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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何舞]有錢能使鬼推磨[全書終]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6:41:37     標題: [何舞]有錢能使鬼推磨[全書終]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1-12-1 00:43 編輯

誤認仙女下凡,惱怒刁難識情意;
為奴探查信物,無意欺瞞傷郎心。
軒轅侯府的小侯爺,雲墨,身份尊貴、俊秀優雅,
唯獨那霸道性子,從小被慣得要風是雨,無法無天,
天天以折騰奴才、丫鬟為樂,動不動就搞得全府上下,
雞犬難安。而如此不可一世的他,因為夜色太美,
誤把才剛進府的新丫鬟顏櫻寧當成是仙女,對她傾吐心事,
卻在他發現她不是仙女而是丫鬟時,想起自己那夜的蠢樣,
惱羞成怒的他,開始對她千般刁難、萬般冷諷,
可打是情、罵是愛,在他不時有意無意的「欺負」她,
才發現他不是討厭她,而是迷戀上她淡然溫柔的性子。
哪知,那一夜的一時衝動,在他幾乎佔有她的清白時,
她竟敢不告而別。直到四年後,當雲墨奉命駐紮玉陵城,
再次遇見她時,又一次被她的美給引誘,索性強行將她擒住,
不管她的反抗,將她綁上床,打算先貪享她的身子後,
再好好的問她該怎麼「補償」他四年來所受的相思苦……  




第一章


  與皇城驪京的繁榮太平不同,在遠離京城的北部邊關玉陵,聖武八年的春天,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戰亂。
守城的將領瑭王身為當今天子的堂弟,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草包,這是朝堂上下心知肚明的事實,但沒有想到堂堂一個王爺,竟然能草包成這樣!

  一小隊烏皖族的遊兵們趁著夜色,混水摸魚地溜進了玉陵城,一夜間就襲擊了駐守軍隊差不多一半的營帳,在被發現後又成功地逃之夭夭,只留下滿營死傷無數,而瑭王此時正抱著小妾睡得正香。

  天亮後,此事迅速傳遍了整座玉陵城,城中百姓無不驚恐萬狀,生怕那性情殘暴的烏皖族攻進城來燒殺搶掠,聽說那番邦可是敢生吃人肉的蠻夷,這滿城數萬的「人肉」都被虎視眈眈地惦記著,誰還能睡得踏實啊!

  一傳十、十傳百,終於被遠在皇城裡的天子知曉,當下勃然大怒,迫不得已只得放下身段,親筆下召,「請」距離玉陵較近的、駐守西沂邊關的十四王叔,瑛王殿下率兵前往玉陵查看、查看。

  這個「查看」可是大有講究的,想當年,如今的太上皇還是天子時,就因為怕死了這個十四皇弟,乾脆退位,將擔子一股腦丟給了自己的兒子。

  兒子怎麼說都要比老子強,一上台就下令削減軍隊,而且首先拿皇叔的人馬開刀,朝堂上下都以為有好戲看了,保不準就又來一場家鬥。

  誰知那英勇善戰、足智多謀的瑛王殿下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竟然肯帶著大軍駐紮在西沂,一待就是好幾年。

  如今這「查看」,表明了玉陵成了天子不得已拱手送上的大禮,從今往後,這「塞上江南」可就是瑛王的囊中物了。

  與之前的士氣低迷截然相反,玉陵城這幾日旌旗蔽空、兵強馬壯,帶兵的人不同,連軍容、軍貌都不一樣了,尤其是瑛王麾下那支天下聞名的「虎豹騎」,更是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瑛王的軍隊來了,可把城裡的老百姓們高興壞了!天天不是追著看威武的將士演練,就是主動去幫助軍隊進行修整維護防禦、照顧受傷的士兵,滿城上下一心,不怕那可惡的烏皖來犯,就怕他們怕死不來了!

   玉陵城主街上有個不大的飯館,名為「得味居」,平日裡就因菜色佳、味道好,價格公道,生意十分地興隆,這些天更是人滿為患。

  「姐!」一個生得挺斯文的小子穿過熱鬧的前廳,衝進飯館後面的院子,對著廚房大喊。

  「姐!」隨後跟著的是個長得濃眉大眼的半大小子。

  「不得了啦!姐!」最小的一個才十一、二歲的樣子,虎頭虎腦,也像條小尾巴一樣跑進來瞎吆喝。  

  「又有什麼不得了的事嗎?」

   婉柔的嗓音響起,接著廚房的布簾子一掀,從裡間走出來一個年輕女子。

   正值雙十年華的清麗女子,身著鵝黃色的淡雅裙衫,衣袖半卷,腰間紮著花布圍裙,黑緞一樣的秀髮被絲帶輕挽成髻,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溫柔又略帶嚴厲地看著三個半大不小、調皮搗蛋的小鬼頭。

  「娘說你們最近總跑到軍營那邊玩兒,那裡是練兵的地方,小孩子哪能跑去玩?萬一教人抓起來可怎麼辦?三三,你是哥哥,怎麼能帶著弟弟們盡做些讓大人擔心的事呢?」

  「姐,沒有啦!我們只是很遠、很遠地看一下,那些士兵哥哥演習的時候好厲害哦!」小名「三三」的大弟趕緊解釋。

  「真的咧!瑛王爺的軍隊真得好棒,姐,妳是沒親眼瞧見過。」二弟小豹接著說。

  「對、對!」木木也隨聲附和。

  「是嗎?」做姐姐的抿嘴直笑,如水的眼裡流露著溫柔,彎腰疼愛地摸摸小弟胖嘟嘟的小臉,問:「那今兒又有什麼要緊事發生啦?」

  「姐,真的不得了哦!我剛聽外頭的人說,京裡又要派來一隊人馬,這兩天就要到玉陵了……姐,妳知不知道是哪家的兵?」

  女子笑著搖頭,「別賣關子了,我哪會知道呢?」
  
  「姐,告訴妳,是苻家軍耶!」小豹眉飛色舞、滿臉崇拜地說:「哇,咱們可真大開眼界了,連天下最驍勇善戰的苻家軍都要到這裡來!我就想親眼看他們怎麼收拾烏皖族那些強盜。」

  「什麼叫『天下最驍勇善戰』的苻家軍?明明最厲害的是瑛王爺的『虎豹騎』!」三三不服氣。

  「屁!最厲害的是苻家軍!」

  「是虎豹騎!」

  「苻家軍!」

  「虎豹騎!」

  「別吵了,都去後院把『千字文』抄三遍。」

  女子極平淡的一句話便化解兩個小小男子漢之間一觸即發的「內戰」,只見兩人對視一眼,再垂頭喪氣地攜手而去,木木「哈哈」笑著,拍著小手一蹦一跳地叫:「虎豹騎和苻家軍都沒有大姐厲害!」

  女子忍俊不禁,心頭卻略略詫異。

  小小的玉陵城已經有了瑛王的軍隊,還需要調來苻家軍嗎?

  看來那天子狀似大度,其實心中仍是不放心自己的王叔,還是說,這還未到多事之秋,數萬里之外的朝廷就又將有什麼變故?

  果然,第二天,小豹口中驍勇善戰的「苻家軍」就浩浩蕩蕩地進了玉陵城,當時她正巧站在「得味居」門口,一個腳部受傷的士兵想進飯館,剛剛踏上台階,於是她便伸手扶了一把。

  周圍一堆有事沒事就愛擠在街旁看熱鬧的玉陵百姓們,正交頭接耳地議論著:「哦喲,這麼大場面……按說這皇帝也真是的,瑛王爺來玉陵就成了唄!怎麼這又派了苻家的兵來?現在覺醒了?早幹嘛去了?」

  「可不是嘛,誰不知道苻家軍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呀!」

  「我就說,皇帝不甘心把玉陵又交到瑛王爺手裡,不過那也怪不了別人,誰教瑭王那廝太草包了!」

  「呀,妳們快看!那馬上的是哪家的公子?瞧那張臉,可真是生得好看啊!」

  「真的耶!妳們說,不會是苻家的少將軍吧?」

  「苻家的少將軍是前頭那穿盔甲的少年郎,也俊得很哪!嘖嘖,不知什麼樣的姑娘能嫁給這樣的男兒?真是三生有幸啊!」

  「哎呀,趙大娘,別只顧著看了,快把口水擦擦!」

  「呿!」

  大概是應了這句「天高皇帝遠」,玉陵城的百姓向來口無遮攔,嬉笑怒罵、有啥說啥,聽在女子耳中也僅僅只是一笑,甚至沒有抬頭去看正從身後走過的軍隊。

  可是,當那支隊伍路過「得味居」時,沒人注意到中間那個被滿城婦人誇讚的、騎在紫騂駒上年輕男子,握在手中的韁繩猛地一扯……

  如果,在這大千世界,紅塵渺渺中,我沒有遇見妳,會不會令我更快樂一些?

  可是,如果上蒼讓我遇見了妳,而且讓妳在我心裡生了根、綻了蕊,又怎麼能夠輕易地將妳的影子抹殺掉……

  年輕男子白色錦袍被金色的陽光照映著,籠起一層華麗的光暈,更襯出少見的高貴俊雅,黑眸淡淡地瞧著前行的方向,絲毫不曾被街道兩旁喧嘩的人群所困擾。

  可是又有誰知道?他此刻的心,急跳如鼓、突突狂跳,如要躍出喉嚨,緊緊地攥住的拳頭,渾身的血液如沸騰的岩漿在血管裡激盪。

  飯館前那個清麗的女子並沒有看見他,甚至在他們之間還有一段不算小的距離……可是,他怎麼可能錯過她?

  人群中,她衣衫淡雅、背影娉婷,無論是盈盈一握的纖腰、苗條柔美的身形,都與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歲月並沒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依然是秀髮如雲、素顏清麗的臉上五官精緻,白瓷般的肌膚在陽光的照耀下幾近透明,渾身都散發著渾然天成的從容與安寧。

  一霎時間,男子早已因無數次失望而變得麻木的感官,全部都因這喜歡和恨意而復甦。

  然而,唯一不屬於他記憶之中的那個意料之外……是她的右頰。

  她側著臉,正淡然輕柔地對著那受傷的士兵微笑,而那面對著他的右頰上,芙顏如雪、面容光潔,並沒有那塊紅色的胎記!

  抓住馬韁的十指修長,驀地施力,男子在心中發出冷冷的笑聲

  她騙了他!

  她的家鄉、她的容貌、她的一切……全部都是一個騙局!

  徹頭徹尾的欺騙!

  這幾年,他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她,並派暗衛四處追查她的下落,想起她曾說過自己是瀧州人,便將搜尋的重點放在那裡,可結果呢?敬忠職守的暗衛們將整個瀧州都翻了個遍,也沒能找出她的下落。

  那麼,這一切只能有一個解釋……她並不是瀧州人。

  緩緩地撇過臉去,男子手裡韁繩一揚,紫騂駒歡快地撒腿朝大部隊前方馳騁而去。

  他不敢再看她,因為若是再看她一秒,他怕自己會忍不住跳下馬,將那個費盡心機欺騙自己的女子劫持上馬

  顏櫻寧……

  妳千萬不要讓我發現,妳甚至連名字,都是欺騙。

  馬蹄疾疾、軍旗獵獵,大隊人馬一路朝城東進發……瑛王的軍隊在城西,他們被玉陵郡守馬四清很用心地安排在東邊安營紮寨,生怕兩方人馬一言不合打起來。

  而男子絕對沒有預料到,當他強迫自己回過頭時,屋簷下的女子卻剛巧抬起頭,餘光一眼掃視到高頭大馬背上那抹白衣如雪

  她有些怔忡地凝望著那漸漸遠去的頎長背影。

  記憶裡,有個俊秀高貴的少年也愛著白袍,他喜歡叫著她「櫻姐姐」,眼中的光彩由迷茫到敵視、由憤恨到不安,最後全部變成了無條件的信任與深深的依戀。

  他那樣信任與依戀她,然而到最後,這如珍寶一樣可貴的情感卻被她親手打碎了。

  他會恨她吧?

  他一定不會再記得她吧?

  女子的淚水,忽然盈滿眼眶,她抬頭望向遙遠的天際邊,重重雲霞如火一般的燃燒,在這樣動盪不安的日子裡,任何的回憶和想念都是安穩美好、彌足珍貴的。

  就像是桂花釀出來的第一壺美酒、就像是少年衣衫上淡淡的篆香。



  ★★★★★★



  十年前的那個冬天,整個皇城驪京都如同冰凍三尺,這座以繁華和奢侈聞名的城裡,每個人的心,上至高官、下至平民,無不惶惶。


  那高高在上、堂堂的一國之君瑱帝,竟然一夕之間在皇宮禁院內離奇地失了蹤,加之手握兵權的胞弟薊王也早於半年前被人刺殺身亡、屍骨無存,放眼整個朝野,猶如失去了主心骨,在頃刻之間,轟然倒塌……

  果不其然,叛軍韓王,瑱帝那位被先皇放逐蒼茫之地長達數十年、下令任何時候都不得入京的遠房堂叔,趁勢由溯洲起兵,數十萬大軍打著「清君側」的名號,氣勢磅礡地向皇城進軍,很快便一路凱歌高奏、勢如破竹般衝破無數座堅固的城池。

  士氣高昂的軍隊,踩過無數條血流成河的道路,錚錚鐵蹄,踏著數十萬人的屍首,直到最終殺進了驪京城,將韓王擁立為帝,從此改朝換代。


  韓王稱帝后,開始著手於一連串的改革,招賢納才、勸農桑、薄賦斂、息干戈、禁淫巧、省力役等,並認為九域之廣,必佇才能,凡能安邦國定邊疆者,皆不計門第、不拘資格,一律量才使用,這些新政使得整個朝野宛如注入了新活力,上下一片欣欣向榮之色。

  新政的出台,在極短的時間內收攏了惶恐不安的人心,天下似乎開始漸漸平穩了……

  萬萬沒想到的是,登基稱帝的新皇竟也是個短命鬼,他的離奇暴斃成了一樁懸案,好在被欽點繼位的韓王第五子,字諱「寅」,在諸多皇子中,無論是才智、謀略、功勞,皆稱不上頭籌,自幼因「孝」而聞名,戰戰兢兢地當了皇帝。

  這皇帝當得窩囊,政治上不僅毫無建樹,還時時被自家兄弟瑛王嚇得魂不守舍,乾脆心一橫,退位當了太上皇,就讓兒子跟那手握大權的老十四去斗吧!

  黎明百姓又開始了惶惶不可終日,暗忖著:這天下,莫非又要亂了嗎?

  沒想到,登基為帝的太子倒是與其父不同,不僅堅持推行祖父新政,並且同時大赦天下、減免徭役。

  一系列「仁政」使得百姓們無不交口稱讚,天下文人也極盡所能,以詩詞歌賦來讚頌新帝的「仁愛」之心,這祖孫三代雖然在史冊上逃不掉「亂臣賊子」的諷喻,但自古以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加之這位新帝勤勉,比起那終日沉溺寵妃美色的前朝瑱帝,因為一個妃子死了就意志崩潰、不問政事……嘖!一心一意只想求死的昏君來,不知要強到哪裡去了

  好啦!老百姓又有好日子過了、天下又太平了!「甘美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這不再是夢想。

  但,真相是這樣嗎?

  聖武元年,正是新皇繼位後的那年深秋,驪京城東,有一處不大起眼的院落。

  從府外看,這院落與其它家戶人家沒什麼兩樣,然而府內佈置卻大相逕庭。

  不僅搭建著草廬,還栽種著成片、成片的桃、李、杏、桑,小坡下分田列畝,種著青綠菜蔬,田邊打著土井,一隻木桶隨意擱著,大戶人家的富貴氣派竟一洗皆盡,倒如農家般樸實無華,在這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的京城,實在是個例外。

  這天,天色已暗,天際月如弓、滿院燈如晝。

  屋內,有恩愛夫妻二人正坐於桌邊,稟燭長談;屋外,一個小人兒正蹦蹦跳跳地走上台階,朝虛掩著的門口走去。

  這年齡不過十歲的女孩兒,生得眉眼如畫,額間清氣流轉,模樣兒十分嬌俏。

  尚未長成的小身子上穿著件大紅洋縐的小裌襖兒、鵝黃色的繡花褲、紅艷艷的鳳頭鞋,一頭柔軟的黑髮被靈巧地梳成了兩個小小的包包頭,簪著一對展翅蝴蝶樣式的粉色花鈿,整個人看起來分外可愛。

  剛剛走到虛掩的門口,突聽見屋內「噗通」一聲,正欲出聲喚「爹娘」的小女孩嚇了一跳,微張著小嘴,驚奇地從門縫瞧見一向為人忠厚正直的父親,竟恭恭敬敬地朝著溫柔端莊的母親跪倒在地。

  欸?爹爹是做了什麼錯事正在向母親認錯嗎?那,母親會不會拿板子打爹爹的手心呀

  小女孩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一時倒不敢推門進去,只歪著小腦袋好奇地直朝裡張望。

  屋內,婦人亦是為丈夫的舉動震驚莫名。

  「相公,你這是做什麼?」她驚愕地站起身,正欲伸手去拉,男人卻執意不起,並說:「娘子,為夫今日有些話要說,請娘子好好聽著。」

  婦人與丈夫相伴十多載,情深意重,一向最知其心思,心道肯定是出了什麼大事,便也跪於地下,鄭重地點頭道:「相公請說。」

  「娘子……」只聽男人長歎一聲道:「如今景大人因修皇陵一事遭人誣陷,已關在了大獄中,九族蒙難,我不能坐視不理,哪怕散盡萬貫家財,也必定要救!」

  婦人聞言,亦是傷心不已,「原來相公說的是這件事,其實這幾日京城裡早已傳遍了,妾身也略有耳聞,心裡也是替景大人一家發愁……相公說的極是,景大人不僅是清官,還是咱們家的救命恩人,相公想要救人只管去救,苦日子咱們也不是沒有過過,大不了重新回家鄉去……」

  「娘子,難得妳心裡明白。」男人聽了十分動容,低聲道:「如今我擔心的是景大人這案子不簡單,若是只需錢財便能化解最好,若不是,恐怕會牽連更多無辜……我已是作好了心理準備,只是娘子妳和四個孩子……我實在不忍將妳們捲進此事中來。」

  婦人聽到這裡,也是忍不住流淚,以手捂唇,哀哀地叫了聲:「相公……」

  「娘子,櫻寧雖為長女,還有幾年才及笄,我這一走,也不知她跟玉家的親事將來能否結成……我、我實在是愧對妳和孩子們!」男人說到後來,已是聲音顫抖。

  婦人見狀,伸手緊緊握住男人雙手,強顏笑道:「相公,你的意思妾身都明白,如今你雖在御膳房管事,可有句話叫:『受人之恩應當湧泉相報』,何況當年先帝離奇駕崩,整個內宮裡捲進去多少條無辜性命?若不是景大人仗義執言,相公你恐怕也因此下了大獄,哪裡還有如今的富貴榮華、衣食無憂?如今景大人有難,你要做什麼只管去做,櫻寧你不必擔心,還有那三個小鬼頭,放心,有我呢!明日我便帶著孩子們回老家蓬山去,相公只需記著,我與孩子們等著你,無論多久,咱們一家一定要團聚!」

  一向品性堅強的男人滿臉都是淚水,感動地望著深明大義的妻子,想起自己幼年時期父母早亡,少年時又不知受了多少罪才出人頭地,娶得知書達禮的賢妻後又順利進入皇宮做了御廚,一家人和樂美滿,眼前卻即將離別,或許從此生死不明……

  想到這裡,他與妻子雙手緊握,腹中千言萬語,只匯成了四個字:「謝謝娘子!」

  屋外的小女孩詫異地望著屋內相對垂泣的父母,實是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顆幼小的心卻因為父母顯見的傷心而微微泛著疼,小嘴兒一扁,正欲哭。

  此時,身後卻乍響起奶娘大驚小怪的聲音:「哎呀!可讓人好找,小姐怎麼一個人在這兒玩哪?快回屋去,仔細給夜風凍著啦……」

  屋內的夫妻二人聽到動靜,相互笑了笑,飛快地抹乾淚水站起,喚道:「外面是櫻寧嗎?」

  男人大步走過去,推開門,蹲下、抱起門外一臉迷惑的女兒,呵呵笑道:「小丫頭躲在這裡做什麼呢?冷不冷?肚子餓了沒有?咱們瞧瞧弟弟們在幹什麼去!」

  做父親的邊說邊將小丫頭猛地舉得高高的,馬上使小女孩忘記了傷心,「咯咯」地笑個不停,一旁的婦人微笑地望著這一幕,眼底卻蓄滿了離別的淚。

  童真可愛的笑聲,無憂無慮,隨著風兒灑遍了府中的每一個角落,久久不願消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7:00:28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23 09:06 編輯

第二章


  許多年後,櫻寧仍牢牢地記著那個夜晚,那是一家六口人最後一次團聚的日子,她始終不明白父親究竟作了怎樣的安排,在隔日凌晨便將母親和四個子女一道送出了驪京。

  之後,再也沒有父親任何的消息,她與母親、弟弟們在遙遠的蓬山相依為命,日子平靜寂寥,一晃就是數年。

  母親顏氏對父親的去向守口如瓶,一心執意等待,每到除夕吃團年飯時,永遠會給父親擺上一隻碗、一杯酒、一雙筷,很有點「不盼君來誓不休」的固執……她始終堅信自己的丈夫會歸來。

  每當這個時候,櫻寧心中都會又笑又泛著心疼,母親這鄉村純樸農夫的女兒,看似弱不禁風,骨子裡卻如此執著,一轉念,她卻會想,爹爹能讓母親這般念著,而母親能有爹爹讓自己這般惦著,該是何等的幸福?

  那麼,她自己呢?

  想起無意中聽到母親與姨娘的一番話,櫻寧心裡就一陣莫名的煩悶。

  那日,她聽弟弟說姨娘來了,正跟母親在前廳說話兒,心裡很高興,剛踏進屋子,不料就聽到母親和姨娘提起自己的婚事。

  外婆是個奇女子,年近三旬方才嫁人生了一雙同胞姐妹花,分別嫁給了宮裡的御廚和御醫,也是一樁美談。

  母親賢淑文靜,與父親相敬如賓;姨娘潑辣率真,因反對前夫……專為宮中採買的一位皇商納妾,便一紙休書將其休掉,獨自帶著幼女遠走他鄉,幸而後又覓得良人。

  這些年跟著早已辭去御醫一職的夫君四處懸壺濟世,將開設在玉陵城的醫捨扔給比櫻寧還小兩歲的女兒照顧著,壓根不擔心倒了。

  這次姨娘剛去了趟南邊準備回玉陵,路過蓬山便來探望一下親姐。

  櫻寧進去時,看到姨娘正坐在窗下的一張楠木交椅上,柳眉倒豎,似乎在生著氣,口中忿忿道:「阿姐,依我看,櫻寧這婚事,不要也罷!」

  她聽了,臉上一熱,趕緊躲到屏風後,姨娘惱火的聲音劈哩啪啦地傳過來:「真正是『商人重利輕別離』!那玉家如今發達了,財大氣粗、唯利是圖,我顏紫毫這回算是見識過了。」

  一聽到「玉家」二字,櫻寧越發不願出去,下一刻就聽母親笑道:「小妹,妳這話太偏執了,豈不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的人?」

  「阿姐,妳不知道。」姨娘歎了聲,「我這次到南邊時路過中州,想想我們櫻寧今年也滿十五了,到了及笄的年紀,雖然姐夫音信不明,可這與玉家的婚約一天沒退,也是要做得數的!所以想,不如去那玉家問問,看他們究竟如何打算。」

  「妹妹說得很是,櫻寧的婚事我也正犯愁呢!我們隱名埋姓的在這裡,玉家縱使要找,也不知往哪裡找。」

  「找?算了吧!」姨娘火大了,「人家正忙著娶親呢!」

  櫻寧一愣,聽到母親驚道:「娶親?」

  「可不是!我剛到玉家,就見張燈結綵、吹鑼打鼓的,就悄悄地找了個管事的婆子問了問,原來正辦喜事呢!那婆子倒是個多話的,說是大公子今兒納妾。」

  姨娘氣呼呼道:「我聽了心裡生氣,便問,大公子先前不是訂過一門親嗎?那婆子還誇我消息靈通,說當日老太爺還在時確是訂過親,玉家素來守信用、重承諾,既是老太爺訂下的,日後那姑娘嫁過來還是正室,這只是納妾而已。」

  母親面上已有些薄怒,「這正室都沒嫁過去,怎麼能先納妾?」

  「可不是!那婆子還說年前收了一個通房的丫頭,今兒又納一個,還一臉得意之色,說『咱們玉家是怎樣的人家,多少名門大族想把閨女嫁進來做偏房,只是人家大公子不肯,老夫人說大公子想得周到,收房的只是兩個丫頭,倒沒什麼要緊,若是納了哪家千金,只怕日後正室嫁進來遭人輕視、受些閒氣,所以才一概拒了』……我聽了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屏風後的櫻寧緊緊咬唇,唇邊泛起冷笑。

  是呢!中州玉家,家大業大,她那素未謀面的未婚夫,不就是有了兩個妾嗎?又有何大不了的?

  裴家與玉家的長輩們相逢於微時,因投緣而結親,到了如今,裴家衰落、玉家強盛,在外人看來,不,只怕玉家也是這般想法,她裴櫻寧嫁進玉家,算是攀了高枝了!

  外婆認為夫妻就應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母親與姨娘自幼耳濡目染,加上又各自覓得良婿,自然是瞧不上玉家的所作所為,可如今父親音信全無,母親就算想是將親事退了,但……

  果然,櫻寧聽母親輕歎一聲,說不出的憂心忡忡,「昔日玉家要結親,送了一對瑪瑙桃形水丞,說是信物,一直擺在驪京舊宅的書房裡,就算要退婚,那對像勢必要送還給人家的,可如今宅子沒了,相公也……唉,那東西不知還在不在……」

  窗外,竹影搖搖,從糊著的薄紗透進來映在雪白的牆壁,陰陰翠潤,生出幾許涼意來。

  十五歲的少女緊緊抿起如花的菱唇,美麗的唇角隱隱生出一抹拗強的弧度,那雙望向窗外竹林的如漆晶眸,看似淡漠平靜,卻透露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


  「吱呀」兩聲,車輪穩穩地停在青石板鋪成的道路上,再朝前數十米,就是高大氣派的驪城門口了。

  驪京城的城門,分為皇城四門,內城、外城各九門,皇城四門內便是禁宮,內城和外城是前朝君主為加強城防,分別在聖武二年和七年花費鉅資、動用了數萬勞力,分兩次才修築而成。

  可笑的是,再牢固的防衛,也擋不住人心所向,國,還是亡了。

  平日裡,整座城門的吊橋高懸,四門僅開一門,專供來往商人、百姓使用,經過門前守衛盤檢後,方才能入城。

  駕著馬車的大鬍子劉五甩了下手裡的鞭子,一轉頭,朝車內聲如洪鐘地道:「小姑娘,咱們就要進城啦!」

  「嗯,太好了,多謝大叔一路照顧。」車裡傳來屬於少女才有的嗓音,清雅柔軟,說不出的好聽。

  「客氣什麼!妳一個小姑娘家獨自出門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凡事還是小心點的好。」

  「我知道了,謝謝大叔。」

  馬車緩緩地駛進城門,正待接受盤檢時,守城的那隊士兵中,一個四十來歲、領頭模樣的魁梧漢子突然盯住劉五,下一秒欣喜地吼了一嗓子:「大鬍子,你他媽的還活著啊!」

  劉五嚇了一跳,抬眼看過去,發現那人有幾分面熟,卻一時想不出來對方是誰。

  「你個沒良心的,我是鄭石啊!虧咱們倆還在沙場上有生死之交,怎麼幾年不見就不記得了?」

  「老鄭!原來是你這傢伙!」劉五喜出望外地跳下馬車,那姓鄭的伸手就在劉五胸膛上狠狠捶了一記,卻又有說不出的親熱。

  「這些年死到哪去了?你不是跟著瑛王殿下的軍隊走了嗎?後來就沒你的消息了,如今可還是在瑛王的軍隊裡?」

  「唉,老子可沒兄弟你混得好!」劉五歎了口氣,說道:「瑛王在先皇駕崩後就領兵去了西沂邊關,你也曉得,瑛王功高震主,如今皇宮裡的那對父子,不就是成天擔心他造反嗎?隔個幾年就打著各個旗號削減掉瑛王的軍隊,老子所在的那支,前幾年被調到玉陵受瑭王的指揮,瑭王那廝,可是個眾所周知的大草包呀!俗話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哪裡會帶兵?得,老子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幹了!」

  鄭石一聽,差點笑出聲,又謹慎地朝兩側看看,小聲道:「咳,你呀,這直腸子的毛病總改不了,這可是京城,說話千萬悠著點,大內的那些『鬼』耳朵都靈著呢!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進城,邊走邊說。」說罷,便跳上馬車。

  「好!」劉五也跳上馬車另一邊坐下,一甩鞭子,拉車的馬兒「噠噠噠」地朝前跑去。

  重逢的二人開始聊起離別後的經歷,一時笑、一時罵,一時感歎、一時悲愴,一路上說得十分投機,直到來到一家客棧前,劉五停下馬車,這才忽然似想到什麼,轉過臉朝馬車內大聲道:「啊喲,小姑娘,瞧咱兄弟倆聊得起勁,可忘了妳了。」

  鄭石完全沒料到這馬車裡還有旁人,不由驚訝道:「老五,這裡頭的是……」

  劉五哈哈一樂,「這小姑娘是我半路遇到的,一個人千里迢迢到京城裡尋親,可憐吶……欸,小姑娘,快出來透個氣兒,別悶壞了。」

  鄭石沒說話卻皺起了眉頭,適才可是跟這大老粗講了不少京裡的秘辛,估計這車裡的人也聽了不少去,若是傳出去,倒是不太妙了。

  只見粗布簾子被微微掀起一角,露出一張極清麗的臉蛋,面容光潔、下巴尖尖,一雙眼睛燦若星辰,白瓷一般的肌膚在陽光下幾近透明,年紀雖小,眉間卻散發著一種天然生成的從容氣質,沉靜淡泊宛如潭水。

  只可惜呀、只可惜……雖然這一路上已經見過這姑娘的臉好些次了,劉五還是又忍不住打心眼裡歎了口氣,原因無他,全是因為這麼美的姑娘,右頰卻有塊煞風景的紅色胎記。

  那胎記如嬰兒手掌般大小,在那張清麗的容顏上分外顯眼,於是,這姑娘原本出眾的外貌便大大打了折扣。

  就連鄭石這個肚子裡沒多少墨水的武將,瞧了眼這豆蔻年華的小姑娘,腦子裡居然也詞不達意地冒出「暴殄天物」四個字來。

  少女淺淺一笑,頰邊露出一個小小的梨窩,她避開鄭石的打量,裝不知道對方的心思,語氣帶著些微歉意地對劉五道:「大叔,不妨事的,還得勞煩您送我到西郊去呢!」

  劉五奇道:「咦?小姑娘,妳到那裡去做什麼?」

  也不怪劉五奇怪,西郊那處有個臭名昭著的人市,聚集著從各地來的人牙子,在裡面專門進行人口買賣的生意,一個千里迢迢來尋親的小姑娘到那裡幹什麼?

  少女解釋道:「大叔,我想去內館先找事做,再去尋我家人。」

  「哦!那敢情好。」劉五聞言,這才放心。

  西效除了「人市」還有個叫「內館」的地方,裡面倒是沒有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人牙子摻和其中說合交易,而是直接與大戶人家的管事們簽下契約,進府中做僕、做奴,或有才能、聰明伶俐的,還能給賬房做副手或公子們的伴讀書僮,將來等契約一滿,便可結束勞役,到也算是找好差事的地兒。

  一路無話,不過半炷香的工夫,馬車就來到西郊,少女抱著自己的小包袱跳下車,匆匆忙忙地跟劉五道別,然後頭也不回地快步走進人潮中。

  她沒有錯過那姓鄭的在得知自己在馬車中,聽見他與大叔兩人方才一些有的、沒的談話後,眼底流露出的一絲殺氣……她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下卻是打算離得越遠越好,眼前的西郊是個龍蛇混雜的地方、人又多,就算那人想要殺自己,也不好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下動手吧!

  遠離了危機的少女緩了口氣,放慢腳步,一邊走、一邊默默地打量著街道兩側的景色。

  這裡是皇城,歷來被稱之為「驪京」,這兩個字,代表的是唯一、權利和繁華。

  眼前的這座城,比兒時的記憶來得更加繁榮興隆、如花似錦。

  永遠是行人如織、熱鬧非凡,一片喧鬧、一片昌盛,就連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無不顯示著屬於天子腳下,皇權集中地特有的高高在上。

  此時的百姓們,無論是叫賣吆喝的小販,還是結伴出遊的百姓,恐怕沒有人會願意記得那破城之日,潮水般的軍隊、攻城時的火光、冰冷的刀光劍影、驚慌失措的人群,以及鮮血和殺戮。

  如果現實美好,是沒有人願意記得舊日傷害的。

  可是,也有人知道,再平靜的水面下,同樣會有洶湧之時,甚至那些看起來越平靜無波的地方,隱藏的殺機便越加可怕。

  少女輕輕地歎了口氣,抬頭看了看那掛著「內館」二字的匾額,略一思忖,便抬步朝內館走去。

  內館裡人滿為患,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或站或坐,等著僱主挑中自己,簽得一紙契約,在這和平盛世裡,仍是有人需要謀一份差事、找一口飯吃的。

  許是鴻運當頭,剛坐下沒兩分鐘,內館裡間出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趾高氣揚地走過來,點卯似地指指點點,邊挑人、邊吆喝:「你、你,還有妳……過來!喂!那個小姑娘,說妳呢,不是找事嗎?是就快過來!」

  坐在少女旁邊的一個大嬸一臉羨慕地推推她,「小姑娘,妳運氣真好,一來就被選上了,快去呀!」

  站在一旁等著差事的男男女女也無不一臉羨慕,宛如天上掉下來一個大元寶,正巧砸在她頭上了。

  少女有點受寵若驚地問大嬸道:「大嬸,敢問這是……」

  大嬸悄悄道:「姑娘聽過軒轅侯嗎?那就是侯府的人,每個月都會專門過來選人進府裡做事。」

  軒轅侯?

  少女聞言微怔,輕輕地抿起唇角……那真是巧極了。

  軒轅侯府的馬車與之前所乘的馬車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裡面空間不僅寬闊,車裡還鋪著舒適的青緞坐褥,黛紫色的布簾輕垂,簡單又不失富貴。

  少女和另外兩個婦人坐在鬆軟的榻子上,懷中小小的包袱裡比先前多出了兩張紙,一張是與軒轅侯府剛剛簽訂下的契約,另一張是蓋有官府印章的戶籍。

  契約上的時效是一年,三百多天的日子,應該足夠她找到自己想要的那個東西了吧?

  那姓鄭的人,在與大叔聊天時提及許多新事舊聞,宮內宮外、皇親國戚、舊臣新貴,她知道了現今在朝堂,戚太師一家最受寵幸,瑛王仍然深受天子忌憚,不得不在軍中依仗皇后苻氏的娘家,這番那般,無非是權力之爭、利益之爭。

  唯有那一句,是她最感興趣的。

  姓鄭的說:「前幾年,工部景大人因為修皇陵被滅了九族,不知連累了多少人,丟官的丟官、抄家的抄家,像禮部的葛侍郎、內閣的蘭大學士都貶了官,那倒罷了,一日為官,就得時刻當心頭上的烏紗帽,可那些個皇商、內侍,還有宮裡的御廚也莫名其妙跟著倒了楣,就教人鬧不清是怎麼一回事了……」

  「咦?御廚?」

  「是啊!我以前在城東那片當差,有位在御廚房管事的,姓裴,為人很是仗義,後來聽說也捲進去了。」

  「哦,後來呢?」

  「裴家人下落不明,宅子也教官府查封了,後來被聖上賞給了軒轅侯府,如今是侯府的產業了,這京裡頭,能跟太師府和苻家相提並論的,恐怕也只有軒轅侯府了……」

  長睫微垂,少女斂去眸中的點點淚意,纖細的手指用力抓住手中包袱,抓得很緊。

  被高歌頌德的天子,比起做事鐵腕強硬的祖父、碌碌無為的父親,其實,性格陰沉多了,私下裡,他並非像世人所說的那般仁厚,而是對異己不動聲色地打壓、迫害,甚至趕盡殺絕,還暗中派被稱為「鬼影」的大內高手,在民間捉拿流亡的前朝余孤……這一切,不過做得較隱蔽罷了。

  然而,死亡是唯一真相,終會令人察覺被精心掩蓋住的虛假,最終看見浮華後的血淚。

  有一些人,無聲無息地死去了;還有另外一些人,依然享有錦衣玉食的生活,管他誰家當皇帝,依舊是富貴榮華。

  例如,軒轅候府。

  軒轅侯雲萬里,是天子生母昭文太后的親兄弟,開國功臣,欽封「軒轅侯」。

  昭文太后早逝,身為太后唯一的親弟,現在自家的外甥坐穩了江山,自然而然是皇恩浩蕩了。

  她裴櫻寧多麼慶幸,這般的機緣巧合,能夠讓自己聽見那番對話,彷彿暗夜裡的一盞指示燈,指引她知曉方向,應該往何處去尋找自己要找的那樣東西。


  ★★★★★★


  軒轅侯府位於驪京城的中心位置,侯府內白玉為牆、琉璃瓦為頂、紫檀木柱,十分華麗。

  府內風景更是怡人,一眼望去,假山瀑布、小橋流水,以及盛開的各色修剪整齊的花叢,時節正值初秋,花朵開得奼紫嫣紅,結果的小果子紅的、綠的、黃的、紫的,顆顆飽滿、纍纍成串,一派好景致。

  一進府,櫻寧等人就被那管事領著去見了白鬍子的老管家,開始分派各自的工作,分到的人就跟著不同的管事走了,最後剩下她一個,還沒等老管家開口,從外頭突然進來一個二十出頭的男人,瘦長身材,外表看上去和氣謙遜,卻一臉苦瓜樣,後頭還跟著個小廝,小廝十四、五歲的年紀,明明長著一張挺機靈的臉,卻也跟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這苦瓜跟茄子兩個似乎正為什麼事傷腦筋,老管家一看到兩人,趕緊問:「怎麼樣?郝管事、平安,小侯爺肯吃飯了嗎?」

  「哪肯呀!」那姓郝的管事唉聲歎氣,「說沒胃口,這都一整天了,什麼都不吃。」

  「而且剛才還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咧!」叫平安的小廝愁眉苦臉。

  老管家一聽也急了,「請蔣大夫看過了?」

  「看過好幾次了,惹得小祖宗發飆,蔣大夫也不敢露面了。」

  「這可怎麼得了!老侯爺才離京幾天,走時千叮嚀、萬囑咐一定照顧好小侯爺,可是小侯爺每年一到生辰就……唉!算了,我還是先去看看。」

  老管家帶著一幫管事急急忙忙地走了,剩下發愁的郝管事和平安,以及安安靜靜站在一旁的櫻寧。

  「平安呀平安,你說怎麼辦?」郝管事歎氣,「看樣子咱們的差事,這回可不保啦!」

  「郝管事,我也沒法子呀,小祖宗太難伺候了,多少人哭著、喊著不在咱府裡干了……」

  這是天大的實話!

  府裡頭的這位小侯爺,含著金湯匙出生、身份尊貴,偏生性子就跟惡魔轉世無異,唯一的愛好就是想方設法地捉弄人,上竄下跳折騰得滿府上下不得安寧。

  老爺子對這唯一的孫子向來是睜只眼、閉只眼,由著他胡鬧,再加上自個兒也忙著上朝、下朝,哪有時間管?

  直到某天,老爺子在看了三年前離府去了西沂邊關參軍的聶少爺,快馬加鞭地遣人寄來的一封長信後,忽然對其孫的學業關注起來。

  某日便召集府內上下一班管事,語重心長地說:「大夥兒都清楚,我雲萬里是個大老粗,自幼棄文崇武,肚子裡沒什麼墨水,可那時候是亂世,飯都吃不飽,哪有書讀?如今天下太平了,文武彼不能丟,狩臣有心,還記掛著墨兒的學業,說有句話叫『潛移默化』,今後不只是要多給小侯爺請幾位先生教習,還要多找幾個能識字的進『望塵軒』照顧小侯爺起居,引導他平日多讀點書才對,別一門心思走雞鬥狗、不學無術!」

  這年頭,女子無才便是德,誰讀過書啊!再說了,讀過書又哪裡會做「丫環」這份職業呢?於是滿府上下趕緊打著燈籠,滿府找那種聶少爺所說的肚子裡有點墨水的人出來,偏生這但凡讀過書的,都還蠻有氣節,一聽說要去服侍小主子,寧死不屈、死活不去。

  老管家絞盡腦汁,最後才決定用「抓鬮」這個公平的形式,來選出接下這燙手山芋的人選。

  而郝茗……「郝茗」這名字絕對是個諷刺,要不這等大任,怎麼就好死不死地落到了他這才上任沒幾天的新管事頭上?

  好吧好吧!下人嘛,如果拚了老命找,識得幾個大字的也不是找不著,可是,進了『望塵軒』的全都被小侯爺嚇跑了,這兩天,那起因者還因為思念亡母鬧起了脾氣,不肯吃飯了!

  這下可好,小祖宗不吃飯,自己的飯碗也快要不保了。

  郝管事滿臉愁雲慘霧、哀聲歎氣地直埋怨:「想我郝茗還真是命苦哇!白白叫了這麼好的名字!」

  此話一出,旁邊就傳來「噗嗤」一聲,顯然有人被這名字給逗樂了,聽聲音,像是個年輕姑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7:17:40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23 09:07 編輯

第三章

  被人嘲笑,還是被個大姑娘笑,使得原本就犯著愁的郝管事面子有些掛不住,一回頭,這才發現這屋裡還有個大活人。

  「妳是……」

  櫻寧落落大方地行了個禮,「小女是剛進府裡來上工的。」

  「哦?被分到哪兒去了?」

  「還未被分派。」

  那大名「好命」的管事打量著她,還偷偷摸摸地在她臉上那塊胎記上研究了好一會,又和顏悅色地問她姓什麼、叫什麼、多大了。

  「小女姓顏,叫櫻寧,虛歲十六了。」她想了想,覺得將母親的姓氏報上更妥當。

  「聽口音,姑娘像是京城人?」

  「嗯,小女幼時在京裡長大,幾年前才隨家人回了老家。」

  「老家在何處?」

  「在瀧州。」

  「原來如此,那怎麼又回京裡了呢?」

  「小女是來投親的,可惜隔得太遠,消息失了真,怎麼也找不著下落了,想先找份差事,日後再作其它打算。」櫻寧規規距距地說著,神情坦然自若。

  真是個勤勞的好姑娘啊!郝管事讚賞地又問:「看姑娘的樣子,可曾識字?」

  「哦,識得幾個。」

  「真的?」郝管事心裡一喜,「念過什麼書?」

  「也沒什麼,不過是『女誡』、『內訓』。」

  好、好!郝管事滿臉愁雲漸漸散去,「姑娘家境不錯?」

  「這倒不是,因小女幼年跟在外祖母身邊,她老人家平暇閒來無事便教小女讀了些書,打發時光而已。」

  郝管事聽了,便知這姑娘的外祖母應是出身書香門第,心裡越發滿意,不住地暗自點頭,瞧著眼前少女年紀不大,雖貌有缺陷,但言行舉止倒是個安穩本份之人。

  站在一邊的小廝平安也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櫻寧看,只見她一襲月白衫子,如瀑秀髮挽起,用鵝黃的絲帶簡單地束著,半張臉兒,像天上的仙子;半張臉兒,還是像仙子,只不過是殘缺的、下了凡塵、遭遇不幸的仙子。

  「姑娘平日裡拿手的什麼?」

  「對烹飪略懂一、二。」

  「既是這樣,能不能作道特別點的菜餚給咱們瞧瞧看?」

  「是。」櫻寧點點頭。

  郝管事便叫平安帶著她去了廚房,自己又轉回『望塵軒』去看鬧彆扭的小主子,一個鐘頭過去,還不見平安兩人回來,只得又找到廚房去。

  遠遠地,就聞到一陣清香撲鼻,廚房裡裡外外圍著不少人,大概都是被這香味吸引來的,一個個交頭接耳、饞涎欲滴。

  「郝管事!」平安一臉的驚喜,「那姑娘還真有兩把刷子哩!作的東西我聞著就流口水,少爺肯定會喜歡。」

  是嗎?郝管事狐疑地朝廚房裡望去,只見灶上的鍋裡不知道燉著什麼東西,只微微一點文火,那姑娘坐在一旁守著,倒是很愜意。

  「郝管事。」櫻寧見他進來,便站起來。

  「姑娘這作的是什麼?」郝管事覷著眼,直往那冒著熱氣和香氣的灶台瞄。

  「西瓜盅。」櫻寧回答。

  她適才跟著平安來到廚房,正巧碰到幾個僕婦抱來好幾個圓圓的翠皮西瓜,於是靈機一動,告訴平安要了兩個來,又問熱心的胖廚娘找了些新鮮蔬果等材料備用,挽起袖子開始作西瓜盅。

  這道菜是父親自創,作法雖簡單,但味道清醇鮮美。

  她先將西瓜頂部大約六分之一塊切下,用長柄杓子將瓜瓤全部挖出,再將事先切好的童子雞丁、火腿丁、新鮮的蓮子米、龍眼、荔枝、胡桃、杏仁和松子仁裝進去,再將切下的瓜蓋重新蓋好,放在灶上隔水用文火燉。

  「不錯、不錯!」郝管事僅是聽描述就已是讚不絕口,又急著問什麼時候能做好。

  「這個要燉足一個時辰方好,還請管事稍安勿燥。」櫻寧抿嘴一笑。

  她生性淡然,旁人看著只覺有一種凜然不可冒犯之感,因此她作菜時,廚房的人都只旁觀,不敢大聲議論,可現下見郝管事來了,又是平時熟絡的人,便都或站或坐,你一言、我一言地聊起天來。

  「郝管事,小侯爺今兒還是那樣嗎?」

  「是啊!正趕上老侯爺出京去了,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唉,說起來小侯爺真是純孝之人,自從知道那件事後,每年一到生日就……」

  「咳,別說了,等到明兒去了南安寺燒香回來,應該就好些了罷。」

  櫻寧靜靜地聽著,並不多問,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又過去一個時辰,西瓜盅終於出鍋了,一揭開蓋子,頓時覺得整間屋子甜香撲鼻、香氣四溢。

  「我作了兩個,還煩請管事和大家嘗嘗看味道如何。」

  櫻寧的善解人意立即得到眾人的歡迎,爭先恐後地抓起碗筷就擠過去。

  「真的呀!多謝姑娘。」

  「聞著就好吃,我還沒嘗過這樣的菜式呢!」

  「給我一碗,別搶呀!」

  「哇,真好吃!」

  「媽呀,舌頭快化掉了!」

  郝管事嘗了一口湯,便覺得香甜爽口、口齒留香。

  特別是西瓜滲出的汁液熬燉出的雞湯,瓜的清香襯托出雞肉的鮮美,令人嘗之難忘、回味無窮。

  樂得郝管事一拍大腿,「平安!趕緊地,快給少爺送一盅過去!」

  一炷香的工夫,平安眉開眼笑地回來了,說少爺先前還不耐煩,但一看那瓜盅青翠可愛,總算是吃了,也沒說好不好吃,不過看樣子還算喜歡。

  這回滿府上下,歡天喜地。

  因為這人人讚不絕口的「西瓜盅」,櫻寧很順利地留在了軒轅侯府。

  甚至於郝管事覺得她既識字又有一手好廚藝,擱在廚房裡太浪費了,乾脆派到『望塵軒』,另開小灶,專門服侍小侯爺去。

  小侯爺屋裡侍侯的兩個丫頭馬上被叫了來,一個叫荷香、一個叫繡菊,皆是品性純樸之人。

  兩人滿眼歡喜地瞧著櫻寧,見她姿容清雅、容貌美麗,有著一股極少見的清新淡泊,放眼整個侯府裡,何曾有過這般出眾的人物?

  想到小主子說不定會喜歡的,便心頭一喜,可再一瞧見她臉上的胎記,眼裡就含了幾分歎息,加上聽見郝管事說她竟然還識字,馬上又肅然起敬
了。

  「櫻姑娘。」年紀略長的荷香笑著道:「妳才到這裡來,還不太習慣吧?以後日子長了就好了,咱們府裡主子不多,各有各的屋院,只管做好自己份內的事就行了,妳不要太擔心。」

  「好。」櫻寧察覺到她的善意,微笑著點點頭。

  年紀較小的繡菊也靦腆地告訴她,小侯爺住在『望塵軒』,那裡是整個府內最漂亮、安靜的地方。

  「我們帶姑娘先去見見王嬤嬤,她是『望塵軒』的執事嬤嬤,小侯爺剛才出門去了,估計要到晚上才能回來。」

  侯府很大,三人一路走、一路說著話兒,穿過月洞門、走過穿山遊廊、踏上流水小橋,不時碰到府裡各房的丫環們,一聽說櫻寧是新進府去侍候小侯爺的,臉色又是慶幸、又是同情。

  有人歡天喜地,「謝天謝地啊,總算不會派我去『望塵軒』伺候小祖宗了!我在那兒待了三天,小侯爺天天晚上扮鬼嚇我,害我夜夜作惡夢……」

  有人驚魂未定,「是呀,我去年和珠兒派過去照顧小侯爺,不知道那小祖宗在肉羹裡摻了什麼東西讓我們倆吃了,回來足足吐了半個月,差點就吐死了。」

  還有人好心提醒道:「這位姑娘,妳可要當心呀!小侯爺要妳吃什麼,千萬別吃,睡覺前一定先瞧瞧被窩裡有沒有什麼活物兒再上床,哎喲、媽呀,一說我就全身起雞皮疙瘩了……」

  丫頭們嘰嘰喳喳說個沒完,荷香和繡菊一臉尷尬,本來還想給這才來的姑娘留個好印象,這下全完了。

  「櫻姑娘,妳別聽她們亂講,少爺年紀還小,個子雖然看起來高了點,可還不滿十四呢!玩性重也是難免的……」

  「是呀,小侯爺……心眼其實不壞……」

  櫻寧聽得抿嘴直笑,心中不由對那被人形容得宛如惡魔在世、諸人避之不及的小侯爺生出了幾分好奇。

  來到『望塵軒』,櫻寧被帶到執事的王嬤嬤面前。

  那王嬤嬤年紀莫約四旬,乾瘦爽利、眼神尖銳,隱隱透著幾分刻薄,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櫻寧,似笑非笑地道:「櫻姑娘是吧?這整個京城都知道軒轅侯府不是小貓、小狗都能來的地方,所以我老婆子得先把話說在前頭,既然姑娘自願擔了這份差事,那就好生伺候主子,伺候好了,一呢,不枉主僕一場;二呢,主子也不會虧待了姑娘,可千萬別學那些膽大包天的狐媚子,一心想著往主子床上爬……」

  櫻寧聞言面色一窒,略為尷尬,心想:老天爺,那小侯爺不是才十三、四歲?就有女人打他主意了?

  「方才小侯爺出府去了,荷香,妳帶她先下去收拾一下,晚上等小侯爺回來,再來見見主子。」

  王嬤嬤三言兩語打發了櫻寧,荷香趕緊應了聲,帶著櫻寧下去了。

  『望塵軒』雕樑畫棟、佈置精巧,櫻寧在最靠東側的那一間屋子住下,房間不大,裡面倒也收拾得乾淨整潔,一桌一椅、兩隻櫃子、一張小床,上方垂著乾淨的布帳,榻上擱著的被褥都是新的。

  一出門,不過三十米就是間小廚房,裡頭家什齊全,聽荷香說,這裡每日都會有專人送來新鮮的蔬果,晚間小侯爺餓了,婆子們就在這弄些吃食,只不過小侯爺不大喜歡。

  荷香還悄悄地告訴她,在這『望塵軒』裡服侍小侯爺的丫頭,趕趟兒似地換了一撥又一撥了,走馬觀花似的,也數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個了,有的是被小侯爺嚇走的、有的是王嬤嬤瞧不上眼的,如今除了她和繡菊,也就只三個年紀小且本份的丫頭、四個小廝並兩個粗使婆子,十來個人在這『望塵軒』照顧小侯爺的日常起居。

  櫻寧跟荷香說了說話,又被帶著去熟悉『望塵軒』,用過晚飯,那素未謀面的尊貴小侯爺還不曾回來,她便一個人悄悄來到屋外。

  侯府晚間的景色更加不錯,皎潔的月光灑滿了整個園庭,連遠方的樹林都被披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輝。

  她緩緩地走著,忽然嗅到空氣裡浮動著一股極淡的桂花香,不禁有些微訝。

  舊時在這驪京的家裡,就種著好幾棵成年的桂樹,樹身粗得她與弟弟手拉著手才能合抱過來,到了蓬山後,這不耐乾旱瘠薄的樹就很少見了,縱使見到,也是枝葉稀少、葉片瘦小,不開花或很少開花。

  她沒想到這侯府裡也栽植著這屬於秋天的樹,而且還長得這麼高呢!

  足有七、八米的高度,灰褐色的樹皮無比粗糙,枝葉繁茂、亭亭如蓋。

  一小簇、一小簇如米粒的花朵藏在厚實的枝椏間,散發著清雅的香氣,令人頗為神清氣爽。

  但,櫻寧的注意力很快從那些細碎花朵中轉移開了,她聽到了極輕的啜泣聲。

  是誰在那兒呢?

  她心裡剛冒出這個想法,蓮足已經朝那裡走去了。

  剛踏出幾步就一眼看見,那粗壯樹身的一側,有個人正靜靜地坐在那裡。

  那是個少年。

  他正席地而坐,一身白色的錦服,一頭如墨般的髮絲被上好的羊脂玉髮簪束起,腳上的靴子全是泥土,腳邊還滾著一隻空酒壺,他卻不以為然,單薄的身子半是蜷縮、半是倚靠在樹幹上,仰著修長的頸脖,抬頭默然地遙望天空。

  少年有著極完美的側面輪廓,鼻樑挺拔、睫毛濃密,雖然離他仍有些距離,櫻寧看不到他的神情,可然而僅僅只是這麼看著,卻無法忽視他全身都流露出一種極度的哀傷,以及從眼角滑落的淚水。

  櫻寧驀然收住了腳步,蓮足緩緩朝後輕移,想趁他還沒發現自己時離開這裡……這種時候,應該沒有人會願意被別人打擾吧!

  可是,這樣輕微的舉動還是驚擾了少年。

  當她扭過頭,正欲轉身之際,他驀地轉過臉,淚水都還來不及擦拭,冷然的視線已直直地向她掃過來。

  櫻寧微微地愣住了!

  那少年紅唇齒白,略上挑的濃眉下是一雙極好看的眼睛,眸黑如漆,瞳仁又如星河般燦爛,散發著璀璨的光芒,宛如黑夜裡的繁星。

  眉宇間的神情明明還帶著些微稚氣,可又散發著天生的驕傲、冷然和貴氣,真是……好俊的一張臉!2

  少年乍見到她,略有些醉意的冷眸中,迷茫還未散盡,怔怔地看著她,張了張嘴,半晌才發出好聽的聲音。

  他問:「妳是……天上的仙女姐姐嗎?」

  櫻寧愣了片刻,意識到自己應該趕緊離開這裡,只看這少年的穿戴,就知道他絕對不會是個平常人,然而下一秒,她的腳步就被少年的喃喃自語硬生生地給定住了。

  「仙女姐姐……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娘親的忌日,我去南安寺燒香了,讓菩薩保佑娘親在天上好好的,不要再受苦了……」

  「仙女姐姐,如果妳在天上見到我娘親和爹爹,一定要告訴他們,墨兒很想他們,吃飯的時候想、唸書的時候想、作夢的時候也想,如果他們願意,就來看看我……」

  「墨兒不是故意害死娘親的,別人都有爹爹和娘親,墨兒好羨慕……」

  櫻寧的心一下子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給緊緊地揪住了,微微泛著疼意。

  身為女子特有的母性,在這個十五歲的少女內心深處湧動出來,她不禁對這個失去雙親的少年充滿了憐惜。

  「仙女姐姐,妳為什麼不理墨兒?」

  「墨兒很壞是不是?娘親因我而死、父親不要我、爺爺不喜歡我、連兄長也去了邊關……他們都討厭墨兒……每個人都討厭……」

  「仙女姐姐……妳也討厭墨兒嗎?妳不要走,跟墨兒講講話好嗎?」

  少年的聲音顫抖著,滿目憂傷地盯著月下的仙子,見她側身而立,似走欲留,面朝自己的那半張玲瓏臉孔,細緻清麗,在淡淡月光下,肌膚顯得細膩如玉,透著秋水盈盈般清雅脫俗的氣質。

  當輕薄的、纖塵不染的月白衣衫被晚風拂拭著,那儷人恍如隨風漸起、宛如翩翩欲飛的蝶翼。

  「仙子姐姐,妳要飛走了嗎?」

  他發出驚歎,聲音裡還有屬於少年的真純和幻想。

  他好想走到她身邊去,可是又擔心她突然間會消失不見,心裡正在躊躇不定時,驀然聽到一個悅耳輕柔的聲音響起。

  那聲音是那麼的柔美婉轉,像是擁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瞬間撫平了他內心的不安。

  他欣喜地看著仙女姐姐……沒錯!她正在對自己說話呢!她在問他:「你知道嗎?月亮上也有一棵桂樹呢。」

  少年又驚又喜,忙不迭地點頭,聽她用清柔的聲音繼續對自己道:「聽說那棵樹有五百多丈高,下邊有一個人每日都用斧子不停地砍伐著它,可是每次砍下去之後,被砍的地方又立即合攏了,因此幾千年來,隨砍隨合,那棵桂樹才永遠沒有被砍斷。」

  「那個人是不是叫吳剛?我偷偷聽到胖廚娘給她兒子講過,真好聽。」

  這樣的傳說,本應該是母親送給孩子的枕邊故事,例如她,就是從母親口中聽來的,可是這少年,卻需要去偷聽。

  「是的。」櫻寧心裡一酸,語氣和神情越加柔和,她始終側身而立,不想讓他瞧見自己缺損的容貌,也不願打破他這份可貴的純真。

  這少年,輕而易舉地就令她想起自己遠在蓬山的弟弟們,或者在這一刻,她已經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稱職的小母親。

  那是幼年時孩童常玩的遊戲,在田梗邊用泥土搭著灶台,拜堂成親、辦桌辦酒,她是姐姐,自然扮成溫柔嚴厲的母親,養育兒女,很快就過完了一生。

  「可是,仙女姐姐……」少年惑然地問:「吳剛為什麼要砍樹呢?」

  「因為那個吳剛原本是個凡人,後來跟著仙人修道,所以才能到天界,可是他在天庭上犯下了很嚴重的錯誤,於是神仙就罰他到月宮,日日夜夜做這種苦差事,以示懲處。」

  少年眨眨眼睛,遲疑地輕聲問:「做錯事,就一定要受罰嗎?」

  「嗯。」

  「這樣啊……那我、我以後再也不拿火去燒郝管事的屁股、不用剪刀去剪綵霞姐姐的辮子、也不會把荷香姐姐推到荷花池裡、不在繡菊姐姐的被窩裡放蛇、更不會讓平安頂著蘋果當箭耙子了……」少年開始一臉虔誠地真心懺悔起來。

  呃……

  櫻寧聽出了一頭冷汗,眼前這麼好看的少年,竟然會做出一籮筐的惡事嗎?

  「但是、但是那個艷姨娘真的是很討厭!我頂多、頂多不理她就是了。」少年下了決心。

  唔,孺子可教也,櫻寧微微地笑起來。

  「仙女姐姐,妳一定要去告訴我娘親和爹爹,墨兒這次真心知道錯了,今後再不做那些壞事了,請他們不要生氣……」

  少年的語氣充滿了真誠,他第一次相信,原來這世上真的有神仙呢,仙女姐姐會將他的話帶給天上的父母,所以他要努力地改掉錯誤,不讓他們失望。

  少女滿意地輕吁了口氣。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這才叫作「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沒想到自己到軒轅侯府的第一天,就成功規勸了一位迷途少年,也算是件功德吧!

  櫻寧輕笑著點點頭,對他承諾道:「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7:33:03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23 09:07 編輯

第四章

  好?

  好什麼?

  好個鬼!

  如果當時櫻寧知道,自己一時的同情和憐惜,換得的卻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折磨,她就會在看到那個小魔頭的第一眼,毫不猶豫地閃老遠!

  天空剛泛起了魚肚白,櫻寧就早早地起了床。

  「灑掃庭院」這事自有人做,但黎明還是要靠自己「即起」。

  梳洗過後,她到小廚房先熬了燕窩粥,並著府裡的廚房送過來的蒸餅和一些小菜,用木盤端了,才跟著荷香來到小侯爺住的屋子。

  因她還未跟這位小主子正式見過面,於是留在外間擺放早膳,由荷香和繡菊捧著盥洗的物件進了內室。

  這間屋子極其寬敞,雪白的牆壁上掛著數幅字畫,高大的多寶格上放滿了各種珍貴的玉器古玩,紫檀木的家俱描金雕花,一應俱全。

  屋內靜悄悄的,香爐裡熏著淡淡的篆香,嫋嫋香煙、卷舒聚散,僅僅聞著就有種恬淡寧謐的滿足。

  梅花式的洋漆小几上一隻晶瑩剔透的玉瓶,插著剛剪下來的、還帶著露珠的綠菊,指頭大小的南海珍珠穿成珠簾,靜靜地低垂著的。

  再往內去,就是一道華貴的深紫色幕簾,將內外兩間隔斷,此時裡面正傳來對話:「荷香姐姐、繡菊姐姐,你們先別忙了,我有話跟你們講。」剛睡醒的少年,好聽的嗓音裡含著慵懶。

  「少爺。」荷香的聲音含著驚訝,「您有何吩咐?」

  「嗯,我以前做錯了很多事情,對不起,我以後一定不再欺負你們了,我會好好改過的!」十四歲的少年努力地展示自己洗心革面的決心。

  「小侯爺?」

  「小少爺?」

  可惜荷香和繡菊卻不給半點面子,兩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哆嗦,手裡端著臉盆和茶碗差點失手掉在地上。

  錯了?

  改過?

  對不起?

  開玩笑!小侯爺的詞典裡有「知錯就改」這四個字嗎?再說,她們只是丫環,哪裡擔得起這三個字?

  荷香和繡菊被嚇傻了眼。

  「是真的,荷香姐姐,我以後不會再推你進荷花池了,雖然你已經學會了游水。」小主子繼續表決心。

  荷香一臉驚慌,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小侯爺該不是魔怔了吧!

  「相信我,繡菊姐姐,我以後不會再把蛇放進你的被子裡了……嗯,還有死耗子、癩蛤蟆也不會再出現了。」

  繡菊的嘴張得足以吞下一整顆雞蛋,手裡的銅盆再也端不住了,「砰」的一聲落到地上,頓時水花四濺。

  饒是荷香到底年紀大一點,她以最快的速度回過神,轉身掀開簾帳,撥腳就朝屋外奔,扯著嗓子大叫:「不得了啦……平安、平安!快去請管家來……還有那個誰?柱子,趕緊去請大夫呀……」

  「搞什麼嘛?」倚在鋪著金錢蟒條褥床榻上的少年坐起身,側耳聽著院落裡兵荒馬亂的動靜,忍不住嘀咕一聲,再看到繡菊正手忙腳亂地在收拾滿屋的水漬,唇角就揚起忍俊不禁的弧度。

  輕盈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至近,輕輕地傳來,他懶洋洋地抬了掀了下眼簾,瞥了來人一眼。

  僅僅一眼,就足以令那張俊臉上的顏色由訝異到錯愕、再由氣惱到憤怒,乍然變色了!

  原來櫻寧方才在外面聞得裡頭聲響,又見荷香發狂般一溜煙跑出去了,心下詫異,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因此才面帶疑惑地走了進來。

  誰知剛撥開珠簾,一抬頭,她就與一道難以置信的目光相對上了。

  她知是他……昨晚的少年。

  在外間聽到他的聲音後,燦若星辰的眸子便忍不住染上了笑意,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出現有多麼令少年火大,甚至在進屋後,還後知後覺地帶著盈盈笑意望向對方。

  可是!在眼前這個十四歲的少年臉上,櫻寧看不到那晚的純淨、快樂和依賴,那雙明明是與夜幕下無異的漆黑眼眸,此刻卻隱匿著冷厲的冰刀,完全與當日那個因思念母親而傷心哭泣的少年判若兩人!

  櫻寧心裡忍不住一緊,屈膝行了個禮,輕聲道:「櫻寧見過小侯爺。」

  大概是生性如此,儘管心裡忐忑不安,她的聲音依然保持著平靜無波,彷彿此時此刻才是兩人的第一次碰面。

  這使少年更冷地瞪著她,刀子一樣的目光將她從頭至腳掃過,最後停留在那右臉上的胎記,良久,才恨恨地從牙關裡蹦出兩個字:「是你!」

  繡菊由於太過驚訝小主子大清早的怪異,並沒有發現兩人間的波濤暗湧,還二丈金剛摸不著頭腦地拿著抹布擦地板上的水。

  櫻寧不卑不亢地立在那裡,身體略為僵硬。

  緩緩回靠到舒適長枕上的少年沒有再開口,一雙冒火的眸子卻死死地瞪著她。

  華麗緞被下的雙拳握得死緊……只有這雙手的主人才知道,自己的心頭,有多恨!

  她、欺、騙、了、他!

  僵持了一會,櫻寧覺得自己好像有必要向這位小侯爺解釋一下,正欲開口,忽聞外頭一陣腳步紛亂,一群人如流水般頃刻之間湧進了屋子。

  她立即收回了解釋的念頭,向後退了退,低調地站在了幕簾邊,佯裝沒察覺到少年冰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從少年的角度看過去,少女那微仰的尖尖下巴、修長的雪白玉頸,勾勒出一抹優雅且孤傲的弧度,彷彿有一股不自覺的藐視意味,看在眼中,自然越發惱羞成怒。

  她騙了他!拿他當傻子一樣耍,竟然還瞧不起他?

  真是豈有此理!

  少年此時氣得只差用眼睛在櫻寧身上剜出兩個洞來,後者卻全然不知,只坐壁上觀,不動聲色地打量起剛進屋的那幾個人來。

  最先進來的是個年近四旬、穿著朱紅綢緞長袍的胖男人;接著是個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到哪裡都能灑下一片脂粉味兒的妖嬈少婦;這兩人身後還跟著神情小心的白鬍子管家、『望塵軒』的執事王嬤嬤,以及額頭冒著細汗的郝管事;再往後,就是滿臉緊張不安的荷香和平安。

  那肥胖男人面大如盤、滿臉橫肉,體型大概有郝管事三個大,第一個衝進來的是他,口裡大呼小叫地喊著「小侯爺」的也是他。

  可笑的卻是,第一眼不是看向床上的少年,而是色瞇瞇、直勾勾地盯著櫻寧瞧,但轉眼在看到那張粉臉上大煞風景的胎記後,心下就暗自生起郝管事的氣來。

  實在想不明白,那一板一眼、謹慎小心的郝管事,怎麼有這本事能找來一個,頭一眼能令人眼睛一亮、第二眼就能教人生厭的醜丫頭來呢?

  妖嬈少婦倒是掩飾不住的滿臉高興,一雙媚眼兒有些輕蔑、又有點自我感覺良好地掃了眼站在幕簾前的少女。

  漂亮的東西人人都喜歡,這話沒錯兒,可漂亮的、卻有缺憾的東西就還不如那平凡的呢!何況是跟聲色俱佳的自己比?

  這一想越發覺得有優越感,女人扭著細如水蛇的腰肢來到床畔,滿臉關切地伸出尖尖玉指,就要去摸少年的額頭,「啊唷,小侯爺這是怎麼了,病了嗎?發不發熱?還是心裡不舒服了?快跟艷姨娘說說……」

  少年正眼也沒瞧她,只將頭一偏,躲開她的手,厭惡地冷說了聲:「滾開!」

  那艷姨娘討了個沒趣,臉色不由一僵,下一秒又訕訕地笑道:「瞧這孩子,不僅長得像侯爺,連這脾氣倒也是差不多呢!」

  眾人心裡一陣好笑,老侯爺生得五大三粗,小侯爺卻是相貌俊秀,明明是隨了自己的娘親;再說,老侯爺是個直腸子,小侯爺心眼兒卻比世人都多,這艷姨娘可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艷姨娘請坐吧,這麼早早地就過來了,還沒用早膳吧?荷香,你怎麼還愣著?還快給艷姨娘和舅老爺倒兩杯茶來。」

  荷香應了聲,趕緊去倒茶。

  櫻寧見那王嬤嬤一反昨日見自己時的傲慢刻薄,對這位艷姨娘十分的慇勤,又是佈置座椅、又是親自奉茶,不禁暗想,這艷姨娘大概是雲萬里的姬妾,雲萬里的孫子厭她,倒也平常。

  這時,老管家上前,小心翼翼地問道:「小侯爺,是不是新來的這丫頭不合您心意、得罪了您?」

`  少年不說話,只睨了對方一眼,冰冷的眸光又很快落到櫻寧臉上。

  那眼神有恨、有惱、有怒,還有幾分說不出的滋味,看得膽子本來就不大的郝管事心驚膽顫,也趕緊站到老管家身邊,對少年打了個揖,小聲問:「主子若是不喜歡這丫頭,小的就把她領走了,等再找著合適的送過來。」

  少年還是不吭聲,郝管事進退兩難,不知道這小主子心裡究竟打著什麼算盤。

  「哎哎,既然小侯爺不喜歡,剛巧我那裡缺人手,不如就讓這丫頭到我屋裡頭去吧!」舅老爺適時地冒出來,「雖然醜了點,不過另一邊臉還算能看,大不了讓她天天戴個面紗啦……」

  艷姨娘嘴裡的一口香茶沒含住,「噗」地噴了出來,接著笑得花枝亂顫,王嬤嬤也陪著笑,唯有郝管事心下暗道不妙。

  滿府裡誰不知道這舅老爺一向好色呀!仗著是去世老夫人的遠房外甥,好吃懶做、游手好閒,一把年紀了不好好成家立業,每天盡朝青樓鑽,府裡的丫頭們也不怕他,膽子大點的當著面就連諷帶刺,他竟也不覺害臊,只當打情罵俏了。

  可這櫻姑娘不是府裡的家生奴才,沒個人撐腰,看樣子人又樸實溫順,小侯爺孩子心性,還不解事,頂多就是搞些惡作劇出來,若是真去了舅老爺那邊,怕就真的凶多吉少了,萬一要是出了什麼事,可是誤了這姑娘一生啊!

  「怎麼會呢?」

  幸好,郝管家耳裡傳來少年冷冷的聲音,不禁鬆了口氣。

  臉色不大好的小侯爺總算開口了,眾人見他扯唇笑了笑,才慢慢道:「這丫頭我很喜歡,就讓她留在這裡吧!」

  他的語氣和笑容,莫名地令櫻寧的背脊竄過一陣寒意,像是被蛇盯住的感覺。


  ★★★★★★


  不過寥寥半月,櫻寧就開始身體力行地懂得,這種感覺是從何而來了。

  前幾天還好,小侯爺照常進宮去上學了,後來聽說自己視為兄長的聶家公子從邊關回京了,歡天喜地地蹦躂著就不見了人,之後幾天不是住在聶府,就是在宮裡晃悠、參加各種宴會。

  剩她與荷香、繡菊,三人每天收拾完屋子,就在長廊下坐著,做做針線、聊聊府裡的事兒,很是輕鬆自在。

  「那艷姨娘是簡國公送給老侯爺的,進府裡才一年,就作威作福起來,打罵起丫頭來絕不手軟,心可狠呢!」

  「還有那舅老爺,也是著三不著兩,看到丫頭裡略有個平頭整臉的,就挪不開腳了,要不是老侯爺看在死去老夫人的份上,早把他掃地出門了。」

  「唉,其實少爺只是脾性古怪了些,櫻姑娘,你往後只要順著他就好了……」

  「老侯爺平時也管得少,以前聶家少爺還在府裡時,小侯爺還能聽他的話,後來連聶少爺也去了邊關,沒人管了,難免性子就刁鑽了一點……」

  「說起來,少爺也怪可憐的,一出生就沒了爹娘,兩年前無意間聽見,自己的親娘是生自己時因難產去世的,想想多受打擊呀!從此就再也不肯過生日了。」

  櫻寧一面聽著,一面手中不停,幫著荷香、繡菊給絲線打絡子,又隨意地問了些府內的事情,三人說說笑笑,時間倒也過得飛快。

  這一日,到了黃昏時分,卻聽到『望塵軒』外傳來平安的聲音。

  「少爺回來啦!」

  荷香和繡菊趕緊放下手裡的東西,過去迎接小主子。

  雲墨大步走進庭院,修長的身上穿著一襲白色的錦袍,以金冠束髮,明明比櫻寧小兩歲,個頭卻已經比她高出了好些。

  他狹長的眼角冷漠地掃向站在廊下柱子後的鵝黃色纖細身影,不動聲色地在心底輕哼一聲,目不斜視地進了屋子。

  晚膳時,櫻寧再次見到數日不曾照面的雲小侯爺。

  他獨自一人坐在長長的條型餐桌上,桌上照例擺了滿滿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僅聞著香味兒就令人飢腸轆轆。

  燒花鴨、汁鯽魚、芙蓉燕菜、什錦蘇盤、三絲湯、蟹肉羹……櫻寧僅看了其中幾道,就知道這軒轅侯府裡的廚子不是西貝貨,甚至排場堪比宮廷啊!

  荷香和繡菊兩個一左一右站著,正在慇勤地幫小侯爺布菜,他卻神情冷懨,似沒胃口,面前一大碗熱騰騰、碧瑩瑩,蒸的綠畦香稻粳米飯動也沒動,一掀眼簾,盯著正前方的一隻盤子。

  盤子裡盛著幾隻餅,晶瑩透亮如同水晶石一般,金面銀幫、起皮掉酥,一看就令人垂涎不已。

  「那是什麼?」雲墨眨眨眼,印象中似乎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

  「少爺,那個是『水晶餅』。」

  「端過來。」

  「是。」繡菊趕緊端過來,放到雲墨面前。

  他夾起一隻,先是打量了一番,才送到唇邊,張嘴咬了一口。

  嘩!不得了,這東西不僅看著漂亮,入口便涼舌滲齒、甜潤適口,好吃!

  「少爺,這餅怎麼樣?味道還合口?」荷香和繡菊相互對視一眼,笑咪咪地問。

  「府裡的廚房什麼時候會作這種東西了?」他很快吃完一個,又拿起第二個。

  「不是廚房作的。」

  「那是哪裡來的?」他又解決掉一個,吃得很歡。

  「是櫻姑娘作的,說是家鄉的小吃,桌上的菜都是府裡的廚房送過來的,唯有這餅是今天咱們院裡自己開的伙。」

  荷月和繡菊見主子吃得開心,心裡也高興,嘰嘰喳喳地介紹:「院裡的人下午都吃過了,櫻姑娘手藝真好,對了,上次您吃的西瓜盅也是櫻姑娘作的,味道挺特別的,您說是不是?」

  聞言,雲墨差點噎住,立刻將咬了一半的餅連著筷子一齊丟到盤子裡,碰都不想碰了,還將惱怒的眸光直直地掃向在門外候著的少女。

  只見她穿著一身極樸素的杏黃繡衣、月白羅裙,外罩一件花色同樣樸實的裌衣,烏黑的秀髮長及纖腰,被簡單地挽成了髻,只有幾綹垂落在肩頭,這樣普通的裝扮,都能讓他常常盯著看好一會。

  看什麼?

  看她,看她的一顰一笑、看她的-言一行,她的每一種神情、每一個動作,甚至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漠然置之,都教他看得怒火中燒。

  沒錯,他很生氣!

  所有的人都在關心他、注意他,唯有她不是!

  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淡然處之的態度,根本就沒將他放在眼底、根本就是在藐視他!

  想到這裡,少年生氣地一推盤子,低吼出聲:「拿走!一點也不好吃。」

  忠心耿耿的丫頭們聞言,又著起急來,不知道這小祖宗又是哪裡不對勁。

  「少爺,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請蔣大夫過來瞧瞧?」

  「是這些菜都不合您的胃口嗎?要不先撤了再換些別的?」

  一時間,這個問、那個勸,忙得不可開交。

  可惜,雲墨根本不買帳,橫豎就是不吃,冒火的眼睛一直瞪著門外的沉靜少女。

  縱然荷香和繡菊兩人再沒眼力,也察覺到小主子的不對勁,是打從那早上看到新來的櫻姑娘後開始的。

  平日裡胡作非為、不亦樂乎的小侯爺,臉上總是掛著促狹的壞笑,這些天卻一直生著悶氣,連笑都懶得笑了。

  這就教人弄不懂了,若是不喜歡櫻姑娘,幹嘛留下她?若是喜歡人家,又怎麼總是一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模樣?再說,這餅明明就很好吃,他一開始不也吃得挺歡嘛!現在怎麼又不高興了呢?

  丫頭們弄不明白,只好繼續苦口婆心地勸:「您多少再用一點吧!要不您的身體怎麼受得了呢?」

  「是呀,少爺,萬一教出京了的老侯爺知道了,可怎麼得了啊!」

  「說不吃就不吃!煩死人了!」小侯爺語氣很冷,顯然很不耐煩。

  櫻寧安然地站在門邊,聽著少年使性子、發脾氣,還有忠心的丫環們輕言細語、無比耐心的勸慰聲,心兒卻早已飛到了千里之外的家鄉。

  一個人用飯,應該是件很淒涼的事情吧!

  再多的美食擺在眼前,卻無人分享,只怕也會使人覺得索然無味吧!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在家中時,和母親、弟弟們圍坐在一張圓桌邊吃飯時的場景,雖然不過家常小菜,卻和樂融融。

  而母親,連年過節時也總是不忘在桌上替下落不明的父親擺一副碗筷……溫暖、牽掛、關懷,混成淡淡的幸福,那才是家的感覺。

  可是這少年呢?卻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櫻寧心中悸動,不禁回過頭朝屋內看了一眼,恰巧正與另一道視線撞個正著!

  她靜靜地看著他,不驚慌也不謙卑,他眼神陰鷙冷厲,看不懂心思。

  終於,少年的薄唇一揚,叫她:「喂,你過來!」

  「是。」她依言施施然地走過去,站在桌側,福了福身,從善如流地跟著荷月她們一樣稱呼他:「少爺,您有何吩咐?」

  「想你也不是個愚笨的人,應該知道少爺我為什麼吃不下吧?」他挑釁地注視她。

  「回少爺的話,櫻寧並不知道。」她平心靜氣地站在他面前,沒有絲毫畏懼。

  就是這種神情、就是這種語氣!

  她分明瞧不起自己、在心裡偷偷嘲笑自己!那晚因思念娘親、傷心啜泣的他,外人何曾見到過?

  除了這個臭丫頭!

  乖戾陰沉地瞥了她一眼,他驀然嗤笑一聲,「因為你的臉好醜……」冰雪一般的黑眸冷酷無情地盯著眼前的少女,見她正隨著自己的話語低了頭、垂下長睫,卻沒有應聲,便火大的騰地。

  站起來,湊到她面前,一字一字、重重地道:「醜得教人……無、法、下、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7:45:46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23 09:08 編輯

第五章


  很長時間,她都低垂著臉,看不清楚究竟有沒有掉眼淚。

  拿著烏金筷的荷香、捧著白玉碟的繡菊,不忍又憂心地對視一眼,女孩子家的,誰不喜歡漂漂亮亮的?被小主子當著面說自己丑,就算再堅強的人也會受到打擊吧!

  但小主子怎麼可能有同情心呢?恐怕他只會落井下石、趁勢追擊!櫻姑娘真可憐,怎麼就這麼不討小侯爺喜歡呢?

  很顯然,雲墨也是這樣決定的,所以他重新坐回位置,又換了一種七分惋惜、三分誘惑的口吻,對她道:「不過這也不是沒辦法的事,我聽說宮裡頭有一種秘藥,可以把你臉上的胎記給弄沒了,你想不想試試看?」

  琉璃似的眸子泛著冷然笑意,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他胸有成竹、得意洋洋,他就不信她不動心!

  先是惡毒地給了她一巴掌,再拿出一顆誘人的棗引誘她,誘惑她跳進他剛剛挖下的陷阱。

  如果她點頭說「想」,那麼他馬上就去外頭弄些亂七八糟的藥水、藥膏給她抹臉,讓她變得更醜!或許他也會乾脆直截了當地跟她說「笨蛋,哪有那種東西?少爺我騙你玩的!」

  這都要看他的心情,但當她知道自己被耍了後,必定會露出失望的表情吧?

  還有什麼事能比成功地打擊到一個,在心裡偷偷瞧不起自己的人更加愉快的呢?沒有!

  想到這裡,雲墨渾身上下都來了勁兒。

  果然,沒讓他等太久,她便紅唇輕啟、開口了。

  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聽在雲墨耳中,竟沒有半點兒傷心。

  她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櫻寧並不覺得自己哪裡丑,也不想去改變什麼,多謝少爺費心了。」

  屋裡很靜,空氣凝固了,稍一碰觸就會爆炸。

  荷香和繡菊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喘,雖然她們很佩服櫻姑娘的膽量,下意識地覺得櫻姑娘的這番話沒有哪裡不對,但她們看到主子的臉色明顯沉了下去……

  一隻琉璃碗瞬間飛出去粉身碎骨了,接著他伸手指向屋外,聲音中的惱怒簡直令人害怕,「你給我出去!我不想再看見你!」

  荷香萬分著急,如果櫻姑娘這時能好言求饒,那小主子應該會消氣吧?這櫻姑娘雖然來這裡時間不長,但那氣質、那性情、那份淡淡的清傲,連好些官宦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

  可再怎麼心高氣傲,畢竟也是個下人呀!為什麼就不能讓一讓呢?

  繡菊更是摸不著頭腦,小主子的性情雖然談不上好,但從來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火,就算府裡一些關於他身世的流言蜚語傳到耳中,也僅是一笑了之、不置與否。

  可今兒……這是什麼了?

  兩人在一旁拚命地給櫻寧使眼色,想讓她去說幾句好話,不料她竟然無比俐落地轉過身,腳步輕盈地朝外面走去,臉上甚至沒有半點驚慌或者委屈。

  倒是從來沒受過氣的小主子,像是被她的舉動給氣狠了,俊臉鐵青,連嘴唇都在發抖。

  後來的好一段時間裡,因小侯爺發狠話說不想再看見她,櫻寧倒撿了個輕閒,很自覺地避免在小霸王面前出現,更沒待在屋裡長吁短歎,不是去園子裡晃悠,就是幫著荷香去庫房領東西。

  有一次去領「褰衣坊」剛送來的冬衣,居然還很巧地碰見郝管事,俗話說:「頭回生、二回熟」,兩人很快熟絡起來,有時候還在一起聊上幾句家常。

  「郝管事,又有好幾天沒見您了。」她笑盈盈地迎上前打著招呼。

  「是呀,櫻姑娘,最近好嗎?在小侯爺那裡還習慣吧?」郝管事關心地問。

  「嗯,這裡很好。」如果那位小侯爺別給她那麼多臉色看的話,她大概會覺得更好。

  「那就好。」郝管事聽了挺高興。

  她瞧他神色匆匆的,關切地詢問:「您這是要趕著去哪兒呢?」

  「城東府中栽的桃樹、李樹到了春夏季節總是愛生蟲子,所以現在趁著要過冬了,趕緊找人拾掇、拾掇,預防一下。」

  她好奇地問:「城東府中?」

  「是呀,以前是宮裡御膳房的一個管事的宅子,後來被查抄了,因為那裡的景致跟別處完全不同,老侯爺十分喜歡,就找皇上討了來,每年夏天還會去那邊小住幾天。」

  「真的嗎?是什麼樣兒的?」

  「裡頭種著好些果樹,還搭著草廬、開著菜地,也正因為樹多,蚊蟲也特別多。」

  「郝管事,在我的家鄉有個除蟲的妙法子,您可以試試看。」

  郝管事好奇地問:「真的?什麼妙法?」

  櫻寧娓娓道來:「將一些野蒿曬乾,然後編織成草繩,每隔一段時日在樹下燃燒即可。」

  郝管事心頭一喜,「這法子甚妙!我會試試看,不如……煩請姑娘哪天有空,隨我一塊去那邊府裡瞧瞧做法可對?」

  「好。」

  少女笑起來,清澈的杏眼裡是不動聲色的慧黠。



  ★★★★★★



  『望塵軒』裡的這場冷戰,是雲小侯爺先挑起來的,最先按耐不住敗下陣來的,仍然是雲小侯爺。

  這天黃昏,剛用過晚膳,平安就被主子派來叫櫻寧過去。

  櫻寧正待在自己屋裡用飯,忽聽平安在外頭叫:「櫻姑娘、櫻姑娘!少爺叫你去呢!」

  咳!不知道那小魔王又想出什麼法子來對付她了。

  櫻寧應了聲,將碗筷放下後又洗了洗手,稍微整理了一下才出屋子。

  踏進主屋,剛走進書房,一眼便見到雲墨正坐在寬大的檀木案前。

  案上的紗燈明亮,映著一隻名貴的青玉把蓮水蟲荷沖洗,水一般的清澈透亮。

  雲墨正微低著頭,看著手裡的一幅字軸,無論從任何角度看,他都是個無可挑剔的翩翩美少年,可惜性情卻著實古怪,不易親近。

  聽見聲響,他便立即抬起頭來,一見她來了,眼睛頓時一亮,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很快收回視線。

  在那一剎間,櫻寧可以肯定,他在看到自己時絕對充滿了不懷好意……那個舅老爺同樣是不懷好意,因為眼底全是赤裸裸的猥瑣。

  可這十四歲的少年,絕對沒有那樣的意味,倒比較像是看見了某種好玩的東西,躍躍欲試地充滿了挑釁的慾望。

  腳步細碎,她輕盈地走到案前,曲膝對他施了個禮,很善解人意地不去提之前兩人的衝突,只問道:「少爺,叫櫻寧來有何吩咐?」

  雲墨當然也是個聰明人,神情雖懶懶散散的,一雙黑漆般的眸子卻是精神百倍地盯著她:「聽郝管事說你識字?」

  「是。」她點點頭。

  「哦,那就好,我今兒得了個好東西,給你瞧瞧。」說著,他將手裡的那幅字軸合起,遞向她。

  他年紀不大,再淘氣,平時也稱年紀略大的丫頭一聲「姐姐」,婆子們一聲「嬤嬤」,唯獨對櫻寧卻不肯喚這一聲,總是「你」來「你」去、頤指氣使,絲毫不將她放在眼裡。

  櫻寧雖不見怪,卻覺得今兒這語氣如此的謙遜,實屬難得了。

  櫻寧伸手接過,慢慢展開,僅一眼,心下已知曉,這卷字,是被當世稱為「書仙」的范夫人所書的「九宮山墓誌」。

  范夫人為當朝奇女子,其書法成就以楷書為最,筆力險勁、結構獨異,其源出於漢隸,骨氣勁峭、法度謹嚴,於平正中見險絕、於規矩中見飄逸,筆劃穿插、安排妥貼,大氣中毫無女子常見的忸怩和矯揉造作。

  可那范夫人是個怪人,書法譽滿天下,不知拒了多少名門子弟的求親,年近三十才嫁了個目不識丁的鄉村農夫,寧可流落鄉野、耕田織布,也不留戀繁華之地。

  因而民間流傳的手跡稀少,於是越發的千金難求,讓世人趨之若騖,人人都將她親筆書視作瑰寶。

  難得這本「九宮山墓誌」竟是真跡,也不知這小侯爺是從哪裡弄來的。

  紅唇微勾,手指細細地撫過字卷,像是在其中尋找舊日故人的蹤影。

  半晌,櫻寧才抬起頭,望向正鎖眉盯著自己看的雲墨,輕聲問:「少爺可是想習字了?」

  雲墨挑眉,「不行嗎?」

  「當然行。」她對這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少年,就像是對著正跟自己賭氣的弟弟,眉眼儘是耐心和悅,「不知少爺可曾聽過范夫人習字的故事嗎?」

  「什麼?」雲墨臉色一僵,「什麼故事?」

  沒有,從來沒有人對他講過故事。

  他自幼沒有爹娘,祖父忙碌於國家大事,教書的先生總是戰戰兢兢地說不完「之乎者也」,宮裡的學士說的長篇大論他壓根不愛聽。

  唯有她對他講過故事,耳朵裡聽著她動聽的聲音,雲墨心裡突然冒出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滋味。

  「范夫人在幼時習字,只臨寫『千字文』,從『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寫到『謂語助者,焉哉乎也』,日以十本為率、書逐打進,對於一筆一畫,從來也不會馬虎草率,稍微有一點不符合心意,一定三番五次改寫過它,不怕麻煩,所以她的書法才會越來越精緻巧妙,終於自成一家。」

  「哦,是這樣?」他怔怔地看著她,心裡五味雜陳。

  「是的。」櫻寧淡淡一笑,「少爺喜歡習字,這是好事,但不可急於求成,這篇『九宮山墓誌』太過精妙,初學者不得要領,反而容易誤己。」

  以手支著下頷,少年眼睛一瞇,「那你說說看,這字如何精妙?」

  「這篇字,論點畫,顧盼呼應,粗細變化有致,筆劃硬挺、直中見曲;論結字,內緊外松、奪取縱勢,講究變化、飄逸如仙,也不枉范夫人『書仙』的稱呼。」櫻寧一面說,一面欣賞那些字,心裡實在喜歡,話題卻倏忽一轉:「不過,依奴婢所見,小侯爺年紀還小,不如先學著臨另一篇『皇甫林碑』一些時日,才會更容易上手些。」

  聽得津津有味的少年,在聽到最後那一句,倏地扯唇一笑,笑容裡忽然充滿了惡趣味。$ u5 O5 b% i- J/ e! z4 D, u2 Z3 Q5 r

  「你弄錯了。」

  櫻寧抬頭看著他。

  「這裡頭的筆法的確難以掌握,我年紀比你小,不如就由你先把這卷字臨摹一遍,讓我瞧瞧難不難學。」

  他的用意原來如此,櫻寧恍然大悟,面上卻不動聲色,微微頷首:「既然是這樣,櫻寧遵命。」

  「乾脆你現在就寫吧,這兒桌案也有、筆墨紙硯也有,就不必回你屋裡去了。」俊臉越發笑得開懷,彷彿天真的孩童,笑容純淨、絕不冰冷,更沒有半點雜質,充滿了令人無法拒絕的期盼。

  「我挺喜歡這卷字的,想早日練好了寫出來叫人送到邊關給聶大哥瞧瞧去。」

  「是,少爺。」她沒有任何遲疑便欣然領命,跪坐在案側,微垂著頭,柔指攏起寬大的衣袖,露出一隻纖纖如削□的雪白素手,姿態優雅地研起墨來。

  黑眸盯著那雙玉手,像是憎惡自己的心亂般,少年電光火石般扭頭移開視線,嘴中卻問:「什麼時候可以寫完?兩個時辰夠嗎?」

  「可以。」手指的動作並未停,她輕執玉管,在鋪好的雪白浪箋紙上緩緩落筆。

  空氣中淡淡的篆香令她身心寧靜,加上又是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紅潤的唇畔便微微地上揚。

  她的儀態優雅端莊,烏黑的髮絲映著雪白的芙頰,燈影下,這張有著缺陷的容顏,竟清麗不可言,雲墨不禁失了神。

  皇宮中、京城裡,國色天香的女人、英姿颯爽的女人、口蜜腹劍的女人、楚楚動人的女人……多得猶如過江之鯽,如亂花入眼,他看得多了,可是怎麼會覺得這稱不上好看的女子是與眾不同的呢?再說,她不只是個廚娘嗎?

  這篇「九宮山墓誌」共有四千九百二十四個字,整篇字筆力險勁,猶如龍蛇戰鬥之象,又有雲霧輕籠之勢,風旋雷激、操舉若神,既有男子的豪邁,又有女子的婉約。

  就算那些善書法的先生們心無旁鶩地臨完一整篇,也得三個多時辰,一個小廚娘竟只需兩個時辰?

  哼,吹牛的吧!

  少年疑惑的視線轉開,硬逼自己從少女臉上收回好奇與質疑。

  月牙兒漸漸升到高空,紗燈內的燭火依然明亮。

  坐在案幾後讀書的少年,時不時抬頭偷望對面疾筆如飛的少女,根本靜不下心來溫習今日宮中師傅教導的功課,眉宇間流露著連自己也不知道的情結。

  而櫻寧……簡直是沉醉其中了!

  「范體」有「八訣」……如高峰之墜石、如長空之新月、如千里之陣雲、如萬歲之枯籐、如勁松倒折、如落掛之石崖、如萬鈞之弩發、如利劍斷犀角、如一波之過筆。

  她一直記著這些,記得很牢呢!

  那雙帶著薄繭卻始終溫暖的纖手,輕輕握住女童還握不住筆的小手,一筆一劃、一絲不苟地教她寫著字,一老、一少快樂地沉浸在書寫帶來的快樂中,窗外的竹林沙沙,是風掠過時的眷戀。

  終於落下最後一筆,櫻寧輕輕地吁口氣,將筆擱到架上,再把寫滿了字的宣紙推至怔忡的少年面前,「少爺,奴婢寫好了,先告退了。」

  這還不到兩個時辰呢!那小廚娘又在唬弄自個兒嗎?

  雲墨微微蹙眉,狐疑地目送她走出去,直到纖細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才收回目光,低頭看向桌上的東西,霎時一愣。

  只見雪白的紙張上寫滿娟秀清麗的字跡,他越看越驚奇,細看就會發現,雖然同為女子所書,可那些字,每一個都竟像是出自「范體」一派,參差錯落、大小有致、靜中求動,行距、字距寬疏明朗。

  不禁令人咋舌,這一個小廚娘,究竟是如何辦到的!

  驚歎的目光落在末尾,她竟然還在那裡多寫了四句短詩:「君子慎所履,小人多所疑,尼甫至聖賢,猶為匡所縻。」

  縱使雲墨的書念得再爛,他也明白她在譏諷自己的行徑是小人,當下氣不打一處來,恨恨地將那張紙揉成一團,用力摔到地上,咬牙切齒地低叫一聲:「顏、櫻、寧!」

  天空中星羅棋布,夜已漸深了,年紀略小點的丫頭們都點頭晃腦地打起了瞌睡,唯有荷香和繡菊一臉擔憂地守在書房外,見她出來,總算鬆了口氣。  

  櫻寧與兩人說了幾句話,便出了正屋;深秋的風吹得人有些涼意,她打了個寒噤,不禁攬緊衣衫,快步朝自己所住的屋子走去。

  她沒料到自己與這小侯爺的關係會弄成這樣,她清楚他一直在找她的碴!

  出言羞辱、刻意為難,顯而易見那少年有多麼的不喜歡她。

  那一晚,她曾想過這哭泣的少年可能是這府裡的主子,更有可能就是那軒轅侯雲重山的孫子。

  原本她以為,少年的玩劣和任性,有天性、也有刻意,叛逆的年齡,需要有個人能去引導開解,她願意當那個人。

  因此,當她第二日在外室聽到他對荷香、繡菊的保證時,心裡不是不高興的,高興到根本沒有去想,萬一被他發現自己就是他誤認的「仙女姐姐」,他會不會吃驚、會不會生氣?

  甚至她還抱著僥倖心理,或許他沒認出自己來呢!

  沒料到的是,他不但認出了自己,還記上了仇!

  其實,身為老侯爺唯一的孫子,軒轅侯府唯一的繼承人,雲墨其實也挺忙的。

  白日裡,他要進宮與那些皇子、世子們一道讀書做學、學習騎射;下了學回侯府,還要絞盡腦汁地想著花樣刁難她。

  她的被褥裡先後被青蛙、蟾蜍、土蛇光臨過,甚至有一次還有一隻烏龜慢吞吞地「到此一遊「,她瞧著那縮頭縮腦的小東西,敲敲牠的殼,輕笑起來。

  這些孩子賭氣般的行為,並不會教櫻寧覺得太氣惱,反而忍俊不禁「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一一化解。

  說到底,她心裡拿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貴族少年當弟弟,但明顯這小侯爺比家中的弟弟遠遠要頑劣多了!

  可惜,她的不以為意和刻意地退讓,不僅沒有使雲墨收斂,反而變本加厲起來,弄得荷香和繡菊更加心有慼慼焉,不約而同地認為那天早晨幸好沒上當,聽信小侯爺的懺悔,看吧?這果然又是小侯爺耍的新花招!

  當然,實在在這裡待不下去,她還可以一走了之,留在軒轅侯府,是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那個時候,櫻寧根本沒有料到,她不僅沒有很快地被這位小侯爺趕出軒轅侯府,反而一待就是好幾年。

  說起來,這還得感謝那位艷姨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8:05:08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23 09:08 編輯

第六章


  一年前,被簡國公送給軒轅侯的艷姨娘,是個風月場上的風流人兒,夠媚、夠嗲、夠浪,可也是個夠沒腦子的人兒。

  這女人嘛,若只是沒腦子,倒也罷了,男人大多數還不生厭且會將此當成一種樂子;但若是蠢笨到不知道自己姓什名誰,那就十足令人生厭了。

  艷姨娘就是這種女人。

  她那沒腦子的表現就兩個字,輕狂!

  而這種表現是在某天,被大夫診出懷了身孕後猛地迸發出來的。

  這可是老侯爺的骨肉啊!是比那性子古怪乖舛的小侯爺更親上一層的血脈。

  「母憑子貴」四個字預兆著她未來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她熬了多久,終於盼到了這一天……

  艷姨娘激動萬分,直奔南安寺燒高香去了。

  也就從那天起,一向在侯府裡遭人討厭的艷姨娘,突然就身價百倍起來。

  送禮的、拍馬屁的、聯絡感情的……不僅只是侯府裡的上下,還有一些官員的妻妾也登門拜訪,儼然當她是未來軒轅侯府的女主人。

  喜訊飛一般地送到京外,聽說老侯爺知道後只是笑笑,什麼也沒說,不知內心究竟是喜還是不喜,不過在年過半百後還能得到子息,會讓任何男人都受用吧!

  唯一不把艷姨娘放在眼裡的,仍然是府裡那個小魔王。

  原先他就當她不存在,現今依然當她是空氣,從來不正眼瞧她,艷姨娘每每一想就恨得牙癢癢。

  越是不甘,越是要狹路相逢、針鋒相對,哪怕碰得頭破血流!

  秋高氣爽的晌午,一身綾羅、滿頭釵環的艷姨娘正在園內的遊廊裡宴客,花圃中各色的菊花怒放,幾家來串門子的官員姬妾歡聚一堂,邊賞菊、邊拉著家常。

  為了顯擺自己在這府裡的地位,艷姨娘一聲令下,竟叫各房的丫頭、婆子們都聚到園子裡,附庸風雅地跟著賞起了花兒來

  客人裡頭兩個不懂事的小妾,模樣生得輕佻,與艷姨娘出身十足相似,因而無比投緣,說著、說著就聊起各自的造化。

  這一個說:「哎喲,艷姐姐可真是好福氣,這有了子息,這軒轅侯府夫人的位置還不就是您的了?」

  那一個聽了嬉笑道:「羨慕吧?你這小浪蹄子還不趕緊想些法子,只要你家老爺夜夜離不了你,不是自然就懷上了?」

  兩個女人邊說、邊相互取笑,聽得艷姨娘和席上的另幾個小妾也掩著小嘴兒吃吃地笑,兩人又飲了些酒,乾脆將那男女間的房事擺上檯面大聊,聽得旁邊一干未出嫁的丫頭們臉都紅了。

  正說在興頭上,其中一個小妾一眼便看到剛從府外歸來,踏進抄手遊廊的雲墨。

  俊秀少年穿著紫袍、腰上系玉鉤錦帶,領口與袖口都以白狐狸毛滾著邊,明明還是舞勺之年,但長身玉立,那張臉也已過份俊逸。

  既有少年的明朗純淨,也有成年男子的英氣勃發,全身混雜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特性,益發地吸引人,哪個女人看了都忍不住怦然心動。

  都說姐兒愛俏,何況對方是這麼俊秀的年輕男子!

  那小妾見了雲墨,一雙媚眼兒都直了,當下就不管不顧地迎上去了,拋著媚眼兒,「喲,這不是小侯爺嗎?這是打哪兒回來呀?」

  雲墨素來從不理會那些婦道人家,俊顏冷漠,腳步也半點不停,卻在不經意間,忽然看到一旁大堆丫頭婆子中一抹杏色身影,嫋嫋娉娉,那不是櫻寧是誰?

  她怎麼也在這裡湊熱鬧?

  少年微微一愣,腳步就緩了下來,那小妾誤以為少年有意自己,心下大喜,揪准機會扯住雲墨的衣袖,另一手端著杯,笑著扭身擋住雲墨去路,」哎呀,小侯爺呀,幹嘛不理人呢?既然來了,不如坐下來喝幾杯再走嘛!」

  「放手。」雲墨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毫不留情地甩開她的手,教那小妾當下漲紅了臉。

  「喲,小侯爺害臊了?」另一個小妾不知死活,也嘻嘻笑著湊過來道:「人人都說苻家的少將軍生得俊,依我看,咱們這小侯爺跟苻家少將軍不相上下,就是不知哪家小姐有福能配得上呢!對了,聽說好像戚太師家的郡主就挺中意小侯爺的,是不是?」

  雲墨聞言臉色一沉,冷聲斥道:「你胡說什麼?」

  「哎喲,這麼凶做什麼呀?我們可是艷姨娘的客人呢!」那小妾見小侯爺被惹得發火了,便撇了撇嘴,將艷姨娘抬出來,還不知天高地厚地道:「等老侯爺從京外回來,扶了艷姨娘作正室,你這小侯爺可也要叫一聲『奶奶』的哦!」

  這滿府上下,誰人不知小侯爺與這位姨奶奶不對盤?

  荷香等人頓時倒抽一口氣,心下直叫不好,唯恐這小爺翻臉,趕緊朝那邊走去,櫻寧想了想,也起身跟了過去。

  雲墨厭惡地瞟了眼那女人,口中卻以一種不屑一談和譏誚的口吻,沉聲吐出羞辱的話語:「難怪說一個土山裡的貉,彼此同是醜類,沒有什麼差別,果然是物、以、類、聚。」

  此話一出,馬上打擊了一大片人,尤其把那個艷姨娘氣得渾身發抖。

  這臭小子實在是目中無人!以前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就算了,她忍了!可今時、今日不同了!

  她肚子裡的是誰?

  是老侯爺的種!

  論理,這臭小子還得叫一聲「叔叔」!憑什麼就敢在外人面前給自己沒臉?

  艷姨娘越想心頭越火大,當即一拍桌子站起來,指著雲墨潑口罵道:「你以為自己出身有多高貴?你那個娘親還不只是個低賤的丫頭,費盡心機勾引了主子才有了你!可惜呀可惜,有那個運、沒那個命,還不是生你時被你剋死了!」

  「艷姨娘!別亂說話!」這會子就連王嬤嬤也被她的口不擇言給驚呆了。

  這女人莫不是瘋了嗎?  

  小侯爺的親娘和身世在這軒轅侯府裡是個禁忌話題,誰敢提起?今兒可好,不僅說了,還當著小侯爺的面,說得明明白白!

  數十雙眼睛不約而同地瞧著雲墨,在那十四歲少年的臉上,竟然有著一種狠虐的殘忍,因為那雙眸底如火熊熊燃燒,又如海潮波濤洶湧,隨時能將人吞噬。

  誰也不敢再看小侯爺臉上的表情,各個屏氣凝神,竟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你們裝什麼傻?這事兒誰不曉得?還怕說不成!」

  艷姨娘仍然在叫囂:「一個丫環也妄想當軒轅侯府的少奶奶?真是癡心妄想,老侯爺根本就不承認她,就算死了,還不是沒個名份!」

  眸子徹底結了一層冰,雲墨的額上青筋直跳,眼角的餘光卻下意識地在找那個身影,當發現她正蹙著一彎清秀的眉,靜靜地聆聽時,挺直鼻樑下的薄唇越發抿得緊。

  她聽到了、她聽到了!她以後會更加瞧不起他!

  好、很好……

  好得很!

  「有運沒命?」他森冷地笑了聲,盯著那不知死活的女人,語氣中充滿了惡毒:「這話說得真好。」

  「你什麼意思?」艷姨娘整個豁出去了,叫囂道:「你把話說清楚!就算侯爺怪罪,咱們有理還得說理!」

  「沒什麼意思。」他怒極反笑,慢條斯理地道:「小爺我只是想瞧瞧,你會不會也落得那種既沒運也沒命的下場。」說罷一拂袖,轉身就揚長而去。

  「你你你……你說什麼?」艷姨娘心中一驚,追過來尖聲質問:「你想做什麼?想害我母子嗎?你別忘了,我腹中是你爺爺的血脈!」

  「害你?」雲墨恰好走到櫻寧身旁,聞言,他微微側首,薄唇邊掛著一絲冷笑,無比鄙夷地說道:「真的假的都沒弄清楚,害你什麼?再說,小爺可不想弄髒自個兒的手。」

  眼一瞥,發現櫻寧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便不自然地昂著頭,眼睛也不瞧她,話語中卻似乎有些賭氣:「你們還不回去?都在這湊什麼熱鬧?」

  荷香和繡菊聞言趕緊應了聲,正欲跟著主子回『望塵軒』,怎知身後的艷姨娘越想越氣、越氣越驚、越驚越怕,一回頭瞧見一個丫頭捧著的木盤上有一隻玉杯,一把抓起,狠狠地朝雲墨砸去!

  那一瞬間,櫻寧只是下意識的動作……因為她來不及提醒他小心,雙手已不由自主地將身邊的少年推開,接著就聽見「咚」的一聲悶響,那只堅硬的杯子正好砸中了她的後腦勺。

  數道驚呼在四周響起,有溫熱的液體似乎緩緩在發間淌下,沿著玉頸蔓延……

  櫻寧抬起手,觸摸到一片濡濕,她想,真糟糕,一定是流血了……她一陣暈眩,身子軟軟地朝下倒。

  伴著一聲怒極的吼聲,有人在同一時間伸手抱住了她。

  衣衫上有極淡的篆香味……那是屬於少年的味道。


  ★★★★★★


  蓬山裡的霧,總是濃厚得見不著人影,這一次似乎特別的濃,無邊無際,好像一個看不見的惡靈,掛在樹上、繞在山脊、漫在羊腸小徑上、藏匿在草叢中,對她如影隨行。

  她想要脫離這可怕的包圍,於是拚命奔跑,直到再也跑不動,她才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喘氣。

  朦朦朧朧中似乎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接著一股熟悉的淡香又包圍了她,不一會兒就讓她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當意識再一次清醒時,櫻寧發覺自己正伏臥在柔軟的床榻上,頭痛欲裂,她忍不住輕輕地呻吟出聲。

  「你、你哪裡疼?」那是少年特有的嗓音,夾雜著緊張和不知所措。

  掀開如蝶翼的長睫,櫻寧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雲墨。

  他正坐在床榻前的圓凳上,半伏在床邊,俊秀的臉孔離得她很近,一雙黑亮的眼眸緊張地注視著她,一見她睜開眼睛,眸中立即飛快地滑過一絲喜悅。

  「那個……你的頭很疼嗎?」從未關心過他人的少年,神情十分彆扭,不自然地對她說:「嗯……蔣大夫剛才來看過了,也上了藥……你這樣睡是不是不舒服?」

  她輕輕的「嗯」了一聲,才察覺到這似乎並不是自己的床,但又沒有半分力氣起身,忍不住秀眉輕擰,微微地闔上眼。

  「還想睡嗎?要不要……先喝點水?蔣大夫開了藥方,藥已經快熬好了。」

  不等她回應,櫻寧就感覺到自己被一隻手臂穩穩地托住,小心翼翼地將她的上半身扶靠在自己的臂彎裡。

  那是一幅很美的畫面。

  俊秀的少年扶著受傷的少女,另一隻手拿起茶盅餵她喝水,大概是打生下來就從未服侍過人,顯得略有些笨手笨腳,臉上的神情卻是無比的認真。

  沒想到打小就養尊處優慣了的小侯爺,竟也會有甘心伺侯人的一天!以前,他甚至連給老侯爺奉個茶都不情願呢!

  眼前的一幕讓正端藥進來的荷香、守在外室的繡菊、平安三人看得傻了眼,半晌才不約而同地回神,相互對視一眼,忍不住偷偷地發笑。

  服了藥的櫻寧又漸漸睡熟了,朦朧中,似乎有個人一直守在床畔,過了一會,耳邊隱約有對話聲,但很快又安靜了。

  雲墨將絮叨的荷香、繡菊推到幕簾後,生怕吵醒了床榻上的人。

  「少爺,您快去睡吧,這都幾點了呀!」

  「是呀,少爺,東邊廂房裡已經都鋪好了,您明兒還得進宮讀書呢!」

  雲墨將食指壓在唇上,朝兩人輕輕「噓」了一聲,示意她們小點聲,「我不睏,你們都去睡吧。」

  「櫻姑娘已經睡踏實了,您還守在這裡做什麼呢?」忠心的丫頭趕忙壓低嗓音,困惑地問。

  「我……」清清朗朗的嗓音響起,似乎躊躇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怕她喊疼。」E

  「櫻姑娘吃了藥,會好起來的。」荷香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地勸道:「您去休息吧,要是明天櫻姑娘醒了,可您卻熬病了,這教櫻姑娘怎麼過意得去?」

  少年始終不肯,還低聲問:「你們說,我以前那樣對她,她會不會生我的氣?」

  「不會的,櫻姑娘心眼兒好,怎麼會生您的氣呢?再說,您其實還算……」荷香遲疑了一下。

  算什麼?手下留情。

  小侯爺若是趕忙想要誰走,又怎麼會做不到呢?

  荷香又忍不住悄悄笑了一下,心中卻是略為詫異,誰又何曾看過這位小爺這般倉皇不安,他可是只能教別人不安的哦!

  雲墨不再說話,固執地也不肯離開,荷香見勸不了,只得在窗邊那張小小的臥榻上鋪了白狐皮的褥子,又和繡菊抱來衾褥錦被,無奈地說:「少爺,您今兒晚上委屈些,在這就上面將就著吧!」

  雲墨這才高興地點點頭,看荷香、繡菊忙前忙後,等她們走了,仍坐回原來的位置,盯著床榻上沉睡的少女,彷彿出神一般,半晌,喃喃地自語。

  「我對你那麼壞,為什麼……你還要替我挨這一下呢?」


  ★★★★★★


  直到隔天中午,櫻寧才完全清醒,一睜眼,就看到荷香守在旁邊做針線活兒,後者見她醒了,立即歡喜地叫道:「櫻姑娘醒了?傷口還疼嗎?」

  「不打緊了。」櫻寧見她一臉關切,於是忍著不適,裝著無事的樣子笑道:「我睡了很久嗎?」

  「可不是?昨兒流了好多血,嚇死人了!」

  荷香想起那兵荒馬亂的場面,受傷昏迷的櫻姑娘、憤怒至極的小侯爺,還有差點被小侯爺掐死的艷姨娘……不由得心有餘悸。

  「我沒事的,難為你守著我。」櫻寧有些過意不去。

  荷香卻「噗哧」一聲笑出來,「守著姑娘的可不是我,是小侯爺呢!」

  雲墨?他怎麼會?

  櫻寧一愣。

  「是真的,小侯爺昨兒怎麼都不肯去別的房裡睡,我跟繡菊就只好給他鋪了個臥榻,今早我來收拾,才發現那小祖宗根本沒上榻,敢情是硬坐了一宿。」

  櫻寧心下一暖,才意識到自己睡的正是雲墨的床,這下倒成「鳩佔鵲巢」了,不禁笑了起來,還未說話,就聽到窗戶外頭繡菊正大呼小叫:「呀!少爺,您不是在宮裡嗎?怎麼這會子溜回來了?」

  「櫻姐姐醒了沒有?」少年的聲音從窗戶外傳進來,隱隱的、清朗而好聽,似乎才剛走到院門口。

  這是櫻寧聽到他第一次叫自己「櫻姐姐」,某種很奇特的感覺像河水一樣緩緩淌過心間,撫平了一切溝壑,連頭上的傷口似乎都不那麼疼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奔過庭院,踏上石階,就在跨進屋檻時,卻陡然停住了。

  腳步變得輕而緩,似乎怕驚擾了屋裡的人。

  櫻寧微微撐起身子,抬眼望去。

  少年站在門邊,漆黑的眸一眨不眨地望著她,銀色華服、鎏金銀冠,襯得他那般俊秀好看。

  他似乎剛剛才跑了老遠的路,額上還冒著細汗,黑髮有些汗濕地散落在額上,白皙俊秀、精緻如玉的面孔上有點微微泛紅,不知是少見的羞赧還是因為熱……

  那麼躊躇不安地站在那裡,眸光淡淡流轉,渴望、遲疑、不安,甚至從骨子裡散發的孤單,讓櫻寧的心都揪了起來。

  唇瓣輕揚,她向他露出一朵可人的淺淺笑花,剎那間,彷彿漫山遍野的鮮花嘩啦啦地綻放開來。

  那笑容感染了忐忑不安的少年,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睛一亮,笑容緩緩地自心裡蔓延出來。

  明媚得就像要召喚那消失已久的春天。



  ★★★★★★


  整個軒轅侯府裡的人驚訝地發現,不過半年時間,惡魔般的小侯爺突然就像變了一個人。

  每天一下學,小侯爺頭一件事就是回到自己的『望塵軒』,勤勤懇懇地讀書、習字,很少往府外跑,也不鬧得滿府上下雞飛狗跳,修身養性起來了。

  仍在京外公幹的老候爺得知後,十分欣慰,將滿府上下一幫人都打賞了一遍。

  只有荷香和繡菊心裡明白,該領這份兒賞的只有一個人,就是櫻姑娘。

  在『望塵軒』,她們經常看到一個畫面,燈燭幽幽,他們在寬大的書案兩邊相對而坐,一個認真地閱讀書籍、另一個在紙上隨意地寫著字,再伸出纖手將燈芯撥亮一點。

  或者是這一個凝神肅靜地習字、另一個靜靜地坐著、慢慢地替他研著墨,體貼入微地為他端來一碗泛著熱氣和香味的燕窩粥。

  這種時刻,是只屬於他們的時刻,沒有任何人可以插入其中,連荷月和繡菊都從來不曾想過要去打擾這美好的一幕。

  她們這小侯爺原本就是個教人琢磨不透的人,外表看起來頑劣不羈,其實那只是他的保護色,因為很少有人能真正走進他的心裡,以前還有個在府裡住了八年的聶家少爺,小侯爺視他如親兄,願意聽他教誨,可後來聶少爺也走了,又剩少爺一人了。

  現在不同了,這位來了沒多久的櫻姑娘成了一個例外。

  他仔細地聽她說的每一句話,他將她寫的每一幅字都悄悄藏起來,甚至有些只是隨手塗鴉之作,他也當寶貝一樣藏起來。

  她高興時,他也會變得心情舒暢,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笑容,黑色的眼睛亮得像最耀眼的寶石。

  他心情不好,或者是被人不小心惹到了,稍精明一點的都知道要趕快去找櫻姑娘來,因為只要看到她,主子的脾氣似乎就會消一點,在聽她小聲地勸說幾句後又會消去一點、再一點,直到那些怒氣不翼而飛。

  荷月和繡菊不禁感歎,原來越是看起來沒心沒肺的人,一旦上了心,便會全身心的投入,眼裡只能裝得下那一個。

  寒露剛過,侯府裡又發生了兩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一是艷姨娘落了胎,有人說是老侯爺狠心派人打下來的,因為那根本不是老侯爺的骨肉。

  還有人說艷姨娘根本就沒懷孕,不過是想演一出「狸貓換太子」,可惜演砸了鍋。

  二是在艷姨娘落胎後的第三天,她就跟著舅老爺捲了大筆的錢財私奔了。

  這事兒一出,聞者無不詫異,都暗自猜測,那艷姨娘肚裡的胎,究竟是有呢、還是沒有呢?如果有,那種到底是老侯爺的、還是舅老爺的呢?艷姨娘和舅老爺兩人,又是什麼時候勾搭到一起去的呢?

  沒有答案,從京外公幹回來的老侯爺也平靜如初,沒有半點動怒,這完全出乎眾人的想像。

  流言蜚語隨著時間的消逝漸漸淡去,但眾人從這兩件事中發現,原來艷姨娘並不如想像中那樣得寵,老侯爺心裡最疼的人,其實從頭到尾都只有小侯爺一人,只不過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是啊!小侯爺才是軒轅侯府正統的血脈、唯一的繼承人,旁人又算得了什麼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8:21:37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23 09:08 編輯

第七章


  有詩云:「殘日東風,不放歲華去;有人添燭西窗,不眠侵曉,笑聲轉、新年鶯語。」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來年的端午節,正逢老侯爺六十大壽,既是節氣、又是壽辰,軒轅侯府裡裡外外張燈結綵、鼓樂齊鳴。

  滿府的僕役、傭人們忙裡忙外,迎接著宮裡宮外不停送來的賀禮,慇勤地招待著川流不息的賓客。

  這次為慶賀老侯爺大壽,侯府不僅花鉅資請來了西域的舞孃,還有來自漢中的雜耍班子、紅遍大江南北的京劇名角兒,滿府裡人聲鼎沸、絲竹聲聲,歡聲笑語讓一向安靜的侯府裡裡外外都沸騰起來。

  別的不提,僅這軒轅侯乃當今天子的舅舅,就憑這個身份,得讓多少人高看一眼,極盡巴結之事啊!

  「太理寺陸大人到……」

  「京兆尹劉大人到……」

  「禮部趙大人到……」

  「簡國公到……」

  「西平王爺到……」

  天子賞賜的禮品早就送到了府上,來恭賀的賓客們,來頭更是一個賽過一個,顯現出侯府今時今日的地位。

  府內擺著流水席,廳內坐滿了賓客,酒酣耳熱、推杯換盞,其中最熱鬧的當屬「翠霞廳」的一幫年輕人。

  這些年輕人都是當今皇親國戚,公卿大臣家的公子、少爺們,各個家世顯赫、非富即貴。

  往翠霞廳裡瞧,就能看見裡頭數個美麗舞孃、樂師、甚至還有好幾位朝中官員,一干人呆呆地坐一邊,傻眼地盯著公子群中一位俊美絕倫的少年將軍。

  那少年將軍正興致勃勃地一面飲酒、一面氣壯山河地打著拍子大唱「小雅」詩。

  「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君子有酒,嘉賓式燕綬之;君子有酒,嘉賓式燕又思……」

  那五音不全的雄厚嗓音,藉著三分酒意、七分豪氣,居然唱得很是高興,完全不擔心荼毒了旁人的耳朵。

  難聽是難聽,但……沒人敢走哇!這急性如火、脾氣暴燥的苻家少將軍,翻起臉來可是六親不認人的!

  公子們悄悄在心裡翻著白眼充耳不聞,官員們打心眼裡偷偷叫苦不迭、如坐針氈,偏偏臉上還得陪著笑,裝成無比受用的樣子,幫忙打著拍子叫好。

  只有一個人在苻卿張口唱出第一句時,就很不給面子地掉頭走開了。

  那個人是這侯府的少主子,雲墨。

  過了年,又長了一歲,十五歲的雲墨身形已漸顯頎長,加上俊秀的臉上劍眉、星眸、高挺的鼻樑,以及一身作工、質地上好的錦袍白靴,更顯貴氣。

  不少賓客中的家眷,家中有未出閣的姑娘的,都暗地裡打聽著這小侯爺可曾訂了親、老侯爺有沒有屬意的人家,要知道,能嫁到侯府,該是給家族帶來如何的榮耀啊!

  懶得應酬身旁那些太過熱絡的閒雜人等,遠離那些笑語喧鬧,雲墨踱步來到略顯冷清的『望塵軒』裡。

  「主子這會兒怎麼回來啦?前面不熱鬧嗎?」繡菊笑著迎上來。

  就是太熱鬧了,很吵!  

  他沒有回答,卻問道:「櫻姐姐回來沒有?」

  「還沒呢,郝管事專門來請人,說櫻姑娘教的法子好使,拿曬好的野蒿薰果樹下的蚊蟲,前些天又要我們趁著這節氣用雄黃、蒜頭、菖蒲根浸酒,放在牆角陰暗潮濕之處殺滅蟲蚊,難得怎麼想出來的呢!櫻姑娘真是冰雪聰明,難怪郝管事三天兩頭碰到難題就來請。「

  雲墨聽到有人誇自己心上第一人,自然很高興,黑色的眸子也漾出一抹愉快,「要不,讓人去瞧瞧,叫他們辦完了事就趕快回來。」

  繡菊捂著嘴直笑,「您就別擔心了,荷月姐姐和平安也被您派著跟了過去,還怕櫻姑娘遭人怠慢了不成?一會子見不著就心急成這樣。」

  雲墨臉一紅,不說話了,走到庭院裡的石桌邊坐下,手一擺,止住丫環上前倒茶的舉動,伸手執起桌上的一個茶壺,斟入杯中,再細細品味著其中醇香的美妙滋味,一飲而盡。

  炊煙繚繞、酒香肉濃,前院依然在交杯換盞、鶯歌燕舞,這哪裡有櫻姐姐親手泡的一盞蓮心茶好喝呢?

  之前走掉的幾位王孫公子,擠眉弄眼邀他同去「牡丹閣」吃酒。

  想想也是,這侯府再熱鬧好玩,可也有長輩大人們在,不好太過放浪形骸,這會子趁人多溜之大吉了,想必正在「牡丹閣」內左擁右抱,一面品嚐著各種美味佳餚,一面笑狎謔浪、暮成雲雨吧!

  他沒興趣坐在女人堆裡,因為那些刺鼻的脂粉味令他渾身不自在。

  更何況那些女人的目光,彷彿迫不急待地想要吃了他!

  與他的沒興趣比,苻卿則是不解風情,性子又急,絲毫不懂溫柔。

  因二人自幼一起長大,素來交好,私底下苻卿常常取笑他,說這世上哪還有女人能入他的眼?

  苻卿說錯了。

  他的眼裡唯一能容得下的女子,是他的櫻姐姐。

  曾經的惱怒生氣、雞蛋裡挑骨頭、找碴戲弄、出言不遜,如此大費周章,無非是為了掩蓋一個簡單的真相:他想要引起她的注意,他不願意被她漠視、輕視或者蔑視。

  他甚至也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總是想看到她、最想看到她、只想看到她?

  或許就是從那年在桂樹下初初相遇的第一眼吧!

  那張清麗出塵的臉蛋上,彎彎的柳眉,燦若星辰的眸子、嫣紅柔軟的唇,即使是後來看見芙頰上那塊旁人深感可惜的紅色胎記,隨著時間悄移,竟也會讓他覺得那是分外美麗的。

  也許只要是她的,都是美的、讓他驚艷的。

  這麼獨一無二的女子,像一個巨大的寶藏,取之不盡、挖之不絕,無人可以窺得全貌,所以老天爺才會妒嫉她,讓她顯得與眾不同一些吧!

  她有著令人交口稱讚的廚藝,她熬的清粥小菜他也愛吃。

  她會講許多他沒聽過的故事,那是書本裡沒有的、讓人驚奇的。

  她繡的花草蟲魚栩栩如生,她給他繡的香囊他寶貝似地貼身攜帶著。

  她寫的字,連京城裡最著名的書法家都自歎不如,不住打聽這是哪家千金的筆墨。

  她高興的時候,就會綻放出美麗的笑容,那眉眼間的風華教人心動不已……這樣的女子,怎麼會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鬟?她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

  猜不透,也不想去猜,這個時候的雲墨甚至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離開侯府、離開自己。

  隨著年歲漸長,他不是不解情事,熟識的王孫公子們有的已經娶了親、有的在外養了妾室、還有的偏愛流連青樓中的溫香軟玉。

  眾人聚在一起喝酒時難免提起女人,感歎女人的香肌玉膚、婀娜體態,女人的柔若無骨、亦酥亦脂,甚至有幾個還趁興吟起了淫詞艷曲。

  「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回眸入抱總合情,痛痛痛;輕把郎推;漸聞聲顫,微驚紅湧;試與更番縱,全沒些兒縫,這回風味成顛狂,動動動,臂兒相兜,唇兒相湊,舌兒相弄……」

  他聽了,臉紅心跳;其實早在十二歲那一年的夏至,他去簡國公府裡作客,就曾經看見過春宮畫。

  那簡國公是個風流人物,姬妾成群,最喜收藏春宮畫。

  那些絕精絕巧的畫冊整整齊齊擺在書房的架上,冊子為府鑲花綾裱、牙籤錦帶妝成,大青小綠細描金,再以象牙雕成的別子別緊,十分講究精美。

  他因好奇,隨意地抽出一本,翻開來看,上面所畫皆是男女交合,所繪的人物唯妙唯肖,內容靡艷淫狼。

  第一頁上畫著的一男、一女都是赤身裸體的,女子跪在地上,一對玉乳雪白無瑕、挺拔高聳,男人則站在她身前,女子伸出一雙柔荑握住碩大的男根,銜在嘴裡吮吸,彷彿是把玩一件藝品珍寶般愛不釋手。

  另一頁,寬大的床榻上,身無寸縷、嬌柔曼妙的女體被強壯結實的男體壓在身下,兩腿被掰得極開,幽禁紅赧的下體插入男人碩大的陽物,女子蹙眉,神情楚楚動人,仰頭欲叫,一對雪白的胸脯似乎也晃起了淫浪的乳波……

  他的臉一下子紅了,腦子裡似乎有些什麼被「啪」地喚醒了。

  簡國公為了討好他,甚至要將自己最喜愛的歌姬贈與他,他紅著臉,還帶著少年的青澀,不好意思地推辭掉趕緊回家了。

  櫻姐姐……為什麼現在每次看到她,腦海裡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畫裡的那些女子?

  不!那些女子哪裡有櫻姐姐好?

  他的櫻姐姐,有著如白瓷般細緻的肌膚,烏黑的頭髮像最柔順的黑緞,酥胸前隆起的美麗曲線,讓他只敢瞧上一眼,當對上她美麗的眼眸時,就會如同做錯事般的小孩,倉皇不安地迅速移開目光。

  他只敢在她沒有察覺的情形下怔怔地偷看她。

  看如畫的眼眸、瑩白的兩頰、瑤鼻下嫣紅的櫻唇,甚至在她伏案寫字時,看她一隻玉手如青蔥,纖纖十指優美地輕扣筆桿,滿腦子全都是綺麗的念頭。

  他想吻她柔軟的唇,也想含住那纖指,吸吮、輕舔,都該會是何等的幸福?

  他覺得像是著了魔般……是心魔。

  對那脫了衣裳行勾引之事的艷姨娘,他只覺得厭惡,可是他卻常在夜裡大汗淋漓地醒來。

  他夢到自己在對櫻姐姐做那畫捲上的男女之事,這樣的夢一方面使他惴惴不安,生怕被櫻姐姐知曉,這無疑於褻瀆,一方面他又興奮莫名、異常歡喜。

  他喜歡櫻姐姐,他只想對她做那畫上男子所做的事情……只與她。

  但他不敢冒犯櫻姐姐,他怕她生氣。

  至於那些膚淺的女人有什麼好?怎麼比得上她一根頭髮?

  府裡的宴席如流水,開了一席又一席,觴酌流行、絲竹並奏,客人們酒酣耳熱、高聲談笑,仰而賦詩,有管事的來尋他了。

  「主子。」那管事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老侯爺請您到前廳去,戚太師和兩位國舅都來了,同來的還有幾位少爺和郡主。」

  雲墨厭煩地揮了下手,動也不動,「就說我出門了。」

  「這……」管事的為難地勸道:「那三郡主特別要見您。」

  「見什麼?難不成我是籠子裡關的野獸,長得青面獠牙,還有三頭六臂?」他嗤之以鼻。

  「噗!」這話說得那管事的和繡菊都忍不住悶笑。

  戚家的三郡主敏茹自一年前在宮裡見了雲小侯爺一面,就芳心明許,這在驪京城裡也不是什麼新聞了,這回又打著幌子來給老侯爺祝壽,還不是來見自個兒的意中人的?

  偏生這意中人半分面子都不給,說不去就不去。

  正在此時,從門外跑進來一個小廝,嘻嘻笑著報告:「主子,荷月姐姐和櫻姑娘他們已經回來了。」

  這回雲墨倒是「騰」的就站了起來,面上的不耐和煩躁已一掃而光,整個人如沐春風般,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那管事的忍不住感慨,若是千金之軀的敏茹郡主得知,自己在小侯爺心目中還比不上幾個丫頭,不知道會做何感想啊!



  ★★★★★★



  當真是冤家路窄。

  雲墨剛出了庭院,就見那穿戴得花團錦簇的戚家三小姐……欽封敏茹郡主的刁蠻少女和其兄戚虎,正帶著幾個丫頭一路走、一路遊玩地朝這邊來了。

  「小侯爺!」敏茹遙遙望見雲墨,當下驚喜地拉起裙子就朝這頭跑。

  敏茹與雲墨年齡相仿,自小心裡就愛慕雲墨,一心希望父親能與祖父開口,向老侯爺提一提兒女親事,讓兩家結親。

  因而趁著這次機會,拗了半天才讓父親同意帶自己過來,哪怕親事不提,先見見夢中情人也是好的。

  「三郡主。」雲墨僅瞟了她一眼,直接繞過,繼續朝前走。

  「小侯爺,原來您真的在這呢,前頭正唱『李逵負荊』呢!」敏茹臉紅紅地跟上去,扭捏著問:「您不愛聽這戲嗎?」

  「不愛。」

  「那……那……『荊釵記』呢?」

  雲墨頗有些不耐地隨口敷衍了幾句,懶得搭理。

  這戚家人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仗著家族受皇上恩寵,在驪京城欺上瞞下、仗勢欺人,按京裡百姓的說法,這還不都是戚太師靠敬獻各地美女去吹皇帝的枕頭風得來的?

  「小侯爺。」這時,長得黑塔一般壯實的戚虎已經走了過來,招呼:「你這是要去哪呢?」

  雲墨漫不經心地點了個頭,腳卻不停地朝園子入口走去,「我還有事,恕不奉陪了。」

  「小侯爺!」敏茹又不是傻子,早看出這雲小侯爺根本對自己沒意思,甚至連跟自己多說一句話都不願意,當下氣得直跺腳。

  戚虎見妹子與自己都受了冷落,臉色也訕訕的。

  敏茹心下那個恨呀!她自認為是天之嬌女,受這種窩囊氣,偏偏對方又是身份尊貴的小侯爺,亦是她的心上人,她惹不起、又恨不得,一時間無處可發洩。

  正巧一眼看到旁邊綠茵茵的草叢上,不知打哪兒跑出來一隻剛兩、三個月大的小白狗,胖乎乎的一團,正憨態可掬地捕蝴蝶玩,怒氣沖沖地上前就是一腳踢過去!

  可憐的小狗淒厲地慘叫一聲,被踹了好遠,重重地落到草地上,發出極微弱的嗚咽,半天沒動彈。

  這一幕,正好落在剛進園子的櫻寧、以及聽聞聲響回頭正望過來的雲墨眼中。

  櫻寧暗暗蹙了眉頭,緊走幾步,上前將小狗小心翼翼地抱起,察看牠的傷勢。

  雲墨又豈是好惹的?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

  這戚敏茹敢在軒轅侯府放肆,敢情是把這兒當太師府了吧!

  「戚敏茹!」他怒氣沖沖地轉身,火冒三丈地大吼一聲,旁邊跟著的小廝們又急、又發愁,生怕主子一時氣急,衝過去將那三郡主一腳踹飛了。

  再怎麼說她都是府裡的客人啊,撕破了臉可怎麼行呀!

  這時,不少賓客和府裡的下人聞見聲響,不明所以,也紛紛朝這邊聚過來。

  戚敏茹更是嚇了一大跳,她平日裡在太師府任性慣了,別說什麼小貓、小狗,就是她不喜歡的丫頭,一不順心就是一頓打。

  因此雲墨的反應讓她大駭,驚慌失措的趕緊躲到戚虎身後。

  「哎呀,小侯爺息怒!」戚虎陪笑道:「不就是只小畜生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回頭我選上十隻血統純正的送到府上,專門給小侯爺陪罪。」

  「不必!」雲墨冷著臉,「軒轅侯府不像太師府,將人都看成三、六、九等,但只要是進了這府裡,無論是僕役還是丫頭,就算是一花、一草,那就是軒轅府的,容不得外人來欺負!」

  此話一說,在場的府裡下人都挺直了腰桿,臉上皆是驕傲。

  正是呢!他們是侯府的人,放眼望去,滿京城哪還有能像侯府這樣寬待下人的?更別提那些在太師府裡做事的了,聽說動不動就挨打受罵,甚至還有因做錯事被打死了的呢!

  「唷,小侯爺,戚虎是誠心給您道歉,您怎麼還說得這麼難聽?難不成我堂堂聖上欽封的『虎踞將軍』,還比不上這隻狗崽子?」戚虎不滿,出言不遜道:「還是說,你這侯府就是有這主子、奴才亂七八糟的傳統,所以如今客人連下人、畜生都不如了?」

  眾人倒抽一口氣,這話分明就是在暗指小侯爺的身世,再一看,雲墨已是臉色鐵青、怒火一觸即發!

  正在此時,櫻寧將懷中受傷的小狗交給一旁的荷香,上前一步,拉住雲墨的衣袖,安撫他,並側身冷冷道:「虎踞將軍?可知『虎苑』有云:『虎之能捕狗者,牙爪也;使失其牙爪,則反伏於狗矣』。」

  那戚虎自幼習武,仗著一身蠻力被封了個三等將軍,哪裡聽得明白這文縐縐的話?當下被堵得直瞪眼。

  不少聽明白了的賓客們,已經紛紛小聲笑起來,那平安也不是個省事的,嘻嘻笑道:「櫻姑娘,這話裡說的是什麼意思呀?咱們這些沒念過書的粗人,哪裡聽得懂?快跟咱說說唄!」

  櫻寧微微一笑,「『虎苑』上說,老虎之所以鬥得過狗,全在於牠有牙和爪子,如果老虎沒有牙和爪子,就會反過來被狗制伏。」

  「哦……」平安恍然大悟,「原來老虎看起來威風,其實靠的只是這些啊!幹嘛還瞧不起狗兒呢?好歹狗兒還能看家,說起來這老虎也沒什麼能耐嘛!要是沒牙和爪子,豈不是連狗都不如?」

  「哥!她在罵你!」那戚敏茹總算聽明白了,一邊指著櫻寧、一邊大聲提醒自家親哥。

  一道道好奇的目光都看向那三言兩語就讓戚虎臉面盡掃的少女。

  看她的穿著打扮,應該是個丫環,可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氣勢,雖不曾大聲,卻是柔中帶剛,打蛇一般,一下子打在了七寸上。

  這風姿、這氣度、這敏銳,又豈是戚敏茹之流能比得上的?

  雲墨這下連眼角眉梢都泛著柔情和笑意,琉璃般的黑眸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反手握住那只抓在自己袖上的纖纖玉手,十指交纏、牢牢相握。

  櫻寧臉一紅,想掙開,卻被他抓得好緊,只好低了頭,輕聲道:「少爺,我們回去吧!」

  「嗯。」雲墨點頭,眼中只有她,連瞧旁人一眼的興趣也沒有。

  這一幕看在戚敏茹眼中,當即氣急敗壞,一跺腳,指著櫻寧怒囔:「原來……原來你喜歡的是個醜丫頭!」

  荷香和平安心裡歎了口氣,這位敏茹郡主若是不提這三個字,日後走了好運能嫁到侯府來也說不定,可是這一下子,倒徹底絕了往後的所有念想了。

  果然,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聲……

  敏茹郡主的嘴巴不知道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打了一下,先是一呆,下一秒捂著嘴、發出尖銳的哭叫聲,戚虎手忙腳亂地扶著其妹,想看明白那是什麼暗器。

  眾人再定睛一看,原來是塊質地不怎麼好的玉璜。

  雲小侯爺已經牽著纖細的人兒,轉身朝著『望塵軒』走去,聲音冷冷地傳來……

  「我沒說過自己不打女人,別讓我再聽到這樣的話。」

  戚虎氣得跳腳,大罵道:「雲墨!你、你給老子等著!」  

  「『虎踞將軍』今後若有指教,雲墨隨時奉陪。」

  此刻,這「虎踞將軍」四個字聽在眾人耳中,更像是諷刺,笑聲隱藏不住,氣得戚虎又是一頓咆哮。

  接著,遠處又有對話傳來……

  「啊,少爺,您幹嘛把我的玉璜摘了?」那是平安的小小抱怨聲。

  「回頭賞你新的。」

  「真的嗎?多謝少爺!」平安驚喜地直叫喚,少爺打賞的,那可比自個兒的要貴重得多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8:36:24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23 09:08 編輯

第八章



  日子過得輕快,轉眼就到了秋天,又是雲墨的生辰。

  這一次,櫻寧仍是在桂樹下找到他。

  虛歲十五的少年,身量又撥高了,她與他說話時都要仰起頭。

  如墨的青絲用玉簪簡單的束起,沾了淡淡的濕氣,雪青色的錦衣華麗貴氣,金色的絲線由領口至袖口蜿蜒而下,泛起淺淺柔光,襯托著少年特有的誘人氣息。

  她走過去,在他旁邊的位置輕輕坐下,並善解人意地轉過身去背對他,她想,他也許只需要有個人陪伴,但不一定需要被人窺見心事。

  然而沒多久,他慢慢地傾靠過來,伸出手臂緊緊地環住她的肩頭,額頭沉重地抵在纖巧的頸背,微濕的髮絲有幾縷調皮地撓在她頸間,癢癢的。

  「櫻姐姐……」

  「嗯?」

  「我今天又跟爺爺吵架了。」

  「哦。」這祖孫倆明明都很重視彼此,可到了一處就水火不相容,相互唱反調。

  「爺爺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還有……」他停頓了一下,聲音含著幾分厭惡:「那個艷姨娘。」

  「為什麼?」她轉過臉去瞧他。

  「她……她……」俊臉倏地紅赧,有薄怒,還有幾分窘態。

  櫻寧心裡就明白了,臉上也是一紅,不再問了。

  年輕風流的小妾想勾引成長中的俊秀少年,這樣的風流韻事,在這王侯府內,倒也有一樁。

  「櫻姐姐,我……我並沒有……」少年生怕她誤會,心中一急,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是她……她自己跑到我屋裡來……」

  「哦……」後來呢?

  「我放了條蛇,才把她嚇跑了。」

  這還真像他會做的事!櫻寧忍不住笑出聲。

  「櫻姐姐……」他知道她沒有生氣,放下心來。

  「嗯?」她都不知道,他何時開始能這麼坦然自若地叫著她的,那叫聲中充滿了說不出的親暱和滿滿的信任。

  「我娘親……她不是壞女人。」

  「嗯。」她無需說什麼,只需靜靜聆聽。

  「她原本是我爹爹的丫環,爹爹自小體弱多病,她十多歲時被賣到這裡,就在他身邊照顧他;他們是彼此喜歡的,可是爺爺不喜歡我娘親,不准我爹爹娶她……」少年的聲音平靜,向她訴說從來不曾傾吐的往事。

  「後來,我娘親有了我,爹爹很高興,以為有了子嗣就能讓爺爺同意他娶娘親進門,但是他們沒能等到那一天……娘親在生我的時侯難產,拚死把我生出來就嚥了氣,爹爹傷心欲絕,導致病情加重,隔了半年也走了……」

  他悲哀地說:「是我害死他們的。」

  「不是的。」櫻寧打斷他,聲音裡隱埋著無限的理解與憐惜,無比堅定地推翻他自己認定的結論。

  「沒有孩子會害死自己的父母,就如同沒有父母會不愛自己的孩子一樣,你娘親會在另一個世界跟你爹爹結為夫妻,我想她一定很高興,能夠把你生下來。」

  他沒說話,良久,才用很沙啞的嗓音問道:「是真的嗎?」

  「當然,櫻姐姐什麼時候騙過你?」

  他的臉深深地埋進她肩頭,她感覺到一陣濕意,但他卻不肯抬起臉。

  「櫻姐姐……郝管事說,你的契約要滿了。」

  「嗯。」

  「櫻姐姐,你不要走。」他攬緊她的肩,「我不讓你走。」

  櫻寧沒有立即應承他什麼,卻暗自打算,明兒先出趟府,將事趕快辦了。

  先去驛站發封信,再將那對包得嚴嚴實實、藏在床底的物件,托了人送走才好。

  信嘛!是寄往蓬山給母親的,報個平安;那對物件則是送至中州的,物歸原主,從此兩清。

  至於她自己,縱是沒有「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亦是「戚君區區懷,君既若見錄」了。



  ★★★★★★



  京城的大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兩旁的店舖林立,眺眼望過去,滿街都是茶樓、酒肆、米鋪、綢緞莊等等商家的幌子,大街與小巷交錯著,到處都是人,高低遠近起伏的叫賣、

  吆喝聲不絕於耳。

  櫻寧從郵驛裡慢步走出來,抬起一隻素白纖手遮在額前,擋住午間明晃晃的日頭。

  離家已有有兩年多了,她照舊給母親寄了信件,告訴她不要掛心,仍然沒有透露自己的蹤跡。

  她在侯府過得很好,以至於能將思鄉之情稍稍壓抑。

  她退了玉家的信物,單方面解除了婚約,就算玉家不肯善罷干休,找到家中卻尋不著她,久而久之,這門親事就也只能是不了了之了吧!

  正出神,一輛馬車停在她面前,接著簾子一掀,露出少年俊秀清逸的俊顏,正笑吟吟地看著她,還叫了一聲「櫻姐姐」。

  櫻寧有些怔忡,雲墨?他怎麼會在這裡?

  平安從車前跳下來,笑嘻嘻地說:「今兒天氣可真不錯,櫻姑娘自己出府來玩兒,也不帶上咱們,嘿,還是讓少爺我找著了吧!」

  原來是專門來尋她的,櫻寧不由得抿嘴一笑,朝馬車上的少年招招手,「既然出來玩,就別坐車了,下來逛逛再回去吧!」

  「好。」雲墨依言下車。

  他們並肩走在大街上,平安一下子跑在前頭看路邊的雜耍、一下子又落在後面吃零嘴,忙活極了。

  走著、走著,櫻寧輕易就能察覺與他們擦肩而過的路人們,正將各種各樣的目光投射在兩人身上,甚至耳畔還有小小的議論聲傳來。

  「呀,快瞧,好俊的少年郎唷!」

  「是呢,也不知是哪位王公大臣家的小公子。」

  「旁邊的那女子是什麼人呀?看,她臉上……」

  那些話傳在櫻寧耳中,她稍一偏頭,澄清的眸子看向雲墨,當下就瞭然了。

  身邊的少年,今日穿著一身潔淨明朗的白色錦袍,腰間收著白玉帶,黑髮用上好的羊脂玉冠束著,腳上一雙白色銀絲鞋,長身玉立,宛如皎皎雪山上青蓮般,自有一股華光耀眼的奪人貴氣。

  反觀自己,一身樸素的杏色衣裙,齊腰的秀髮被一根碧玉釵子簡簡單單的挽起,與身旁的美少年一比,實在是暗淡無光,再加上臉上脂粉未施,還有個駭人的胎記,難怪旁人看了也覺得詫異,她這樣的人,是如何能與那人人羨慕的富貴王孫為伍的?

  櫻寧垂下睫,暗自一嘲,腳步略緩,便與雲墨拉開了距離,不願再被當人議論的焦點,落得耳根清淨。

  「櫻姐姐?」雲墨很陝發現了她的小心思,蹙起眉,他停下腳步,伸出手,自然而然地牽住她的。

  「少爺?」她微愕,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櫻姐姐很好看,不要管其他人說什麼。」他低頭看著她,漆黑如夜的瞳閃著溫柔的光芒,臉上的微笑,純淨如雪後初晴的陽光。

  曖暖的溫度從掌心一直流入心臟,秋水如波的翦水雙瞳裡漾出感動,櫻寧笑了,頰邊小小的梨窩如蜜,甜美得使得少年心跳如狂。

  清風習習,黃昏的夕陽灑下金絲一片,他們手牽著手,沿著街邊走走停停,看了一出皮影戲、吃了一串冰糖葫蘆、還買了一幅喜歡的字畫,大街上依然人潮如流,卻沒人在意路人的指指點點。

  走到一棟生意不錯的酒樓前,招牌上拓著三個大字「瑞祥樓」,雲墨便拉著櫻寧進了酒樓。

  一走進去,店小二就慇勤地迎上來,剛要招呼他們坐到樓下臨窗的位置,樓上忽然傳來一道聲響。

  「咦?這不是小侯爺嗎?這麼巧!」

  櫻寧抬頭,循聲望向,見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站在樓梯口,眼睛正望向這邊。

  那男子身著褚色長衫,看上去雖然相貌堂堂,可那雙眼中卻充滿了算計。

  雲墨淡淡地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回頭對櫻寧道:「那是戚家的人,戚虎的哥哥,正五品御前帶刀侍衛,戚龍。」

  櫻寧點點頭。

  老侯爺壽辰那日,戚虎和戚敏茹在侯府受了氣、挨了打,肯定不會善罷干休,而這戚龍一看就是奸猾之輩,這樣的人,還是少接觸為好。

  她見雲墨並不過去,顯然心中亦有同樣的想法,知他年紀雖輕,卻並非旁人說的那般頑劣不堪、不計後果,其實行事縝密謹慎,也懂得適時地收斂鋒芒,便放下心來。

  誰知那戚龍已下得樓來,十分熱情地邀請雲墨同往樓上雅座共飲。

  「相請不如偶遇,小侯爺,我今日有一位好友正巧也在此,他素聞小侯爺大名,一直想要結識,不如就煩請小侯爺上樓,容我引見?」

  雲墨聽了,自嘲道:「戚大人這話奇怪,我哪有什麼大名?惡名倒還差不多。」

  戚龍也不覺得尷尬,哈哈一笑,「小侯爺有所不知,我家妹子平時在家中總是小侯爺長、小侯爺短的,我那好友自然是心生好奇,不知是怎樣的人中龍鳳,能教我妹子稱讚。

  稱讚?這話聽著也太假了些,戚敏茹不在家咒罵他就行了。

  雲墨輕嗤一聲,懶得搭理,這時,樓上又「咚咚咚」走下來一位年輕公子。

  那公子顯然出身富貴人家,生得風流倜儻、玉樹臨風,頭髮梳理得一絲不亂,身著一襲玉色長衫,上面以銀絲繡著華麗的圖案,十分華麗。

  「啊,玉兄,這位便是軒轅侯府的雲小侯爺。」戚龍回頭對那公子笑道:「我正邀小侯爺上樓與你、我一道暢飲,無奈小弟面子不夠大,請他不動。」

  那姓玉的公子聞言,一臉喜色,拱手作了個揖,自我介紹道:「雲小侯爺,在下玉中石,前些日子老侯爺壽辰時,小的曾送去賀禮,一來為老侯爺祝壽、二是想拜訪小侯爺,可惜未能蒙面,實在遺憾;今日有幸結識小侯爺,實屬人生一大樂事。」

  「玉中石」這三個字不說還罷,他一說,頓時讓櫻寧猛地抬起頭來,一雙眸子朝那人看去。

  那玉中石察覺到她的視線,也朝她看了一眼,一見是個丫頭,又看到那左臉上的胎記,便然心生鄙夷,飛快地移開目光,不肯再多瞧上一眼。

  戚龍熱心地接著道:「這位玉兄是中州玉家的大公子,玉家的生意如今遍佈江南,小侯爺應該聽過吧?」

  玉家世代從商,是商場巨擘,可比起人家軒轅侯府來,那還是差一大截。

  雲家還沒被封侯前就是一土財主,啥都沒有,就是有錢!雲萬里一個大老粗,生意卻作得如火如荼,生意壟斷了整個北方,一直作到了關外,金銀財富如雪球般越滾越大,估計就算不到富可敵國的地步,只怕也相距不遠了。

  可惜就是子息不多,就這小侯爺一個寶貝疙瘩,捧在手裡怕飛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滿府上下寵著,只怕會寵出一個敗家子來;不過話說回來,就算人家是個敗家子,雲家的產業恐怕也很難敗得完吧!

  玉中石一面暗暗思忖,一面打量著眼前的少年,見他錦衣華服、五官俊秀清逸,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全身上下卻自有一股雍容莊重的氣派。

  此時他從中州專程到驪京來,目的就是想將玉家生意伸延至北方,預先到京裡打通各個關卡。

  除了戚太師府、還有雲家,這些跺跺腳,地上都能震幾下的皇親國戚,豈能不盡力巴結?

  於是玉中石先奉上黃金和美女,孝敬了戚太師,因雙方各有所圖,自然不謀而合。

  唯有那軒轅侯府雲家,苦於無人引路,雖在雲老侯爺壽辰時他親自送去一份大禮,可惜卻連面都沒能見著。

  後聽說老侯爺又去了溯州,心裡正泛著嘀咕,誰料今日就碰上了雲小侯爺?

  眼前這雲小侯爺是雲萬里唯一的孫子,軒轅侯府的繼承人,年紀雖輕,但未雨綢繆、先打好關係,往後可不就好辦事了嗎?

  因此當下玉中石極力邀請雲墨到樓上雅室,雲墨原本就厭煩這些官場、商場上的客套和虛偽,見那姓玉的過份慇勤,便有些不耐,正欲拒絕,不經意間,卻發現櫻寧正默默地望著那玉中石!

  櫻寧何曾用稱得上「專注」的眼光看過誰?甚至、甚至連對雲墨也不曾!

  莫非……櫻姐姐喜歡那個人?

  心一下子抽緊了,酸酸地刺疼起來,胃裡一陣、一陣地泛起了寒意,俊顏已經驀然染上了薄薄怒意。

  平生第一次,少年品嚐到了吃醋的滋味。

  他定了心神,傲然的目光驟然變冷,又重新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玉中石,忽然扯唇一笑,淡淡地說:「既是如此,那就多謝玉公子了。」

  玉中石聞言心中大喜,連連道:「再好不過,小侯爺,請!快請!」

  雲墨頭也不回地徑直朝樓上走去,櫻寧不知道他有什麼打算,但見他冷著俊顏,眉宇間似有慍色,只得與平安跟在後面一同上了樓。

  樓上的雅室名副其實,佈置得極為優雅,雅室四壁掛滿了文人墨客的書法字畫,臨窗的高几上,擱著青釉白盆,裡頭一株君子蘭,葉端渾圓、脈紋凸起,葉面碧綠光亮、猶如著蠟,極為優美,正是」幽植眾寧知,芬芳只暗持有。

  寬大的雕花圓桌上,有佳餚美酒,桌邊,有嬌艷美人。

  「小侯爺,這是我的姬妾。」玉中石指著那一紅、一綠兩個女子,唇邊勾起笑意,「紫鶯、燕燕,還不快去見過小侯爺?」  

  那紫鶯和燕燕趕緊上前,萬般嬌柔地福了福身,「見過小侯爺。」

  雖然早知道這前未婚夫已經納了妾,櫻寧還是怔了一下,打量了那對女子,見外貌皆是不俗,加之體態豐盈、身姿曼妙,自有一種風流。

  雲墨一直留心在她身上,先前見她望著玉中石微怔,如今又盯著人家的姬妾瞧,越發覺得她對那玉中石有意,僵硬的俊容越繃越緊,一顆心登時冰涼起來,好似都快不會跳了。

  在這頃刻之間,他突然惶恐不安地意識到……也許,櫻姐姐對他,並不像他對她那般喜愛。

  櫻姐姐是不是不喜歡他?他比她年紀小,甚至離弱冠之年還有好幾年,她是不是一直拿自己當小孩子看?

  如果有一天她喜歡上別人?她、她會不會離開自己?

  不安的種子在心中生了根、發了芽,而且越想就越發不安,他看著那身邊依紅偎翠的玉中石,目色漸漸的冷厲。

  一回頭,對站在身後的櫻寧說吩咐道:「你先回府去!不用跟著我。」

  他的語氣又衝、又急,甚至是在趕她走了。

  他不要櫻寧再留在這裡,他生怕她多待一下,就真的會喜歡那個玉中石。

  「是。」清柔的嗓音四平八穩,櫻寧溫婉地應了聲,轉身便走出雅室。

  她並沒有多瞧玉中石一眼,剛才乍聽他的大名,因好奇才多瞧了幾眼,瞧完了,也沒覺得心中有任何異樣。

  多有意思!如果她沒有來驪京,而是安守本份地等著那個男子,高車駟馬地來迎娶她過門,那人就會是自己一生一世的良人了。

  但如今,原本就是不相干的人,又何須神傷?

  回到侯府,櫻寧與荷香、繡菊說了會話,用過晚膳,雲墨還未回來。

  她不放心,就叫另兩個小廝上「瑞祥樓」瞧瞧去。

  一個鐘頭後,兩個小廝回來了,嘻嘻笑著說少爺跟那位玉公子早不在酒樓了,改上「如意閣」去了。

  櫻寧和荷香她們一聽,不由一陣愕然。

  「如意閣」是驪京最大的青樓,她們從來沒聽說雲墨去過那裡,今兒去喝花酒,是不是說明主子已經長大了,懂得尋歡作樂了?

  荷香的心裡又是高興、又是擔憂,高興的是小少爺終於要成人了,擔憂的是那青樓畢竟不是什麼好地方,萬一被什麼狐狸精纏上,可怎麼跟老侯爺交待?

  與荷香不同,櫻寧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她一直以為雲墨與那些王孫公子不同,他看似頑劣、性情有些微的陰鬱乖戾,但他骨子裡是驕傲而純淨的,怎麼……怎麼也會學那些男人一樣流連於煙花之地呢?

  她倒是壓根沒去想玉中石如何、如何,心裡有些發堵,悶悶地脫了外衣,倒頭就睡下了。

  更夫已經打起三更的梆子了,窗外漆黑一團,月亮也隱在了雲端。

  櫻寧仍然睜著眼睛,在床上輾轉反側,她睡不著。

  雲墨……還沒有回來。

  這樣的情形恐怕以後會漸漸多起來吧?他已經長大了,也許不久之後就會結一門親事,然後……娶妻生子。

  那麼她呢?是不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正躺在床上正胡思亂想,突然聽到外面有人急急地小聲叫門:「櫻姑娘、櫻姑娘?你睡了嗎?快開門……」

  櫻寧聽出是平安的聲音,心下詫異,轉念一想,該不會是雲墨有什麼事?便趕緊起身下床,披上外衣,匆匆忙忙地打開門。

  「櫻姑娘……」平安一頭的汗,扶著強撐著的雲墨,一看櫻寧出來,差點哭起來。

  「怎麼了?」櫻寧心中大驚,急忙上前扶住雲墨,只覺得他全身都在發燙,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濕透了,「是病了嗎?怎麼回事?平安你快說。」

  平安吃力地與櫻寧將雲墨扶上床,才抽抽咽咽地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櫻姑娘,你走了沒多久,少爺也打算要走,可是那個玉公子和戚大人一個勁地留客,加上又剛好碰上別家的幾位公子,也不知誰提議的,就一起去了『如意閣』,我一直待在屋裡頭,覺得悶,就跑了出去透氣,沒想到竟然看到那個玉公子從裡頭出來,拿著一包藥粉之類的東西倒進了酒壺,然後又進去了。」

  櫻寧一面聽、一面拿著手絹給雲墨擦汗,雲墨此時意識顯然已渾沌,面色紅得怕人,額上也浸了一層細汗。

  「那個玉中石往酒裡下藥?」她聽到平安說玉中石做這種下流之事,心中一陣氣惱。

  「嗯!我怕那姓玉的有害人之心,又擔心少爺吃虧,就留著心眼,從門縫裡看,看到那些公子,包括姓玉的也喝了那壺酒,我才放了心。」

  「後來呢?」

  「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少爺一個人從裡頭出來了,臉色變得好怪,好像很難受的樣子,只說趕緊回府,還叫我不要聲張。」平安邊說、邊抹著臉上的汗和眼淚,「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要去找大夫,少爺卻不讓,只一個勁叫你的名字,所以我才把少爺弄這來了……少爺是不是中毒了?會不會有危險?」  

  櫻寧心裡已明白了幾分,見平安嚇得不輕,便安慰了幾句,告訴他過了今晚就好了,再叮囑他此事不得洩漏出去。

  驚魂未定的平安忙不迭地點頭答應,又問:「現在……怎麼辦?少爺好像很痛苦。」

  那呻吟和粗喘一陣接著一陣,沒有停歇,似乎還有越來越加重的趨勢,平安無比的擔憂。

  見狀,櫻寧不由得咬著牙暗罵那該死的玉中石,他竟給雲墨喝摻了春藥的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8:48:15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23 09:09 編輯

第九章


  她並非懵懂無知的少女,因常到姨娘家,多多少少接觸到一些藥理和醫書,看情形雲墨應是中了春藥。

  恐怕他自己心裡也明白,所以才叫平安不得聲張,悄悄將他送回來。

  「我……我也沒有辦法,只好先把少爺捆住,你、你來幫我。」

  她發愁地想了半天才想出這個法子,說完又從櫃子裡翻出一條平時用來晾曬衣物的繩子,和平安兩人費了一番工夫才將雲墨的手腳分別綁住,又放下帳子。

  一通折騰後,櫻寧已是汗流浹背,又叫綁了主子而無比內疚的平安回屋去睡,平安正巴之不得,躡手躡腳地很快離開了。

  「櫻姐姐……」床上仍不時傳來少年的呻吟,還有因被綁住而不住掙扎的聲響,小小的床榻被撞得「咯吱咯吱」響。

  「啊!」少年突然大叫一聲,好像被一種非常巨大的痛苦折磨著,不知該如何解除這種煎熬。

  櫻寧的胸臆間漲滿了心疼,擰了把布巾想給他擦擦汗,誰知掀開帳子,剛在床沿站定,就被一雙手猛地扯住。

  一陣天眩地轉,她被他完完全全壓在了身下。

  「啊!」櫻寧嚇得叫出聲,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才發現那雙琉璃似的黑眸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睜開了,眼底泛起了紅色,描述著難以言說的慾望,她一下子震住了。

  他竟然把繩子掙斷了!

  迄宮裡教習武藝的師傅有沒有這麼強啊?

  「櫻姐姐……櫻姐姐……我好難受……」豆大的汗珠從少年的臉上滾落下來,他緊緊地貼著身下那具嬌美柔軟的少女身軀,身子一陣、一陣地哆嗦著。

  「我……我……你先放開……唔!」她話還未說完,便被他堵住了唇!

  少年體內潛藏許久的情慾已經暴發了!他狠狠地吻住她,在甜蜜的檀口內深深地吸食,靈動的舌憑藉著本能不斷地攪動,強悍地掠奪、侵略,與她驚慌的小舌糾纏。

  櫻寧簡直被嚇傻了,喘氣不及,腦袋糊成了豆腐塊!

  他的唇燙得驚人,她越想閃躲,他就越霸道地入侵,她從來沒有想過他的力氣這麼大,他從來沒有這樣粗魯地對待過她,以至於她差點忘了,他長大了,變得有攻擊性,就像一隻小獸,本身就有著野性的本能,此時更是一觸即發。

  下一秒,她感覺到抵在自己腿間的男性變得越來越腫脹硬挺,她的身子不停地輕顫,臉紅得如同充血。

  「櫻姐姐,幫幫我,我要你……」他終於放開了她的唇,抵在柔軟的唇瓣間,呼吸急促,嗓音出奇的低啞,發紅的黑瞳裡佈滿了炙熱的情慾,彷彿潛伏在暗處的猛獸,隨時會朝著她撲獵而出。

  「我……我……」她完全被禁錮在他的懷抱裡,他的力氣大過她太多,任何的掙扎都是徒然,她知道今日是逃不掉了,只得硬著頭皮道:「你……你乖乖的聽我的話,我來幫你……」

  少年「唔」了一聲,濃重的鼻音居然帶著一點性感的味道,接著他抓住她的手,用力按在了他的雙腿間,不住地摩挲。

  他的下體早已高高勃起,手心下的滾燙,還有那未曾預料的粗長、堅硬,使她全身血液逆流。

  她將頭抵在他不停起伏的胸膛上,柔軟的手隔著褻褲,小心翼翼地圈住那昂揚腫脹的碩大,輕輕地套弄。

  他的手緊緊蓋在她的小手上,隨著她的動作滑動,嘴唇不時親吻著她的秀髮,喉結滾動,誘人的低沉呻吟逸出唇邊。

  夜,靜悄悄的,空氣裡全是令人臉紅心跳的曖昧。

  隨著她的動作越來越快,他的鼻息越來越重濁,喉間也發出陣陣喘息,在她耳邊不停地低叫著她的名字,全身肌肉崩緊,身體一陣痙攣,他發出悶哼,射了出來……

  「櫻姐姐……」雲墨疲憊不堪地將紅赧的俊顏埋進她雪白如玉的頸間,心中全是歡喜和滿足。

  緊緊地閉著眼,櫻寧用力地咬著唇瓣,不敢發出任何聲響,羞澀、慌亂、尷尬、難為情,各種各樣的情緒混雜在一塊兒,讓她整個人,都亂了……



  ★★★★★★  


  侯府的書房,向來寬敞明亮,正中地上一隻銅鼎雕花香爐繚繚生煙,檀木書格中陳列著價值連城的玉器古玩,波斯進貢的地毯鋪滿整個房間,沉香幾、太師椅、紫木書櫥、雕龍長檯以及三扇雲龍地屏等物件的擺放錯落有致。

  房內很安靜,甚至連一根針掉在地上幾乎都能聽見。

  軒轅侯雲萬里正坐在案前,一面品著香茶、一面翻看著一些帳目,不時喚過站在一旁的郝管事詢問幾句。

  屋外有人輕聲稟報:「老侯爺,人已經帶來了。」

  「知道了。」雲萬里放下蓋碗,示意郝管事去隔著雕花鏤空書櫥的小几繼續清理帳目,這才聲若洪鐘地吩咐道:「叫她進來吧!」

  「是。」

  郝管事不由好奇地看過去,當發現進來的人是位清麗的姑娘時,有點難以置信。

  怎麼是櫻姑娘?老侯爺怎麼會召見她呢?是她犯了什麼過錯嗎?他忍不住替櫻寧擔心起來。

  走進書房裡的櫻寧卻並沒有郝管事的憂慮,雖不是第一次見這位老侯爺,但從來沒有離他這般近,更沒有交談過,這還是她第一次踏進老侯爺這間華麗的書屋。

  幸而她生性沉穩,既來之、則安之,又何須慌張?

  軒轅侯雲萬里六十出頭,全身衣飾並不華美,相貌卻強硬激昂。

  一張好像是刀子刻出來的粗獷面孔,輪廓分明,雲墨唯一像他的,大概就是那挺直的鼻樑,線條略有些硬,鼻翼隨著在觀察人時,如細弱的脈搏一樣,微微伸縮,使得整張面孔呈現出一種粗獷冷傲的神情。

  眼前那正值妙齡的少女,容顏清麗,潭水一般的眼眸、纖長的羽睫、端正小巧的秀鼻,朱唇榴齒,雖只是下人的打扮,粗布衣裙,可全身散發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宛如畫中謫仙。

  這讓雲萬里不禁又想起前日無意間聽到的閒言碎語……

  「你們看到沒有?小侯爺看身邊的那個叫櫻寧的丫頭,那眼神也太……咳,那個了吧!」

  「是呢!我也聽王嬤嬤說,那丫頭素來目中無人,性子也古怪,對誰都淡淡的,也不知便了什麼妖媚手段把個小侯爺收伏了,不僅對她言聽計從、百依百順,還成天黏著。」

  「沒錯、沒錯,在老侯爺的壽宴那天,小侯爺還為那丫頭連郡主都打了呢!哎喲,堂堂一個郡主,被氣得直哭。」

  「真的呀?你們說那櫻姑娘不會是個狐狸精變的吧?就連那臉上的胎記,看久了,竟也不覺得丑了……」

  「哼!醜女就是醜女,還聽說老侯爺書房裡那本不見了的碑帖,就是小侯爺為了討好她,悄悄拿了去的……嘁,還真以為自己是哪家千金小姐,也不過是個識得幾個字的丫頭罷了!」

  「丫頭也不能小覷呀,小侯爺的親娘還不是……」

  「噓!你想死呀!當心被人聽到……」

  那些閒言碎語聽在耳中,怎能不令雲萬里心驚肉跳!

  十五年前,他唯一的兒子就是因為一個丫頭死了,他白髮人送黑髮人,誰能體會其心之苦?怎麼可能在十五年後,讓他看得如性命一般的孫兒重蹈覆轍?

  紅顏禍水啊!何況那丫頭還是個居心叵測之人!

  屋內長久的沉默使隔著書櫥,正埋頭寫賬的郝管事越來越困惑,直到忽然聽到一段對話。

  講話前,似乎有什麼物件被放到了桌上,接著他聽到老侯爺道:「這裡面的東西既已拿去了,姑娘還意欲何為?」

  櫻姑娘似乎愣了一下,聲音帶著淡淡的錯愕,但很快便趨於平靜,她說:「櫻寧明白了。」

  「我軒轅侯府從不做仗勢欺人的事,這些可夠了?」

  郝管家忍不住覷著眼瞄過去,原來是好幾張銀票,足以買下驪京城內的一幢屋宅了。

  旁邊還有一隻描著金粉的長型盒子,似乎是專門用來裝什麼貴重物件,此時已被打開來,那裡面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那櫻姑娘不會是個賊吧?

  難道她偷了老侯爺的東西?可是為什麼老侯爺還要給那麼多銀票呢?

  郝管事怎麼也想不通,那氣質出眾的櫻姑娘,怎麼看也不像宵小呀!

  「那……多謝老侯爺了。」

  他覷見櫻姑娘也不推讓,收起桌上的銀票,腳步聲輕盈,彷彿浮萍一樣,無聲無息地飄遠。

  好幾年以後,已經當上軒轅侯府總管的郝管事都對那一幕記憶猶新,在瞭解到此事對自己那高貴的小主子打擊有多大時,他不禁深深地暗歎氣。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不只是鬼能為了錢心甘情願地去推磨,甚至還能讓看起來知書達禮的好姑娘,也去推。

  這正是「有錢可使鬼,而況人乎?」



  ★★★★★★



  歲去弦吐箭,轉眼過了四年。

  曬京城中的軒轅侯府,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郝茗」這個名字絕對不再是個諷刺了,因為郝管事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風滿面,不僅當上了侯府新一任的總管,而且還娶上了老婆。

  被他娶回家的,是小侯爺身邊的丫環荷香,因此旁人最常見到主子打趣這位為人處事皆小心、本份的管家道:「欸,管家,你可不能欺負你老婆哦,不然小爺我就叫她再回『望塵軒』當差,順便替她尋一個更好婆家。」

  荷香聽了,感動得直哭,還哽咽地對郝茗說,小侯爺就是太念舊,才會讓自己那般辛苦,搞得現在被滿京城的人罵他奸詐,吝嗇起來能把侯府全拆了賣銀子。

  何止!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久而久之,就連其他州府的老百姓都曉得,京城裡有位雲小侯爺,是個財迷、奸商!

  為何這樣講呢?這還得從小侯爺與苻將軍說起。

  雲墨與苻家少將軍苻卿是總角之交,自幼一同長大,後又隨苻家軍出征打仗。

  苻卿性急,為人直率火爆,在戰場上英勇似虎、矯健似豹;雲墨則年少好學、能言善辯,機警似鹿、狡猾如狐。

  人謂「一勇一謀,相得益彰」。

  小侯爺善書法,隨軍征戰沙場時,常以沙土作紙、樹枝作筆,隨心所欲、龍飛鳳舞。

  每遇攻城,苻卿一馬當先,勇往直前,雲墨帶領軍中的馬伕、伙夫、押運糧草的後備營隨後而至。

  城池陷後,凡有苻卿分得兵器、人馬,其餘糧食、軍晌、物資等均歸雲墨,盆豐缽滿。

  朝中有官員眼紅,這應該屬朝廷的產業,怎麼就教兩個毛都沒長齊的死小子給瓜分了?

  苻卿知道了,一頓暴打,讓人乖乖閉了嘴;雲墨聽了,不聲不響,拿出征前簽下的軍令狀,瞧瞧,上面寫得清清楚楚,皇帝許諾:戰敗,提頭來見;戰勝,各取所需。

  為什麼?因為這戰難打呀!這兩小子拿命換來的,你這會子倒有本事說了,先前怎麼不見有勇氣出戰呢?

  仗打完了,小侯爺不靠老侯爺,拿著自己搶來的戰利品開起了銀樓、當鋪、繡莊、商行,什麼買賣都做,天下只要能賺錢的,就沒有他不敢幹的。

  少將軍苻卿呢?照樣直來直往,絕對不拐彎抹角,看不順眼的人,就沒有他不敢揍的。

  「京城兩大不好惹」的名號,這兩個從此就坐實了。

  可又有誰知道,這天之驕子,雖然擁有世人求之不得的富貴榮華,卻在受到一次挫折後,差點使他夭折了年輕的心。

  誰說生在富貴家就一定會快樂呢?在荷香和郝茗看來,少爺就一點兒也不快樂。

  有句話叫「怕人詢問,咽淚裝歡」。

  雲墨這些年,不過是在強裝歡笑罷了,他受了傷,一直沒有痊癒。

  『望塵軒』的書房裡,一切如舊,每一樣家俱、每一種擺設,都與先前無二。

  檀木案上那只名貴的青玉把蓮水蟲荷葉洗,本來在那一年被他砸破了,後來他四處找了很久,終於找到一隻一模一樣的。

  唯一不同的是,牆上掛著一幅裱好的字。

  昔日的任性少年已經成長為翩翩貴公子,依然是鼻樑挺直、黑眸如星、修眉斜飛入鬢,比年少時越發風流俊秀。

  他如往常的每一天所做的那樣,寂寥地端坐在寬大的案幾後,一雙靈動瞳仁在燭火的映襯下,流光溢彩。

  他遙遙地望著那幅字,神情專注……就那樣看著,就連時間也好像靜止了,或者說,被遺忘了。

  「盈耳暮蟬催別騎,數杯浮蟻咽離腸……」

  他反覆地念著那一句,縱使整首詩早他能倒背如流,他最愛的,還是這一句。

  她離開的那一日,他從宮裡回來,『望塵軒』所有的人都在,唯獨沒有她,他找不到她。

  他慌亂地逢人便問:「櫻姐姐呢?」卻沒人願意告訴他。

  後來,爺爺派人喚他過去,對他說了一些話,然後他死死地瞪著自己的祖父,黑眸裡飄射出凍人寒光。

  祖父說,那丫頭走了,帶著許多錢財離開了侯府。

  但他怎麼可能相信?

  在他們有了那樣親密的行為後,她怎麼會還想著離開?

  雲墨滿腦子只閃過要去找她回來的念頭,但他剛到府門口就被侍衛們攔了下來,他們對他說:「小侯爺,老侯爺有吩咐,您今日不得再出府。」

  「滾開!」他怒髮衝冠,抬腳撂倒兩個,就要往外頭奔,侍衛們相互對視一眼,一起圍上去。

  聞訊跟著過來的平安抱住他苦苦地哀求著,身後是哭天抹淚的荷香和繡菊。

  沒人攔得住他,他打了人、發了火,大鬧一場後成功地跑了出去,跑遍了整個驪京的大街小巷,卻沒能找回她。

  她走得那樣快,是不是生怕他會找到自己?所以才沒留下任何蹤跡?

  整個『望塵軒』內一片狼籍,宛如狂風過境,能砸的都砸了,就連門窗也不能倖免?能燒的也燒了,她寫的那些字、她為他繡的香囊、她睡過的床褥……一切跟她有的東西全都無一倖免地被大火吞噬。

  他甚至還在狂怒中遣人伐掉了圍裡那棵粗壯的桂樹,整整燒了一天一夜,燃盡的灰堆積成了小山。

  唯一一樣完好的東西,是一軸新完成的字帖。

  那帖上的字婉轉俊秀、靈氣十足,一勾一畫間如染仙氣。

  「一軸煙花滿口香,諸侯相見肯相忘;未聞珪璧為人棄,莫倦江山去路長;盈耳暮蟬催別騎,數杯浮蟻咽離腸;眼前多少難甘事,自古男兒當自強。」

  一首七律,五十六個字……是她唯一留給他的東西。

  他的手指慢慢撫過那些詩句,黑眸死死地盯著那些字,像一泓死水,盛滿了哀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1-23 09:00:29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23 09:09 編輯

第十章



  就算烏皖族被聲勢浩大的「虎豹騎」和「苻家軍」嚇得成了縮頭烏龜,玉陵城依然是軍旗獵獵、鼓聲隆隆,隨時枕戈待旦。

  一個傍晚,櫻寧站在玉陵城郡守的府宅外,抬頭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建築,有些好氣又好笑地歎了口氣。

  那三個小鬼頭,哪天都不能消停,果然還是惹事了!

  半個時辰前,有軍士去飯館找她,她才知道,原來三個小傢伙在晌午悄悄溜進了苻家軍的大營,還玩起了將軍和士兵的遊戲,誰知正在興頭上,就被人當場活捉了。

  三個小鬼頭被俘後倒是「英勇不屈」,死也不肯說自己是城中哪家的,但這種氣節也只是暫時而已,隨著時間漸漸消耗掉,天一點、一點的暗下時,三個小傢伙嗚嗚咽咽地全都招供了。

  苻家軍軍營駐紮在城東,領兵的少將軍苻卿則被郡守親自請到府中居住,理由是少將軍一路勞頓,此番不遠萬里為玉陵城百姓安危而來,又怎能委屈住在軍營裡呢?

  於是軍士將她帶到了這裡。

  「姑娘,請跟小的來。」那軍士對她極為客氣,領著她走進府內,穿過一道圓型的垂花門,又踏上了長廊。

  剛走過一個拐角,一隻手臂突然抓住她的肩膀,進而將她整個擁進懷中。

  櫻寧嚇得「啊」的叫了一聲,正欲轉過頭,可長廊四周都是茂密的樹影花籐,光線較暗,還沒等她看個究竟,那個人已經一反身將她壓在了長廊的柱子上!

 這是個男人……個子很高,比她要高出一頭,而且肩膀寬闊、手指修長而有力,她被他禁錮到一點兒也掙脫不了他的控制。

  她知道自己現在一定非常狼狽,那軍士已走遠,她卻被一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陌生男子緊緊地壓制住、求救無門。

  男人與女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懸殊,他的臉就在她頭頂上方,下顎抵在她頭頂上,太近了,近到她能清楚地感覺那灼熱的呼吸,正急促地噴灑在自己的髮絲上。

  「放手!你是誰?放開我……」她又掙扎起來,雖然自幼她就是從容不迫、冷靜自持的性情,但這一刻,她還是難免驚慌起來,畢竟,她不知道對方是出於何種目的要這樣做。

  「哼……」那男子在她耳邊發出聲音,似嗤笑、似生氣,最令她驚詫的,除了那聲音,他衣衫上散發的淡淡薰香,竟有幾分似曾相識!

  他沒有再說話,而是用結實的大腿抵住她的腿,不讓她動彈,然後他騰出一隻手,俐落地點了她鎖骨處的一處穴位,她赫然發現自己不僅動彈不了,甚至連聲音都沒了。

  男子伸手,似乎想要摀住她睜大的美眸,她在那隻大掌到來前,早就先驚嚇地閉了眼睛,眉眼處細緻的雪膚與他的掌心接觸,令男子的心頭忍不住地一蕩。

  他將她半抱、半摟著,朝旁邊的一間華麗靜謐的屋子走去。

  她感覺他們進了屋,接著自己被整個抱了起來,朝著一個方向走去,接著,她被毫不憐香惜玉地丟到了一個柔軟的地方。

  這是……床!

  她差點驚叫出聲,雖然她根本就發不出半點聲音,她飛快地睜開眼睛,卻沮喪地發現自己仍然什麼都看不到……他在她臉上蓋了一方絲帕。

  這人……到底是誰?她不禁害怕地想,難道自己遇到了一個登徒子嗎?

  她冷靜下來,慢慢恢復理智……首先,這裡是玉陵郡守的府邸,這人肯定也不是一般人,而且他不願意讓她看到他的臉……有可能,她是認識他的嗎?

  其次,這人是預先就知道她會來這裡,還是只是碰巧而已?他這樣將她捉住,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呢?

  她緊張地呼吸著,這時,那人攥住她的一雙手,拉高,再用柔軟的布料將它們綁在床頭!

 男子的上半身整個壓在了她的身上,肌肉糾結的有力長腿,正試圖擠進裙下那雙纖細的長腿間,那人甚至低下頭,隔著薄薄的絲帕,臉頰曖昧地摩挲著她的!

  絕望和害怕像波浪一樣席捲了她,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她開始因恐懼而顫抖,因為他們貼得那樣近,他緊緊地抱著她,像是不打算再放她到別處去。

  他們是如此貼近,近到她可以聞到健碩的男性身體散發的氣息……一種屬於成年男子的陽剛氣息;她可以感覺到他衣衫下結實的胸膛散發出的熱度,以及那緊緊抵住她兩腿私密間的男性慾望,早已有了反應,越來越腫脹地頂著她。

  她終於嗚咽出聲。

  「你現在知道,絕望是什麼樣的滋味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可怕靜默中,櫻寧總算聽到那個人開口說話了。

  他的聲音很輕,沒有任何感情,像是在陳述一個意料中的事實。

  可是……可是……

  她呆住了,驚魂甫定的張大眼睛,明知道看不見,她還是拚命瞠大眼睛。

  柔軟絲帕無論是質地還是作工都無可挑剔,可是磨擦在長睫上,還是極不舒服,她的淚水終於忍不住地「撲簌簌」落了下來。

  那些再也無法回頭的荏苒歲月,像白雪覆蓋住了過去,連痕跡都無法留下,只匆匆的被刻畫成了心內的一道傷。

  這人,是雲墨。

  是的,是他,四年的歲月,他也許變了不少。

  他的個子會長高,甚至他的容貌也跟她記憶中的有所不同,但是,他的習慣不一定會變,他的聲音,還是有著她熟悉的東西。

  她的淚水越來越多地湧出來,染濕了蒙在她臉上的絲帕,很快絲帕被拿走了,他讓她重見光明,還順手解了她的穴道。

  她不適地閉了下眼睛,但又很快睜開,當她看見眼前那張近在咫尺的年輕面孔時,櫻寧呆住了!

  四年不見,他的身量已經長足,體形極為修長,看似瘦削卻有一副精健的肌理,那張在少年時就迷倒無數少女的俊秀臉孔,如今缺少了年少的飛揚跋扈、恣意妄為,變得內斂深刻,尊貴中帶著點兒慵懶,有了成長的稜角,越發的好看。

  可是那雙眸黑如漆、瞳仁又如星河般燦爛的眼眸,變得銳利冰冷、沒有一絲溫暖,讓人忍不住懷疑他即使是在笑的時候,那笑容也不會真正到達心底。

  他真的長大了,不再是那個青澀任性的少年,而是成長為一個目若朗星、唇若敷朱的英俊男子。

  櫻寧沉浸於驚喜交集中,本來以為不會再見面,可是自己又見到了他……這舊人重逢,該是何等的驚喜!

  但是顯然只有她這樣想,雲墨狠狠地盯著她,眼角的光很凌厲,既陌生又冷酷,薄唇緊抿著,一句話也不說。

  「少……少爺……」她囁嚅地叫了一聲,意識到自己還被他壓在身下,立即粉臉生暈,剛掙了下被綁住的手腕,他眼睛一凜,更加霸道地壓住

  「少爺,原來是你……呀!」她嚇得用力掙扎,急得朝自己被綁在床柱的雙手看了一眼,發現綁著纖細手腕的,竟是他的汗巾!

  一股濃濃的羞怯感湧上心頭,她雙頰似火,輕喘出清新如蘭的氣息,「先、先放開我,好不好?」

  修長的指尖撫上她的右頰,眼眸裡凝成的冰慢慢融化了,頃刻之間又彷彿升起了一把火。

  「你臉上的……東西呢?」他總算開口了,語氣冷得足以令人打個寒噤。

  「……」她愕然地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更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

  「你不會要說,在離開侯府後遇到了醫術高明的大夫,將你的臉治好了吧?」他嘲諷地說。

  不,她不會,那原本就沒有的東西,在離開驪京後,自然也是要丟棄的,就像將那華麗的府宅全部拋之腦後,不再有任何瓜葛。

  然而她還是低估了自己,某些東西、某些人不是說想丟掉就丟掉的,它們總是會在某一個時刻,突然侵襲了她的心。

  四年前的每一幕,都記得比她想像中還要清楚,清楚到始終忘不掉。

  對他的憐惜、對他的喜歡、對他的愧疚和歉意,還有那意亂情迷的一夜……到後來,各種複雜的感情混合在一起,讓她的心不安份起來。

  她的性子雖然表面上看來,一貫淡淡的,內心卻是嚮往自由自在的女子。

  二十年來,唯一羨慕的人就是活得恣意瀟灑的外祖母,那才是真正的「巾幗不讓鬚眉」,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麼。

  因此,她自幼起就藏了那樣的念想,與其嫁與一個三妻四妾的男子為妻、與其要和其他女子分享丈夫,還不如孤孑一生。

  世間男子皆薄性,對妻子忠誠的男子太少了,因為太少,所以更顯得珍貴。

  在未去驪京之前、在沒走進那富貴侯府之前,她的心何曾讓任何異性入駐過?包括那所謂的未婚夫,從來沒有起過任何漣漪。

  那看似叛逆的貴族少年,有一種莫名的魔力,輕易地就讓她敞開了心胸,數百個相互陪伴的日子,情意日積月累,若說沒有滋生出感情,那是騙人的。

  但偏偏,又是那樣的家世,雲泥之別,亦是世人常說的,門不當,戶不對。

  她曾想,這心,若是由不得自己,不如就索性隨它去了……反正是藏在心底最深處,無人可曉、無人能訴,甚至老死,或許都沒有可能再見上一面。

  可是現在他們竟然重逢了,似乎那些無人知道的想念,藏在心底最深處,終於有了落腳處,竟讓她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櫻寧在欣喜和驚詫的同時,也被他的冷嘲熱諷刺疼了心。

  眼前的雲墨,眼底有著她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的乖舛,他的性子在少年時就有些古怪,如今更讓她琢磨不透。

  「少爺……你怎麼回來玉陵?」

  這句話猶如火上添油,瞬間讓他眸中的火燒得更加旺盛,眼角、眉梢都帶著陰霾。

  「那麼我應該去哪兒?」他一下掐住她尖尖的下巴,恨聲道:「去瀧州嗎?你到底有哪句話才是真的?」

  「我……」她面生愧色,說到底,她終是欺騙了他。

  「你叫什麼?」他的手向下滑去,危險地箝住她纖細的頸項,似乎她膽敢說出另一個他聞所未聞的名字,他就要她好看。

  「櫻……櫻寧。」她回答得有些錯愕,原來他對她存的疑心已經到這種地步了。

  「姓什麼?」他繼續盤問並在心裡打賭她絕對不姓顏。

  果然,在這個問題上她小心地斟酌了一下,才說了個「裴」字。

  裴?

  「我娘姓顏。」她不自在地解釋了一下,這樣,他應該沒那麼生氣吧?

  雲墨盯住她,眼瞳深邃,慢慢地擰起了眉,「裴守元是你什麼人?」

  他果然會猜出蛛絲馬跡,她心下暗歎,老實地說:「是我爹爹。」

  原來如此。

  「真難為你了,堂堂御膳房管事的女兒,竟屈身去做丫頭。」雲墨冷笑一聲,連嘲帶諷道:「是因為你家的宅子變成了侯府的產業,所以才跑去我家做丫環?想要重遊故地?」

  「不是……」櫻寧趕緊搖頭。

  「不是?」漆黑的眼微瞇,他像是在揣摩她的居心,「那是什麼?」

  「我、我只是要去拿一樣東西。」

  這是實情,驪京有什麼好?朱門酒肉、紙醉金迷,沒有一點兒比得上風景秀麗的蓬山,甚至還不如「塞上江南」玉陵來得愜意。

  雲墨顯然不太相信她的說辭,挑了挑眉,「什麼東西?」

  「一對信物。」

  「嗯哼,然後?」

  於是櫻寧把與玉家當年訂下的親事,擺放在舊宅書屋裡的那對瑪瑙桃形水丞,自己又被毫不知情的郝管事帶去昔日的『寶豐隆』等等,盡數全盤托出。

  在她講述期間,雲墨一直保持著沉默,他專注地靜聽著,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最後,當她說出自己是如何自作主張,將那對信物送至中州玉家解除婚約時,他的眼睛突然變得亮光懾人。

  「原來如此,那個玉中石是你的未婚夫?」他這下全明白了,為何她當時緊盯著對方不放,原來還不是一般的淵源!

  「繼續說。」他微微鬆了手,指腹沿著她的頸子來回滑動,有一種曖昧不明的意味。

  「後來……後來不知怎麼被老侯爺發現了,雖然他沒說什麼,但我看到他將那只裝水丞的盒子拿出來放到桌上,就知道他什麼都知道了。」

  「然後你就走了?」

  「嗯。」

  「還拿了侯府的一萬兩?」

  「是。」那屋子本來就是裴家的,在臨走時能意外得到一筆銀子,又有什麼不好?

  雲墨冷冷地看著她,看不出任何心思,「那對信物你是什麼時候得手的?」

  「進府的隔年夏天。」藉著第二年被郝管事再三請去教侯府的家奴、僕眾們薰蚊蟲,很快就得手了,她本想自己帶回蓬山,或者親自送至中州,可是她一直沒有走。

  「那你為何不立即離開侯府?」

  她一陣沉默,是啊,難道要她說,自己不走只是因為他在生辰那天對她說了一句「櫻姐姐,你不要走……我不讓你走」?

  有沒有那麼自作多情呢?若是她此刻說出來,恐會自取其辱吧!這驕傲尊貴的小侯爺,在被她徹底地欺騙之後,還能相信她的話嗎?

  「難道是為了那一萬兩銀子?」他的聲音像冰一樣地傳過來。

  她一怔,抬頭與他眸光相對。

  「裴櫻寧。」他眸中的瞳仁輕輕收斂起來,突然笑起來,笑聲中全是不懷好意。

  「呃……」她警覺得仰頭望著他。

  「我素來最恨被人欺騙!騙我的人,我都會讓他們後悔,可後悔又有什麼用呢?已經遲了,再多的懺悔都於事無補,不是嗎?」

  她長睫輕垂,纖細的身子隨著他森冷的語氣,不可忽視地輕抖了一下。

 「但是你不同,你曾經是我最喜歡的櫻姐姐,不是嗎?」他的語氣突然一轉,變得狎暱起來,手指沿著粉頸的曲線漸落,隔著衣衫落在她豐盈飽滿的酥胸上,「你說……咱們這筆帳要怎麼算呢?」

  她驀然明白了什麼,吶吶地說不出話來,清麗的臉蛋由白轉紅,連潔白如玉的耳根都染上了動人的櫻色。

  「對了,還有你的臉上那東西,想必是你自己貼上去的吧?可笑的是我居然覺得它還挺漂亮的。」他的唇貼著她的耳朵,輕輕含住貝殼般潔白的耳垂,他的動作使她的臉都漲紅了。

  「不如這樣,就讓它永遠留在你臉上吧,嗯?」

  雖然知道他是故意嚇她的,但他的語氣還是讓櫻寧整個人從乍見他的喜悅中清醒過來,從頭到腳都涼了。

  莫名的傷感襲上心頭,她知道眼前的雲墨,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眼裡只有她的飛揚少年了。

  那個時候,她喜歡的東西,他總是會為她留著。

  她喜愛書法,他也勤勉地練習。

  她愛吃的食物,他會叫廚房每日都變著花樣作了來,嚐一口後板著臉,挑剔這、挑剔那,嚇得一幫小丫頭悄悄地央求她過去勸,他見了她便要她吃,她「以身試毒」般地將每樣菜都吃了幾口後,也差不多飽了,抬起頭,卻見他已經揚起原本蹙得緊緊的眉,暢快地笑……她才知道自己受騙了。

  有一回內廷送來一盆名貴的曇花,說是傍晚會開放。

  偏巧她出府去了,他到處找不著她,急得什麼似的,一個人站在侯府門口,遠遠地朝街頭張望,還不停地派侍衛去尋,終於在看到她的身影後,朝她跑過來,拉起她就朝「落塵軒」跑。

  那是何等的美啊!

  夜幕下,水蓮似的白色花瓣從相互輕擁,清雅幽香,他們手拉著手,驚歎著看那些花瓣兒緩緩綻放,果然是「玉骨冰肌入夜香,羞同俗卉逐榮光,輝煌生命何言短?一現奇芳韻久長」。

  當他們在燈下一同執筆寫出這首「詠曇」,擱筆後,相互對望凝視,再發自內心地笑出來。

  那樣耳鬢廝磨、相濡以沬的日子,大概再也不會有了吧?

  可見她當日的欺騙傷得他有多重!

  重到他再也不會對她發自內心地微笑,再也不會了……


  ——待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1 00:37:18

有錢能使鬼推磨《續》

誤入情網,在她掙扎時,他早已先下手為強;
錯貪歡愛,在他掙扎時,她早已先轉身離去。
四年前,她無情離去,不曾想過再有相遇的一日;誰知,
四年後,再重逢,她竟成了他床上的階下囚。
他的輕薄,她羞澀難當;他的冷漠,她的心隱隱作痛,
曾經追著她跑的男孩,而今已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高大挺拔的俊朗身形,教女人心醉,還有那魅惑的俊雅,
都曾被她拋棄,可惜,這一次,他不肯放手了。
什麼,她要出嫁!這女人竟然敢背著他出嫁!
惱得他再也管不住身份之別,火大的強行將她給押回府,
如果她想當新嫁娘與男人上床,當然可以,但對像只能是他,
為此雲墨強勢的將人給娶回當他的少夫人。
櫻寧不懂,看來恨她入骨的雲墨,為何要大陣仗的迎娶她,
甚至在床上,那一點溫柔撫弄都沒有的佔有,疼得她輕泣,
為什麼明明不愛,卻老愛強壓她上床,一次又一次的折騰,
強要她的取悅?直到雲墨那一句句蕩人心漾的情話吐出,
櫻寧苦笑,也才懂得,原來不是不愛,而是因為愛得深才不捨得放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1 00:37:47

  第一章

  暮色漸深,緩緩地籠罩了整座玉陵城。

  城內,萬家燈火,炊煙裊裊,煙火人家煮沸一鍋柴米油鹽;城外,輕煙撩亂,遠方的沙漠燃起了篝火,零星點點,天際邊似乎有歡快的歌聲,隱隱地傳來……

  與燈火輝煌的前院不同,郡守的府宅某處卻是漆黑一團。

  沒有掌燈,房間很安靜,黑暗中,唯一可以聽到是一粗一細兩道呼吸聲,似糾纏,似疏離,連空氣,也透著如冰般的薄涼。

  望著眼前那張清麗絕俗的容顏,雲墨的內心猶如五味雜陳。

  他自幼在侯府長大,錦衣玉食,在祖父身邊見過奇人異事,識過人間醜惡;商場官場,官場商場,在他眼中其實就是名利場上的翻雲覆雨。

  為官者的喜歡勾結富商,尤富的喜歡巴結官家,他們的目的,無非是想從對方身上換取各自需要的利益。

  軒轅侯府,有錢,又有權,便成了有勢;所有人都敬畏他,巴結他,一心阿諛奉承著,哪怕會黑白顛倒、善惡不分,只要隨他高興,人人皆大歡喜。

  唯有身下的這個女子,「質傲清霜色,香含秋露華」,是獨獨與眾不同的。

  她從來不曾刻意討好他,甚至更多的時候,在一旁不動聲色地冷眼旁觀,看著少年時代的他猶如跳樑小丑,做著可笑的惡作劇……久而久之,失了心,一頭栽進去的,反而是他。

  他喜歡她。她是他這輩子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喜歡的女人。

  詩詞中說:「若有知音見采,不辭遍唱陽春。」他的心中,於她,即是如此。

  他視她為知己、姊姊、愛人,從來沒有小看她,他寧願傾其所有,只想換得她淺淺一笑。

  然而,待她好又如何?將整顆心捧到她面前,她還不是視之如草芥,棄之如敝屣?毫不留戀地一走了之?

  他永遠記得,那一晚的「望塵軒」,裡裡外外都經歷了一場龍捲風似的大浩劫,丫頭小廝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唯恐被失心瘋樣的主子一併收拾了。

  夜靜更深,月色淒涼,沒有人敢進來點燈,他坐在一片狼籍的屋子裡,將剛才被自己狠狠揉皺丟棄的那幅字拾起,那是她留下的字。

  他燒了屬於她的一切,最後,只剩下這個了。

  他捨不得將它也付之一炬,這是他僅剩的、唯一的念想了。

  珍寶般地,憑藉著從窗外投進來的冷冷月光,他靜默地坐在桌案前,仔細、認真、小心翼翼地將宣紙上那些凌亂的皺褶撫平。

  可惜無論他如何努力,那幅字都回不到最初的模樣。

  就如同他的心一般,受過傷,怎麼會輕易地癒合呢?

  心底有個聲音在不停地提醒著他、逼迫著他:不要再待她好!如果能用強迫、不擇手段、甚至是死皮賴臉,才能讓她留下來,不再離開他,他不介意使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

  他雲墨身為商人,唯利是圖,一身銅臭,從來就不想做什麼大善人,如今生意遍佈南北,在商場上更是少不了爾虞我詐、明爭暗鬥,被人罵做是「奸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何曾在意過?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是應該?什麼是不應該?界定在哪裡?

  他一點兒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她在不在自己身邊,如此而已。

  問題是,她會在乎嗎?

  不會。

  那一日,她帶著銀票毫不留戀地走了,他卻因此大病了一場,發著高燒,迷迷糊糊中聽到荷香、繡菊的啜泣聲,以及郝管家忿忿不平的聲音。

  「真沒想到,那櫻姑娘,看起來仙子似的人物,怎麼……怎麼也……」

  怎麼?是什麼?

  他強撐著不讓自己的意識消耗殆盡,他想知道,祖父對自己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櫻姊姊當真拿了一萬兩銀子離開他了嗎?

  「郝管家,你當時不是在場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櫻姑娘怎麼說走就走了呢?」荷香抽抽咽咽地說出了她心底的疑問。

  「其實我也不明白,就覺得櫻姑娘跟老侯爺倆像是打啞謎,兩人一問一答,也不過四句話,叫人一點兒也摸不著頭腦。」

  接著郝管家就將自己在那雕花鏤空書櫥後聽到的,一字不落地全部說了出來;一陣靜寂,顯然還是沒人能猜透其中的玄機。

  荷香、繡菊、平安幾個人聽了,縱使想破腦袋,又哪裡能懂?只得疑惑地問:「那老侯爺到底有沒有要趕櫻姑娘走啊?」

  「沒有。」

  隨著郝管家篤定的回答,他的心底掠過悲哀,徹底跌進了無盡的黑暗。

  如今,回想那些過往,仍是痛徹心腑。

  ******

  「櫻姊姊,你知不知道……」俯下頭,銳利的黑眸與她對望,他咬牙切齒地道:「四年前,我最恨你的是什麼嗎?」

  櫻寧使勁咬著嘴唇,搖頭。

  「原來區區一萬兩銀子,就能讓你毫不猶豫地甩掉我!」他像一頭受傷的獸,滿眼都是重創,俊雅的面龐俊美狂野,黑瞳裡閃著熊熊怒火。

  妥協、離開、毫無留戀,她、不、要、他、了!

  在她眼裡,他竟然還不如一萬兩銀子。

  多麼可笑的事實……

  薄薄的、微微揚起的唇角,隱藏著眼底看不分明的苦澀,修長的手指輕撫過嫩滑如玉的臉頰,好半晌,才聽雲墨半真半假、狀似玩笑地對她說:「如果……真的在這張臉上劃上一刀,留個印記疤痕什麼的,櫻姊姊會不會就真得嫁不出去了?」

  明知道他在嚇唬自己,可他陰鷙的話語讓櫻寧忍不住蹙了下眉,心裡實在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倏地亂作一團。

  她沒想到,長大的雲墨,竟會將一向冷靜自持的自己步步緊逼到手足無措的地步,是他變強了,還是她被時光和歲月磨去了稜角,變弱了?

  她很少在意旁人用何種眼光看待自己,僅憑她「一把年紀」了還未嫁出去,依然處於「摽梅已過,嫁杏無期」的尷尬境地,就可見其行事作風與那標新立異的外婆十足相似,可是現在,她卻忍不住想解釋、想傾訴、想告訴眼前的男子,自己不是他想的那樣的。

  纖細的手指抓住他的胳膊,櫻寧急急地開口:「少爺,你聽我說,其實……」

  怎知還沒等她說完,就見雲墨用一種高高在上的目光睥睨著自己,唇角彎出一個譏誚的弧度,硬生生地打斷她的話。

  「櫻姊姊是不是想說,你當年並不想離開,你的所作所為是不得已而為之?堂堂御膳房總管的女兒,又差點嫁進中州玉家的櫻姊姊,怎麼會在乎屈屈一萬兩銀票呢?」

  語氣仍是輕描淡寫,字句卻是一連串的指責,櫻寧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因為與他語氣不同的是,他的黑眸裡,有一縷一縷的恨透出來,明顯得令她心驚肉跳。

  「但話說回來,世上哪有人會不愛銀子呢?不是有一句話叫『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嗎?也許越是看起來淡泊無慾的人,越是貪求無厭,櫻姊姊,你是不是這樣的人呢?如果你是這樣的人,為什麼又要退了玉家的親事?這可是得不償失的事,還是說對那玉家,櫻姊姊也想耍什麼花樣,來個欲擒故縱嗎?」

  原來,他連辯駁的機會都不給她,就直接將她判了死刑,他認定她是一個貪財忘義、居心叵測的女人,他的語氣充滿了厭惡、譏誚和輕蔑。

  櫻寧心中一陣陣地發苦,好像全世界的蛇的膽汁都在自己的胃裡反覆攪動,生出滿口說不出的苦澀,苦得讓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可惜那個玉中石不是個癡情人,不過短短幾年,家中就已妻妾成群,櫻姊姊的詭計,恐怕是落空了。」

  雲墨見她緊閉著嘴怎麼也不出聲,語氣更加陰鬱,甚至帶點絲絲浪蕩,顯得狎暱、輕佻又刻薄無情。

  「好吧,就算櫻姊姊沒有那樣的想法,可這退了玉家的婚事不是好幾年了,怎麼到現在還沒能覓得如意郎君呢?還記得荷香姊姊嗎?她現在都是好幾個小鬼的娘了。」薄唇不懷好意地挑起笑意,「難不成,櫻姊姊還真想當一輩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他的話叫櫻寧既難堪又窘迫,她緊緊地抿住發白的唇,臉上卻「騰」地浮起熱潮。

  是啊,時光如白駒過隙,四年很快就過去了,她已是雙十年華,這個年齡的女子,放在平常人家,早就為人妻、為人母,過著相夫教子的生活,唯她依然如閒雲野鶴般,絲毫不受情感牽絆。

  自從她私自退了玉家的婚事,母親憂心忡忡,表面上隨著她,背地裡一再追問她的終身大事究竟做何打算,她只推托一切等父親回來再商量,每日守著「得味居」的生意,一面暗地裡打聽父親下落,一面照顧家人。

  其實這四年中,無論在玉陵城還是蓬山,上門求親的男子也不少,也有家境殷實、人品正派的,可是她仍然沒有點頭答應。

  自己到底在期盼什麼呢?有時候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只是覺得,人與人之間,哪怕相處一輩子時間,也許都不能相互瞭解透澈,又何苦要嫁給一個陌生男子,終日過著「相敬如冰」的生活?

  她很慶幸自己不是男兒身,不用背負著傳宗接代的責任,裴家的香火還有三個弟弟傳承呢。

  ******

  弟弟!

  呀!水眸突地睜大,櫻寧又驚又愧疚地輕叫一聲,猛地掙脫雲墨的懷抱,從床榻上坐起身來。

  三三和小豹他們還被關押在軍營裡,她怎麼會把他們給忘記了?

  「是不是……」

  她開始懷疑,會不會是雲墨故意設了個圈套把三三他們抓住的,可是話到臨出口,當櫻寧回頭看見那張俊秀的臉孔,那雙彷彿能壓人魂魄的黑色瞳眸時,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她始終不信他真的會算計到自己頭上,這一切一定只是巧合而已,是自己多心了……

  櫻寧咬了咬唇,「少爺,我弟弟淘氣,跑到軍營裡玩,被關起來了……」

  雲墨好整以暇地半躺在榻上,撐著一隻手臂,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垂下長長的睫,低低地央求道:「能不能……能不能拜託少爺,請苻少將軍放了我弟弟,他們年紀還小,不太懂事,並不是故意要闖到軍營裡去的。」

  她預料雲墨這次恐怕是與苻家軍一道同來玉陵,身為軒轅府尊貴無比的小侯爺,一個小小的忙對於他來說,應該只是舉手之勞吧!

  雲墨靜靜地聽她語氣急切地解釋著,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顯得甚是愉快,最後才低笑著問:「四年不見,櫻姊姊怎麼突然變笨了?」

  什麼?櫻寧微愕,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停頓了幾秒,才猛地恍然大悟,「抓他們的……是你?」

  「呵,真叫人失望,原來櫻姊姊並不像我想像中那樣聰明,這麼個小把戲就能把你引了來。」雲墨狀似遺憾地搖搖頭,但那說話的口吻絕對沒有任何失望的歎息。

  「你抓他們做什麼?」櫻寧從驚愕中回過神,沒有理會他語氣中的揶揄,逕直追問著:「他們還是小孩子……」

  「小孩子做錯事,也是會受罰的……」支撐起一條手臂,俊顏慢慢地逼近她,雲墨盯著她驚訝的美眸,緩聲道:「這是你告訴我的,還記得嗎?」

  櫻寧張張嘴,才發現唇角乾澀的慌,半晌,方吐出一句:「你……不要為難他們。」

  「這個你放心……」他一笑,又安逸地躺回原來的地方,「我怎麼會為難他們呢?他們可是櫻姊姊的弟弟,只是不巧,恰恰讓我撞上了。」

  他騙她的!她的三個弟弟,怎麼可能是恰恰好碰上的?

  這話只能騙騙她罷了,他表面不動聲色,實際上早就派人暗中打聽清楚了她在玉陵城裡的一切。

  她開的飯館,飯館裡有些什麼菜色,有幾名夥計;她的母親在距玉陵不遠的蓬山居住,三個弟弟則跟著她在城裡念私塾……

  既然查清楚了,那就開始行動吧!

  每個男孩子年幼時,都有過成為英雄的夢想,那三個小鬼頭自然也不例外,每天都會按時來到軍營外,興高采烈地觀看將士們操練演習。他不過是略施小計,小鬼頭們就毫不猶豫地跳進了陷阱,變成引她上鉤的餌。

  「櫻姊姊,擅自亂闖軍營,再加上一條『竊盜』的罪名,這事情恐怕就可大可小了!噢,對了,櫻姊姊應該還不知道,苻少將軍的帥印是在令弟口袋裡找到的這件事吧?」

  這些話,櫻寧完全明白了。

  ******

  他在報復她!

  因為她曾經騙過他,所以他恨她入骨,現在她落到了他手裡,他打算要把這筆債連本帶利地全部討回去!剛才他不是還笑著對她說,只要是欺騙過他的人,他都會讓他們後悔嗎?

  櫻寧迫使自己鎮靜下來,收斂起所有的焦急與慌亂,「這裡面一定有所誤會,我的三個弟弟絕對不會是賊,他們現在在哪裡?我要見到他們。」

  「別擔心,在櫻姊姊來之前,我剛派人到軍營裡看過了,他們還挺乖的,當然了,落在苻少將軍手裡不乖就有苦頭吃了,櫻姊姊應該有所耳聞吧,苻卿那火爆性子比四年前更甚,如今掌了帥印,又把軍紀看得比命還重,做起事來,翻臉就不認人的。」

  苻卿的惡名,早就傳遍了整個驪京,仗著皇后娘娘的勢力,在朝堂上下都屬「螃蟹」,橫著走!

  可櫻寧不傻,什麼苻少將軍,分明是雲墨打著苻卿的旗號做惡事,自己還故意裝模作樣扮好人,幸災樂禍地想看她變成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抿了抿唇角,櫻寧冷著一張俏臉,「既然如此,敢問小侯爺,苻少將軍打算怎樣,是開堂審理、公事公辦,還是乾脆濫用私刑?」

  這一聲「小侯爺」一出,雲墨雖然表面一派平靜,心裡簡直要給她氣死了。

  聽聽!她連對他的稱呼都改了!

  她叫他「少爺」,那是軒轅侯府裡對他的稱呼,軒轅侯府是什麼?

  是他的家。

  家裡上上下下都叫他「少爺」,外人才尊稱他為「小侯爺」,看樣子她是真個兒一心一意要跟他撇得乾乾淨淨,甚至迫不及待地,如外人一般叫他一聲「小侯爺」,迅速拉開距離!

  她倒是想得好,可惜他不願意。

  「我想想,犯軍紀似乎要挨五十軍棍吧……」雲墨提醒她,「你最小的弟弟才十一歲,怎麼受得了五十軍棍?」

  櫻寧怒極,玉顏如火,她瞪著他,斬釘截鐵地道:「我弟弟犯了錯,我身為長姊,便是有教導不嚴之罪,自然由我來受這些軍棍,小侯爺可以將我一道關押起來。」

  「呵,還真是姊弟情深啊!可惜我沒有兄弟姊妹,實在是不能體會櫻姊姊這樣的感情。」雲墨搖搖頭,直歎氣。

  他的語氣半真半假,其實還是隱藏著叫人無法察覺的淡淡憂傷,櫻寧雖然惱他所作所為,可因為是知道他身世的,聽在耳裡,心中仍然不禁一陣悸動和不忍。

  「不是的,其實我……」她原本想說:「我可以做你的姊姊」,可那沒說完的話,在看到那清朗好看的眸中,閃出的一道逼人的火光後,自動自覺地全部噎回到肚子裡。

  要你當什麼好人呢?裴櫻寧,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怎麼可能讓一個王侯公子心甘情願地敬你為姊?真是癡人說夢!

  果然,雲墨因為她的一廂情願整個兒被激怒了,他像一隻受到挑釁的獸,年輕而修長的身軀從床榻上一躍而起,突然從背後將她纖細的身子整個用力抱住!

  「啊!」她來不急躲閃,隨著他的動作驚叫出聲,落入他懷中的嬌軀,瞬間僵得比石頭還要硬。

  「你在自欺欺人嗎,櫻姊姊?」他一手攬住她的肩頭,將她牢牢地抱在懷中,另一隻手去抓她並不滑嫩的右手手指,說一不二地拉在手心裡,直接朝自己的下腹部拽去……緊緊按住!

  隔著質地精良的衣袍,腿間那硬硬的、炙熱的男性象徵與她的掌心緊密相貼,熱氣瞬間竄遍了櫻寧全身,腦子裡「轟」地一聲,她從頭到腳,甚至連耳垂都紅了。

  想縮手,卻被他緊按住不放,隨即聽到雲墨冷笑一聲,張嘴在如白玉貝殼似的耳垂上舔了一下,「姊弟之間,會做這樣的事嗎?而且,我們在四年前就已經做過了……你忘了嗎?」

  聞言,櫻寧整個人都恨不得鑽進地底下。

  她怎會忘記那一晚!那是屬於他們之間最為親密的時刻,像戀人一般擁抱、親吻,摻雜著臉紅心跳的喜憂與驚慌失措,宛如複雜的情結,一直無法敘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1 00:38:11

  第二章

  柔軟手心裡的那長柱型的硬物,似乎還有越來越粗硬的趨勢,火熱、腫漲,燙得櫻寧整個人紅得像油鍋裡的蝦子,逼得她一咬唇兒,惱道:「你若是惱我,就衝著我來,何必連累無辜?」

  「聽櫻姊姊這話說的,我哪裡會惱你,又怎麼是濫殺無辜之人?你實在太誤解我了,真叫人傷心啊……」雲墨滿臉都寫著失落與黯然,心頭越恨,面上就越是要裝作純良無害的樣子,他早就不是四年前被她騙得團團轉的少年了,現在的他有的是法子逼她就範!

  果然,這一會兒強硬、一會兒示弱、一會兒對她冷嘲熱諷、一會兒又自嘲自哀的小侯爺,這古怪性情真把櫻寧弄了個措手不及。

  他自小就性格多變、反覆無常,長大了越發難以捉摸,不知道究竟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櫻寧心中發急,一面妄想掙脫他的掌控,一面急切地問:「那你……你到底想怎麼樣?」

  雲墨沒放開對她的掌控,卻又任由她胡亂掙扎,似乎很享受那只不乖的玉手給自己帶來的快感,甚至還因為過度銷魂低喘了兩聲,於是櫻寧再也不敢動了。

  他牽唇輕笑一聲,才慢條斯理地說:「是這樣,我這裡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櫻姊姊想不想聽聽看?」

  雖然櫻寧覺得此時的自己,多少有些像頭被他牽著鼻子往死胡同走的牛,明知道這條路不對,可前方是懸崖絕壁,後面又無退路,只得漲紅著臉,硬著頭皮問:「什麼法子?」

  雲墨親暱地將下巴擱在她肩頭,「不如……」他的嘴唇貼著她的耳畔,語氣裡儘是蠱惑,「我娶櫻姊姊做娘子,那麼櫻姊姊的弟弟自然也是我的弟弟,我與苻卿是總角之交,對我那幾個犯了錯的小舅子,他必然是要網開一面的。」

  櫻寧一怔,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臉,訝異的水眸對住他,盯著他俊秀的挺鼻,黑如夜空的星眸,她的玉顏上寫滿了困惑和難以置信,「你……說什麼?」

  「我娶你,不好嗎?」他看著她,眼睛一眨也不眨。

  心裡的那團疑雲越來越大,櫻寧完全被他搞糊塗了,這……算哪門子兩全其美的辦法?

  「是這樣,」雲墨一挑眉,懶散地一笑,「我爺爺要我訂親,對象是戚太師家的那個戚敏茹,櫻姊姊還記得她吧?」

  戚敏茹?所以呢?一股難以言語的澀,突然湧上了櫻寧的喉嚨,她看著他,「這與我有何關係?」

  他聳聳肩,似是不以為然地道:「櫻姊姊應該知道,我自小就與爺爺不對盤,他要我娶誰,我偏不娶誰,他不喜歡誰,我便偏要娶。」

  原來,如此!

  櫻寧半晌都沒說話,她早該想到,他堂堂一個小侯爺,婚姻大事豈可兒戲?可為什麼在乍聽那句話時,她的心,還是會「砰砰」地亂跳起來?

  四年不見,他已不是當日那個外表看起來像小惡魔,內心卻擁有份純真的少年了,他算計祖父,而且還拿她做棋子。

  靜默了幾秒鐘,櫻寧在心裡悄歎一聲。

  她自幼受外祖母熏陶,性子與其頗像,向來性甚勁直,折則折矣,終不曲撓,看似淡然,其實是寧折勿彎,這幾年隨著年齡漸長猶甚,絕不會因為他人的誤解而多解釋半句。

  與其說她性格淡漠剛直,不如說是薄涼,在她心中,家人最重,雲墨因與她有主僕之誼、姊弟之意,又有懵懂的男女之情,其實應是次之的位置,可惜雲墨不該拿她的家人要挾她,還提出這麼個荒唐的建議。

  她心道:我行事如何,是我的事,你若是要知道,說不說在於我自己;誤解了我,那是你的事,我何苦因為你的誤解去委屈難過、哭天呼地,祈求你的原諒?再說,你與老侯爺如何,那也是你家的事,你若是真心要娶我,何必搬出老侯爺出來?

  一轉念間,原本藏在心裡的一份朦朧、似乎伸手也無法抓牢的情絲,就要被眼前的現實給抹殺了。

  「櫻姊姊莫非不願意?」雲墨的心吊在半空中,她不會知道,他有多麼緊張;她不會知道,他有多麼期盼她點頭;她不會知道……

  所以他只看到她對著自己淡淡一笑,口齒清楚地回答說:「小侯爺的好意,櫻寧心領了,只是櫻寧蒲柳之姿,望秋而落;小侯爺卻是松柏之質,經霜彌茂,所謂『人生有新故,貴賤不相逾』,道既然不同,還是不相為謀的好,櫻寧願意替弟弟領罰。」

  沒有人再說話,甚至連呼吸聲都越發輕了。

  屋子裡,又陷入了長久的寂靜中。

  靜!很靜,靜得像是有千斤重擔壓在心頭,沉重地要令人窒息。

  可是,卻像是有什麼東西,「啪」地一聲,頃刻之間,碎掉了……

  ******

  玉陵城裡,有一間叫「得味居」的飯館。

  這間小飯館青磚素瓦,沒有雕簷映日,更沒有畫棟飛雲,也絕不聳入碧雲,走進去僅僅是樸樸實實的兩三間門面,大廳裡擺著乾淨的桌椅,後院還帶著小小的院落和廚房。

  前面大廳裡,一個掌櫃,兩個跑堂的小二;後院廚房裡,三個紅白案師傅,寥寥數人,就跟這條街上其它的飯館一樣普通,甚至更加不起眼,可是這裡的飯菜,卻是三百六十五天,一如既往地引人垂涎三尺。

  先不說那裡面冒出來的奇特香味兒有多勾人,僅是那些掛在店內牆壁上的菜單,就能叫人好奇心大起。

  櫃檯旁的牆壁上,靠右掛著的那一排漆著朱紅色的木牌上,用很漂亮的楷書,寫著滿滿的菜名,什麼「珍珠翡翠白玉羹」、「荷包牡丹蝦」、「瑪瑙豆腐」、「螃蟹釀橙」、「如意卷兒」……這些像是宮裡御廚們常愛用的菜名兒,意在取個好兆頭,哄天子、娘娘們高興。

  旁邊從上到下,依次是另一排木牌,龍飛鳳舞地寫著的是,「梨炒雞」、「荔枝肉」、「乳釀魚」、「虎皮肉」、「脆皮鴨」……叫人忍不住好奇,這館子究竟是哪裡的風味,怎麼東南西北的口味,都要往這裡來湊湊熱鬧,匯聚一堂呢?

  等等!還有最左邊那一排寫著「玉管面」、「徽墨酥」、「麥光糕」、「黑白月餅」……,這樣的菜單,僅聽這取的名兒就更奇怪了,簡直是聞所未聞。

  這樣的飯館,別說城中的那些饕餮了,縱使是小川子這打京裡來的,多少也算是見過些大世面的人,這幾天也覺得這名不見經傳的小館子,頗有些名堂。

  沒錯!有名堂,而且有大大的名堂!

  要不然自家那百般挑剔的主子,怎麼就一門心思地看上這家了呢?

  第一次踏進這不起眼的小飯館時,其實小川子的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點不屑的。

  首先,這不屑來自於京裡人天生的優越感,想想看,千里迢迢地從京城來到這邊關,解救百姓於水火之中,無論是穿衣打扮、說話的口音,還是旁人看過來的眼光,都能叫人自我感覺良好,自然比其它那些當差的同行都要高出一等了。

  其次,是抱屈自己的大材小用,想他小川子,一是在府裡資歷淺,二是年紀輕,一直沒被主子委以重任。這次到玉陵來,正巧碰到郝管家在京裡處理府中要緊事務,加上平安又被派去了溯洲辦差,這才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跟在主子身邊。

  原想著,怎麼說也是替主子鞍前馬後,上傳下達各類軍機大事,誰知主子派給自己唯一的任務,竟是日日到這裡來,將主子欽點的美食佳餚帶回去。還好這家不做早點,要不就鐵打的一日三餐,跟這名不見經傳的小館子拉扯不清了。

  小川子實在是想不通,這小小的飯館,做出來的飯菜,難道會比郡守府裡的菜餚更加精緻美味嗎?

  就連在侯府時,換得最勤的,就是廚房裡的大師傅,可見主子的嘴有多刁。再說了,主子是個多金多貴的人,萬一吃壞了身子,多少人要跟著遭殃,這怎麼得了喔!

  所以打從那天,小川子一踏進「得味居」起,就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打定主意想給這小地方來個下馬威。

  一進門,先是大搖大擺地往一張桌邊一坐,接著一拍桌子,趾高氣揚地叫了聲:「喂!有什麼能擺得上桌面的,全給小爺我擺上來!」

  店雖小,可那過來招待客人的中年掌櫃,人雖然其貌不揚,可顯然也是個有氣節的,抬眼一看,對方是個臉上無毛、辦事不牢的小子,瞧著眼生,就想應該不是本地人,又一聽對方說話,明顯京裡的口音,當下便笑了笑,彬彬有禮地問:「不知小哥是要全樣兒的呢?還是只單點?」

  怎麼點個菜還分全樣兒和單點?小川子聽了,不由得奇怪地道:「什麼……叫全樣兒的?」

  掌櫃不急不促地一一告知:「全樣兒的嘛,好說,就是店裡擺得上桌的,全給小哥呈上來,只是用料比較繁瑣,這一時半會兒的恐怕備不齊,所以還須寬限些時日,讓小店準備、準備才好。」

  小川子於是點點頭,「行!大概幾天?」

  「兩天後即可。」

  小川子豪氣地一揮手,闊氣地說:「沒問題,全樣兒的一桌要多少銀子?」

  「不多,三百兩足矣。」

  小川子用一種看白癡的眼光看著掌櫃,心裡默默道:你還真敢說啊,你怎麼不去搶呢?

  掌櫃見狀笑道:「如果小哥怕小店欺生客,信口開河,也可暫時只付訂金,待兩日後用過菜色,若滿意,再付餘款也行。」

  「這還差不多!」小川子哼了聲,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錢袋,再拿出一小錠金子擱在桌上。心裡還美滋滋地想:瞧自己多會給主子當家,若是主子知道了,必定會誇自己機靈沒被黑店宰了吧!

  掌櫃的將金子收下,笑容可掬地道:「多謝小哥,小店馬上去籌備材料,兩日後,敬請小哥光臨。」

  「好……噯!」小川子轉念一想,又叫住他:「等會兒,你先報下菜名給我聽聽,回去我家少爺問,我也好答。」

  「哦,是這樣,那也好,小哥,你聽好了!」掌櫃頷首,拿起茶碗,先「咕嘟咕嘟」灌了好幾大口茶水,才清清嗓子,深吸一口氣,開始氣壯山河地報菜名了。

  「首先是八盤『切時果』,分別是春藕、鵝梨餅子、甘蔗、乳梨月兒、紅柿子、切橙子、切綠桔這些;接著是十二品的『時新果子』:金桔、葴楊梅、新羅葛、切脆橙、榆柑子、新椰子、梨五花兒等;而後則是十二味『瓏纏果子』,名目有荔枝甘露餅、荔枝蓼花、荔枝好郎君、瓏纏桃條、酥胡桃、纏棗圈、纏梨肉、香藥葡萄、纏松子、糖霜玉蜂兒、白纏桃條……」

  小川子聽得直咋舌,半天說不出話來。

  那掌櫃的氣都不帶喘,繼續滔滔不絕道:「這些果子上完後,就是正菜的『十五盞』了:第一盞是『乳釀魚』、第二盞是『珍珠翡翠白玉羹』、第三盞是『羊舌簽』、第四盞是『梨炒雞』、第五盞是『荔枝肉』、第六盞是『鴛鴦炸肚』、第七盞是『鵝肫掌湯齏』、第八盞是『螃蟹釀橙』、第九盞是『南炒鱔』、第十盞是『鮮蝦蹄子膾』、第十一盞是『五珍膾』、第十二盞是『瑪瑙豆腐』、第十三盞是『荷包牡丹蝦』、第十四盞是『虎皮肉』、第十五盞是『三脆羹』。」

  就這些菜名兒,當下僅是聽,小川子就已昏了頭,哪裡還有心情來找碴?

  誰知那掌櫃的還不依,仍然跟那唸經的老和尚似的絮絮叨叨:「此外有插食八品,分別是炒白腰子、灸肚胘、灸鵪子脯、潤雞、潤兔、灸炊餅……」

  小川子猛地跳起來,朝外直衝,他被嚇得逃之夭夭啦!

  掌櫃的是個敬業的人,仍然不屈不撓的,跟著追出店門,在後頭扯著嗓子喊:「喂!小哥等等!還沒說完哪,最後還有酒果子十道,分別是:砌香果子、雕花蜜煎、時新果子、獨裝巴欖子、鹹酸蜜煎、裝大金桔小橄欖、獨裝新椰子、四時果四色、對裝揀松番葡萄、對裝春藕陳……公……梨……啊……」

  小川子驚慌失措地摀住耳朵落荒而逃,唯恐被追上。

  那樣的店,就算不是黑店,也勝似黑店啊!

  ******

  想想就心有餘悸,小川子驚魂未定地回到郡守府,將事情的前前後後劈里啪啦一番大吐苦水,一向難伺候的刁蠻主子不僅不惱、不驚、不奇,竟還忍俊不禁地「噗嗤」笑出了聲。

  「少爺?」小川子受得驚嚇不小,尤其是看到最近數天都像被人欠了十幾萬兩銀子,心情不爽的主子竟然笑了,嘴巴就張得能塞兩個雞蛋進去。

  「過兩天,你再去就是了,那店裡要多少銀子都隨它,你儘管付,不用討價還價。」

  可惜主子很快斂起笑容,交待過後,再次開始裝憂鬱,那張俊得足以讓玉陵城的婦孺尖叫的臉孔,直愣愣地對著窗外,眉頭深鎖,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事?

  於是過了兩天,小川子聽從指示,再次蒞臨了「得味居」。

  這一次可不像頭一回那樣囂張了,而是低調得不能再低調,可惜,「得味居」的那排場,完全沒讓他遂心。

  因為實在是太高調了!

  一道一道的菜餚,被接連不斷地端上桌來,很快一個桌子就擺不下,又利落地加了一張桌子,沒多久是第三張、第四張……

  目及處,滿眼都是精緻美食,無論是「玉膾絲蓴」、「野味飛禽」、還是「青紅翠綠」,皆以精妙的刀工、絕佳的火侯、秘製的調味,或炒、或燒、或燉、或炸、或蒸、或煎、或爆、或煲、或燜、或溜……各種食物的香氣纏繞在一起,撲鼻而來,實在是「碧油煎出嫩黃深,滑欲流匙香滿屋」,別提有多香了!

  店裡店外,裡裡外外都圍滿了人,玉陵城裡的老百姓,像看耍猴兒般地看著坐在桌前那唯一的「京裡人」。

  這樣的排場,這樣的陣勢,叫小川子實在是受寵若「驚」。

  瞧,那上菜的,除了機靈精瘦的小二,就是肥胖可親的大嬸,遠不及宮裡的仕女來得美貌,但,只要看一眼那菜色,還真有皇宮大內的派頭。

  「小哥,您看您是先吃著,還是先喝杯定神茶收收驚?」專門候在一旁伺候的掌櫃,瞧見他目瞪口呆地傻樣,十分好心地上前問了聲,「或者您不知道要先吃哪一樣,先聽我再報一遍菜名兒?」

  「別!您千萬別!」小川子兩手亂擺,生怕他又來一堆「果子」、「條兒」和「餅子」。

  「那……」掌櫃的困惑地問:「那小哥這是怎麼了?」

  「喏……」小川子就愁眉苦臉地用手朝對面茶樓一指,「我家少爺,非要在那裡用餐。」

  「哦……」掌櫃的朝茶樓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表示瞭解,心下卻悄然歎道:想必這家的少爺有些不便出來,可惜了!既然投胎到這麼有錢的人家,怎麼就偏偏生有缺陷,不敢出來以真面目示人呢?

  於是「得味居」裡的人,又「霍霍拉拉」地大搬一氣,將那些美食全給轉移到了對面的茶館。

  這下老百姓們不樂意了。

  「嘁!真小氣!」

  「可不是,聽說這頓飯值三百兩銀子哪!咱們吃不起,看看都不行嗎?」

  「哼,有錢人了不起咩!」

  「就是!不如跟著去茶樓,看是什麼人!」

  「是呀,茶樓不也開門做生意嗎?」

  眾人議論紛紛,卻沒人敢進茶館去,因為茶館外頭如天庭裡南天門前的神兵神將般,同樣也守著三個面無表情的大漢。

  大漢們個個面如黑鐵塔,不苟言笑,而且似乎生怕驚擾了那神神秘秘地躲在茶館裡品嚐美味佳餚的主子,於是不約而同地拿銅鈴般的眼睛往人群一瞪,裡裡外外便立即鴉雀無聲。

  唉,有錢人啊有錢人,吃個飯還有人保航護駕!眾人心裡又是一陣鬱悶。

  莫約一個鐘頭的樣子,那「見不得人」的「少爺」用完了午膳,似乎很是心滿意足,派小廝付了剩下的銀兩,然後將剩餘的食物打包,由三個大漢拎著揚長而去,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少爺呢?依然是半點人影都沒瞄見。

  「得味居」的人去茶樓搬了碗盤,眾人一看,嘩,那叫一個乾淨啊!竟然一點殘湯剩飯的都不留下來,可見越是有錢人越是小氣啊!

  自這天起,此事一傳十,十傳百,搞得整個玉陵城都轟動了,「得味居」天天人滿為患,光是圍在那看菜單兒、聽掌櫃的報菜名兒的人就陡增了好幾倍。

  想想也是啊!如今這兵荒馬亂的,關外那些敢吃生肉的異族還盯著這滿城的「人肉」呢,誰願意吃頓飯就花上整整三百兩銀子,不是神經有問題,那一定就是太有錢了……燒得慌!

  可不是麼,絕對的太有錢了,燒得慌!小川子也這樣想。

  身為奴才,他萬萬不敢臆測自家主子是否是受了何種刺激,才搞出這種事來,反正他平時搞出來的離經叛道的事也不少了。

  至於說到有錢嘛,他小川子到是敢拍著胸脯打包票,若是主子說自己第二,絕對沒人敢誇口自己是第一。

  沒辦法,就是這麼牛!

  聽府裡的郝管家說,主子少年時非常頑劣,十分叫人頭疼,幾年前突然開始專心經商,藉著生意,大肆斂財起來。

  其實僅是老侯爺的家產就足夠吃上好幾十輩子了,可偏偏人家志向大,不是自己掙的,還偏就不要!

  這些年,憑著天分和勤勉,手下的生意做得是風生水起,分佈大江南北,可謂「遍地開花」。『寶豐隆』的名號在商場上早就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無論是在何處城鎮設立分號,必然會座落在商街上最繁華的地段,賺了個盆滿缽滿。

  錢莊、當鋪、繡莊、酒樓……等,只要能賺錢的,就沒有他家主子不敢幹的,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自從十天前來到這邊關玉陵後,主子到像是把所有的生意都拋至腦後,一門心思地留在這裡,不走了!這邊關雖然稱為「塞上江南」,可也遠沒有京城之繁華,沒有麓城之美麗,更沒有鄴都之富饒……這麼個地方,究竟有什麼特別之處,就這般吸引主子的呢?

  反正,「吃吃喝喝」中渡過的日子過得飛快,一晃又是好幾天了。今兒,「得味居」精心籌備,要進獻給主子的是「四大美人」。

  西子、貂嬋、昭君、貴妃,如此香艷的名字,怎麼能不令人暇思?倘若真的換成活色生香、沉魚落雁的美人,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應該遠比那五百兩一頓的飯菜,還要更轟動些吧?

  可惜的是,此時此刻,那「四大美人」被擺進繪著煙青色花紋的白瓷大碗裡,成了給人裹腹的食物,再也妖嬈不起來了;又配上幾碟清淡可口的小菜,以及用早稻米蒸好的飯,細心地用精緻的食籃裝著,小川兒跟掌櫃的道了個別,才小心翼翼地拎著食籃出了飯館,直奔茶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1 00:38:32

  第三章

  茶樓上,乾淨清雅,幽靜如常。

  房間臨窗的架上擱著幾盆嬌貴的蘭花,青翠喜人,溫潤的空氣裡浮動著淡淡的蘭香。

  一壺碧螺春,一套茶具,一個穿著白色錦袍的年輕男子。

  聽到門簾微動,他抬起頭,只見那張俊逸的臉上,鼻樑挺括,黑眸如星,正是軒轅侯府的小侯爺雲墨。

  「少爺,菜來嘍!」

  大概耳濡目染,跟「得味居」的許掌櫃打交道久了,小川也開始學會報菜名了,他笑嘻嘻地道:「今天的正菜是『西施舌』、『貴妃雞』、『貂嬋豆腐』和『昭君鴨』,少爺,這些名兒可有趣得緊吧?」

  雲墨輕輕地「嗯」了一聲,仍然靜靜地端坐在桌邊,並沒有拿起筷箸。

  他看著擺上桌的菜餚,不僅沒有動筷,反而看著那些叫人口水直流的美食出神,他在回味什麼,或者,回憶什麼?

  那盯著眼前「貂嬋豆腐」的眼神,就彷彿在看絕色美人的臉,過於專注,又夾雜著說不清的情緒。

  小川子見狀,暗叫不妙!在到茶樓吃「得味居」的飯菜之前,主子喝得昏天黑地的情形還歷歷在目,想起就心有餘悸,萬一主子有個什麼好壞,他怎麼跟郝管家交待?

  生怕主子又搞出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情來,小川子趕緊插科打諢道:「少爺,這些菜為什麼要叫這些名字啊?什麼『西施舌』、『昭君鴨』……的啊,小的從來沒聽說過,可有什麼典故沒有?」

  唇角微勾,就聽雲墨細細道來:「『西施舌』其實是一種南方的點心,先把糯米磨成粉,然後再以糯米粉為包,放入棗泥、核桃肉、桂花、青梅等十幾種果料拌成的餡心,放在舌形模具中壓製成型,顏色如皓月,味道也香甜爽口。」

  「這『昭君鴨』則是將麵粉分離成澱粉和麵筋,澱粉製成麵條,麵筋切成薄片,用鴨湯煮,並輔以麻辣調料,吃起來酸辣涼爽,柔韌可口。」

  小川子詫異地聽著主子一一道來,彷彿早就品嚐過這些自己甚至聽都沒聽過的珍饈美味,他不禁一指那盤「貴妃雞」,插嘴道:「少爺,這『貴妃雞』我知道,有戲班子來咱們侯府裡唱過『貴妃醉酒』,就跟那有關係,是不?」

  他方才也做過功課,問過「得味居」的許掌櫃,才知道這道「貴妃雞」是用肥嫩的母雞作為主料,加上葡萄酒作調料,以文火清燉上三個時辰,成菜後酒香濃郁,美味醉人。

  不過小川子第一眼看到那「貴妃雞」時,還頗有些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道:「不就是酒煮的雞啊,有什麼稀奇的?」

  「小孩子家的,你懂什麼?」時日長了,姓許的掌櫃跟他也熟絡起來,白了他一眼,略有些不忿道:「就那酒,你到哪裡能買得到?那可是咱們櫻姑娘親手釀的!」

  他的語氣充滿了驕傲和敬意,彷彿那酒只有王母娘娘的蟠桃宴裡才有,人間哪有幾回聞?

  只因一切得來煞費功夫!

  玉陵不產葡萄,櫻姑娘央人在西沂買來葡萄種,精心栽植,培育了幾年,直到去年才終於大獲豐收。

  飯館裡的每個人,都看過她仔細地用那些成熟的、晶瑩剔透的紫萄葡釀酒。

  先將酸米入甑蒸,氣上,將去皮尖的杏仁,與葡萄同於砂盆內一處,用蔗糖一鬥,熟漿三斗,逐旋研盡為度,以生絹濾過,其三半熟漿潑,飯軟,蓋良久,出飯攤於案上,依常法候溫,入曲搜拌。

  所以,每道看似簡單的菜餚,背後都有一段複雜的故事,也包含著櫻姑娘的心血;做的人這般費苦功,享用的人,又怎麼能不懷抱感激,抱著虔誠之心進食?

  難怪主子已經對那小飯館「走火入魔」了,小川子由心至外發出由衷的感歎。

  雲墨沒空聽小川子的嘮嘮叨叨,專注地盯著眼前的豆腐。

  這道「貂嬋豆腐」,豆腐潔白,味道鮮美帶辣,湯汁膩香,他還記得,吃上一口,便是香嫩爽滑,舌底生津。

  ******

  他纏著她問:「櫻姊姊,這不就是泥鰍鑽豆腐,為什麼要叫它『貂嬋豆腐』?」

  她圍在鍋灶邊忙碌著,笑盈盈地看他一眼,忙裡偷閒地說:「少爺聽過說書先生講『三國』嗎?這裡的泥鰍呢,就用來比喻那奸滑的董卓,泥鰍在熱湯中急得無處藏身,才會鑽入冷豆腐中,結果還是逃脫不了烹煮的命運;就好似王允獻貂蟬,巧使美人計一樣呢!」

  「這樣啊!嘿嘿,真有趣……」,他恍然大悟。

  從她口中說出的故事,總會吸引「忘塵軒」裡每個人的興趣,明明看上去就是個安靜淡然的人兒,身上卻有種無法形容的吸引力,叫他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然後,就再也不想離開。

  跟她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是無比開心的,他愛她,只想跟她在一起。

  可是,她不愛他。

  半月前,在郡守府,他們分道揚鑣了;他因她的拒絕而惱羞成怒,很有大男子氣概地趕她走了,然後,借酒澆愁。

  其實他又騙了她,他根本就無心抓她的弟弟,甚至在她沒到郡守府前就放了他們,她一回家後應該就會看到他們。

  他騙她,是因為毫無把握!他平生第一次,做著毫無把握的事情,他可以隱約預見失敗,卻不願意面對,一再地一廂情願、孤注一擲。

  他的櫻姊姊,不同與一般的女子,她有主張,更有膽識,連那玉家的親事她都可以想出辦法去退掉,又怎麼會拘泥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因此他才想要逼她!最好是逼迫她答應嫁給他,成了他雲墨的娘子,只要成了夫妻,就再也不怕她一轉身又甩了自己,這才是一勞永逸的辦法。

  但是依然沒有用!她是吃定他了,還是說他對她仍然狠不下心?

  若是在商場上,遇到這樣難纏的對手,他早就連坑帶蒙,十八般武藝樣樣上場了,「心軟」,那是什麼玩意兒?

  可是她不同,她是他的櫻姊姊,是他愛的女人,當看到那張如水的容顏時,他就又變回了少年時代的自己,充滿了依戀、愛慕,哪怕恨她,卻還是不能硬下心腸。

  想她、念她,夢裡都是她!無奈人家已經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駁回他的求親了,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哪裡還拉得下臉出現在她面前?

  所以他只能躲在茶樓上,遠遠地看看她,每天吃她煮的飯菜,以此慰藉思念之苦。

  唉,酒入愁腸,愁更愁!這才叫「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啊!

  雲墨將手裡的酒杯放下,滿桌的賬冊,看不下去。

  視線看向窗外,此時天已近黃昏,西邊的天際佈滿晚霞,從最深的紅到最淡的粉,如火焰、如春櫻,襯映著一層層的雲,如紗、如霧,柔和地浮動著,蔓延了大半個天空。

  金色的太陽慢騰騰地鑽進到了雲裡,不一會就被裹成了一個通紅的大圓球,掛在那裡,一點點地朝山坡墜落。

  整個玉陵城都籠罩在這一片淡紅色的光影裡,清亮而瑰麗,彷彿一幅絕世的畫卷。

  與此同時,和往常一樣,茶館對面的「得味居」裡,許掌櫃拿出算盤,趁著晚飯前的空檔,開始劈里啪啦地算起帳來。

  「櫻姑娘,上個月的帳目已經弄好了。」他將賬本放到櫃檯另一邊端坐著的年輕女子面前,眼裡浮現出擔憂的神色,「本來上個月店裡除去開支還賺了不少,可是算上那一大筆銀子,反而虧了不少。」

  正在俯首認真地寫一封信函的櫻寧,聞言抬起頭接過賬本,同時輕輕地頷首,「好,我知道了,先生,辛苦您了。」

  「分內之事,櫻姑娘你又客氣了。」許掌櫃關心地問道:「夫人在蓬山可還好?我家內人總念叨著想去蓬山看看。」

  「多謝楊大嬸掛念,我這正跟娘親寫信呢,這個月太忙,沒時間回去看她,恐怕她擔心了。」

  「要不把夫人從蓬山接到玉陵來?大家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這樣的心思我幾年前就動過了……」櫻寧笑起來,「我娘親跟我父親離別時,說好了要在老家蓬山等父親歸來,這麼些年,娘親哪裡都不願意去,只一心一意在老宅裡等著,生怕父親有一天回來尋不著她。」

  許掌櫃感歎不已,「夫人真是難得的賢妻,獨自一人養育兒女,可不就是戲文裡那個苦守寒窯十八載的王寶釧嗎?」

  櫻寧聽了這話,清麗的臉上不禁浮現出發自內心地微笑。

  母親終有一天會與父親團圓的,只要能讓母親一嘗夙願,就算她吃再多的苦,又有什麼要緊呢?

  想到這裡,腦子裡就浮現出一張油頭粉面的臉孔來,正色瞇瞇地盯著自己……

  櫻寧厭惡地皺起眉,搖搖頭,像趕走令人作嘔的蒼蠅一樣,欲將那浪蕩子給快速趕出腦海。

  「對了,櫻姑娘,那個姓賈的,這個月會不會又要來要銀子?」許掌櫃忽然想到什麼,無比擔憂地詢問。

  「會。」

  當然會,竟然吃定了她,姓賈的怎麼可能輕易放掉這麼條大魚?

  許掌櫃聽了,又遲疑地問:「那咱們……還是按他要的數給嗎?」

  「嗯。」不給能怎麼樣呢?錢財乃身外之物,若是真能像姓賈的說的那樣,就算付出再大的代價,亦是義無反顧。

  許掌櫃歎口氣,「櫻姑娘,你真的相信那姓賈的話嗎?」

  「嗯,他既然能說的有鼻子有眼,只怕不是空穴來風。」他竟然能描述出父親的相貌、年齡、口音,令她無法不信,這也是她老老實實被那姓賈的牽著鼻子走的原因。

  「可是那事兒,誰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論真假,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都會當它是真的。」

  許掌櫃點點頭,又道:「是啊,也沒有別的辦法,有一線希望總比沒有的好。」

  櫻寧沉默了一會,才笑道:「先生不用替我操心,哪天我撐不下去了,這『得味居』還是有您啊!」

  許掌櫃一聽這話,鼻子一酸,堂堂大男人的眼淚差點就掉下來了。

  「得味居」這段時間不知道是觸了什麼霉頭,竟然叫城中大戶賈家那不成器的兒子賈仕給訛詐上了,仗著手裡捏著一個不知道從何處聽來的消息,對櫻姑娘大肆地勒索、敲詐,幸虧「得味居」生意一向不錯,再加上最近有個從京裡來的「冤大頭」客人,一日三餐都要店裡最精緻、美味的美食,好歹才能應付那姓賈的貪得無厭。

  這件事情,櫻姑娘瞞著所有的人,因他管帳,所以才將實情一五一十地告知。

  看起來淡然冷靜,實則善良敦厚的櫻姑娘,多麼的不容易啊!明明自己已經焦頭爛額,心急如焚,卻還在寬別人的心,叫不要替她操心,這樣的好姑娘,什麼時候才能遇上一段好姻緣,嫁一個好男子,有人疼愛,讓她依靠呢?

  最怕的就是那賈仕「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實是在打櫻姑娘的主意,那可怎麼是好?

  許掌櫃心裡也是萬般擔心,但實在不願意再惹櫻寧煩心,趕緊轉了話題,聊起了城裡的新聞,以及店裡那個連面都沒照見的「冤大頭」客人。

  「姑娘,你說城東和城西那兩邊的軍隊,也不知道在搞什麼,先前還指望著一起連手把烏皖好好收拾,怎麼都過了這麼些日子,兩邊反而沒動靜了,難道瑛王爺跟苻少將軍會為了個人恩怨,將老百姓的安危丟到一旁嗎?」

  櫻寧搖頭,輕輕地歎了口氣。

  如果為了一己之私,置國家興亡於不顧,置黎民百姓於水深火熱,若是這樣,那名滿天下的瑛王與少年英雄的苻卿,也不過是獨夫民賊罷了。

  許掌櫃對那些「出工不出力」的「皇親國戚」們嘮叨了一陣,又指指對街的茶樓,好奇地問:「櫻姑娘,你可知那天天在茶樓裡吃咱們店裡飯菜的,是何方人士嗎?」

  聞言,一雙水眸不由自主地朝對面眺望過去,唇瓣輕輕地一抿,似笑,又非笑,卻不曾語。

  「真是奇怪,聽那小川子的口音,分明就是打京城裡來的,可是問他,那小子死活不承認,說自家主子交待過,不能隨便跟人透露。」

  「先前聽小川子抱怨,說他家主子脾氣古怪著呢,看吃了這幾日,咱們燒什麼他吃什麼,付銀子也付得爽快得很,沒看出哪裡難伺侯呀?」

  「這到底是哪家的貴公子?放著好好的京城不待,跑到這邊關來吃喝玩樂,瞧這地方兒選的!」

  隨著許掌櫃越說口水越氾濫成災,櫻寧至始至終都沒開口,可是越聽著,唇角的那笑意,也就越來越大了。

  ******

  正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這時對街茶館裡的夥計走進店來,叫聲「櫻姑娘、許掌櫃」,原來是將晌午小川子拎過去的食籃還了來。

  櫻寧走過去,伸出一雙纖纖素手,親自將那食籃接過,放在桌上,一層一層地打開,似水的目光落到那些碗碟上。

  嗯,四個主菜每一樣都動過了,甚至那道「貂嬋豆腐」似乎特別受人歡迎,吃了五六成的樣子,唯有那幾碟時令青蔬做成的小菜,動也沒動。

  兩彎清秀的眉,淡淡地蹙了起來。

  櫃檯後的許掌櫃略有些詫異地看著櫻寧的一舉一動,說實話,他還從來沒看見過自己這位冰雪聰穎、清麗淡然的女東家,何時會為客人的口味而如此費心的。

  三年前,櫻姑娘頂了這間鋪子,親自去請他這個因經營不善而倒了店的「舊主」,面對垂頭喪氣,家中還有白髮老娘和嗷嗷待哺幼兒的他,僅是盈盈一笑,言簡意賅地問他願不願意當店裡的掌櫃。

  沒有任何輕視的意味,也絕對不是以成功者的姿態自鳴得意,他在那妙齡少女臉上看到的,只有誠摯和平靜。

  彷彿這樣做,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先生?」

  「啊……」陷入回憶中的許掌櫃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問:「櫻姑娘還有什麼交待?」

  櫻寧笑了笑,「今兒三三他們下學堂回來,記得要他們到田邊幫我採些艾草回來,只要嫩苗兒,我要做艾粑。」

  「好咧。」許掌櫃趕緊點頭應了。

  臨近清明,又到了艾草飄香的日子,玉陵城的老少都會提著籃子到田邊地頭採擷艾草,回家後,將艾草的嫩苗加水,用大火煮爛,再和煮熟的糯米飯混在一起,舂爛如泥,放進炒熟後拘搗碎的芝麻和砂糖拌好的餡兒,捏成一個個墨綠色的扁圓形的□粑煮,用蒸籠蒸熟,就成了軟韌甜香的艾耙。

  這本是南方的食物,卻被櫻姑娘的一雙巧手做出來,格外的叫人喜愛。

  良久,許掌櫃發現一個幾乎覺察不到的微笑,浮現在櫻姑娘唇邊,清麗的臉上有著一種優雅而溫柔的力量。

  接著,耳邊聽到一句天外飛仙似的話語,從她口中輕飄飄地說出……

  「還是不愛吃蔬菜,那可不行……」

  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1 00:38:55

  第四章

  既然主於脫離了「醉生夢死」的生活,擺明了要窩在小茶樓裡「混吃等死」,那麼,就只好……繼續吃吧!

  問題是,與前幾日的雞鴨魚肉、「飛禽走獸」相比,今兒個簡直是個災難!

  小川子覺得眼前主子的臉色就跟盤子裡那些菜色一樣,瞬間變成了翠綠。

  食籃裡的飯菜,與往常一樣,照樣是熱氣騰騰,散發著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可是這也太過份了!

  素的!

  是素的!

  全是素的!

  每一道菜餚全是素的!

  從食籃裡一樣樣的將那些菜端出來,這次小川子打死都不敢報菜名了。

  慘了!他在心裡後悔莫及,怎麼就偏偏忘記告訴那許掌櫃,自己的主子自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口味也刁得很,平生最最討厭的,就是吃素!

  主子對素菜的厭惡程度,非常令小川於記憶猶新;有一回,他與平安跟著主子出京,南下去瀧州,那是『寶豐隆』在驪京城外開設的第一個分號,在路上,平安聽說沿途有家寺院的齋菜遠近聞名,於是屁顛屁顛地專程跑去寺院給主子弄來一頓齋飯,誰知還來不及邀功,就被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罵得平安,那叫一個……狗血淋頭!

  「和尚才吃素,你少爺我是和尚嗎?」

  「就算是和尚,也還有狗肉和尚,難道你主子連狗肉和尚都不及?」

  「你既然喜歡食素,那不如出家當和尚算了,小爺也不攔你,打今兒起,你就吃一個月的素吧!」

  一個月的素吃下來,平安的臉吃得猶如苦瓜,一臉菜色。

  打從那時候眾人就曉得了,自家這小主子,前世應是跟綠色植物們,結下過深仇大恨的!

  可不是嗎,小川子聽府裡人悄悄議論過,主子少年時有一次發神經,好端端的叫人將院子裡一株名貴的桂樹給砍了,還親自放了一把火,整整燒了一天一夜;瞧瞧,這會兒都跟樹結下仇了,可不是發神經,是什麼?

  放眼望去,眼前那一碟碟「翡翠白蓮」、「清炒雙花」、「香酥瓜卷」、「橘香青筍」、「白玉西柿湯」,名字好聽,其實就是「蓮藕」、「菜花」、「苦瓜」、「萵苣」和「西紅柿」,居然吝嗇到連肉末的影子都沒有瞧見。

  難不成,今兒玉陵城中有大戶人家做紅白喜事,將雞鴨鵝、豬牛羊這些犖腥都銷罄一空了?

  還是說,這分明是那「得味居」不肯拋頭露面的女東家在整少爺?

  「少……少爺……要不要去換、換?」小川子結結巴巴地詢問,等待指示,或是一陣……訓斥?

  誰知……

  「這是什麼?」

  他看到主子蹙著眉頭,板著俊臉,拿起筷子指向那堆綠色食物中,最綠的那一道。

  噢!天地老爺!原來沒有更綠,只有最綠!連小川子都忍不住被那恐怖的色彩,刺激得大倒胃口了。

  不會帶有巨毒吧?那墨綠色的一陀陀圓形的糰子,僅看著就嚇人,誰吞得下去?

  偏偏主子又發神經了,竟親自挾過那糰子,似乎是想以身試毒?

  小川子猛地撲上去抱住主子的胳膊,哆哆嗦嗦地提議:「少爺……還是、還是讓小的試試看,萬一……」

  萬一少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他恐怕也活不了啦,不如就來個「以命護主」,至少還能留下美名萬古流傳。

  「你?」不料雲墨一點也不體會這用心良苦,眼皮抬了抬,俊臉跩得跟二五八萬似的,冷冷地哼了聲,「你自己去買。」

  這是櫻姊姊親手為他做的,只要是櫻姊姊為他一人做的飯菜,天王老子都不能覬覦!

  櫻姊姊那樣聰明,怎麼會不知道這日日窩在小茶樓,財大氣粗且不愛吃蔬菜的京城公子哥兒就是他?

  可她還是做著他喜歡吃的菜,像在他年少時,變著花樣讓他多吃蔬菜……

  原來不管她理不理他、嫁不嫁他、喜不喜歡他,至少、至少她是關心他的。

  想到這裡,雲墨心裡一陣窩心,眼眶一熱,差點就飆出男兒淚,又擔心被小奴才看見太丟臉,猛地將臉埋在碗裡,一頓狼吞虎嚥。

  「少爺,要不要緊,難不難吃?」

  「老天爺呀……少爺?」

  「少爺!」

  小川子驚恐萬狀地小聲嘮叨著,生怕主子會突然因食物中毒倒地不起。

  雲墨終於被刁嘴滑舌的小奴才念得煩不勝煩,只好忍痛割愛,挑肥揀瘦地施捨了一個綠糰子給他。

  小川子淚流滿面,硬著頭皮捧起,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

  第一口,外層的皮兒滑溜溜,十分彈牙黏韌;第二口,是艾草的味道,濃郁卻沒有苦澀;第三口,芝麻和砂糖拌好的餡兒甜而不膩,恰到好處;最後一口吃盡,艾香、米香與清油香混合成異香撲鼻,那奇異的口感足以令人回味無窮。

  天!這也太好吃了!小川子覺得自己的舌頭幾乎都要美掉了。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心靈手巧到這種地步?小川子突然對「得味居」的女東家產生了濃烈的好奇心。

  那個從來不輕易在前廳露面的女子,總是待在後院廚房裡,總是靜靜地做著事情,飯館裡的人都尊敬地稱呼她一聲「櫻姑娘」,私底下都發自肺腑地誇她有一雙巧手,做出來的菜餚,堪稱一絕!

  還不僅是這樣咧!這向來不喜素的主子,此時此刻,竟然對那滿桌的「綠」毫無懼意,埋頭猛吃,生恐被人搶了去,那模樣,簡直與府裡最受主子喜歡的小白狗兒如出一轍!

  一頓風捲殘雲,酒足飯飽後,雲墨端起精緻的白瓷茶杯,掀蓋,瞅著被滾水沖泡得舒展開來的淡綠色葉片,淺啜一口,心滿意足了!

  正在這時,隔壁間,突然腳步紛雜,接著傳來一陣笑聲,其間還夾雜著粗鄙的話語。

  本來就應該清雅幽靜的地方,倏忽地被人打擾,實在是叫人不快。

  雲墨皺了皺眉。

  「少爺,我去叫阿大趕他們走。」小川子也頗為氣憤,不知道是哪家不懂事的公子哥兒,竟敢打擾主子。

  「算了。」這茶館他也沒包下,人家做生意,開門自然是要迎客的,反正這會兒也用完了膳,雲墨也懶得計較,起身便朝外走。

  小川子趕緊跟上,問道:「少爺,您是要回郡守府嗎?」

  「我去軍營。」

  ******

  城外的局勢,很有點……不妙,稱霸一方的「烏皖」因畏懼「虎豹騎」和「苻家軍」的威名,倒是收斂鋒芒,安分了;誰知道,不知又從哪裡冒出個不知死活的「羯族」,不知是受人唆使,還是想趁亂大撈一筆。看著城中大軍一動不動地縮在玉陵當烏龜,每日便在城外挑釁,扯著嗓子叫罵。

  瑛王猶若不聞,按兵不動,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苻少將軍這邊卻已然是按捺不住,若不是雲墨極力阻止,早衝到城外殺了個十七八回。

  既然「虎豹騎」不動,那「苻家軍」亦不動,不如藉此機會休整士卒,待城外番族氣衰,再出兵好了。

  就是不知道那智勇兼備、多謀善斷的瑛王,肚子裡打的是什麼主意?

  出了雅座的門,剛剛走到隔壁間,雲墨的腳步卻驟然停了下來。

  隔著門簾,有四個穿著體面、模樣放浪的紈褲子弟,加上兩個跟班,正在其間大放厥詞。

  「喂,朱兄!聽說倚翠園新來的嫣然姑娘,比那醉紅樓的小桃紅,還要媚上幾分呢!」

  「真的嗎,馬兄,那今兒個晚上,咱們可要瞧瞧去了。」

  「唉,這玉陵城雖然有『塞上江南』的美譽,但比起真正的江南可要差多了;公子我喜歡南方女子,這城中青樓女子多鄙俗、骨架又大、皮膚粗糙,哪兒像南方佳麗那般水靈?公子我啊,只要在這兒憋上三個月,一到江南,看母豬都成了貂嬋!」

  「哈哈……看楊兄這話說的。」

  「其實呀,你們是有眼不識金鑲玉,這玉陵城裡,也是有真正的貂嬋呢!」

  「哦?牛兄,此話怎講?」

  「喏,就對面『得味居』的櫻姑娘,那才是真正的尤物呢!不僅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生得又美,可惜就是年紀大了點……」

  「對了,聽人說賈公子最近看上那櫻姑娘了,還有心娶她進門呢!」

  「是啊,我也不明白,那櫻姑娘一向為人冷淡,從來不肯跟咱們多說一句話,怎麼就被單單願意理那賈仕呢?兩人熱乎著呢!說起那賈仕,除了家中有錢,無論是相貌、人品還是才學,還不如我呢,可不正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嗎?」

  「噯喲,快別這樣講,說不定那櫻姑娘看著清高,骨子裡說不定多貪財呢!要不怎麼都眼看成老姑娘了,還沒嫁出去,肯定是左挑右選,想找個有錢人家嫁,賈公子雖說不學無術,可人家有錢呀,不比自己辛辛苦苦、起早貪黑開飯館來得強,再說哪個女人不愛金龜婿呀?」

  「這話沒錯,不過那櫻姑娘。肯定是比不了醉紅樓的小桃紅的,賈公子怕是玩膩了小桃紅,才又肖想良家婦女了。」

  「此話差異,朱兄不知道,越是看起來冷若冰霜的女人,上了床,嘿嘿,可浪著呢!」

  「沒錯沒錯,老子就想上了她,瞧那小蠻腰細的,不知道扭起來如何……」

  那姓馬的越說越猥瑣,越說越興奮,簡直不堪入耳,不料話音還未落,就感到身後有一股莫名的殺氣,接著被人狠狠地從背後踹了一腳,頓時發出殺豬般的慘叫聲!

  來人正是雲墨。

  他在聽到「櫻姑娘」三個字時不由自主地駐足,又聽到她竟與姓賈的糾纏不清,俊臉更是烏雲密佈,最後那姓馬的那下流胚子嘴中吐出的話語,更是叫他勃然變色,鐵青著臉,一扯門簾,驟然就衝了進去,抬腿就是一腳!

  那朱、馬、牛、楊四人著實嚇了一跳,不知道是何人鬧場,定睛一看,發現只有雲墨一人,加上看上去生得斯文俊秀,又一身貴氣,壓根不像練家子,當下就紛紛叫罵起來了。

  「媽的,敢打老子的兄弟,不想活了你?」

  「你這小子他媽的是哪裡冒出來的?知不知道公子我是誰?」

  雲墨在屋中站定,好整以暇地擋在門口,不慌不忙地開始折起袖子來,那眼神像要射出火花一般!「小爺是誰,你們不配知道,總之今兒個,你們一個都跑不掉,說吧,是一個個兒的上,還是一起來?」

  「他娘的,好大的口氣!」姓朱的氣得罵娘。

  「操!你們還杵在那裡當木頭,還不快把那小子往死裡打!」姓牛的回頭罵跟班們。

  「咱們一起來,就怕你……嘿嘿,受不住……」那姓楊的頗好男風,見雲墨生得俊秀,風姿清朗,就往那歪處想去了。

  「既然想死!」雲墨冷冷一笑,「那就一塊兒上吧!」

  屋內瞬間鬧騰成了一團,打鬥聲、叫罵聲,桌椅摔落倒地、碗盤掉落破碎的聲音,以及摻雜在其中的尖叫聲、痛罵聲……劈里啪啦、稀里嘩啦,一時間好不熱鬧。

  小川子縮在門後,看得是心驚膽跳。

  他家這位小爺,幾時親手動過粗啊?先不提他的身份,僅是跟隨他的阿大、阿二、阿三,別看這名字一個個取得不咋地,這可是軒轅侯府的鐵血護衛,世代忠於雲家,身手了得,都是萬中挑一的好手。

  打架嘛,一向是他們來,主子只要瞧瞧熱鬧,憑心情瞎指揮兩下就成了,可這今兒個又是哪根筋不對,要親自上陣打架?難道說剛才那「綠色盛宴」裡,真的被投了毒?

  「阿大……阿二……阿三……」小川子當機立斷地迅速跑到樓梯口,扯開嗓門喊,「快來人啊!」

  話音未落,從茶樓外就傳來氣勢磅礡的腳步聲,救兵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現了。

  「少爺呢?」為首的阿大最沉著。

  「在裡面……」小川子見來了靠山,放下心,伸手朝屋裡一指,「打架。」

  話音未落,阿二已經閃身進了屋,阿三卻沒見蹤影……人家直接施展輕功,從窗戶飛進屋子裡了。

  茶館的老闆愁眉苦臉地站在樓下,抑頭觀望樓上,見上面戰況越發激烈,一陣雞飛狗跳,夾雜著數聲哀號和慘叫,心裡頭開始一面滴血,一面精打細算著戰況後的損失;又過了一會兒,才看到那個京裡來的俊秀少爺,被一個小廝拚死拚活地給攔腰拖了出來。

  只見那位少爺原本迷死一票婦孺的俊臉上掛了彩,左邊眼角一團瘀青,右邊的嘴角還淌著血絲,更別提一身上好質地的錦袍已經變成灰色,以一敵多,應該是沒佔多少便宜,不爽的一張臉都是鐵青。

  「滾開!當心爺連你一塊兒揍!」雲墨還沒打過癮,不,應該說,還沒消氣。

  「少爺,有阿大他們在,您先歇歇呀!」小川子壯著膽子,苦兮兮地勸架,「那幾個人的確該打,但別髒了您的手……您先消消氣……消消氣呀!」

  雲墨滿臉戾氣,深深吐了口胸腔間的濁氣,轉身冷眼看了看屋內的慘狀,掉頭就走。

  小川子並沒說錯,自己已經失去了素日引以為傲的控制力,如果再不走,必定會將那幾個混帳東西給活活打死!

  他不知道是因為聽到那些人對櫻寧的淫言穢語感到生氣,還是因為他們說櫻寧與姓賈的來往甚密更生氣。

  一時間,滿心的疲倦、灰心和沮喪向他襲來……

  為什麼,只要是碰到與她有關的事,就會馬上令他失去理智?

  片刻後,在小川子的慇勤伺候下,雲墨在另一間雅座換上乾淨的衣衫,束了發,敷了傷藥,洗淨了手,又擦了把臉,才慢慢騰騰地冷冷問了句:「人呢?」

  喲!敢情這小爺還沒消氣哪!小川子趕緊道:「阿二把他們全都丟到後邊巷子那裡了,少爺,您要過去嗎?」

  「走,瞧瞧去,有幾個還活著?」雲墨語氣陰沉。

  小川子打了個激靈,少爺這回……恐怕是真生氣了。

  一主一僕、一前一後,慢慢騰騰地走到後巷,老遠就看到,唉唷。一、二、三、四,再加上兩個跟班,一個都不少,全面朝裡趴在牆頭呢!

  一般在玉陵城裡怎麼也算有點家世跟地位的紈褲子弟,一個個臉腫得像豬頭,不是斷了腿,就是折了胳膊,還有的捂著胯下,哭天抹淚,連叫聲都跟殺豬似的,卻沒有一個敢逃走。

  「這位少爺,不,這位大爺!小的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敢了,請大爺饒了咱們!」朱、馬、牛、楊四人哪受過這等皮肉之苦,一見雲墨來了,立即哭爹叫娘,場面是「眼淚與鼻涕齊飛,哭聲與哀號共鳴」。

  真是人不可貌相!這看起來俊秀的公子,實在是太他媽狠了!

  心狠!手辣!不要命!

  打起架來,拳頭只往臉上招呼,腳專朝命根子踢,俗話說「功夫高的怕不要命的」,他們這些富家子弟,個個養尊處優,也不過就那兩下花架子,平日只仗著人多胡作非為,何曾吃過這般苦頭?若不是後來從天而降的三個彪形大漢,估計他們這會兒會更慘,有出的氣卻沒有進的氣了。

  「錯了?」可惜那位公子卻還是不爽,不以為意地發出冷嗤聲:「你們都知道錯了?」

  「是的是的,小的們都知道了……」眾人點頭如搗蒜,又是一陣發自肺腑的懺悔。

  「那就好,說說看,什麼地方錯了?」雲墨眉眼冷沉,淡淡地朝對方掃了一眼。

  「小的們不該去打擾大爺的清靜……」想來想去,眾人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得罪了這位公子,擠破腦袋也只能想出這麼個理由。

  「還是錯了。」

  啥,錯了?天啊!那究竟是哪兒惹到這位公子了?誰能跟他們說個明白話啊?

  雲墨微微一笑,對站立在一旁的大漢道:「阿大,咱們上回在苗疆帶回來的『血蟲粉』,挺有趣的,有沒有帶在身上?」

  啥?這「血蟲粉」又是什麼玩意兒?

  「是!」阿大一向對主子唯命是從,馬上從懷裡掏出一個白瓷小瓶,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

  雲墨接過,慢悠悠地搖晃了下小瓶,以無比親切友好的口吻道:「想必諸位不知道『血蟲粉』是什麼東西吧?」

  朱、馬、牛、楊四人一臉茫然,看著雲墨臉上的笑,不約而同地瑟縮了一下。

  「苗人善做蠱,他們將毒蛇、鱔魚、娛蚣、青蛙、蠍、蚯蚓、毛蟲、螳螂、蚰蜒、毒蜂、蟬等這些爬蟲類扔進大缸裡密封起來,一年之中那些爬蟲在缸中互相吞噬,毒多的吃毒少的,強大的吃弱小的,最後只剩下一隻,這只爬蟲吃了其它十一隻以後,也就變了形態和顏色。一般來說會變成兩種:一種叫做『龍蠱』,形態與龍相似,是毒蛇、娛蚣那些長爬蟲類變成的;一種叫做『麒鱗蠱』,是青蛙、蜥蜴那些短體爬蟲類變成的。」

  一股不太妙的預感,在眾人腦子裡環繞,每個人的臉色都開始發白。

  「這『龍蠱』易得,『麒麟蠱』就較少見了……」雲墨耐心地說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誰知去年,我去苗寨跟苗王做生意,苗王恰好這兩蠱皆得,將其一起磨成了粉,贈了一小瓶給我,說是誰不小心得罪了我,擔保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今兒巧了,不如就用幾位來做做試驗,看苗王那老頭兒有沒有唬弄我,說得這樣玄乎……」

  他的話還沒說話,就聽見「咚咚咚」的聲響,趴在牆頭的幾位連聲都來不及出,就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成功地被嚇昏過去。

  「少爺……」阿大見狀,低聲問:「這些人如何處理?」

  雲墨將手裡的小瓶扔回給他,拍了拍手,還彈了下衣衫,「把他們各自扔回家門口。」

  阿二與阿三對視一眼,「就……這麼算了?」完全不像小主子素日的作風啊!

  「算了?那也太便宜這些混蛋了……」雲墨冷哼了聲,「這幾家都是什麼來頭,全都給我弄清楚,另外,他們口中有個姓賈的人,尤其要查得仔細。」

  「是!」諸人抱拳領命。

  「另外,用來制這『血蟲粉』的活材料想必會令人記憶深刻,少爺我也不能太小氣了,乾脆就一家送一盅去好了,叫這幾個好好瞧瞧,也順便提醒他們,時時要長記性,千萬別再惹到我了。」

  「是!」大家鬆了口氣,都被剛才在茶館一怒之下親自上陣打架的主子,嚇得有點發懵。

  「記住,材料千萬要選活蹦亂跳的,死掉了的蟲子,可就不太好玩了……」

  話音漸漸遠去,忠心耿耿的下屬們相互對視一眼,放心了。

  這睚皆必報,絕不手軟,不打無把握之仗,方才是小主子的本色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1 00:39:19

  第五章

  月漸西升,「得味居」送走最後一個客人,打烊了。

  櫻寧將店門關好,剛拿出鑰匙鎖門,忽然聽到身後有動靜,一扭頭,一張油光滿面的猥瑣面孔就映入眼簾,不是那賈仕會是誰?

  厭惡地朝後退了一步,櫻寧與他保持距離。

  「怎麼?櫻姑娘不高興看到本公子?」賈仕一身綾羅綢緞,打扮得像只花孔雀般,手裡搖著折扇,展著笑臉道:「公子我可是專門來瞧姑娘的呢!」

  「你來有什麼事?」櫻寧淡淡地問,不想與這人過分糾纏。

  賈仕直朝飯館裡瞄,「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不如進屋裡說吧。」說著就要往店裡鑽。

  「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吧。」櫻寧不肯,這姓賈的傢伙打得是什麼主意,她哪裡會不明白。

  「嘿嘿,也好。」賈仕斜著眼瞧她,道:「我最近又得到一個新消息,是跟令尊有關的。」

  「什麼消息?」果然不出所料,那方纔還對自己橫眉豎目的女子立即難掩焦慮之色,急切地問道:「你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可不可靠?」

  「急什麼嘛,我來找櫻姑娘你,當然是有把握的。」賈仕得意地說。

  櫻寧聽了,越發著急地催促道:「那你快說。」

  「我不是拜託那朋友幫我打探令尊的下落嗎,前兒個他傳信來,說是回來了,我昨兒個就專程去了趟巴丘,聽他說已經有了個眉目,估計八九不離十。」

  「什麼眉目,是知道我爹的下落了嗎?」櫻寧心中忽地一陣喜出望外,她盼了這麼久,打聽了這麼久,竟然真得能尋到父親,怎能不叫她歡喜!

  「這是自然!」賈仕大言不慚地誇口道:「我那朋友可是花了好些心思,找了好多地方才得到確切的消息……」

  櫻寧不願意聽他廢話,打斷他,「那我爹現在在何處?」

  「這個嘛……」賈仕奸笑了兩聲,賣起關子來,「我那朋友這次可花了不少銀子……」

  「說吧!」櫻寧怎會不明白他的意思,直截了當地問:「這回又要多少銀子?」

  「不多,一萬兩。」

  一萬兩!櫻寧的一顆心都涼了,這麼多的銀子,就算把「得味居」賣了也湊不齊啊!

  「我沒有那麼多。」

  「銀子好說,櫻姑娘沒有,本公子有的是呀!」賈仕猥褻地一笑,又往前湊了湊。

  「你什麼意思?」櫻寧難掩憎惡之心,一雙秀眉越發皺得緊。

  「嘿嘿,是這樣的,我對櫻姑娘傾慕已久,若是姑娘願嫁我,馬上就有現成的三萬兩銀子當聘禮!」

  櫻寧聞言,心中又氣又急,一雙盈水的眸,怒視著賈仕,冷聲訓斥:「你作夢!」

  「嘿嘿……」賈仕也不惱羞成怒,一雙三角眼貪婪地盯著女人,琉璃般清麗的臉蛋,濃淡適中,修長合度的窈窕身子,縱然是布衣金釵,也宛如秋水伊人般,渾身散發出一股仙子般的氣質,便又忍不住噎了噎口水。

  「櫻姑娘還是想想清楚,一萬兩銀子呀,就算把這『得味居』賣了,也不過數百兩,零頭都頂不上;櫻姑娘,眼下除了我,還有誰能幫你拿出這些銀兩呢?」賈仕得意洋洋,被他看上的東西,又花費了這一番功夫,量她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總之三天後,我帶著一萬兩和花轎到姑娘家裡接人,若是沒接到新娘子,這未來岳父的死活,可就不關本公子的事了。」

  賈仕說罷,見眼前的妙人兒因他的話臉色漸白,眉目間流露出一抹少見的驚慌不安,竟添了幾分少見的楚楚動人,當下色心暗起!

  伸手正欲去拉佳人的玉手,不料被她微一側身避開來,一雙美眸冷冰冰地瞪向他,傲然如三九霜雪,自有一種凜然不可輕視之意,又怕惹怒了佳人,賈仕便悻悻然地收回手,轉念又一想,這女子三日後便是自己的了,到時候有的是手段褻玩折磨,又自鳴得意了起來,說了些討好又暗帶威脅的話,才訕笑著離去。

  方纔還明媚美好的夜色,突然被一團團的霧色瀰漫包圍,頓時天空變得灰濛濛,櫻寧站了許久、許久……久到有幾滴冰涼的雨水滴落到臉上,她才驚覺一雙腿已經變得無比麻木酸痛。

  她抬起頭,發現空中烏雲密佈,雨竟已靜悄悄地下了起來。

  玉陵城的街頭,人越發少了,顯得冷冷清清,隨著雨越下越大,眼前交織出一片雨簾,櫻寧獨自一人站在屋簷下,所有的景色瞬間變得黯淡,看不清前方的路,不知何去何從?

  縱然前方無路,亦要走下去。

  她歎了口氣,冒著雨朝住的屋子方向走去,腳步彷徨,既像個迷路無助的孩童,又像個被生活壓抑過度而無法負荷的婦人,彷彿被整個世界拋棄,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地方……

  ******

  三天的時間,很短,短得稍縱即逝!

  第一日,櫻寧將「得味居」交給了許掌櫃,在眾人不明所以的目光裡,強顏歡笑,說有事要出一趟遠門;然後,她把弟弟們親自送回了蓬山,住下陪伴了母親兩日,告訴母親有了父親的下落,看著母親喜極而泣的樣子,她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第三日傍晚,她一人悄悄地回到了玉陵,在自己的小屋中,渾渾噩噩地過完了最後一天。

  明天。就是姓賈的花轎來接人的日子了,新娘的嫁衣和所需物品,都已經被賈家派人送了過來,整整齊齊地擱在了床頭。

  鳳冠珠釵、喜帕霞帔、錦帛玉緞,每一樣端顯富貴的對象,都像是冒著寒意,生生逼人的利刃。

  她走投無路,唯有妥協。

  在父親的生死面前,櫻寧覺得自己沒有任何力氣反抗,所有的傲氣、骨氣,都化成煙霧,變得一錢不值。

  沒有人能幫她。

  姨娘、姨父的醫捨,不久前遇上變故,自顧不暇,她幫不上忙,又怎好去給他們添麻煩?

  至於,雲墨……

  不是沒想過,去央求他,可是,他會幫自己嗎?

  在她那樣嚴詞拒絕了他之後,他怎麼還可能願意幫助她?

  就憑他日日寧願在茶館用膳,也絕不在自己面前露面,便能看出他的意思。

  所以,算了吧,何必去自取其辱?

  櫻寧拭去頰邊滑落的淚,終於下定決心,若是能換得父親平安回來,自己寧可……寧可賠上性命。

  一夜未眠,第一聲雞鳴響起時,天空中泛起了魚肚白,小小的庭院裡,突然就湧入了許多人。

  吹嗩吶的、打鼓的,嗚嗚啦啦好不熱鬧,又聽到一群婦孺的說話聲、笑聲,嘻嘻哈哈的,似乎在忙碌地收拾屋子、打掃庭院,朝樑上扎紅緞,往門窗貼大紅「喜」字。

  其實平時除了「得味居」的人,櫻寧與其它街坊來往甚少,一時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哪裡來的這麼多人,她想大概是賈家叫來的人罷。

  與院子裡的熱鬧喧囂不同,屋內是安靜的,靜得有如死亡,或者是絕望。

  櫻寧一個人坐在房內好久、好久,愁眉不展,形影相吊,身上那套明艷華貴的大紅嫁衣成了最諷刺的對比。

  略含愁雲的目光一一掃過屋中的佈置,她仔細打量著自己住了三年的屋子,或許以後,自己再也不能回到這裡來了。

  窗下,花梨木的桌上還放著幾部書、一迭紙,硯台上擱著筆,前些天臨的一帖字還未完成,大概永遠也寫不完了……

  時節正值初夏,前天從蓬山帶回來插在土瓶裡的幾枝玉蘭花已經漸漸泛黃,失了清馨香氣和水份……就像在暗喻她,暗淡無光的未來一樣。

  默然無聲地歎了口氣,櫻寧垂首,木然地盯著裙子上,用金絲線所繡的栩栩如生的絕艷牡丹出神。

  門,在這時從外面被推開,有人進來了。

  秀眉不自覺地暗蹙,櫻寧整個人都警惕起來,腦中想起那賈仕的嘴臉,便覺得厭惡到極致,暗咬牙根,根本不願抬起臉看那無恥之徒一眼。

  腳步聲近了,她的視線略向前,便看見玉色錦袍的下擺,精緻地繡著妝花紋樣的圖案,稍稍露出一截白靴。

  她心中猛然一怔,這人是……賈仕?不可能吧?

  接著,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屋中響起,「櫻姊姊要嫁人,怎麼都不叫人來告知一聲?我也好準備一份大禮,就算櫻姊姊不喜歡我,也不必做得這般絕情。」

  怎麼會!

  櫻寧驚愕地呆住了,簡直懷疑自己的聽覺是不是出了錯,這哪裡是賈仕的聲音,這明明是……是雲墨!

  她飛快地抬起頭,目瞪口呆地仰望著像天神般從天而降的雲墨。

  他正閒適地站在屋子中央,俊秀非凡,兩手抱臂,嘴角帶著絲毫不真心的笑意,一雙黑眸中卻閃現著似諷、似嘲,又似妒火中燒的味道。

  他怎麼會在這裡?

  一時間,櫻寧腦中閃現了無數個可能,張張小嘴,卻仍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樣令人絕望的境地,她能說什麼?

  她一直無法忘懷在郡守府裡兩人的對話,因此才絕了去求他的念頭。

  他的質問、他的嘲諷、他嘴角的不屑、他眼底的輕蔑……每一次想起,都讓她的心不住地抽痛。

  「世上哪有人會不愛銀子呢?」

  「不是有一句話叫『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嗎?也許越是看起來淡泊無慾的人,越是貪求無厭,櫻姊姊,你是不是這樣的人呢?」

  「如果你是這樣的人,為什麼又要退了玉家的親事?這可是得不償失的事,還是說對那玉家,櫻姊姊也想耍什麼花樣?來個欲擒故縱嗎?」

  ******

  那些話還縈繞在耳畔,不時地溜出來刺痛著她的心。

  眼圈兒漸漸泛了紅,眸底也泛起淚霧,櫻寧倔強地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重新低下頭,不再看他。

  雲墨卻在一瞬不瞬地打量著她。

  素日裡她從不喜艷色衣物,一身淡雅裝扮,今日卻穿著一身紅艷艷的精緻嫁衣,襯著一身冰肌玉膚,弱骨纖形,像朵絕艷的牡丹花。

  烏黑的秀髮被簡簡單單地隨意梳成了髻,什麼首飾也不戴,綴滿珍珠和紅寶石的黃金鳳冠和喜帕還隨意地擱在床沿,沒有戴上,略為蒼白的一張清麗小臉,眉目間雖顯得有些憔悴,也未施胭脂,可那煙眉秋目,纖長的羽睫,端正小巧的秀鼻,朱唇榴齒,怎麼看都是眸含春水、人比花嬌,刺得雲墨的心,妒嫉的快要發狂了!

  靜寂良久,他走過來,在櫻寧身前站定,鼻尖縈繞著她身體發間飄來的若隱若現的淡淡香味,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氣,似乎要將那馨香盡數吸入五臟六腑。

  「櫻姊姊今日嫁人,這麼好的日子怎麼都不高興呢?是討厭見著我嗎?要不然怎麼連瞧都不瞧我一眼,難不成我長得比那獐頭鼠目的賈公子還要難看,叫櫻姊姊生厭?」

  櫻寧隨他口無遮攔,始終低著頭不回應。

  雲墨見她不肯抬頭看自己,不說話,也不理人,心裡就是一陣莫名的煩躁,情急慍怒,說出來的話也逐漸犀利起來,「櫻姊姊怎麼不理人呢?真是枉費我一片真心,不過櫻姊姊真是與眾不同,辦個喜事也這麼偷偷摸摸的,是怕人知道嗎?」

  驟然回神,櫻寧緩緩地仰起頭望著他,美顏一片恍惚,「小侯爺……怎麼會到這裡來?」

  「櫻姊姊不請我,我便不能來嗎?」聽到她開口,雲墨似才斂了火氣,很隨意地在床沿上坐了下來,一張俊顏直勾勾地瞅著她,話中有話:「再說,今日這喜事,我若不來,誰還敢來?還是說櫻姊姊心裡盼著誰來呢?」

  這話叫櫻寧心中不免生疑,可哪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正疑惑,屋外突然傳來「彭,彭,彭,彭」四聲沉悶的花炮聲響,接著一陣「嗚哩哇啦」的奏樂聲,雜著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劈里啪啦」的響了起來,有個少年仔在外頭扯著嗓子大聲道:「吉時快到了!大夥兒手腳勤快些,辦好了事我家少爺有重賞嘍!」

  櫻寧的心口像是被擊中一樣,逕直朝冰冷的深淵沉了下去,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在雲墨沒出現之前,她可以將無邊無際的傷心和委屈隱藏在內心深處,也可以鎮靜得,當那個即將嫁人的女子與自己完全無關。

  可是當她看到雲墨後,她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樣的驚慌害怕。

  那賈仕不學無術、作惡多端,家中妻妾成群,仗著家中有錢,在玉陵城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如果可以選擇,她不想、不願、不甘就嫁給這樣一個紈褲子弟。

  雲墨的出現,讓她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線光明,她突然伸出手,緊緊抓住身邊男子的衣袖,抓得那麼緊,彷彿再也不會鬆開。

  一個簡單的動作,就令雲墨的心「砰砰」跳得宛如鼓捶。

  「小侯爺……你能不能幫幫我?」她艱難地發出聲音。

  「櫻姊姊要我幫忙?」雲墨挑眉,黑眸凝睇著她,狀似訝異地問:「上次令弟闖了禍,櫻姊姊寧願自己去受罰也不肯領我的心意,怎麼今天突然轉了性子,難道有什麼事比令弟還要重要?」

  「我……我需要一萬兩銀子救急……小侯爺……」

  俊顏一片冰冷,雲墨緊抿著嘴,一言不發,那雙琉色的眸子則在微微收縮著。

  「幫你?我憑什麼幫你?櫻姊姊,天下不會有白吃的午餐,對吧?」

  「我可以把飯館抵給你……等我籌到銀子……」

  就算賈仕逼她,她也從未想過要將「得味居」抵給他借銀子,飯館裡的人都靠著這份工,養家餬口,那賈仕是個陰險小人,她不放心。

  可是雲墨,雖然詐了點、霸道了點、比別人的心眼多了點,品性卻是好的,她始終這樣認為。

  雲墨哪知她的想法,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我要你的飯館做什麼?」

  「我……我知道先前對小侯爺言語不敬,小侯爺大人大量,還請別放在心上……」她咬著嫩唇,低聲下氣地說著好話。

  「不敬?」他噗哧一笑,彷彿聽了個天大的笑話,「櫻姊姊對我,何時不敬過?」

  她壓根沒將他放在心上過,哪裡是什麼「不敬」,根本就是「無視」!

  「小侯爺要怎樣處置?櫻寧都答應……只要……只要你借給我銀子……」她像個即將溺斃的人,垂死掙扎地想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任我處置?」雲墨唇畔勾起近似嘲弄的淺笑。

  「是。」她低低□應了。

  「這真是個誘人的條件……」他忽地傾身逼向她,「如果,我要的是櫻姊姊呢?」

  櫻寧的臉一紅,緊抿著嫩唇,緩緩地揚起美眸,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

  雲墨亦定定地看著她,四目相接,卻看不清楚彼此的真心。

  俊顏上竄過躁動,他很快從床沿邊站起,口氣急促且囂張:「我只要你!除了你拿自己來換,別的我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她會答應,還是像上次一樣,冷淡地拒絕?

  ******

  雲墨滿心都是期待。

  當聽到她輕輕地說了個「好」字後,她的允諾並沒有使他欣喜若狂,反而眸底陰霾一片,心裡疼得像是被狠狠地劃了一刀。

  他的真心,她不要!他要娶她做娘子,她不要!原來只要有錢,她就什麼都願意了。

  他深吸口氣。語氣陰霾地說:「我真想看看,櫻姊姊的心到底是什麼顏色?是被銅臭熏成的黑色,還是說是,櫻姊姊根本就沒有心?」

  她永遠不會知道,自她走後,他開始拚命地賺錢,他打定主意要靠自己的力量掙到很多很多的錢,待有一日他找到她後,他要用黃金打造的籠子將她錮禁起來,讓她再也不能離開他!

  現在她就在眼前,近到伸手可觸,可是她把自己嫁了,目的仍然是為了錢!

  是不是,這樣就叫做「有錢能使鬼推磨」?

  那年他帶著商隊去了遙遠的琉球國,在一個民間集市上,看到一個十分有趣的西洋玩意兒,一個小鬼推著磨坊,若是往小鬼的錢缽裡放上一枚銅板,它就會不停地推著磨,相反,不放進錢幣,它根本就不會理睬你。

  櫻姊姊,你也是這樣嗎?

  想到這裡,雲墨又恨、又愛、又傷心,怒火使他失去了理智,一把將她從床沿邊拉起,緊緊地抱在懷中,一低頭,火熱的唇猛地覆上她雪白的頸子,張嘴一口便咬上柔軟細嫩的頸肉。

  「啊!」一股劇痛由頸脖處傳來,疼痛使櫻寧忍不住低哼了聲,整個人都在發抖。

  他的牙齒深深地啃嚙進她的肌膚裡,好像吸血鬼一般地又啃又咬,隨著時間慢慢地流淌,那疼過之後又變得麻木了……

  櫻寧雖然拚命地控制自己,不讓眼淚流下來,可是那不聽話的淚水,還是簌簌地流了下來……

  她的淚水使雲墨心中升起一陣暴燥以及惱羞成怒。

  為什麼,自己為什麼要覺得這個女人是不同的?

  為什麼,自己心裡只能裝得下她?

  癡迷、眷戀、著曉般地想她、念她、尋找她!

  哪怕她欺騙了自己,他都不想放開她!

  真的是無藥可救了!

  僅僅只罵了自己一秒鐘,尊貴驕傲的小侯爺在暴怒的同時,心中便打定主意,既然放不下她,就用黃金打一個籠子,將她鎖在自己身邊,讓她哪兒都去不了……

  正想對她宣佈自己的決定,腦中卻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她現在這樣,會不會又在耍弄自己?

  耍弄他,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上,然後再次拿著銀票不聲不響地消失?就像四年前一樣!

  頃刻之間,雲墨如同被澆了一桶冷水,整個清醒過來,猛地抬起頭,眸中儘是疑雲。

  「櫻姊姊又想玩什麼花樣?」

  他不信她!櫻寧早料到了這個結果,她滿心淒苦,悶悶地揪痛著,卻又無法辯解,一雙黑白分明的水眸中,盈滿了淚花,晶瑩的淚仍然不斷地從眸子裡滑落。

  眼前心愛之人梨花帶雨的容顏,在雲墨看起來,卻是動人之極!

  他不再忍耐地低下頭,霸道地擄獲了她柔軟的唇,狂野地撬開她的唇瓣和貝齒,勾纏住失措的丁香小舌,狂猛的吮吻,彷彿要將她吃了一般……

  屋外有腳踏聲雜沓而來,聽聲響似乎來了不少人,卻不知為什麼,卻沒有一個敢推門進來,甚至連聲兒都不敢吭,恐怕驚擾了誰。

  櫻寧心中卻是又驚又駭,害怕外邊的人會突然闖進屋子,因而不停地掙扎起來,她的動作卻更加惹火了雲墨,越發變本加厲,狠狠地、一遍一遍地吸吮、輕咬著她的紅唇和小舌,微微的刺疼讓她不禁嗚咽出聲,嬌軀卻由於這過分的親密,不住地輕顫著。

  不知道這樣吻了多久,久到懷中人兒的唇都快腫起來,雲墨才心滿意足地離開她嬌艷欲滴的甜美唇瓣,圈在纖腰上的手由始至終都沒有鬆開過。

  櫻寧羞地頭都不敢抬起來,只差找個地洞鑽進去。

  「櫻姊姊,你贏了。」他緊緊地盯著她羞赧的美顏,濃灼的氣息噴灑在眼前嬌人染上片片紅雲的芙頰上。

  被他擁在懷中的櫻寧身子一震,抬起頭怔怔地望著他。

  他的神情不明,聲音裡更是有著難以辯明的意味,「我是個生意人,雖然我沒覺得跟櫻姊姊的這樁買賣會有多少利益,但是我還是願意,誰讓你是我的櫻姊姊呢?你也應該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吧。」

  櫻寧被他炙熱的目光看得極不自然,撇過臉,點了點頭。

  修長的指卻忽然粗魯地捉住了她纖巧的下巴,將她轉過來,幽邃的眸子盯著她美麗的眼眸,冷酷地說:「但是櫻姊姊若敢騙我,我一定……」

  「不,我不會再騙你了!」清麗的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她急急地掩了他的唇,向他保證。

  他眸色又深了,被她掩住的唇順勢親吻著她的手心,「很好,記住你今日的承諾,千萬不要騙我,因為後果是櫻姊姊你無法承擔的!」

  櫻寧沒有抽回手,只是輕輕地眨了眨眼,眼眶中的晶瑩,一滴一滴地順著臉頰滑落。

  「再哭,就像花貓了。」雲墨遂了心願,眉頭頓時舒展起來,看著她笑了起來,動作輕柔地擦掉她臉上的淚水,再幫她戴上鳳冠,最後蓋上大紅的喜帖,「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得走了。」

  「走?去哪兒?」櫻寧愕然地伸手將喜帕略略掀起,露出一雙不解的美眸,愣愣地瞅著還在忙活著的雲墨。

  雲墨見她甚少流露的嬌俏表情,胸腔中一柔,口中卻埋怨道:「快蓋上,這喜帕蓋上了就只能新郎倌才能揭。」

  櫻寧臉一紅,有些手足無措,不知是該將頭上的喜帕放下,還是掀掉。

  「我們去綠柳山莊。」他真愛看她臉紅的嬌模樣,但還是又將喜帕重新蓋好。

  「那是……什麼地方?」隔著喜帕,櫻寧仔細想了想,印象中似乎沒聽說玉陵城中有這麼個地方。

  「我前兒個剛買的宅子,先前可不叫這個名字,那裡風景還不錯。」雲墨嘿嘿笑了兩聲。

  「你的宅子?」櫻寧驚訝,莫非他是要在這裡長住嗎?

  「嗯,昨天佈置了一下,有些倉促,但也是沒法子的事。」

  「要……怎麼去呢?」櫻寧想起門外的一堆人……賈家的人,他們是要在人群裡殺出一條血路嗎?還是說他打算玩一出「搶親」的戲碼?

  「當然是乘花轎,都在外面已經等了好一會了。」雲墨體貼地扶她起身,走到房門前,拉開門。

  窄小的屋外,黑壓壓地站了一地的人。

  最前面站著的,正是每日到「得味居」替主子打點膳食的小川子,手中捧著一大件紅色衣物。

  「少爺,吉時到了,您快換上喜服吧!」

  「還有彩綢呢,少夫人,您拿好嘍。」

  「少爺,少夫人,山莊那邊都準備妥當了,就等著過去拜堂呢!」

  直到坐進了花轎,櫻寧還是沒恍過神來。

  她不明白,為什麼迎娶的人變成了他?為什麼那些人要喚自己「少夫人」?還有賈仕呢,他人在哪兒?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下了轎,入了堂,拜過天地,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這個時候,櫻寧才完完全全意識到,她與雲墨,成了夫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1 00:39:46

  第六章

  洞房、花燭、夜。

  紅色的臘燭搖曳生姿,燃燒時滴落的蠟淚如鐘乳石般,將紅燭團團圍住,整個房間都罩上一層晃動的美麗光影。

  櫻寧靜靜地坐在喜床上,兩個小丫頭一邊一個站著,好奇地打量著蓋著喜帕的新娘子。

  身著蟒袍玉帶的雲墨踏進屋內,抬眼望見那嬌柔的身影,笑容便躍上眉頭。

  見他進來,小丫頭們趕緊伏身行禮,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屋子。

  他向她踱過來,隨後喜帕驀地被挑開,眼前驟然一片光明,櫻寧因這個突然,有點無法適應。

  那張年輕的俊顏就近在眼前,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他的視線那樣熱烈喜悅,使櫻寧本來已到嘴邊的話又噎了回去。

  「櫻姊姊,鳳冠沉不沉?」他體貼地將沉重的鳳冠也取掉了,眼底都帶著笑,「你餓不餓?咱們去吃點東西,還要喝交杯酒哦。」

  櫻寧無言地任雲墨牽著自己走到屋子中央的桌邊,桌上擺著四隻裝有紅棗、花生、桂圓和蓮子的喜果盒子,還有一些精美的吃食。

  他執起酒壺朝兩隻碧玉杯中注滿酒,一杯遞給她。

  櫻寧接過酒杯,問道:「你能不能先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

  雲墨顯然心情很好,眉眼彎起,「沒什麼事呀,是那個姓賈的不經嚇,我不過是找他來問了句,是不是真心誠意地想娶你,他竟然連連否認,可見心實在不誠,這樣的的人,我怎麼放心櫻姊姊嫁過去!」

  「你把他怎麼樣了?」櫻寧吃驚至極,誰知道他的那個「問」是如何問的,若論耍花樣、玩心計,恐怕連賈仕那樣的小人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沒怎麼樣啊……」雲墨聳聳肩,「他自己膽子太小,生怕我在暗地裡算計他,這兩天也不知道躲到哪去了,我瞧他說了要來娶櫻姊姊卻又不來,豈不是存心要讓外人笑話櫻姊姊,我的櫻姊姊哪能讓人笑話,他不娶,我來娶好了!」

  櫻寧一呆,她還指望著賈仕托人打聽父親的下落,就算不嫁給賈仕,只要自己拿一萬兩銀子去給他,至少還會有一線希望,誰知賈仕人都不見了,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你怎麼能這樣做?」她傷心地指責。

  「櫻姊姊是在怪我嗎?」雲墨見她滿臉難掩的愁意,原本還笑著的俊顏漸漸暗淡了,眉頭也慢慢攏起來,「還是說你真想嫁給那種人?他家裡都有四個老婆了!」

  「要嫁給誰,是我的事,不煩小侯爺操心。」櫻寧的整顆心都灰了。

  「嘁!」雲墨瞇了瞇眼,發出冷嗤,「櫻姊姊,你現在可是跟我拜了堂,成了親,怎麼能說這種話,多叫人傷心!別的不提,就算是為了那一萬兩,你也不應該後悔啊!」

  櫻寧咬住雪白的貝齒,纖細的手指緊緊地握著那隻小巧的玉杯,苦澀不斷在心底瀰漫開來……

  雲墨說的沒錯,時至今日,她還有什麼資格反悔?

  ******

  乖乖地喝過交杯酒,乖乖地吃過婆子從外面端進來的吃食,她又乖乖地被兩個小丫頭伺侯著到屏風後淨身。

  梳洗過後,小丫頭們麻利地將浴桶等物收拾乾淨,對櫻寧行了個禮:「少夫人,時辰不早了,請早些休息吧。」

  櫻寧聽了,清麗的臉頰上不免浮出兩朵紅雲,小丫頭們便相視一笑,悄悄地退出了屋子。

  聽到關門的聲音,櫻寧又站了一會兒,聽到雲墨叫她,才慢慢地從雕花屏風後走出來。

  雲墨已沐浴完畢,穿著柔軟舒適的白棉中衣,懶洋洋地靠在床頭,看她出來,眼睛頓時一亮。

  她散著齊腰的長髮,素著一張白淨的嬌顏,身上穿著寬大的褻衣,越發顯得手腳纖細,腰肢不盈一握。

  藉著柔和的燭光,雲墨目不轉睛的從她嬌美雪白的面孔,看至光裸白皙的玉足,忽然覺得口乾舌澡。

  「過來我身邊,櫻姊姊。」他喚著她,並且阻止她想吹滅桌上燈燭的意圖,他要看清她的一舉一動,她的任何表情和動作他都不想放過。

  櫻寧依言走過去,全身像面臨大敵的刺蝟般,充滿了警覺。

  「快上來,我幫你脫衣服。」雲墨飛快地從床頭起身。從未伺候過人的小侯爺,心甘情願地為她做任何事。

  「不!」她忍不住退縮,甚至還避開他伸來的手,當看到他臉上因明顯地拒絕,浮現的慍色後,又囁嚅地道:「不用……麻煩小侯爺。」

  他不快地躺回床上,語氣有些賭氣,「那你自己脫吧,快點,我想看你。」

  櫻寧僵硬地站在床邊,聽到他的話輕輕一顫,仍然咬著牙慢慢地解開衣物。

  他有點等不及她的慢動作了,伸長手,撥掉她發間的一支玉釵,烏黑髮絲如最上好的鍛子一般,瞬間披散下來,發狂的覆著臉部、肩膀及凹凸有致的胴體。

  髮絲也遮掩了羞澀至極的玉顏,以及,一直泛到耳後的紅暈;當她身上只剩粉色的肚兜和褻褲,骨肉均勻,隱約蘭胸,模樣美麗極了,目光穿梭在她美妙的曲線上,雲墨簡直忘了呼吸。

  小腹因慾望而一陣陣刺痛,他盯著她低垂的眼簾,「櫻姊姊,替我寬衣。」

  長長的睫毛一顫,櫻寧遲疑了一下,順從地伸出手,解開他的中衣,她的動作輕而巧,卻仍不可避免地碰觸到他的身體。

  他生得好看,俊秀清朗,卻沒有一絲女子的嫵媚之氣,但櫻寧不知道他的身體也是同樣漂亮的,膚色白皙,肌理緊實,不瘦也不會過於健碩,極富線條美。

  櫻寧從未看過成年男子的身體,僅一眼就讓她低下了頭,不敢再抬頭看,這時雲墨的手已經握住她的手腕,一個用力,就讓嬌人兒整個倒在了自己懷中。

  「啊……」她發出小小的驚叫聲,下一秒,唇被他緊緊堵住了。

  一碰到她柔軟甜蜜的唇瓣,雲墨的意志力就完全崩潰掉,喘息和低低的呻吟自喉間傳出,無盡的飢渴和無法言喻的熱焰幾乎要將人燃燒殆盡。

  再也無法忍耐,他如出籠的野獸,猛地將櫻寧壓在身下,膝蓋頂開她修長的雙腿,隔著褻褲一下一下地頂撞,她發出慌亂的嚶嚀,自有一股撩人之態。

  「櫻姊姊,你真是會誘惑男人。」他盯著她清麗的小臉上佈滿紅暈,便再也無法忍耐的扯掉她的褻褲,分開她雪白的雙腿,健壯的長腰猛然挺進,熾熱的昂揚如鐵刃般擠進了她的身體。

  「嗚……」她瞪圓美眸,驚慌地看著他,扭著身子試圖躲閃,不料卻因廝磨引發一連串令人心跳的快感。

  「對不起……櫻姊姊,只讓你痛這一次……」他俊顏緊繃,眼睛因慾望泛紅,俯身在她耳邊低低地說完,不由分說地便吻住嫩唇,猛然一記挺身,痛泣聲從兩人的唇齒間逸出,清麗的玉顏瞬間變得慘白……

  紅綾被翻波滾浪,一夜不曾好眠。

  櫻寧迷迷糊糊醒來時,也不知是什麼時辰了,桌上的紅燭燃燒殆盡,屋中的光線卻是半明半暗。

  她的身上未著寸縷,腰仍被緊緊地鉗住,緊緊相貼的男子赤裸的身體,溫度竟如火爐般熱燙,她感覺全身的毛孔都沁著汗,黏黏的很不舒服,剛嚶嚀一聲,還未掙扎,便被身後的人貼得更近。

  雲墨手上收緊,嬌柔的女體被他整個霸佔著。

  娶櫻寧為妻,是從少年時代起就存了的念頭,如今這平生第一等大事被完成了,整個人興奮至極,哪裡還能睡得著?

  盯著懷中正悠悠醒來的佳人,雲墨笑瞇了眼,動作越發溫柔甜蜜。「櫻姊姊……」

  櫻寧扭了下身子,卻是滿面飛紅。

  昨夜凌虐了嬌嫩花穴一整晚的硬物,仍然深深地埋在濕滑的水穴中,甚至越來越深地向內挺入,要去撩撥羞答答的花心。

  「別……」她身子又酸又痛,他昨夜第一次要她的時候,根本沒有愛撫她,又硬又燙的男根就那麼進入了。

  她疼,他也不舒服,處子的血從兩人交合處慢慢淌下,他像要證明什麼似的,猛烈而狂亂,而她則疼得全身僵硬,花穴不停地收縮,咬得他窄臀擺動得更加狂肆,沒多久便在她的哭泣聲中時了出來。

  當失神的嬌軀逐漸平息,她從疼與震驚中清醒之際,那雙修長好看的手又開始不住地愛撫著她,又開始了第二次的掠奪。

  現在,他怎麼又……

  沒給她拒絕的機會,一個起伏,雲墨再次壓住柔若無骨的嬌軀,熱情又激狂地反覆吸吮她嬌嫩的唇瓣,手指握住她顫動的乳房,挺身完全侵入她的身體。

  他等了這麼久,想了這麼久,怎麼可能要得夠!

  「啊……不……」仍覺陌生的體驗是櫻寧前所未有的,原來女子與男子交合,會這般難過,她痛苦地蹙著秀眉,含著男性利器的小穴卻越絞越緊。

  「別這麼咬,放鬆點,櫻姊姊……」他既舒坦又痛苦地發出悶哼,捧住她的臉,深情地親吻著她,輾轉纏繞吮吸,輕咬著她柔軟的唇畔不住地喚著「櫻姊姊」,並在她耳邊低聲保證,一會就不會疼了。

  她閉著眼,一絲不掛的身子無力地仰躺著,大腿張得大開地抵在床褥間,早已沒了力氣盤上他腰身,只能任他肆意而為。

  越來越激昂的節奏,像潮水一陣陣地拍打著她的身體,櫻寧抑不住唇畔的嬌吟,漸漸的,她開始回應他的吻,隨著他的抽插而晃顫。

  他的舌探進她的檀口中,熱烈的與她交纏,不住地纏綿,吸吮著她甜蜜的津液。

  「啊!」硬實的男根杵著嬌嫩的穴兒,速度不快但每一次都極深,突然,突如其來的強烈快意令她胸口一窒,細腰不由自主的弓起。

  「是這裡嗎?」雲墨的額上也覆了層薄汗,音調帶著濃重的慾望,在那處略硬的花壁不住輕輕地磨,重重地撞。

  「啊……」她受不住,尖喊一聲,弓起腰身,嬌軀因快感而不住顫動,也使他再難忍情慾,在緊致的花徑裡急速抽送。

  與昨夜不同,疼,又並著說不清的麻癢席捲了全身,酸慰的快感在她小腹間累積得越來越高,白玉般的腳趾頭因受不住強烈的歡愉而彎曲,全身繃得像快斷掉的弦。

  「櫻姊姊……櫻姊姊……」他低喃著,不住地喚著她,聲音性感低沉得令人耳紅心跳,炙熱的利器伴著每一次深情地呼喚,肆意地進出著水嫩的穴兒。

  「啊!」陌生的感覺令她驚慌無措,她緊緊攀住他,兩具汗濕的美好身軀親密無間地貼在一起,直到璀璨艷麗的煙火彷彿在腦中炸開……他們一齊叫出了聲!

  良夜,倏忽而去。

  紗窗外,曙光藹藹。房內的喘息和輕啼才漸漸停歇,床榻上的嬌人兒靠在男子懷中,再次昏沉沉地睡去。

  雲墨緊緊地摟她在懷中,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懷中的佳人,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她柔軟滑順的長髮,慢悠悠順延至床畔。

  他終於得到她了,他的櫻姊姊,他的女人,他唯一要的女人。

  與四年前一樣,只有與她在一起時,他才會覺得充實、溫暖,內心充滿了安寧。

  她是他記憶裡最美好的一個夢,輕盈、綿柔,如蜜在舌上流轉,其中還摻雜著思念之澀。

  這樣的滋味,他甘之如飴。

  也許旁人會道:有什麼忘不掉的呢?那只是沒有遇著更好的罷了。

  然而,有誰會知道,在他心目中,那個最好的就是她。

  那麼又有誰,能替代呢?

  ******

  日薄西山,黑暗將白晝吞食。

  是夜,玉陵城郡守的府宅內異常熱鬧,張燈結綵,賓客迎門,滿城的百姓都知道,郡守將在今兒宴請前來救百姓於水火之中的瑛王爺和苻少將軍啊!

  這二人一個是皇親,一個是國戚,都是少年成名,手握重兵,但凡城中稍有些身份地位的,都想擠進郡守府,見識、見識這兩位皇親國戚的真面目。

  宴席上,一派和樂融融。

  舞姬們和著婉轉悠揚的絲竹聲翩翩超舞,賓與主交談甚歡,頻頻舉杯暢飲,談笑風生。

  可惜,這客人跟客人之間就劍拔弩張,擺明了不對盤,苦了玉陵郡守馬世清,哪個都不敢得罪,步步如履薄冰,一頓飯吃得提心吊膽。

  坐在廳中主位上的瑛王年近三旬,一襲黑色描金錦袍,生得長身玉立、高鼻薄唇,五官十分俊雅,眉目間有著與生俱來的優雅與尊貴,只是週身都散發著疏離的意味,氣勢凌厲,清冽到令人不敢逼視。

  坐在左邊下首的少將軍苻卿,一身紅衣,倨傲如火,姿容俊美,正挽著袖子跟一幫武將,喝得興高采烈。

  一個冷冽驕傲,一個熱情似火,都不是好惹的王兒呀!

  馬世清暗歎一聲,他是個善思考、愛動腦筋的官員,有事沒事也常悄悄分析一下朝中形勢,像玉陵城現在的處境,比起那烏皖和羯族的虎視眈眈,危機少不了幾分呀!

  當今天子與皇后貌合神離,但總是兩夫妻,尤其是共同還有一個強大的對手,瑛王!

  身為當今天子皇叔的瑛王,年少英雄,這天下有一半兒是他打下來的,偏偏沒當成皇帝,其間多少秘辛,無人知曉,但那份功勞高得足以讓坐上龍椅的兄長備感威脅,如坐針氈,乾脆讓位給兒子,就讓兒子跟自己的弟弟鬥,眼不見,心不煩。

  現在呢,肯定是皇帝親自下旨「請」瑛王從西沂帶兵來救玉陵,回頭就後悔了,又不得不跟皇后如此這般地商量了一番,再下一道旨,派苻卿帶兵趕來,不就怕瑛王有謀反之意?要不這趕著趟兒似地湧到偏遠邊關來,是為了什麼,難道是來欣賞邊關大好風光?

  還有那一連數日住在郡守府,不知是什麼來頭的年輕公子,又是何人呢?

  馬世清的目光又轉向坐在苻卿旁邊的年輕男子身上。

  一身白袍,鑲嵌著繁瑣的雲紋金邊,墨發被玉冠豎著,俊秀的臉上,一雙眉似遠山,兩眼又黑又亮,熠熠有神采,只見他懶散的靠在椅背上,一隻手撐著頭,一邊看苻卿鬧騰,嘴角輕鉤,似笑非笑,那模樣,似風流、似輕佻,不知要令多少女子芳心暗動。

  這人,絕對不是普通人。

  且不說平日裡那苻卿對此人的言聽計從、禮讓三分,不僅郡守府讓給他住,自己甘願跑去軍營練兵,私底下對這人也是嘻嘻哈哈、稱兄道弟,毫無將帥之威嚴。

  這人,明明毫無一官半職,什麼都不是,渾身散發的氣度和風範卻不輸在坐的王侯公子。

  他究竟是誰?

  不只馬世清,席間還有不少賓客也在小聲地相互打聽,可惜這玉陵地屬偏遠,哪有人認得?

  一個瑛王加上一個苻卿,就夠叫人頭痛的了,還有個連底都沒摸清的年輕公子,這……萬一烏皖未滅,自己先窩裡鬥起來,倒霉的還是玉陵百姓呀!

  瑛王嗜殺,苻卿雖狂,但玉陵落在苻家軍手中,應該比前者多幾分生機,可惜傳聞苻卿有猛張飛之勇,作戰身先士卒,威震敵膽,卻勇而無謀,哪會是瑛王的對手?馬世清細細想來,心裡不住叫苦。

  果然,那苻卿是沉不住氣的,兩杯水酒下肚,就開始發難。

  「王爺殿下……」只見他對上方的瑛王舉舉杯,半真半假地笑道:「玉陵城中如今有我苻家軍駐紮,守備森嚴,連鳥都飛不進來,那烏皖番邦自然難有圖謀,既然邊關安然無事,不知您何時會率兵返回西沂?」

  「烏皖氣勢未滅,此時撤兵,尚早。」瑛王淡淡一笑,待旁邊的侍女將白玉杯中注滿酒,才執杯回敬。

  「王爺果然深知用兵之道,不過王爺萬金之軀,怎好總待在此地犯險,不如就由下官替王爺分憂吧,」苻卿一番話說得實在動聽。

  可惜瑛王並不領情。

  他駐守西沂,並不代表不關心國事,他一早從友人處得到消息,這少將軍苻卿不像外人所說是個粗魯武將,相反地精治用兵之道,對下屬嚴而和,所得賞賜盡散給部屬,且樂於採納下屬正確意見,故深得軍心,小瞧了他,便要吃大苦頭。

  瑛王想到這裡,嘴角不禁展露一絲淺笑,不急不促道:「少將軍此話詫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間,疆土和臣民都是當今聖上的,少將軍千里迢迢率兵來此,怎是替本王分憂呢?再說,既然奉旨,便是分內事,何以推托?」

  苻卿聽了這冠冕堂皇的一席話,不禁冷笑一聲,「分內事?只怕王爺殿下是另有所謀吧!」

  「少將軍這話是何意?」

  「下官豈敢別有用意?王爺多心了。」

  這你來我往,劍拔弩張的氣氛,弄得眾人面面相覷,又都不敢插話,只有那白衣公子,笑吟吟地,看好戲看得很是帶勁兒。

  馬世清正著急,不知道是該去勸架呢,還是先找地方避避風頭;這時忽然從屋外匆匆跑進一個侍衛長模樣的人,對著瑛王等人抱拳行禮,「王爺、少將軍,京中來人!」

  京裡來人了,這架便不能再吵下去了,只得暫時先告一段落。

  原來是龐龍來了,他帶來了皇帝的聖旨。

  聖旨裡,無非是大加讚賞雙方的勞苦功高、為君分憂,解救黎民蒼生於苦難等等,讓瑛王先領兵回西沂去這話,倒是提也沒敢提。

  苻卿一聽,這氣是不打一處來,得了,這皇帝當得窩囊啊,還枉費自個兒在這唇槍舌劍,真是白費功夫!

  同龐龍一道來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位風采翩翩的富貴公子,另一個是剛因為怠忽職守、被天子摘了官帽的瑭王。

  瑭王體態肥胖,最是害怕那位瑛王爺;自從瑛王領兵來到玉陵,就做了只縮頭烏龜,稱病躲著不見人,今兒因與龐龍有舊交,又想著這仗都快打完了,自己再不出來似乎也說不過去,便畏首畏尾地跟來了。

  誰知一來,就瞧見了另一個冤家對頭。

  「小侯爺!你怎麼在這裡?」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小侯爺?那不知是何來頭的年輕人,竟是位小候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1 00:40:07

  第七章

  哪家的小侯爺?

  唉唷喂!居然是軒轅侯府的小侯爺!

  軒轅侯府雲家,有錢有勢,說它富可敵國,亦不為過。

  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雲小侯爺,其祖父是當今天子生母,昭文太后的同胞兄弟,是人人景仰的老侯爺。

  聽說雲小侯爺在京城裡名聲不太好,京城裡的兩大不好惹惡名遠揚,一為苻卿,二為雲墨。

  苻卿脾氣火暴,犯起渾來六親不認、翻臉無情;雲墨性情奸詐,吝嗇起來能把侯府全拆了賣銀子。

  瑭王就是沒認清這一點,當初才會在驪京著了這雲小侯爺的黑手。

  瑭王胸無大志,只有個癖好,跟簡國公差不多,就是喜歡收集春宮圖,這一對哥倆好在朝裡都是出了名,只要是過著那些珍本、孤本的,一擲千金也再所不惜。

  當然瑭王最喜歡的是還將藏品收集成套,若是知道哪兒有自己缺的那一本、兩本,就整天夜不能寐,想著、念著那寶貝究竟在何處,話說某日,他奉命到瀧州辦差,在一個叫瑯嬛軒的書坊竟看到一本名為《江南銷春》的春宮畫冊孤本,十分精美、市面少見,當即花大錢將此書收為已有,整日心花怒放地拿著鑒賞。

  過了幾日,他回京覆命,在煙花之地巧遇簡國公,兩人因愛好一致,說著說著,便說到春宮圖上,這一個說:「我最近得了本孤本畫冊,畫風精緻,實屬難得的佳本。」另一個說:「是啊,我近來也機緣巧合有幸得了一本。」這一個一聽又說:「既然都得佳作,何不拿來共賞?」另一個就點頭稱是:「甚好,若不是看在咱倆情如兄弟的情分上,這畫是萬萬不捨得拿出來的!」

  言必行,行必果,兩人馬上叫來僕人,分頭回家將那千收萬藏的寶貝拿來。

  誰知,兩人將畫冊一同拿出擺上桌面,竟然發現封面上一個寫著《江南銷春》,另一個寫著《江南銷夏》,內容與畫風頗有異曲同工之妙,當下傻了眼。

  於是這個問:「不知這《銷春》是在何處買的?」另一個便答:「在溯州一處叫琳琅齋的書坊買的,兄長那《銷夏》可也是在琳琅齋買的?」這個搖頭如貨郎鼓,「非也,是在瀧州的瑯嬛軒買的。」

  旁邊伺候的幾個小嬌娘一聽,噗嗤一聲就樂了,捂著嘴直笑道:「兩位爺說的這兩個書坊,可不就是一家的嘛。」

  「什麼一家?」兩人異口同聲相視一眼,仍陷在雲霧中。

  「這琳琅齋和琅頰軒,可不都是歸『寶豐隆』所有,還有咱們京城的無書閣,也是一樣呢!」

  還有人笑著問:「那『寶豐隆』是誰開的,兩位爺應該都知道吧?」

  兩人當下惱羞成怒,真是無商不奸呀!該死的雲墨!

  兩個氣急敗壞地揣著畫卷攜手到無書閣去找碴,「不是說孤品嗎,怎麼還有上下冊?」

  「兩位爺,這話不對呀,怎麼叫上下冊呢?」夥計直叫冤枉,「這《銷春》、《銷夏》在市面上確確實實只有一本,絕無第二冊啦,再說兩本不過是名字相似,哪裡是上下冊呢?」

  兩人一聽,似心滿意足,卻隱隱又有些不快,想著那《銷春》、《銷夏》竟沒被自己同時擁有,實屬人生一大憾事啊!

  那又能怎樣呢?總不能為了一本春宮畫跟對方撕破臉吧,至少兩人還能在一處共品,想到這,兩人心照不宣地收起畫冊,轉身就要離開。

  誰知好死不死,那夥計竟然十分驕傲地在兩人身後補了一句,「兩位爺,有空多來瞧瞧呀,其實咱們這不止賣過這《銷春》、《銷夏》,還賣過《銷秋》、《銷冬》呢,都屬春宮裡的精品呀!」

  兩人聞言差點吐血,這個恨啊!回身抓著夥計追問那買《銷秋》、《銷冬》的是何方神聖?

  「我家少爺命我們擺到架上賣了一日,見無人瞧中,便歎惜說這樣的珍品,竟然沒有識寶人,就不讓賣了,自己拿回家收著了。」

  有戲!

  這下也沒人顧著兄弟情分了,爭先恐後地找到軒轅侯府,當著雲墨的面直接喊上價了,倆人誰也不服誰,就見那價碼節節飆升,最後,還是瑭王贏得頭籌,用一份親筆簽的欠賬單據抱走了兩本畫冊,樂顛樂顛地回家了。

  雲墨原本也沒想過要什麼,就讓瑭王先欠著;這不是剛巧來到玉陵嘛,又急著要娶老婆過門,就派人將那賬單送去給窩在家裝病的瑭王,索性要了瑭王在玉陵的宅子,大筆一揮,重新掛上新的區額,上書四個大字,「綠柳山莊」。

  ******

  瑭王對這雲小侯爺是又怕又懼,但隨龐龍一道來的富貴公子卻是又氣又恨。

  此人正是玉中石。

  玉家世代從商,本是南方的商場巨擘,玉中石曾在幾年前專程到驪京拉攏皇親國戚,就是為了想將生意伸延至北方,誰知偏偏碰上了雲小侯爺這個釘子!

  前兩年,雲墨手下的『寶豐隆』就如同大鱷般將他在北方苦心經營的地盤吞個一乾二淨,骨頭渣都不剩,這兩年,『寶豐隆』更是全力向南方進軍,玉家哪裡是其對手,生意日漸衰落,有些分號甚至無法維持而關閉,玉家,已大不如前了。

  商場上,本來就是爾虞我詐、你爭我奪的戰場,可玉中石卻覺得那雲小侯爺,明裡、暗裡都在打壓著玉家。

  玉家,到底是何時得罪了那位尊貴的小侯爺呢?玉中石思來想去,完全摸不著頭腦,早就生了要去質問之心,就算死也要死個明白吧!

  可惜,此時此地,哪裡有他說話的份兒,因為瑛王正與雲墨寒暄著。

  「小侯爺放著滿京城的生意不做,怎麼跑到這邊關來了呢?」瑛王面帶笑意,關切地問道:「不知老侯爺身體可好?」

  「老侯爺身體硬朗得很,小侯的生意嘛,也還不錯,王爺耳目眾多,怕是什麼也瞞不了王爺您吧!」雲墨擺明是跟苻卿一夥的,語中帶刺,不怎麼好聽。

  可人家瑛王修養好得很,淡淡一笑,「小侯爺過獎了。」

  雲墨見惹不火對方,便將手中的象牙筷子一舉,不偏不倚地指向面前的兩盤菜餚,「這兩樣菜味道還不錯,王爺何不嘗嘗?只是不知王爺素來對食物,或者事物的偏好,是喜硬,還是喜軟?」

  眾人不約而同地朝那兩道菜望去,只見一盤「椒鹽腰果」,一盤「如意海參」,一道香脆可口,一道軟嫩清淡。

  兩道菜都被郡守府中的廚子做得美觀精緻,色香味全,瑛王是何等的聰明,雲墨意有所指,他怎會不懂。

  只聽他不動聲色地笑答:「本王脾胃欠佳,不會貪新嚼不動,不敢輕易嘗試偏硬之物;亦不是八十無牙老兒,對綿軟之物也不太感興趣。」

  「王爺的意思可是說自己軟硬不吃?」雲墨嘻笑一聲,「我還以為滿朝上下,只有聶中堂有此氣魄,想不到王爺原來也是同道中人!」

  「小侯爺誤會了,本王不是不怕,是都怕。」

  「怕?」雲墨揚眉,俊美的臉上露出一絲玩味。

  「政訓中道:『為官之道,律己以廉,撫民以仁,存心以公,蒞事以勤,公過不可避,私罪不可有。』本王身為臣子,以此為戒,時刻戰戰兢兢,怎能不怕?」

  唉呀,果然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雲墨沒翻臉,苻卿卻已經是興味索然了,再也不想跟這位看似無害,其實城府極深,殺起人來眼睛都不眨的嗜血王爺繼續研究諸如此類掃興的話題。

  「哎!」他朝馬世清招招手道:「我說馬大人,這酒喝進嘴裡,都淡出個鳥來了,能不能換烈點的啊?」

  「是是是!馬上給少將軍換城中最烈的酒。」馬世清從善如流。

  雲墨見狀好笑,一揚唇角,「馬大人,不如把這曲兒也換了吧,陽春白雪固然高雅,但也挺曲高和寡的。」

  「啊,是是是,小侯爺,不知您想聽什麼曲兒?」

  「《十八摸》吧!不僅通俗易懂,民眾也喜聞樂見。」

  啥?

  眾賓客一陣靜默,唯有苻卿聞言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馬世清「騰」地冒了一頭冷汗,小心翼翼地瞄向瑛王,後者卻是一臉平靜,靜靜地聽著他們說話,馬世清心下稍安。

  「不是吧!」雲墨見他不應聲,似乎還無比驚奇地問道:「莫非這裡不興這個?」

  「這……這個……」興是興,可就是難登大雅之堂呀!

  「沒有就算了,有什麼唱什麼吧!這邊距京裡太遠,消息閉塞,民風保守,馬大人害羞也沒辦法的事,回頭去京裡,我帶馬大人好好見識一番,多多學習才是,沒有學習,哪裡會有進步呢?」雲墨對此略表遺憾。

  「咳、咳!」馬世清不敢回「是」,也不敢不回,只得乾咳了幾聲。

  鼓樂聲響,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歌妓們抱著琵琶上場了,個個頭上簪著珠花步搖,擠在一處如繁花似錦、爭奇鬥艷,簡直讓人瞧花了眼。

  那廂,瑛王卻起身,已經準備要離席了。

  「喲,王爺要走了?」苻卿大聲叫道,「不聽小曲啦?這才剛開始呢!」

  隨著他的話語,一陣桌椅碰撞之聲,坐在下首的眾賓客全都起立,恭送在場最大的那位皇族。

  瑛王見狀,禮貌地頷首,「本王先行一步,各位請繼續。」

  「早有耳聞,王爺懼內,原來是真的呀!」苻卿放下酒盞,好奇地問跟在瑛王身邊的孫總兵,那人與自己打過幾次交道,為人還算是不錯。

  「哎,孫總兵,聽說你家王妃長得秀艷人寰、貌若天仙,是真是假?怎麼你家王爺總將她藏著不讓見人呢,還是說其實你家王妃醜如無鹽女、貌比東施?」

  孫總兵背脊竄出涼意,覷眼瞧了瞧瑛王,緊閉著嘴巴不敢亂說話。

  「少將軍,有句話不知你聽過沒有?」瑛王突然問道。

  「啥?」

  「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

  雲墨似笑非笑地瞧著瑛王帶著下屬遠去的身影,不知道在盤算什麼,苻卿卻是聽得一頭霧水,扭過頭問雲墨:「哎,夥計,他這什麼意思啊?」

  雲墨拿起杯子,淺飲一口,「花看半開,酒飲微醺,有些話呢,只說一半,即可。」

  旁邊的馬世清直咋舌,這瑛王果真難纏,看似謙遜,卻是一點虧都不肯吃,幸好今兒碰上的是稍顯「愚鈍」的少將軍,若是直衝著雲小侯爺,恐怕一言不合就要當場打了起來!

  正想著,只見苻卿想了半天才回過神來,似是惱羞成怒,有氣沒處發,怒氣沖沖地一回頭,衝著馬世清大叫一聲:「馬大人?」

  馬世清趕緊上前一步,「下官在!少將軍有何吩咐?」

  「怎麼不唱了呢?我就要聽《十八摸》,閒雜人等都走了,還有什麼放不開的!」

  ******

  「綠柳山莊」位於玉陵城最西側,玲瓏秀美,風景獨特,內外綠柳成蔭,青石板鋪成的大路和環繞整個莊子的小河,使這一處的景致頗有幾分江南風光。

  跟那個古怪的「得味居」一樣,小川子一開始還有點瞧不起這位少夫人的。

  漂亮是挺漂亮,就是性子淡淡的,身份也低微,主子連郡主都瞧不上眼,怎偏偏對這民女死心塌地?

  主子啊,那是個多活蹦亂跳的人,平日裡鬥雞走狗,尋花問柳,啥事不幹?

  哎,這「尋花問柳」倒不是在煙花之地尋求溫香暖玉,人家是真正愛花之人。

  不過,愛的稍微少了些,只是區區兩樣。

  一種是秋桂,一種是山櫻;這不,山莊裡除了柳樹,又開始種植起桂樹和山櫻了。

  過了幾日,小川子又有點瞧不起自家主子了。

  有一日,他看到主子在發脾氣,原因是少夫人又趁著主子不在,悄悄跑出莊外,主子回來沒見著她的人,大發雷霆,嚇得眾人連大氣也不敢出。

  等到日頭都快落山了,少夫人才從外面回來,臉上愁眉不展,似乎在為什麼事情憂心。

  主子很有氣勢地板著臉,一句話也不說。

  那少夫人更絕,也不哄他,自己做自己的事,更衣洗手,然後親自去廚房挽著袖子弄了蘆筍雞絲湯、玉筍蕨菜、桂花魚條、香酥蓮藕和炒三色蔬。

  四菜一湯,熱騰騰、香噴噴地擺上桌,猶如尋常人家裡,做妻子的這才去喚丈夫吃飯。

  主子還在生悶氣,一張好看的俊臉上全是烏雲密佈,看來氣得不輕。

  「別生氣了,再不吃,飯就涼了。」少夫人輕聲好語地說著,並且拿手輕輕地去推他。

  主子一把抓住那只纖纖玉手,眉宇間還有慍色,「你又跑到哪裡去了?」

  「我去『得味居』看了看,好幾日沒去了。」少夫人的聲音很好聽,給人一種溫柔如水的感覺,彷彿可以撫平主子心中的一切戾氣和怒火。

  「哦,真的?」

  「嗯……去吃飯吧。」

  「現在不吃飯。」

  「不餓嗎?」

  「餓,但是現在想吃你。」

  然後小川子就看到主子不顧少夫人掙扎,將她一把攔腰抱起,迅速朝內室走去。

  唉,天還沒完全黑掉,竟然就急不可耐地行夫妻之事,難道少爺不知道他是個連個相好的都沒有的「童子身」嗎?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主子在裡頭吩咐,要將熱好的飯菜端進屋裡。

  小川子指揮丫頭們將飯菜端去,發現主子雖穿好了衣裳,卻還賴在床榻上,頭枕在少夫人的腿上,怎麼也不肯起來,少夫人的臉都紅了,又拿他沒法子。

  小川子簡直看傻了眼。

  少爺啊少爺,您也只這點出息嘛,少夫人不過是洗手做了羹湯,你就連夫權都扔到九霄雲外去了!

  小川子歎道,自家這位來路不明、門不當戶不對的少夫人,頗有點手腕呀,少爺喔,算是栽得徹底了!

  是夜,綠柳山莊的夜色如濃稠的墨硯,深沉得化不開,銀色的月光灑在地上,草叢裡有蟋蟀的叫聲,各種樹木花草的香氣瀰漫在空中,織成了一個無形的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1 00:40:31

  第八章

  櫻寧一個人坐在亭子裡看月亮。

  方纔她與雲墨剛用過晚膳,就聽僕人報說有客至,雲墨出去見客了,她一人閒來無事,便來到常休憩的亭子裡。

  她回想起今日下午在得味居裡與許掌櫃的對話。

  「櫻姑娘,你把這店交給我了,生意卻不景氣了。」許掌櫃看著冷清的店直發愁。

  「不要急,我已經把一些食譜寫了出來,讓阿和照著多多練習,憑他的手藝,生意總會好起來的。」

  「真的嗎,太好了!」整個得味居都喜出望外。

  「對了,櫻姑娘,這些日子,那京裡來的主僕都不見露面了,前些時候我還在街上碰到小川子,他說他家少爺跟人打架受傷了,我便問他家少爺為何會跟人打架,他說那幾個傢伙活該,不只得罪了他家少爺,還說櫻姑娘的壞話;我一聽那幾個人,就沒個好東西,的確活該被打。」許掌櫃忿然道。

  悄悄嫁給雲墨的事很少人知道,尤其是櫻寧刻意瞞著得味居裡的人,許掌櫃怎麼也想不到,前段時間天天光顧的京裡少爺就是她的夫婿。

  「小川子還說從來沒看見他家少爺那樣生氣過,平時有人惹了他,也是笑笑的,暗中修理一下什麼的,可是那天,連裝都不願意裝了,直接衝上去就開打……哎,年輕人啊,還是太衝動了……讓人搞不懂……」

  他們不懂,櫻寧卻懂。

  他是為了她。

  就算他再惱她、氣她,也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欺辱她。

  所以她才願意嫁他。

  或許她生氣他嚇跑了賈仕,導致她一有空就帶著一萬兩銀票在玉陵城找姓賈的,除了找到賈仕,她沒有任何線索可以去找到父親。

  或許她是為了那一萬兩銀子才願意嫁他,可是銀子與他,孰輕孰重,她怎會不清楚呢?

  那麼,他們呢,未來會怎樣?

  成親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苻家軍遲遲沒有撤走的意思,但她知道,他遲早會走的。

  他是尊貴的小侯爺,他的家的驪京,那樣的地方,自始至終在高處。

  可是,她為什麼一想起他們會分開,就越來越不捨?午夜夢迴,哀愁使她如同陷入了沉鬱的深潭,被憂傷一點一滴地浸入骨髓。

  她捨不得……捨不得他!

  心中刺了一下,隱隱作疼起來,閉了閉眼,她站起身,正打算回屋去。

  「這位姑娘,請問……」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櫻寧回頭,當發現來人竟然是玉中石時,一時不免驚愕。

  玉中石也吃了一驚,不過這驚卻是「驚艷」的驚。

  他今日鼓起勇氣遞了貼子,專程上門拜見雲墨,誰知門是進了,卻把他一人晾在大廳裡,不見主人蹤影。

  他越等越惱羞成怒,見沒有下人招呼自己,乾脆起身沿著大廳後的穿廊一路亂走,說不準還能碰到這家的主人,誰知這一下竟然讓他闖到園子裡來,看到了神仙般的女子。

  她靜靜地坐在亭中,穿著一身淡黃色的錦衣絲裙,衣裙和裙擺都繡著清新高雅的蔓草紋樣,頭上簪著巧手的工匠用紅珊瑚打造的花朵樣式的珠釵,十分精緻。

  一張清麗至極的容顏,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絳,花容月貌如出水芙蓉,在月夜下彷彿月中仙子。看上去隱隱有著不真實的錯覺,實非塵世中人,美得不染半點人間煙火,又宛如最美麗的精靈,氣質脫俗,令人見之忘憂。

  玉中石雖遊戲花間,風流成性,可還從未看到過這般美人,當下呆了。

  櫻寧本就不喜他,見他目光癡迷,心中更是不快,提起裙擺,便匆匆出了亭子,快步離去。

  「姑娘,請別走!」玉中石回過神,拔腳便追上去。

  誰知他越喊,那女子跑得越快,並藉著花木的掩護,匆匆忙忙地躲閃。

  這一幕,正巧落在一雙銳利的鷹眸中。

  「你的女人?」瑛王回頭,看向山莊的主人。

  他們此時正站山莊裡最高的建築上,這一處可以俯瞰整個山莊的全貌,輕易就能看到那園中的一幕。

  雲墨順著瑛王示意,一下子看到了自己的娘子,她身後,有個的男子正窮追不捨。

  他的眼睛一下子瞇了起來。

  想死也不是這樣想的吧,竟然敢到他家裡打他寶貝老婆的主意!

  櫻寧最後跑到一座小巧玲瓏的閣樓前。

  ******

  綠柳山莊不大,卻也不小,有些亭台樓閣她去的少,甚至有些沒有去過,就像這座小閣樓。

  一陣晚風吹來,有些涼意和陰森。

  櫻寧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但櫻寧一想起那惹人厭的玉中石,便鼓起勇氣朝裡頭快步走去。

  拾階而上,蓮步匆促,細白小手輕輕推開一扇漆著油的紅木門,映著皎潔的月色,來不及打量著室內的情景,便迅速反手關上門。

  屋中佈置整潔,多寶閣上擺放著玉器、瓷器,梨花木的桌椅、小几,牆上還掛著字畫、數把劍。

  她緊張地聽著外面的動靜,聽到那呼喊聲漸漸遠去,便吐了口氣,放下心來,正想轉身離開,誰知她腰間一麻,整個人無法動彈了!

  櫻寧駭了一跳,她是被人點穴了嗎?難道……難道是那討厭的玉中石?還是說,這屋子裡有鬼魂?

  當然櫻寧對這兩種情況都不大樂意,剛要呼救,胸前一悶,她張著小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來,接著有人由後攬住她的身子。

  嗚……她驚駭地瞠大一雙眼睛,可室內又黑漆漆的,眼前一片黑暗,她什麼也看不清,又因為無法開口說話,嬌小的身子因巨大的恐懼而顫抖,盈滿眶的淚,漸漸染濕了慘白的芙頰。

  雲墨站到已經被嚇得半死的俏佳人背後,在黑暗中,仍能清楚看見屋中一切的眼眸,夾雜著一點點怒氣、一些些妒意,還有一絲絲的懊惱。

  這是他的女人。任何人都不能有非份之想!

  「嘶」地一聲,醋意大發的雲墨,一把撕扯開她的外衫,玲瓏勻稱的嬌軀上僅著粉色肚兜,飽滿的雙峰若隱若現。

  黑眸盯著那形狀優美的雪白酥胸,喉頭不由一緊,不知道此刻是慾火多,還是怒火多。

  「唔,唔!」無法動彈的櫻寧驚恐地想阻止對方的動作,怎奈口不能言。

  大手繼續不留情地將她全身的衣物全部撕碎,扔在地上,再將渾身赤裸的美人兒勾入懷中。

  這是他的女人!冰肌玉骨、膚若美瓷,無論是藕臂、纖腰、雪背,還是粉臀、長腿、玉足……都是他的!

  修長的指輕撫著那彈性光滑的嫩膚,愛不釋手地輕輕滑動。

  不!無法動彈的櫻寧在心中大聲喊叫,淚水,因看不見對方的恐懼和被褻玩的羞恥,令她嗚咽著,絕望之餘仍然在盼著有人能來救她。

  那人將她一把攔腰抱起,走了幾步,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將她轉過面朝自己,藉著月色,冒火眼眸與她驚惶的美目對個正著。

  雲……墨?

  櫻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震驚又愕然地瞅著他,連哭都忘了。

  「我生氣了!」他不高興地說完,一低頭,張口就咬上她渾圓酥胸上的乳尖,用力吮吸幾下。

  「唔!」又麻又刺痛的觸覺讓櫻寧身子一僵,一對俏乳越發挺向男子。

  男子似乎還算滿意,毫不客氣地將她那一對送到嘴中的雪乳又啃又咬,直弄得紅雲一片,才抬起頭,又恨恨地說一句:「我很生氣。」

  說完,便將她轉身成背對著自己,將她擺弄成騎跨的姿勢坐在他腿上,大手拉開雪白玉腿。難忍飢渴地俯下臉,以熱燙的唇齒啃咬著她細緻的頸部肌膚。

  「嗚……」櫻寧哪裡知道這傢伙又在鬧什麼彆扭,卻因這種羞人的姿勢又氣又急,不停地嗚咽著。

  雲墨無視她的反抗,大手和嘴唇不緊不慢地愛撫著她赤裸的身子,似乎對她每一處凹凸有致的曲線均充滿了眷戀與歡欣之情。

  他的手撫過她身體的每一處,粉頰、細頸、酥胸、雪背……就連私密處也不放過。

  大掌貼熨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一寸一寸,緩緩地往下揉撫,穿過柔軟的毛髮,在嬌美的花瓣之間熟練地打到羞答答的花珠,他撫弄了幾下,敏感的花心便本能地泌出了粘膩的汁液。

  男性的長指擠進她狹窄的花穴,每一次地捻弄,每一次地抽插,快感像潮水,幾乎教她害怕。

  花液氾濫成災,如蜜糖般甜美,不停地從身體最深處流淌出來,濡濕了他的大手。

  櫻寧顫抖起來。

  那熟悉的挑逗,不輕不重,霸氣又不失溫柔,使櫻寧在這種無疑於狎玩輕薄中,很快就激出一陣無法自制的顫慄與快感。

  「嗚……」她因自己的本能反應而羞恥,越發淚如雨下,倏地,身子一僵,堅挺的男性由背後侵入她窄小濕潤的花穴。

  兩人的下身親密地交合在一起,雲墨卻不急著佔有,反而以一種磨人心扉的速度緩緩進出,似乎不想很快地結束這種又甜蜜又痛苦的折磨。

  他握住她一隻雪白飽滿的乳房,不停地以指腹磨蹭著嬌嫩的乳尖,讓它變得更硬更挺,身下的利器開始強悍的頂入,強烈的撞擊,動作狂野猛烈,頂著她快要被逼瘋了……

  在第一波高潮之後,櫻寧像失去靈魂般無力地仰靠在男人懷裡,緊閉雙眼,任憑他掠奪。

  隨著越來越快的交歡節奏,她又無法自主地隨著他一起在某一個逐漸攀升的頂點,達到了高潮,腦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砰」地炸開,整個人的意識四分五裂,一片空白。

  這種極致的喜悅,將她完全淹沒……

  雲墨仍未滿足,他的手緊扣著她柔軟的腰肢,將她托高,再用力朝火熱的熱鐵壓下,緊窒的花穴不停地收縮,將他包裹得更緊密。

  快感,層層疊積。

  她的體內又開始傳來陣陣痙攣,花穴裡的嫩肉緊緊收縮,將他絞得更緊,花心洩出的汁液讓兩人的交合處濕膩一片。

  他緊緊地抱住她,雙手不時握住她雪白的雙峰,身下的律動及力度狂猛地衝撞著,最後在她最深處的花心,射入滿滿的情慾火種……

  喘息未定,雲墨將全身無力的人兒攬進懷中,手指輕點,解開她的穴道。

  「唔。」一聲輕哼,櫻寧睜開眼,頰上因動情而一片潮紅,點點淚痕越發顯得她又嫵媚、又脆弱。

  「櫻姊姊……」雲墨見她的這副樣子,心中一片溫柔和滿足,一掃之前的醋意和妒意,又不住地在她頰上親了幾口。

  櫻寧猝然張開眼,接著美目圓瞪,直視著滿面像偷腥的貓般樂滋滋的俊顏,腦子裡總算有道意識,想起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不禁又怒又氣,握著粉拳就狂捶雲墨的胸脯。

  她怎麼也想不到,雲墨竟然敢這樣嚇唬自己,還點了她的穴任由他折騰,這個混蛋壞小子!

  雲墨任由她打,還不時偷個吻,換來更多的粉拳。

  正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侍衛的聲音:「小侯爺,王爺說了,看來府裡不便留客,先走一步,還請小侯爺把家務事處理好,免得橫生枝節。」

  櫻寧驀然停止捶他,又羞又惱地漲紅了臉,一雙美眸怒瞪著眼前的男子,使雲墨一下子咧嘴笑起來。「櫻姊姊,你好可愛。」

  可愛?

  差點就被他弄死了,這筆帳要怎麼算!

  ******

  菱花銅鏡中,女人天生有一雙勻稱纖細的美腿,很適合纏繞在男子結實的腰上。

  身子相貼,長腿相纏,親密無間地糾纏在一起。

  男子的薄唇親吻著女子軟嫩的紅唇,舌尖深深糾纏,放肆的火舌硬是推開貝齒,伸入檀口,攪弄丁香小舌。

  「唔……不……」櫻寧快被吻得沒氣了,又掙脫不開,忍不住地抗議出聲。

  明明是算帳,怎麼又給他弄到床上來了?

  雲墨喉間發出低沉笑聲,他喜歡狠狠地吻她,最好是吻暈她,讓她哪裡都去不了。

  櫻寧粉白額間全是細細的薄汗,全身像被灌了一大罈子烈酒,渾身都如火燒著。

  就在她快因窒息而暈倒前,他總算暫時放過了她,熱情的嘴唇沿著線條優美的下巴一路啃咬著往下滑,彷彿帶著一道道電流,讓她全身都酥麻著,修長的手,正在緩慢而堅定剝著她的衣服。

  衣衫根本攔不住來勢洶洶的侵略,很快就凌亂鬆散,被煽情地剝至圓潤晶瑩的肩頭處堆垮著,淡綠色的肚兜襯著雪白如凝脂的肌膚,說不出的動人,比之更撩人的,是單薄的布料下那對飽滿豐盈,形狀優美的雙峰……

  他的櫻姊姊真是美麗,玉體玲瓏、肌膚晶瑩、曲線窈窕,每一寸都有著無法言說的誘惑。

  雲墨毫不遲疑地以握住,攏於手心,低頭,再以滾燙的唇舌隔著布料捲住頂峰上那朵顫巍巍的、粉紅誘人的乳尖兒。

  「啊……」她的心在那一刻停了一拍,櫻寧驚叫一聲,難忍的情潮使她全身都變得敏感極了。

  修長的手、火熱的唇、結實的腿,還有抵在她羞人腿間的又燙又硬的男物……每一次撫觸、每一次吸吮、每一次摩擦,都讓她不知該怎麼辦。

  低泣被他誘惑得瀲濫的眸兒迷濛一片,小小的檀口輕啟著,又驚又怕,只能無助地弓起嬌軀,任他肆意品嚐。

  「別……雲墨……」他的名字就那麼無意識地脫口而出。

  第一次聽到她叫自己的名字,他的呼吸瞬間變得粗嘎,抬起頭,拇指的指腹揉上她的唇,誘惑地道:「櫻姊姊,再叫一次。」

  「叫什、什麼……」她泫然欲泣,神情惹人憐愛至極。

  「叫我的名字。」他諄諄教導,指腹緩緩摩挲著她的唇瓣,描繪著誘人的唇形。

  「雲墨……」

  見她輕蹙秀眉、楚楚動人的神情,忍不住扯唇一笑,俊美中帶股邪佞。

  「很好。」他深深鎖住她慌亂無助的容顏,靈活指尖將肚兜上的繫繩緩緩扯開,下一刻,有力的雙手扣住纖細的腰肢,不讓她掙扎逃離,他俯首,張口就含住雪端頂峰的粉嫩乳尖。

  「呀……」芙頰急速湧上紅暈,敏感地察覺到那雙熾熱的大手,正在自己赤裸的身軀上無處不在地遊走。

  「嗯……疼……」她嬌喘,連聲音也破碎成一盤散沙,簡直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越發顯得嫵媚至極。

  男子黑眸中閃爍著掠奪的光芒,大掌高高捧起雪嫩的雙峰,用力吸吮。

  口中嫩滑綿軟的美妙口感令他又吮又吸,還輕輕地啃咬著,簡直不想放開。

  「嗯……別咬……」她發出嬌膩的輕呢,纖手又羞又怯地直推著男人堅實的雙肩,扭動著纖腰欲掙脫。

  鼻翼間潮濕的氣息噴灑到她敏感的胸脯上,引得她不由自主地顫慄,隨著他的吮吸和撫摸,一陣陣酥麻讓嬌軀漸軟,無力地癱軟在床榻上。

  直到將那對嫩紅乳尖吮吸得水光一片後,雲墨才暫時地放過了她,他火熱的唇離開她胸前的柔軟,起身飛快地褪去自己身上的衣物,再次伏下健壯的身子與赤裸的人兒糾纏到一處,親密得無法再親密。

  櫻寧半側臥在床楊上,一動也不敢動,在他身下,身子抖得厲害,壓根就不敢正眼看他,她不是從沒瞧過他的身體,卻仍是掩飾不住地臉紅心跳。

  結實的大腿頂開她纖細雪白的兩腿,很緩慢地滑進她的體內,因為她的嬌軟和濕熱而輕喘一下。他沒急著動,而是緊緊地杵在緊窒的花徑裡,享受嫩肉溫柔的吮吸。

  「櫻姊姊……舒服嗎?」他舒坦地慢慢頂入,抽撤,再頂進。

  「嗯……」隨著他的動作,小腹處竄起熟悉的酸軟,她嬌喘連連,沒忘記先前的事情:「你……你還沒說,為什麼生氣?」

  他一僵,俊顏上竄出少見的紅,他撐起胳臂,將埋在她體內的堅挺猛地全部抽出,「那個姓玉的,為什麼追你?」

  「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會在那兒?」長睫倏地一掀,美眸中似有著恍然大悟,「你吃醋……呀……」

  他怎麼又重重地撞進來了,全根沒入,前所未有的深度讓櫻寧尖叫出聲。

  大紅色的錦帳朦朧如煙霞,床幃隨著激情而晃動,衣衫散落了一地,透過帷幔,隱約可見交纏的一雙人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1 00:40:54

  第九章

  數日後,櫻寧才明白那晚,為何瑛王爺會大駕光臨綠柳山莊。

  因為按兵數月不動的「虎豹騎」和「苻家軍」終於撇下私人恩怨,相互連手,將逐漸產生了輕敵情緒的「羯族」和「烏皖」前後夾擊,一舉進攻,直打了個落花流水。

  「羯族」和「烏皖」,一個被滅,另一個元氣大傷,短時間內再也無法興風作浪了。

  至於玉中石是怎麼來的,又是怎麼走的,雲墨完全沒興趣再提起這事,他只要能日日跟他心愛的娘子在一起,就心滿意足了。

  不相干的人,理他死活?

  小川子最近很閒,閒得快生霉了。

  一入夏,就從京裡來了好些人。

  什麼人?伺候主子的人。

  先來的是平安、繡菊,過了幾日,郝管事居然也來了;估計是老侯爺擔心孫子,又沒法子叫孫子乖乖回驪京,只好派了一堆人來聽差。

  這些人一來,小川子又發現了不可思議的事情。

  首先是那平安一見少夫人,眼睛就瞪得猶如銅鈐,說話也結巴起來:「櫻……櫻……櫻……」

  「櫻」了好幾聲也沒聽見下文,就見主子臉一板,「你很閒嗎?做你的事去!在這杵著當擺設嗎?」

  平安似乎已經被一道隱形的雷給劈傻了,腳都挪不開了。

  那邊,繡菊也是張口結舌,像見鬼似地盯著少夫人,嘴裡直咕嘟著:「真像呀……可是怎麼沒有胎記呢……哪有這麼像的人……」之類的,不知道被雷劈傻的毛病是會傳染嗎?

  少夫人上前正欲開口,卻被那霸王似的主子給強行帶走了。

  接著被傳染的還有郝管事。

  郝管家到綠柳山莊的那天,正巧雲墨去了軍營,郝管事第一眼看到眼前似曾相識的女子時,眼珠子差點掉下來了。

  「櫻……姑娘?」

  「郝管事,別來無恙,荷香她還好嗎?」

  郝管事一面答話,一面在心中一陣咕嘀。

  還是少爺行啊!這麼多年一直沒有放棄,堅持抓住了當日在侯府拿走一萬兩銀悄悄逃走的女子,不知道有沒有讓人家還債?

  這櫻姑娘也怪,臉怎麼突然就治好了,當年想必就把小侯爺的心給偷了,如今美成這樣,難怪敢冒天下之大不違,明目張膽地在玉陵城娶妻了!

  要是老侯爺知道,估計得氣得夠嗆。

  聽到少夫人回答郝管事的話,平安和繡菊方才肯定,這位少夫人就是當日的櫻姑娘。

  平安倒還好,笑呵呵地叫了聲櫻姑娘,繡菊突然冷下臉,一扭頭跑掉了。

  「哎,這丫頭,又在鬧什麼彆扭?」平安正待追上去,櫻寧笑笑,說了句:「還是我去吧。」

  她知繡菊品性純樸厚道,這樣不待見自己,必是有理由的。

  果然,她在葡萄架下找到繡菊,那圓圓臉的丫頭正鼓著腮幫子,拿著樹枝在地上亂畫,一見她來,馬上扔掉樹枝,別彆扭扭地站起來。

  「繡菊,好久不見了,聽……少爺說,你跟平安訂親了是嗎?」她輕言細語問。

  繡菊氣鼓鼓地看著她,半晌才道:「櫻姑娘,雖然你現在是少夫人,可是有些話不說,我實在是忍不住。」

  「好,你說。」櫻寧淺淺一笑,點點頭。

  「既然你現在已經嫁給少爺了,那就要全心全意地待他好,要不然,繡菊我都替少爺抱屈!」繡菊忿忿道:「櫻姑娘不知道吧,四年前你走了以後,少爺大病了一場,病好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可是我和荷香都知道,他心裡一直想著你,有時候他晚上做夢,嘴裡都叫著『櫻姊姊』,他因為惱你走了,所以把望塵軒裡的東西全砸了個粉碎,連那棵你們第一次見面的桂樹都砍了、燒了,後來又後悔莫及,到處找跟那些碎掉的東西一模一樣的對象回來,恢復以前的樣子。」

  「少爺的癡情真是世間少有,他因為愛你,所以也愛與你有關的一切,他在侯府種了好些山櫻和桂樹,他把你臨走時寫的那幅字裱好,掛在牆壁上,日日看著,甚至人都有些傻了。」繡菊說到這裡,突然鼻子一酸,眼淚都流出來了,「來年,老侯爺就安排了好些模樣兒長得端正的丫頭們過來伺候少爺,誰知少爺一個都不要,對那些喜歡他的千金小姐們也從來不理睬,荷香姊姊嫁人後,常常擔心,說少爺已經魔怔了,連女人都不碰,遲早會生出病來,可是咱們又能上哪兒再去找一個櫻姑娘回來還給他呢?」

  「後來,少爺開始經商,他本可以不走這條路的,將來襲了老侯爺的爵位,整個侯府、整個雲家都是他的呀,可是他偏偏不願意,不知涉了多少險,吃了多少苦頭。我們都知道他這樣做,完全是因為你拿了老侯爺的一萬兩銀子,如果他有很多錢,那麼你就不會再到別處去了,誰也搶不走你;櫻姑娘,你真的那樣愛財嗎?現在少爺已經有很多錢了,不管你是為了什麼嫁給少爺,求求你,不要再讓他傷心了,因為少爺為了你遭了太多罪,實在太可憐了……」

  櫻寧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房裡的,她坐在床沿上,淚如雨下。

  她從來沒有這樣後悔過,她現在才知道,雲墨當初有多麼地恨,又有多麼地傷心……是她的不告而別徹徹底底地傷了他的心。

  門從外推開了,雲墨回來。

  「櫻姊姊,瞧我給你帶什麼回來了……」他原本還在笑著,眉眼間都是溫柔,不料一眼看她正在哭泣,眉頭馬上擰起,大步朝她走來。

  櫻寧趕緊低下頭,伸手胡亂地拭著眼淚。

  「你怎麼了?為什麼哭?誰欺負你了?還是哪裡不舒服?」他急得什麼似的,一面連聲問著,一面拉著她的手,上下察看。

  「沒什麼,你別急。」她搖著頭,一雙美目經過淚水的洗禮,純黑,水靈靈的,猶如汪著雨潭泉水,使她更透澈地看清眼前這個曾經的少年,如今她的夫君。

  是啊,她怎麼可能去懷疑他對自己的感情呢,當他看著她時,眼裡只有一個她,那是真正的深情在睫、溫柔在眉,他交付給自己的,是一顆純淨、完整的心。

  她卻讓他那樣苦,一想到這裡,櫻寧的淚水又忍不住滑落……

  「是不是郝管事他們?他們對你說了什麼難聽的話嗎?真是反了!」她的眼淚刺痛了雲墨的心,他火大地轉身欲走,要去找人算帳。

  門外站著的四人,緊張地面面相覷,繡菊已經在小聲地啜泣,平安不住安撫她。

  「你等一下,我有話對你說。」她抽嚥著,滿目深情地瞅著他。

  他趕緊停了腳步,重新坐到她身邊,緊張地看著她,「不要哭了,櫻姊姊……」

  他的話沒有說完,那雙纖細的胳膊已經繞過他寬闊的肩膀,溫柔地攀住他的頸脖,慢慢地、堅定地環住他、擁抱他。

  「你……」雲墨一怔,整個人都呆住了。

  纖細的手指摸著他的頭髮,順著後頸一路溫柔地撫上他的臉頰,紅唇吐出歎息般的氣息,他聽見她輕輕地在耳邊說:「對不起,四年前,是我錯了。」

  修長的身體陡然僵硬,呼吸也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一動也不想動,不願被她放開,就這樣被她溫柔地抱著,他的頭枕在她單薄的肩窩外,心也貼著心的位置,享受著她無言的安撫,他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這是夢寐以求了多久的時刻啊!

  他聞著她身體淡淡的香味,感覺到她柔軟的手指正揉撫著自己的後背,就像他往常用滿滿的愛意擁抱著她一樣,美妙得讓他懷疑這是一個美夢……

  ******

  夜未央,月上中天。

  靜謐的房間裡傳出曖昧聲響,久久沒有停歇。

  像是杵臼時發出的悶響,又像是水澤汩淚不停地拍擊,一聲連著一聲,男子的粗喘,女子的嬌泣,讓這良辰美景更添旖旎。

  深紫色的錦帳低垂,彩色穗子隨著一陣急一陣緩,或似有若無地撞擊,輕輕搖晃,雕龍鏤鳳的大床上,被翻紅浪,蘭袂褪香,羅帳褰紅,繡枕旋移相就,交頸鴛鴦正繾綣。

  櫻寧已累極,不著絲縷的身子被雲墨攬在懷裡,他的臉埋在她發間,不住地吻吮著她後頸的細緻肌膚,有力的手臂將她整個兒抱著,長指已經撫上她胸口的兩團柔軟,緊緊包握住一對飽滿的雪乳上,緩緩地搓揉著,讓那雙雪白豐盈的乳在男子的手掌中不停地晃動……

  這就是情嗎?

  翠鬟斜彈語聲低,嬌羞雲雨時。

  這不是情嗎?

  依依脈脈兩如何,細似輕絲渺似波。

  但這些再美、再好的詩句,又怎及櫻姊姊的那一句話?

  他想起她那樣溫柔,充滿愛意地擁抱自己,就忍不住一陣亢奮,那仍埋在緊窒水穴的男根似乎又硬了……

  「你不累嗎?」櫻寧動了下有些酸軟的嬌軀,嗓音因方才激烈的歡愛而顯得慵懶性感。

  「櫻姊姊在我懷裡,我怎會累?」他輕輕地笑聲,慢慢從緊貼的背部傳過來,竟震得她心口禁不住一麻,「還想要嗎?櫻姊姊……」

  「不、不要了。」她再也不敢亂動了,星眸緊閉,螓首微垂,纖頸被他啃得又麻又癢,她忍不住輕顫起來。

  「我還想要,櫻姊姊,我們再做一次吧。」修長的指在凝脂般背脊上,上下來回遊走,最後來到她的酥胸處,擰住雪乳頂峰小巧的嫩尖兒,微微使力,讓它硬實、讓它嫣紅、讓它泛起了疼痛。

  「啊,疼!」她顫顫巍巍直喘息,縱然身體已經疲憊,卻輕易地被他引出兩腿間的情潮蕩漾。

  他低笑,反身壓住她,肌肉糾結的大腿貼著她纖長細腿,充滿蓄勢待發的力量,腫脹的慾望從花心中緩緩抽出,帶出泊泊春露。

  「嗯……」她嬌吟出聲,感覺他的堅硬地緊緊抵在她的臀瓣處,那樣火燙、那樣粗壯,令她羞紅了臉,不敢胡亂動彈一下。

  閉著眼,櫻寧也能感覺到男子火熱的吻,正狂野地遍佈自己全身,靈活的唇舌時而逗弄著飽滿柔軟的雙峰,時而嬉戲著敏感的白玉耳垂……他粗糙的大手,更是無所不在撫過她全身上下。

  櫻寧完全受他擺佈,無法自制,直地將她雙腿用他的膝蓋頂開,熱吻如雨點般落到她毫無瑕疵的玉背上,大掌滑至兩腿間,長指以似有若無的節奏愛撫她光滑如絲的大腿內側。

  又麻又酥的感覺自小腹竄起,「嗯……」整齊如編的貝齒輕輕咬著嫣紅的唇瓣,她發出好聽的呻吟。

  此時玉體橫陳的女人,根本不知道在雲墨的眼中,現在的她有多麼美!

  被擺弄成跪姿的雪白身軀上,泛著動人的櫻粉色,臀瓣挺俏緊實,腰肢纖細如柳,他伸手將她的小臉轉過來,她掀開長長的睫,一雙美眸迷離地望著他,唇兒輕咬,嬌嗔撩人……這嫵媚的模樣使得雲墨胯問的粗碩又壯碩了幾分。

  靈活的手指探入修長的雙腿間。

  「呀……」櫻寧滿面紅暈,那樣私密的地方,修長的指插了進去,在幽徑內恣意地來去,不急不慢地將手指抽插著,嬌軀顫抖著,腦子都成豆腐塊,花心深處猛地湧出一股股汁液,隨著手指加快地抽動,小腹深處像是有什麼再也無法控制,她「啊」地尖叫出聲,嬌美的身子軟軟地伏在被褥上。

  「好多水……櫻姊姊,你濕透了。」他抽出手指,將她又轉成仰臥的姿勢,她仍然在輕顫著,一睜眼,看到他正邪邪地以舌輕舔手指上的蜜汁,又不禁立即羞得閉緊了眼睛。

  「害羞了,別怕,你好美……」他沒打算放過她,嗓音緊繃,汗水自額角滴落,拉開她的兩腿,黑眸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水嫩的私處,長指又揉上藏在粉色花瓣中的小核,直到那裡被羞答答地逗弄得越來越紅腫硬實。

  她因為急湧上來的快感而不住輕泣,她扭動著身子想逃離他,他卻緊緊地禁錮著她的腰身,甚至將她的一雙纖白長腿掰得更開,碧澤深深入,幽溪細細行。俊顏受不住誘惑地埋首在她兩腿間,色情地吮吃起那嬌嫩甜美的花蕊。

  「呀……」櫻寧因他的動作驚叫一聲,太過震驚,使她腦中一片空白,蜜液也瞬間從花心深入滿溢而出。

  「你好甜,櫻姊姊……」靈活的長舌舔咬著嫩肉,舌尖還趁機不時鑽入那誘人的小肉洞中。

  「不……」洶湧竄出的高潮令櫻寧再也受不了,螓首在枕上下住輾轉,聲音都破碎得不堪一擊,「雲、雲墨……快停下……」

  「舒服嗎?嗯?」她的酥嫩膩軟讓他怎麼也吃不夠,直到聽見她從抗拒到發出愉悅的嬌吟。這才抬首,對她笑,不住地啄她半張忍不住吟哦的小嘴。

  「要我嗎?」他垂首,粗長的男根在幽徑處不斷滑弄,逗弄得她。

  「要……」她嬌嗔,光滑如絲的小腿不住磨蹭著他的。

  「要我愛你嗎?」

  「要……」

  「那你愛我嗎,櫻姊姊?」

  激情中的她嬌美得令人捨不得離開眼睛,她柔柔地撫著他的臉頰,「是的,我愛你,很愛你……」

  他眼眶都熱了,俯首將舌尖深深地餵入甜蜜的檀口中,而她一感覺到他的到來,便主動地抱他,環住他的頸項,與他火熱地濕吻纏綿。

  他架高她的腿,像杵臼的杖槌般直往小穴裡插,重重的,一下一下,彷彿打樁一樣用力搗進去。

  在他撞進花心最深的那一瞬間,兩人都因為極大的快感呻吟出聲。

  她香汗淋漓,全身都沁著汗,他將她撐得好滿,密密實實得沒有一點間隙,他抽出,花穴口的嫩肉就緊緊地吸含住硬實的堅挺,不放他離開,他頂進,她就柔順地吸吮,渴求他更深的進入……

  正是,一夜情濃似酒,香汗淋漓,幾番微透。

  夜正長……

  ******

  娶老婆,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情嗎?

  如果這話在以前拿去問小川子,他會很奇怪地聳聳肩,懶得理睬,可是如果現在再問他,他會斬釘截鐵地說,會!

  因為他發現,他家的主子、少爺竟然又開始寫字了。

  少爺善書法,隨軍征戰沙場時,常以沙土做紙,樹枝做筆,隨心所欲,龍飛鳳舞。

  但身為商人的少爺,越來越少舞文弄墨了,更多的時候,他在看堆積如山的賬本。

  所以當小川子偷偷打開那幅字後,不免一陣驚歎,只覺得上面龍飛鳳舞,筆鋒自有一種瀟灑之態,可馬馬虎虎地看了一逼,好些字都面生的很,認不得,便拿著跑去問平安。

  平安跟在雲墨身邊的時間好歹長些,耳濡目染,肚子裡的墨水比小川子略強些,字也能認全,便一一念道:「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什麼意思呀?」小川子一句也聽不懂。

  平安也抓抓頭,為難地盯著那些字。

  旁邊的繡菊毫不客氣地打了下他的頭:「叫你多跟著郝管事學些,你不聽,現在露餡了吧!」

  平安不服氣,小聲吱唔:「那你會嗎?」

  「不會。」繡菊趾高氣揚地道:「我雖不會,但虛心好學,會去找師傅問呀!」

  師傅?平安與小川子對視一眼,是誰?

  師傅不是旁人,正是少夫人,小川子頗有些哭笑不得。

  綠柳山莊風景甚好,鏤空的窗欞外晃動著長長的柳條兒,隨風微揚,遮擋不住花廊外端坐於繡墩上的纖柔身影。

  「這是《唐風》裡的一首詩,名字叫《綢繆》。」櫻寧微微蹙了秀眉,看看那字跡,似在回想什麼,「這是……少爺寫的嗎?」

  「是呀」繡菊自那日將話說明白後,也拋掉心結,真心實意地將櫻寧當成主子伺候,這會還求知若渴地問:「少夫人,這說的是什麼意思呀?」

  就見那平時裡閑靜淡然的少夫人竟然驀地紅了臉,緊抿著櫻唇,似乎不想跟他們解釋這詩義。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實在不明白這詩裡有什麼奧秘?

  正巧這時,郝管事在外頭辦完主子交待的事,回來了。

  「喲,開竅啦,都看起詩詞來了。」郝管家瞅了一眼,在心裡又大大地讚歎起少爺的字來。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呀?郝管事,你明白嗎?」

  「這個啊,當然嘍……」郝管事擠眉弄眼地笑,「這是夫妻之間的情話嘛!」

  「啊?」

  「這詩的意思是,午夜時分了,我的愛人真好呀……下半夜了,我這愛人真是冰雪聰明啊……天快亮了,我這愛人真是漂亮啊……」

  「哎呀!」繡菊捂著臉,「好肉麻!」

  「是呀,都讚賞了一夜,還不知怎麼辦才好,真正是個癡情的人呀!」郝管事感歎道。

  「莫非,這是少爺寫給少夫人的?」隨著繡菊的猜測,櫻寧的臉紅得可以跟吐艷的榴花媲美了。

  她想起來,昨兒夜裡,她被他折騰得暈了好幾次,醒來時,他似乎正在自己耳邊吟著這首詩。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深深刺進水穴裡的粗長還在一下、一下地頂著她,她迷迷糊糊地嬌哼著……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

  花心一陣麻癢,玲瓏嬌軀禁不住地哆嗦,雪膚上浮起片片紅暈,半晌不能回神。

  「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

  她實在受不住,「嚶嚀」一聲,一雙雪白藕臂環緊他的脖子,穴兒不住地收縮,楚楚可憐地吞吐著他的巨大。

  男性碩大,下下皆是盡根而沒,狠狠地搗入花穴,不過數十下,就讓承歡的女子身顫舌冷,嫣紅的櫻唇微張著,弄得死去活來。

  她陷入情慾高潮的嬌美模樣令他忍不住低下頭,吻住她的小口,將最後一句「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傾吐在兩人交纏的唇舌中。

  是呀,何其有幸,得此良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1 00:41:19

  第十章

  眨眼又過了十幾日,玉陵城的百姓,越來越看不懂那些領兵的,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了。

  這明明抵禦外族的事兒已經圓滿完成了,可這兩方人馬偏偏都不撤走。

  瑛王的軍隊駐在城西,苻家軍駐在城東,一個西一個東,倒是井水不犯河水,一住就是數日。

  有沒有這麼閒啊?這些皇親國戚不是天生幹大事的人嗎,怎麼就盯著玉陵這塊肥肉不放了呢?

  不過城中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到是挺樂意軍隊常駐在此的,別的不說,僅是那三位來頭不小的年輕將帥,遠遠地看過去,就是一道迷人的風景啊!

  瑛王雖已娶妻,可智勇雙全,內斂沉穩;苻少將軍雖然脾氣火爆,但俊美無雙,能征善戰;還有一位軒轅府的雲小侯爺,模樣生得俊秀,性子那更是深受滿城婦孺的喜愛。

  聽說他極有錢,生意遍佈大江南北,如今又買下瑭王的產業,改名為「綠柳山莊」的地方居住,看來是打算在此長期混了。

  比起性子率真、不解風情的苻卿,雲小侯爺顯然好接觸多了。

  瞧,那得味居櫻姑娘的三個弟弟,不就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頭,打成一片嘛!

  陽光下,一身白袍的雲墨笑容十分耀眼,很沒形象地蹲在醫捨外頭,一邊看著不遠處拿著樹枝做的長槍、長劍打打鬧鬧的小豹和木木,一邊跟三三聊天。

  三三大名裴毅山,小豹大名裴抱山,木木大名裴牧山,裴守元膝下一女三子,倒是有福人。

  「三三,你娘的病怎麼樣了?」雲墨狀似不經意地問。

  「姊夫,你擔心我娘的病,還是想我姊啊?」三三一言道出其心。

  「嘿,都有。」雲墨不自然地乾笑一下。

  「哦……」三三眼珠子一轉,「我娘這回病了,姊夫你怎麼不去蓬山看我娘?」

  「唉,還不是你娘,說你爹沒回來,我跟你姊這親事算不得數,不讓我進門。」雲墨一陣長吁短歎。

  「娘也真是的。」三三人小鬼大地歎道:「我姊都是老姑娘了,好不容易嫁出去,這幾年,上我家提親的人多得去了,都是我姊不嫁,現在嫁了,我娘又反悔了。」

  「提親的人很多嗎?」雲墨不是滋味地問。

  「當然嘍!」三三鬼鬼祟祟地湊近,又小聲道:「我姊人有多好,你知道嗎?這玉陵的難民收容所,還有專門收留孤兒和老人家的『安樂堂』,都是我姊幾年前從外面回來後暗中捐錢修建的,我娘不知道,是我悄悄發現的……」

  雲墨一怔,「是嗎?」

  「是啊,誰騙你啊!」小鬼頭直起背,清清嗓子,眉眼裡帶著明顯的不屑,「那勞什子中州玉家,前兩年還不死心,尤其是那個娶了好幾個妾的玉少爺,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前些日子又找了來,想再把我姊娶進門,哼,他倒是夢裡娶媳婦……想得美,就是不知道我娘是怎麼想的,總是有個顧慮,說兩家曾經訂過親什麼的……」

  睨著一眼默默靜聽的小侯爺,三三半真半假道:「小侯爺,你以後打算三妻四妾不?」

  一陣緘默後,雲墨忽然撫額低笑。

  三三驚訝地看著對方,不知道自己孩子氣的一番話,會令眼前的男子彷彿置身滿樹繁花。

  他的櫻姊姊,他的娘子,才不是那樣的人,不是那樣的貪錢之人!

  她那麼驕傲,骨子裡都流露出清雅,又怎會屈服於那些錢財?

  「盈耳暮蟬催別騎,數杯浮蟻咽離腸。眼前多少難甘事,自古男兒當自強。」

  他真是差勁啊!她臨走時留下的詩句裡,分明流露著她的不捨和對未來的期盼,他怎麼會獨獨被失望、傷心蒙蔽了眼睛和心,只會一心一意地去恨她,埋怨她呢?

  妻妾成群?不必!

  大千世界,他獨愛這一份特別,她的可親可暖,她的別具一格,她的輾轉不易,她的習慣隱忍,將一切難辛都深藏,不為人言。

  三千弱水,取一瓢飲。

  他的心,從來沒有改變過。

  ******

  蓬山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櫻寧的家就在蓬山腳下,兩三間茅草房,幾畝薄田,山坡下一排杏李已綴了青澀的果,村落、田野、遠方的群山,這是父母嚮往的田園生活。

  月亮高高地掛在天空,四週一片寧靜,遠處不時有狗吠聲響起。

  櫻寧倚在窗邊,靜靜地望著天邊一輪明月,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天邊月,天邊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什麼時候一家人才能團圓呢?櫻寧默默地歎了口氣,母親因憂慮過度病倒了,她照顧著母親,同樣愁腸百結。

  院中的榴花落了一地,枝上只剩結實的果,草叢中蟲聲唧唧,廚房爐上的藥想必也煎得差不多了。

  斂收神思,櫻寧正待轉身,不料身後一雙手猛地攔腰抱住了她!

  「啊!」她嚇得差點尖叫,但幾乎是同時,這熟悉的胸膛、熟悉的味道,她瞬間軟了身於,是他來了……

  「你怎麼來了?」她柔聲詢問並回身依進他的懷中,抬起清麗的臉龐,仰著頭看著他。

  「我想你。」雲墨望著她的眸清似水,一眼即可望見,那樣的真摯、純粹,心中一柔,伸手抱住她纖細的身子,「你也不給我捎個信,兩天沒見你,我有多掛念你,你知道嗎?」

  「對不起。」她撫著他的背,輕聲道:「我娘病了,我好擔心,還有我爹爹……」

  「傻瓜!」他長歎,憐愛地親吻著她的發頂,「記住,什麼時候也不要忘了還有我,就算天塌下來,還有我替你頂著呢!」

  他明明比她小,現在卻能將她輕巧地抱起,整個兒擁在懷裡,讓她柔軟的依附,還能說出這樣令她感動的話,櫻寧的心裡一陣踏實。

  「所以……」雲墨捧起她的臉,笑容好看的令人眩目,落下一個又一個的吻,最後抵在柔軟的菱唇上,「你也要學著信任我、依靠我,好不好?」

  她在他懷中點點頭,鄭重地說:「好。」

  「那麼全部都告訴我,你父親的事,還有,只要是你想告訴我的,全部告訴我,我來解決。」

  櫻寧笑了,她主動踮起腳尖,輕輕地吻了吻他的唇,換來他熱烈的親吻。

  唇舌糾纏在一起,他們的心也貼在一處,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心。

  窗外的月光如水,灑在一對相互依偎的儷人身上。

  那天之後,雲墨開始全力打探,他的手腳很快,不過兩三日,便已經從各種管道得知了老丈人的下落。

  「抓你爹的是那個叫戚崇的當今國舅,在朝廷裡官拜工部尚書;你爹一直將景家的畫卷藏在清州的繡莊裡,等著景家的後人去拿,半個月前,景家的後人去將畫卷取走,不料你爹被一直追查那畫卷的戚崇給抓到了,如今被關在麓城的大獄裡……」

  「你怎麼知道得這樣快?」櫻寧擔憂不已。

  雲墨抱住她安慰,「我把玉陵城翻了個逼,找到了那個姓賈的,才知道他當初是在巴丘,無意中聽到一個叫阿昌的囚犯提到過你爹,那個阿昌是從麓城逃到巴丘的,與你爹曾經關在一個牢房裡,你爹受了很多罪,迷迷糊糊的時候總念叨著家中的情況,提過「櫻寧」、「三三」、「小豹」這些名字,所以姓賈的很容易就猜到那人是你爹,這才以此要挾你嫁給他。」

  櫻寧聽到父親遭罪,忍不住落淚。

  「放心!我會救你爹,要不然,我怎麼能讓你娘認同咱們的婚事呢?」雲墨溫柔地吻掉她的淚,「乖乖地在家等我,嗯?」

  「好。」她含著淚,臉上卻綻開最美麗的笑容。

  ******

  兩個月後,雲墨將裴守元完好如初地帶回玉陵城。

  裴氏夫妻相見,一家五口團聚。

  小別勝新婚!兩個月沒見,雲墨像是餓壞了……

  緊緊地貼合她,不停地撞擊,快而急速,手揉捏著柔軟豐盈的乳房,壯碩粗長碩大又堅硬,深深地在水穴深處廝磨。

  「啊……啊……慢一點……」櫻寧對他的勇猛有點吃不消,剛說完,她又被他翻過身,纖細的腿兒被他抓著纏在健碩的腰身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一次比一次進得深,幾乎都抵在了子宮口。

  「慢不了,櫻姊姊……」

  他好想她!

  想她清麗的容顏,想她嬌美柔軟的身子,想他進入她時那神魂顛倒的快樂。

  唇舌又糾纏在一處,胸口湧滿了酸酸漲漲的感覺,凹凸有致的嬌軀,情難自禁地貼上修長精實的男性身體。

  巨物發狂般的進擊,緊窄濕潤的穴兒因高潮的來臨而強烈收縮著,他悶哼一聲,按壓著她的臀瓣,將慾望的種子全部噴射進溫暖的花壺。

  兩具汗濕的美好身軀緊緊相貼,親密得不能再親密了。

  「謝謝你,救我爹爹。」她主動親吻他,他閉著眸,享受著她的柔情。

  柔軟的纖手滑過他耳後、頸項、喉結、最後來到扁平的乳頭上,他低低的發出呻吟,俊顏上泛起潮紅,連眉眼都帶著愉悅。

  這兩個月的奔波,他黑了,也瘦了,從驪京到玉陵,又從玉陵到斷橫山,再從斷橫山到麓城,他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她。

  但,她仍然有些難以置信。

  「你真的……那樣就把戚崇給騙了?」

  眾人沒有不好奇雲墨是如何能把裴守元帶回來的,他很低調地說了四個字:投其所好。

  戚太師的大兒子戚賢愛權;二兒子戚崇愛財;三兒子戚威愛美色,戚太師呢?戚太師最愛裝文人,因為財、權、美色都有了,想要的自然是天下墨寶。

  戚崇獅子大開口,不僅要軒轅侯府在西邊的產業,而且還要范夫人的墨寶。

  後來呢?

  「西邊的產業,其實早被皇上的爺爺借走了。」

  當今聖上的祖父那時還是韓王,要起兵造反,需要大量的銀兩,借到雲家頭上,打了欠條,將雲家當時在西邊的產業全部討走,韓王好面子,借款時與雲家約法三章,此事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得洩露。

  韓王后來如願得了天下,但該還的還沒來得及還,稱帝的韓王就突然暴斃,那事兒就順理成章地擱下了,雲家的人倒也不怕債主沒了,這帳就會煙消雲散,反正還有其子其孫萬萬代,利滾利,越滾越大,自個兒活得越久,那皇家欠雲家的債就越豐厚。

  所以戚崇拿到手的其實是先皇的欠條,姓戚的有本事、有膽子,就去幫忙找當今天子要這筆糊塗帳吧!

  「老侯爺怎麼會願意把這欠條給你呢?」櫻寧仍是不解。

  是因為有人找上門大罵了雲萬里一通。

  雲墨想起當日情形,仍有些忍俊不禁。

  「范夫人,是你外婆。」

  「嗯。」櫻寧點頭,外婆在外公去世後四海遊歷,走遍大江南北,異域高山,已經好幾年沒有回到家鄉了。

  「你外婆是我爺爺的舊友,其實我懷疑,他們倆年輕時是不是有過什麼……」

  四年前,祖父與櫻寧之間生過嫌隙,依櫻寧的脾氣,只怕是不願輕易地隨他回驪京,他夜夜纏著她,就是盼著能讓她快點有孕,生米煮成熟飯,他的櫻姊姊只能嫁雞隨雞了。

  而依祖父的個性,侯府有了曾孫,而且不是艷娘那種弄虛作假搞出來的冒牌貨,心裡必然喜出望外。

  沒想到,就在他心急如火地趕回侯府時,竟然看到一個英姿颯爽的美婦,在大罵自己那一輩子說一不二的牛脾氣祖父。

  原來四海遊歷的范夫人在收到女兒的信時,正好到了離驪京不遠的鄴都,一怒之下就殺到侯府去找雲萬里算帳。

  「雲萬里,你以前不過是個一身銅臭、目不識丁的土財主,憑什麼現在瞧不上我的外孫女兒?」范夫人是多凶悍的人,指著雲萬里就是一通大罵!

  「阿瑤,你別惱,是我錯了,我並不知道她是你外孫女……」雲萬里一生真正傾慕的只有這個比自己年長好幾歲的女人,偏偏有緣無分,一別三十年,到老方相見,那分巾幗不讓鬚眉的英氣不經意流露出,仍然令他怦然心動。

  「這什麼話!」范夫人卻並不買帳,繼續訓斥:「不是我的外孫女,若是別家的閨女,就可以讓你這勞什子破侯府隨意欺負?」

  「不是、不是!」雲萬里自知有愧,百般檢討,最後道:「阿瑤你說怎麼辦吧,我都聽你的。」

  「你這人越老越糊塗,倒是你家這孫子我挺喜歡,做我外孫女婿不錯!」范夫人總算出了氣,笑吟吟地看一眼正站在一旁看好戲的雲墨,雲萬里見她心情好轉,剛鬆了口氣,可下一秒,便又見心上人瞪著自己,「現在要去救我女婿,你幫不幫忙?」

  幫!哪敢不幫!就算砸鍋賣鐵也要幫呀!

  當下雲萬里就將先皇的欠條拿了出來,還怕被戚祟看出端倪,又另給了好些連雲墨都不知的體己,雲墨這才知道雲家多有錢。

  而所謂范夫人的墨寶,雲墨則很大方地送了三大箱,裡頭到有一張確是范夫人當下親手所書,不過卻是大罵戚家的話。

  「戚氏為我,是無君也;戚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

  不知道那戚太師現在在家中已經鑒賞到第幾箱了,他記得自己當時是壓在第二箱的最下一層,估計著這進度,應該差不多了吧!

  「為什麼要放在第二箱的最下一層呢?」櫻寧不明所以地問。

  「戚太師一定找了不少名家幫助鑒寶,他一定會認出那一張絕對是真跡,可是被罵了又不甘心,只得忍著氣繼續找,待他將三個箱子全翻了個遍,發現確確實實只有這麼一張是外婆所書,而且還是擺明了罵姓戚的是禽獸,怒極欲狂,體內氣血沖湧逆轉,自會攻心。」

  這下,戚太師就算沒氣死也會吐兩升血出來吧!

  「你……」櫻寧不敢相信地慢慢張開了小嘴,「好厲害……」

  精緻的下頷被修長的指尖勾起,他的眼睛閃閃發光,像是具有穿透力的,鼻樑筆直,含笑的眉宇間在蠱惑間流轉出令人目眩的神采。

  「櫻姊姊……」他挺腰,深深侵入花徑的粗碩重重地頂了她一下,又一下。

  「嗯……」她嬌喘,他入的好深,她發出嬌泣,柔若無骨的身子瞬間繃緊,全身都在哆嗦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愛你,櫻姊姊……愛了很久。」他傾吐愛語,深深吻住了那張柔嫩的紅唇,交合的律動漸漸加快。

  心被巨大的幸福包圍了,太多、太多,她幸福地發出啜泣,主動抬起纖長美腿,纏在他的腰際,迎合著他越來越狂猛的衝撞。

  春色濃,同心羅帶;結良緣,攜手相依。

  他們永遠不會再分開了……

  ******

  冬至剛過,一駕華蓋馬車從驪京城外駛進來,朝著軒轅侯府緩緩行駛。

  行至侯府大門前,裡面早有僕從迎了出來,馬伕將車慢慢停靠在路邊,車簾從裡面掀開,披著灰色貂裘的雲墨從裡面先出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車中用白狐狸裘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女子抱出來。

  「少爺,少夫人。」眾人整齊劃一地行禮。

  雲墨應了聲,抱緊懷中的女子,低下頭,不知道在她耳邊悄悄說了什麼,引得那身懷六甲的清麗女子將臉蛋埋進他懷裡,笑個不停。

  這一幕,極刺眼,落入對街一雙滿含妒嫉的眼裡。

  如果他早一點兒找到她,現在抱著她的,是不是就是自己了?

  玉中石每每午夜夢迴,那如月中仙子般的女子總是魂牽夢縈,讓他無法忘卻。

  「公子,咱們走吧。」侍妾們在身後柔聲催促。

  玉中石歎了口氣,不走,又能如何呢?

  雲墨,他鬥不過,無論是明裡還是暗裡。

  但這並不是他肯放棄的關鍵,讓他死心的,是他那曾經訂親的未婚妻,那樣口齒清楚地拒絕了他。

  正月初十,他趁著她帶丫頭們出府到南安寺賞梅遊玩,煞費苦心地將那幾個丫頭調開,攔著她苦口婆心地勸說,一心盼她回心轉意。

  「你就這樣想嫁入侯門?玉家雖比不得侯門,卻也是顯赫人家,斷然少不了你的錦衣玉食、富貴榮華,你嫁進去亦是正妻,你知道,在我心裡……旁人哪裡及得了你。」

  她卻並不言語,站在雪地裡,清雅脫俗,猶如畫裡的嫡仙,一雙澄清明眸看著他,彷彿無動於衷,又彷彿目中無人,他便忍不住怒上心頭,恨聲道:「那姓雲的臭小子有什麼好?在京城裡惡名滿天飛,做起生意來手段陰險毒辣,我玉家便是受他打壓,翻不了身,這些事,你……你不曾聽過嗎?」

  他那無緣的未婚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總算開口了,卻是替那人說話。

  「玉公子這話實在是沒有道理。我家夫君年少創業,歷經辛苦,賺得盆豐缽滿,那是他該得的,即使有人罵他得了便宜還賣乖,得饒人處不饒人,想必我夫君亦是有他自己的道理,何況『三人成虎,十夫揉椎,眾口所移,無翼而飛』,那樣的話語,我又何需非得聽聞?」

  一席話,噎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

  望著那纖細的身影漸漸走遠,有人拍拍他的肩,回過頭,駭了一跳,正是雲墨。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何況還有奪妻之恨,可偏他顧忌那人的身份,不敢有半點冒犯。

  「小侯爺……」他只得故裝大方,「你會待她好嗎?」

  「當然……」那男子意氣飛揚,眉宇間是掩藏不住的溫柔,「我的櫻姊姊這麼好,是一定要得到幸福的,不過,我愛的人,就只能由我親手給她幸福,至於別人,我不放心……」

  他看著那不朝著那嬌柔身影大步追去,在冰天雪地中,雪如柳絮般在他們周圍漫舞,一個俊秀無雙,一個清麗出塵,宛如一雙壁人,耀花了他的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1 00:41:40

  番外

  正值初春,嫩柳吐綠,奇卉爭春,湖畔楊柳搖曳於一片水波蕩漾中;世間萬物已經逐漸復甦,皇城驪京到處是一片萬物更新的景象。

  軒轅侯府裡的氣氛,卻仍然比那三九嚴冬還要寒冷幾分。

  這幾天,滿府上下的婆子、丫環都裡三層、外三層地圍在「望塵軒」外,豎著耳朵聽著裡頭的動靜,不時地交頭接耳,講個話連稍大點聲都不敢。

  「哎,少夫人都已經陣痛了三日了,怎麼還未生?」

  「是呀!可急死人了,你瞧少爺的臉色……」

  「你們說會不會是難產啊?」

  「噓!快別說了,在這望塵軒執事的王嬤嬤,昨兒個就是在背後悄悄議論這事,不料居然被少爺無意間聽到了,你當時沒在場,少爺那樣子簡直像要殺人,大發雷霆地叫人把那婆子捆起來關了。」

  「啊?王嬤嬤說什麼了?」

  「那王嬤嬤也是個沒眼力的,仗著自己是府裡的老人,平日裡總說些有的沒的,不是說少夫人身份低微,還做過侯府裡的下人,根本就配不上少爺,就是說少夫人善妒,連個妾都不許少爺納。昨兒見少夫人陣痛了兩日還不生,就幸災樂禍地說少夫人是個沒福氣的人,這萬一難產了,對咱們侯府來說不見得就是壞事,少爺回頭再娶個金枝玉葉的公主、郡主什麼的,多納幾房姬妾,開枝散葉。」

  「嚇!那婆子也真敢說啊!」

  「可不是!好死不死叫少爺聽到了,你說少爺能饒了她?」

  「就是,我瞧少夫人脾性挺好的,又知書達禮,倒是少爺一時沒見少夫人在眼前,就急躁得跟什麼似的,那王嬤嬤在這節骨眼咒少夫人,豈不是雞蛋偏往石頭上撞嗎?」

  「沒錯沒錯,我也瞧出來了,在府裡若是做錯了事,不小心得罪了少爺,一定要去央求少夫人,她說一句比旁人求千句萬句都要強一百倍。」

  幾個年紀稍長的僕婦正小聲議論,忽然見望塵軒內,荷香拎著裙擺,急急忙忙地跑出來,引起一陣騷動。

  荷香滿臉焦急,四下好像在找什麼。

  「娘子,我在這,裡面怎麼樣了?」郝管事方才去處理府裡的幾件事務,完事就馬上過來,同樣也是滿臉的焦慮。

  「阿茗!」荷香見了自家男人,才稍放下心,拉著郝管事到一旁小聲道:「你快去叫阿大、阿二他們過來,我怕少爺他……」

  郝管家聳然一驚,「怎麼了?少夫人情況不好嗎?」

  「穩婆說目前情況還好,但是若今兒個再不生出來,大人小孩可能都會有危險了!」荷香的聲音都帶著顫音:「萬一、萬一有什麼事……平安和小川子肯定是制不住少爺的……」

  郝管事心裡明白,點點頭,也不多說什麼,急匆匆地轉身就走。

  老侯爺半年前就興沖沖地跟著少夫人的外婆,范夫人,四方遊歷去了,不在京裡;親家老爺、太太接到少夫人要生產的信,此時還在路上,一時半會兒趕不來,這府中竟沒個能做主的大人,萬一少夫人有什麼三長兩短……郝管事簡直不敢想像下去。

  與望塵軒外的人頭湧動不同,軒內一片安靜,偶爾會聽到幾聲細細的呻吟。

  繡菊在外間忙忙碌碌地指揮穩婆和小丫頭們,盡量小心地準備熱水、燕窩粥,聽到那細不可聞的聲響,心中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了。

  少夫人都陣痛兩天了,卻因為怕少爺著急,實在是忍不住了才會叫喚出聲,她每叫一次,少爺的臉色就要難看一分。

  繡菊覺得少爺正在極力壓抑自己,隨時會處於崩潰發狂的邊緣。只不過,他在為了少夫人而盡力忍耐,除了對著少夫人,他還能笑著,面對其它人時,簡直如同黑面煞神般地嚇死人。

  屋內極其安靜,擺設和許多年前一樣,沒有絲毫變化。

  雪白的牆壁上掛著名家字畫,紫檀木的傢俱描金雕花,多寶格上放滿了各種珍貴的玉器古玩。

  香爐裡熏著淡香,嫋嫋香煙,卷舒聚散;梅花式的洋漆小几上,一個晶瑩剔透的玉瓶,插著時令花卉;指頭大小般的南海珍珠穿成珠簾,靜靜地低垂著。

  珠簾內,柔軟床榻上,溫婉美麗的女子正闔著眼,眉心微微蹙著,整個人偎在俊逸男子的胸前,睡得並不安穩。

  男子屏氣凝神,不時用柔軟的絲帕細細地拭著女子額間的汗,一雙黑眸一瞬不瞬地緊緊盯著那張清麗的小臉。

  「雲墨……」

  她在他懷中動了動,睜開眼,柔柔地喚聲。

  「我在這裡,櫻姊姊。」雲墨應道,俯首憐愛地輕吻著她的額,一下,又一下。

  「你幾天都沒闔眼了,快去睡一睡……我沒事,你別擔心……」

  「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陪著你。」握住她的纖手,男子的眼裡全是濃濃的愛意,「再說,我的床就在這兒,你要我去哪兒睡?」

  櫻寧唇上綻出朵美麗的微笑,撫著隆起的腹中,眉眼間儘是母性的光輝與柔美,「寶寶真頑皮,都鬧了兩天了還不肯出來。」

  「沒錯,等她出來,看我怎麼收拾……」雲墨的手也跟著撫上去,聲音裡卻有種氣急敗壞的味道。

  「別亂說,寶寶會不高興的。」櫻寧飛快地摀住他的嘴。

  「你聽我說,櫻姊姊……」他拉下她的手,眷戀的細細吻著嬌顏,「我跟這小傢伙都說了好幾天好話哄她出來,只要她快點出來,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我都給她想辦法摘下來,她偏不領情!可見要換法子說些狠話……」

  櫻寧聞言,忍不住莞爾,正欲說話,忽然腹中陣陣痛意,越來越痛,彷彿疼痛欲裂,「啊……」她再也忍不住地大叫出聲。

  「櫻姊姊!」雲墨臉色都變了,大聲道:「怎麼了?肚子痛嗎?穩婆、穩婆!」

  一陣腳步聲忽響,荷香、繡菊帶著穩婆衝了進來……

  「怕是要生了……」穩婆察看後道:「已經開了兩指了!」

  「不要慌!」荷香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快去端熱水來,還有消過毒的帕子,越多越好。」

  「少夫人別怕……」最後繡菊說的這話一點道理也沒有,因為顯然少爺比少夫人更緊張失措。

  「少夫人怕是要生了,少爺,您快出去!」荷香使出吃奶的勁兒去拉雲墨,後者卻紋絲不動。

  早防著這一點了,荷香一扭頭,揚聲叫道:「阿茗,快叫阿大他們進來!」

  晌午時分,歷經了三個時辰,軒轅侯府裡這才誕生了一位小嬌客。

  「哇嗚……」小嬌客皺著小臉蛋,哭得很帶勁兒。

  「是位小小姐,呀,真漂亮,瞧那眼睛大大的像少夫人,鼻子挺挺的像少爺。」荷香抱著裹在紅綢襁褓裡粉團似的小女嬰輕哄著,十分喜歡。

  繡菊將因生產而疲憊不堪,睡了過去的少夫人照料妥當後,也走過來,笑逐顏開地看小寶貝,又想起什麼似的。「咦?阿大他們怎麼還不放少爺進來?」

  一個小丫頭推開門,朝外瞄了一眼,又飛快地縮回頭,忍著笑道:「繡菊姊姊,少爺……剛才被阿大他們打昏了,現在還暈著咧。」

  「噗嗤」一聲,屋裡的人都捂著嘴悶笑起來。

  彷彿有所感染,本來粉嫩的小臉上還掛著淚的小女嬰,忽然「嘻」地笑了聲,也不哭了。

  如雨後初霽,冰消雪融,一掃整個侯府幾日來的陰霾。

  這時,雲墨從外間的軟榻翻身坐起,伸手摸著頸子活動了一下,心裡直罵那出手打暈他的傢伙,不知是阿大還是阿二,也包括看上去膽小怕事的郝管事,總之個個都有份,一個都跑不了。

  「少爺,您醒啦,小小姐剛睡了,您要抱抱她嗎?」繡菊笑嘻嘻地抱著小女嬰,正要遞過去,誰知雲墨「騰」地一下站起來,「櫻姊姊呢?」

  「少夫人還沒醒,您要抱抱小小……」繡菊的話還未說完,就見雲墨一陣風般地走了。

  「唉,小小姐,看來你折騰你娘親,惹到你爹嘍。」

  睡夢中的小女嬰似乎預料到了自己將不受爹疼愛的命運,扁扁小嘴。

  「乖……別傷心呀,還有好多人疼小小姐呢!」

  小女嬰放心地睡了。

  雲墨放輕腳步,緩緩地走進裡間,當看到臥在床上那張蒼白的嬌顏時,心中頓時痛得要命。

  他走過去,坐在床沿邊,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入懷中,面頰磨蹭著如玉般的臉頰。

  「雲墨……」她並未睡沉,沒睜開眼,都能感覺到他的氣息。

  「櫻姊姊……」他的聲音顫抖著,「讓你受苦了……」

  「我沒事,你別急,寶寶好可愛,你看到她了嗎?」

  他沒說話,緊緊地抱著她,將頭埋進自己肩頭,良久。

  「櫻姊姊……」她聽到他哽咽地說:「我再也不會讓你生孩子了……」

  ******

  雲秧秧的碎碎念……

  聽府裡的人說,自己出生的時候,很不乖地折騰了娘親三天,也嚇暈了那從來不曾吃過虧的奸詐爹爹。

  大概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爹爹才不喜歡自己吧!

  雲秧秧傷心地想。

  事實上,爹爹好像誰都不是特別喜歡,除了娘親。

  爹爹沒有其它妻妾,每當娘親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中,就能看出他的眼中再也容不下別人了,他時常興味盎然地看著娘親巧笑嫣然,故意惹得她嬌嗔微顰,完全不理會外人驚詫又訝異的目光。

  每當這時,繡菊姨姨就說:「少爺太肉麻了,真是受不了!」

  荷香姨姨則是大叫一聲管事伯伯的名字,然後瞪著老實的管事伯伯,很用力地說三個字,「多學學!」

  學什麼呢?學爹爹怎麼欺負娘親嗎?

  爹爹經常抱著娘親欺負,又咬又啃,秧秧覺得娘親很可憐。

  娘親那麼漂亮,會做很好吃的東西,會寫一手好字,爹爹為什麼學要欺負娘親呢?

  秧秧不明白。

  秧秧有兩個家,一個家在驪京,一個在玉陵城,相隔十萬八千里。

  在驪京的時候,她總聽到外面的人尊敬地稱太爺爺一聲「老猴爺」,叫爹爹一聲「小猴爺」,秧秧實在不明白,他們家明明都姓雲,跟猴子有什麼關係呢?

  不過大人的事,小孩子是不用操心的,反正沒有人叫她「小猴子」就謝天謝地了。

  秧秧覺得自己是很懂事的,至少比弟弟懂事。

  弟弟是在三年前,娘親趁著爹爹要到各地巡視生意,在半路挺著快要顯懷的肚子,帶著她偷偷溜回玉陵,想在綠柳山莊生下來的。

  娘親很聰明,竟然能瞞著爹爹,神不知鬼不覺的懷上了弟弟。

  誰知爹爹在娘親前腳剛進門,後腳就跟著到了山莊,又氣又惱地抓著娘親,像是要親她,又像是要咬她,還氣呼呼地問:「那些『避子湯』,究竟有沒有用?」

  避子湯?是什麼玩意兒?生小娃娃的嗎?

  秧秧沒興趣去瞭解。

  弟弟很頑皮,太爺爺說跟爹爹小時候一個樣,不過秧秧有時候挺佩服弟弟的勇氣。

  每當爹爹「欺負」娘親時,弟弟就會傻乎乎地呆看著,然後衝過去用力地推開爹爹,大聲說:「娘親是小寶的!不許欺負娘親!」

  這時候爹爹就會黑了臉,娘親卻笑得好開心,她將弟弟抱在懷裡,然後摟過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的「小淑女」雲秧秧,一邊一個,親親他們的臉蛋,溫柔地說:「娘親最愛你們了。」

  爹爹聽了,會悖然大怒地撲過來,將他們一手一個拎著,扔給繡菊姨姨和平安叔叔,咬牙切齒地命令:「今天不要讓他們出現在我面前!」

  「走吧,平安叔叔,我們去找小川子哥哥玩。」弟弟一點也不害怕,摟著平安叔叔地脖子,「反正娘親最愛我和姊姊!」

  哈哈,是呢!

  秧秧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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