:「你知道楚拓風出畫冊的提案被駁回了吧?」

  日麗聽了,整個人一震,愕然搖頭。

  她不知道啊!但她有注意到最近幾天楚拓風意志異常消沉,就算他故意假裝有什麼事也沒有,然而她全看出來了,他的笑意不達眼底,他的笑容有點勉強,有時候跟他講話時,他好像不知道在想什麼沒回答,還有好多時候,他的眼色帶著難受。

  日麗覺察不對勁,但沒開口問。

  因為楚拓風向來坦率直接,他決定隱藏心底的,她若硬去詢問,只會讓他尷尬,她決定等他想說時自己開口說。

  卻萬萬沒想到,最後會從鄧潔口中得知他異常的緣由。

  鄧潔瞇著眼睛,看著她臉上一陣無措,清了清嗓子。「但這不是我找你出來談話的主因,我是覺得,你跟楚拓風雖然在交往,但會不會太黏了?」

  「就是我常常遇見你,你不是每天晚上都來找他?現在已經九點半了,你都沒自已的事要做嗎?」鄧潔的表情很嚴肅。「我認識很多藝術家,一創作起來沒日沒夜的,靈感這種東西一旦被中斷就完了,他如果正在畫畫,結果你跑來,你想會怎麼樣?」

  莫日麗被她凌厲的語氣驚駭到。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為楚拓風的絆腳石,或者該說自己沒想這麼多,她只是每天想見到他,而且很自然的接下照顧他的責任,以前不也是這樣嗎?他天天都去找她,帶她到處玩。

  最近會變成她來找他,是因為知道他工作漸忙,近來常埋首工作,所以她才會主動過來。

  但,這打擾他了嗎?

  鄧潔嘆口氣。「你不要那種表情,好像我在欺負你一樣,我也是女人,我知道戀愛的美好,所以我其實不是叫你不要來找楚拓風,而是想提醒你,有時候要有點距離,而且楚拓風的工作時數不定,我希望你可以留心一下他的狀況,有時候……唉,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我不是叫你要變成完全不理他,你知道吧?」

  鄧潔擔心的凝視莫日麗,有點後悔跟她講這些。

  她是忍不住才開口的,或許她有點太雞婆,但在這個節骨眼上,以楚拓風工作夥伴的身份,她衷心希望楚拓風可以心無旁騖的跟她一起努力,先以出畫冊為目標,試試市場觀感。

  她搔了搔髮,索性丟下一句話。「跟楚拓風說我改天再來找他。」語畢,窈窕的身影隨即離開。

  被留下的莫日麗,呆愣愣地看著鄧潔的身影,直到她走進路邊大紅色房車後,才收回目光。

  她抿著唇,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些覺得委屈,但理智上也明白鄧潔的嚴厲是有原因的……她眨了眨眼睛,眼色朦朧了。

  她並不委屈,反而討厭自己,鄧潔的提醒是當頭捧喝,她不自覺的沉溺愛情太深,卻沒想到愛情縱然美妙,但也是懂得收放自如,如果愛他,怎麼可以成為他的絆腳石?

  如果今天她的到來會浪費他的時間,她寧願不來,忍受對他的思念……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

  「鄧潔呢?」

  楚拓風看著夜晚的走廊,除了背著他的莫日麗外,鄧潔不在這裡。

  「她說她改天再來找你。」她深吸口氣,沒轉過身。

  「喔。」他從後面攬住她的肩膀。「那你站在這裡幹麼?」

  她轉移話題。「你吃了我今天帶來的滷肉飯沒?」

  「沒啊,等你一起,走走走,不然要冷了。」

  肩上他傳來的力氣逼得她不得不跟著走,轉過身的剎那,楚拓風看見她的表情有些異樣,但燈光有些暗,他皺了下眉,看不清楚。

  直到回到室內,他才看見她的眼睛好像有一點點紅,只有一點點,很不明顯……

  「你哭過?」

  莫日麗搖頭。「哪有。」

  他抿了抿唇,既然她這樣說,他也不再問,他們坐到餐桌旁,他目光沉穩,反覆審視她今夜有些奇怪的臉色。

  氣氛有一點凝滯。

  他們默默對坐吃飯,滷肉飯的香味彌漫空氣裡,香醇的醬油味令人食指大動,但這兩人顯然胃口不好,他們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各懷心事。

  楚拓風率先打破沉默。「我媽剛打電話來,她問我有沒有吃飽睡好,還說要不要她來幫我煮飯,我沒跟她講,現在都有一個小天使每天幫我送飯來。」

  聽見這話,莫日麗突然仰頭看他,認真的神色讓楚拓風呼吸一窒。

  她抿了抿唇,道:「我問你喔……」

  「嗯?」

  「你一整天都在畫畫嗎?」

  「不一定,有時候可以畫一整天,有時會畫畫停停,怎麼突然問這個?」她從不曾過問他的工作。

  「我在想……」她歪著頭,唇邊掛著笑容,掩飾心口的慌。「像我們這樣每天晚上都見面,有時候我下班很累,有點懶得過來款。」

  楚拓風微愕,目光轉沉。「所以你的意思是……」

  她佯裝無事的摸了摸髮尾,看起來有些尷尬。「跟你這樣說好像有點怪喔,可是最近我想下班直接回家休息,那就不過來了,可以嗎?」

  「為什麼突然這樣說?」

  「沒啊,就覺得有一點累。」

  他凜著目,看著她一會兒,灼熱的目光令她有絲心虛,楚拓風捕捉到那絲心虛的目光,卻怎麼也想不出她突然這樣要求的原因。

  不是要她一定得為他送東西吃,也不是要她一定得天天來找他,有時候他也會過去找她,只是因為最近較忙,所以一起出遊的時間少了些,難道就因為這樣,所以她真的懶了?

  如果真的感到疲累,是沒問題的,楚拓風完全不在乎這點小事,他在乎的是她這樣提出的原因,還有她此刻不自在的眸色。

  「OK啊,我們都是大人了,我沒有意見。」他沒繼續問,但他看出她刻意隱瞞的臉色,沉思一陣後,決定裝沒事。

  他是想,正如他剛回國遇見她後,一開始也沒問她變得跟以前不一樣的原因,之後她自己也說了,何況就算他追問,她也不會說吧?

  「那……就先這樣說定喔。」

  他笑了,探手過去摸了摸她臉頰。「傻瓜,這有什麼好說定的,你說一聲不過來,我就知道了啊。」

  莫日麗有陣恍惚地看著他和煦的目光,忽然覺得自己很渺小,聰明如他,怎會看不出她的不對勁?但他沒有問,甚至還笑得那樣心無芥蒂。

  但是心口的一陣慌,猛然襲來。

  如果愛情中混入了隱瞞,會變得怎樣?

  深夜,楚拓風在外面跑步。

  穿著一身黑色運動服的他凜著眼色,高壯身體因為跑姿牽動全身肌肉,在黑夜裡如豹。

  街上幾無路人,他暢得無阻,迅捷的穿梭街道。

  心情太亂了,想著今夜莫日麗心虛的眼睛,她好像藏著什麼秘密,不肯告訴他。

  這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真正難受,他渴望知道她所有的想法,但卻怎麼也摸不透她今晚的提議。

  她取消夜晚的約會,這讓他打擊很大。

  他這在便利商店這邊,進去買飲料。

  顧大夜班的店員一臉疲憊,無聊的表情看了看進來的楚拓風,隨即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歡迎光臨。」

  楚拓風繞到冷飲櫃前買了瓶罐裝咖啡,結帳後,直接坐到便利商店附設的露天座位上。

  夜深了,圓潤的月高掛天空,寂寥的蟲鳴像被困在城市的囚犯,反覆哀嚎著,令楚拓風眉頭一皺。

  真吵。

  心情煩,聽什麼都吵。

  便利商店的音樂,是深夜的廣播,播著清爽的輕音樂,隱約透過玻璃門傳了過來。

  難聽。

  心情差,聽什麼都難聽。

  下一秒,他搖頭失笑,為自己的幼稚。

  他為莫日麗的事情心煩,也為畫家的前途感到心悶,他覺得自己好像腹背受敵,心情好不起來。

  陰霾的天色,是他此刻心情的寫照。

  然而工作的前途,他無力改變,但莫日麗的心情,他卻可以去理解去猜測去思考。

  他不明白,為什麼昨天還笑咪咪的她,今天卻好像哭泣過,而且還突然下了這樣的決定……他太在乎她了,她所有心情的風吹草動,他都渴望知道……

  閉了閉眼睛,丟掉喝了一半的罐裝咖啡,他重新跑上歸途,回到家後,躺在床上,一夜無眠。

  星期三晚上七點多,小飛馬童書店裡有三、四組客人。

  說忙也不忙,但還是得應付各個客人的要求,有人要她找書,有人想訂書,有小朋友伸手就把書撕了一頁下來,有小朋友突然大哭……

  莫日麗因為忙碌暫忘了對楚拓風的思念。

  沒見面已經五天了,但還是有傳簡訊互報每天的狀況,有時候晚上會講一下電話,大都是他打來的,就連簡訊其實也是他先傳來的。

  她壓抑自己主動去找他的衝動,就算很多時候看著他的簡訊,其實心裡泛起的是飛奔而去的衝動,她也會去做些別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

  她還擔心他有沒有按時吃飯,所以簡訊裡曾不斷提及要記得去吃飯這件事,結果呢,瞧瞧他怎麼回答?

  他的簡訊寫——你什麼時候變成我媽了?

  真是,這傢伙,讓她對著簡訊哈哈大笑。

  真奇妙,沒見面也能擁有戀愛的好心情,雖然,還是會寂寞……

  「姨……」

  莫日麗低頭,看見一張可愛的小臉蛋,是最近幾乎每天來的心心,跟她混得越來越熟,甚至有點黏她了。

  「心心,你來了啊?」

  莫日麗低下身,摸了摸心心的小臉蛋,心心格格笑地撲過來,讓她一陣踉蹌。

  她嬌笑,側眸看了看旁邊,出乎意料的沒看見心心的母親,她訝異問:「心心,你媽媽呢?今天不可能是你一個人來吧?」才幾歲?不可能吧?

  才這麼問呢,就有一個嗓音回答她了。

  「我帶她來的。」

  是一道有點熟悉的男嗓,嗓音有些尖銳,比一般男性少了點低沉。

  她聽過的,而且曾經一聽到這嗓音就全身發抖,每次這道嗓音從語筒傳來,她就害怕得想掛電話……

  莫日麗下意識的抬起頭,首先,看見輪椅,鐵灰色的輪子令她心跳加速,再往上,是一雙穿著黑色西褲的腿……白色襯衫泛著黃,再來……那張臉,令她駭得倒退一步。

  是林先生。

  林斯年,當年三十五歲,瘋狂追求莫日麗,出了車禍後,他個性更加扭曲,變本加厲地憎恨莫日麗,讓她在事務所待不下去。

  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世界這麼小,還是見面了。

  林斯年鏡片後的眼睛帶著訝異的目光,炯炯地瞪著眼前的女人。

  今天妻子感冒,女兒吵鬧不休,童言童語的一直說要去一個地方,問了休養中的妻子,索性在出來買晚餐時順道帶女兒來一趟,卻在這裡遇見好久不見的人兒。

  現在他的身體因為坐輪椅而大大不如從前,也不再有多年前的那種衝勁與憤怒。

  「好久不見了。」他主動開口。

  莫日麗抖著唇,呆愕得說不出話,雙手不安地貼在身側,不敢看眼前的男人,她想逃離這裡,心跳快得非比尋常,心裡面……很害怕。

  「莫小姐?」林斯年自嘲道:「你該不會是想當作不認識我吧?」

  「不……」她尷尬道,眨了眨眼睛,告訴自己要冷靜,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她了,他們也不在同一個地方工作,沒什麼好怕的……

  而且,怕他什麼呢?

  她不知道。

  但一看到他就是一陣驚人的驚慌,倉惶從心中竄起,燃成大大火苗,她覺得耳朵轟隆隆,眼前有陣暈眩……

  「你放心,我沒有要對你幹麼,更何況我已經有小孩子,聽說你跟心心很熟?」

  心心?!莫日麗這才聯想到,他是心心的爸爸!

  「你結婚了?」她不禁想起那個笑得羞怯怯的心心媽媽,口音有大陸腔,原來……

  「你應該見過我老婆吧?聽她講話也聽得出來她是從大陸來的,我年紀到了,又沒有緣份,就娶了現在的老婆。」林斯年侃侃而談,一臉面無表情。

  「把撥……」心心攀住爸爸的腿,搖搖晃晃要往上爬。

  林斯年按住她,有點困難的將她抱上輪椅,朝莫日麗看了幾眼。「離開事務所後,你一直在這邊上班?」

  「是……」

  林斯年不說話了,他頓了頓,凝視那雙曾經令他鍾愛的大眼睛。

  他忽然問:「你恨我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0:36:30

第十章

  恨?

  以前,是有點恨的。

  但更多的,是——

  怕。

  大學時期的莫日麗念的是會計系,當時便立定志向要進知名會計事務所,還要在三十歲前考到頂尖證照,當年她信心滿滿的進入知名會計事務所,好不容易穩了第一步,沒想到卻遇到這樣的事情。

  一天一天,她的志向被磨去。

  那是一種懼怕未來的感覺,自己本來已經設定好的前程,卻突然沒了路,飛來的大烏雲擋住了所有去向。

  她不知道何去何從,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怕未來的未知,她怕現在的無力,更怕回想過去……林斯年這個人帶給她的衝擊,全是害怕。

  所以才會在再次見面的這刻,全心盛滿懼怕。

  但他卻這樣問她,她該如何回答?

  最終,她仍是怔著臉色,決定不回答,林斯年也不再問,他帶著心心在店裡逛了下,待沒二十分鐘,便走了。

  莫日麗腦中一直亂亂轉,轉到打烊後,開了店門一個人走上歸途。

  今夜下起了雨,綿細的雨紛紛打在路面,小水窪鑲在柏油路面上,莫日麗撐傘踏過,被水濺濕的鞋傳來涼冷感覺,她卻渾然未覺。

  捨棄了平常回家的路,她饒了遠路,忍不住來到楚拓風的工作室對面。

  拉下的鐵門,旁邊出入的門透著光,她不禁想像裡面的楚拓風,他那寬闊的胸膛、溫暖的體溫,以及微笑的臉龐,都像她的避風港。

  她多渴望奔進他懷裡,跟他說今晚的震撼。

  但不行,她不能讓他擔心,他還有事情要做,那天鄧潔說的話又如咒語般衝進心裡,讓她汗顏難過。

  待了不知多久,她重新撐著傘,回到自己的家。

  將皮包丟在沙發上,她躺入沙發裡,腳伸直,手臂放在額上,閉上的眼睛透露疲憊。

  心很慌,好像被迫離開會計事務所那天,也是下著雨,她遞了辭呈,收拾自己的桌子,旁邊還有同事在竊竊私語,他們不一定信林斯年說的話,但潛意識還是覺得這事跟她脫不了關係。

  她的背上被貼上了標籤,再也沒辦法回到過去。

  她逃離事務所,在家消沉幾天,直到朋友打電話來,約她出來聊聊,之後又將小飛馬交給她管理。

  但那消沉的幾天,就像噩夢,每天吃不好睡不著,拿不定注意,不知道該怎麼辦,一想到林斯年的未來,壓力就排山倒海而來。

  也是不忍心看見這樣一個青壯年的男人,被迫坐在輪椅上一輩子,她甚至後悔起那天為什麼要拒絕他……

  而現在,林斯年又出現了,喚醒她所有記憶,那個被楚拓風揮去的烏雲,突然又回來了,甚至下起了雨。

  她不禁想,是不是太幸福了?連緣分也看得眼紅?

  但她還是跟楚拓風這樣的緣分,都能重新牽起,那麼就算遇見林斯年,也不是很忙奇怪的事吧?

  忽地,手機響起。

  她接起,這時間會打來的,只有楚拓風。

  他爽朗的嗓音從電話那頭響起,「到家沒?」

  「到了。」

  「在做什麼?」

  「準備洗澡。」

  他哇了一聲。「你脫嘍?」

  她不禁淺笑。「真是。」

  「真的脫了?」

  「還沒……」

  他朗笑,「說真的,想不想我?你不幫我送飯,不代表我不能去找你吧?都五、六天了,我想見你,而且……我們很久沒在一起睡了。」

  她怔了怔,聽見他話語裡的情慾。「你不忙嗎?」

  「可以忙,也可以不忙,怎麼了?這麼愛問我工作,我不是小孩子了,什麼時候要工作我自己會決定,你最近怎麼了啊?」他忍不住連連抱怨,口氣有點不悅。

  他也不是沒脾氣的。

  當自己每回這樣熱情想見她,她卻怎麼回他的?總問他工作沒吃飯沒,一點親密一些的愛語都沒有,她也不說自己想他,什麼都不說,這幾天,楚拓風告訴自己配合她的節奏,但這不代表他能允許一段冷淡的戀愛。

  「你生氣了?」她有一點點慌。

  「沒有。」他嗓音悶悶的。

  她柔著嗓,試圖解釋。「我只是關心你。」

  他冷笑一聲,「我想你是我女朋友,而不是我的老媽子。」

  她有些生氣他刻薄的話語。「你不必講話這麼酸。」

  「我講話酸?那你更該聽聽你自己說什麼,滿口為我好跟關心我,真好笑!」他口不擇言道。

  真的是氣壞了,才會這麼說,單電話那頭傳來的靜默,忽然令他警覺自己倉促間說出的難聽話。

  「算了,我不想說了……」他煩躁的開口。

  她仍舊沒說話,聽見他掛了電話的聲音。

  莫日麗緩緩放下電話,她知道他生氣了,但她又能怎麼辦呢?

  誰能告訴她,她該怎麼辦?

  她的心也很亂,也需要人安慰啊……是,她是很好笑,滿心滿意為他著想,結果惹得他不開心,感情也受挫,更糟糕的是,剛剛他的怒言,令她醒悟到自己犯了錯。

  她一向討厭別人總把為她好跟關心她掛在嘴上,怎麼自己也這麼做了呢?

  他是該生氣的,是該生氣……她告訴自己,但心裡頭難過的情緒卻沒辦法跟著合理化。

  又想到令她倍感壓力的林斯年,心情紛亂,她捂住臉,哭了出來。

  另一頭,楚拓風氣得丟下手機。

  被摔力分開的手機與電池,無辜地癱在地上,它們的主人躺在床上,矇著大被子,全然不見臉。

  他躲在被子裡,恨恨閉著眼睛,被子傳來的熱氣暖在他臉上。

  到底是怎麼了?

  為什麼她突然這樣冷漠?就算知道她每次問他吃飯沒,都是因為關心,但他就像是想討好父母的孩子,討不到好,就生了氣,甚至覺得是自己一頭熱。

  他猜不到她的想法,她的轉變,明明先前那麼好的,又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

  煩啊……

  隔天晚上,林斯年又出現了。

  一樣帶著心心,他毫無預警又出現在店裡,莫日麗怔看著他就在櫃檯旁邊,任心心拿了本書席地而坐。

  她想逃離櫃檯,但他灼熱的目光令她被定住。

  「昨天你不回答我,現在你可以回答我了吧?」林斯年揚起一個友善的微笑,試圖讓她放鬆心情。

  問他為什麼這麼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他也不知道。

  很多事情是一陣感覺一個衝動,就如當初莫日麗來到事務所,他一眼就喜歡上這個女人,又如現在,多年後見到她,心裡第一個冒出的問題就是---你恨我嗎?

  當年他對很多人說了假話,說她故意晃點他讓他等,才會起爭執出車禍,有人不相信,但大多數人都對他的遭遇感到同情,所以讓整個事件鬧大,也讓莫日麗被迫離職。

  他沒後悔,反而很氣,因為對往後的人生感到不安,卻不願恨自己,所以他恨起莫日麗,她走後,他氣她一走了之,氣沒人給他折磨,整個人頓失重心。

  日子久了以後,已屬適婚年齡的他,娶了從大陸來的妻子,還生了心心,剛開始他還是一樣的壞脾氣,但久了後,也喜歡上這樣圓滿的家庭生活,他變成一個好男人,對妻子好,對孩子也好,但夜深人靜時,也會想到那個被逼走的莫日麗,想她現在人在哪裡?過的好不好?她是不是……會恨他?

  「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莫日麗別開視線,假裝整理桌面。

  「所以你恨我?」林斯年苦笑。「我現在過得很好,你也看到了,我女兒多可愛,我老婆也很好,事情過去那麼久,我希望你也過得好。」

  她不說話,在心底苦笑。

  過得好?

  她要怎樣才能過得好?可怕的噩夢糾纏她好多年,一直害怕人群,甚至隱藏自己原本的個性,忘記自己的志向,待在這裡。

  不懂為什麼他可以一臉雲淡風輕?她不想跟他講話,不想看見他,這讓她想到過去,想到被犧牲的一切,害怕又不安。

  林斯年自顧自地說:「如果你還恨我,心情就不可能會好,我希望從你嘴裡聽見答案,其實我有點不安心,我……」他欲言又止,知道或許自己欠她一個道歉,但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要打烊了。」她別開眼,聽不進他的話。「請你離開。」

  店內,已經沒有客人。

  心心不知不覺已經歪在木地板上睡著了,莫日麗走過去,將心心抱起,放到林斯年的腿上。

  「拜託你走吧。」

  說拜託,是因為很累。

  連著兩天看見這個人,嚴重影響她的心情,他說什麼?想聽見她說恨不恨他?還說有點不安心?她不明白,事到如今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此時,門開了,進來一個熟悉身影,高大的影子映在地板上。

  莫日麗看見楚拓風,他緩緩朝她走來,目光悠游自在,然後,他看見背對著他的林斯年,頓下腳步。

  他朝莫日麗無聲問:「有客人?」他看起來若無其事,像是忘記了昨夜的爭執。

  她來不及回答他,因為林斯年先開了口。

  「我要聽見你的答案才走,好吧,就跟你說真心話吧,我常常想起那件事,而且有點後悔,我知道這件事讓你的人生改變了,我……哎,我現在過得很好,我想聽你說自己也過得好,也希望你不要恨我。」

  「什麼恨不恨的?」楚拓風走過來,凜著臉,看著林斯年。

  看見輪椅,又聽見他所說的話,楚拓風立即意識過來這男人的身份。

  「你是誰?」林斯年轉過臉來看著這個高壯的男人。

  他身材俊挺又高大,健壯的體魄帶給人壓力,尤其是林斯年坐著輪椅,仰頭一看更覺得楚拓風高壯,不禁楞了一下。

  「你又是誰?」楚拓風轉過臉問莫日麗:「他是不是林先生?」

  「你怎麼知道我姓林?」

  「你真的姓林?那你就更不應該說剛剛那些話。」楚拓風環起胸,擋在莫日麗面前,他低頭瞄了心心一眼,刻意放低嗓音。「快滾。」

  「滾?你叫我滾?憑什麼?」林斯年感到莫名其妙,但看著他擋在她面前,又好像隱隱約約猜到了。

  「別問那麼多,你只要消失就好了,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這裡的,但你不覺得剛說那些話很自私嗎?你自己過得好,卻還硬要日麗來回答,你這樣做事想要減輕自己的不安吧?你知不知道她為了這件事整個人都變了,那是三兩句話就可以說完的嗎?」楚拓風握緊拳頭,說了一大串,瞪著林斯年的目光如劍似刀,灼熱得似要將林斯年的身上燒出洞來。

  林斯年說不出話,看著眼前這個憤怒的男人。

  「你不要管日麗現在過的怎樣,你只要記得做一件事就好。」他深吸口氣,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永遠不要出現在我們面前。」

  「你……」林斯年臉皮很厚,轉而問莫日麗:「做朋友也不行嗎?」

  「朋友?」楚拓風嗤笑。「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面前,我警告過你了,你再來一次,我就會趕你一次。」

  林斯年看著他的體魄,是有點怕了。「我也不是非來不可,童書店又不是只要這裡有。」

  「不準再來。」楚拓風冷著嗓,眼色惡狠狠。

  林斯年不說話,總算肯離開了,出了店門後,楚拓風追了上去,寬闊的人行道上,楚拓風擋住他的去路。

  「幹嘛?」林斯年不解的看著這個又出現的高大男人。

  「你還沒答應我,不會再來。」

  「你幹嘛一定要我同意這個?」

  「我要你知道一個嚴重性,以前的事情讓日麗很在意,在意到變了個樣子,你現在的出現只會讓她平靜的生活再起波瀾,如果你還有良心,就不要再出現在這裡,給她平靜的生活才是最誠懇的道歉,你懂吧?你欠她一個道歉,有良心的話就記住我說的話。」

  林斯年突然不說話了,他垮下肩膀,聽明白了。

  道歉。

  他懂了,他也知道自己欠她一個道歉,但怎麼也說不出口,或許因為面子,或許因為情感上的結,哎,現在眼前這男人這樣說,他……能不答應嗎?

  楚拓風又說:「你現在又好老婆又有這麼可愛的小孩,就不要再回顧過去了,答應我,不要再來。」

  林斯年嘆了口氣。「我答應你。」

  「很好,你走吧。」

  楚拓風丟下這句話,走回店裡。

  晚間十點,莫日麗的家裡沒開燈。

  因為才剛進來,莫日麗就被楚拓風狠狠抱住。

  剛剛他們一起從店裡離開,一路上,他始終沒開口,只是沉著一張臉,嚴肅得令她緊張。

  他在店裡為她發聲,所說的話句句切進她心裡,全部沒錯,她就是希望永遠不要再看見林斯年,也覺得林斯年真夠自私了……為什麼她心裡所想的,楚拓風全部都懂呢?

  幾天沒見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思念超乎想像,本來因為思念而變得倉皇的心因為見到他,所有的不安全都煙消雲散了,甚至幾乎忘了昨晚鬧的有些不愉快,還讓她難過了一整天。

  但他卻來了,站在她面前,為她趕走了林斯年那朵大烏雲。

  而此刻,他狠狠將她拉入懷抱,身上陽剛的魅力令莫日麗一陣心悸,她眨了眨眼睛,覺得這幾天受的壓力好像突然不見了。

  「為什麼都不跟我說?」

  她不懂。「跟你說什麼?」

  他抱緊她。「就那個林先生出現的事情,還有,你到底吃錯了什麼藥,一直注意我的工作?」

  「我……」她沒答,只是遲疑著。

  他凜了嗓,帶點怒意道:「我快煩死了,很討厭這樣猜來猜去的,你告訴我你在想什麼好不好?如果有煩惱不是要一起面對嗎?我不想要這樣,不能見面外,還得一天到晚猜來猜去的!」

  這把沉嗓令她駭住,因為被他禁錮在懷抱裡,她看不見他的眼睛,心中一陣慌,令她不禁結巴,將話說的斷斷續續。「我只是……我在想,你不是正要為工作嗎?我是不是……會吵到你?」

  原來是因為這個!

  楚拓風雖然有猜到這個理由,但還是不能肯定,這次從她口中確定後,忍不住深吸了口氣,問:「你覺得愛情是什麼?」

  他鬆了懷抱,握住她的肩膀,拉開了距離,看著她不解的眸子。

  她答不出來,凝視他嚴肅的黑眸,猜不出他的情緒,他看起來有點生氣,但又像無力,她……唉。

  「愛情不是這樣的,你不能把愛情濃縮成關心,關心會變成壓力,這對我的工作又有什麼幫助?我眼中的愛情是美麗的,是開心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明明隔沒幾條街,卻得忍受思念,明明相愛,卻要猜測彼此的心思。

  「你知道嗎?如果我覺得你妨礙到我,我會說的,我不是那種有了愛情就忘記工作的人。」他蹙緊眉,又深吸了口氣。「記得我跟你說的嗎?說等我成功後就結婚,你想想,這是要多理智的人才可以這樣想?你還要像個小孩一樣顧著我的工作嗎?」

  這番話,令莫日麗狠狠怔住。

  他點醒了她,令她知道他原來也是痛苦的忍受思念,這讓她感到歉意,自己被鄧潔影響,以為這樣才對他好。

  但為他好,卻不是他要的,又有什麼用呢?

  她眨著眼睛,嘆道:「我現在知道了。」

  他不放過她,故意問:「知道什麼?」

  「知道是我雞婆,把事情弄成這樣,讓我們都不好受。」

  他定定看了她一會兒,直到她仰著的目光裡盛著歉意,這才滿意的摸了摸她的髮。「乖。」

  楚拓風低下頭,輕啄了一下她的唇,重新抬起臉來,大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又念念地摸摸她的耳朵。「有沒有想我?」

  「有,很想很想。」她踮起腳,也吻了一下他的唇。

  他終於笑了,著笑容令她有絲怔然,好像很久沒見到一樣,眼睛不爭氣的濕了,她耍賴地埋進他懷裡,悶聲問:「那你呢?」

  「當然有,不過,你昨天真把我氣死了……」楚拓風忍不住發難。

  後來,為了彌補這些天的思念,他賴窩在莫日麗家裡,跟她擠在床上,抒發這幾天的思念。

  深夜,楚拓風在床上醒來,撐起上身看著熟睡的日麗。

  他摸摸她的額頭,輕彈她的鼻,指觸在她的唇上,在輕撫上她迷人的鎖骨……他微笑,太幸福,又滿足。

  閉上眼睛,好像還看見那個初遇她的夏日,那張笑容滿面的臉蛋,從此刻印進他心裡,為她心悸。

  這個鄰居姐姐,曾經讓他覺得遙不可及,但如今擁有了她,所有那些過去,經過年歲增長,變成存在心底的糖蜜。

  他要用那些回憶包裹愛情,從此,讓心愛人兒快樂開心。

  楚拓風愛情得意,信心也跟著滿滿。

  他打起精神重新整理自己的畫作,甚至有次半夜撥了越洋電話,是因為想起某幅研究所時期的畫,好像還放在教授的畫室裡,麻煩教授的助理幫他寄回來。

  鄧潔也跟著生龍活虎,三天兩頭往楚拓風這邊跑,她拿相機把畫作拍下,洗成一張張照片,跟他一起討論當初畫這幅畫的心境以及所代表的意義。

  日麗不再天天來報導,她下班太晚了,捨不得楚拓風一起餓肚子,規定他得自己去吃晚餐,而她也學會打理自己的三餐。

  以前心情頹喪,覺得生活沒意義,吃什麼都沒興趣,現在她什麼都有興趣,泡麵買一堆,還上網買快速料理的餐包和肉包,只要有熱水瓶和大同電鍋,就能隨時填飽肚子。

  這天深夜,楚拓風跟鄧潔整理好所有畫作,鄧潔做了好厚一份報告書,有信心讓當初反對楚拓風出畫冊的人點頭,她打著哈欠離開,走去取車時的背影,髮微亂,背脊疲憊的彎垂,楚拓風站在窗前,盯著鄧潔開車離開。

  他轉身,看著一樣亂著頭髮、臉色疲憊的莫日麗,他笑了笑,撫順她的髮。「很累嗎?」

  日麗打了哈欠。「好累。」

  今天她難得接到了鄧潔的邀約,明明自己並非專業,但鄧潔卻堅持要她一起參與選畫的會議,鄧潔是這樣說的

  「只有我跟楚拓風兩個人可能會有盲點,雖然你是外行,但有時候外行人的直覺也可以多少給我們一些參考,你憑著直覺告訴我們對這些畫的感覺,讓我參考看看。」

  於是,她也跟著忙到深夜。

  楚拓風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抱住,語氣帶著歉意道:「這些日子我很忙,都沒空陪你,寂不寂寞?」

  「別鬧了。」她臉紅,打了他一下。

  他笑著,室內燈光錯映她的臉龐,他楞望她笑瞇瞇的樣子,臉上的紅暈讓他心念一動。

  她真是他的了嗎?

  不禁想到當年,她也是這樣笑著與他攀問,臉上的紅暈不是害羞,是因為當他的熱陽,但這表情如出一轍,引得他心口熱情泛濫。

  他喜歡她笑起來的樣子,讓人不由得心暖,不禁有了好感,現在她臉頰也紅撲撲的,卻是因為他……楚拓風對於自己對她有了影響力這一點,感到莫名喜悅。

  「你覺得這次會不會成功?」他低聲問她。

  她想了幾秒,輕道:「總有一天會成功的。」

  「所以你覺得這次不一定會成功?」

  「凡事總沒有一定的,」她的回答很保守,看見他皺起眉的臉色,連忙補上一句。「但我個人希望你能成功推出畫冊。」

  他笑了。「有沒有想過推出後,反而跌了身價,那怎麼辦?」

  她有陣無言,凝望他笑意不達眼底的臉龐,又聽見他開口。

  「就算我因為推出畫冊而身價大漲名單會不會有買我的畫?」

  日麗呆著,看他笑意斂去,又丟出一串問題。

  「就算有人買了一幅,還會有第二幅,第三幅嗎?我能一輩子靠這吃飯嗎?」

  她好像看見他眼裡的隱憂,在這一刻,他所有丟出的問題,表現了他的脆弱,她淺淺嘆息,說:「不要怕。」

  他凝視她清澈的眼底,將她擁的更緊。「你又知道我怕咯?」

  這男人,真嘴硬哪……

  她埋進他胸膛,聽見他又道:「我什麼都不怕,當初打定主意回來台灣,我就相信我一定會成功,所以……」

  還在嘴硬呢!她淺笑,回答:「一定沒問題的。」

  「你剛剛才將說總有一天會成功,現在又說一定沒問題,前後不一喔。」

  她哈哈笑。「一定會成功的。」

  他賴皮道:「我不信你。」

  有完沒完啊?

  這下她總算覺得,這男人真的小她三歲了。

  真幼稚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0:36:51

尾聲

  三個月後,楚拓風成交了第一幅畫。

  拜上個月剛出的畫冊之故,讓人看見他的才華,最近他的名聲水漲船高,鄧潔替他接了不少學術邀約,有些是小型演講,有些是客座講師,明年度還預定要開個小展覽。

  一步步站穩腳跟,楚拓風不彷徨了,當然也不害怕了,因為他看見自己的作品漸漸被接受,從最近每完成一幅畫都獲得多人詢問就看得出來,就算現在他賣畫的金額不算高,但以新人來說,能得到這樣的回響,就已經是很難得了。

  雖然還不到能結婚的成功地步,但帶莫日麗回家見見父母倒是可以了。

  這日,艷陽高照,火辣的陽光將柏油路面燙的冒起熱氣,楚拓風開車載著莫日麗來到老家社區。

  將車停入停車場,他們一起搭電梯。

  莫日麗頻頻驚奇,這裡一點一滴都能引起她的回憶,這裡一棵樹,哪裡一盞燈,都可以讓她叫著好懷念。

  楚家門口,楚拓風看著緊張的日麗。

  「這麼緊張?」

  「當然啊!」莫日麗理了理頭髮,問:「我這樣可以嗎?」

  楚拓風笑看著她清麗的臉蛋,今天她將頭髮綁成馬尾,穿淺綠色短袖洋裝,米色高跟鞋,高雅又美麗。

  「我很喜歡。」他拉著她,低頭吻她。

  他真惡劣,竟在這裡吻她,熱情的深吻令日麗好暈,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他胸口的襯衫,閉著眼睛享受這吻。

  下一秒,門打了開來。

  「我的天啊!」楚母嚇了一跳,剛開門就看見兒子跟一個女人在接吻,她忍不住驚叫。

  莫日麗飛快推開楚拓風,好尷尬。

  「我聽見門外有聲音,所以才來開門……哎呦,你們幹麼在門口做這種事啦!」楚母念念念,側過身讓他們進來,她好奇地看著兒子低著頭的女友,看不清楚臉,但有一點眼熟說……

  莫日麗尷尬的側了側臉,但楚母生性熱情,催促她進門,她只得脫了鞋進門。猶帶著一絲無措,還是鼓起勇氣抬起臉來要跟楚母打招呼,話還沒說,就被楚母先搶了白。

  「你……是日麗吧?是不是?之前住我們家對面的?」

  「是,伯母,好久不見了。」

  楚母哈哈笑。「原來是你啊,怎麼這麼巧?現在是我兒子的女朋友了,真好玩,以前我兒子愛你愛的要死,放假回來看見你搬走了,還難過好一陣子呢。」

  後來,大家一起吃了頓飯,楚家父母都對她很滿意,還急切的催他們結婚。

  一直到晚上,他們才一起離開楚家。

  楚拓風繞到電影院,今晚有他們想看的電影,買好票後等待開場的時間,他們倚在欄桿前,看著電視牆播著預告。

  莫日麗問他:「你沒先跟你媽講你女朋友就是我喔?」

  「沒。」

  「為什麼?」

  「有什麼好講的?」

  她皺了皺眉。「我以為你會講。」

  他笑了,攬了攬她的肩膀。「我爸媽叫我們快結婚列,你覺得呢?」

  她也笑了,眉梢染上羞怯。「是喔。」

  「你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婚禮嗎?」

  他這麼問,忽然讓她有點擔心了,她睇他一眼,問:「什麼樣的?」

  「上次看報紙,說有一種海洋婚禮,我覺得很酷。」

  她被他的話駭著,楞了好久說不出話。「你開玩笑的吧?」

  「當然,我記得你是旱鴨子,怎麼可能用這種方式?但這讓我想起一件事。」

  鬆了一口氣的她,連忙問:「什麼事?」就怕又是什麼可怕的提議。

  「夏天到了,我教你游泳吧!」

  她看著他笑瞇瞇的眼睛,忽然拿他沒轍。

  他又說:「這下你總沒辦法推辭了吧?我該看的都看過了,你不會怕穿泳裝了吧?」

  她一愣,有瞬間轉不過來,等到知道他話裡的意思後,才驚呼:「你怎麼知道我只是因為不想穿泳裝?」

  他神秘兮兮地。「我知道的事可多著呢。」

  電影進場時間到,他牽起她的手,走進放映廳裡。

  電影開始,燈光轉暗,楚拓風沒專心看電影,只專心偷看旁邊心愛的女子,她才是這一室黑暗裡唯一的光束。

  他眨眨眼睛,淺淺笑了。

  當晚,莫日麗得到一份禮物。

  是一大本楚拓風親手畫的繪本,內容跟當初他第一次進店裡看的《野獸國》一模一樣。

  除了主角跟結局。

  主角是她,她開進野獸國,以為可以逃離原本的世界,卻沒想到墜進更可怕的深淵,野獸們追著她,日日夜夜讓她不好過,讓心被煎熬,她想離開這裡,卻沒有船。

  有天,終於盼到一艘船,船上的人長的好高大,他帶她離開,帶她回到原來的世界,掃去所有讓她想離開的痛苦理由,最後她在原來的世界裡過得開開心心……

  是個好結局,也是她的人生寫照。

  她逃離原本工作環境,以為這樣就可以得到救贖,卻沒想到雖然得以暫時棲於童書店,卻日夜受心裡的野獸折磨,那個船上的人就是楚拓風,他帶她離開,給她幸福。

  書的最後一頁,是一雙手,帶著一個鑽戒。

  她望著那頁笑了,故意揚起手,朝旁邊的楚拓風道:「我的手跟書裡的手好像還差一個東西喔?」

  他朗朗笑了。「那是未來,有一天就會變得一樣,跟我一起等吧。」

  跟我一起等吧。

  這句話,何其溫暖。

  她歪著頭笑的好幸福,窩進他懷裡。

  她輕聲道:「其實,沒有我也不介意的……」

  這麼幸福,哪缺一枚鑽戒呢?

  相愛就夠了。

  閉上眼睛,她好像又看見初遇那天,坐在樹下的大男生高壯的身影以及專注的側面,還有他的畫。

  那天的風和日麗,才是她的寶物。

  《全書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0:37:27

櫻花紅似火  莫妮卡

  新聞說,因為氣候異常的關係,讓一向是錯開花期的櫻花跟梅花,奇異的在烏來同時開花了。

  這艷紅色的櫻跟淡粉色的梅,罕見的同時綻放,交錯層疊的美麗,令遊客移不開視線。

  我試圖想像那艷紅與淡粉交錯的景色,腦中卻怎麼也只出現一棵開得盛大的紅櫻,想了想,在哪兒看見的?竟然映在腦海裡,一想回憶便自動浮出,掀起漣漪。

  想了好久,從已經不復見的外曾祖母家,想到某年跟朋友去賞花,但沒有一幕是腦中這棵櫻花,枝葉幾乎展大得像某國X人壽的經典LOGO大樹,桃紅色的櫻,投射在眼裡是,這樣地震撼人心菲。

  過了幾天,隨便在路上亂逛是,卻在一個轉彎後看見記憶中的櫻色。

  不禁微笑的佇裡一會兒,還拿出相機拍了幾張,回家後,登入網路分享給朋友看,那真是開的很暢快的一棵櫻樹,在一戶少見的三合院前。

  三合院看來已荒廢,更別說有人照顧櫻樹了,卻這樣奇妙地,這棵櫻開得這樣又大又美。

  朋友還以為我到了哪裡去賞櫻了,我說不是,就在家附近,他也呆住,跟著去找了找,也看見了那棵櫻,才知我所言不假。

  花季不知多長,但我肯定那棵櫻樹定是年年都盛開,而且在某年被我給看見了。

  原來不用到多遠多深的山裡,也可以窺見美麗的大自然,唾手可得的美景,徹底顛覆了我向來覺得要跑很遠才能看見美景的想法。

  就在某個轉角,櫻花紅似火。

  這本書的男主角是畫家,小時候我也曾學過畫,是指才藝班那種,那時教我們的老師,頭髮又長又濃密,唇上的小鬍子很性格,總穿一身白色或者一身米色,鬆垮的褲,沾著顏料的衣服,整個人很不羈,明明四十歲了吧,還有著一雙充滿夢想的眼睛,每次看大家的畫時,都用一種充滿感情的眼神,只指出畫的優點,從沒聽過他說缺點。

  到現在我還常常看見老師,他幾乎沒變,二十年了,還是長頭髮,束在腦後,該有白髮的,卻頂著一頭黑髮,我不禁想像老師跟白髮搏鬥而去染髮的摸樣,就覺得很趣味。

  整個來說,老師是一名很有男人味的紳士,我曾經想過,是不是藝術家都是這樣,到那也知道這太偏頗,不可以以偏概全。

  女主角是經營童書店的,裡面的那本《野獸國》,真有那本書,是在我小時候就很喜歡的童書,當然,小時候看還蠻害怕的,長大後就只剩想念(書都被我媽拿去送表弟妹了)。年前在誠品看到,還有英文原裝版的,掀起我心中一大片感動,就拿著書在童書區讀了起來,這才發現,有很多童書都是我小時候就有的,一直賣到現在,看來孩子們的口味還是沒變。

  祝大家健康快樂~~希望下次很快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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