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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徐公子勝治[靈山]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0:46:54     標題: 徐公子勝治[靈山]全書完

靈山是一部比較不一樣的神怪小說,他不強調修真的過程,反而在心境中有不同的見解,非常值的一看

本文約360回........



靈山簡介︰

北京中醫藥大學本科生梅溪,自幼漂泊江湖,艱難的上了大學讀到二年級,卻在一場意外的奇遇中穿越了,來到盛唐年間。

  他驚訝的發現,自己來到的是與歷史書上所描述的不太一樣的世界,這里神仙菩薩滿天飛,妖魔鬼怪到處走,只存在于神話傳說中景象,竟在身邊真實的呈現。

  是歷史記載錯了嗎?還是因為他的到來,創造了後代所見的歷史?

 

本卷共十六回,名為“人世間”,寫的是梅溪穿越到唐朝以前,在當今社會的來歷與經歷。

  在我開書之前,曾與幾位經驗老道的作者和編輯談過新書的大綱構思,幾乎所有的“過來人”都告誡我在起點寫穿越題材的注意事項,那就是穿越要快,最好是開篇就穿,穿越前的交代要越少越好,可以留到以後的內容中倒敘穿插,否則書很容易撲。

  我知道到這個建議是金玉良言,也不想撲街。但是我很難回避穿越前的這一段描寫,否則整體構思與許多重要的伏筆都要徹底推倒。只能想個別的辦法,將這些內容盡量精簡,並且放在最前面作為獨立的一卷,題名“當今卷”,以示區別。

  最近和一些朋友交流,大家提到很多西方最新流行的小說技法,都頗為推崇。但是我個人骨子里還是比較喜歡中國傳統的分卷與章回結構,那種精妙的起、承、轉、合大構架,所以這本《靈山》還是如此嘗試。無論本人水平如何,我都會盡最大的努力。

  書寫的還不好,在于作者的筆法與筆力,但是評判標準,掌握在廣大讀者手中。明天就要沖新書榜了,衷心希望諸位書友的收藏與投票!您給予的大力支持,在此深表感謝!

當今卷︰人世間 001回 赤子漂身江湖客 太叟演說八大門

“意淫暗耗腎精!”梅溪躺在床上,想起了在課堂上老師說的一句話。

  他剛才做了一個感覺很爽、很拉風的夢,不禁佩服自己的想像力可真夠豐富的,這種亂七八糟的夢都做出來了,夢境是這樣的——

  梅溪身穿藏金色的道袍,周身紫氣青光流轉,高簪散開發髻披拂,腳踏五彩祥雲立于諸天之上。眼下是無邊玄妙方廣世界,鴻蒙中金光萬道、渾沌開瑞霧千噴,梅溪眼中神光開闔一覽無極。

  只見列菩薩、羅漢、金剛、珈藍、明母、飛天,霄漢琉璃中隱現;諸帝君、天官、星宿、神將、仙童、玉女,丹犀寶台上安身;更有那各色通靈瑞獸、得道妖王、精奇異怪,琪樹瑤花間立足;還有不知名的各方圖騰神靈,或頭頂圓光、或披鱗耀日、或彩羽凌空,千奇萬態難以盡數。

  然而這仙家景象、法華世界卻似硝煙甫散,有須彌峰抱殘,見蕊珠宮守缺,蒸騰殺氣猶未散盡。無數神佛仙聖,此時都面帶著敬畏之色注視著一個方向——梅溪與他身後各持法器的眾位仙家與妖神。

  耳聞一聲啼喝,一只金毛巨猿翻著跟斗騰雲而來落于不遠處,它身上的大紅袈裟已經破爛不堪還有煙燻痕跡,腦後的猴毛也燒焦了一塊,手提一根金箍鐵棒指著梅溪道︰“梅真人,你挑動這場諸天浩劫,了斷天人因果,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已被打落凡塵,你還想怎樣?”

  梅溪微微一笑︰“我等證道之人已超脫生死,非為戰而戰,如今大局已定,正應諸天相商,梅某主盟定議而已。”

  這時又有一聲長嘯,遠方一金甲天神化身萬丈而起,眉心神目圓睜威風凜凜,只是身上金甲殘破、手中三尖兩刃兵也少了半截。他高聲問道︰“梅真人,你叫諸天如何相商?如今之計,你如登凌霄寶殿亦無不可,請勿再起浩劫以傷天和。”

  梅溪哈哈大笑︰“打落一個玉皇上帝,我再做玉皇上帝?這不等于打我自己嗎,這簡直是毀我道行功果!要我說,諸位不論所修何道所依何教,也不論各家之言天有幾重,這無邊玄妙方廣世界各人叫仙界也好、淨土也罷、天國也可,我只定一名為‘天’。……拆了凌霄寶殿,立定天台,列天條于其上,我要封天!”

  此時梵音鳴起蓮台顯現,一妙曼端莊的女子來到面前。這女子容顏綽約,卻是個未梳妝的菩薩,漫腰束錦未戴瓔珞,衣裳凌亂赤足露臂,手捧的淨露瓶崩缺了口,瓶中插的楊柳枝也焦枯了半邊。樣子有些狼狽可神情一點看不出異狀來,她款款問道︰“請問梅真人,你要定什麼天條,何為封天?”

  梅溪呵呵笑道︰“不是我定天條,而是諸天仙佛神聖共定天條,所謂封天,就是劃界。……觀自在,你受人間香火最多,首先就要和你明言……青帝,你說呢?”

  梅溪身後走出一名身穿銀絲羽衣的男子,上前與他並肩而立,朗聲道︰“不可妄擬天心為己心;不可欺奪他人之信惑亂眾生;不可在世顯聖自稱神。——這三條,就是我等擬定的天條。”此言一出四方一片嘩然,梅溪舌綻驚雷聲揚萬里,傳音道︰“且肅靜!”

  “肅靜什麼肅靜?一宿舍人都睡好好的,就你在笑著說夢話!我起來上廁所,讓你給嚇一跳!”梅溪腦門上挨了一記暴栗,耳邊傳來宿舍老四的聲音,他突然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原來是做了一個夢。

  時間是凌晨四點多鐘,天還沒亮,四周靜悄悄窗外黑沉沉,梅溪卻睡不著了。自己怎麼會做那樣一個夢?是不是昨天晚上用那台二手破電腦上,玄幻小說看多了?或者又想起了太爺要教自己法術的事情?

  梅溪的太爺梅太公是一位江湖異人,曾說過等梅溪年滿二十歲之後,如果能夠通過考察,會教他真正的法術。此時梅溪才想到,今天是2008年11月14號,自己的陽歷二十歲生日。

  梅溪,男,生于1988年,身高一米七九,體重七十二公斤,北京中醫藥大學中醫學專業本科二年級學生。

  他的眉毛稍濃,眼楮不大眼神有些許深邃,鼻梁挺直,抿嘴的時候唇角的線條微有些緊繃,英俊中帶著幾分硬朗還有與年紀不相稱的滄桑感。但當他微笑的時候,有一種莫名的親和力,讓人不由自主的產生信任感,這樣的笑容是他從小到大吃飯的招牌。解釋一句,他可不是吃軟飯的,而是走江湖的,說起梅溪這個人,其實他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

  梅溪長大的地方在黃河南岸一個叫梅家原的村莊,這里三面環繞著起伏的山丘,村前有一條梅公河向北蜿蜒流入黃河。梅公河的源頭有兩條,就發源于梅家原以南的山區,一東一西分別叫作初溪與祖溪。

  這兩條溪水環繞梅家原流過,在村莊以北匯流成梅公河,而梅家原在連綿的山丘與梅公河環抱之中,中原大地千年戰亂卻神奇的沒有波及到這個地方,幾乎是個傳說中的世外桃園。而梅家原的居民並不死守這一片窮山瘦水,從祖上流傳到如今這個莊子上的居民幾乎都是走江湖的藝人。

  梅家原中年紀最大、輩份最長、威望最高的是梅太公,他住在村莊外側一個小高坡上的烏梅林中,獨門獨院十分清幽。有人說梅太公已經一百二十歲了,也有人說梅太公二百多歲了,而梅太公曾親口告訴梅溪自己生于民國四年,到2008年是九十三歲,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夸張。

  太公為什麼要告訴梅溪這些?這位梅家原最神秘的老人幾乎所有的秘密梅溪都清楚,因為梅溪就是在梅太公身邊長大的。梅溪為什麼和太公住?他父母呢?唉,小孩沒娘,說來話長——

  1988年當地有一場大洪水,梅公河泛濫。有一天夜里,梅太公在睡夢中听見嬰兒的啼哭聲,從床上坐起來仔細聆听,發現聲音來自于北面的村口,不由得心中一驚。

  太公為什麼會吃驚?其實老海(精通江湖術的人)都知道,夜聞嬰兒啼于戶外未必是什麼好事情,尤其是地處郊野時。這樣的情況往往有三種可能︰第一是有人棄嬰,但是一般父母棄嬰往往都選擇在人多的地方,好被人及時發現,將活嬰棄于荒郊的情況很罕見。第二是妖魅惑人,梅太公不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他信鬼神也正常,按現在有些人附會“科學”的解釋,這是在特定環境中產生了幻覺,神志不清醒的情況下走入荒郊是危險的。

  第三種可能就是遇上江湖黑道了,比如現在也有一些歹徒在人家窗外放嬰兒哭的錄音,夜間騙人出屋查看,趁機打悶棍入室搶劫等等,獨居的人遇到這種情況要小心,這些黑道手段大抵也是從舊社會江湖術學來的。

  嬰兒的哭聲總讓梅太公不放心,但他並沒有直接去河邊,而是來到村中敲門叫醒了幾戶人家,約幾個精壯漢子打著手電一起去了梅公河。泛濫的梅公河濁浪滾滾,眾人在河邊揀到一個男嬰。

  這嬰兒長的白白胖胖,全身光溜溜的沒穿衣裳,看年齒也就是剛剛出生百日左右。看情形很可能是被山洪沖下來的,在淺灘處被沖上了岸,而奇怪的是孩子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傷痕,身上唯一的物品是脖子上掛的一件飾物。

  這飾物看上去就是一片翠綠的樹葉,表面還有葉脈狀紋理,約一寸大小,卻比普通的樹葉厚的多,有一根黃色的細繩連著葉墜掛在嬰兒的脖子上,看上去就像現代人常戴的翡翠小掛件。奇異的是,這東西拿在手中的感覺非金非玉,仔細看才能發現那根黃色的細繩與碧色的葉子之間沒有穿孔,而是連成一個整體,就像環形細藤上長了一片葉子,就算梅太公見多識廣也認不出是什麼質地。這個嬰兒就是梅溪,而這個奇異的小掛件他從小一直貼身戴著,是不知名的父母留給他的唯一遺物。

  梅太公把孩子抱在懷里的時候,身邊就有人說了一句類似周星馳電影中的台詞︰“這孩子骨骼清奇、眼神明澈、中氣完足,來的又是這麼奇異,一定是非常人。”

  梅太公說了一句︰“管他是什麼人,也是一條小命,我先收留著等他的家人來找,興許是洪水沖下來的,你們明天去派出所說一聲。”

  洪水退後一直沒人來找,村里人根據這孩子出現在河灘全身又沒有傷的情況推測,估計他是與長輩親人一起被沖下來的,他的親人在洪水中掙扎一直護著這孩子,最後在梅公河匯流的地方拼盡全力將孩子推上淺灘,而自己力竭被洪水沖走。這真是一個淒婉讓人同情的故事,讓人聯想起傳說中岳武穆公的身世。這種猜測不論是真是假,還算是個合理的解釋,孩子也就在梅家原留了下來,由梅太公收養,還到當地鄉政府和派出所落了戶。

  給孩子落戶的前一天,梅太公招集那天夜里所有去河灘的人開了個家族會議,太公對大家說︰“這孩子大難不死來到我們梅家原,是他的命,也是我們大家的緣,今後在座的各家一起把他養大成人,他和我住,按你們子女的輩份,也姓梅。”

  然後大家就商量著給孩子起名,既然從溪水中來,大伯的意見就叫梅祖溪,二大爺的意見應該起名梅初溪,怎麼听都像是“沒出息”。後來太公拍板,把中間那個字去掉,反正大家誰也不清楚孩子是從哪一條溪流沖下來的,干脆就取名梅溪。听上去像某位阿根廷球星的昵稱,但是上學後同學們往往笑稱“沒戲”,這恐是梅太公當年沒有想到的。

  梅溪就這樣在梅家原長大了,吃千家飯穿百家衣,晚上住在梅太公的獨門獨院中,他也算是遇到了一伙好心人。梅太公還送他去上學,這孩子很聰明,一直讀完小學、中學,還考上了北京的大學,有史以來,這是梅家原出的第一個大學生。

  在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上大學也不是太難的事,為什麼梅家原直到二零零七年才出第一個大學生呢?並不是當地人不舍得花錢送孩子上學,也不是當地的孩子不夠聰明,而是這里的孩子們從小就在江湖中野慣了,既不願意老老實實的坐教室,更不願意參加那些頭痛的考試,而家長並不太在意這些,與現代城市中的風氣完全不同。

  梅溪被梅太公收養,梅家原中很多人都是他的“親戚”,那麼從小照顧過他的人都是什麼樣的呢?——

  梅溪的大伯名叫梅正乾,是一位得道高人,就是當初在河邊說梅溪骨骼清奇的那位。大伯早年是走江湖擺攤算命的,足跡遍及大江南北的名勝風景區,後來在梅家原附近的一個旅游區的道觀中當了職業道士,法號正乾道長。剛參加道觀工作的時候,正乾道長在大殿的一角有一張帶香案的辦公桌,他的口頭禪就是“施主請留步!”

  一旦有游客留步,三分鐘之內就被一番天地玄機吉凶禍福給侃暈了,正乾道長會送這位有緣人一道黃綢朱砂符,告訴有緣人回家之後要在某某吉日、在樓外什麼樣的地方焚燒,方有消災解禍之效。靈符是白送的不要錢,然後道長就會打開一個金黃色瓖紅邊的冊子,要有緣人隨一份香油錢,他承諾會親自替這位有緣人在三清祖師面前燃燈祈福,冊子上寫的是一排人名與數額,隨緣最少的一盞燈油錢也是人民幣二百八十八。

  這種情況下你好意思少給嗎?旁邊還有那麼多人的眼楮看著呢!留步的施主想後悔恐怕也是簽完名回家之後的事情了。所以在此稍微的提醒一下諸位,你如果在風景區中游玩進了寺廟或者道觀,看見某位仙風道骨或寶相莊嚴的出家人,面帶慈祥的微笑特意對你招手道︰“施主請留步!”如果你兜里不是很富裕的話,最好很恭敬的別留步。

  正乾道長骨骼清奇形像極佳,加上早年走南闖北業務能力高超,在道觀里干的十分滋潤,後來還當了那家道觀的觀主。大伯梅正乾是道士,但大伯的兒子可不是,他兒子是梅家原的現任村委會主任。

  梅溪的二大爺名叫梅申守,擁有各種各樣的專家學者頭餃。他早年是個江湖郎中,主攻祝由科,治療跌打損傷很有一套,順便還銷售自制的大力丸與秘方藥酒。後來年紀大了回鄉,與做藥材生意的兒子一起住在附近的縣城,經常在廣播節目中以某專家學者的身份做特邀嘉賓,偶爾也冒充各種慢性病的中老年患者,往電台、電視台打電話,在節目中聲情並茂的夸獎某某產品療效神奇等等。

  梅溪的三叔名叫梅正辛,是一位民間藝術家。三叔家人丁興旺,是民間曲藝團兼雜技團兼馬戲團。梅溪和三叔一家人最親了,他剛被抱回梅家原時,三嬸也剛剛生了孩子奶水足,還喂了他幾個月的奶。梅溪小時候跟著三叔家的表演團趕過附近的不少場子,主要幫忙搞一些劇務工作,還學會了一門表演藝術——耍猴。

  現代城市里的孩子恐怕沒有見過傳統的耍猴了。耍猴人敲小鑼唱戲文,大猴小猴穿著花衣服,叼著各式各樣特制的小面具,隨著耍猴人的戲詞和吆喝做動作、翻跟頭。進入新世紀之後,三叔家的班子已經不耍猴了,在全國各地民間舞台穿插趕場表演民間藝術。

  舊社會耍把戲要有功底的,梅溪小時候和三叔練過武,盡管是莊稼把式,強身健體的效果也是不錯的,他還學會了一門絕技——打猴鞭。據說這套雜耍的鞭法想完全學會很難,三叔的親兒子都沒有學全。

  四姑家的表兄名叫游祖名,是一位考古學家。四姑嫁到了不遠的鄰村生了表兄,表兄辦了個小窯廠,生產的不是磚頭,而是技術含量很高的工藝陶瓷,用各種手段做舊還帶有各朝各代的簽記。他們家不負責銷售,總有各式各樣的古董販子上門來收購。

  四姑家在當地算是比較富裕的,雖然嫁到外村但梅氏族人的良優傳統還在,子弟成年後要自食其力,表兄的兒子游成基去年闖蕩到北京,曾經在中關村一帶做電子產品生意。他經常用一雙純潔的眼楮掃視著街頭的行人,不失時機的上前問一句︰“先生,要生活片嗎?”前一段時間因為迎接奧運會管理較嚴生意不好做,又流竄到潘家園古玩市場替人看攤去了,也算是為繼承家族事業積累專業知識。

  梅溪的五叔名叫梅正金,是一位地理學家。五叔是遠近聞名的風水大師,過去有一段日子曾經混的不太好,一度南下在幾家裝修公司打過工,但近幾年發達了。方圓百里之內不論是建陰宅擇地還是建陽宅奠基、公司開業、商廈裝修等等都會請他老人家看一看風水氣數以及物件安放,五叔漸漸名震一方。到梅溪上大學前,五叔曾去香港進行“學術交流”活動,回來之後已經不親自出門看風水了,這些業務都交給他的兒子打理。

  梅溪的六叔名叫梅正齊,是一位氣功大師。六叔八十年代曾經風光一時,在全國各地辦過不少場培訓班與學習班,屬于先富起來的那一批,後來這種買賣不好做了,改行與二大爺父子一同在城里做保健生意了。

  梅溪的七姑與七姑夫一對夫妻都是跨專業的博士後導師。他們向全國各地頒發各種證書,本科的、碩士的、博士的甚至博士後的,範圍涵蓋了全國各大知名院校。而且證書的種類不僅僅包括文憑與職稱,只要你通過渠道訂購,出生證到死亡證都能提供,價格公道、品種齊全、包您滿意。

  這些人就是梅溪的親戚們,除了做“生意”之外,他們在梅家原也種田,但此處人稠地狹,雖然風景不錯卻是窮山瘦水,所以大部分時間還是走江湖。就是這些人互相幫襯著把梅溪拉扯大,梅溪從小就勤快,一旦有空或放假,不是上補習班做習題而是跟著這幫親戚出門張羅買賣,打個下手或者偶爾做個托什麼的,一來二去也了解了很多門手藝活。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會是個什麼樣的孩子?讓人聯想起古龍小說《絕代雙驕》中,那個惡人谷中培養出來的江小魚,別看梅溪年紀小也是老江湖了,他絕對有能耐不動聲色的把人賣了,被賣者還能笑眯眯幫他數錢。不過梅溪可從來沒干過這種事,有能耐的人未必要干壞事,就像身懷絕技的高手大多不會是殺人狂,梅溪自問還是想做個好人。

  他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棄嬰”被養大成人,不僅溫飽無憂還能考上大學,在梅溪眼里鄉親們都是好人。但梅溪也不是傻子,長大之後經歷的事情多了,也知道親戚們都在干什麼——這一村的好人在外面也是一窩典型的騙子!

  這個想法在他的心里藏了很久,卻又不好公然說出來,一度讓他感到十分困惑。梅太公人老成精,當然看出來了梅溪心里在想什麼,主動對他把話說開了。梅溪因此才知道原來鄉親們的買賣還各有講究,可以稱為江湖八大門。而這江湖八大門,在古時並非都是如今這種走江湖騙錢的手段,其中各有高深莫測的真本領。

  那是在梅溪初中畢業後暑假的一天,剛剛學全了三叔所傳的打猴鞭,過兩天就要到城里上高中了。這天下午幫太公砍完柴挑完水收拾好院子,太公招呼道︰“梅溪,別忙了,去河邊給我舀一大碗河沙來。”

  梅溪很奇怪的問︰“太爺要沙子干什麼?”

  梅太公笑的有些神秘︰“弄一盤下酒菜,讓你陪太爺喝頓酒,就別問了,快去河邊舀沙子吧。”

  裝一碗河沙當下酒菜?梅太公這人做事經常很古怪但從不莫名其妙,他會怎麼弄?梅溪心里也好奇的要命,捧著大海碗一路小跑去河邊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0:47:46

當今卷︰人世間 002回 世間有道人自重 逞術無行禍己身

梅溪取來沙子之後,太公站在堂前揮了揮手又道︰“去廚房,把沙子倒在米缸里。”

  “什麼?往米缸里倒沙子?”梅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梅太公說話時山羊胡子翹翹的︰“讓你倒你就倒,別問那麼多。”

  梅溪無奈只有硬著頭皮走進廚房,將一碗濕濕的河沙全倒在米缸里,剛剛蓋好米缸蓋,身後就伸出一只手把蓋子又打開了。側身一看太公不知何時已站在身旁,另一只手還拿著個帶把的網兜——就是在淺灘里捉蝦的那種。梅太公笑眯眯的也不說話,伸手把網兜插進了米缸,再往上一提,米粒和沙子都從網眼中漏了下去,卻提起小半兜兩寸來長活蹦亂跳的大河蝦!

  梅溪從小見過各式各樣的戲法,可從未見過如此神奇的!其實變戲法玩魔術的人表演這樣的技巧並不難,但要借助各種不同的道具,在內行人眼中只有巧妙談不上神奇。但自己家的米缸可不是變戲法的道具,梅溪心里很清楚。他剛剛在米缸里舀米做完飯,那個網兜就是他平時用來捉蝦的,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天很熱,太爺光著上身,精瘦的肌膚微顯黝黑很健康,連個老人斑都沒有,不可能在身上藏這麼多活蝦,而且他的動作很慢梅溪看的清清楚楚,一時之間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太公提著一兜活蝦看著梅溪笑道︰“你發什麼愣,快把蝦洗了,好做菜下酒。”

  梅溪長出一口氣,瞪大眼楮問道︰“太爺,這是什麼戲法?你是怎麼耍的?教我好嗎?”

  梅太公呵呵一笑︰“這可不是戲法,這是法術,真正的法術!”說話的語氣特意強調了“真正”這兩個字。

  “法術?”梅溪有點蒙了,他從小見過的騙術多了,當然不相信會有什麼真正的法術。

  梅太公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腦勺,微微嘆了一口氣道︰“我今天當著你的面演法,想問你一個問題,假如讓你三叔表演變這樣的戲法,能不能辦到?”

  梅溪想了想答道︰“三叔的戲法變的很好,在米缸里抄出一兜蝦來,如果事前有設計的話,至少有五、六種法子,但是我想不明白太爺你是怎麼辦到的?”

  梅太公︰“你三叔他們是變戲法而已,而我此時是真正的施法,但在外行人眼里看來都是一般,小子,你想通什麼事情了嗎?”

  梅溪眨了眨眼楮沒答上來,太公看著他淡淡的笑了笑︰“你的年紀還太小,世間事所知還少,問這個問題實在太為難你了。……快去做兩個菜吧,陪太爺喝酒,我有話對你說。”

  就著自家土制的豆醬,放上辣子,炒了一大盤香氣四溢的河蝦,又在院子里拔幾根蒜苗做了個素菜,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放好,給梅太公斟上一杯酒,梅溪坐在一旁恭恭敬敬的陪太爺吃飯。

  梅太公讓他添個杯子,給自己也斟上一杯酒,梅溪搖頭道︰“太爺,我不喝酒。”

  梅太公提著筷子道︰“孩子,過幾天你就要到城里上高中了,也算大人了,就喝一杯吧。……剛才的事情你一定很奇怪,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在你眼中梅家原的這些親戚們,都是些什麼人?”

  梅溪低下頭︰“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世,當然明白大家都是好人。”

  梅太公很有深意的看著他︰“好人的確是好人,但你不是小孩子了,也知道他們都是江湖騙子,對不對?……不要不說話,其實我明白你心里在想什麼,今天特意要和你說一說關于江湖八大門的典故。”

  梅溪抬頭︰“江湖八大門?什麼東西?”

  梅太公︰“過去的江湖術,分為驚、疲、飄、冊、風、火、爵、要八門,而梅家原的鄉民,也算是八大門中走江湖混飯吃的。但是真正的江湖八大門可不止這些,而是這人世間一切所為之道。你坐好,听我仔細講來……”

  三山五岳、五湖四海,上至廟堂之上,下至市井之間,皆稱江湖。俗話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世間一切行事之術,皆可稱江湖術,古有八大門之說。然而自清末民國以來,所謂江湖術已經淪為流浪藝人騙口飯吃的小手段,這是狹義的江湖,至今世人所談的江湖八大門已經完全是狹義了。

  驚門,是江湖八大門之首,主要是研究吉凶禍福,為人指點迷津。那麼如今看相算命的都算驚門中的江湖人。驚門始祖是伏羲與周文王,傳說伏羲畫八卦而文王演周易,而江湖術士們常拜的還有另外一位祖師爺是漢代的東方朔,據說東方朔曾經就在長安城中擺攤佔卜。如果說驚門也有經典的話,那就是《易經》。

  江湖八大門以驚門為首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它研究的是天道變化。驚門一旦精通,則其余七門江湖術都可觸類旁通,推演吉凶禍福世事變化本就是世間道的核心。現代的算命先生恐怕沒這個本領,但是看人的眼力活還是基本功,而世間江湖術總而言之就是看人下菜碟。

  疲門,講究的是行醫濟世之道。這里的行醫不僅包括江湖游醫,也包括坐堂醫生,甚至包括古代的巫祝等等,只要是用各種辦法給人看病,皆歸疲門。疲門中人拜的祖師爺有兩位,醫聖張仲景與藥王孫思邈。但是如今說江湖疲門,大家指的大多都是游方郎中。

  疲門僅次于驚門位于江湖八大門之二,地位也很重要,因為它研究的是人自身的學問。嚴格說起來疲門的始祖是黃帝軒轅與炎帝神農,他們也是傳說中中華民族的始祖,疲門的經典當然是《黃帝內經》與《神農本草經》。

  飄門,講究的是雲游求學之道。飄門的祖師爺是孔子孔聖人,這恐怕是很多人想不到的。而時至今日,江湖雜耍賣藝、登台現演的,甚至煙花妓女,都自稱飄門中人。

  冊門,講究的是考證今古之學。冊門的祖師爺是司馬遷。時至今日江湖術,搗騰真假古董的,賣春宮的,經營字畫的,都自稱冊門中人,甚至還包括盜墓的。

  風門,研究的是天下地理山川。風門的祖師爺據說是郭璞,那麼如今的風水先生、陰陽宅地師都是風門中人了。

  火門,講究的是各種養生之術。火門的祖師爺是葛洪葛天師,經典包括《抱樸子》、《參同契》等。那麼煉丹術、煉金術、房中術都是火門江湖人的把戲了。

  爵門,講究的是為官之道。傳說爵門的祖師爺是鬼谷先生,經典是《鬼谷子》與《戰國策》,鬼谷先生有兩個很有名的弟子甦秦和張儀,傳統爵門講的其實是縱橫術。自近代以來,買官賣官的把戲,包括以官方機構的名義詐騙等等,也算是爵門的江湖術。

  要門,講究的是落魄之道。這一門的學問深奧,時運不濟時該當如何自處又如何渡厄?要門的祖師爺據說是朱元璋,還有一說是柳下拓,其究竟已不可考。近代以來,打蓮花落要飯的,吃大戶打秋風的,裝作僧尼化緣騙人的,甚至下蒙汗藥的,都可算要門中人。

  由此看來,江湖八大門包羅萬象,講的就是人世間做事的手段與道理。江湖術本身沒有什麼善惡好壞,就是各種手段,但是江湖中人良莠不齊。而近代的江湖八大門講的幾乎都是江湖把戲了,歸于“走江湖”的狹義之中。

  古時江湖中人有兩種講究︰“里”與“尖”,也稱為“術”與“道”。里指的是手段,類似生意經,揣摩人的心理運用何種方法才能達到目的;尖指的是真本領、真正的功夫與追求的大道。比如疲門講行醫,“里”指的就是怎麼故弄玄虛能忽悠人,而“尖”指的是真正的醫道修為。

  在世間行事,這“里”與“尖”二字不可偏廢,否則就算你有真本事也未必有人肯買帳,古往今來天底下懷才不遇人多的是。俗話說“尖中里,了不起,里中尖,賽神仙”,講的就是這個道理。但是近代以來走江湖的術士藝人,更多的是研究坑蒙拐騙的手段,大多淪為下九流了。其實江湖術本身是一門大學問,如果善用此中之道,足以行走天下。

  講到這里,梅太公喝了一口酒,放下筷子問道︰“那個米缸里抄蝦的問題,你現在能回答了嗎?”

  梅溪眨著眼楮想了半天︰“明白一點了。”

  梅太公點點頭︰“明白一點就行,剩下的道理慢慢想清楚吧。其實江湖術並非無用,要看你怎麼用,為善為惡在你自己的一念之間,也自招其報。江湖之大並非僅指走街賣藝,人世間就是江湖,不必細分什麼八大門。”

  梅溪皺了皺眉頭又問道︰“太爺既然明白這麼多道理,那為什麼大伯他們……?”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就住嘴,梅太公看了他一眼,苦笑著說道︰“他們只是窮鄉的村民,不過學些手段混口飯吃而已,還指望他們治國安邦嗎?你理解就行。……江湖術不可濫用,梅家原子弟自有規矩,比如你四姑家搗騰古董,就絕不允許盜墓驚擾陰宅,所作贗品器物也一定要給真正的行家留下破綻作為獨門標記。……可世上其它人有沒有這些規矩,就是我管不著的了。”

  梅溪又問︰“那他們有沒有真功夫?”

  太公開口笑了︰“當然有了,一點真玩意都沒有還怎麼混江湖?但是大多還是靠江湖術掩人耳目。別的不說,你和三叔學的那一套打猴鞭就是絕活,其中的奧妙恐怕連你三叔自己都不完全清楚。”

  梅溪來了興致︰“打猴鞭的絕活我學會了,可是三叔的兒子到現在也學不會呢?”

  梅太公︰“有些東西要靠性情、資質、悟性,學不會的人一輩子都學不會,他沒那個根器,我們有時候只能記住法子與講究,指望再教給後輩不要斷了傳承而已。其實你那套打猴鞭法遠遠不全,祖上傳下來的訣竅就那麼多,也是沒辦法的事。”

  梅溪眼珠子轉了轉想到了正經事︰“太爺,你今天抓蝦用的是什麼法術?能不能教我?”

  梅太公用手捻了捻山羊胡,微有得色的說道︰“這門法術名字很響亮,叫作——神宵天雷!是梅家原族長歷代單傳的秘技。”

  一听是梅家原族長歷代單傳的秘技,梅溪的眼神有些暗淡,低下頭夾菜沒有接話。他本來想學,可自己只是村子里揀來的一個棄嬰,恐怕沒有資格學族長歷代單傳的絕技。他的表情梅太公當然看在眼里,帶著考問之色說道︰“梅溪,你好像很失望嗎?其實我今天當你的面施法,就是打算教給你。”

  梅溪眼神一亮,旋即又弱弱的說道︰“可是我……”

  梅太公打斷了他的話︰“我雖然不知道你出生何處,但你是在梅家原長大的,也姓梅,和我們就是一家人。我觀察你很久了,你性情純正,資質又好,梅氏子弟中只有你最合適學梅家原傳世的法術。我倒不指望你做什麼,只是希望你把它繼續傳承下去,我年紀大了,也該物色合適的傳人了。”

  梅溪心中有一絲喜悅,也有幾分緊張,過了片刻才問道︰“為什麼是我?”

  梅太公反問道︰“為什麼不能是你?你已經把打猴鞭學全了,這套鞭法就連你三叔也沒有練成那最後一手絕活,若論資質悟性,你是最好的。可惜除你之外,梅家原年輕一代人中並沒有大器之才,我觀察很多年了。”

  梅溪沒敢接話,像這種話梅太公私下夸他可以,但他如果自己也插嘴,傳到外面的話會得罪一村子的年輕人。梅溪想不想學太爺的法術?當然想,此時的他不過是十五歲的少年,換作誰都會想的。梅溪換了個話頭問道︰“太爺,你打算什麼時候教我?”

  梅太公嘿嘿笑了兩聲︰“雖然你的資質和悟性不錯,但一個人的本性如何,還需要考察歷練,梅家原是個小染缸,人世間才是真正的大染缸,等你到外面的天地見識一番,年滿二十之後我才會教你,很多事情你必須都要經歷過才能讓人放心。”

  梅溪︰“放心?怎麼樣才能讓太爺放心?”

  梅太公︰“學法,是有很多講究的,僅僅有資質和悟性還不夠,如果性情不端正,反而會自招其禍,我和你講個故事吧……”

  民國時代,梅太公有個堂弟叫梅太能,資質不錯很得長輩喜歡,被梅氏上代族長挑選為傳人,但是教了一段時間之後發現梅太能的品行不純,就沒有繼續教下去,而是選擇了資質稍差的梅太公。但梅太能畢竟是自己家的孩子,長輩沒有忍心廢了他的修為。

  梅太能學法半途而廢,但也會點真東西,他有一門“絕技”,就是如果看上了十里八鄉誰家的小寡婦,就有辦法讓人晚上主動到山上他的住所投懷送抱。這種日子過的很滋潤,周圍的人對他是又恨又畏,知道他有法術又不敢招惹。後來解放了,梅太能被人民解放軍拉去打靶了。

  “打靶?打什麼靶?參軍練槍法嗎?”梅溪听到這里一時沒反應過來。

  梅太公嘆息一聲︰“練什麼槍法,是被人當靶子,被人民政府槍斃了。”說話時神情有些苦澀,眼楮眯的細細的有一絲蒼涼之意。

  “那位叫梅太能的太爺會的那門法術,太爺你會不會?”梅溪終究忍不住,小聲的問了出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0:48:26

當今卷︰人世間 003回 尊卑百行皆機妙 取舍一念善與人

梅太公讓他給逗笑了,眯著眼楮的樣子有一點像狡猾的老狐狸,看著梅溪道︰“太爺我當然會,具體是什麼門道,到我願意教你的時候再說,你好自為之吧。”

  接下來梅太公又聊了很多舊社會江湖術的軼聞傳說,沒有再提傳法的事情,梅溪听的也是津津有味。他當時只是好奇兩件事,一是太爺在將來會教他什麼真本事?二是在米缸里抄蝦的法術為什麼要叫神宵天雷,這和天上打雷一點都不沾邊啊?這兩個問題梅太公只是笑而不答。

  吃完飯的時候梅溪又問了一句︰“這江湖八大門最早是怎麼流傳下來的?”

  梅太公抬頭望著門外的烏梅林,若有所思的答道︰“故老相傳,江湖八大門的始祖是青帝伏羲,洪荒之時伏羲氏畫八卦,八卦方位分為驚、傷、開、景、死、生、杜、休八門,總述人間萬象,後世演化為江湖八大門。”

  梅溪一張嘴︰“這麼夸張啊?這不是奇門遁甲中的八門局嗎?有些附會不上啊?”梅溪從小和大伯正乾道長廝混過,這些東西也了解一些。

  梅太公點點頭︰“的確可能是後世人的牽強附會,我剛才和你講古時八大門,包括世間各種道理,但是缺少了最核心的一門學問,你猜是什麼?”

  梅溪搖頭︰“我猜不出來。”

  梅太公︰“是神君帝王之道,這在江湖上沒人傳授,古時也不可能有私學的。我不過是個鄉下老漢,太高深的學問也說不清。”

  梅溪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又問︰“太爺,您會的法術是怎麼流傳下來的?為什麼我從來就沒見過真正會法術的人?”

  梅太公︰“你就算見到了也不知道,因為學法的人都有自古的規矩,這規矩是一個人定下來的,而且我們梅家的法術流傳也和這個人有關。”

  梅溪︰“誰呀?這麼了不起!”

  梅太公︰“這個人叫正一祖師,傳說我們梅家祖上就是他的弟子,是他將這一支傳人留在了梅家原這個地方,已經有一千二百年了。梅氏族規,子弟可以行走江湖,但不能放棄這片家園,也不能斷了傳承,據說就是正一祖師的遺訓。……其實你的來歷奇特,可能也和這位祖師的遺訓有關呢!”

  梅溪吃了一驚︰“我的來歷?和正一祖師有什麼關系?”

  梅太公︰“還沒有到告訴你的時候,我今天說的關于正一祖師的話,以及我會法術的事情,你一個字都不要外傳,也不要再問。不要著急,你該知道的事情遲早都會知道的。”

  梅溪的身世他自己清楚,難道還有什麼別的來歷嗎?他當然想追問,可惜梅太公怎麼也不肯再多說了。梅溪只有起身收拾碗筷道︰“太爺還有什麼吩咐?”

  “沒別的事了,那缸米不能糟蹋了,你找張竹扁把米倒出來在院子里晾上,把沙子全挑走。”

  “太爺,你明明會法術,為什麼讓我挑沙子呀?”

  梅太公一擺手︰“沙子是你倒的,蝦你也吃了,你不挑還要我老人家來挑嗎?”

  蝦雖然好吃,可是再把沙子挑出來也太費勁了,早知道這麼麻煩,梅溪寧願不吃這盤蝦。從那以後,梅太公再也沒有提過傳法的事情,梅溪也不好催問。在縣城上高中這三年時間,梅溪沒怎麼走江湖,一放假就被太爺叫回家,教他八大門中各種江湖術的講究,介紹民國時期江湖中人坑蒙拐騙的種種軼事。梅溪有點不明白太爺想干什麼,難道想把自己培養成一個江湖大騙子嗎?後來又想通了,估計太爺是害怕自己以後出門闖蕩的時候會吃虧。

  就這樣又過了三年,高中念完了,現在的孩子上大學之前除了要參加高考,還有一件事就是填報志願,這決定你考了什麼分數之後能上什麼樣的學校。城里的孩子填報志願十分慎重,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姥姥、姥爺會收集各種資料討論很長時間,而梅溪的親戚們雖然精通坑蒙拐騙,但是對正兒八經填報高考志願一點都不在行,梅溪當然去請教村子里最有學問也最有權威的梅太公。

  梅太公對梅溪的高考志願十分重視,是老人家親自挑的學校,他挑學校的方法十分講究——按江湖八大門的順序排下來。梅太公首先挑驚門,可梅溪告訴他現在的大學本科專業不教這些,那麼退而求其次,就去學疲門吧——學醫。

  學什麼醫呢?讓梅太公做主那當然是學中醫!去哪里學中醫?當然是去京城,天子腳下名醫多嘛,要考就考北京的醫學院。如果有別人知道梅太公這麼給梅溪報志願,一點都不考慮學校的名氣、梅溪的高考成績、專業是否熱門、將來就業情況等等,估計會目瞪口呆。梅太公雖然是老江湖,但畢竟是個出身舊社會的鄉下老頭,他也不懂那麼多。

  梅溪的高考成績不錯,一本第一志願錄取,就這樣,他稀里糊涂的考上了北京中醫藥大學。

  梅溪上大學在梅家原可是件大事,鄉親們都很偏愛這個無父無母又乖巧听話的孤兒,這家給準備衣物,那家給準備鋪蓋,雖然梅氏子弟有傳統成年之後闖江湖都要自食其力,但上大學的意義畢竟不一樣,伯叔姑姨們也都湊份子拿錢了,否則梅溪還真沒法去北京報道。

  臨行之前梅太公特意囑咐道︰“孩子呀,你是梅家原的人,鄉親們給你湊的錢和從小待你的情,千萬不能忘了,無論你能有多大的出息。……這幾年我對你講了不少江湖事,真正的江湖是整個天下,你就要去闖蕩了,一定要善自珍重。”

  ……

  二零零七年九月初的一天,梅溪孤身一人走出了北京西客站,比錄取通知書上說的學校接站時間早了兩天。各大院校的新生開學報道時間有早有晚,在站前廣場轉一圈,就能看見不少高校的新生接站處,還沒有打北京中醫藥大學牌子的。

  現在正是大學新生報道的高峰,一眼掃過去,就能發現來來往往的人當中有很多家長帶著孩子,提著大包小包一臉興沖沖的樣子,顯然是大人送孩子來北京上大學的。梅溪並沒有著急離開火車站去學校報道,而是站在那里觀察了一段時間,覺得這個時間、這種場合是個做“生意”的絕好機會。

  剛到北京的第一時間,梅溪想的是怎麼利用眼下的機會賺點錢。鄉親們湊的錢雖然夠他第一學年的學費,但是大學還要讀好幾年呢,還有其它很多費用,梅溪總不好意思繼續麻煩鄉親,梅氏子弟走江湖都講究自己混飯吃的,北京是江湖,大學也是一種江湖。

  按照江湖術語,先是“看棚”,看準了之後就要“開棚”了——挑好地方擺場子。他選了個地方,不在火車站廣場中,而是離開廣場向左走距過街地道不遠的一處街邊,這里的人行道比較寬,也沒擋住路旁的店面,更重要的此處來來往往的人,大部分都是來報道的大學生與家長。

  梅溪的大件行李都走火車托運了,大學新生報道的行李將會統一被送到學校,不用學生本人到火車站提,他隨身只背了一個不大的旅行包。他從旅行包里取出了一根一尺多長的小竹竿,竹竿的一頭用綿布包著一塊海綿。又取出一個罐頭盒打開,里面裝的是和了水的白灰漿——這就是他寫字用的筆和墨。

  忘了介紹了,梅溪雖然剛剛高中畢業,但已經是位小有成就的“書法家”,他的書法可是得自“名家”真傳——梅太公從小手把手教的,梅家原的孩子中只有他有這個待遇。用竹竿筆沾白灰漿開始在人行道上書寫作品,頗有宋代歐陽公太夫人以荻畫字的風采。

  “爸,你看那邊,那人在干什麼?”

  “咦?這是行為藝術嗎?首都就是不一樣,一出火車站就踫到了傳說中的行為藝術家。……乖女兒,你看,這麼漂亮的書法可不多見。”

  梅溪正在專心寫字,突然听見背後傳來說話聲。回頭一看,一個四十多歲戴眼鏡的中年男子提著旅行包,包上還貼著北京大學新生行李標記,右手挽著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女,一看就是家長送孩子來報道的。少女戴著秀氣的眼鏡模樣倒也可人,正眨著一雙好奇的眼楮看著他。

  “二位,我不是搞藝術的,我是要飯的。”梅溪露出歉意的、很有禮貌的微笑,向他們解釋道。這時他的書法作品已經完成了,是一篇聲情並茂的小短文,簡要講述了一個來自貧困鄉村的孤兒自強不息考上大學的故事,介紹了自己囊中羞澀的處境,希望過路的行人奉獻一點愛心,與人為善也是與善結緣。

  梅溪寫完了字在附近找了兩塊小石頭,把背包放在路邊的牆根處坐了下來。他取出了大學錄取通知書展開放在面前,用一塊小石頭壓住防止被風吹走,又取出一張硬銅板紙的三好學生獎狀,疊成了一個盒子放在通知書旁邊,盒子正中央也用一塊小石頭壓住,然後在盒子里精心放了幾張面值不等的鈔票。想了想,又把自己的身份證拿了出來,放在錄取通知書另一邊。

  他做這些事的時候不慌不忙有條不紊,倒把那一對父女給看傻了。女孩吶吶的問道︰“同學,你這是……?”

  梅溪做出一副很慚愧的表情,低頭道︰“我這是在行乞,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那中年人拉了女兒一把,示意她別問了,用疑問的眼光看了半天,終于露出了同情之色,打開錢包什麼話也沒說,抽了一張五十的鈔票放在了紙盒里,嘆息一聲拉著女兒走了。梅溪立刻站起身來,沖著他們的背影鞠了一躬說道︰“謝謝你們,好心人,我不會忘記你們的幫助!能不能留個聯系方式,我將來好還錢?”

  那中年人回頭擺手道︰“不用了,小伙子,好自為之吧。”

  “爸爸,他會不會是騙子?報紙上經常有這樣的報道。”女孩在小聲的問父親。

  她父親也小聲的答道︰“不像,我沒見過這種騙子,通知書、獎狀、身份證都不像是假的。……這小伙子,了不起呀。”

  “要飯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父親笑了︰“寶貝,爸爸問你,假如你以後出門遇到什麼難事,能像他這樣拉下臉來嗎?”

  女孩一撅嘴︰“我干嘛要討飯啊,給家里打個電話就是了,現在銀行匯款快的很!”

  “唉,我指的可不是要飯。”

  父女倆邊說邊走遠去了,梅溪趁著沒人拿起那張鈔票對著陽光快速看了一眼,然後收在錢包里,紙盒里還是剛才那幾張。街頭行乞要有家伙事,一般叫花子手里拿個碗,碗里總放點零錢,這放錢也是有講究的,不能多也不能少。

  放少了會給路過的人一種暗示——“原來大家都只給這麼點,我丟個鋼就算大方了!”這樣當然不行。放多了也會給人另一種印象——“這要飯的比我身上錢都多,我還裝什麼大頭啊?”這樣更不行。要根據你的心理預期與“市場判斷”,適當放幾張面額不等的鈔票在最醒目的位置,做為心理暗示,比如梅溪就放了兩張二十的與兩張十塊的。

  還有一點很重要,再放一些面值很小的硬幣激發人的同情心。讓人一眼看去就想到︰“這麼可憐的孩子,怎麼有人才給這麼點?”于是給個十塊、二十塊,雖然錢不多,也有一種行“大善”的滿足感,把那些給硬幣的比下去了。總之世事洞明皆學問,江湖八大門中的要門行乞也有不少講究。

  梅溪雖然知道行乞的講究,但他畢竟是第一次來北京這種大地方,不太清楚狀況。北京西客站附近哪有像他這樣公然擺攤要飯的,這不是影響市容市貌嗎?火車站廣場以及候車大廳里要錢的有的是,都是在流動中逢人行乞,直接擺開場子乞討估計要被直接送救助站了。梅溪的運氣還不錯,在這里坐了半天才被人察覺。

  終于,有一名穿著警服的男子邁著威嚴的腳步,從火車站方向走了過來。梅溪眼角的余光早就發現他了,估計是火車站附近維持秩序的值班民警,但他仍然做出慚愧狀低頭假裝沒看見,直到一雙黑皮鞋出現在他眼前,一個粗重的嗓門喝道︰“你,干什麼的?怎麼在西客站旁邊要飯?”

  梅溪做出吃驚的樣子站了起來,但神情並不慌亂,沒有跑也沒有後退。走江湖踫見六扇門的,千萬不能慌,你要是露出慌亂閃爍的表情,就是沒犯法都得有麻煩,梅溪用求助的眼神看著這名警官,小聲答道︰“警察叔叔,我沒干什麼,就想求好心人幫幫忙。”

  “沒干什麼?你這種騙子我見得多了,給我老實點,信不信我能把你送到昌河篩沙子去!”警察用嘲笑的語氣說道,一彎腰把他的錄取通知書和身份證都拿了過去,捻在手里看了半天,緊接著神色微顯意外。這兩樣東西怎麼看怎麼不是假的——本來就是真的,雖然現在市面上假證多,但是在一個火車站執勤的警察眼里,新版身份證的真假還是能分出來的,再看錄取通知書就是今年的,名字和身份證也能對得上。

  警察小小的表情變化被梅溪看出來了,事情還有商量的余地,他趕緊解釋道︰“警察叔叔,我不是騙子,我就是今年剛考上的大學生,你不信的話,可以打電話到學校去問,我的證件也都是真的。”

  警察的表情緩和了一些,把證件扔回給梅溪,瞪著眼楮看著梅溪就像在看一個怪物︰“你還真是個來報道的學生?你這種學生我還是頭一次遇到,一到北京就討飯?你爹媽呢?”

  梅溪耷拉下眼皮,一指地上︰“我沒爹沒媽,都寫在這里了。”

  警察這才往後挪了挪腳,仔細看地上剛才被自己踩住的那幾行字,露出幾分不忍之色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倒也蠻可憐的,但是這個地方不允許要飯,有困難應該找學校解決。……唉,真是好字,比我兒子那狗刨的字強多了。”

  梅溪弱弱的說道︰“警察叔叔,我錯了,給你添麻煩了,謝謝你提醒我。……您兒子也在上學嗎?”

  警察下意識的答道︰“讀高二,馬上就要考大學了,可惜成績不怎麼樣人又調皮,我說什麼話都不肯听。……孩子,我不想為難你,收拾東西快走吧。”語氣竟然露出幾分不好意思來。

  梅溪當然查覺到了,立刻試探著問道︰“叔叔,我有些累了,在路邊坐著歇會可以嗎?”

  這有什麼不可以的?警察愣了愣︰“當然可以。”

  梅溪又一指面前那幾行字︰“需要我擦掉嗎?”

  警察也反應過來了,瞪了梅溪一眼,梅溪低著頭一副乖巧的樣子,警察無可奈何的笑了︰“這麼好的字不用著急擦,你就坐著休息吧,休息好了再走,明天可不能再來了,其實你可以申請助學貸款,我听說現在的大學都有這些政策。”

  警察走了,梅溪松了口氣,也出了一身細汗。自古六扇門中惡人多,向來不好說話,如果這位警察就是要為難,梅溪也絕不會糾纏頂嘴,趕緊認錯收拾東西走人,遠遠的換個地方再開張。今天這是踫到好心人了!

  警察剛剛走,又有一位穿著老式綢衫、頭發花白的老者在梅溪眼前駐足,看了半天抽出了一張百元面額的鈔票。他沒有把錢扔向紙盒里,而是彎腰放了進去,梅溪趕緊站起身來鞠躬答謝。老者笑道︰“年輕人,不必謝我,錢是給地上這幅字的,唐代諸遂良的字體,不簡單啊不簡單!”

  北京真是大啊,什麼樣的人都有,這是梅溪今天收到的最大面額的一張鈔票了,也趕緊拿起來收進兜里。一天下來,梅溪收獲頗豐,到天擦黑的時候,共收入一千三百二十八元零四毛,這要讓其它的職業乞丐知道了,一定會羨慕的不得了。

  不是每一個乞丐一天都能要這麼多錢的,梅溪仗的是天時地利與人和,看準了才開棚的。首先他選擇了大學生報道的高峰期,又在火車站附近,來來往往的都是前來報道的大學新生與家長們。那樣一幅字寫在路邊,又放著今年的錄取通知書,來來往往的人們沒法不同情——這也是個來上大學的孩子,將心比心,就算分不清真假,也願意在此時施舍一點善心。

  不論誰給了錢,梅溪都會站起身來很有禮貌的鞠躬致謝,一次次坐下去再一次次站起來。他為什麼不嫌麻煩,一直站著不就得了?從地上特意站起來鞠躬顯得正式誠懇。不論行人施舍的是多少,哪怕只是一毛錢鋼,梅溪也會站起來鞠躬致謝,沒有絲毫不滿。就有那麼幾位女士,一開始給的錢不多,讓梅溪彬彬有禮的鞠躬搞的很不好意思,紅著臉又多扔下一張紙幣走了。

  江湖八大門中的要門術,分為“善要”與“惡要”兩種,梅溪今天是典型的善要,善要的訣竅就是與人為善。這里面有什麼講究呢?那就是一定要讓施舍的人有所得,要讓他們得到行善的滿足感,而不是被良心強迫的受騙感,這一點十分重要!不僅關乎到天下要門中人的飯碗與生存空間,也算是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可能在有些人眼中,梅溪這麼做很丟人。可是梅溪不會這麼認為,並不是因為他這個人臉皮特別厚,他就是走江湖長大的,把這些事早就看透了。既然接受了鄉親們湊的錢,也應該能接受陌生人的善意,這與接受慈善機關的捐助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況且他並沒有騙人,行善的人也有自己的收獲。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兜里的錢確實不夠上大學的花銷,初到北京也沒有別的謀生手段。

  如果不是踫見撬棚(俗稱砸場子)的,梅溪這一天的乞討收入可能會創個更高的記錄,連警察都不管誰會來撬棚呢?梅溪很幸運的遇到了自己大學的輔導員——曲大小姐。這個意外,也在梅溪算計的各種可能性之中。

  “你怎麼能這樣?不要往兩邊看,說的就是你!你騙人還不夠,竟然給我們學校抹黑!”太陽剛剛落山天微微擦黑的時候,面前傳來一聲嬌斥。梅溪抬頭,看見了一個很美的女人。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0:49:11

當今卷︰人世間 004回 偏崇奇巧輕真詣 可嘆沐猴賞神針

她二十四、五歲的年紀,身材高挑穿著一條緊身牛仔褲,勾勒出小圓臀緊俏一雙修腿婷婷玉立,腰肢縴細,但胸前的峰巒不小,在絲麻T恤下傲立煞是誘人。彎彎細眉,一雙妙目眼窩稍深顧盼之間很有神采,粉嫩的薄嘴唇兩端微微上翹十分俏麗,五官與影視明星楊恭如有幾分相像,而在梅溪眼中她比楊恭如漂亮多了。

  梅溪站起身來,彬彬有禮的說道︰“這位姐姐,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有點困難求好心人幫一把而已,沒有給誰抹黑啊?”路人踫見行乞的,不給錢走過去也就算了,很少見莫名其妙跟叫花子發火的,況且此人既不是城管也不是警察,梅溪看見她的反應心中就一動,隱約猜到了什麼。

  這女子很生氣,一張俏臉面帶慍色指著地上那張錄取通知書,脆聲喝道︰“北京中醫藥大學!你用什麼假東西騙錢不好,非要用我們學校的?警察哪去了,也不管管!”

  梅溪一听這話就明白了,趕緊將通知書和身份證揀起來遞了過去,露出驚慌的神色就像做錯了什麼事一樣解釋道︰“老師,我不是騙子,這些都是真的。”

  女子接過證件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麼破綻來,仍然板著臉冷笑一聲掏出了手機,撥了個號碼喊道︰“王老師啊,你還在辦公室沒走嗎?幫我查一下,中醫專業07級的新生,有一個叫梅溪的嗎?梅花的梅,溪水的溪!”說話時瞪著梅溪,那表情仿佛在說——小子,看我怎麼揭穿你!

  過了一會,電話那一邊有查詢結果了,女子听了之後瞪著眼嘴張的老大︰“什麼?真有這個人,不會搞錯吧?身份證號碼多少?……好了,我知道了,沒,沒出什麼事,就是問一聲,我先掛了。”

  打完電話之後女子的神色萬分詫異,把證件還給了梅溪,表情有些尷尬。梅溪仍然像很害怕似的問道︰“老師,現在相信我不是騙子了吧?我犯什麼錯誤了嗎?如果有不對的地方,我一定改!”

  听他這麼說,女子把眼楮又一瞪︰“你覺得你做的很對嗎?到了北京不去大學報道,反而在火車站擺攤要飯?這影響有多壞!有什麼困難不能找學校解決嗎?”

  梅溪趕緊點頭︰“老師,我錯了,您就別生氣了!我是從鄉下來的,第一次上大學,不了解情況,下了火車也實在是囊中羞澀,所以才出此下策,以後我一定改。”他一邊說一邊用鞋底把路上的字跡擦掉,一邊還在心中偷笑。

  見這大男孩認錯的態度如此的誠懇,表情就像受了驚嚇的孩子,女子的氣也消了不少。她對梅溪招手道︰“在偏遠地方助學工作的宣傳確實不到位,算了,不批評你了,收拾好東西,跟我走!”

  梅溪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道︰“老師,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呢?”

  女子的神色緩和下來︰“我叫曲怡敏,就是你們級隊的輔導員,往後打交道的日子還多著呢,我上任踫到的第一個學生就是你,真是給我一個驚喜啊!”

  梅溪背上背包跟著她走了,一邊走一邊問︰“姐姐,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里要飯的?”

  女子頭也不回道︰“你還好意思說,外校負責新生接站的師兄看見你了,打電話告訴我的。……你怎麼叫我姐姐?”

  原來如此,出現這種狀況也不算很意外。梅溪露出一臉賊純潔的傻笑︰“你這麼年輕也比我大不了幾歲,人還這麼漂亮,叫老師太顯老了,應該叫姐姐。”

  曲怡敏被他說的有點不自在︰“嘴還挺甜,你在鄉下也這麼叫老師嗎?”

  梅溪︰“我們鄉下哪見過您這麼好的老師!”

  曲怡敏笑了︰“你的字寫的很漂亮,可以參加學校的書法俱樂部。”

  梅溪︰“我在街上寫字是混口飯吃,哪能去表演,再說我這種情況,也玩不起文房四寶。……姐姐,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說話間兩人已經穿過地道,來到一處公交車站旁。

  曲怡敏︰“當然是帶你回學校,學校本部在北三環東路,離這里還挺遠呢,現在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得走一陣子。”

  “姐姐,我在路邊坐了大半天了,又渴又餓,能不能吃點東西再走?要不我買點東西路上吃也行。”梅溪用央求的語氣說道,可憐兮兮求助的眼神看著誰都心軟。

  曲怡敏停下腳步看著他︰“我倒忘了你還沒吃飯,正好我也沒吃晚飯,我就請你吃一頓吧。”

  梅溪也不推辭,很客氣的答道︰“謝謝姐姐,您真是太好了!”

  曲怡敏︰“你也不用謝我,我正想找你談談呢。”

  找了一家道邊干淨的小飯店,點了兩個菜要了兩碗白米飯,梅溪特意顯出很餓的樣子,菜吃的少飯吃的多,一碗吃完又多要了兩碗米飯——他也確實是餓了。曲怡敏開始還板著臉,後來看著他的樣子也漸漸心軟了,嘆了口氣小聲勸道︰“慢點吃,多吃點菜。”

  “我吃飽了,你不是有話要找我談嗎?”梅溪放下筷子問道。

  曲怡敏想了想用斟酌的語氣說︰“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那麼做嗎?你家里究竟是什麼情況?父母都是做什麼的?一下火車就要飯的大學新生,我真是第一次見到。”

  “我也不知道我父母是做什麼的……”梅溪微微低著頭,簡單講述了自己的情況。他並沒有用夸張且惹人憐憫的方式,但也沒有刻意隱瞞什麼,表情和語氣都很平常,其實那些情況他剛才已經簡略的寫在人行道上。

  听著听著,曲怡敏的表情變得柔和起來,她並沒有追問詳細情況,而是輕輕嘆了一口氣問道︰“那你是怎麼來到北京的?學費湊齊了嗎?”

  “鄉親們給我湊錢了,我包里有六千多呢,應該夠交學費了。”梅溪說著話從旁邊的座位上拿起背包,打開了就要掏錢,一副全無心機的樣子,活脫脫就像電影《天下無賊》中的傻根。

  曲怡敏隔著桌子伸手,在梅溪的手背上“啪”的拍了一下,小聲喝道︰“快放下,這里是大街旁邊,哪能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點,你也太沒有社會經驗了!”

  梅溪心中暗道︰“要不這樣怎麼能顯得出你有經驗?”臉上卻是一副受教育的表情道︰“謝謝提醒!……姐姐,你剛才在路邊為什麼生那麼大的氣?我犯的錯很嚴重嗎?違反學校的紀律了嗎?”

  曲怡敏苦笑︰“不,我們學校沒這樣的紀律。……唉!看來你真是不懂,把大一報道的新生逼到大街上要飯,這要是傳出去是多麼壞的影響?現在的社會輿論對高等教育的意見就很大,不了解情況的還以為我校的學生工作有多糟糕呢!勤工儉學部門還有我這個輔導員都要跟著挨批。”

  梅溪︰“對不起,我一不小心,差點把你給連累了,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曲怡敏搖頭︰“現實情況比較復雜,這不是你的錯。你們專業今年的學費是五千八,上大學還有其他很多開銷,你兜里那點錢真不夠花。不過不要擔心,你的情況可以申請減免學雜費,還可以申請特困生補助與助學貸款,如果學習好表現又不錯,每年還能有獎學金,學校也可以優先安排勤工儉學機會,總之一定有辦法能渡過眼前的難關。”

  梅溪眼神一亮︰“是嗎?手續復不復雜?”

  曲怡敏︰“我幫你辦就是了,也不算太復雜,就是要填寫一些申請材料和證明材料,有些材料需要你家鄉那邊提供。……有的學生思想壓力大,害怕同學看不起,不願意主動申請這些手續。”

  梅溪笑了,英俊的少年笑容十分率真︰“我不怕,是怎麼樣就怎樣,連飯都要過了。”

  曲怡敏也忍不住笑了︰“就別再提討飯的事了,到了學校千萬別提!那些手續,我會幫你辦的,不用你自己太操心,你這種性格,很好!”

  梅溪︰“姐姐幫我這麼多忙,我都不知道怎麼感謝才好?”

  曲怡敏︰“別說這些沒用的,以後好好表現就是了,我是你的輔導員,我不幫你誰幫你?……吃完飯快走吧,到了學校不要帶那麼多現金在身上,記得去辦張銀行卡。……唉,我真是有些怕你了!”

  梅溪背包站了起來︰“姐姐怕我什麼?”

  曲怡敏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我怕你再上街要飯!……還有,以後在同學面前不要叫我姐姐,要叫曲老師,記住了嗎?”

  梅溪點頭︰“記住了,曲老師!……謝謝姐姐今天請我的晚飯,等我以後掙了錢,一定回請。”

  曲怡敏大大方方一揮手︰“你小子真會說話,那就等你掙了錢再說吧!”說到這里她突然想起什麼,面容一肅又問道︰“你今天在街邊的時候,沒踫到記者采訪吧?”

  梅溪趕緊鄭重的答道︰“沒有,絕對沒有!”

  ……

  新生開學這個敏感的時間,在火車站附近行乞驚動了學校的人,梅溪並不意外,但是踫見的恰好是他的輔導員曲怡敏,這就看出梅溪的演技和運氣了。而事情又正如曲怡敏所說——梅溪並沒有犯什麼錯誤。

  減免學雜費、特困生補助、助學貸款等等,這些政策學校都有,但是全部一一申請下來比較麻煩,而且往往受人白眼和刁難。不是每一個辦事的人都是修養很好的人,這世上有很多人在履行職責時,把自己應做的工作當作一種施舍,讓人很不舒服。

  梅溪很走運,曲怡敏真的很幫忙省了他很多麻煩,所以一切都很順利,轉過年來到第二學期,曲怡敏又幫他聯系了一份不錯的勤工儉學工作。他順利的讀完了大學第一年,還拿到了獎學金。

  曲怡敏性格開朗大方,人長的也美,是北中醫大很多男性師生心目中的全校第一美女,走到哪里回頭率經常是百分之二百——回頭看一眼還不夠,往往還要再看第二眼。這位“老師”身上也不全是優點,比如她很多時候脾氣大大咧咧還愛闖禍,梅溪也吃過她不少苦頭,有苦難言啊!——後文自有交代暫且不提。

  曲怡敏是北京中醫藥大學的助教兼中醫學專業本科07級隊輔導員,當時剛考上了在職博士研究生,導師就是她爺爺——大名鼎鼎的一級教授曲正波。曲老爺子今年七十有二,可是身體硬朗的很,連上樓梯都是兩階一步虎虎生風,一點都不輸給年輕人。象他這個年紀原本已經可以退休享清福了,可老人家仍然活躍在教學第一線,算是校園里的一道風景線。

  曲正波在官方的“學術地位”不算頂尖,至少與中科院的院士還差了一個級別,原因也很簡單,國內學術界評定科研成果時有個最重要的標準——在國際“公認”的核心學術期刊上發表的論文篇數,這幾家期刊都是國外的。象曲正波這種標準的傳統中醫大家,自然是一篇都沒發表過——甚至他寫的醫案翻譯成外文都困難。有些“精英人士”,就經常拿這個來攻擊中醫與傳統中醫人士。

  但是曲正波的“江湖地位”非常高,他的學生弟子遍布世界各地,許多人很有建樹,不僅在中醫領域。曲教授還是北京中醫藥大學中的一位傳奇人物,梅溪剛上大學不久,就听說了老頭的一個故事——

  有一年,有一個國際學術訪問團來校做學術交流,這樣的場合少不了某些部門的領導陪同,校方也免不了設宴款待,曲教授也出現在一次酒席上。席間眾人談到了針灸治療,曲教授一時興起聊起了“人針合一”的講究,告訴那些對針灸很好奇的國際友人——真正高明的針灸術不僅是學會認穴下針,古代有些高明的醫生還鍛煉一種特殊的“功力”,這樣能起到最佳的治療效果。

  在場有一位來自英國的醫學家對此根本不信,借著酒勁評價有些輕浮,言語之中說的曲老有點象江湖騙子。曲教授還沒發火,在座的一位衛生部官員就帶著歉意解釋了︰“這位老先生觀念很傳統,布萊爾教授請不要介意,我對中醫的看法與您很接近,比如針灸之類的療效其實並不存在,如果有那也就是西方研究的心理暗示現象……”。

  這位官員以為曲老听不懂外語,不料老人家英語水平好得很,他還沒說完就听見一聲震耳的響動。原來曲正波重重的拍了一下面前的酒桌,眾人面前的酒杯幾乎都跳了起來,把大家也嚇了一跳。

  見眾人都吃驚的看著自己,曲正波取出了隨身帶的一根針,就是現在醫院里做針灸常用的不銹鋼細針。他也不說話,右手的拇指與中指捏針、食指虛扶,在面前的桌上輕輕一捻。大家都知道酒店里的那種圓桌吧?中間放菜的地方是一塊帶轉盤的鋼化玻璃板,大約有半公分厚,曲正波手中的針無聲無息的刺透了玻璃板,玻璃上連一絲裂紋都沒有。

  眾人驚得目瞪口呆,曲正波站了起來,首先對那位布萊爾教授說道︰“我承認從醫學角度,你也許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們學習,可你不懂中醫就是不懂,言語不謹還情有可原,但是你來做客我們好心招待,你應該懂禮貌,這不僅是說話客不客氣的問題!”

  接著曲教授又對那位官員說道︰“王司長,只要你用三根手指把這根針拔出來,我老頭子怎麼賠禮道歉都可以,否則,我建議你自己到藥王廟磕頭謝罪去!”言畢拂袖而去。

  這下曲老的脾氣和絕技可都出名了,聞者無不敬佩。後來有人邀請曲老出國巡講,主要是表演神針絕技,曲老又一次拍了桌子喝道︰“我是治病的,不是耍猴的!”當場謝絕了邀請。這一句曾傳為佳話,但是梅溪听說之後有另外的看法——不是梅溪不敬佩曲教授,而是因為梅溪不歧視耍猴的。

  在梅溪眼里,曲教授在酒桌上的那一手,也可以說是一種江湖術,行話稱之為“捶崗安門坎”,也就是露一手活鎮場子。比如耍猴的,一開鑼首先牽著猴翻一連串最漂亮的空心跟頭,引人注意順便在觀眾中畫出表演的場地。而他們梅家耍猴,開鑼先是演一趟打猴鞭法,既用鞭梢在地上畫出場子,啪、啪的鞭聲也命令猴子們站的筆直,排隊敬禮惹人發笑。

  但是耍猴“捶崗”是固定的套路,而曲教授在酒桌上“捶崗”是不得已而為之,想想也是,一位行醫一輩子的中醫名家,用得著以針插玻璃來證明醫術嗎?可是有的外行就服這個,只有用這種手段才鎮得住。從某種意義上講,曲老也是在耍猴——當時他面前坐的是一桌猴。

  梅溪當時是這麼想的,只是他沒想到,不久之後自己與曲正波教授會成為忘年交。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0:50:39

當今卷︰人世間 005回 名士風流五石散 魏晉衣冠捫蚤談

說你身上有虱子,是夸你,不是罵你,你信嗎?

  還真有人信,信的人當然不是阿Q,而是魏晉名流。魏晉時期是中國歷史上強漢與盛唐之間一個奇妙的過渡,魏晉士子好清談玄道,風流自賞恣誕狂放,史稱魏晉風度。

  比如竹林七賢之一,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酒徒劉伶,抬棺縱酒醉生夢死,號稱在哪里醉死了就地埋。他喝醉了經常一絲不掛據坐屋中,有人實在看不過去責問兩句,劉伶反唇相譏道︰“天地為我廬,房屋為我褲,爾何入我褲中?”

  天地是我居的穹廬,房屋是我穿的衣褲,你怎麼跑到我的褲子里來了?有這麼說話的嗎,如果別人這麼說一定是個老流氓,可是劉伶不同,他是個有清名的文化人,可見文化流氓自古有之。

  與劉伶縱酒裸形相映成趣的是王羲之東床袒腹。晉太尉郗鑒要在丞相王導的兒子中挑一名女婿,這也是古代貴族之間的政治婚姻。太尉的女兒是個有名的大美人,王家諸子听說太尉來到家中的消息個個矜持,只有王羲之毫不在意,撩開衣服露出肚皮,坐于東床吃零食。結果郗太尉偏偏挑中了王羲之,以為佳婿,就不知道郗小姐樂不樂意了?

  王羲之的灑脫比劉伶的狂放尚知收斂,畢竟劉伶露了全身而王羲之只露了肚皮。那麼前面所說的虱子又是怎麼回事?

  魏晉時期的虱子很有名,最有名的就是前秦文武雙全的大臣王猛身上的虱子。據說王猛早年未發跡時,面見入關的大將軍桓溫,一邊從身上捉虱子一邊侃侃而談,旁若無人。這便是“捫虱而談”的典故,但當時曾捫虱而談的名士可不止王猛一個,考察史料,在魏晉名流中可以捉出來一大串。

  除了魏晉名流,現代還有一位偉人也留下了類似的典故,那就是毛澤東先生。據美國記者斯諾回憶,他和毛澤東在延安窯洞中談話的時候,經常看見毛主席解開褲腰帶捉虱子,神情不變旁若無人。

  後來有人附會這段傳說,說毛主席也有魏晉風度,而事實未必。抗戰時期延安的條件艱苦眾所周知,毛主席衣服上有虱子也不值得大驚小怪,等到開國之後偉大領袖身上就不可能再有虱子了,否則全國人民也不能答應。但是魏晉名流不一樣,上文所述捫虱而談的都是高官貴族,生活條件和艱苦二字根本扯不上邊,而且魏晉時期貴族的生活奢華是有名的。

  有人又說了,這是當時士大夫之間的一種自然率真的風氣,魏晉風度嘛。這種說法听上去貌似有點道理,但仔細考證起來很有問題。中國的傳統貴族和法國中世紀的貴族不一樣,沒有不洗澡用香水掩蓋體臭的習慣,是非常注重養生的。著名的養生著作《黃庭經》就成書于魏晉時期,說當時的名流不崇尚養生不重視衛生是說不過去的。話又說回來,有沒有風度與有沒有虱子有個毛關系?想要風度,有的是辦法。

  那麼又是怎麼回事呢?誤會,全是誤會!虱子與風度無關,而與另一種東西息息相關,這種東西叫作五石散。

  五石散是一種以五色石脂為藥餌,研磨成末制成的方劑,據說服用之後能長生不老,在魏晉時期十分流行。貴族名流中,你要是沒服用五石散都不好意思出門見人!究竟有沒有人服用五石散成就仙道?史書上無一例記載,但是當時的人們為什麼還要服用呢?因為五石散確實有效。

  服用五石散之後全身發熱,卻不出大汗,因此冷天也穿單薄的衣服,大袖飄飄顯得十分瀟灑。另外還有一種藥效,就是長期服用後全身的皮膚會變的非常細膩,細皮嫩肉的很好看也很敏感。這下問題就來了,那就是衣服不能常洗,也要盡量不穿新衣。

  越舊的綢緞越輕柔舒適,最適合長期服用五石散的人穿著。古代洗衣服用皂角漿洗,洗完之後的衣料很硬,感覺和硬紙板差不多,要穿一段時間才能重新變得柔軟,這樣穿在身上是很不舒服的,所以長期服用五石散的名流們只能盡量不洗衣服了,時間一長,衣服里就有虱子。在魏晉時期,清談時著輕便的舊衣也成了一種時尚。

  于是說名流身上有虱子,就是說他穿著柔軟的、不常洗的衣服,那是因為服用了五石散,而長期服用五石散,不僅時髦而且舉世推崇,所以說人身上有虱子是夸人而不是罵人。問題到這里就搞明白了。

  魏晉名流服用五石散,其實還有一種秘而不宣的功效,這正是當時名流對這種十分貴重的方劑趨之若鶩的最主要原因,至于五石散這種功效——曲教授在課堂上沒說。

  上述的內容是北京中醫藥大學著名教授曲正波先生在課堂上講述的,听到這段虱子的典故時,同學們都笑了,梅溪也忍不住笑了。這不是一堂古代文史課,而是一堂中醫課,但是曲教授講課很有意思,枯燥的中醫經典理論課被他講的妙趣橫生,經常穿插各類文史典故。曲教授有個著名的觀點︰中醫不能僅僅當醫術來學,不懂中國每個時代傳統的文化內涵,也無法真正學好中醫。梅溪最愛听曲老講課,一節都沒落下過。

  ……

  時間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剛剛召開過不久,听完曲教授講授五石散的典故後第二天,北京中醫藥大學二年級學生梅溪,知道了五石散最重要的功效,地點是在曲教授的方劑實驗室里。

  曲老正在大發雷霆,沖著他的孫女曲怡敏吼道︰“誰叫你把五石散的方子給了張小寧?這種藥方落在他手里禍害就大了,要不是我知道他配不齊藥材沒法大規模生產,真想狠狠揍你一頓,你也太能闖禍了!……學醫術學的是濟世之心,而不是逞強賣弄!”

  現在的曲怡敏美目中有波光含羞帶怯,一旁的梅溪我見尤憐,可是曲老爺子不吃這套,仍然罵的她抬不起頭來,她只能撅著嘴弱弱的說道︰“不是爺爺自己說的嗎,有條件的話想盡量復原傳說中的千年古方進行研究,搞清楚藥效,推斷當時的醫療情況以及社會生活風貌。”

  曲正波怒氣未消︰“這話是我說的,但是與五石散有關系嗎?你把五石散的方子給了張小寧,居然沒告訴我,要不是這小子今天給我打電話,問我在哪里能采到赤石脂?我還不知道他得到了藥方,還拿走了我實驗室里不少赤石脂。……這個不成器的東西,有能耐發財,有能耐包那些個二奶,就有能耐別吃藥啊!”

  曲教授的話有些夾雜,曲怡敏眨了眨大眼楮一時沒听太明白,很奇怪的問︰“爺爺你是什麼意思?他要走了五石散的藥方,你怎麼罵他包二奶,還不止一個,這是真的嗎?”

  曲正波︰“真的假的我怎麼知道?他那種人,好好的配什麼五石散?要麼就是拿出去禍害,要麼就是自己用。你知道藥效嗎?……”說到這里老頭就住了口,轉而氣哼哼的說︰“這里不需要你幫忙,有梅溪就夠了,你快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現在看見你就生氣。”

  曲怡敏卻不怎麼怕她爺爺,仍然順著話茬問︰“五石散在傳說中那麼有名,究竟藥效怎樣,爺爺你一定配過,告訴我好不好?”

  老爺子把眼一瞪︰“姑娘家的問這些干什麼?那玩意是春藥!拿著藥方子顯擺,也不嫌害臊?……快去,你下午不是還有課嗎?”曲怡敏一听俏臉也止不住臊紅了,吐了吐舌頭轉身走了。

  曲怡敏臨走的時候還悄悄給梅溪使了個眼色,那意思梅溪看懂了,就是關于五石散究竟是什麼藥性?她讓梅溪向老爺子打听明白。她不相信這千古奇方的效用就是“春藥”兩個字這麼簡單,否則爺爺也不至于花大氣力搜集到赤石脂等珍稀罕見的藥材,肯定還有名堂。她一時炫耀將藥方給了學長,那位學長還拿走了爺爺收藏的赤石脂,她一定要搞明白是怎麼回事。

  那位張小寧是曲正波老爺子早年帶過的本碩連讀生,今年三十出頭,但是事業經營的十分成功。張小寧學的是中醫,最擅長的卻是營銷,他名下公司銷售的都是各種各樣的營養保健品,主要分兩類︰一類是給女士用的美容、減肥、豐胸產品,另一類是給男士用的補腎、壯陽、強精產品。

  張小寧是個總生產商,他提供這些產品銷往全國各地,各類廣告也是鋪天蓋地,相信電腦前的諸位也是經常能看見。那些產品的廣告詞非常有震撼力,不是千古宮廷秘方重現就是最新生物科技成果,這個產品有最新美容活性因子,那個產品是古代密傳開發,等等等等,其實都是張小寧開張滋養的方子再加點激素類西藥,換上不同的包裝配以誘人的廣告就往外賣。

  張小寧雖然畢業已經七、八年了,但對曲正波老爺子一直非常尊敬,逢年過節都提著貴重的禮物往老爺子家里跑。可是曲教授看張小寧一直不怎麼順眼,他送的禮也從來都沒收過,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自己的學生態度又十分恭謹,總不好意思斷了來往,學校里面好幾個項目還都是張小寧提供資金贊助的,只是對他的態度一直不咸不淡。

  最近听說張小寧在追求自己的寶貝孫女曲怡敏,曲正波就愈加看張小寧不順眼了,所以听說張小寧從曲怡敏手中要走了五石散的方子,還發現自己實驗室收藏的赤石脂少了不少,這才大發雷霆。

  張小寧這個人梅溪見過,個子不高,總是十分精明干練的樣子,為人是八面玲瓏,在曲教授的實驗室里見到誰都微笑著打招呼,哪怕是他這個打零工的二年級本科生。可是梅溪不喜歡這個人,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是因為這個人太精明了還是太有錢了,或者是听說他正在追求曲怡敏?

  梅溪能夠在曲教授的實驗室里打零工賺點生活費,是輔導員曲怡敏介紹的,曲怡敏性格開朗人又漂亮,像梅溪這個年紀的男生很容易對她產生朦朧的好感,因此對張小寧沒有好印象也正常。

  正在梅溪胡思亂想間,就听曲教授道︰“小子,你個子高腿腳利索,搬張凳子把最上面那個抽屜換到下面去,赤石脂的標簽撕下來,換一張寒鳥糞晶的標簽貼上。”這個主意不錯,實驗室整整兩面牆都是櫃子,櫃子上密密麻麻全是小抽屜,恐怕有上千個,換個地方換張標簽別人還真不容易再找了。

  在倒騰抽屜的時候,梅溪還沒忘了曲怡敏用眼神的吩咐,心里琢磨著怎麼把老爺子的話套出來。直接問恐怕不行,得對癥下藥,先緊老爺子愛听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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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
發表於 2008-11-26 04:49 | 只看該作者 當今卷︰人世間 006回 五氣朝元真境界 出神入化只聞說

梅溪能在這個實驗室里打短工,還成了幫助曲教授配方劑的助手,不僅因為有曲怡敏的介紹,還因為老爺子喜歡他,怎麼看他怎麼順眼。其實以曲老爺子的地位,有的是人願意給他當助手,可是曲教授就喜歡讓梅溪幫忙,也知道他家庭條件不好,特意讓他多賺一份生活費。

  梅溪年紀不大,可是為人十分機靈乖巧,非常會討人開心。不僅如此,他還有一種曲教授最看中的品質——細致認真。老爺子給本科生上階梯教室的大課,講的是中醫經典理論,是最枯燥也是最深奧的關于“醫道”的內容。雖然老爺子講課的方式很生動,但大多數學生也就當評書來听,並沒有下功夫鑽研經典以求甚解。

  這是當代學生通病,像《黃帝內經》、《傷寒論》等古代經典著作,現代人閱讀起來已經十分頭大,簡直可以當催眠讀物,誰還能去逐字研究精義呢,大概學一遍圖個考試及格也就完了。況且當代中國有一種風潮,就是有一撮“精英分子”叫囂廢除中醫,包括學術界本身也有“廢醫存藥”的討論。

  曲教授對此十分反感,他曾經公開說過︰“承認中藥有用,卻要廢中醫,這安的是什麼心?沒了醫理醫道,你知道那些方子是怎麼開出來的嗎?吃飽了大米說水稻沒用,一幫不孝的敗家子!”老爺子這話說的夠重的,而且他罵的是“不孝”。

  不管曲老爺子怎麼不滿,中醫學式微是事實,很多人都不願意學中醫,往往實在是同檔的其它學校錄取不了,這才會學中醫的,混一張文憑而已,真正因為志向而報考的人不多。現在就業競爭很激烈,大學生畢業後找工作很難,中醫學院的學生找工作就更難了,往往都不從事醫療,混的好的就是像張小寧這樣了,混的不好的就更別提了。在這種情況下,誰又肯真正用功鑽研那些晦澀難懂的,將來可能沒有用處的上古經典呢?

  學生是這種情況,曲教授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暗自嘆氣了,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對醫道傳承的要求是非常高的。據說曲正波的祖上曾是隋唐年間藥王孫思邈身邊的藥童,家中還有不少世代相傳的醫藥經典,曲老爺子一直引以為傲。只可惜他的兒子不願意學中醫,老爺子也沒有辦法,偏巧踫著了一個對傳統醫學感興趣的孫女,老爺子自然十分喜愛。但這個孫女雖然對中醫的神秘之處好奇,學醫卻不是很扎實,這也讓曲教授很頭痛。

  過去傳統的中醫對傳承十分重視,想當年孫思邈曾遍求張仲景的《傷寒論》原本而不得,得到之後欣喜若狂手不釋卷,當時他已經是德高望重一代名醫。師傳醫典,比如像《黃帝內經》,可不是像現在課堂上這樣用白話文解釋一遍學生听懂意思就完了,而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解其精義。對弟子最簡單的要求,那也要全部背下來,一個字都不能差!

  這種治學精神在現代的大學生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但在曲正波這種老傳統心中,已經是最簡單的要求了,可惜這麼多屆學生中也沒什麼人能做到。老爺子第一學期帶課的時候,考試中很變態的出了一道分值最高的大題,就是默寫“四季調神大論”原文,結果掃倒了一大片學生,除了梅溪一人。梅溪的試卷是一字未誤,這引起了曲教授的注意,記住了這個學生的名字也對他很有好感。

  後來曲怡敏介紹梅溪到曲教授的實驗室打零工,曲教授一听他的名字就點頭了,和這個小伙子相處的過程中,發現他不僅聰明機靈,而且難得學什麼東西都很扎實,真的把學醫當成一種問道的機會,這讓老爺子十分舒服,梅溪也算投其所好。

  “唉——!”在將裝有赤石脂的抽屜換上寒鳥糞晶的標簽時,梅溪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向曲教授問道︰“為什麼有那麼多學醫的人,不了解醫道不僅僅是下藥治病,更重要的是一種人生態度呢?”

  這句話很對曲教授的胃口,老頭坐在寬大的桌子前,捧著茶杯悠然道︰“這是醫道和醫術的區別,有病要治就是為了過正常的生活,那麼一個人的生活態度本身也在醫理之中,想明白這個道理就行了。流行什麼病,有病吃什麼藥,沒病又吃什麼藥,都能反映一個時代的社會風貌。”

  梅溪皺著眉頭很認真的說︰“沒病吃藥可不是什麼好事,我想那五石散絕對不是有病才吃的吧?我在圖書館讀《世說新語》,總覺得那個亂世的士子性情有些肝氣不舒啊,舉止看上去輕狂放縱,但感覺心境很是深沉。曲教授說五石散是春藥,我想您說出來的春藥一定和通常人們理解的含義不同,那麼藥性大概是疏肝解郁了。”

  曲教授聞言笑了︰“五石散你連見都沒見過,居然這麼推測藥性,很有意思,也有那麼一丁點道理。現在社會上流行的亂七八糟壯陽的藥物,都號稱補腎,你卻從春藥兩個字首先想到了疏肝,倒有點內行的見解了,再仔細說說。”

  見曲教授接茬,梅溪就開始借題發揮了︰“壯陽首在強筋,強筋首在疏肝,扶生發之氣;當人的腎精不足時,生發之氣弱,此時才要辨陰虛陽虛補腎固氣。——這是兩種道理,要對癥下藥才行。……但我在課堂上听您說五石散的效用,服用之後全身發熱卻不出大汗,久服皮膚細膩,說明藥力已經由心入肺、由里及表,卻又能當春藥用,就有些特別了。”

  曲教授不置可否,反問道︰“像我這樣的醫生,是不大可能單獨開出一劑壯陽藥的,你說是為什麼呢?”

  梅溪︰“中醫治癥主旨在于調和,讓人恢復到身體機能均衡的自然狀態,而不是孤立刺激某一器官的功能強亢。”

  曲教授點點頭,又嘆息一聲道︰“你說的不錯,可現在有人誤解太多,比如補腎氣陰虛的六味地黃丸,竟然會被認為是一種壯陽藥。”

  梅溪︰“不僅是誤解這麼簡單,有吃這碗飯的人有意誤導,也有吃另一碗飯的人故意歪曲,這不僅是醫學的問題,恐怕是江湖手段了。”

  曲教授沒說話,帶著怒意哼了一聲。听見這聲冷哼,梅溪已然明白——曲教授為什麼會看張小寧那種人不順眼。他笑了笑又小聲問︰“曲老,您剛才說自己不大可能單獨開出一劑壯陽藥來,是不願意還是開不出來?”

  曲教授眉毛一豎︰“我怎麼會開不出來?古時帝王讓御醫開的最多的就是這種方子,不論體質如何總能想辦法開出壯陽藥來,可不是簡單的刺激血管肌體,而是真正顛倒神魂的媚藥。不過只有真正的高手才有這個能耐,但世間明醫又怎能如此?于醫道有悖啊。”

  梅溪︰“哦?那豈不是辨癥壯陽?”

  曲教授︰“哼,應該說是辨癥投毒!……不說這些了,剛才不是在談五石散嗎?你接著分析五石散。”

  這就是梅溪的心眼,他不主動開口問,而是根據自己所學的一點皮毛和曲教授愛听的話,在那里信口發揮。如果他說的不對,曲教授總不能不糾正,一旦開口糾正總不能不解釋,這樣五石散的藥性不用問也就清楚了。曲老要他接著說他就接著說︰“據我推測,五石散的藥性是加快耗散,有刺激興奮的作用,有點像運動員服的興奮劑,久服內虛易受邪,不是什麼好東西。……曲教授,您為什麼搖頭?”

  曲教授搖頭道︰“你這麼說是想當然了,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可以隨便回答,五石散為什麼要叫五石散?”

  梅溪一听就覺得有門,眼珠子一轉開始瞎掰了︰“中醫辨癥調理,有五行、五氣、五色、五味的講究,五石散既然叫五石散,想來是五髒五氣皆能調動,五氣皆動——所以它有春藥的功效,不知我說的對不對?”

  曲老頭眼神一亮站了起來︰“小子,你竟然蒙對了兩三分!”

  梅溪也很意外,摸了摸腦門道︰“我還真是蒙的,既然我猜對了一點,您為什麼又說我想當然?五氣皆動,當然是加速耗散,有什麼不對嗎?”

  曲教授晃了晃腦袋,神情有點得意︰“對倒是對,但是你忘了,五石散既然號稱神仙方,不是普通醫家方,不能這麼簡單的理解。”

  看他的樣子梅溪心里就笑了,人們往往有才學要賣弄的時候都是這種表情,他趕緊追問︰“神仙方?這世上還真有神仙方一說?”

  曲教授︰“什麼一說不一說,有神仙就有神仙方。五石散不是一般人用的,它最早是修煉之人服食的餌藥,有調元五氣的沖和之效,只有將要到達五氣朝元境界時,才以之輔助,後來藥方流入民間,已經失去本意,成了魏晉名流的一種時尚,比現在的夜總會吃搖頭丸還厲害,你剛才所說也不能算錯。”

  梅溪眼楮瞪的溜圓︰“還有這種講究?五氣朝元境界是怎麼回事?難道您老人家就是傳說中的修煉之人?”

  曲教授又笑了︰“本來不想和人說這些,今天話頭讓你小子給引出來了,就跟你講一講吧。我听說你從小在鄉下練過武,過來,和我搭搭手。”說著話走到實驗室中央。

  梅溪腆著臉走過去陪笑道︰“我練的那都是莊稼把式,哪能跟您老人家這種內家高手過招。”

  曲教授︰“你怎麼知道我是內家高手?”

  梅溪︰“我听說你老人家曾經露了一手捻針入玻璃的絕技,當然是內家功夫了,我就不敢獻丑了。”

  曲教授把眼一瞪︰“你把我的癮給勾起來了,就不陪我伸伸手了嗎?是不是看不起我老頭子年紀大了,你放心,我是不會傷著你的。”

  “那好吧,既然您老這麼說,我就得罪了。”說著話梅溪上步拿了個不丁不八的架子,曲一膝護陰,側身結腕平推單掌向外一封,攻向曲正波胸前。他的身形剛剛一動,就覺得面前的曲老頭身形好像縮了一圈,如猴子團身,緊接著往外一展又如白鶴展翅,動作快的就像錯覺,然後曲老一手揮出架在他的前臂上。

  就這麼一下,梅溪耳邊听見似是空氣壓縮產生的“波”的一聲輕響,一股柔勁傳來帶動全身,雙腳不由自主的離地向後飛去。在兩米開外才穩住身形拿樁落地,為了給老人家面子,又蹬蹬蹬連退幾步,貼到靠牆的地方這才穩住身形,抱拳道︰“老前輩,真是受教了,慚愧呀,別看我年輕力壯,卻連你一個照面都接不下來。這是哪門哪派的功夫?”

  老頭樂呵呵的說道︰“你小子不賴啊,可不是普通的莊稼把式,也練成內勁功夫了,否則我剛才能把你打到牆上去。……我這功夫無門無派,如果一定要追究的話,算是形意拳吧。”

  梅溪︰“形意拳?戴龍邦、馬學禮、李存義的大名我可听說過,您的功夫是哪一支傳下來的?”

  曲教授︰“我練的形意拳不是你說的形意拳,武術拳法中的大小架我沒學過,只是醫家的內養功夫,最早是神醫華佗所創,是藥王爺孫思邈傳給我們曲家祖上的。……今天和你搭手,就是想和你解釋五氣朝元的境界。我問你,《黃帝內經》中所說‘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歲,而動作不衰。’你相信嗎?”

  梅溪︰“听說民國的時候,就有學者拿這一句話批判中醫,但我相信這種人生狀態是存在的,很多人不相信是因為他們在生活中做不到而已。我太爺梅太公,今年九十三了,身子骨好的很,所以對這句話描述的境界,我一點都沒有懷疑。”

  曲教授連連點頭︰“你小子說話深合我心啊!你的功夫是和太爺學的吧?既然你相信,那我就能和你解釋什麼是五氣朝元的境界。下面的話有些是真的,我自己可以印證推斷,有些只是傳說……”

  《內經》有言“聖人不治已病治未病”,將人身看作一個與天道運行相感應的系統,提倡將人的五髒五氣經絡巡行調攝到一個最佳的狀態,那麼這個最佳狀態稱之為“五氣朝元”。雖托名上古之人,實際上真有所指。

  達到五氣朝元的境界,意味著一個普通人身體狀態的巔峰,五髒的功能、五官的感覺都處于最佳的狀態,其人也能享盡天年安然而去,自己過的舒服也不拖累其它人。這種人當然不能長生不老,但是能“形與神具,而盡終其天年。”天年,就是指一個人在保持身體各器官都在健康狀態下自然的壽命。

  五氣朝元的境界,是一個普通人調養身體的極致,所有的潛能都被激發,天賦的生機一點也不浪費。這是自古以來修行之人的根基,從這個境界再往上,那就不是普通人的修行了。

  五氣朝元再往上的境界,稱之為“易筋洗髓”。五氣朝元只是將天生的身體狀態調養到極致,而易筋洗髓指的是通過修煉的方式,使自己的身體發生變化,使之具備平常人所沒有的能力。壽命也極大延長,達到易筋洗髓的最高境界,理論上有三元之壽,一元就是一甲子。各派修行人都有秘傳功法,效果和途徑也各不相同。

  易筋洗髓再往上的境界,稱之為“脫胎換骨”。當身體的變化達到極致,整個人內外都會重現全新的生機,那已經不是一般凡人了,據說算得上是傳說中的飛仙了。

  脫胎換骨再往上的境界,稱之為“出神入化”。到了這個境界,那世間所稱的仙人了,上古傳說中的仙人無不如此。至于出神入化再往上的境界,曲正波教授也沒听說過。

  梅溪本來只想問五石散的藥性,沒想到卻問到這麼一大串玄之又玄的東西來,他眨了半天眼楮才問道︰“曲教授,你說的也太玄了,這些都是真的嗎?”

  曲教授眯著眼楮答道︰“真的假的我也說不清,我曲家祖上是這麼傳說的,五氣朝元的境界是我自己也能印證,但我也就到達這個境界而已,畢竟就是個凡人。”

  梅溪︰“您剛才提到有神仙就有神仙方,難道您認為世上真有神仙嗎?”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0:52:03

當今卷︰人世間 007回 夜遇浮聲抽魅影 仙蹤飄渺自正一

曲教授一晃腦袋︰“這種話我也就跟你說,我當然認為有神仙,我家祖上還留下過記載,我相信他們是不會騙自家後人的。”

  梅溪︰“那我怎麼沒見過神仙?也沒听說有別人見過真的神仙。”

  曲教授︰“如果你去讀各家史書,我說的包括史志資料,不僅是野史小說,會發現中唐以前的記載中,神仙和凡人是雜處的,出門踫到個神仙也不意外。……但很少有人知道,唐代時出了一個人叫正一祖師,據說是他定下了規矩,劃出了神仙與凡人的界線,所以後來很少有人見過神仙,就算見到了也不知道,知道了也很少會說。”

  正一祖師?梅溪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了這個名字,他太爺演示法術的時候也提到過這個人,說此人定過什麼規矩,怎麼曲教授也會提到此人?真是太奇妙了!他上前一步問道︰“真有正一祖師這個人嗎?他定了什麼規矩?”

  曲教授︰“正一祖師定了什麼規矩我也不清楚,事情可能是傳說,但這個人絕對是真的存在過。二十年前,我根據祖上的記載,到江南蕪城去尋訪正一祖師的傳人,還真的見到了。”

  “什麼?你還找到了正一祖師的傳人?是什麼人,你是怎麼找到的?”

  曲教授踱著步子回到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口茶這才答道︰“是他主動找到我的,好像知道我要來找他,至于這個人嘛,嘿嘿,是個同行。據說一百多歲了,是鄉下的一名老中醫,和我切磋醫道,一點都沒有保留,我是獲益良多啊,我看這個人真有點出神入化的感覺,對祖上的傳說也有些不得不信了。”

  梅溪︰“怎麼出神入化了?”

  曲教授嘿嘿笑︰“你小子就別問了,問我也不會說。不過我告訴你,正一祖師與我還有些淵源呢,他是藥王孫思邈的弟子,和我們曲家兩位祖上是師兄弟,那這個人不會有假了!”

  看老頭的表情,感覺有點像當初演完法術之後便不再多言的梅太公,梅溪知道再追問下去他恐怕也不會說,也就換了個話題︰“您老不想說我就不問了,不過您老說的那些修行境界,五氣朝元、易筋洗髓、脫胎換骨、出神入化等等,都能是真的嗎?我也看過一些修行書,好像和你的說法不太一樣。”

  曲正波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如果你去當和尚道士,估計說法又不一樣,可能完全是另外一套名詞。但我們是醫家出身,所談的概念是從身體本身的變化出發,所以才會這麼說,估計過程大概都是類似的吧?反正都是傳說,你問我也沒用。”

  曲正波提到了正一祖師,這勾起了梅溪極大的興趣,可惜梅太公有囑咐,不能把他當初講的那番話告訴別人。梅溪在心中暗自思量,等過年回家好好問一問太爺,到時候自己也年滿二十歲了。還有,找個時間再想辦法好好套一套曲老頭的話,看還能問出點什麼來?有機會的話,他也想去尋訪那傳說中正一祖師的後世傳人。

  ……

  “五石散的藥性真的就這些?你沒有漏下什麼吧?”這是第二天中午在食堂的小餐廳,曲怡敏又請梅溪吃飯,特意問了五石散的藥性。

  “你爺爺就是這麼說的,我全都告訴你了。……對了,曲老爺子功夫很好,你們家傳的形意拳你會不會?”梅溪趁機又問道。

  “切,什麼形意拳,就是華佗五禽戲,兩千年前的體操而已,爺爺教過我,我看一眼沒什麼特別的。”曲怡敏撅著嘴答道。

  梅溪也不反駁,而是笑著解釋︰“有可能是你練的不得法,還沒有入門而已,老爺子是有真功夫的。”

  曲怡敏神色有一絲懊惱︰“我是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在爺爺身邊沒幾年,可能是真沒學會吧。……不談這些了,今天我又給你帶來一套功法和一方湯劑,你拿去試試?”她遞過來幾張紙,上面畫著人形動作圖案還有講解,紙旁邊放著一個真空湯劑袋——現在醫院里的中藥湯劑很先進了,可以熬好了這麼帶出來,直接口服就可以。

  梅溪的臉色苦了下來︰“姐姐,你不要總這樣好不好,我相信這功法是真的,但古書里的方子不經檢驗是不能拿來直接就用的,就算是《本草綱目》上的記載也不能。”

  曲怡敏一瞪眼︰“我是中醫研究生,又不是不懂藥性,方藥有問題我能給你嗎?我听說你是練武的,這才在古籍中找到各種修練功法與配合的湯劑,這不是在幫你嗎?”

  梅溪︰“不是我不相信你,我覺得自己都快成小白鼠了,我現在根本沒到達那種五氣朝元的境界,你把易筋經和洗髓經都找出來給我也沒有用。……你那些功法和湯劑,一共有七十二篇,這苦藥我得喝到什麼時候?”

  “你怎麼知道有七十二篇?我可沒有對你說過,你告訴我爺爺了?怎麼說話不算數呢!”曲怡敏吃了一驚,很不滿的責問道。

  梅溪一不小心說走了嘴,只有解釋道︰“這是《增演萬育仙書》中的方子,對不對?不是曲教授告訴我的,我二大爺就是個江湖郎中,家里的書不多但偏偏就有這一本,我看過。”

  曲怡敏很不滿的一撅嘴︰“原來你小子早就知道,為什麼一直裝傻充楞,逗我哄我是不是?”

  梅溪擺手︰“不是不是,一開始我也不知道,後來你功法給得多了,我這才覺得熟悉,前兩天剛回想起來的。……姐姐,你既然讓我叫你一聲姐姐,你就听我一聲勸好不好?”

  曲怡敏︰“你想說什麼就說唄,姐姐不跟你生氣。”

  梅溪︰“我知道你對中醫的神秘好奇,又想在曲教授面前證明自己的水準,但是學中醫光看古書沒有用,古方也不能這麼拿來用,比如那五石散的藥性就很有講究。……經典中講的是醫理醫道,一個好醫生,是無數臨床經驗堆出來的。”

  曲怡敏的俏臉微微一沉︰“梅溪,你小小年紀和我說話,怎麼與我爺爺一個口吻?”

  梅溪笑了︰“剛才的話不是我說的,還真是你爺爺親口講的,我只不過是轉述給你。”

  曲怡敏低頭有點不高興︰“為什麼不當著我的面說?其實我明白,現在已經去京華醫院做實習醫生,就是想積累臨床經驗。……梅溪,姐姐求你一件事好不好?這幾天我在急診值夜班,一個人害怕,又不好意思對別人說,你去陪我。”

  “害怕?有人欺負你嗎?”

  “不是人,醫院里——鬧鬼。”曲怡敏低著頭,終于很不情願的說出那最後兩個字。

  ……

  北京中醫藥大學有附屬醫院,而且還不只一家,其中京華醫院是規模最大的,離學校只隔兩條街,因為附近有一座京華寺而得名。

  不要以為中醫大學的附屬醫院就是中醫院,京華醫院是一家中西醫結合的大型綜合醫院,各種科室都有,與常見的大醫院沒什麼兩樣。京華醫院尤其以腫瘤科著名,該科以中醫湯劑配合術後化療,在延長患者生命、降低化療毒副作用、提高術後生活質量方面成果顯著。目前社會醫療資源緊缺,尤其在北京這個地方,各大醫院每天掛號都要排長隊,住院與手術安排往往也要排隊等待很長時間,京華醫院每天也是門庭若市。

  醫學院與附屬醫院的關系很特殊,很多人都有雙重身份,又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兼職。附屬醫院的不少醫生就是醫學院中的老師,很多實習醫師就是醫學院中的學生,以各知名教授帶的研究生為最多。現在中醫大學分配不景氣,能留在附屬醫院任職是最理想的結果,往往也需要有關系有門路才行。但是因為曲教授的關系,曲怡敏不需要操心這些,曲教授把她安排進來,讓她從實習醫師做起。

  現在大學里學中醫,是中醫西醫都得學,尤其是研究生,相關的西醫臨床科目也都需要涉獵。所以中醫學的好有可能改西醫,但西醫改中醫卻很困難。實習醫師往往需要在每個科室都待一段時間,曲怡敏一開始就去了急診科。

  曲怡敏值夜班,讓梅溪去陪她,梅溪乍一听見心里還砰砰跳了好幾下,美女讓你半夜去陪往往意味著什麼呢?結果是因為害怕醫院鬧鬼,這讓梅溪有些哭笑不得。梅溪當然不會對曲怡敏有什麼歪心思,畢竟現實情況差異太大了,但二十歲的小伙,偶爾有點胡思遐想也正常。

  一個女人夜里怕鬼,讓一個男人去陪,要麼是不知不覺中已經親密無間,要麼就根本沒把他當作威脅,究竟是哪一種情況?也許曲怡敏最直接的想法很簡單,那就是梅溪這個人老實听話,還會武功,更有安全感。不過她也沒深想會不會武功跟鬼有什麼關系?

  天黑之後,從外面看去,急診科是整個門診大樓唯一亮燈的地方。坐在里面感覺也有點滲人,主要是太安靜了,十月末北京的天氣還很熱,可在急診值班室里穿長袖T恤還有些涼颼颼的。曲怡敏屬于天生事就多的那種人,當十點來鐘急診值班室里只剩她和梅溪兩個人時,她突然想起自己把手機忘在外科手術室那邊了。

  沒辦法,梅溪只能自告奮勇幫她去拿,急診科和外科手術室不在一棟樓,這兩棟樓的三樓之間有一道空中走廊,不用出門可以直接穿過去。梅溪取回曲怡敏的手機,轉身向門診大樓走,空中走廊微弱的燈光慘白而昏暗,梅溪只听見自己的腳步聲,似乎在很遠的地方也傳來回聲,讓人汗毛直豎頭皮發麻。

  就在此時,梅溪听見了推小車的聲音。在醫院里,有時候護士送藥用小車推,送病人去手術室也用車推,但是現在听到的那種丁零 瑯的響聲,是送餐車的聲音。夜餐的時間早就過了,怎麼還有送餐車?況且這里也不是病房,送餐車是不會推到這里的。

  梅溪側臉看去,空中走廊兩側瓖著透明的大玻璃,借著玻璃的反光可以看見他身後聲音傳來的方向——沒有任何人,可那聲音卻無比的清晰,一直就跟在他後面三米左右的地方,而且是突然出現的。

  靠,還真鬧鬼了!梅溪身上的毛孔幾乎都豎成了細疙瘩,全身血流都為之一滯。但他卻沒有尖叫,也沒有回頭,而是行走中把手往後用力一揮,只听見身後三米多遠的地方“啪”的一聲空氣爆裂的脆響,推餐車的聲音消失了。然後梅溪加快腳步飛也似的跑向門診大樓,如逃跑般的穿過樓梯來到一樓,在急診值班室前面深吸一口氣安定心神,盡量沒有露出異狀來。

  走夜路遇鬼——抽它!這是梅太公曾告訴梅溪的話。

  “好快呀!”曲怡敏正在惴惴不安的等著,見他這麼快就回來了也松了一口氣。

  “我跑過去跑回來的,速度當然快了,就是不想你一個人害怕。”梅溪故作輕松的說道,沒有告訴她剛才發生的事,就算想對她說,挑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也不合適。

  護士都在護士站那邊休息,值班副主任跑到住院部病房去了,不知道是睡覺還是找另外的值班醫生聊天。梅溪和曲怡敏在值班室里干坐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曲怡敏漸漸打起哈欠。其實在急診值班很無聊,不需要查房但又必須有人守著,說不定什麼時候有需要緊急搶救的病人送來,而往往一連好幾天又什麼事都沒有。

  “你要是困了,到隔壁手術室躺一會,有事我叫你就是了。”梅溪見曲怡敏有倦意,好心的勸了一句。急診值班室隔壁有一間緊急處置手術室,分別有門通向走廊和值班室,里面有張小床,可以躺著睡覺,有梅溪在外面盯著,想來曲怡敏也不能太害怕。

  梅溪還是把事情想簡單了,一听見手術室三個字,曲怡敏好像受了點刺激,打了一個寒戰立刻就清醒了,不由自主的回頭看去。說來真是怪了,就在此時手術室里傳來極輕微的“嗡”聲,門簾上突然染了一層淡淡的青紫色光芒。

  “怎麼回事?”梅溪嚇了一跳,立刻站起身來。

  “是紫外線燈,它自己開了。”曲怡敏聲音發顫,臉色發白也扶著桌子站了起來。

  梅溪盡量平靜的說︰“可能是開關接觸不好,把它關上就是了,不要怕,我陪你去。”

  也許是因為梅溪在,曲怡敏膽氣也壯了一些,兩人一前一後走向手術室。曲怡敏伸手推開了門,只听見吱呀一聲響,還沒等梅溪反應過來,她就發出一聲低促的驚呼轉身一頭撲到梅溪的懷里,雙手把他抱的緊緊的。梅溪只覺得一陣女體幽香傳來,曲怡敏顫抖的身體幾乎毫無間隙的貼在自己身前。

  “是它,它又出現了,你看見了嗎?”曲怡敏把臉埋在梅溪的胸前驚呼道。

  梅溪此時懷抱暖玉溫香卻沒有其它的遐想,只覺得後背有涼氣上竄,因為曲怡敏撲到懷中的時候,梅溪也看見了那個“東西”。一個女人躺在手術台上,身披白色的長裙,腳穿紅色皮鞋,頭發披散著蓋住面目看不清五官,但看身材是個年輕的女子。梅溪清楚的知道手術室里剛才根本沒有人,這個女人是憑空出現的,詭異而恐怖。

  如果是梅溪一個人見到如此情景,他的反應可能也會和曲怡敏差不多,但此時將受驚嚇的曲老師抱護在懷中,他反而奇異的冷靜下來,冷靜的幾乎能听見自己的心跳聲。他深吸一口氣,一手輕輕拍著曲怡敏的後背,小聲道︰“姐姐別怕,我也看見了,沒關系,我幫你趕走它。”

  說著話一揮右手,袖中飛出一根細細的長鞭,鞭梢在空中一轉,發出啪的一聲,正抽在那詭異女子的耳側。就像幻影被打滅,那女子奇異的消失了,緊接著空中的細鞭如靈蛇般的回縮,又消失在梅溪的袖中。

  听見梅溪的話,曲怡敏悄悄在他懷中轉頭回望,恰好看見了這一幕。驚奇的她一時之間竟忘了害怕,抓住梅溪的右臂問道︰“你袖子里是什麼東西?”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0:52:38

當今卷︰人世間 008回 鬼祟哪如心猿劣 邪風久染醫成疲

“一根鞭子,回頭再讓你仔細看,先把這燈關了吧,沒事了。……告訴我開關在哪?……這開關好像接觸真不太好,明天應該找人來修了。”梅溪走進手術室,關上了紫外線燈,嗡鳴聲消失了,一切就像沒發生過一樣。連梅溪自己都佩服自己,不久前在走廊里听見聲音嚇的夠嗆,一轉眼當著曲怡敏的面看見鬼影,竟能表現的如此鎮定。

  關好手術室的門,扶著身體發軟的曲怡敏重新坐好,又給她倒了一杯水,梅溪這才柔聲道︰“喝杯熱水定定神吧,不管那是什麼東西,三天之內都不會再出現了,相信我,不用怕。”

  曲怡敏定定的看著他就像看著外星人,好半天才吶吶的問︰“你怎麼知道的?你的袖子里究竟是什麼?你是什麼人?”

  “我就知道姐姐會很意外,其實也沒什麼神奇的,就一根鞭子。”說著話梅溪挽起了右邊的衣袖,他的手臂上纏著一根細長的鞭子,普通電話線粗細,金黃色半透明,似是牛筋制成。既然已經被曲怡敏看見了,梅溪也沒有隱瞞,介紹了這根長鞭的來歷。

  梅溪的打猴鞭是跟他三叔學的,他三叔家原先是走江湖賣藝的,過去的江湖藝人行走荒郊野嶺的機會很多,不會兩下子防身是不可能的,所以三叔一家都會武功,梅溪最早的功底也是這麼打下來的。拳腳功夫就不說了,最神奇的是一套打猴鞭法。

  這套鞭法據說世代相傳主要都是耍猴使用的,猴性最為頑劣,訓猴的時候不僅要哄而且要嚇,還要防止猴逃跑。打猴鞭法可以對付最頑劣的猴,不論猴子有多調皮多靈活,長鞭抖開都能抽得它無處躲閃,而且力道巧妙還不傷猴。

  過去耍猴人玩的猴雖是家養的但很少是家生的,都是從山上抓來的,訓的再好畢竟是畜生,踫見有猴凶性大發要攻擊人的時候怎麼辦?此時還有一招絕技——昏厥鞭。

  這一鞭子帶著內勁抽出去,鞭梢的巧妙可以從任何方向不同角度打在猴子耳後腦側一個地方,左右都可以。勁力可大可小,可以讓猴昏厥半個時辰,也可以讓猴昏厥三天三夜,醒來之後卻不受真正的內傷。據說過去梅家耍猴人在農忙的時候都把猴子放歸山林,需要喚猴的時候只要站在山下抖開長鞭,啪啪啪三聲鞭響,猴子听見招喚就會自己下山。

  听到這里曲怡敏忘記了害怕,露出笑容問道︰“這麼夸張?你們家那里能在山上抓到猴?”

  梅溪也笑了︰“梅家原地處秦嶺余脈,過去山上有很多猴,現在獼猴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耍猴已經淘汰了,但是打猴鞭卻留傳下來。”

  曲怡敏不解的問︰“不是打猴的嗎?你怎麼連鬼都能打?”提到這個鬼字,她又面露懼色偷偷看了一眼手術室方向。

  “這一手絕活可不僅僅能打猴,凡帶九竅者皆可打,還可以打人,也是一門防身絕技。……”

  這一手絕活可不是人人都能學會的,十八般武藝中長鞭是最難練的,功夫不到不僅打不了人弄不好還會傷到自己,練成之後又是最為神出鬼沒難以防備。三叔的兒子就沒學會,三叔自己也沒有完全練成,只有梅溪將這一手昏厥鞭所有的巧妙都徹底掌握。

  學完之後梅太公又告訴梅溪,其實他所學打猴鞭法也不全,那招昏厥鞭只是一整套鞭法中的一招,但是梅氏家傳只有這麼多。絕活雖只有一招但用處卻很神奇,傳說能打世間人鬼神,至于能不能打中、打中之後有什麼效果,那要看梅溪的功力和對方的修為了。

  梅溪從小夜路走的多了,梅家原一帶的荒郊野嶺亂墳崗都走遍了,從來都沒遇到過鬼更別提撞著神了,所以能打世間人鬼神之說他也不知真假。沒想到今天第一次陪曲怡敏值夜班,就接連遇鬼。在走廊上听見異聲,他听聲辨位甩手一記昏厥鞭,果然把怪聲打滅;在急診手術室中又看見“鬼影”,當即又是一記昏厥鞭出手,仍然奏效,看來梅太公沒騙他。此時的梅溪藝高膽也大,已經不怎麼害怕了。

  時間已經是後半夜,兩人正在說話間,值班副主任王醫生回來了,推門笑道︰“小曲呀,值班還帶著男朋友?你們聊什麼呢?”

  梅溪有些尷尬的起身︰“不,我是曲老師的學生,曲老師值夜班害怕,我特意來陪她的。”

  王主任︰“小曲,你是醫生,難道還怕鬼嗎?”

  听見這個鬼字,曲怡敏的臉色有點變了,皺眉問道︰“緊急處置室鬧鬼,醫院早有傳聞,我問護士她們支支唔唔都不肯說,主任怎麼不告訴我呢?我剛才還真見到了,不是幻覺,他也見到了。”

  原以為王主任會解釋幾句,哪有醫生承認醫院鬧鬼的,沒想到他卻淡淡的像開玩笑一般答道︰“哦,是嗎?你們是新來的,那種東西欺生,等熟了就好了。”

  曲怡敏聞言站了起來︰“還真有鬼?那個女人到底怎麼回事?”

  王主任一擺手︰“坐,別站著說話,你們今天晚上看見的是不是躺在手術台上的長發女人?已經好久沒出現了。……那是一個跳樓的,送來的時候很怪,衣衫整齊外傷並不明顯,但人已經不行了,搶救的時候一直瞪著眼楮喘粗氣,到死也沒閉上。”

  曲怡敏︰“急診室里死的人多了,為什麼她不走?”

  王主任輕輕嘆了一口氣,淡淡道︰“說來也巧,那女人輕生是因為感情糾紛,而那個男的就是我們醫院的醫生,那天夜里恰巧在急診室值班,當時那女人一直瞪著他,感覺就別形容了!”

  曲怡敏倒吸一口冷氣,腳下不禁移了幾步,站到了梅溪身邊︰“我們醫院哪個醫生?”

  王主任︰“你不認識,好幾年前的事情了,那醫生早就辭職走了。听說到了南方一家醫院,現在混的還不錯。”

  曲怡敏︰“你說的好輕松啊,就像一點感覺都沒有?鬧鬼了,就是剛才,就在這里!”

  王主任︰“小曲呀,你還是太年輕,等醫生做長了你就知道了,醫院經常死人,什麼沒見過?哭天抹淚的不就是那麼回事嗎?”他的語氣仍然平淡,梅溪卻暗暗嘆了一口氣,有一句江湖話叫作“久醫成疲”,說的就是這種情況。迎生送死見得多了,人往往會變得麻木起來,這種情況有利有弊,冷靜不感性本來就是醫生上手術台的基本要求,但是麻木不仁的淡漠感會消磨一個醫生應有的濟世之心。曲正波談醫道的時候,經常強調這一點——冷靜,但不要麻木。

  正在梅溪感嘆間,王主任似乎想起什麼又補充了一句︰“急診室鬧鬼不僅是欺生,醫院里各種傳聞多呢,據說哪里要死人哪里說不定就鬧鬼,很可能急診室今天夜里要死人。”話音未落,外面傳來了鳴笛的汽車呼嘯聲與剎車聲,王主任皺眉笑道︰“你們看,送死的來了吧?……咦,怎麼不是救護車而是警車?”

  這聲音梅溪早就听見了,正在驚疑中,就看見警車鳴著笛來到了急診室樓外,來的不是一輛而是兩輛。車一停,就有幾個警察七手八腳架著一個掙扎的人沖了進來,有人大叫道︰“醫生,急診!”

  一看這個架式,應該是有警察在執行任務時受傷了。護士站的護士也驚動了,一路小跑趕了過來,大家把病人送進了緊急處置室,梅溪幫不上忙只能退在門外看著。他發現來了七、八個人,有的穿警服有的穿便服,其中還有一對衣衫不整的母子,那孩子也就十六、七歲,瞪大一雙驚慌的眼楮身體有些發抖,而母親摟著孩子在那里抹眼淚。

  听了幾句議論梅溪才知道,原來這個患者不是執勤時受傷,而是換班之後和同事喝酒突發急病。這病來的很怪很突然,好好的就突然發了瘋一樣掄起酒瓶摔打,話也不會說了人也不認識了,神智不清且狂躁不止。幸虧身邊都是警察,當場把他制服,呼叫巡邏的同事開車趕來把他送到醫院。

  最早送的還不是京華醫院,可是被那家醫院的急診趕出來了,因為在手術台上根本按不住這個狂躁的病人,注射鎮定劑也不好用,醫院建議把這名警官送到精神病院去。好好的怎麼就成了精神病呢?同事們不敢相信也不願意那麼做,又換家醫院試試這才送到了京華醫院,此時他的家屬也被接來了。

  梅溪還沒搞明白情況,就听手術室里哎呦一聲慘叫,緊接著曲怡敏喊道︰“梅溪,快來幫忙!”

  梅溪趕緊推門進去,警察們都在手術室門外,而曲怡敏和幾個護士顯然按不住手術台上的這名警察,剛才那聲慘叫是王主任發出來的,他的一只眼圈都青了,捂嘴蹲在那里,地上還落了一枚帶血的門牙,顯然是剛才挨了一下。梅溪趕緊上前,一把將手術台上的警察翻了過來,扭臂控住後腰不讓他亂動,感覺這人全身都在抽搐,力氣大的驚人。

  王主任站了起來捂嘴喊道︰“快,大劑量鎮靜!”

  外面有警察听見了,大聲喊道︰“醫生,剛才在別的醫院已經注射過了,不好用,針管都掙彎了,劑量太多會不會出問題?”

  王主任聞言把手術室的門推開了,怒道︰“別的醫院推出來就送我們這?警察就可以亂打人了?我的牙怎麼算?……你們還是送精神病院吧,快送!”

  警察的妻子上前哀求道︰“打壞您哪里我們賠償就是,他是個病人,醫生,我求求你!”

  這時手術室里的曲怡敏叫了一聲︰“王主任,這好像邪火狂躁癥狀,不能送精神病院去電擊,試試十三鬼針怎麼樣?”

  王主任不耐煩的答道︰“又不是外客上身,用什麼十三鬼針?再說了,他這樣能下針嗎?……趕緊轉院,總不能……”看著外面全是警察盯著,王主任總算把“死在這里”這四個字咽了回去。

  他們說話間就听嘶嘶幾聲,原來梅溪扯開幾條醫用繃帶把那警察的手腳都綁了起來,轉身一把抓住曲怡敏的肩膀︰“他是什麼病癥?你能治嗎?”

  曲怡敏搖頭︰“這是凶險急癥,繼續發作下去有生命危險,我不會治,恐怕只有爺爺……”

  她沒說完梅溪的手就一緊︰“姐姐,我求求你,能不能給曲教授打個電話,讓他來救救這個人?這個警察我認識,他是好人,也幫過我。”剛才他已經認出這名警察,就是在火車站時巧遇的那位。

  “你的手松一點好不好?我這就給爺爺打電話。”梅溪把她的肩膀抓的很緊,語氣緊張而誠懇,曲怡敏不知為什麼立刻就被他說動了,掏出電話撥號,另一只手還揉了揉肩膀。

  梅溪面帶歉意的說︰“對不起,我把你的肩膀弄痛了。”

  而另一邊的王主任卻瞄了他倆一眼,似乎對梅溪的節外生枝很不滿,但曲怡敏已經撥通了電話,他捂著嘴也沒有說什麼。

  ……

  “唇干裂,舌苔黑紫,手腕寸脈洪、大、數,關、尺脈幾近于無。頸脈與手腕寸脈相符,趺陽脈與手腕尺脈相符。狂躁不止,神無定主。入院之前已用加量安定針注射,無效;全身抽搐肌肉痙攣,無法靜滴。……這是陽明經狂躁癥。這種急發病癥非常少見,醫生遇到往往措手不及,怡敏,你把我的脈案、診斷、用藥都仔細記錄下來。”

  曲教授趕來之後,看了一眼病人神色十分凝重,叫梅溪松開那警察的一只手開始診病,對曲怡敏說了一番普通人听不太懂的話,又問道︰“陽明經狂躁癥,該怎麼治?”老人家診病的時候也不忘了教育孫女。

  曲怡敏想了想答道︰“這是邪火橫行、神無定主的實癥,首要祛邪去火。”

  梅溪有些著急的插話︰“曲教授,他的病能不能治?”

  曲教授看了他一眼︰“你很著急?我也著急,但不能因急而亂。你放心,此人病癥難以下針卻可以用藥,天亮之前用藥還能有救,再晚就性命堪憂了,幸虧你們打電話把我叫來。……這很可能是情志病,我要問問病因,你把患者家屬叫進來。”

  眼淚汪汪的警察妻子被叫了進來,剛要說話就被曲教授擺手制止了,老人家和顏悅色的問道︰“你是患者家屬吧?能不能盡量告訴我,你丈夫發病前這一段時間的生活、工作情況?”

  通常在醫院里,如果病人家屬看見醫生護士慌慌張張也會十分緊張,說話往往語無倫次,現在看著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心平氣和的問話,家屬也心下稍安,帶著顫音哭訴道︰“工作就是治安巡邏,風里來雨里去辛苦的很,看不慣的事情多又管不了,兒子學習不好還不听話,他干這麼多年職務也升不上去,心里憋悶愛喝點酒,怎麼突然就成這樣了……”

  曲教授︰“先別激動,告訴我他有什麼病史?最近吃過什麼藥?”

  “身體一直好得很,幾乎沒生過病,就是經常值班吃飯不規律腸胃不太好,而且值外勤時間長了,一直有腿疼的毛病,到醫院也看不出名堂來。對了,最近有人告訴他一個偏方,用中藥泡酒,喝了有一段時間了。”

  “正面疼還是後面疼?酒里都是什麼藥?”曲教授插話問道。

  “前面疼,大腿正面從膝蓋一直到小腿面,酒里有杜仲、當歸、紅花、牛膝……我親手給泡的,記得很清楚。”

  曲教授︰“好了,你先出去吧,放心,我們會盡力而為的。”

  病人家屬出去了,曲教授沉吟道︰“心不受邪,積郁成躁火,病起陽明胃經,前腿疼說明早有癥狀。他泡的偏方藥酒,是補骨強髓的方子,根本不對癥。……怡敏,你認為應該怎麼用藥?”

  曲怡敏︰“承氣湯?”

  曲教授︰“不錯,總算你沒有白讀《傷寒論》,此時實癥凶險,應用大承氣湯灌服,你快去準備湯劑,梅溪,你去幫忙煎藥。”

  《傷寒論》陽明篇記載的大承氣湯︰大黃四兩,厚樸半斤,芒硝三合,枳實五枚,除芒硝外,其余三藥都要求熟制,煎成劑量約有兩中碗,一斤左右。需要強調的是,這藥有毒,而且用的劑量相當大。

  兩人去準備藥劑,王主任的臉色卻變了,半捂著嘴勸道︰“曲老,不是我不信你的醫術,但是你這麼用藥實在太冒險了!……你不用藥,咱們常規處置一下,他就是死了也跟我們醫院沒關系,你一旦用了藥,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就麻煩了,我們說都說不清!”也就是曲教授開方子王主任不敢阻止只能勸說,要是別的醫生這麼干他早就發火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0:53:04

當今卷︰人世間 009回 華佗落難扁鵲走 無奈揮鞭耍人猴

曲教授沉吟道︰“病有可治不可治,我心里明白,這人可以治,我要是不用藥他就凶險了,你放心,我有把握,你不要想太多。”

  藥劑煎好後送了過來,病人仍然被綁住手腳在手術台上掙扎,如痴如狂神志不清。曲教授叫梅溪把病人扶起來,撬開牙關送藥,他右手在病人背後用力一撫,病人就不由自主的往下吞咽。剛喝了一小半,病人就把藥吐了出來,曲教授要梅溪擦干淨病人的嘴角繼續送藥。

  神奇的是,藥剛下去不久,病人就不再掙扎亂動,又過了一會,脈搏已緩氣息漸平,躺在那里發出哼哼嘰嘰的聲音,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此時天色已經蒙蒙亮,眾人都松了一口氣。曲教授揮手道︰“急癥已平,不必留在急癥室了,轉內科病房吧。立刻安排全身檢查,特別是腦部掃描看看有沒有出血癥狀,如果沒有別的病癥,好好調養應該沒有大礙了。……小王,待會兒你也去牙科看看吧。”

  安排完畢又把病人家屬叫了過來,囑咐道︰“病人暫時脫離危險了,還需要做個全面檢查,如果沒有別的病癥,醒來後就能恢復神智。……我用的藥暫時會影響他的胃口,這段時間可以用姜棗煎湯調理一下脾胃,至于那藥酒,就不要再喝了。以後不經診治,自己不要隨意用偏方。……還有,你愛人把王醫生門牙打壞了,等他醒來後親自去道歉賠禮。”

  離奇而緊張的一夜過去了,因為梅溪的一念之仁,救了那位名叫余先的警察一命。很多人只感嘆曲教授醫道高超,卻不是太清楚老人家擔的風險。縱觀患者臨床特征,為凶逆危候,起病迅猛隨時有病危的可能。王主任勸阻也不是沒有原因,醫好乃醫之責,醫不好是醫之過,遭受責難辱罵毆打無奇不有,甚者負擔法律責任,風險之大可想而知。然醫者父母心,同時曲教授對自己的醫術也有自信。

  余先警官當天上午就清醒了,曲教授又開藥調理,病來的快去的也快,第二天余先便下床行走如常,可以出院回家調養了。余警官一家人對曲教授、曲怡敏、梅溪、王主任等救命恩人感激不已,特別是對那位被打掉一顆門牙的王主任深懷歉意,私下里如何道歉賠償梅溪就不清楚了。

  余警官見到梅溪愣了愣,出于警察的職業敏感,他認出了梅溪,有些猶豫的問了一句︰“你是……?”

  梅溪沒等他說完就笑著答道︰“是我,警察叔叔,我們又見面了。”

  余警官笑了,沒有當眾說破梅溪在火車站行乞的事,而是拍著他的肩膀道︰“你果然是中醫大的學生,應該讀二年級了吧?多謝你了!往後有什麼事情遇到什麼困難,一定要給我打電話。”他給梅溪留下了聯系方式。

  本來這件事已經過去,一切都很圓滿,可誰也沒想到會因此惹出巨大的麻煩,惹上麻煩的人是曲怡敏。那天夜里梅溪用昏厥鞭抽滅魅影,並且告訴曲怡敏三天之內不用再害怕,可是曲怡敏還是有些擔心,梅溪又陪了她兩夜。到周一的時候,曲怡敏已經不值夜班了,而梅溪要上課也不能總陪她,恰恰是這一天出了事。

  這天曲教授不在北京,去外地參加學術交流活動去了。下午的時候,來了一名急診病人,其癥狀與那天余警官犯的病一模一樣,但是情況更加凶險。曲教授曾說過這種病癥十分罕見,但在京華醫院急診室中就接連見到兩個,也真是奇了怪了。

  曲教授不在,王主任堅決不收,反正患者從體癥上沒有外傷只是神智如狂,急診不收也正常,轉到神經內科做全面檢查,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便要求病人轉院。曲怡敏多嘴說了一句︰“和前天那個病人癥狀是一樣的,能不能也試試大承氣湯?”

  當場就有醫生搖頭否決︰“虎狼之藥,寧肯不用,有效果是應該的,出了問題沒人理解你。”

  偏偏患者家屬听見了,有兩個老娘們和一條大漢幾乎是抱腿下跪哀求,問曲怡敏是怎麼回事?曲怡敏沒辦法,說了前天發生的事,剛開始沒敢告訴他們承氣湯的方子,可實在經受不住患者家屬尋死覓活的哀求,還是說了,同時也反復強調此方的凶險。

  家屬帶著患者走了,結果第二天就有一大群人抬著尸體沖進了京華醫院,原來昨天夜里患者就出事了,也不知家屬是怎麼處置的,反正是死了。這一家人是郊區的,家族龐大親戚朋友很多,來到醫院還打了標語“草菅人命”、“庸醫害人”、“還我親人”等等,砸了急診室的玻璃和電腦,並且指名道姓要找那個姓曲的小妞償命。

  這場面引來了很多圍觀者,包括不少排隊掛號的患者和住院病人的家屬。有兩個醫生被打的頭破血流,曲怡敏想出面解釋,卻被其它人勸住了讓她從後門離開了醫院。醫院報了警,警察雖然趕來了但處理起來也很頭痛,只是讓醫院和患者家屬協商解決。

  這協商起來就困難了,病人不是死在醫院里,也不是死在醫院的治療過程中,連申請醫療事故鑒定都夠不上標準。醫院建議患者家屬做尸檢,先確定死亡原因然後再談別的。可是患者家屬堅決要求醫院“交出凶手”,並且抬尸佔據了急診室。按照法律,可以強制執行尸檢驅散鬧事者,可警方不想激起大規模群體沖突,暫時也沒有幫忙醫院采取強制措施,反正這天京華醫院門診大樓的情況是一團糟。

  從上午一直鬧到天黑,死者家屬終于開出了條件︰賠償六十萬,如果那個姓曲的小妞賠不起,醫院就得賠。醫院沒有道理答應這個條件,看在曲教授的面子上,也不好立刻把曲怡敏撇出去頂缸。而患者家屬的態度很堅決,不答應就放著尸體不走,“草菅人命”的條幅掛在門口,看你們醫院還怎麼開門?

  梅溪是下午課後才听說這個消息的,當時就很擔心曲怡敏,醫院、學校辦公室、宿舍都找了人也不在,他去了曲教授的藥劑實驗室。到地方一看,曲怡敏果然在這里,曲教授也從外地趕回來了,實驗室里還有一個人就是張小寧。

  曲怡敏的眼楮紅紅的,顯然哭過,坐在那里默然不語,也不理會身邊軟語安慰的張小寧。曲教授反常的沒有發火,臉色陰沉如水,正在平靜的說話︰“怡敏,你現在明白為什麼如今中醫很少治急癥了吧?……在西醫的輸血、消炎技術沒有傳入之前,中醫治療開放外傷與急性感染確實有很大弱點,但是很多急癥不是不可以治。……可現在的環境下治療失敗你說不清,這就是很多醫生回避急癥的原因。……扁鵲見蔡桓公的故事你們都听過吧?到最後扁鵲為什麼要連夜逃走?就算在過去,醫生在很多情況下也是不肯開方的。”

  正在這時梅溪敲門走了進來,問道︰“曲老師,出什麼事了?”

  曲怡敏听見梅溪的聲音抬起頭,想說話,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了下來。張小寧答道︰“那幫無賴一口咬定要六十萬,把死人放在急診室里不走,還在醫院外面打標語罵人。……小敏,別哭了,我知道錯不在你。那些人是不講道理的,不就是六十萬嗎?我幫你搞定,回頭再慢慢找他們算帳,不信玩不死他們!不用擔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曲教授眉頭一皺︰“這不是錢的問題,六十萬我搜搜家底也能拿得起,但不是這個道理,如果這麼解決了,你想過後果嗎?”他說的也對,這還真不是錢的問題,如果這麼不明不白的賠錢了事,就再也說不清了。

  張小寧︰“可是讓那些人這麼鬧下去,影響更不好,總要把眼前的局面對付過去,剩下的事情以後再說。”

  梅溪看了看屋內的眾人,暗自嘆了口氣,開口道︰“老爺子,曲老師,你們不要擔心了,這件事交給我辦吧,到明天這個時候一定處理的明明白白,什麼問題都能解決。”

  曲怡敏站了起來,上前一步抓住梅溪的胳膊︰“你有辦法?你能怎麼辦?”

  梅溪︰“對不起,我還不能說。但請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也能把事情給了結了,一定讓你滿意。……你幫過我很多,就讓我幫你一次吧。……現在去洗把臉,好好休息。”

  說完話梅溪轉身出門,曲怡敏想跟出來卻讓曲教授攔住了,老頭出門在樓下叫住了梅溪︰“小子,我知道你可能有辦法,但是別玩過火了,人家畢竟失去了親人。這件事其實我也有錯,那天治病的時候有些話沒說清楚。……你過來,我告訴你一件事。”他湊到梅溪身邊小聲耳語了幾句。

  梅溪有些意外的說︰“原來你已經去過醫院見過死者了?”

  曲教授︰“我一回到北京首先就去了醫院,混在人群里看見了死者的面目,雖然還沒有尸檢,但是死因能推斷個七、八成,應該不關怡敏的事。……但是對醫院造成這麼大的影響,必須要挽回。”

  梅溪出了一口氣︰“既然這樣,事情就更好辦了,那請老爺子你也幫個忙。”梅溪又在曲教授身邊耳語了幾句,一老一小私下里面不知道商量了什麼。最後曲教授長嘆一聲︰“好吧,就按你說的辦。”

  ……

  死者姓遲名功,原是京郊的一個混混,打了三十多年光棍,去年娶了個外地女人,夫妻倆在某農貿市場兌了個攤位做買賣,日子還過得去。遲功的堂兄在郊區辦了個小廠,家族比較大,地方上有些小勢力。這次來醫院鬧事,就是他堂兄兩口子挑的頭,發動了一批人。

  是人總得吃飯,這伙人又不想放棄急診室這個“陣地”,天黑之後留下幾個人繼續看守,其他人都去醫院旁邊的小飯館里吃飯,一邊吃還一邊罵——

  “這次老四的事情,一定不能輕饒了他們,不死也得脫層皮。我看六十萬還要少了,明天再不松口,就要一百萬!”說這話的人嗓門最大,就是死者的堂兄。

  死者的媳婦聲音有些哽咽,是在座唯一面帶淚痕的人,她不無擔憂的說︰“這麼鬧會不會把事情搞大了?……人已經不在了,還是讓他走的安心些……”

  死者的堂嫂冷笑一聲︰“我們怕把事情鬧大嗎?這可是在醫院里,人死為大,弟妹呀,這可是為你好。”

  堂嫂的弟弟也就是那位堂兄的小舅子喝了一口酒道︰“頭發長見識短,既然開價了當然要往高里要,人哪能白死!……不行明天給報社和電視台打電話,把記者叫來,看他們還敢不松口嗎?”

  旁邊又有兩個人笑的邪邪的,小聲道︰“那個小醫生能賠得起嗎?不會賣身吧?小妞還挺俊的,能讓我們佔點便宜也行啊。”

  這些話,都被坐在一旁吃面條的梅溪盡收耳底,他陰沉著臉一言不發結帳走出了小飯館。等這伙人吃飽喝足離開飯店,剛走到街巷拐彎處,就听見空中啪啪啪三聲脆響,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見死者的堂兄、堂兄的小舅子、死者妻子的表兄都一頭栽倒在地,當即人事不省。

  剩下的人一下子就慌了,趕緊送醫院。送哪家醫院?旁邊就是京華醫院!急診室就被他們佔著呢。到了醫院慌忙去找醫生,王主任的回答是︰“既然我們醫院是草菅人命,哪能治什麼病?去別的地方吧。”

  在急診室門外踫見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好心”小伙,看了一眼三個昏迷不醒的人,驚叫道︰“哎呀,這可不得了!趕緊去找人治,晚了就救不過來了!”

  眾人當然要拉住小伙問個清楚,小伙鬼鬼祟祟的看了看左右,小聲道︰“這叫昏厥癥,昏迷的時間越長人越危險,不及時救醒會落下殘疾,等到三天之後就變植物人了。我听說在北京只有中醫藥大學的曲正波教授能治,但也說不定,你們快去找人試試吧。我就是曲教授的學生,所以知道這些,可別說這話是我告訴你們的。……噢,對了,你們敲詐的那個小醫生,就是曲教授的孫女。”

  一席話說的這伙人有些懵了,將信將疑,將患者抬出去了,結果到了別的醫院一律救不醒,每家醫院的醫生都建議他們轉院,甚至有不少醫生直接建議他們去京華醫院試試。也不知是听到了什麼風聲故意如此還是真救不醒。

  沒到第二天下午鬧事者就繃不住了,又把三名患者抬回了京華醫院,請求曲正波老先生出手救人。得到的答復是︰“曲教授不在北京,這幾天夠嗆能趕回來,但是不要緊,曲教授的孫女曲怡敏醫生也能治,但是你們把小曲醫生和醫院得罪大發了,自己看著辦吧。”

  鬧事者當即就把醫院門口的標語撤了,死人也送到了太平間,昏迷不醒的活人住進了醫院,這時那個好心的小伙又陪著曲怡敏出現了。曲怡敏一直沒說什麼,這個小伙說話了︰“曲醫生寬容大度不計前嫌,願意給你們那三人治病。但是你們得書面道歉,損壞物品照價賠償,打人的去派出所自首,反正也就是治安處罰不算什麼大事,完了再談治病,並且簽一份民事賠償協議。……至于死者,責任不在醫院,曲醫生也沒給他看過病,你們還是先做尸檢吧。”

  道歉、賠償倒沒什麼問題,就是其中有三個打傷醫生的鬧事者不願意去派出所自首,這回不用梅溪操心,只是拉著曲怡敏板著臉離開,結果沒過多久那三個人就被親朋勸進派出所自首了。其間有人見曲怡敏不當場救人,還想趁機鬧事,結果被這伙人現在的領頭者,也就是死者的堂嫂堅決阻止。

  救人很簡單,在病房里關上門,只留梅溪和曲怡敏兩個“醫生”,梅溪再抽一鞭子病人人就醒了。打猴鞭中的昏厥鞭就是這麼神奇,鞭梢抽在耳後的腦側可以致人昏厥,在另一側的相應位用同樣手法抽一鞭,又能把人抽醒。其實不抽醒也無所謂,三天之後會人自然醒來不會留下永久性傷害,但是患者家屬不知道這些,也絕對不敢等過三天。

  救醒三個人只是伸伸手的事,可梅溪偏偏沒有一伸手就把人全救醒,而是搞的很緊張的足足“治療”了兩天,過程看似驚險無比。這年紀輕輕的小伙可是個精通疲門術的老江湖了,這麼玩純粹是江湖手段,術語叫“拖疲”。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0:53:31

當今卷︰人世間 010回 自古命算九驚首 往來皆好問綢繆

表面上是曲怡敏出面,兩天救醒了兩個人,她和“助手”梅溪都竭盡全力。鬧事的那伙人也沒閑著,寫感謝信、送錦旗、好話說了幾籮筐。還剩最後一人,就是那位領頭鬧事的死者堂兄怎麼也救不醒,後來梅溪出面對患者家屬一攤手,無可奈何的說︰“最後這位癥狀太重,小曲醫生治不了。不過也別擔心,曲教授今天晚上就回來了。”

  不擔心是不可能的,眼看就要滿三天三夜了,可是患者家屬們誰也不敢再鬧事發火,只能小心哄著,生怕得罪了曲大小姐,一不小心把救星曲教授也得罪了。這伙人也不是傻子,梅溪信口胡謅了一個“昏厥癥”他們就能完全相信,滿北京城那麼多醫生恐怕也有人能治得了這種昏厥的癥狀,但是沒有其它人伸手,在他們面前只有梅溪說了算。

  曲怡敏有點看不過去,眼見麻煩都解決了,很想把這件事快點了結,可是曲教授有交代,一切听梅溪安排。

  第三天下午,曲教授終于“趕回”了北京,立刻進病房救人。曲怡敏被打發走了,病房里除了昏迷不醒的病人,只有這一老一小,梅溪道︰“我也不用費功夫再抽一鞭,反正到時候他自己會醒,這次玩個驚險吧,讓外面人認為最後一刻您老人家妙手回春,這才叫神奇。”

  曲老頭瞪了他一眼︰“沒想到你小子還是個老江湖。不過你忘了一件事,我是醫生,真正的醫生!所以,這種手段不想玩到底。”言畢開始為病人把脈,又仔細檢查了病人的全身特別是頭部,取出隨身攜帶的針盒灸卷,開始下針施灸。

  老爺子要來真的,梅溪也起了興致,站在一旁看看這家傳的絕技能否被人破解?老爺子一邊施治一邊說話︰“你這一鞭以內勁而發透入經脈,功夫不到打不出來,功夫不足也會把人傷了,看樣子你是練到家了。……鞭梢打中的是陰陽奇正交匯之處,改變神氣運行顛倒神魂致人昏厥,你在另一側打同樣的一鞭可以把人喚醒,我也可以在另一側下針。”

  梅溪點頭︰“我原先只知道施展,不清楚其中原理,讀了這一年多的醫學才明白一點,您老說的對,可做起來就不容易了。”

  曲教授微微一笑︰“容易的話,為什麼一定要我出手?”

  看見他的笑容梅溪就知道老頭有了把握,微微驚訝道︰“難道我信口開河還說準了?你果然能把人救醒?……曲老,我家傳鞭法據說不全,這昏厥鞭只是其中一招絕技,照你這麼說還真有可能有一整套鞭法,回頭研究研究好嗎?”

  曲教授︰“我也很感興趣,回頭好好研究,以你的手法打這個部位有這種效果,那麼打別的部位呢?可惜不能輕易拿人實驗。……你得把打猴鞭法都教給我才行,不會有什麼顧忌吧?”

  梅溪搖頭︰“都什麼年代了,沒那些講究,耍猴的手藝而已。如果要說武學的門道規矩,您是老前輩比我更清楚,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曲教授︰“耍猴的手藝?我看這次你把那伙人都當猴耍了!”

  梅溪一笑︰“會耍猴,當然也會耍人,您說呢?……您先救人,救醒了我還有安排。”

  曲教授︰“你還有什麼安排?”

  梅溪︰“那家人有求于你,現在會暫時低頭,但看他們的行事風格,等人醒了未嘗不會再反咬一口,干脆做的徹底點。”

  這話說的有些狠,不明白的人有可能會懷疑梅溪想做什麼歹毒的事,可曲教授卻明白他的意思,嘆息道︰“無論如何,我替怡敏謝謝你,我知道你也是情非所願。”

  ……

  曲教授醫道高超,在那人沒有自然醒來之前,竟然施術將人救醒了,算是破解了梅溪的昏厥鞭。梅溪也在心中感嘆,這世間果然是萬法同源!

  這次沖擊醫院事件的領頭人從昏迷中醒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並不是曲教授和梅溪,而是兩個帶大蓋帽穿制服的警察。他還沒有回過神,就听一個威嚴的聲音冷冷的問道︰“遲業?”

  “是我,我怎麼會在這里?”這個叫遲業的男子清醒了,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面前站著兩個警察,梅溪和曲教授站在一邊。

  警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仍然冷冷的說道︰“2008年11月3號晚上,你堂弟遲功突發急病,是你灌他喝的藥嗎?”

  遲業突然想起昏迷前的事情,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警官,是的,是醫生開毒藥毒死了我堂弟,我堂弟死的冤吶!”

  警察仍是面無表情的打斷了他的話︰“你聚眾鬧事打砸,同伙已經自首,這筆帳另外算。告訴你,你堂弟尸檢結果已經出來了,遲功死于窒息,是強行灌藥導致湯藥流入氣管引發痙攣,他是被嗆死的!……你知道你的行為是什麼性質嗎?往嚴重點說,就是殺人。至于具體情節還需要調查,既然醒了,你就跟我們走一趟吧。”

  警察這一番嚇唬,遲業臉色都變了,一個激靈從床上跳了下來,拉著警察的衣角叫道︰“警察同志,不是這樣的,那藥是他媳婦熬的,遲功咬牙亂動藥灌不進去,叫人來幫忙,我力氣大才讓我灌藥。……我是救人不是殺人!”

  那警察看著他神色有些想笑,可又忍住了,仍然冷冰冰的說道︰“是殺人還是救人,問清楚了才知道,先跟我走吧!”

  遲業一醒來,就莫名其妙的讓警察帶走了,同時接受調查的還有遲功死的那晚在他身邊的所有親屬,這下醫院清靜了。遲功死的也離奇,他真是被嗆死的。撬開牙關送湯藥也是有技巧的,可是遲家人不懂這些。當時的遲功神智不清如痴如狂,當然不會自己服藥,遲業撬開他的牙關硬往里灌,卻不懂灌藥的手法,結果導致了另一場意外。

  一直沒有說話的另一名警察卻沒有立刻走,他就是曲教授前幾天救的那名警察余先,他向梅溪道︰“你特意找我說了這件事情,我才知道曲醫生遇到的麻煩竟然和那天救我有關,實在不好意思。……剛才那位刑警是我哥們,你們放心好了,嚇唬完了之後,那些人不敢再找任何麻煩了,公安機關也留下了調查的案底,將來有什麼事情都好說。”

  曲教授與梅溪連聲稱謝,余先走後,梅溪長出一口氣道︰“沒想到那人竟然是這樣死的,看來僅僅有藥也治不了病啊。”

  曲教授︰“那當然,否則還要醫生干什麼?這件事,醫院和醫生也有錯,唉,不提了……”

  事情了結,曲怡敏的麻煩沒有了,但余波並沒有完全平復,所導致的最直接變化,就是曲怡敏看梅溪的眼神變了。梅溪身懷絕技,關鍵時刻挺身而出,而且很有手段解決了所有麻煩。梅溪還是她當初從火車站揀回學校的傻小子嗎?一年來的變化可真大呀!

  其實梅溪倒沒怎麼變,變化的是曲怡敏眼中的梅溪。解決了此事的第二天,曲怡敏特意請梅溪吃晚飯,在學校外面一家檔次不錯的飯店,當然是為了道謝,搞得梅溪挺不好意思。曲怡敏的心情還是不太好,吃飯的時候要了幾瓶啤酒,梅溪也只得陪她喝。

  梅溪在學校雖然很少喝酒,但他的酒量相當好,從小和三叔學武,梅太公經常用藥酒給他擦身,上高中之後,每次回家都要陪太公喝幾杯,也從來沒有醉過。但是曲怡敏的酒量顯然不怎麼樣,只喝了幾杯臉就紅了,鼻尖也滲出了細汗,人微顯醉意。

  “姐姐,少喝兩杯,你會醉的。”梅溪勸道,同時在心中暗想︰“值夜班的時候讓我去陪,單獨出來喝酒又要把自己喝醉,這個姐姐真是對我一點都不設防啊?唉,幸虧我不是壞人。”

  “好,你說不喝就不喝了,陪姐姐出去走走吧,心里悶的慌。”曲怡敏倒挺听話,放下杯子就結帳離開了飯店。

  黃昏的路邊華燈初上,街旁的過客行色匆匆,梅溪與曲怡敏並肩漫步。不得不說,女人喝點酒有時候顯得更加嫵媚,她的臉紅撲撲的,眼楮水汪汪的,不時有淡淡的幽香傳到梅溪鼻中。梅溪盡量不去看她,目視前方緩緩而行,耳邊听見曲怡敏道︰“沒想到你有這麼大本事,為什麼當初會淪落到街頭乞討呢?”

  梅溪︰“也不能算淪落,我沒和你提過,我從小就是走江湖長大的,當時兜里確實缺錢,看那個地方適合行乞,就忍不住試試了。”

  曲怡敏撲哧一笑,心情開朗了不少︰“以你的身手,用不著那樣吧?”

  梅溪搖頭︰“你是說打猴鞭嗎?不過是耍猴的手藝,我總不能在北京西客站耍猴吧?如果持鞭搶劫,那我成什麼人了,還不如打悶棍的強盜呢,早讓警察給滅了。……論功夫,你爺爺比我高多了,但他真正的身份還是醫學教授。”

  曲怡敏低頭道︰“經過這件事,我覺得自己……”

  梅溪打斷她的話安慰道︰“你沒有做錯什麼,但這世上的事情就這麼復雜。”

  曲怡敏︰“我听爺爺說,你用打猴鞭送他們進醫院,其實是犯忌諱的,真的不好意思,都是因為我。”

  梅溪︰“我們梅家的祖訓,打猴鞭不能輕易使用,我也不願意用。但是事到臨頭逼不得已,也只能選擇為與不為,當為則為。”

  曲怡敏側臉看著他︰“我覺得你越來越成熟了,再听你叫姐姐我都有點不好意思,真看不出來,你還只是本科二年級的學生。”

  梅溪心里有點砰砰跳,避開她的眼神道︰“人就是有各種各樣的,經歷復雜一點的人感覺成熟些也正常,至少別的學生沒要過飯。”

  曲怡敏又追問了一句︰“讀大學這麼長時間了,你怎麼沒談對象?現在和過去不同,大學里找對象很流行了。”

  梅溪摸了摸鼻子掩飾自己的表情︰“你怎麼知道我沒談對象?”

  曲怡敏笑了︰“我可是你的輔導員,你除了上課,其它時間都和我爺爺在一起,搞沒搞對象我當然清楚。”

  梅溪︰“我連學費都付不起,哪有錢搞對象啊?現代都市的愛情嘛,都是奢侈的,我沒有那個奢侈的資本。總不能請女朋友吃飯看電影,也要找姐姐你借錢吧?”

  看著他靦腆的樣子,曲怡敏來了繼續逗他的興致︰“好啊,就這麼說定了,以後交了女朋友可以找姐姐借錢,不過有個條件,你得先領來給我看看,姐姐替你把把關。”

  梅溪︰“開什麼玩笑,我現在可沒這個心思。”

  曲怡敏卻不放過他,繼續笑問︰“這和你有沒有心思沒關系,遇到動心的就不是你想不想的事了。……看你這麼吞吞吐吐的,該不會是在老家有童養媳吧?”

  梅溪又忍不住伸手去摸鼻子,神色有些閃爍的答道︰“別再開玩笑了,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哪還有什麼童養媳?”他的反應看在曲怡敏眼中是靦腆害羞,所以她也沒想太多,這句話卻在梅溪心中掀起一陣漣漪。

  不經意的一個玩笑,觸動了梅溪內心深處的隱秘,他想起了一個妖嬈的女人。梅溪確實沒搞過對象,也沒正式談過戀愛,不過這並不代表著他沒有男女之間的經歷。大學男生寢室夜話談的往往都是女人,吹什麼牛的都有,梅溪從來都回避這個話題,但是他卻早已不是處男,上大學之前就不是了。

  那個女人是誰?不能說出來,也沒法說出來,但是少年對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是很難忘懷的,總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她。梅溪甩了甩腦袋不再去想,轉移話題問道︰“姐姐,你的情況呢?張小寧追你追的很緊啊,你就一點不動心?”

  一听見這個曲怡敏就有些不高興了,哼了一聲道︰“別提他了,這次給我出的什麼主意?”

  梅溪︰“話也不能這麼說,看張小寧當時的態度,也是想幫你的,只要你點頭,他真有可能自己花錢擺平。……這個人的做法有可能你不喜歡,但是別人對你的好不能視而不見。”

  曲怡敏︰“他追我,也是沖著我爺爺去的,你也知道我爺爺的本事,還有那些祖傳的東西。……假如這一次讓他出面花錢擺平,我和爺爺該怎麼還這個人情?”

  梅溪心中暗道——張小寧也不一定完全是沖著曲教授去的,只要把曲怡敏追到手,也算是財色兼收,曲家的秘傳遲早也要落到他手里。自從那次和曲教授談起關于五石散的話題之後,梅溪就知道曲老頭手里有很多東西是能幫張小寧這種人賺錢的。

  兩人邊走邊談,突然听見身後有人叫道︰“二位請留步!……對,就是你們這對帥哥靚女,請留步!”

  駐足回頭一看,街邊有人叫他們。梅溪一看見這人就想笑,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大伯,那位在道觀里給人化解吉凶的正乾道長。只見此人身穿銀色滾花刺繡盤扣對襟上衣,三十多歲的年紀,面如溫玉相貌俊朗,只是鬢角的白發很多。他坐在人行道旁邊姿態甚是儒雅,面前放著一張白紙,上面只有兩個大字——算命。他的淡定神態與他面前這張不倫不類的幌子顯得十分不協調,頗有些喜劇效果。

  原來是遇到個走江湖的算命先生。驚門是江湖八大門之首,自古有“九驚”之說,分別指的是︰算命、看相、測字、扶乩、圓光、走陰、星象、法師、端公。其中星象師在民間很少見,只隸屬官方,因為中國古代大多時候都禁止民間私習天文,平民妄談星象是犯法的,至于其它“八驚”自古都很常見。

  “驚門”是八門之首,“算命”是九驚之首,並非偶然。世人皆好問運數、前程,就算嘴上不問心里也想,這其實與信不信鬼神並無直接聯系,做什麼事情都是在推測未來的可能、思考過去的經歷中不解的問題。廣義上干這行的人很多,指點經濟的有市場分析師、金融專家,指點炒股的還有投資顧問、證券分析師等等,比如美國華爾街有一堆人吃這碗飯,只是人家的名頭好听,辦公室樓層也高。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0:54:10

當今卷︰人世間 011回 博學落眼收偽器 廣聞不識撞真仙

至于街頭走江湖的算命先生,一般學的是《鐵口神算》等速成蒙人法,再高深一點的還可能去學《淵海子平》,知道怎麼批八字。幾乎所有的算命先生都自稱學過《易經》,得到真傳雲雲,大多是胡吹,其實梅溪心里明白,有點門道的算命先生大多都學過中醫望診,往往能看出他人大概有什麼毛病,一開口就很能唬人,這也是驚門與疲門的相通之處。

  而這位先生真能搞笑,竟然就在幌子上寫了“算命”兩個字,梅溪從小走江湖見過各色驚門中人,也從沒見過這麼打招牌的。要麼這人就是個完全外行的傻子,如果是內行的話,還真是奇了怪了!

  見兩人回頭站定,那算命先生開口就說了一句︰“這位美女,你面帶沖煞之色,近來可曾撞見什麼陰邪之事?”

  驚門中人,開口第一句往往就“擂崗”驚人,把人嚇一大跳,驚門得名也與此有關。這句話模稜兩可卻很有技巧,首先說“沖煞”就是撞見了鬧心的人或事,誰能沒有呢?硬要去聯想總能聯想起來。至于陰邪之事,有可能是見鬼,有可能是做生意賠錢,也有可能是遇小人,反正都能扯得上邊。

  從中醫望診的角度,曲怡敏微有醉意面色潮紅,笑時卻眉心微蹙若有所思,顯然有積郁在心尚未開解,有微染風邪之相。開口說這句話十有八九能叫準,高明的算命先生往往都講究鐵口術的,一句話出口,不明真相的人往往驚疑不定以為自己遇到了活神仙。

  梅溪清楚門道不太意外,可曲怡敏真的被嚇了一跳,上前一步問道︰“這位先生,您真的能看出來?見鬼也能看出來?”

  梅溪心中暗嘆一聲︰“曲姐姐這簡直是在遞話讓人接,恐怕想算得不準都不可能。”果然,那算命先生微微一笑︰“是呀,我方才抬眼一撇,發現你天庭有晦色,近來曾撞見陰神,以至遭遇不利,不知我說的對不對?”

  曲怡敏很好奇的答道︰“你說的沾邊,叫住我們有什麼事?”

  梅溪一見這個架式,就知道曲怡敏真的感興趣了,他不說話就站在一旁看著。反正有自己這個見多識廣的老江湖在身邊,也不怕這算命先生把曲怡敏給騙了,一般走江湖算命的套路都是先“擂”後“興”,先嚇唬人最後也要把人哄安心了才好收錢,其作用跟心理醫生也差不了多少,就讓他去哄曲怡敏安心吧。

  听見曲怡敏兩番發問,“釣空子”已經成功,那算命先生反而把架子端起來了,手扶下巴笑道︰“相逢便是有緣,我開口便是緣法,能否結緣在你不在我,我不便主動告訴你什麼,你心中有何事不解,盡管問我。”這位先生算命的方式倒是與眾不同。

  曲怡敏卻問了一句連梅溪都大感意外的話︰“這位先生,能不能告訴我世上為什麼會有鬼?”

  這哪是算命啊?簡直是玄學探討,可不是一般的江湖人能扯圓的話題,梅溪也等著听那算命先生如何回答?而那位先生卻不慌不忙的反問道︰“請問,你可知何為天年?”

  天年?一般人還真答不上來,但曲怡敏卻是知道的,非常簡練的答道︰“生機之至,自然之壽,就是天年。……這和鬼有什麼關系?”

  算命先生︰“天年未盡而夭亡,機緣巧合,或陰神不知己身已死,或怨念難消此生留恨,都可化為陰靈之物。……這麼跟你說吧,假如一個人能活八十歲,但他四十歲就意外掛了,就可能變成鬼,這鬼在世間能再留四十年,且現形時容顏不改,听明白了嗎?”他的話前半句說的文縐縐的,後半句說的十分通俗——這個人很能扯,忽悠起來還能自圓其說。

  听到這里梅溪也忍不住笑了,插口問了一句︰“那傳說中的千年老鬼呢?可不止普通人人的壽數。”

  算命先生眼皮也不抬的答道︰“千年老鬼,你見過嗎?世間鬼物,待天年已盡,將再入輪回。除非有莫大福緣,得傳鬼修之法,修行而延年,鬼之長生與人之長生,其理同一。”

  他在那里一本正經的胡扯,曲怡敏自然不能相信,听到這里也笑了︰“天年未盡而亡,就可能變成鬼,等到原本的壽數盡了,鬼也入輪回,這算什麼規矩?你發明的?”

  算命先生搖頭︰“這個問題不能問我,應該問千年之前的正一祖師。”

  梅溪一愣,原來這街頭算命的也听說過正一祖師,上前一步與曲怡敏並肩而立,問道︰“先生,正一祖師是誰?您還知道什麼?”

  算命的還在搖頭,抬起臉露出不悅之色︰“我說二位,你們這是算命呢還是搞研究呢?我可是算命的,不是講課的。”

  曲怡敏笑道︰“當然算命了,那您先算一算,我們現在想問什麼?”

  算命先生這才顏色緩和,看了她一眼道︰“俊男美女肯留步,一般都是問姻緣,我看二位的姻緣嘛……嗯?……你還是不要問了,你身邊這小伙……並非當世之人!”他的語氣一開始有些微顯得意,可沒說兩句臉色就變了,變得十分疑惑與嚴肅。

  曲怡敏剛開始听見他說出姻緣二字,臉臊的通紅正要開口說話,緊接著又發現他的語氣變了,透著十分的古怪,忍不住轉念問道︰“你什麼意思?”

  算命先生站起身來,上前兩步一腳踩在自己的那張幌子上面,眼楮直盯著梅溪道︰“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小伙,你非當世之人的面相氣色。”

  梅溪一擺手︰“先生,你這回可打眼了,她是我的老師,我們才不是那種關系。……你這麼看著我干什麼?”

  算命先生一伸手就要抓梅溪的衣領︰“你沒听明白我的意思,你看上去真的不是當世之人,我是不會走眼的。……我看你很面熟,走,跟我走,讓我仔細研究研究。”

  梅溪一閃身避過,然而那位先生一個滑步就繞到了他的身前,看身形竟然很像是個練家子,仍伸手抓向他的胸口。梅溪再閃身避過,喝了一聲︰“算了,我們不算命了,別一驚一詐的,沒用,我身上只有食堂的飯卡沒帶錢。”言畢一把挽起曲怡敏道︰“這是個精神病,我們走。”

  梅溪挽著曲怡敏就走,算命先生在後面喊道︰“沒帶錢不要緊,我給你錢還不行嗎?”

  變故發生的突然,曲怡敏沒反應過來,被梅溪拉著快步向學校方向走去,一邊還問︰“怎麼回事?那人為什麼是精神病?”梅溪好氣又好笑的說︰“你听听他在說什麼?”

  只听那個算命先生也跟著他倆來了,這次沒有強行伸手拉人,而是在後面央求道︰“我給你錢,開個價吧,多少錢你能讓我算一命?……把信用卡給你,要多少錢隨便刷!”哪有這麼算命的,不是精神有問題又是什麼呢?

  好在離學校不遠,很快就進了大門,曲怡敏對門衛說了一聲,門衛將那個糾纏不休的算命先生攔了下來。兩人已經走出很遠,還听算命先生在大門口不甘心的叫道︰“小伙子,別走,你看過美國電影《終結者》嗎?第三部都拍完了——”

  听見這句話,梅溪與曲怡敏忍不住相對一笑,曲怡敏道︰“這人的精神還真不正常,怎麼回事呢?這幾天淨遇到怪事!”

  梅溪︰“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那些個走江湖的算命先生,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日子久了,人就真變的神經兮兮了,這怎麼形容呢——自我催眠?”

  曲怡敏︰“剛開始看那人的舉止還很正常,不像精神病。”

  梅溪︰“正常嗎?現在的正常人哪有那麼說話的,文言不像文言,白話不像白話。”

  曲怡敏又撲哧一笑︰“你這麼一說還真是,一開始看見那人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曲怡敏本來心情不算太好,經過這個神經兮兮的算命先生一攪和,反而輕松了不少,笑的很開心。梅溪這才發現,直到此時曲怡敏還挽著自己的胳膊,姿勢看上去十分親昵。剛才只是無心的,現在反應過來一只手臂也僵硬了不少。曲怡敏也察覺到了,把臉轉了過去面有羞色,想松開又覺得太明顯,氣氛一時有點尷尬。

  “姐姐,時間不早了,你這幾天心情不好,現在沒事了需要好好休息,回家吧。”梅溪顧左右而言他。

  曲怡敏瞄了他一眼,柔聲道︰“好的,這幾天也給你帶來不少麻煩,連上課都耽誤了,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

  就是從這天開始,梅溪發現曲怡敏看他的眼神有了微妙的變化,卻很難形容,總之是一種讓人心里癢癢的溫柔觸動。這讓梅溪覺得有些溫馨,同時也有幾分困惑和為難,看來有必要適當保持一下距離了,繼續這樣互相不設防的交往,滋味有些不對勁。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出門遇到個神經不正常的驚門中人,沒過幾天,梅溪又遇到一位企圖行騙的冊門中人。這個騙子通過張小寧去騙曲正波教授,如果沒有梅溪在一旁撞破,恐怕就行騙成功了。

  曲家祖上據說是藥王孫思邈身邊的藥童,因此關于藥王爺的軼聞掌故曲老爺子一直注意搜集,對藥王爺的遺物自然更是視若珍寶。這些事被一個古董販子得知,投其所好,偽造了一個銅鼎,並經過了“專家鑒定”,是唐代古物。而且妙就妙在古董商沒說這是什麼東西,送到老頭手中後,是曲教授自己“發現”它是藥王爺遺物。古董商開價百萬,沒有直接賣給曲教授,而是賣給了一心想討好曲教授的張小寧,一番討價還價之後以六十萬成交。

  張小寧拿著銅鼎和那份鑒定證書跑到曲教授那里去獻寶,他以前送的禮多了,曲教授從來就沒收過,但這一次確實送到了老人家心里頭,曲教授實在舍不得讓他拿回去。老頭也沒說要,只說暫時留下研究幾天,越看越感覺愛不釋手。

  這天梅溪一進藥劑實驗室,就看見曲教授在那里擺弄一只不到一尺高、略有殘破的三足赤銅小鼎,他很好奇的問︰“這是什麼東西?老爺子現在也搞收藏了嗎?小心別讓人蒙了!”

  曲教授只顧看鼎,頭也不抬的答道︰“蒙不了我,別的我不清楚,這玩意我可是內行!梅溪,我考考你——你能認出這是什麼東西嗎?”

  梅溪︰“這是一個赤銅鼎,應該是真的古董,看上去有年頭了。”

  曲教授呵呵直樂︰“你小子還不知道吧?這不是普通的鼎,是古時煉丹人所用的丹鼎,真正的丹鼎!一般人不可能認識,就連玩古董的也未必清楚。……你再仔細看看,猜猜這是什麼年代的東西?”

  梅溪聞言也湊過去仔細端詳︰“老爺子,恭喜你了,這回沒上當,真是古物。……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是明代中期的東西,至于丹鼎我就不認識了,您老的話肯定比我有權威。……咦,為什麼要做舊呢?做舊手法很高明,打眼一看年頭好像更久,有點奇怪。”

  梅溪不是考古學家也不是收藏家,不過有些東西他還是能看出門道的,明清兩代的銅香爐他從小見過不少,大多殘缺不全是作偽時參考的模器,從材質到形制他都很熟悉,各種做舊手法也都見過。別忘了他四姑家是干什麼的?就是專門干仿造古董的!現在他們家的主業是仿制古瓷,有一段時間也仿制過古銅,會做假的人也善于辨真。

  曲教授听見他的話眉頭卻皺了起來,很緊張的追問道︰“你會鑒定古董?不會看錯吧,這東西真是明代的?不是唐代的?”

  梅溪︰“不敢說會鑒定古董,但是明清兩代的銅器還是有把握的,有時候鑒定就是一掃眼的活。唐代的赤銅器很少,這件東西形制和紋飾也不對,可以肯定是明代的,只可惜有點裂紋算殘器,按照現在的行價也能值個幾萬塊錢。……怎麼,有人告訴你這是唐代的東西?”

  曲教授將信將疑︰“鼎的底部有銘文,你看一眼,認識小篆不?”

  梅溪小心的將鼎翻了過來,三足中間的鼎底沒有花紋,刻著幾行銘文︰“永徽五年孫隱岩得伏火法鑄赤金鼎銘之”(銘文沒有標點)。這些字梅溪勉強能認出來,一邊看一邊讀,讀完了抬頭問道︰“曲老,這是怎麼回事?我不太明白這幾行字在說什麼?”

  曲正波︰“連你也不清楚,所以我才沒懷疑,我想一般的古董販子不可能這麼內行,了解這麼偏門的考證。這幾句話是在說藥王爺孫思邈的事情,說明這個鼎就是當年孫思邈煉丹所用的丹鼎。這個故事知道的人不多……”

  據曲正波早年查證,歷史上有據可考第一次留下火藥配方的文獻記錄,就是孫思邈所著《丹經》中描述的“伏火法”,配方是硝石、硫磺、皂莢三味,後世的黑火藥則是用更易制取的木炭粉取代了干皂莢粉。孫思邈為什麼會創制“伏火法”?因為他在煉制一些特別的丹藥時,需要一般燃燒方法達不到的高溫與壓力。

  相傳孫思邈于湖南瀏陽城東孫隱岩立鼎煉丹,創制了“伏火法”,最早的火藥就誕生于湖南瀏陽,到現在瀏陽的煙火仍很有名,有一家上市公司就叫瀏陽花炮。孫思邈的《丹經》成書于唐高宗永徽六年,也就是公元655年,而這本著作就是在他在瀏陽煉丹時期寫的。

  丹鼎上的銘文印證了孫思邈留下火藥配方的記載,又和孫思邈在永徽年間于孫隱岩煉丹藥的史實相合,在曲教授看來刻意做偽的可能性非常低。丹鼎這種東西不是一般人能認識的,就算是搞古董的也未必明白,而這段銘文的來歷就更非一般人能看懂了。所以張小寧把丹鼎拿來的時候,曲正波一見之下是欣喜不已,沒有太懷疑。

  听了這些梅溪也覺得蹊蹺,這丹鼎顯然是針對曲教授的愛好刻意偽造,該怎麼把話說清楚呢?想到這里他問道︰“這些典故您老知道,別人未必不知道,但這只鼎恰恰送到你這個‘識貨人’的手里,也有點太巧了!再仔細想想,這些典故您還對什麼人說過沒有?”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0:54:33

當今卷︰人世間 012回 藥王名成留身後 何曾自謂孫隱岩

听梅溪這麼問,曲正波想了半天,皺眉道︰“應該說過,都是對我的學生偶爾聊天時談起的,他們可都不是搞古董的呀?”

  梅溪︰“這丹鼎是誰拿來的?”

  曲正波︰“張小寧有個朋友是搞收藏的,張小寧從他手里買來的,朋友不會騙他吧?”

  梅溪︰“那張小寧知道這些典故嗎?”

  曲正波︰“應該知道,記得我對他說過。”

  梅溪︰“既然那個收藏家是張小寧的朋友,張小寧告訴過那人這些典故嗎?”

  曲正波搖頭︰“這我怎麼清楚?那是他的事情。”

  梅溪︰“你知道張小寧花多少錢買的嗎?”

  曲正波︰“一開始他不說,後來我一再追問,他告訴我是六十萬。……怎麼,你認為張小寧被人騙了?這東西可是有專家鑒定證書的!不會是你看錯了吧?”

  六十萬?听到這里梅溪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了什麼。不久前就是在這間實驗室里,他也听到過這個數字,當時醫院里那個死者遲功的家屬鬧事,要求曲怡敏賠償六十萬。張小寧在場,主動說讓他來擺平,曲老爺子說不必,並且說自己搜搜家底也能拿出六十萬。

  這樣的巧合也許別人不會注意,但听在梅溪這種老江湖耳中就不一樣了,江湖敗類設局行騙的第一步就是要摸家底,而曲老頭的家底已經無意中透出去了。有人可能不太明白,這里舉個例子——

  不論是路邊設賭局行騙還是坐地開賭場,在古時江湖八大門中都屬于飄門。飄門的江湖術是有套路的,最近這套東西在南方一帶很猖獗,不少人都曾陷進去。比如張三不小心陷入到一個賭局中,從小贏到大輸身上的籌碼輸完了還想翻本,賭場里就有放高利貸的,而且往往放錢放的很準。張三有一家工廠,值五百萬,放高利貸的往往連本帶利放到四百萬就不會再借了,此時贏家會逼張三還錢。考慮到緊急處置資產的打折,張三恰恰能拿出四百萬,看上去很巧,實際上張三是落入到別人設計好的賭局中,對方事先摸過家底。

  曲正波拿工資過日子不愁,在北京城有一套大房子,但他畢竟不是什麼大款,這些年來的積蓄加起來也就是五、六十萬,所以他才會說出搜搜家底也能湊夠六十萬的話來。那古董商是張小寧的朋友,估計是通過張小寧了解了曲教授的情況,不僅恰好偽造了這麼一件丹鼎,而且最後的要價也是六十萬。如果張小寧舍不得花這筆錢送禮,曲老爺子見到東西也會自己掏錢買下來的。

  想到這里,這個騙局的前後過程梅溪在心中已經的很清楚了,就是不知道張小寧是否也被蒙在鼓里,或者是他與朋友合謀算計老爺子?估計張小寧也被騙的可能性很大,他的朋友所為用行話講就是“殺熟”。

  可是怎麼對曲教授把這些話講清楚,他又不想太打擊老頭,把那張鑒定證書要了過來,只見上面寫道︰“三足兩耳螭紋異形爐……造型古樸端莊、紋飾精美流暢,符合唐代器物特征,一側耳部有放射形裂紋,品相略有殘缺。經鑒定,為唐代真品,傳世較為稀少。……市場參考價︰80—100萬元……鑒定人︰河洛博物館研究員——龍如海”。

  他皺了皺眉頭說道︰“古董可以偽造,這鑒定證書也未必可信,曲老,我沒必要騙你,我看這真不是唐代的東西。……您再仔細瞅瞅,認真想想,先不說這丹鼎是真是假,用平常心去分析有沒有其他的破綻?這段歷史典故我不是很懂,丹鼎我也不認識,但如果是偽器,很可能還會有別的破綻。”

  曲教授將信將疑的看了一眼梅溪,用審視的目光重新打量那倒扣過來的三足銅鼎,看著看著突然一拍大腿,驚呼道︰“唉呀,果然不對!我怎麼沒想到呢?”

  梅溪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趕忙問︰“您老看出哪里不對了?”

  曲正波一指鼎底上的銘文︰“這‘孫隱岩’三個字不對勁呀,如果是永徽五年的東西,恐怕當時還沒有孫隱岩這個地名。……我是太高興了,以為找到了藥王爺的遺物,一時間忘了去多想,听你這麼一提醒,回過味來還真是有問題。你還不知道吧,我曾經去過瀏陽,尋訪藥王爺遺跡……”

  古時瀏陽真有一個地方叫孫隱岩,曲教授不僅去過,還在當地檔案館中查閱過地方志。史志的記載中,隋代之前沒有出現過這個地名,而唐代不知何時出現了這個地名。這個地方叫孫隱岩,有記載的地名從唐朝開始,而初唐時孫思邈曾在這隱居煉丹。這意味著什麼?——仔細分析,結論應該是此地因孫思邈而得名!

  永徽年間,孫思邈正在那里煉丹,當時此地就叫孫隱岩了嗎?這種可能性並不大,也不符合中國古代傳統的習慣,至少也應該是孫思邈離開之後的事情,就算是唐代命名,也不應該是永徽五年,更不可能銘刻在孫思邈當時的丹鼎上。曲教授被一時高興沖昏了頭腦沒有想太多,現在冷靜下來也看出了蹊蹺。

  而這一段歷史,估計那古董販子也沒有考慮太多,就算去查史書,也只能看到唐代確實有個地方叫孫隱岩,而孫思邈確實在那里煉丹創制了伏火法。歷史有明確記載的東西可以去造偽,而歷史沒有明確記載,只能憑經驗和常識去推斷的知識,偽造之物往往會露出破綻。

  其實那段銘文梅溪就沒怎麼多想,因為他一眼就看出這銅鼎不可能是唐代的東西,不管上面寫了什麼那也是假造的,所以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而丹鼎最能打動曲正波的就是這段銘文,所以銘文中的破綻是曲正波最早想到的。

  見曲教授自己看出了破綻,梅溪也松了一口氣。很多民間搞收藏的都有一種偏執心理,總以為自己收藏的東西“有可能”是真的,哪怕是明顯的假貨,行家對他說破嘴也將信將疑。曲教授不是無知之人,清醒過來一下子就發現了問題,這對梅溪來說是件好事。

  梅溪此時問了一句最關鍵的話︰“曲老,您付錢了嗎?”

  曲教授長嘆一聲︰“差一點就付錢了,我存款有五十多萬,股市里還有點,就是股票都套著,股市從六千多點一路跌到一千六百點,到現在也不見反彈,我沒舍得賣,上午還打電話想暫時借點湊齊。這丹鼎是張小寧買下送我的,我是無論如何不會讓他花錢的,我要留下就給他錢。……唉,看來張小寧很可能是被朋友騙了!”

  就在這時,曲怡敏推門走了進來,開口就道︰“爺爺,你給我爸發郵件要借錢?爸剛才聯系我了,問你干什麼用、需要多少,他從國外直接給你打到帳戶上。……你花那麼多錢,就是為了買這個銅鼎嗎?”這時她也看見了梅溪和桌上的丹鼎。

  曲教授坐在椅子上,很失望的一擺手︰“不用了,這東西是假的,我看出銘文不對,梅溪也認出這不是唐代的東西。”然後解釋了一遍剛才發生的事。

  曲怡敏蹭的一下就跳了起來,掏出電話一邊撥號一邊道︰“這個張小寧,竟然詐騙到我爺爺頭上來了,看我罵不死他!”旁邊的曲教授和梅溪一起伸手攔住了她。

  曲教授勸道︰“事情還沒搞清楚,看情況張小寧也是被人騙了,我听說哦他真的花了六十萬,能不能要回來還兩說呢。”

  梅溪對兩人道︰“你們別急,這事情不復雜,假如張小寧真的被騙,按照古董行的規矩,如果我猜測的不錯,錢是能要回來的。……就是這份鑒定證書還有點問題,曲老師,把手機借我用用行嗎?”

  曲怡敏將手機遞給了他,梅溪撥通了一個號碼,就是他四姑家表兄的兒子游成基,現在潘家園古玩市場混的那位。電話打通了之後梅溪說道︰“小基基嗎?……是我,你表舅。……找你有點事,我這里有件東西,明代的三足兩耳異形爐,八寸高的赤銅器有點殘,底上加刻了銘文做舊冒充唐朝的,可鑒定證書好像是真的。……我給你念一遍,你听听是怎麼回事?”

  電話那頭答道︰“你問的是這件東西?耳朵上有裂紋底下加小篆的是不是?太巧了,我還真知道,就是我們對面鋪子的那家何老板干的。……那個鑒定專家龍如海在業內口碑不好,何老板找他的時候,他要三千鑒定費,還價之後一千八搞定了。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給人看穿了就推說走了眼。……也就是你問我才會說,別人摸情況我根本不能告訴這些。”

  梅溪︰“那老板是坐地戶還是過江龍?”

  游成基︰“正規的開門戶,有招牌走不了的,出了事得按規矩來。”

  梅溪︰“好,我知道了,謝謝你!……有空到學校來玩啊!”說完掛斷了電話,將手機還給曲怡敏道︰“這事好辦,明天把張小寧叫來,什麼話都說清楚,他明白了之後,自己拿去退就行了,古董行有古董行的規矩。”

  倒騰古董,現在時髦的名詞叫搞收藏,在江湖八大門中屬于冊門。時代發展了,現在人不知道什麼是冊門,但古董生意規矩大多從冊門的講究來的。比如你去某個古董商店,買了一件贗品回家,按照行內的規矩,能不能退呢?不一定,得看具體的情況。

  賣古董的沒有不往外放贗品的,這東西真假難辨要求的專業知識也非常復雜,因此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清的,哪怕糾紛鬧到現代法庭上連法官都頭痛。賣古董有一條約定俗成的行規,簡單的概括起來就一句話︰假如你的貨中間有贗品的話,你可以不說東西是假的,但你不能保證東西是真的,讓顧客自己去挑,真假自辨,走了眼後果自負。

  假如你拿著一件去年剛燒出來的瓷器,可以對顧客說︰“這可能是弘治青花,我要價挺便宜的,您買回去踫踫運氣!”這樣沒有問題。但如果你對顧客說︰“這就是弘治青花!”那多半要承擔責任,顧客找回來你得吃回去,除非你想做完一票買賣就溜。

  當然了,古董行的具體情況很復雜,賣贗品也可能並不知情,比如老板被贗品打了眼收了假貨以為真的,就當真貨開價往外賣,只要他不違反規矩,錢貨兩訖之後顧客也得自辨真偽。只有一種情況最惡劣,那就是自己造假,然後承諾它是真的,直接明騙。按照現在法律,這就是詐騙了,按照傳統的行規,被拆穿了需要退錢、賠禮、砸貨、拆招牌。當然了,外行人不了解這些,因此一般都是對不懂行的冤大頭才使用如此行騙的手段。

  張小寧的那位朋友所為就是這種情況,他通過張小寧了解到曲教授的愛好與家底,刻意設局做了這麼一件偽器,性質和一般意義上的賣贗品不一樣。

  說完這些之後,梅溪向曲教授道︰“你現在可以打電話把張小寧叫過來了,把鑒定證書和這件東西都還給他,他如果不明白的話,我對他講清楚。他是要用法律手段還是按行規辦,自己選好了。……曲老師,你也別罵他,我想他也是上當受騙了。”

  梅溪勸曲怡敏別罵張小寧,可曲怡敏那張嘴還是沒有饒了姓張的。等張小寧趕來之後,劈頭蓋臉先挨了一頓數落,如果不是梅溪和曲教授在一旁勸說,還不知道會被罵成什麼樣呢!張小寧听完事情的前因後果,當時羞愧難當,臉紫的就像豬腰子,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拿起那個丹鼎就想摔。

  梅溪趕緊阻止了他,提醒道︰“必須原樣還回去,要砸也讓賣貨的人自己砸。”

  張小寧紅著臉說了聲謝謝,低頭一溜煙的帶著東西就走了。曲教授看著他離去有點無奈的嘆道︰“吃一塹長一智,有了這個教訓也未嘗不是好事,只是這件事也太離奇了,就和小說中寫的一樣。”

  梅溪淡淡一笑︰“現實可能比藝術更離奇,小說中的故事也來源于現實。”

  曲怡敏拍著梅溪的後肩道︰“多虧你了,否則爺爺被人騙了都不知道,養老的本錢都搭進去了。”

  曲教授︰“我的工資夠養老了,那些錢可不是我的養老錢,是給你的嫁妝錢,本來想買個傳家寶,將來留給你做陪嫁。……你是得謝謝梅溪啊,多虧他,你的嫁妝才沒被人騙走。嫁妝被騙了不要緊,人可別被騙了!”

  曲怡敏被爺爺說的很不好意思,臉頰緋紅不由自主又瞄了梅溪一眼。

  ……

  原本梅溪已經察覺到曲怡敏看他的眼神起了微妙的變化,正在思考是否該適當保持距離,可經過假古董這一場鬧劇,無形中他和曲怡敏的關系又親近了不少。曲怡敏看他時眼神中的溫柔之色越來越明顯,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呢?也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吧。從年齡看,曲怡敏比梅溪大了幾歲,但是論社會閱歷和經驗,梅溪卻比這位姐姐要成熟。

  對于梅溪這些心思曲怡敏渾然不知,仍然經常來找他,不是這事就是那事,大大方方的以輔導員的身份,梅溪躲都沒辦法躲。他總不能直截了當的說︰“姐姐,我們的關系過于親近了,這樣下去會有問題的。”

  這天曲怡敏又來找梅溪,非要請他吃飯不可,在飯桌上拿出來一個小瓷瓶神秘兮兮的問道︰“你猜,這是什麼東西?”

  梅溪︰“這還用猜嗎?一個小瓷瓶。”

  曲怡敏忍不住撲哧一笑︰“你可真逗,我問的當然是瓶子里裝的是什麼?”

  梅溪搖頭︰“猜不出來,我又沒有特異功能。”

  曲怡敏︰“你還沒有特異功能啊?會那麼神奇的鞭法!”

  梅溪︰“打猴鞭是打猴鞭,特異功能是特異功能,兩碼事。”

  曲怡敏︰“你挺低調的,我以前還以為民間發現了你這種奇人,早就上新聞聯播了呢!……猜不出來?我告訴你吧,就是五石散。”

  梅溪一驚︰“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哪弄的?”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0:55:03

當今卷︰人世間 013 此生亦有痴于我 不獨傷心是小青 上

曲怡敏哼了一聲︰“這次我和張小寧徹底翻臉了,他上次讓我偷拿爺爺的赤石脂,前天我去找他還回來。結果他已經配成了五石散,赤石脂是沒法還了,我就拿了這瓶。……我留著這東西沒用,爺爺研究五石散是為了幫助煉功修身,你也是有功夫的人,送給你了。”

  梅溪身子往後靠,連連擺手道︰“這麼珍貴的奇藥,怎麼能給我,既然是還你爺爺的東西,交給曲教授吧。”

  曲怡敏一皺鼻子,佯怒道︰“給你就是給你,這一次你幫了我爺爺大忙,他才沒有被人騙了,一瓶五石散算什麼?你要是不收,姐姐可要生氣了。”

  這哪里是生氣,分明是女孩子撒嬌,梅溪心里有點發苦趕緊點頭︰“我收我收,謝謝你了!”伸手把瓷瓶接了過來。

  曲怡敏滿意的笑了,還不忘追問一句︰“你什麼時候服用了五石散,把藥效和反應告訴我一聲。你上次說的五氣朝元的境界,你自己什麼時候能達到呀?”

  梅溪苦笑搖頭︰“五氣朝元指的不是功夫有多好,而是一種身體狀態,我也不太清楚。”心中暗道︰“修身境界不到,這東西就是春藥,久服還可能中丹毒,我怎麼把藥效和反應告訴你?”

  ……

  所謂五氣朝元境界前文已有介紹,是醫家的說法,指的是人的身體達到最佳的、最自然的完美狀態。五石散這味藥,是在一個人自身“五氣沖和”之後,接近五氣朝元的境界時,內養調息時服用以助調散五氣。五氣沖和,指的是五髒六腑身體機能修煉的已經十分強健,此時可服用五石散使內在氣機運轉協調,達到完美的狀態。此是這一劑神仙方的真正用處。

  梅溪從小不僅練過武,梅太公也教過他內養功夫,這是學習打猴鞭所必須的,他學的內養功夫有站樁和打坐兩套,叫什麼名字梅溪也不清楚,反正就是太公要他這麼做。五氣沖和的狀態梅溪差不多已經達到。理論上講,現在的梅溪可以服用五石散。

  五石散,吃還是不吃?這是個問題!在金庸的小說《笑傲江湖》中,岳不群面對闢邪劍譜上所載武功秘籍時,是否考慮過自宮還是不自宮的問題?也許局外人很難理解那種誘惑。

  孫思邈曾經在書中寫到“寧食野葛,不服五石,明其大猛毒,不可不慎也”,還勸誡“有識者遇此方即須焚之,勿為含生之害。”但是他身邊藥童的後世傳人曲正波,卻保留了這一古方,甚至還復原了五石散,這又是什麼道理?不是曲正波不尊藥王遺訓,而是他了解前人為什麼會這麼說,研究起來反而更加感興趣。

  ……

  幾乎每一所大學都有一個被稱之為“山上”的地方,就像校園中總會有一條路被稱為“情人路”一樣,這個地方要麼在校園中要麼在學校附近,往往是一座綠化比較好植被茂盛的丘陵,面積可能不是很大、高度也可能不是很高,但就算只有那麼一塊坡地,也會被學生們稱為“山上”。

  這不是巧合,從傳統風水學的角度,“書院”應依山而建,此山不在高,而在于“靈氣”沖盈。“書院”選址的時候就要注意這個問題,不能一馬平川,自然條件實在滿足不了,也要通過人工的設計,建造出特有的地勢起伏。江湖八大門中的“風門”,就有這方面的研究,也有人說其中的道理和教育心理學有關,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代中國許多大學當初在選址與建造時,雖然嘴上不公開說風水,但實際上都有意無意在遵循這一條原則。至于今天各地流行的“大學城”等開發項目,還有沒有注意這個講究,那就不好說了。而梅溪當然知道這些。

  “山上”往往是大學情侶們談情說愛幽會的好去處,在過去,也是夜晚成雙結對鑽草叢的好地方。至于現在,夜里的“山上”要清靜多了,因為大學生在外租房越來越普遍,學校周圍的鐘點房也是既安全又方便,于是不再流行野合。

  在得到五石散後的第三天深夜,梅溪端坐在“山上”的一片開闊地帶,周圍沒有人,他靜靜的就像夜風中的一道影子。他坐的地方就是這整片校園地勢靈氣匯聚的“地眼”之處,手中拿著一個玻璃杯,杯中所盛的半杯水正在無聲的旋轉,還隱約發出淡淡的五色毫光。

  這一杯便是神仙方劑五石散,它的服用方法是用淨露調勻沖服,以靜坐內養調息的方法化解藥力,不僅服藥人自身要達到五氣沖和的狀態,還要借助地利與天時。所謂地利,梅溪已經選了附近一帶最合適的地方;所謂天時,按藥性應在寅時(凌晨三點至五點)服用,調息至卯時(凌晨五點至七點)化盡藥力。

  之所以如此服用五石散,是遵照中醫十二時養生的理論︰寅時肺經當令,主一日之始、周身氣血重分;卯時大腸經當令,天門地戶開、周身表里呼應。提到“天人感應十二時”理論,這里再多說兩句——

  現代人喜歡熬夜,比如通宵上網打游戲看書之類,不論此人的生活習慣怎樣,一般熬夜到寅時是最難受的,因為此時周身氣血重新分配,要求人處于休眠的相對靜態中。如果不睡覺繼續熬下去,一直熬到卯時,這時你可能會發現想睡都睡不著了,進入感覺有些疲倦閉眼又睡不踏實的狀態。這是天人之間顛倒陰陽的癥狀。

  還有,男女之間什麼時候調情效果最好?應該是戌時(19點-21點),此時心包經當令,主喜樂情動。而到了亥時(21點-23點),三焦經當令,主陰陽交泰,所以亥時是做愛的最佳時間。

  那麼情侶之間約會,在戌時進行一些調動彼此情緒的活動,到了亥時就應該考慮上床做愛了,這樣從生理到心理的上感覺可能都是最佳的。你可以不相信,但如果你的人生經歷足夠豐富的話,自己回憶一下情況是不是這樣?這里也給女孩子提個建議,如果你和男朋友約會,又不想發生過于親密的關系,那麼最好在亥時就考慮回家。

  梅溪午夜靜坐,杯子里的五石散沖劑在無聲旋轉,漸漸有點發熱,那是他在以內勁調勻杯中水,這也是服用前的一個步驟。梅溪這一手功夫,當然是和梅太公學的。

  梅溪小時候梅太公過八十大壽,晚輩都要敬酒,輪到小梅溪敬酒,梅太公卻說自己不能再多喝了,只喝一口意思一下。梅溪當時就說︰“好啊,太爺就喝杯子里最下面的那一口酒吧。”他本來只是和太爺開個玩笑,沒想到梅太公二話不說舉杯就喝了一口,等杯子再放到梅溪眼前,他就看見玻璃杯中的酒在旋轉,而杯底那一小塊地方變成了空的,沒有酒!

  梅溪驚奇佩服的不得了,後來纏著太爺要學這一手戲法,太爺就順水推舟教了他內養功夫,並要他去和三叔學打猴鞭。習武很苦,而少年人不知苦之為苦,在長輩的督促下倒也能堅持下來。但是練內功就不一樣了,過程十分枯燥不適合少年人的心性,所以梅太公耍了個手段,讓梅溪自己求著學。

  以梅溪今天的功力,還不能以內勁轉動杯中水使之凌空倒懸,但是調勻五石散是綽綽有余。已經到了寅時,梅溪望著杯中的五石散卻沒有立刻服用,他的表情有些奇怪,視線發散似乎在看向很遠的地方,若有所思的出神了。他在想什麼?五石散也是一味“春藥”,男人看見春藥的時候,第一個閃念想起的當然是女人,梅溪不由自主又想起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

  她名叫付小青,比梅溪大三歲,梅溪叫她“小阿姨”,但兩人之間其實沒有任何親戚與血緣關系。付小青是鄰村人,她的父親與梅溪的三叔公情同兄弟,三叔一家經常走江湖賣藝,這種賣藝班子以家族為單位但不局限于一家,往往還包括幾家合作的鄉鄰。付家父女也跟隨梅家三叔的班子出外走江湖賣藝,小青的父親在她七歲那年染病客死他鄉。

  梅溪的三叔一家對舊友留下的孤女寡母多有照顧,小青的母親後來改嫁了,小青仍然跟隨梅家班走江湖,她能歌善舞還精通箜篌與繩技。梅溪小時候經常跟著三叔一家混,與付小青算是一起長大的。那時小孩子在一起玩游戲,付小青在梅溪面前裝小大人,非要他叫自己“小阿姨”,梅溪投其所好就這麼叫了,反正沒什麼損失還能哄兩塊糖吃。

  這一叫就順嘴了沒改過來,從小一直叫到長大,也許是因為梅溪的嘴甜,小阿姨對梅溪格外的好。鄉下的孩子沒有什麼奢侈嗜好就是嘴有點饞,從小有什麼好吃的,付小青總會悄悄給梅溪留一份,哪怕梅溪也有,她也會把自己那一份再分給梅溪一半。

  梅溪上高中之後沒有再隨三叔一家跑江湖,付小青也離開梅家班獨自出外闖蕩,兩人見面的機會不多,但付小青每次回鄉都會來找梅溪,從外地捎回不少禮物給他。那時的付小青已經出落成一個大姑娘,人長得既白淨又水靈,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美人兒,身上總帶著一種形容不出特別好聞的氣息,胸衣下那一對充滿彈性的高聳之處總讓梅溪不好意思直視。但梅溪從未想到,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竟會是她。

  那件事,發生在一年零兩個月之前的九月初,也就是梅溪準備離開梅家園上大學的前一天。

  ******************

  寫完這段有個有趣的問題,諸位那里的大學有“山上”與“情人路”嗎?

  呵呵,新的一周開始了,繼續沖榜求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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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
發表於 2008-11-26 05:00 | 只看該作者 當今卷︰人世間 013 此生亦有痴于我 不獨傷心是小青 下

  那天晚上鄉親們給梅溪送行,各家攜酒端菜,在梅太公的院子里擺了幾桌。等到眾人散去,桌椅杯盤收拾好已經是夜里,梅太公先睡了。梅溪喝的酒不少而且很參雜,就算他是海量此時也有些暈乎了,覺得腳下輕飄飄且渾身燥熱。

  在水井邊沖個了冷水澡,將一身的汗水與酒氣洗淨,在自己住的偏屋剛剛躺下,就听見有人敲窗戶小聲叫他︰“梅溪,梅溪,你睡了嗎?”

  是付小青的聲音,梅溪坐起身來問道︰“小阿姨,怎麼是你?我還沒睡,這麼晚找我有事嗎?”

  付小青︰“你能出來嗎?……小點聲,別把老太爺吵醒了。”

  梅溪換了身干淨衣服走出房門。這一個晴夜,一輪彎彎的下弦月將院子里照的很清楚,付小青站在那里,上身穿一件淺色短袖真絲襯衫,下身是一條深色齊膝短裙,衣料的質地很柔順,將她的嬌美身材顯露無遺。當時的天氣還很熱,付小青應該洗過澡不久,烏發披在肩上還微微有些濕漉,最特別的是她肩上還挎了個不大不小的包。

  “夜里睡覺怎麼連院門也不關好?家里也沒養條狗,不怕小偷嗎?”看見梅溪出門,首先開口的是付小青。

  梅溪笑了笑︰“沒什麼東西好偷的,要有小偷摸到這里來真是不開眼了。……你找我有事?好久不見,什麼時候回來的?”

  付小青︰“前天就回來了,听說你要去北京上學了,想來看看你,還有一件東西要送給你。……我們不要站在院子里說話,出去好嗎?”她說話時語氣有些吞吐,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夜色中雖然不能完全看清臉色,但梅溪總感覺她的臉頰似乎紅紅的有些燙。

  兩人並肩走出院子,穿過烏梅林走下山坡,付小青不說話梅溪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氣氛有些曖昧與尷尬。他想打破沉默,憋了半天卻才說出一句︰“今晚有點熱。”

  付小青撲哧一聲笑了︰“是有點熱,陪我去河邊走走好嗎?”他們去了河邊,微微的夜風很是涼爽,月光下的初溪河水聲潺潺,沿著河邊走了很久,已經遠離了村子來到一處僻靜的河灣,遠處是山丘起伏的魅影,近處河灘旁是一片芳草茵茵的坡地。

  梅溪終于忍不住又一次打破沉默開口道︰“小阿姨,你不是有東西要送給我嗎?究竟是什麼東西,大半夜搞得這麼神神秘秘?”

  “跟我來,到這邊來——我們坐會兒好不好?”付小青拉住他的手將他拉到草坡上,從隨身的包里取出一條薄毯還有一瓶酒,將毯子展平鋪好,示意梅溪一起坐下,將酒遞給他道︰“今天梅家園的鄉親們給你置酒送行,我一個外村女人不好去湊熱鬧,所以等到現在才請你喝酒,你給面子的話,就喝吧!”

  沒有杯子,梅溪打開瓶蓋,舉起這個很精美的玻璃瓶直接對嘴喝了一口,感覺是一種從未嘗過的奇妙滋味,他好奇的問︰“這是什麼酒?我以前沒喝過。”

  付小青︰“這是洋酒,很貴的,我特意從城里給你帶的,怎麼樣,喜歡我的酒嗎?”

  梅溪點頭︰“喜歡,當然喜歡!小阿姨特意準備的好酒,我怎麼會不喜歡?”其實說實話,這酒感覺不錯,但是不太對梅溪的胃口。

  付小青︰“你喜歡,我就放心了!我陪你一起喝行不行?”

  梅溪︰“當然好了,有什麼不行的?”

  他把瓶子遞給了她,付小青輕抿了一口,又把瓶子還給梅溪,映著波光的眼眸靜靜的看著他。梅溪被她看得有些心慌,又低頭喝酒,卻發現今晚付小青抹唇膏了,盡管在月光下看不出來,但是瓶口上殘留了一抹淺淺的顏色。他的臉有些發熱,卻裝作沒什麼的樣子又喝了一口。

  勾引,絕對是勾引!——如果這是小說中的情節,肯定會有讀者大聲這樣說。在《水滸傳》中,潘金蓮勾引武松,用的就是杯沿上帶著唇紅的半杯殘酒,而付小青更絕,連杯子都不拿直接用瓶整。如果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武松憤然起身義正詞嚴的訓斥了對方,而梅溪裝作沒看見繼續喝酒。

  酒瓶在兩人之間交替,酒漸漸已經下去一半,這兩人酒量都很不錯,尤其是梅溪,但他今天晚上已經喝了不少了,這些酒下再去,被壓下的醉意又泛了上來。夜風將付小青發絲帶著迷醉的氣息送到他的鼻尖,撩撥的他心里有點癢癢的,空氣中有一種萌動的情愫開始彌漫,讓人有莫名的沖動。

  梅溪心中有些警醒,甩了甩頭想甩去心中的胡思亂想,這感覺讓他有些羞愧,大半夜稀里糊涂的跟著小阿姨來到這個地方本身就不太對勁,這酒不能再喝了。他剛想開口說話,付小青卻轉臉看著河水幽幽道︰“你明天就要走了,我明天也要走了,我們去的是不一樣的江湖。……你知道嗎?其實我前天夜里就來了,但是沒有進院子叫你。”

  “不就是找我喝酒嗎,什麼時候不行,來了為什麼不進去呢?”梅溪說話有些喘,仿佛在下意識的回避什麼。

  付小青的回答像是自言自語︰“從小我就認為自己的生活不應該只屬于這片山村,很早就出去闖世界,我說不清自己究竟得到了什麼,卻很清楚將失去什麼。……你也不屬于這里,在我眼中,你和其他所有人是不一樣的,我也說不清你應該屬于哪里?……梅溪,我只有一個希望——你能記住今夜,也讓我記住今夜。”

  “小阿姨,你,你有什麼心事嗎?”

  “先別說話,我說有東西要送你,不是這瓶酒。……你閉上眼楮……好了,現在回答一個問題,答案一定不要讓我傷心。你——喜歡我嗎?”

  梅溪閉上眼楮,听見她問出這樣一句話,他能說不嗎?只有點頭道︰“當然喜歡了,沒有理由不喜歡?”說話間猛然感覺到不對,溫暖的幽香已經襲到近前。

  梅溪睜眼,月光下看見付小青已經跪立在身前除去了襯衫,胸衣也落在地上,一片雪白的肌膚讓他目眩,尤其是那挺立的胸房上跳動的一對嫣紅。梅溪的身體想往後,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幾乎窒息了,因為付小青伸手攬住了他,將他的頭埋在自己柔軟的胸膛上。

  梅溪腦海里嗡的一聲,所有的酒勁都在全身的毛孔中散去,而醉意卻全部涌上了腦門。如果要拒絕的話,梅溪一開始就不應該半夜隨她出來,突然遭遇此情此景……說實話,當時的梅溪也沒想到怎樣去拒絕。——逆推,絕對是逆推!

  梅溪是個完全沒有經驗的雛,但付小青顯然很有經驗,完全是她在引導著梅溪健壯的身體去獲得更多的歡愉,甚至可以說她在盡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盡量讓他索取最大程度的快感與滿足。……這一夜的經歷與經驗都是無法言述的,梅溪有海量,從小至今只醉過一次,但僅這一次就讓他“失身”了。

  那一夜溫柔纏綿之後,“小阿姨”第二天就走了,甚至沒有來給他送行。梅溪仿佛是做了一個回味悠長的春夢,直到坐上火車時鼻端似乎還能聞見那女體的幽香,指尖還殘留著那肌膚滑膩的感覺。梅溪後來給“小阿姨”打過不少次電話,但她的手機號換了,再也沒有聯系上也沒有見過她。

  听在南方跑江湖的同鄉講,在廣深一帶偶爾見過付小青,據說她做的不算是皮肉生意,但也與色誘有關。付小青曾經在廣州與多家婚姻介紹所以及茶座有合作,主要工作是把她的相片與不知真假的個人資料登在婚介所的求偶名冊上,在不同的地點和不同的男方求偶人見面。見面的對方都是交了婚介費的,見面也是需要在茶座消費的,每次付小青都有提成拿,她的生意一直很好。至于付小青的“工作”範圍是否只有這些,遇到大方又順眼的客戶提不提供陪聊、陪游等流行服務,梅溪就不得而知了,再後來就斷了消息。

  听了同鄉帶回的傳聞,梅溪有點明白了“小阿姨”臨別時最後說的話︰“說不定有一天,我突然就嫁了,也說不定再見時,我早已墮落不堪,你就當作不認識我。……我的名字叫小青,不叫小阿姨!只希望你能記住現在的我,這一夜回憶中留給你的那些美好的感覺。”她說的也是,常在河邊走,說不定就會打濕腳,或者就下了水,誰又敢肯定自己一定能始終把持住呢?這就是人在江湖。

  梅溪常常回想起那個晨光微吐的黎明,在微曦中看著付小青從懷中起身時赤裸的剪影,像一幅美妙絕倫的畫,他沖口而出說道︰“不要走了,你等著,我養活你!”以及“小阿姨”略帶嘆息的回眸一笑。梅溪記得自己當時說的是“我養活你”,而不是“我娶你”,不知道付小青那復雜的一笑是否與此有關?

  那一夜事後的回憶感覺復雜而美妙,少年失身的經歷,大多就是這麼意外。付小青比他大三歲,當時卻顯得成熟很多,清純少年愛御姐,這種情況大概也不是偶然,也許情竇初開時更容易受到那種成熟魅力的吸引。有意思的是,上了大學梅溪又遇見了曲怡敏這位“姐姐”,很顯然如今曲怡敏看梅溪的眼神不自覺有了別樣的情愫。

  回憶付小青突然又想到了曲怡敏,梅溪只能暗自苦笑,今天的他不會輕易再讓那樣的意外發生了。如果真的發生,也不可能像當初那樣讓付小青就那麼輕輕的遠去,盡管是人在江湖,也必須要有自己能把持的東西。思緒及此,梅溪的心神終于能夠安定下來。

  修煉有成的高手在靜坐行功之前,如果思緒雜亂不能勉強壓服,不妨定下心來在雜念中抽出思緒真正的源頭冷靜的去想一想,然後做到神不隨意走,此時方可收心養氣,這與初學靜坐時的“心齋”那種不管不想的情況是不一樣的。當梅溪終于能夠調息入靜之時,杯中的五石散也調勻的剛剛好,他舉杯緩緩飲盡。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0:55:42

當今卷︰人世間 014回 內視山中行意氣 覺來夢里聞嘯音

五石散入腹,猶如喝下這世上最烈的酒,一股沛然的熱力自丹田升騰而起布滿全身,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張開向外散射著熱量。這不是夸張的形容,據典籍記載,魏晉時期曾有人服用五石散之後,臥于冰雪之上以涼水澆身降溫,然而這種做法對身體是有害的。這股熱力要用心火融合,化轉五髒之中,助長升騰五氣,然後再運功調和。

  梅溪閉息心神內斂,毛孔收縮全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根根毛發站起下體也勃起,將散射的熱力收回體內,身中五氣皆動,以內養之功調和,只覺神氣充盈運轉不息。漸漸的,沛然的熱力散去,四肢形骸都有各種暖洋洋、涼颼颼、癢癢的、麻麻的感覺交替流過,宛如夏炎飲冰、秋夜賞月、冬寒圍爐、春日拂風,總之十分舒適難以形容。

  在定境中不知時間長短,當形骸交感漸漸均衡之後,胸中真氣鼓蕩,梅溪不由自主開口發出一聲長嘯。嘯聲如龍吟鳳啼傳出很遠,梅溪本人卻沒有意識到,但整個校園都听見了這奇異的一聲長嘯。

  校園門口值班的保安听到這一聲長嘯,揉著朦朧的睡眼驚訝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半夜拉起防空警報了?不對,听聲音不像!”

  寅時,也就是凌晨四點前後,是一般人睡的最沉的時候,夜間作案的小偷往往都選擇這個時間下手,就算有什麼動靜睡著的人也不容易醒。校園中很多人在睡夢中都听見了這聲長嘯,朦朦朧朧的卻沒有被驚醒,有不少人第二天醒來還互相問道︰“我昨天晚上做夢的時候听見了奇怪的聲音,你們听見沒有?”

  梅溪本人當然不知這些事情,一聲長嘯之後,五石散藥力化轉已盡,他進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態。定坐中感覺十分之清晰,清晰到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的開合,每一根血管的流動,心髒的每一聲跳,內髒的輕微蠕動都能準確的感知,就像有一雙奇異的眼楮能夠“看見”一般。這種狀態,修行人往往稱之為“內視”,它也是修行高深道法的一道門檻。梅溪自幼學習內養功夫,雖然不知將來門徑,但此時卻無意中有所突破。

  當他終于睜開眼楮吐氣收功,天邊已經晨光初露,眼前的小山以及周圍的草木看在眼中格外的鮮活清晰。他感覺自己起了一種微妙的變化,這是形容不出來的,一夜沒睡卻一點不困,也沒有一絲疲倦感,相反他覺得頭腦很清醒,五官與身體的感覺也異常的敏銳與協調,簡直達到了一個正常人最佳的狀態。——這便是所謂的五氣朝元嗎?

  一看天色已經不早,他這一入坐有一個多時辰,現在是六點多鐘了。梅溪站起身來向山下走去,校園里的空氣很清新周圍沒有人。梅溪走了幾步,只覺得步履十分輕快,腳下就像裝了看不見的彈簧一樣,這種感覺很好,他簡直想開口唱一支輕快的歌。

  然而還沒有等他開口,突然腹中有響聲,滾滾如雷鳴。梅溪伸掌引氣下行,接著他就放了一個賊響賊響的屁,聲音大的就像小汽車爆胎。幸虧周圍沒人被他這個響屁嚇到,梅溪繼續往前走,走了沒多遠腹中響動又是一個屁,他不動則沒什麼反應,他一走腹中就有濁氣滾動。就這樣十步放一屁,一直走到生活區看見宿舍樓才消停下來,總算將這翻滾的濁氣排盡。

  已經有早起的學生去食堂打飯或跑步去操場鍛煉,宿舍樓門口進進出出也有不少人了,梅溪大老遠就看見一個粉紅色的身影站在那里,晨風中亭亭玉立。那是曲怡敏,她大清早怎麼會站在這里?看樣子她是在等人,是在等梅溪嗎?

  梅溪還沒打招呼,曲怡敏已經看見了他,小跑著迎了過來︰“梅溪,你哪去了?一夜都沒回宿舍!”

  “曲老師這麼早找我有什麼事?”梅溪很好奇的問,在宿舍門口當然要規規矩矩的叫她曲老師。

  曲怡敏伸手就把他的胳膊抓住了,看表情似乎抓緊了才能放心︰“大清早我就接到一個電話,是你的外甥游成基打來的,他告訴我有人想找你的茬,讓你這幾天注意點防備。……我接到電話心里就不踏實,趕緊來找你了,結果打電話到你們宿舍你人不在,其他人說你昨天一夜沒回來。……我都要急壞了,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報警了。……謝天謝地,你沒事,讓我好好看看,你干嘛去了?為什麼夜不歸宿?”

  曲怡敏一開口就說了這麼多,抓著梅溪的胳膊臉離他很近,微微有點喘息,帶著暖香的熱氣隨著話語拂到他的臉上。看她的表情如釋重負,因為梅溪無恙,但語氣仍舊含嗔帶急,這樣嬌滴滴的大美人如此和你說話,男人很難不怦然心動。梅溪的身體稍微往後撤了撤,柔聲道︰“我昨天夜里在山上練功,服用你給我的五石散,所以沒回宿舍。……游成基找我,怎麼把電話打到你那里了?”

  曲怡敏︰“你忘了嗎?上次你給他打電話,問那只假藥鼎的事,用的是我的手機。……他早上往你們宿舍打電話找不到人,又著急,就撥了這個號碼,當然是我接的。……真不好意思,又是我們家的事牽連到你了。”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上次張小寧的朋友,一位古董行老板做了個假藥鼎,讓張小寧拿到曲教授那里獻寶想騙六十萬,差一點就得手了卻讓梅溪給識破。張小寧也是受騙者而且是被狗朋狐友騙了,當場面紅耳赤下不了台,拿著東西就去找那個古董行的老板算帳了。

  張小寧有些惱羞成怒,還帶了不少人一起去。梅溪曾講過古董行的規矩,像這種刻意做偽設局如果被拆穿的話,往往要退錢、賠禮、砸貨、拆招牌。但是張小寧走的太急,梅溪沒有來得及和他仔細解釋,退錢和賠禮是當然的,砸貨的話要對方自己動手算是一種羞辱。而最嚴重的是拆招牌,不可以輕易為之否則就是故意結仇了,因為玩古董的走眼,在業內看來買家自己也有責任。在過去,地方行會攆人時才會拆招牌的,意味著不讓這個老板在這一帶做生意了,拆招牌先要邀集同行共議才行。

  但張小寧並不了解這些,他氣勢洶洶的帶著一幫人去了,找到了那個姓何的老板,讓人退錢賠禮還不夠,還打壞了人家店面中的好幾件高仿。所謂高仿也是贗品古董,但是做工精細成本也是不低的,最可氣的是張小寧得理不饒人,還要摘人家店門上的燈箱招牌。

  何老板見自己的騙局被揭穿,剛開始是不住的道歉求饒,錢也退了禮也賠了,張小寧帶人砸店面的時候他也咬牙認了。到最後張小寧還不罷手,叫人找梯子要拆招牌,何老板終于忍不住了,店里的伙計以及周圍做古董生意的人都圍了過來攔在前面。何老板問道︰“張總,東西是我做的偽,打了你的眼,貨我吃回去當場砸了,錢也賠了理也賠了,按規矩我再設一席酒公開賠罪,或者你還想追究那可以用別的辦法,怎麼能拆我的招牌呢?”

  張小寧一手叉腰一手前指,瞪著眼楮道︰“當我不懂你們古董行的規矩嗎?有明白人都告訴我了!”當場將梅溪講的那一套東西大聲宣揚了一遍,包括遇到明白人怎麼看出的破綻,又怎麼介紹的古董行的講究,指點他回來砸場子的。

  何老板一听鼻子都給氣歪了,看來張小寧這個二百五真是踫見了內行,自己的騙局就是被那個高手拆穿的。可是那位同行太不地道,給外行講規矩也不講清楚,居然煽動張小寧來砸場子,砸了店面還要拆招牌,這也太可氣了!他卻不知道不是梅溪沒講清楚,而是張小寧當時根本沒心思再听下去,而且梅溪也沒想到張小寧會這麼過分,已經賠錢賠禮,砸了店面還要拆人家的招牌。生意人一般不會這麼過分的,張小寧平常也不會,這次是被氣壞了。

  張小寧生意做的大也有些勢力,本來就是何老板理虧,事情過去了之後倒也不能再把張小寧如何,卻惦記上了那位給自己惹來大麻煩的同行。要打听張小寧說的那個內行人是誰並不難,因為張小寧當場已經把情況講的很清楚了,在曲教授實驗室里幫忙的小伙就是梅溪,想辦法找個人問一問也就清楚了。

  問清楚之後才知道那人不過是個農村來的大學生,叫梅溪,京城一帶沒什麼背景,作事情卻這麼不講究,一般同行之間拆穿贗品也就算了,哪還有故意教人來使壞的?

  何老板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在潘家園附近找了幾個“扎手”(收錢下黑手的社會閑散人員)要教訓教訓梅溪。這個消息讓游成基知道了,打電話沒找到梅溪本人,卻聯系上了曲怡敏。

  曲怡敏說完情況之後面帶歉意道︰“真不好意思,你是一番好心,卻惹了這麼大麻煩。我已經打電話告訴張小寧,他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收拾干淨,不要連累到別人,這事一定要擺平。……但是你也要小心點,這幾天最好別出門,上課下課都在校園里,往人多的地方去不要落單,應該不會有事的,那些人總不會沖到學校里來公然把你怎麼樣。”

  曲怡敏這個單純的大姑娘居然教梅溪這個老江湖怎麼躲風頭,梅溪哪用得著她來指點?但是他也沒說什麼,看得出來,曲怡敏是真的關心他,甚至比梅溪自己還著急擔憂。听說了這些,梅溪心中有一股怒意升騰而起,冤有頭債有主,是那何老板自己做局騙人圖謀不軌,怎麼吃下去的怎麼吐出來怨不得別人,如果張小寧做事過分就去找張小寧出氣,欺負到自己頭上算什麼?

  何老板本來是想騙曲教授六十萬,沒有騙成不反思自己有何錯,反而認為是梅溪奪了他六十萬一樣。這種想法分析起來既搞笑又可恥,但世上偏偏有很多人就是這麼想的,對于這種人,一點都不能客氣。如果張小寧擺平了或者何老板自己放棄了,也就罷了,如果何老板真敢找人來收拾自己,那麼對不起,接下來幾年的零花錢就要在這個人身上找著落了,梅溪一點都不會手軟,要論江湖手段,他可不是雛哥。

  梅溪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接下來的事情應該是聯系游成基,仔細摸一摸那位何老板的背景、生意、愛好、家底等等,再給四姑父打了個電話做些準備,就等何老板派人來找自己的茬了。他心中這麼想,表面上一點都沒露出來,非常感激的對曲怡敏點頭道︰“謝謝,幸虧你提醒我了,這兩天我就照你說的做,一定會小心注意的。真的不好意思,因為我的事大清早麻煩你趕來通知,快要上課了,我現在回宿舍洗漱一下,你今天上午是不是也有課?”

  直到現在,曲怡敏的右手還一直抓著梅溪的左上臂,兩人貼得很近說話的姿態很親密,已經引起過往的人不自覺的側目注視,梅溪又悄悄的向後退了半步一動胳膊掙脫了曲怡敏的手。

  曲怡敏見梅溪要回去,有些著急的又說了一聲︰“等等,別著急走,我有東西要給你。”說著話從坤包里掏出一款小巧的手機,諾基亞牌的,比較流行的高端款式。

  梅溪有些意外的問︰“手機?這是給我的嗎?”

  “這款手機有照相、攝像、錄音功能,還可以單鍵快速撥號,你拿著,有什麼事情也方便。”曲怡敏將手機塞到梅溪手中。

  梅溪︰“怎麼突然想起來給我這個?”

  曲怡敏︰“你外甥找你,卻把電話打到我手機上,你一直沒有手機,聯系起來不方便,也真的需要。手機費你不用操心,我充了不少,足夠你這個學期用的,電話號碼是……”

  梅溪看著她,有些動容的問︰“所以你大清早給我送手機?這是誰的手機?不可能是你現買的吧?”現在時間還不到七點,沒有什麼商店開門,這手機肯定不是今天買的。

  曲怡敏被他問的有些不好意思,低頭道︰“不是今天買的,我前幾天就買好了,準備明天送給你的,今天機會巧就在這里送你吧,提前一天祝你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梅溪突然想起今天是11月13號,明天就是自己的陽歷二十周歲生日。他從小也過生日,但太公給他過的都是陰歷,定的日子就是到派出所落戶的那一天,至于梅溪準確的生日誰都不知道。梅溪的陰歷生日是十月初六,這月初已經過去了,曲怡敏這麼一提醒,梅溪才意識到明天將是自己名義上的公歷二十周歲生日。

  ******************

  PS︰五石散這種東西,在這一卷作為情節道具有什麼象征呢?象征人間五味?也許只有嘗遍人間五味,才能內照通明。呵呵,行文中的一點感慨,繼續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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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
發表於 2008-11-26 05:02 | 只看該作者 當今卷︰人世間 015回 蓮台不見觀自在 誰家小妹賣秋梨

掌中的手機亮晶晶的十分漂亮,這是梅溪有生以來收到的最貴重的一份生日禮物,是曲怡敏早就準備好的。看著它,梅溪心中有一處柔軟的地方被莫名的觸動了,讓他無法拒絕這份好意,收起手機道︰“謝謝,它好漂亮啊,我很喜歡,太謝謝你的禮物了!”

  曲怡敏見梅溪很痛快的收下,終于笑了︰“這樣以後聯系起來就方便了,有事別忘了給我打電話。……我知道你身懷絕技,待在學校里也不怕什麼人找你麻煩,但凡事還是小心一點好。對了,我爺爺听說你過生日,說明天要請你吃晚飯!”

  ……

  曲怡敏走了,梅溪回宿舍,在樓梯上停住腳步,撫摸著手機默然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當天上課、吃午飯、下午再上課,第一節課後去曲教授的實驗室幫忙,老頭果然邀請他第二天吃晚飯,給他慶祝生日也算謝謝他。這一天再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和往常一樣過去。

  凌晨一聲長嘯震動校園,梅溪自己並沒有意識到,而大家很快也就漸漸淡忘了,每天都有那麼多自己的事情要忙,誰會總是想著睡夢中听見的奇異聲音呢?但是這一聲長嘯卻驚動了兩個特別的人,也許用“人”來形容這兩位並不是很貼切,就是這兩個“人”徹底改變了梅溪在公元二十世紀末到二十一世紀初這二十年的人生歷程。

  此時的梅溪還渾然不覺,他當然不怕上門找麻煩的混混,卻不知道有兩位根本惹不起的高人已經來到了附近。這天夜里他沒有再去山上服用五石散,此神仙方如果用來調元五氣,最多服用五次,如果境界已到服用一次也就夠了,不必再多服。

  這天夜里他睡在宿舍,凌晨時做了一個奇異的夢,在夢中他身穿紫氣青光流轉的道袍,高簪披發立于無邊玄妙方廣世界的五彩祥雲之上,漫天仙佛環布四方,共稱他為梅真人。這里似乎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他正在召集諸天神佛定立“天條”。(這個夢在本文開篇時已有描述,此處不再重復。)

  醒來之後梅溪一頭霧水莫名其妙,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會做這樣奇異的一個夢,與自己平常的所思所想半點邊也扯不上。梅溪也沒有多想,反正就是個夢而已,自己該干什麼還得干什麼,比如他還得老老實實到教室上課。

  晚上曲正波要請梅溪吃晚飯,沒有去飯店而是在老頭自己家里,梅溪總不好意思空手登門,不用買太貴重的東西,捎點水果也是應該的。這天下午放學後梅溪出了西大門走向附近的市場,他孤身一人出了校園,違背了曲怡敏的建議,但並沒有忘記隨時警惕。

  梅溪的耳目本就比一般人敏銳的多,自從服用五石散行功之後,可以說已經達到了一種最佳的狀態,也就是曲正波所說的五氣朝元的境界。怎麼形容這種狀態呢,有一句話叫作︰“一石投水,滿湖皆波,生生而起,衍涉漣漪。”他走在街道上,似乎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能跟周圍的環境發生共鳴,四周一定範圍內發生的情況都能清晰的感知。

  這種奇異的感覺就是修行人所稱的“神識”,也有一些普通人天生“靈覺”十分敏銳,下意識中周圍發生的很多事他都有反應,但這種情況是無意識的,而修行人的神識是主動的可以控制。梅溪不是修行理論家,也還沒有人跟他講過完整的修行體系,他不知道這個名詞,但是在他自我修煉的過程中,不自覺已經掌握“神識”的運用。如果有高人在側知道這一切,一定會感嘆此少年的資質非凡,也許他的太爺梅太公早就了解這一點吧。

  走出校門只有十來分鐘,梅溪沒有回頭,但已經察覺到身後不遠處有三個鬼鬼祟祟的家伙在跟蹤,感應他們走路的姿勢,似乎腰間還揣著家伙。這些人很可能就是來找他麻煩的混混,他們來的好快,梅溪此時卻沒功夫搭理他們。他要買水果就去買水果,等買完水果走條沒有人的小巷再引這些人出手,到時候好好收拾他們。這世上就是有人皮松欠抽,梅溪的打猴鞭抽的也不僅僅是猴。

  梅溪不緊不慢的往前走,一副毫無戒心的樣子,但周邊的一切情況都在他的察覺之中,那三個人跟著他,卻不知自己一方已成為咬上餌的獵物。眼看到了離市場不遠的一個路口,梅溪抬眼卻大吃了一驚,不由自主放慢腳步。

  發生了什麼事嗎?不,什麼也沒發生,僅僅是因為他看見了一個人。那是一個女人,面若銀盤肌膚如玉,體態稍顯豐腴卻特有一種妙曼的韻味。很難分辨她有多大年紀,也許二十歲或者三十歲,在她身上看不出歲月特有的痕跡與特征,她站在一個水果攤的後面,看樣子這人是個賣水果的。這里離市場不遠,路邊出現一個賣水果的有什麼好奇怪的?能讓梅溪這種遇事不動聲色的人感到震驚?

  原因很特別,是因為這個女人還有她面前的水果攤在梅溪的神識中毫無感應!本來梅溪不緊不慢的走路,但周圍一切情況都能清晰的察覺,但獨獨就是這個人和水果攤似乎根本不存在一樣,直到抬眼看見才猛然發現!這種情況,足以讓梅溪大吃一驚了。

  仔細觀瞧還有更特別的發現,那就是這個水果攤周圍很干淨,特別的干淨!北京的空氣不是很好,雖然前段時間奧運會期間改善了很多,但是街巷中車來人往帶著都市那種特有的污濁。而就在那麼一小片地方,清靜的一塵不染,攤上擺的水果是秋梨與香蕉,個個明黃色鮮艷欲滴都毫無瑕疵,在水果的旁邊,還放著一根楊柳枝,就像從春天的柳樹上剛剛摘下來,嫩綠的細葉上還掛著新鮮的露珠。

  最特別的是這女子的相貌,非常的端莊標致,可以說美到了骨子里卻不帶半點俗媚氣息。梅溪一打眼就覺得此人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念頭一轉突然想起凌晨剛做的那個夢,夢中那位走到五彩祥雲之前與他答話的、叫“觀自在”的女身菩薩就是這個樣子!

  哇靠,搞什麼搞?夜里剛剛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夢,夢見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菩薩,白天就在大街上看見一位一模一樣的人,世事有這麼離奇的嗎?梅溪瞪大眼楮盯著那女子觀瞧,一時之間走神了。

  梅溪的眼光銳利,那女子似乎也有感應,抬起頭來看向這邊,正好與梅溪的視線相接。她的眼眸明澈而深邃,梅溪卻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一種非常復雜的變化,那往往是見到一個與你關系很復雜的熟人才會有的眼神。梅溪不明白是為什麼,他以前肯定沒有見過這個人,就在此時那女子沖他微微點頭,淡淡的笑了笑,伸手提起了水果攤上的楊柳枝。

  一種奇異的感覺彌漫而來,周圍的一切都在這一刻突然靜止了。“靜”與“止”是兩個分別的概念,首先是周圍的一切聲音都不復存在,其次是這一片天地間的所有物體動物都停頓下來,包括梅溪的身體。他正向前邁步,一只腳提起來剛剛落下還沒落地,這個姿勢理論上是不可能保持靜止的,但是恰恰他就這樣被定住了。他動不了,哪怕一根頭發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連視線都無法移動。

  在他的側前方路口處有一輛公共汽車剛剛轉彎,還保持著一種前沖的姿態停滯在那里,車後部排出的青煙尾氣剛剛飄散此時也被奇異的定格,透過車窗還能看見車廂里站著的乘客身體向轉彎處傾斜,都奇異的保持著這瞬間的姿態。奇怪的是梅溪雖然動不了,連呼吸與心跳也靜止了,但他的神識感應還在,能察覺到周圍的情況,而周圍的一切事物幾乎都是如此。這種感覺不是空間的凝固,而是時間流逝的停滯。

  雖然一切幾乎都靜止了,但也有例外,靜中有動,唯一還保持完全正常的就是那位賣水果的女人。在這一片時空凝滯的天地中,那女人似乎不受任何影響,動作也沒有任何停滯,只見她一手拿起了楊柳枝,點頭沖梅溪淺淺一笑,看姿勢下一個動作應該是用楊柳枝沖著梅溪的方向拂過來。

  然而這女人突然臉色一變,抬頭,視線穿過梅溪的肩側看向他的身後。就在此時梅溪听見了身後有一個人的腳步聲還有說話聲︰“關小妹,原來是你呀!這些年見你的化身顯現,一次比一次出落的標致水靈,你想干什麼?勾引小伙嗎?……看樣子我來的正是時候,也正是地方。”

  听見這聲音,梅溪只覺得耳熟,轉念又想了起來——就是那天他和曲怡敏在路邊遇到的算命先生,他一度認為此人精神不正常。那位被稱為“關小妹”的女子看向梅溪的身後,眼神就像月光下的一潭秋水顯得神謐莫測,幽幽道︰“風公子,你怎麼會來這里?”

  那位風公子呵呵一笑︰“那你為什麼又會來呢?難道我們是為了找尋同一個答案嗎?不不不,我和你來的目的不一樣,我只是路過而已,真的是路過。”他的語氣還和當初一樣,神神叨叨的。

  說話間風公子從身後與梅溪擦肩而過,他行走時帶起一陣清風掃了梅溪一下,梅溪身軀一震發現自己能動了,凌空抬起的那只腳也落到了地上,不由自主向前踉蹌了半步這才穩住身形。他雖然能動了,但周圍的景物仍然沒有變化,仍停留在仿佛時空停滯的狀態當中,只有梅溪自己“跳”了出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0:56:18

當今卷︰人世間 016回 當年尚無風公子 只道神君梅振衣

梅溪這一動,對面的關小妹看見了,眼楮眯了起來似乎有些驚訝,而風公子背對著他好像並未察覺,仍然笑著對關小妹說道︰“你不要問我,應該我問你,你出現在此想干什麼?”

  關小妹望向梅溪,淡淡的答道︰“你回頭看,不就知道了嗎?”此時梅溪也恰好咳嗽一聲問道︰“二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關小妹與梅溪幾乎同時開口,把那位風公子嚇了一跳,就像貓被踩了尾巴一樣從地上蹦了起來轉身,恰好看見梅溪抬手打招呼,他退後一步拍著胸口道︰“小子,是你在說話呀?嚇我一跳!”

  他的反應也讓梅溪嚇了一跳,退後一步道︰“是你們嚇著我了,我怎麼會嚇著你?”

  風公子有些不高興的用手往旁邊一指︰“你看看周圍都是什麼情況,你突然開口說話能不嚇人一跳嗎?”

  梅溪真沒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很疑惑的問道︰“他們都怎麼了?這個世界怎麼了?我是在做夢嗎?”

  風公子笑了︰“你沒做夢,不過也和做夢差不多,他們沒怎麼樣,所有人沒有任何事情,其實什麼變化都沒發生。”

  梅溪愕然道︰“不可能,他們怎麼都不動了,就像時間凝固了。”

  風公子搖頭︰“他們的時間沒有凝固,仍在踏著自己的腳步,如果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你我所處的境界不同,不是他們不動了,是你我穿行而出,說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就是穿行色界的神境通。”

  梅溪仍然一頭霧水︰“神境通?難道我們穿越到另一個平行時空?”

  風公子仍然搖頭︰“話也不能這麼講,其實你我也沒有什麼變化,不也站在這里說話嗎?……螞蟻知道吧?這種動物的感知結構是二維的,沒有空間概念,假如你離開它所處的平面,它就感知不到,並不是你消失了也不是你改變了,螞蟻也沒變。……再打個比方吧,假如有人順著一條線往前走,你在側面可以看見他動,但你跟在他的身後,他的背影永遠不會移動。……這些比方並不貼切,你就勉強去理解吧。”

  梅溪听了個半知半解,仍然問道︰“四維空間?”

  風公子搖頭就沒停過︰“我們在講神通,不是在講物理,你看我的樣子長的像四維嗎?不能這麼牽強附會!……這些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我口才再好你的悟性不到也沒辦法講清楚,你現在簡直就是個迷路的道盲。”

  梅溪︰“我本來就什麼都不知道,突然就變成了這樣,這是誰干的?你嗎?”

  風公子回身一指︰“不是我,是她!”他指的是關小妹的方向。

  梅溪又吃了一驚,只見馬路邊剛才擺水果攤的地方變得空空蕩蕩,就在剛才說話間,不知何時那女子和身前的水果攤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忍不住驚叫道︰“她怎麼不見了?”

  風公子冷哼一聲︰“哼,難道是城管來了,無證商販推著小車跑了!……她已經出手了,但是我來了,她當然會走,緣法如此。”

  梅溪︰“我還是沒搞明白,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會找上我?”

  風公子轉頭,饒有興致的盯著他︰“你是問關小妹嗎?她不就是賣水果的嗎,你都長這麼大了沒見過賣水果的啊?至于我,姓風,我們以前見過一面,就不用再介紹了。……我上次一眼看見你,就覺得你的來歷非常,可你小子竟然不給我說話的機會?我倒想問問你叫什麼名字,來自何方?”

  梅溪老老實實的答道︰“我叫梅溪,來自梅家原,高人,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我們變成這個樣子,怎麼才能恢復正常?”

  風公子又笑了︰“你覺得現在不正常嗎?我覺得挺正常的,不是告訴你了嗎,這是穿行色界的神境通,一種神通而已。”

  梅溪摸了一下後腦勺,感覺沒什麼異常,驚嘆道︰“你們都是有道高人嗎?好神奇呀,太不可思議了!”

  風公子一皺眉,表情仿佛想笑︰“也沒什麼神奇的,神通並非萬能,關小妹施展神境通穿行色界,遇到我不也是不靈了嗎?神境穿行就是穿行,擾動不了色界,想去偷看女生洗澡應該可以,但想以此去偷別人的錢包是萬萬不行的,你明白了嗎?”

  梅溪還在摸後腦勺,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在迷惑中感覺稍微踏實點,仍然問道︰“她穿行你穿行,那我是怎麼進來的?我又沒那麼大本事!”

  “你應該問你是怎麼出來的,對呀!你是怎麼出來的?……看你小子不像很有能耐,爐鼎氣血修煉的還不錯,但也是剛剛修行入門而已,離出神入化的大神通境界還差的太遠!像你這種情況,我若從你身邊經過,你神識中會有所感應,但你根本不能穿行神境,也沒人敢把你帶出來。”風公子對梅溪的一連串問題一直回答的很耐心。

  聞言梅溪心中一動,因為他听見了“出神入化”四個字,曲正波曾經講修行境界時,提到“五氣朝元”、“易筋洗髓”、“脫胎換骨”、“出神入化”等等境界,並且強調“五氣朝元”是他親身印證,而往後的其它說法諸如“出神入化”等只是傳說了。今天突遭奇遇,听這位風公子開口說話,似乎將出神入化視為理所當然,言語之中很顯然風公子與那位關小妹就有這種境界。

  梅溪心念飛快的轉動,突然想到了這點,也就是他自幼心思沉穩逢變不亂,此時才能回想起這麼多東西。自從異變突發,梅溪的感覺一直就像做夢一般,意識明明很清醒,可眼前的很多事又偏偏讓他覺得迷糊,直到現在才稍微回過神來。他眨了眨眼楮追問道︰“為什麼不敢把我帶出來?有什麼後果嗎?”

  風公子回答時表情很嚴肅︰“以你的修為不可能穿行神界,血肉凡胎如果強行如此,只能有一個結果。”

  梅溪︰“什麼結果?”

  風公子︰“形神俱滅,飛灰散盡!”

  梅溪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身體,喘了口粗氣道︰“我現在不是好端端的嗎?”

  “對呀,我看你一點事都沒有?你是怎麼辦到的?把我給搞糊涂了。”梅溪的話把風公子給問住了,他伸手摸著下巴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竟然反問起梅溪來。

  梅溪一攤雙手︰“你問我,我問誰?你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

  “不對,這不可能,難道你身懷特殊的仙家異寶?”風公子皺眉說話,突然抬手一指梅溪的前胸︰“你身上戴的是什麼?”

  梅溪將手伸進衣領,提出了一樣東西,是一片連接在明黃色柔軟細藤上的碧綠葉狀飾物,二十年前他被梅太公在河邊揀到的時候,身上就莫名其妙的戴著這件來歷不明的東西,這二十年來從未離身。

  一見此物,風公子的眼神陡然收縮,脫口道︰“句芒之心!”

  “它叫句芒之心?是什麼東西?你怎麼會認識的?”梅溪顫聲問道。眼前的奇人風公子竟然能認出他從小佩戴的飾物,開口就叫出了名字,這讓梅溪大感震撼。這是伴隨他莫名來到世界上唯一的東西,非常可能與他的身世有關,叫梅溪如何不動容?

  風公子的回答卻讓梅溪很失望,只听他微微嘆息道︰“我听說過這件東西,很久很久之前的傳說,今生今世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但是看見它我就能認出來!……你先告訴我這東西是怎麼來的,它怎會戴在你身上?”

  梅溪︰“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有一年發大水讓洪水沖到河邊被人救起,那時我才剛出生不久,身上就戴著這件東西。……先生,你既然知道這東西的傳說,能不能告訴我?”

  然而風公子卻像沒有听清楚他的問話,抬眼盯住梅溪的臉,仿佛在思索什麼深奧難解之事,說話也像在自言自語︰“你自己都不清楚,我怎麼告訴你?……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感覺沒錯,果然就是你,難怪她會到這里找你,可她為什麼要來呢?眼前的你究竟是來處還是去處呢?”

  梅溪忍不住打斷他的話︰“喂,你究竟在說什麼?什麼叫果然是你?你以前認識我嗎?”

  風公子看著他,眼神很是難解︰“你眼前的我,不能算認識你。但看見了這句芒之心,那就是你了,它果然在你的手中!”

  梅溪︰“這東西究竟有什麼古怪?你仔細看看,能都告訴我嗎?”說著話他一低頭,將句芒之心從脖子上解了下來,準備遞到風公子手中。

  風公子剛才有些走神,看見梅溪的動作這才反應過來,上前一步一把抓向他的手腕驚呼道︰“不可!”但是他的反應晚了,梅溪已經將句芒之心摘了下來,此時異變陡生!

  梅溪剛將句芒之心摘了下來,他的身體就在風公子眼前瞬間消散了,就在同一時刻,那枚句芒之心閃現出碧綠的光華,照射在梅溪消散的地方,靜靜的懸浮于半空。血肉凡軀不能穿行神境,被強行帶入也會在瞬間形神俱滅飛灰散盡,梅溪誤打誤撞進入,是因為他身上佩著仙家異寶句芒之心。但這東西梅溪自己不會用,一旦摘下來和自殺差不多,唯一的異常是句芒之心上射出的那道光華,至于他的消散是完全正常的。

  風公子看出危險想阻止卻晚了,像他這種高人怎麼會反應慢呢?因為看見句芒之心有瞬間的走神,就像所有心神都被吸引了過去忘記了其它的事,等抬頭提醒已經遲了。

  句芒之心的光華散射也就是一瞬,很快碧光一斂凌空向下落去,然後被一只手接住,那是風公子下意識的伸手,面前人已不在,只拿住這枚句芒之心。還有一根細長的金黃色軟鞭落地,那是纏在梅溪右臂上的打猴鞭,至于梅溪身上其它的一切東西包括他本人的身體都消失了。

  風公子伸著手、瞪著眼、張著嘴,表情變傻了,人似乎被石化了一般,這瞬間的變化也是他意想不到的。就在此時身後傳來關小妹的聲音︰“形神俱滅,風公子,此人毀于你手!”

  風公子聞言身體一震恢復了正常,不僅是他,周圍的一切事物都在這一瞬間突然恢復了正常,馬路上仍然是車來人往,風公子與關小妹站在道旁,沒有了剛才的水果攤,也沒有了梅溪。不遠處有三個人發出低聲的驚呼,在那里揉著自己的眼楮,他們就是跟蹤梅溪的那幾個混混,跟著跟著突然就發現碧光一閃,梅溪憑空不見了!

  風公子突然笑了,轉身對再度出現的關小妹說道︰“你怎麼可以說是我毀了此人?我可什麼都沒干。”

  關小妹面色淡然道︰“若不是你節外生枝,怎會有此變故?你還笑得出來,據我所知你不可殺生,給他和你自己都闖了這麼大的禍,後悔了嗎?”

  風公子還在笑︰“那不可殺生之人並不是我,你好意思說我?如果不是你出手,我會出現嗎?追究起來這事根源在你,現在你滿意了?”

  關小妹有些不悅︰“我並沒把他怎樣,闖禍的是你!”

  風公子︰“你沒把他怎樣?恐怕是沒來得及吧?因為我來了。……我怎麼敢肯定你是善意還是惡意?當然要出面。”

  關小妹︰“你怎知我有惡意?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你倒是小心,結果又如何?”

  風公子還在笑︰“是呀,我確實是多事了,你是誰呀?觀自在,菩薩果渡己渡人,緣法果然奇妙,你一定認出他來了。”

  關小妹面容一肅︰“我認出他又怎樣,你為何笑的如此開心?”

  風公子抬頭望天道︰“知來處去處,得來處去處,合來處去處,為修!……今日一見,終于知道他的來處去處,我覺得挺好玩,你呢?……你不會沒看出來他的來處去處吧,于此時來到此地,印證緣法如此,無話可說呀。”

  關小妹嘆息一聲︰“不僅是緣法如此,而且是原來如此,可惜你我一千二百年後方能透徹。……姓風的,句芒之心物歸原主,我是不是該恭喜你?”

  風公子將句芒之心按在自己的胸口,此物倏然不見蹤影,他搖頭道︰“你這話說的不對,怎能叫物歸原主?今生此世我便是我,至于當年,尚無我風某人。”

  關小妹動容道︰“真的嗎?今生此世你便是你?那我呢,你還記得你我之恩怨嗎?”

  風公子側臉看她似笑非笑︰“你是誰,自己不知道還要問我嗎?你我之間有什麼恩怨好談?我只記得小時候掉溝里,是你把我拉上來的,還送我不少水果吃,真要論的話,你對我只有恩沒有怨。”

  關小妹的神色柔和起來,也看著他似笑非笑道︰“我此化身入人間,是因為悟空那只心猿,千年之前早該了卻,卻因神君梅振衣節外生枝,我又留駐世間一千三百余年,本來想今日應當是了卻之期。……方才聞君之言,當真有些感愧。”

  風公子︰“何必糾纏于了不了卻呢?既然來了就不要著急走,來來來,找個地方喝一杯去。”

  關小妹一側身道︰“出家人不飲酒!”

  風公子呵呵一笑,伸手去拉她︰“認真算起來,在你依之時,佛門尚無此戒,就不要謙虛了。……況且這是個賣水果的化身,又不是坐蓮台的菩薩,今日不游飲,豈不辜負大好人間?……走走走,先去天安門廣場轉轉,再到前門樓附近找家飯店,我知道有一家很不錯的。”

  風公子彎腰揀起梅溪留下的打猴鞭,拉著關小妹施施然走了,不遠處只留下三個目瞪口呆的小混混。這世界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但是梅溪不見了,他死了嗎?消失了嗎?如果他還在,又去了哪里?

  公元2008年11月14日下午四點半,邁向新世紀的大好青年、北京中醫藥大學二年級學生梅溪,不幸穿越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0:57:44

第一卷︰養生主 017回 夢醒一朝身是客 恍然千載此回魂

大唐調露二年(公元680年)初冬,晚飯之後,護國南魯候、金紫光祿大夫、殿前散騎常侍、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梅孝朗正在書房飲茶。這個時候他是最不喜歡有人打擾的,一個人在書房翻開幾本古今策論史傳,一邊翻看一邊靜靜的想事情,家中事、朝中事,國中事。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穿過小院花廳直沖書房,梅孝朗眉頭一皺,听見門外傳來輕聲的呵斥︰“梅安,什麼事情這麼冒失,不知道候爺正在讀書嗎?”

  那是他的貼身家將梅毅的聲音。梅剛、梅毅兄弟倆本姓羅,是隋末江淮軍首領杜伏威的手下親兵,杜伏威與梅孝朗的父親梅知岩私下里是莫逆之交,杜伏威歸順大唐後封吳王,後來部將輔公佑叛亂,杜伏威恐受牽連散盡身邊親衛,將羅氏兄弟托付給梅家,這一對兄弟也就改姓了梅,跟隨梅家有不少年了。

  兄弟倆武藝高超有一身絕技,不僅有接近劍仙的修為,更難得忠心耿耿心思縝密,做事十分讓人放心,是梅孝朗最信任的心腹。如今大哥梅剛被梅孝朗派到大將軍裴行儉手下做行軍校尉,二弟梅毅仍留在梅府為梅孝朗親隨,負責梅候爺的安全保衛。而闖進院子的梅安是從家鄉蕪州帶到長安的老家人了,如今是梅府總管,做事一直小心翼翼從不冒失,今天這是怎麼了?六十來歲的人了還一路小跑沖到候爺的書房門口。

  “喜事,天大的喜事,蕪州城送來的信,小候爺醒了!是孫仙人把他治好的!我要趕緊稟報候爺!”梅安有些喜極忘形,興沖沖的在書房外喊道。

  梅孝朗聞言一怔,在書房中一揮衣袖,房門無風自開,他朗聲喝道︰“什麼?我兒的病治好了?梅安,快進來說話!”一向遇事不驚不怒的梅候爺,此時的聲音也壓抑不住的有些激動。

  梅安進房行禮,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恭恭敬敬遞到梅孝朗案上,這封信梅安當然沒有打開,但從送信人的口中他已經知道信中的消息,這位老人的臉上滿是欣喜的紅光,連額頭上的皺紋也舒展開不少。梅孝朗打開這封遠方來的家信,讀罷之後長噓一口氣,抬頭望著天空嘆道︰“巧娘,我們的兒子終于醒了,你的在天之靈也可以放心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這還要從蕪城梅氏的來歷說起了——

  隋朝末年,楊廣失政,天下群雄四起,江湖豪杰梅知岩也舉義旗于蕪城起事,後來率部歸順大唐,被封為開國南魯王,算是最早歸順李唐的一批義軍。其後蕪城一帶又被杜伏威的江淮義軍所佔,梅知岩看清天下形勢,曾寫信勸說杜伏威歸唐,後來杜伏威見大勢所趨也歸順了大唐。杜伏威歸唐後,他的部將輔公佑再度興兵作亂,為大將軍李靖所滅,至此江南平定。

  梅知岩歸唐之後被晉封王爵,但是論功勞與資歷遠遠無法與朝中的一批開國元勛相比,他樂得做個閑散王爺不參與軍政之事,大唐開國的諸多爭戰之功當然也與他無關,如此也算韜光養晦,在長安得享天年,活了七十多歲,善終。

  梅知岩長子、次子早夭,第三子梅孝朗襲爵,但他卻不是南魯王而是南魯候。因為梅知岩臨終前向當時的皇帝李治再三上書,奏折中寫道︰“大唐開疆萬里,千古不世之功,梅氏駑鈍且無寸功于國,沐天恩得享清閑王俸數十年,感愧無已。……恐子孫福薄不可受,有負皇恩,身後請削子爵。”

  南魯王本應該襲爵五世,梅知岩為什麼臨死前要上書削兒子的爵位呢?原因就復雜了,首先他這個王位是由特殊的歷史原因得來的,梅氏一家沒那麼大功勞。其次他也不是個蠻力武夫,曾經多讀史書,自古開國異姓封王者眾,到後世大多沒落什麼好下場,這麼做也是避禍之計。皇上看了奏章,照例褒揚嘉獎了一番,賜了不少金帛之物,但在梅知岩的再三請求下還是準奏了,于是梅孝朗就成了南魯候。

  梅孝朗成年後娶的第一位正妻姓柳,小字巧娘,是他父親梅知岩從小給他定的娃娃親,說起這門娃娃親,那是大有來歷,梅家滿門的富貴都與此有關。巧娘的父親柳伯舒是蕪州府一帶首屈一指的大鄉紳,家財萬貫僕役如雲。梅知岩揭桿起事時,柳伯舒以積糧三屯、良馬百匹、家將數十人相助。

  當時梅知岩就問︰“柳公,我行禍福未料之事,你如此助我,不怕事敗所累?”

  柳伯舒笑道︰“當今之勢天下紛亂不止,鄉人也應興兵自保免受劫掠,我不助你又助誰呢?而且我看你是福慧雙修之人,如得了大富貴,他年莫相忘足已。……我若將來有女,願結為姻親,這些就算嫁妝吧。”

  兒媳婦還沒過門,得了一筆嫁妝成為起兵的資本,後來梅知岩並沒有得天下,但也討了一場安穩富貴,他不負前約讓嫡子梅孝朗娶了柳巧娘。等到真正成婚時,巧娘另有陪嫁,其豐厚程度令人目瞪口呆,包括九山一湖。

  所謂九山,在蕪州境內有一條九連山脈,包括斷續相望的敬亭、飛盡、白莽、留陵、妙門、齊雲、承樞、法柱、方正九座山峰——這九座山都是柳家的!一湖指的是百里煙波青漪湖,這座湖有多大?那九山中的承樞、法柱、方正三座山都在湖中,成品字形連成一體為一個巨大的湖中島,湖的大小就可以想像了,這一座大湖也是柳家的產業。

  古人置產業,重田地房舍而輕山野江湖,但柳伯舒的眼光和一般人不一樣。他買下這麼大片的野外山湖,相比田地房舍,這些產業不受戰亂之禍,這里地處江南平原一帶,山勢不高峻雄偉,盜賊無法安寨藏身,但山湖中的漁、獵、藥、果等物產卻非常豐富,就放在那里不需要刻意去經營培育,想取用的時候自然就有,實在是長久食利的基業。

  梅知岩當時也說︰“親家公,這嫁女的陪資太重了,小兒承受不起。”

  柳伯舒又笑道︰“在朝為官自古艱難,總不能讓我女婿也做一輩子你這樣的閑散王候吧?家中有資,朝中也好辦事,遇變不至手足無措。你要是覺得貴重了,將來這份產業就傳給小女所生的外孫好了,我只有一子一女,兒子自有家業繼承,至于這九山一湖,好歹也不是落在外人手里。”

  柳巧娘過門後夫妻十分恩愛,柳氏夫人溫柔賢淑,受到合府上下的敬重,在大唐永章元年(公元668年)產下一子,取名梅振衣,乳名騰兒,取古人名言“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之意,希望這是個梅氏騰達的開始。可惜兒子生下來沒多久,就發現這梅振衣別說振衣,連說話都不會,是個徹徹底底的白痴!

  說白痴還好听點,梅振衣比白痴都不如,白痴至少還會走路吃飯,冷了熱了餓了痛了還會哼嘰兩聲,這小子幾乎什麼都不會。他不會哭不會鬧,對周圍的刺激無動于衷,唯一會做的事情,就是乳娘把奶頭放到他嘴里時,能下意識的吃幾口。在那樣的年代那樣的醫療條件,這種孩子幾乎是不可能養活的,梅振衣能活到現在,多虧了一個人,那就是赫赫有名的神醫孫思邈。

  那時梅家也發現這兒子不對,請了不少大夫上門,誰也看不出所以然來,夫妻兩人焦急萬分又無計可施,恰在此時孫思邈路過長安上門拜訪。那時的孫思邈已經一百多歲了,早已名動天下,是請都請不來的神醫,是聞訊特意前來道喜的。孫思邈與巧娘的父親柳伯舒是故交,在江南采藥煉丹時曾受到柳伯舒的熱情招待與幫助。

  神醫上門來到長安梅府,卻發現柳伯舒的寶貝外孫竟然是個傻子,當然要為他診治,如此怪病他以前也沒遇到過,診斷了半天之後開口說了三個字——失魂癥。

  這種失魂癥到底是什麼病?到現代恐怕也沒搞清楚,植物人?不太像!大腦發育先天性功能障礙?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比白痴還白痴。巧娘當時含著淚給孫思邈跪下問孩子還有沒有救?孫思邈仔細把了把脈又看了看梅振衣的手相,沉吟道︰“我沒有把握把他治好,但這孩子生機完足,身體應該沒有先天缺陷,只是患上了失魂之癥並不容易養大,如果生在貧弱人家恐怕斷無生理,生在你們府上還有一線希望。……先維持命氣,讓老朽慢慢再想辦法吧。”

  孫思邈用盡藥石也治不了梅振衣的病,但是他教了梅家人一套完整的方法,那就是如何小心撫養這個孩子別讓他死掉。這套方法和現在照顧臥床昏迷的病人差不多,只是要復雜細致的多。包括每天的按摩推拿,好幾個人輪流抱著他做各種不同姿勢的運動,防止肌肉萎縮與內髒功能發育不全,還有湯藥洗浴、一年四季如何配置有營養的流質食物、如何喂他服用等等。

  梅府中有接近二十人是專門伺候這位白痴小候爺的,孩子總算活了下來,但病一直沒有起色。三年後孫思邈又一次來到長安,一番治療之後仍然無果,老人家嘆息而去。柳巧娘產後本就體弱,再加上憂心弱子,積郁成疾英年早逝。巧娘臨終時拉著丈夫的手道︰“我走之後,沒什麼別的遺願,就是我兒可憐,無論如何,你要照顧好他,哪怕他一輩子不能醒,你也要養他以盡天年,我陪嫁到梅家在蕪州的產業,將來都是他的,你要派貼心人幫他守好,他自己不會照顧自己。”

  其時梅知岩與柳伯舒兩位老人家早已去世,梅孝朗襲南魯候,他的性情與父親不一樣,不希望只做一個閑散候爺。他自負有一身文韜武略,總想在朝堂上一展抱負,憑著家資甚厚在朝中多有結交,攀上了當朝重臣侍中裴炎,後來續弦娶了裴家的幼女玉娥。如今的梅孝朗也官居相位,與裴家以及朝中的一批朋黨相互提攜不無關系。

  裴氏玉娥美而慧,深得梅孝朗喜愛,但此女頗有心機,又仗著娘家勢大,在府中很是霸道,合府的下人沒有不怕她的。家里每年費巨資養了個白痴小候爺,裴氏總覺得不自在,在梅孝朗耳邊吹了不少枕頭風,大意是堂堂梅相府有這麼個大少爺,已經成了長安城的笑柄。別的事梅孝朗都可以依她,但就是對待這個前妻遺子,一切如故,下人照顧不能有絲毫怠慢。

  梅振衣五歲多的時候,裴氏也生了個兒子,取名梅振庭,恃寵益驕,就越加看梅振衣不順眼了。恰在此時孫思邈從太白山來了一封信,信中說長安城中乃人氣繁雜之處,不利于痴兒休養,宜置梅振衣于山靈水秀之地,或可助開啟心智,再次也便貽養天年。

  有了神醫的這封信,裴氏就和丈夫鬧上了,一定要把梅振衣送出長安。也許是因為枕頭風听多了心煩,也許是擔心自己不在家時裴氏可能不利于梅振衣,梅孝朗最終決定把兒子送回蕪州老家。十幾個一直照顧梅振衣的下人也跟著一起回去,臨行時梅孝朗話說的清楚︰“只要我兒還在,爾等每年都有厚賞,如果我兒沒了,你們就自出梅家吧。”

  就這樣,梅振衣被送到了江南蕪州城,住在北郊句水河畔的菁蕪山莊里,山莊總管是柳氏陪嫁的老家人張果,負責看守梅家在蕪州的產業以及照顧小候爺的一切事務。梅振衣住在蕪州,但是孫思邈並沒有忘記此事,老神醫一生行醫濟世活人無數,曾受到柳家恩惠卻偏偏治不好梅振衣的病,引以為平生遺憾。

  每三年孫思邈都會去看梅振衣一次,結合自己這一段時間以來的研究心得再次施治,梅振衣六歲那年他去了,九歲那年也去了,但都沒治好。今年梅振衣十二歲,老神醫又去了蕪州,沒想到這次卻一針把梅振衣給扎“醒”了!據說當時小候爺突然睜開眼楮說了一句話︰“這是哪里?……您貴姓啊?”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0:58:13

第一卷︰養生主 018回 行到終南攜明月 遙望風雲起蕪城

梅振衣渾渾噩噩十二年,終于醒了,一醒來就開口能言,把菁蕪山莊的管家張果樂的一蹦多高,腦袋差點沒撞到房梁,趕緊派人往長安城南魯候府報信。古時的交通狀況不像現在這麼便利,梅孝朗得到消息已經是近十天之後了。南魯候接到這封家書,也是喜不自禁,一手拿著信,另一手捻著胡須,捻須的手指不自覺也在輕輕發顫。

  讓梅安自己去領二十貫賞錢,吩咐也賞蕪州來的送信人二十貫,把管家打發走了。二十貫在唐代可是不小的一筆了,梅安沖撞到書房門前不僅沒受到責怪反而發了一筆小財,看來候爺的心情真的很不錯。梅安剛走,就听見一陣悅耳的釵環脆響,然後一陣香風撲面,有一華服女子走進了書房,手里還端著一張漆案,上面放著一壺酒和兩個杯子。

  能夠不經通報就走進梅孝朗的書房,全府中只有他的夫人裴氏了。梅孝朗笑道︰“夫人怎麼還不安歇,把酒端到書房來了?”

  裴氏盈盈一笑︰“听說蕪州來了家信,騰兒的病好了,相公一定高興,妾身特意燙了一壺酒來為相公祝幸,天氣涼了,夜讀也要注意暖暖身子。”古人嫁得早,裴玉娥雖然已有一子一女,但年紀也不過二十四、五,仍然容顏嬌麗儀態媚人,在梅孝朗面前露出溫柔體態,怎麼看怎麼讓人愛惜。

  裴氏將漆案放在書案上,給梅孝朗斟上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雙手奉上道︰“妾身恭喜相公!這也是整個梅家的喜事。”梅孝朗笑眯眯的喝了這杯酒,端杯道︰“多虧了孫仙人,這麼多年了,一直沒有忘記我兒,我不知該怎樣謝他!”

  裴玉娥又問︰“騰兒的病治好了,相公打算如何安置?什麼時候把他接回長安,孤身一人長留蕪州總歸不好。”

  梅孝朗搖了搖頭︰“孫仙人在信中說的明白,騰兒積弱多年,失魂癥雖已愈,但形骸氣血生發頗為不足,若不細心調養比往日更加危急,至少要待到寒暑交替、春秋輪回之後方知能否無虞。看形勢至少要留在蕪州調治一年,眼下不可能回長安。”

  除了管家張果的信之外,孫思邈也給梅孝朗寫了一封信,指出梅振衣的身體並沒有完全恢復。他雖然交代了一套完整的方法從小給梅振衣做保健,但梅振衣畢竟是個生長發育中的孩子,這十二年來能活著不死掉就很不錯了,要想身強體壯那是不可能的。他沒醒來還好維持,一旦醒來之後人知道自主活動,生長發育中的缺陷問題就會集中暴露,此時的身體素質和抵抗能力都是極差的,稍不小心就可能得一場要命的大病。

  裴氏聞言也露出一臉關切之色︰“原來騰兒還有這一番凶險,幸虧老神仙在側定能保他無恙,相公也不必太擔憂了。要好好安排蕪州之事,莫要怠慢了老神仙,也一定要照顧好騰兒周全。……還有,振衣年已十二,既然心智已復,是否要考慮請師授學?我父家在長安城多識博學鴻儒,可以為他推介。”

  梅孝朗點了點頭︰“夫人費心了,孫老神仙還要在蕪州停留一年,有他提點幾句,是振衣幾世修來的福份,暫時不必請別的老師了,況且以振衣的狀況,也不適合勞心勞力。至于其它的事,我會安排的。……夫人,天色不早,你且去安歇吧。……梅毅,你進來!”

  裴氏著急要派老師去蕪州“教導”梅振衣,被梅孝朗阻止了,理由是有孫思邈在不必另請高人。後代人談孫思邈,往往只知道他是寫過《千金方》的一代神醫,可是在大唐年間孫思邈不僅僅是個醫生,還是名揚天下的博學鴻儒與散修高人。此人七歲讀書日誦千言,到二十歲時就已經匯通儒、釋、道三家之學。

  前朝隋文帝楊堅,征孫思邈為國子監博士,未受。唐太宗李世民曾賜爵銀青光祿大夫,孫思邈也固辭不受。當今聖上李治想拜他為諫議大夫,孫思邈仍然沒有接受。兩朝三代君王都曾賜爵,品階一次比一次高,而孫思邈一次也沒有接受,這不止是一位名醫能享受的待遇和胸襟做為。

  唐代皇室姓李,自稱老子之後,立國後尊崇道教,到當朝武皇後掌權,又大肆崇佛,而地方士子又尊崇儒家正統,三教之爭在朝堂上也十分激烈。龍朔二年(公元662年),皇上曾組織了一次三教大辯論,讓諸派各展其說,孫思邈發表了《會三教論》,力主相互取長補短勿再爭執攻訐,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同和稱贊,影響十分深遠。至于孫思邈本人,是修道煉丹的高人。

  唐代的科舉制度與後世特別是明清兩朝不同,不局限于四書五經那麼古板教條,而是以雜科取士,對人才的判斷標準體現了相當大的包容性。當時的取士之科分為秀才、進士、俊士、明經、明法、明書、明算等科,其它如醫、卜、相、琴、棋、書、畫均可登科,如孫思邈這種博學之人,那是最好不過的老師,只是這種人請都請不到,他能待在梅振衣的身邊一年是天賜的福緣。

  梅孝朗讓夫人且去,把心腹梅毅叫了進來,梅毅進門時裴氏正好擦肩而過,香風飄處有意無意笑著瞄了他一眼。這眼神讓梅毅心里有點發毛,在他印像中這位夫人就沒沖下人這麼笑過,心里發毛臉上可不敢改色,來到案前垂首問道︰“老爺叫我,有什麼吩咐?”

  梅孝朗︰“你明日就出發,快馬趕到蕪州,帶著我給老神仙與張管家的親筆信,到了之後不要回來,暫且就留在那里。”

  梅毅感到有些奇怪,他們兄弟倆是候爺最信任的貼身近衛,大哥已經派到裴行儉將軍的軍營里去了,現在把自己派到蕪州,可見候爺對蕪州之事的重視程度。但他已經習慣于服從命令,只是微感訝異的答道︰“知道了,明天就啟程。請問老爺讓我在蕪州待多久,有什麼別的安排嗎?”

  梅孝朗︰“當然還有別的安排,你的劍術不俗,我兒如果還有空閑,希望你能教他防身自保之術。”

  梅毅想了想道︰“我這一身粗淺功夫,本就為候爺效力,教授小候爺自然不敢藏私,可是小候爺的身體,恐怕還不能……”他的疑問很對,梅振衣現在的狀況連門都不能出,怎麼還能學武?

  梅孝朗打斷了他的話︰“你去,未必一定教會他什麼,一切看狀況吧,但有一點要注意,老神仙千萬不能在我家出半點意外,我兒也不能受半點驚擾,你明白了嗎?……等到我兒有自保之力,我自會召你回來,你大哥現在是行軍校尉,到時候,我會為你謀一門更好的前程。”

  梅毅單膝下跪道︰“跟隨候爺效命便已知足,如今已不想再求聞達,我一定會竭力保護好公子周全!”此時他已經明白梅孝朗的意思,是讓他到蕪州去專門保護梅振衣的,這份差事要等到梅振衣有自保之能才算完成。誰會去加害一個遠離長安的十二歲少年呢?梅毅心里隱約猜到了什麼,卻不敢多說話。

  梅孝朗擺手道︰“你不求聞達,那就給你兒子謀一份好前程吧。你先下去吧,明天還要趕遠路,需要準備什麼東西自己去找管家。”

  梅毅走後,梅孝朗一個人獨坐書房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兒子的病治好了當然高興,他能有今天不能忘了柳氏一家的恩情,而梅振衣是柳氏留在梅家的唯一骨血。如果他能脫得開身,真想去親眼看看那多年未見的長子,可惜現在根本不能,就算梅振衣能來長安,他也不打算讓兒子來這個是非之地。

  如今陛下李治春秋已高體弱多病,上次在巡游東都的歸途中就突然暈倒了,據宮中傳來的秘密消息恐怕繼續享國的時間不久了。武皇後有四個兒子,長子李弘已亡,如今的太子李賢也不受寵,這嗣位時的朝堂震蕩不得而知。他與宰相裴炎聯姻共同進退,擁護新皇之事可得好好掂量,現在甚至沒有精力去多想別的。

  他的夫人裴氏別的還好,就是氣量狹小婦人之見太深,恐怕也容不下前妻留下的嫡長子,這一點梅孝朗是心知肚明,但是他也不認為裴氏會有那個膽子去加害梅振衣。派心腹梅毅去蕪州保護兒子,更多的是防備如果朝堂震蕩梅家不保,那麼梅振衣還可以設法避禍。這種結果當然不是梅孝朗所希望的,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還是考慮的周全些好。

  ……

  裴玉娥離開丈夫的書房後,盈盈笑意陡然化作滿臉寒霜,心中暗罵道︰“老不死的孫思邈,听說都一百好幾十歲了,怎麼還不進棺材?就在太白山修你的道煉你的丹好了,為什麼要管我們梅家的閑事?這麼多年像一塊臭膏藥粘著梅振衣不放,到底把他給救醒了!”

  裴玉娥不高興當然有原因,梅振衣就算生母已死,那也是南魯候的嫡傳長子。大唐開國王候後人到這一代多已凋零,但南魯王梅氏這一支依然聖眷更濃,與她娘家裴氏如今是同氣連枝權鎮朝野。這梅家的基業本來是要落到她兒子梅振庭手上的,偏偏那位白痴大少爺竟然醒了。

  梅孝朗是朝中文官,俸祿不算少那也僅僅是日用不愁而已,真正在京交游依仗的家底還是柳氏陪嫁的產業,可是這一份產業早已有言在先那是要歸梅振衣的。如果梅振衣是個白痴沒什麼關系,他自己也不會經營動用,繼承家業的實際上仍然是次嫡子梅振庭。除了家業之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南魯候爵位,只要梅振衣沒什麼大毛病,做為嫡傳長子將來理所當然是要襲爵的,那麼裴玉娥母憑子貴的一切盤算恐怕要落空。

  她若是尋常女子也就罷了,偏偏又是宰相裴炎的女兒,自幼耳濡目染那是心比天高。她嫁入梅家多少也是一樁政治婚姻,娘家勢力雖然大但子佷眾多,對于一個嫁出去的女兒來說要想借力還得看夫家的權勢,將來還是要靠兒子的地位。說實話,這個女人的心胸、眼光也不怎麼樣,但她的想法不能說沒有理由。裴玉娥甚至在心中恨恨的想那個白痴,怎麼沒早死掉?

  ……

  次日,梅孝朗上朝,梅毅整裝待發,他只有一人一騎,沒有帶隨從。牽馬正往外走,管家梅安攔住了他︰“梅毅,夫人有請。”

  裴氏這個時候找他干什麼?梅毅隨管家來到前廳東廂房,也是梅府來客的等候之處。侯爺夫人坐在那里,右手邊的高幾上放著一把鯊魚皮鞘、鏤金劍柄的長劍,見梅毅到來揮退管家指著劍說道︰“梅將軍,听說你要遠行蕪州,遠離長安路途坎坷,照顧小公子責任重大,我先替相公謝謝你了。這把鏤金劍是我娘家之物,雖不算仙家至寶但也也不是凡品,自古寶劍贈壯士,梅將軍的劍術出神入化,此劍就送給你了。”

  梅毅趕緊推辭道︰“謝主母厚恩,但無功不受祿,不敢受這麼貴重的賞賜。”他心里有點打鼓,侯爺夫人竟然稱他為將軍,不知是贊譽還是在暗示什麼。

  裴氏見他不收,粉臉微微一沉︰“將軍何必如此謙虛呢?你此去就是為梅府立功,去保護柳氏之子,難道就不能接受我們裴家的東西?我且問你,在你心中蕪州柳家比我們裴家又如何?”這話問的,如今柳家最大的官就是已故柳巧娘的哥哥柳直,任寧國縣倉督,是個芝麻粒大小的官,就算柳家再有錢怎麼可能與當朝首輔裴炎家相比?

  “家奴不敢擅談主母家事,既然主母賞賜,梅毅就叩謝了!”梅毅沒有答裴氏的問題,但也不好再推辭,叩謝接過了鏤金劍,裴氏的神色這才滿意。

  出門之後梅毅暗自嘆道︰“候爺夫人真是多事,何必讓我這樣一個下人為難呢?就算我收了裴家的寶劍,敢怠慢梅府大少爺嗎?其實二少爺如果真有出息,用不著介意大少爺如何。……唉,這女人的目光就是短淺,老爺怎麼娶了她?也難怪,她是裴相的女兒,看來大人有大人的難處,小人有小人的自在,我就不必要這樣的老婆。”

  梅毅收拾行裝離開長安,從浮津橋過黃河,穿過終南山,策馬向南而去。

  ……

  秦嶺高聳,自西向東綿延數千里,自古是關中一帶南方的天然屏障,古稱南山。上古中原野民不知天下大小,行游至南山受阻,故南山也稱終南山。廣義的終南山指的就是秦嶺山脈,狹義的終南山指的是長安以南的一座大山,方位恰恰在長安與蕪州的路途之間,而整個南山山脈的最高峰在長安以西,就是孫思邈隱居的太白山。

  將時間倒退回十天前,就是梅振衣剛剛“醒”來的那一天,終南山的半山腰,一塊向外突出的巨石上,站著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濃眉星目模樣十分俊秀,眉宇之間還是個稚氣未脫的童子,卻身披一件絲光鶴氅。女的只有七、八歲,小小年紀卻長的是秀美出塵,更兼粉雕玉琢煞是可愛。

  兩人正在向南遙望,一陣南風吹來,童子一側身伸手虛抓,似乎攝住了無形的風尾,沉吟道︰“明月,我遙看南方雲氣突變,天下靈樞匯聚于斯地,不知有何方神聖現世,卻隱約有好重的殺伐之氣,似帝星又似殺星,卻都似是而非,好生玄妙啊。”

  那叫明月的女童說話時一臉天真爛漫︰“清風哥哥,我沒有你那麼高的修為,一點都看不出來,既然你說天下靈樞匯聚,那我們就去那里修行好了。”

  那名叫清風的童子伸手,旁邊的山上有一根樹枝折斷凌空飛到他手中,他以枝畫地好像在衍算什麼,一邊畫一邊說道︰“這世上的妖魔鬼怪被驚動,恐怕也會趕去那里。那個人的處境,只怕比當年西行求法的玄奘還要凶險,你我現在若去了,那個地方也不會太平。”

  明月眨眼道︰“我們管他什麼妖魔鬼怪還是一方神聖呢,找個地方清修罷了,去就去唄。”

  清風搖了搖頭苦笑道︰“我怕那些宵小妖魔找不到真神,卻踫到了你我,會起誤會的。”

  明月一撅嘴︰“清風哥哥怕妖魔誤會嗎?當初隨鎮元子去五觀莊,迎接玄奘之事已了,鎮元大仙不打個招呼就上天界了,聞醉山仙府的弟子要侵吞我們的藥田,那麼大的誤會你不也沒怕嗎?現在我們被逼出昆侖仙境,正好要找個地方清修呢。”

  清風淡然道︰“我不是怕什麼,而是不願意被滋擾,聞醉山已不適合你我清修,所以我干脆帶你走了。現在明知麻煩,又何必去呢?但你也不必煩惱,我已算定,我們不去,那人自會來此相見,就在這里等著吧,到時再謀他一處洞天福地。”

  明月︰“你不是說那人凶險嗎?現在又沒事了?還會到終南山來?”

  清風皺眉道︰“頗為玄妙,我也不能盡解,但風中感應確實如此,應該不會錯的,你我就暫居此地等著罷。”

  他們所說的南方雲氣突變之處,就是蕪州一帶,梅振衣醒而人鬼神驚,有不少妖魔與高人帶著不同的目的前往南方一帶查探,卻一律沒有結果。有一個意外的誤會幫了梅振衣,這些人找的都是在那幾天蕪州一帶出生的孩童,而梅振衣不是,他已經十二歲了,一開始其它人就找錯了方向。

  說到這里,這梅振衣是誰呀?他就是莫名穿越而來的梅溪。

  公元2008年11月14日下午,北京中醫藥大學二年級本科生梅溪,莫名其妙的在大街上就那麼“消失”了。當他摘下句芒之心听見風公子的警告但已經晚了,他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骨肉在瞬間消散于無形,眼前的世界全部消失。這種感覺很怪,不應該是世界消失了,而是梅溪的听覺、視覺、觸覺等等感知隨著身體的消散而消失,相對而言眼前的世界也就不存在了。

  更奇怪的是,那奇異的神識還在,只是孤零零的在虛空當中感知不到任何東西,如同寂滅。怎麼了,自己這是死了嗎?就在下一個瞬間,梅溪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又回來了,眉心一涼如同針刺一般,他順勢睜開了眼楮。這睜眼的動作好艱難,抬起眼皮就像舉起一座大山,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覺得眉心有針刺感,睜開眼楮發現是真的挨了一針。他莫名躺在一張很奇怪的床上,枕頭後面還立著面短屏風。面前坐了一個人,那人指間金光一閃突然收回不見,他見梅溪睜開眼楮也面露震驚之色。梅溪畢竟是學中醫的,恍惚知道面前人剛才是在給自己施針,但這麼神奇的收針法從來沒見過。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0:59:23

第一卷︰養生主 019上 房中幼女羞兒面 堂前故人似相識

視線從模糊逐漸清晰,梅溪艱難的轉動眼珠慢慢看清了周圍的情況,這是一間屋子,比學校宿舍大一些,陳設非常簡單,除了自己睡的這張床,屋子里只有一張大方桌和屋角一個幾乎頂到天花板大的嚇人的櫃子。桌子上放著許多瓶瓶罐罐,而在屋子中央的空地上支著一個小爐子,有兩名少年正在看著爐火,爐子上有個瓦罐不知道在炖什麼東西。

  屋子里一共有四個人,除了那兩名青衣少年,門邊站著個五、六十歲的老叟,而在他面前坐著的是一名須發盡白的長者。這位長者的面目真好看,老頭也能這麼帥嗎?只見他唇紅齒白,眼眸明淨毫不渾濁,面如冠玉慈眉善目,根根銀發如雪在頭頂上打了個核桃大小的發髻,橫插著一根簪子好像道士髻。

  銀發長者身穿葛布長袍,不是現代人的裝束,屋子里的四個人都穿著電視劇里才能見著的古裝!怎麼回事,拍電視嗎?沒看見攝像機呀?自己一睜眼怎麼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地方躺著,這些人又是誰?梅溪已經懵了。

  更讓梅溪感到詫異的是,睜開眼楮看見四個,居然有三個是熟人,至少是眼熟的人。門邊站的那位老叟,差點讓梅溪以為看見了梅太公,仔細看又不是,那人比太爺顯得年輕健壯,個子也高了半個頭,但是五官身形十分酷似。蹲在地上看爐子的兩個少年,看上去大的十六、七歲,小的十四、五歲,面貌相似顯然是一對兄弟,但他們的樣子梅溪太熟了,尤其是左邊那位年歲稍小的,活脫脫就是年輕幾十年的曲正波教授,太像了!

  “這里哪里?……您貴姓啊?”梅溪懵懂而艱難的說出這句話,聲音含糊勉強才能猜出他在說什麼,開口十分生澀,仿佛喉嚨和嘴都不是自己的。他想問的問題有很多,但只說了這麼一句就覺得氣血翻滾臉脹的通紅,無法再發聲。

  他這一開口不要緊,把屋里的人都嚇了一跳,扇扇子的少年手一抖,把火爐上的瓦罐打翻了,而門前的老叟一蹦多高,腦門差點沒撞到屋梁,狂喜道︰“小候爺醒了,老神仙,你听見了嗎,少爺說話了!”

  而床前的白發老者顯然鎮定的多,他只是面露訝異之色,然後也露出驚喜之意,口中喃喃道︰“蒼生可憐啊!”接著老者發現了梅溪面色脹紅喘不上來氣,立刻一揮衣袖,梅溪的上衣就解開了,與此同時幾根金色的細針已經插在他胸前的穴位上,都不知道這針是怎麼插上去的。有金針刺穴,梅溪就覺得胸中氣悶感消失了不少,人也舒適了很多,但身體一緊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來。

  白發老者起身朝門口道︰“張管家,梅公子失魂已回,是大喜,但此時生機最弱,也是大凶。你去把所有伺候小少爺的下人都召集起來,我有話要吩咐,這孩子能否安然無恙,就看接下來的這一段時日了。……振聲、振名,你們看好小少爺,一個時辰內不要動他。管家,你隨我去安排。”

  老者帶著管家走了,梅溪躺在床上徹底暈菜了!這不是拍電影,看來是真的,那麼只有一個解釋——自己穿越了。這到底是倒霉還是走運呢?在上看過那麼多穿越小說,卻從來沒想到這麼荒誕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是穿越到什麼年代,什麼世界,又變成了什麼人呢?

  梅溪沒法動,沒法低頭看自己的身體,但眼角的余光卻看見了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注意到一件並不起眼的青瓷水著。梅溪倒吸一口冷氣——靠,國寶級文物啊!

  這種秘色青釉瓷,以唐初器物最為典型,唐代之後工藝就失傳了。它的光澤有非常顯著的特點,比如一只空碗放在那里,看上去卻像盛滿水一樣,再看現在這只水著壺,放在桌子上,其光色就像浸泡在清澈的泉水中那麼潤澤。梅溪的四姑家就是做古瓷贗品的,但也造不了這種瓷器的高仿品,在內行眼里真假太容易辨認了。梅溪上大學前走江湖去的最大城市就是西安,在陝西歷史博物館見過這種瓷器的真品,是唐代法門寺地宮出土的。

  看見這件東西,梅溪肯定了兩件事︰第一,自己穿越到唐代來了。第二,自己應該出生在富貴之家。因為即使在唐代,這種上品青瓷也只有貴族才可能享用,隨隨便便就這麼放在桌子上當日用品的,那絕不是一般的富貴之家,看來自己的身份也很尊貴。剛才那些人稱呼自己是梅公子,管家叫他少爺,那看來這戶人家也姓梅,自己是位少爺。听老者說話的口音,似乎來自關中一帶,那麼這里地處關中嗎?但是那位管家說話卻是典型的南方口音,不清楚是什麼地方人。

  看完青瓷又注意到床前守著他的兩名童子,長的怎麼那麼像曲正波?他想開口發問,但是喉結滾動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咿呀的弱聲。床前的童子趕緊道︰“梅公子,你剛剛醒來元氣正弱,不要著急開口說話。……為何這麼看著我?我叫曲振名,這位是我哥哥曲振聲,我們都是孫老神仙身邊的藥童,是老神仙把你救醒的。別擔心,有孫仙人在,你一定會沒事的!”

  這曲振名好說話,一開口就講了這麼多,還真都是梅溪想問的。旁邊的大哥曲振聲道︰“二弟,梅公子剛剛醒來,你不要說這麼多話,耗他的精神。”

  曲振名立刻反問道︰“老神仙不是吩咐過梅府的下人嗎,梅少爺只是失魂而已,肉身五官俱足能听也能看,要多和他說話,時常掀開眼皮讓他多見動靜,鍛煉耳目生長。”

  曲振聲比弟弟大幾歲,醫道上懂的也更多,教訓弟弟道︰“此一時彼一時,神魂一回極耗元氣,此時應該靜養慢慢恢復如常。……梅公子,我弟弟天生多嘴你別介意。”他還不忘對床上躺著不動的梅溪道歉一聲,也不管剛剛醒來的白痴少爺能不能听懂。

  梅溪听的很清楚,這兩人都姓曲,與曲正波同姓,他們稱呼那位長者為孫老神仙,而看剛才那位長者給自己下針的手法,顯然是一位了不起的修行高人與醫道大家。既然這里是唐代,有什麼醫生能在生前就被人尊稱為老神仙呢,身邊的藥童面貌又酷似曲正波?一個名字在他腦海中閃現,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孫思邈。

  自己莫名穿越後一睜開眼楮,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留芳千古的藥王孫思邈,如果這不是做夢的話,這一對藥童十有八九就是曲正波教授的祖先了。看來曲正波教授曾經說的都是真話,曲老頭自稱是藥王爺弟子的後人,許多人私下里並不相信,包括曲怡敏都很懷疑,只是不當面駁曲教授的面子而已。看見面前人的年紀,根據曲教授曾經的說法,推算一下具體年代,現在應該是唐高宗當政的年間。

  梅溪躺在床上不能動又沒法問,只能在那里胡思亂想,不得不說,他胡思亂想的推斷結果竟然是驚人的準確,除了把自己身處的地點判斷錯了——這里是蕪州不是關中。假如世上還有人穿越的話,不知能否做到梅溪這般,躺在那里只是看一眼听幾句,就能把處境了解的這麼清楚?他的確沒有白活二十年。

  想到了曲教授和曲怡敏,梅溪又一次意識到自己是穿越了,腦袋又有些迷糊,回想起睜眼之前二十年的經歷。難道就這麼告別了二十一世紀嗎?那里有對自己恩重如山的梅太公,情意朦朧的曲怡敏,江湖難忘的付小青,還有和藹可親的曲老爺子,今天晚上本來是要上他家吃晚飯的,不知道他失蹤了這些人會有什麼反應?

  轉念一想,梅溪又意識到那頓晚飯似乎並沒有錯過,因為按現在的處境來看,只是要再等到一千三百多年後。世事太奇妙了,梅溪的腦袋一陣陣迷糊,曾經也看過不少穿越小說,那些主角穿越之後的經歷往往很爽,可是輪到自己頭上,面對這個未知世界第一個反應是深深的茫然,就像漂浮在無邊無際的黑暗水面上,四周看不見岸,也看不見一條船一個人和任何一點燈光。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是我?梅溪在心中無聲的喊道。他不想穿越,他只想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中去,假如現在就有辦法一閉眼一切都能恢復正常,梅溪會選擇回去。想到這里腦海又莫名冒出另一個想法——如果能把桌上那只青瓷水著也抱回去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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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養生主 019下 房中幼女羞兒面 堂前故人似相識

任何一個人陡然遭遇到這種事情,腦袋都會很亂,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冷靜不下來,梅溪也不例外,這種感覺不設身處地去體會是很難講清楚的。就這樣迷糊一陣又清醒一陣,感覺疲倦至極,他又睡著了。

  梅溪睡著的時候,管家張果正在菁蕪山莊的前廳召開全體家丁大會,首先宣布了小候爺已經醒來的重大喜訊,接著又宣布了下一段時間山莊中所有人的事務安排,一切都听從孫思邈的指點。

  在孫思邈的要求下,梅振衣所居住的小院除了貼身照顧的幾個人之外,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小候爺的飲食,每天都有專門不同的配制食譜,根據節氣與氣候而定。梅振衣日常所接觸的物品,必須用配制的藥水定期蒸煮。和梅振衣接觸的人,孫思邈都要定期把脈,一旦發現脈相有什麼不對就立刻換人,而且進出小院必須洗淨手戴口罩。

  唐朝有口罩嗎?這一點梅溪不清楚,如果沒有的話,那麼孫思邈就在蕪州發明了一次,就是一種用幾層細紗布罩住口鼻的東西。

  如果有現代人知道了孫思邈的安排,就明白這是一種隔離護理措施,當時沒有現代的那種重癥監護室,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已經算是安排的最好了。以梅振衣現在的體質,最怕風寒濕熱等等病癥的感染,哪怕一場感冒都可能會要他的命。他一醒來,就被孫思邈徹底隔離了。

  孫思邈的安排還不僅包括這些,否則也枉稱一代神醫了,中醫治病考慮的問題應該更多。梅振衣渾渾噩噩十二年,突然就開口能言,眾人以為驚異,孫思邈卻想到了另外一種情況——這孩子並不完全是個白痴,以前也能感知到一些事情,只是無法指揮身體與開口說話而已。否則就算救醒了,那也應該與初生的嬰兒沒有區別,絕對沒有開口說話的道理。這是一件好事,情況比預想的要好得多。

  孫思邈沒想到事情的先因後果,他不可能知道是梅溪穿越為梅振衣,但站在醫生的角度,這種判斷又十分正確。所以孫思邈又吩咐所有與梅振衣接觸的下人,要盡量多的與梅溪說話,說話的內容不限,比如介紹自己是誰平常做什麼事情,外面的世界又是什麼樣子等等,目的就是讓這個孩子盡量了解身處的環境,周圍又是什麼人?除了身體發育之外,心智發育也是非常重要的,梅溪開口說話已經是十二歲了,他需要在睜開眼楮的同時盡快的開發心智,否則長大了也很可能是個弱智。

  當天晚上菁蕪山莊上下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紅光,如果不是怕驚擾小候爺休息,就差敲鑼打鼓慶祝了。這些人為什麼如此興奮?因為他們的身家前途都與這位白痴小候爺聯系在一起。如果梅振衣死了,菁蕪山莊的下人們也是前景暗淡,如果小候爺一直是白痴,他們守著小候爺也能謀一份不錯的生計待遇,但出人頭地恐怕沒什麼指望。

  如今梅振衣醒了,就像太陽出來了一樣,等他長大了繼承爵位與家業,下人們也等于主榮僕貴,說不定還有飛黃騰達的機會。他們是小候爺最親近的人,將來小候爺如果要做什麼大事情,菁蕪山莊這批人將是他最信任的班底,而不是長安候爺府的那一批人。自古很多權貴,起家後都喜歡重用舊僕,也不是沒有原因,這一批人對他來說是最忠心不二的。

  梅溪此時還不太清楚,有那麼多人因為他的醒來在憧憬著美好未來,當他再一次睜開眼楮的時候,還在這間屋子里,剛才所遭遇的一切是真實的並不是夢。屋子里已經點燈了,床前一左一右加了高幾,點著兩盞銅燈。

  這銅燈精美異常,是天鵝轉頭梳羽的造形,天鵝背上有燭台,插著點燃的蠟燭,而天鵝張開的大嘴就像燈罩一樣,蠟燭燃燒產生的油煙都飄了進去。燈罩通過彎曲的天鵝脖子與下面的身體相連,不難猜測,天鵝肚子應該是空心的,里面裝的大概是清水一類的東西可以吸附油煙,而尾巴上是出氣孔。這燈簡直就是進化空氣的環保燈,唐朝人竟能設計出這麼精巧的玩藝來,如果拿到二十一世紀,這兩盞燈至少也是國家一級文物。

  燈光下床前坐著一位須發潔白的老者,他居然戴著口罩掩住口鼻,看口罩的樣子是圓形的,倒也和現代醫生用的方形口罩差不了太多。屋里沒有其它人,梅溪前胸插的金針也不見了,現在身上蓋著一床薄被。他覺得全身酸軟非常虛弱,卻發現身體似乎能動了,微微扭了扭脖子想開口說話,他想問面前人究竟是不是孫思邈?

  見梅溪動了,老者伸手輕輕按在被子上道︰“不要動,也不要說太多話。我知道你剛剛醒來有很多話想問,但是此時開口傷元氣,盡量少說話,你听就行。……如果我說的話你能听懂,就眨眨眼楮。”

  梅溪听話的眨了眨眼楮,老者露出笑容︰“很好,與我猜測的一樣,你能听懂人言。那麼我就繼續說了,假如你听不懂,就把眼楮閉上一會再睜開,我就明白你的意思,好不好?”

  梅溪主動眨了眨眼楮,老者點頭道︰“很好,好聰明的孩子!我們開始吧。……你姓梅,名振衣,小名騰兒。我姓孫,叫孫思邈,是一位醫者。你之所以躺在這里,是因為你病了,這一病就是十二年。今年你十二歲了,剛剛能神魂自主,也會開口說話了。你的病會好的,身體也會恢復,但這一段時間還不能亂動,也不能離開這間房子,我們慢慢來好嗎?”

  他果然是孫思邈!一開口就說出了梅溪此時最想知道的事情,梅溪無話可說又眨了眨眼楮,听孫思邈繼續講下去。孫思邈說的話不多,只是簡單的說了說梅溪的身體狀況,今後一段時間要注意些什麼等等,大體只是安撫。最後又說道︰“照顧你的那些人,會告訴你很多事情,你如果喜歡听,就像今天一樣眨眨眼,如果不想听覺得累了,就把眼楮閉上,他們就會住口的。……其實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我估計十天後只要你肺氣稍復,就可以正常說話了,只是注意不要太勞神費力。”

  到這個時候,梅溪已經完全清醒了,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有些無奈有些絕望,但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現實。有一個想法浮現在腦海中——自己冒充了梅振衣的身份,這是個秘密,對誰也不能說。其實梅溪就算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的。以後會怎麼樣不清楚,先把身體養好,再慢慢去了解這個世界,決定自己該干什麼?

  有了這個想法,梅溪也有了主意,既然孫思邈讓他暫時少說話,那他就干脆盡量不說話,躺在床上裝傻好了,免得別人把他當怪物。但有些話還是要說的,在孫思邈講完之後,梅溪掙扎著又說了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二句話︰“尿,撒尿!”

  躺了這麼久,不知不覺腹中有些尿急,他不了解“梅振衣”以前是怎麼撒尿的,但現在他總不能尿在褲襠里,顧不得不好意思把話說了出來。孫思邈又笑了,似乎很滿意的道︰“好,很好,時辰也和以前一樣準。有什麼事情就這樣說出來,不著急,馬上就有人來幫你淨身。”

  誰來幫他淨身?孫思邈起身出去,房門一響梅溪眼楮一花,進來兩個……小羅莉?沒看錯,就是兩個粉嫩的未成年少女!

  這倆丫頭看上去只有十二、三歲,也戴著口罩掩住口鼻,露在外面的眼眉十分秀麗,一看就是兩個小美人胚子,梳著鴨頭髻,衣裙很是利索干淨,袖口也被扎了起來。更有意思的是這兩人的眉目幾乎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一看就知道是一對雙胞胎,其中一位左眉角上方有個紅豆大小的胭脂記,還可以互相分辨。

  她們端著銅盆,木桶,上面還搭著幾條不同的手巾,放下這些之後,其中一個人轉身出去,又拿進來一件——尿壺?梅溪在醫學院待過,當然知道臥床男病人用的尿壺是什麼樣子,看這丫頭手中的東西,比鄉下的老式陶夜壺小些,開口又比醫院用的那種白搪瓷尿壺大,但看形狀就能猜到是干什麼的。

  梅溪哪見過這種場面?撒個尿還需要兩個美少女伺候?但現在又全身無力起不了床沒有別的辦法,臉紅了覺得十分尷尬,干脆閉上了眼楮,閉眼之後又忍不住眯開一條小縫偷眼觀瞧。

  那兩女孩也看了梅溪一眼,其中一個問道︰“少爺不是醒了嗎?怎麼還和以前一樣?”

  另一個答道︰“老神仙說了,少爺身體還很弱。可能又睡著了,這時候不要驚擾他,像以前一樣伺候少爺淨身就是了。……你看,少爺的臉色比以前紅潤多了,也有血色了!”

  “謝天謝地,感謝孫老神仙,少爺的病有治了,我們姐妹也有盼頭了。自從柳老爺把我們送到山莊後,我就一直在等這一天呢!”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00:26

第一卷︰養生主 020回 向時燕京街頭乞 王侯府上少年痴

  兩個少女說著話手下不停,似乎已是輕車熟路,走到床前掀起薄被,梅溪就沒穿褲子,掀起長長的貼身小衫小雞雞就露了出來。一名少女一手持壺,一手輕輕扶著梅溪的小雞雞,掀開包皮對準瓷壺開口。另一名少女伸出縴縴玉指點在梅溪恥骨上方小腹處的穴位上,然後稍稍用力按摩四周。

  梅溪就覺得膀胱一緊,不由自主尿道括約肌一松,一泡尿就撒了出去,點滴不漏全部被接到瓷壺中。梅溪是又害臊又詫異,剛才這小丫頭用的是指壓點穴的手法,看來是神醫孫思邈教的。原來為了避免他隨意大小便,竟然專門安排人定時指壓點穴,而且還是兩個丫鬟。——腐敗,古代權貴簡直太腐敗了!

  小便完了,兩個丫頭輕輕的摟住梅溪的脖子托住腦袋,給他翻了個身,把衣物解去,用毛巾沾著銅盆里的溫水為他擦拭身體。她們非常仔細,連腳指縫那樣細小的地方也擦的干干淨淨,動作極其輕柔,這熱水里還泡了東西,只聞到一股淡淡的艾草清香。不得不承認,這種感覺非常舒適,從來就沒有這麼享受過!

  一年前梅溪還是在北京西客站當過乞丐的人,轉眼體會古時王侯富貴,種種感受格外復雜強烈。

  只擦幾下,就要換一條毛巾,僅身體背面就換了七條毛巾,一個丫頭擦,另一個丫頭輕輕托住他的臉,防止他趴著的時候口鼻讓枕頭掩住。擦完背面把梅溪翻過來,銅盆里的溫水稍涼,立刻出去換了一盆新的,繼續擦身體正面。

  赤身裸體讓兩個小羅莉這麼擺弄,梅溪在暗爽之余真的很不自在,可小雞雞卻不由自主的翹了起來。兩丫頭對少爺的身體再熟悉不過了,這一點變化她們立刻就發現了,紅著臉吃吃笑,一人指著那里對另一人悄聲道︰“姐姐,看見了嗎?少爺龍興了!”

  那姐姐也面帶羞意小聲道︰“少爺真的是神魂已回,就不知道何時才能成人?”

  梅溪也覺得很丟人,眯著眼楮向下身瞄去,一眼看見心里泛起說不出的古怪感覺。自從醒來後一直看見的都是別人,卻沒有留意自己的身體,現在脫了衣服被人擦拭才發現自己是形容瘦小皮包骨頭,瘦弱的不能再瘦弱。听說“梅振衣”已經十二歲了,可這個樣子說七、八歲也正常,發育的十分不好。尤其是小雞雞,哪能談得上什麼龍興,就和半截小拇指差不多,一根毛都沒長,像小茶壺嘴那樣嘟嘟翹著。

  唉!怎麼會是這個樣子?也太丟人了!梅溪暗自嘆息一聲。此時身體已擦拭完畢,再用柔軟的絲棉仔細將全身上下的水汽拭干,換了一件干淨的內衫給梅溪穿上,放正身體掩好被子。這時恰好听見那一聲嘆息,兩丫頭嚇了一跳,趕緊站在床前躬身道︰“少爺醒了嗎?是奴婢打擾少爺休息了嗎?”一邊問還一邊睜著烏溜溜的眼珠悄悄抬眼觀瞧。

  梅溪睜開了眼楮,又眨了眨,意思是你們可以說話。——孫思邈這麼吩咐的。

  兩丫頭比較機靈,看見少爺眨眼立刻想起了孫老神仙的吩咐,眉角有紅痣的首先怯生生開口說道︰“我叫谷兒。”她一開口另一個丫頭立刻接道︰“我叫穗兒,我們都是柳老爺送到山莊的下人,專門伺候少爺淨身更衣的。”谷兒又道︰“柳老爺就是少爺的舅舅,我和妹妹倆在少爺身邊已經兩年了……”

  這一對雙胞胎姐妹說話很有意思,你一言我一語就像在玩接龍游戲,又似心有靈犀配合的十分默契,听上去絲毫不亂,梅溪也听明白了她們是什麼人。

  谷兒與穗兒當然是梅振衣的貼身丫鬟,卻不是他從長安候府帶來的下人,而是他舅舅柳直送的“禮物”。柳直就是梅振衣的母親柳巧娘的哥哥,現任寧國縣倉督不在蕪州城中。這兩個丫鬟是他送到外甥身邊專門伺候淨身更衣的,替換原先年紀已大回鄉養老的老媽子。她們今年十二歲,與梅振衣同庚,已經來了兩年了,照顧少爺那是心靈手巧仔細謹慎,管家張果十分滿意。

  梅溪一邊听一邊想︰“古人真大方啊,我那個沒見面的便宜舅舅,一出手就送了這麼一對美少女組合,還有拿這個送禮的嗎?”一邊開口道︰“水,喝水!”他真的感覺到渴。

  “唉呀,只顧著說話,忘了少爺淨身更衣後是要喝水的,口渴了嗎?這就去拿,穗兒你看好少爺。”谷兒連忙起身提起桌上的青瓷水著出去,不知從哪里打了什麼水回來。

  谷兒將梅溪從枕頭上扶起,雙手從後面半抱,就讓他靠在自己懷里。穗兒也不用杯子,一只手輕輕托起梅溪的下巴,將壺嘴對著梅溪口中慢慢倒水,而谷兒用手一按梅溪的後心,以特別的手法輕重不一的按摩,梅溪不由自主張口喉間吞咽,將水喝了下去。谷兒沒有讓他喝多少,只幾口就停了下來,這水很純淨,不冷不熱溫度正好。

  梅溪已經醒了,可以自己喝水,但兩個丫鬟還是這麼喂,他一點勁都不用使。谷兒喂水時用的按摩手法梅溪見過,穿越前在醫院里給那個患狂躁癥的警察喂藥,曲正波教授用的就是這種手法。如果不懂這些,強行撬開嘴往里灌藥,湯藥可能會流到氣管里嗆死人的。

  這倆小丫頭伺候撒尿與喝水時用的手法都非常精妙,顯然是受過內行高人的傳授,難怪這個梅振衣從小神魂無主卻能活到現在。這也幸虧是生在大唐遇到了孫思邈,假使生在西方早就死翹翹了,還能等到梅溪來穿越?

  一念及此他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兩個丫頭一個在身後半抱著他,另一個在身前小心伺候,她們身上有一股清新的少女幽香,不是香水的味道,而是那種自然的清純氣息。梅溪在想——究竟是古人早熟還是二十一世紀的人早熟?想來想去得出的結論還是古人早熟,尤其是女子。

  古時女子多不讀書,往往十五、六歲就嫁人生子了,操持家務相夫教子,從心理年齡看要比現代人成熟的多,因為她們要肩負家庭責任的時間更早。所以古人常道“二八女多嬌”而不是“三八女正熟”。據說武則天十四歲進宮伺候唐太宗,那可是壓著後代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規定的幼女底線,推測一下現在的武氏已經是皇後了,不久之後應該當女皇了吧?

  《黃帝內經》上論述︰“女子七歲,腎氣盛,齒更發長;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太沖脈盛,月事以時下,故有子;三七,腎氣平均,故真牙生而長極……”指的的是女子從七歲開始逐漸發育;到十四歲之後趨于成熟具備了正常的生育能力,房事方可不傷;而到二十一歲與二十八歲之間,身體的成長達到最佳的巔峰。

  這里指的是生理意義上的年齡,如果保養得當,可以將巔峰期延長延緩衰老,從養生的角度主張延緩衰老卻並不主張過早的成熟,發育過程中打下的根基非常重要。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將“幼女”的年齡規定為十四歲,與十四歲以下幼女發生關系無論是否對方同意,都定義為非法。這麼界定的根據從哪里來?其實就是從《黃帝內經》來,與其它國家的立法考慮依據是不太一樣的,但是沒人公開這麼說。

  那麼男子呢?《黃帝內經》上說︰“丈夫八歲,腎氣實,發長齒更;二八,腎氣盛,天癸至,精氣溢瀉,陰陽和,故能有子;三八,腎氣平均,筋骨勁強,故真牙生而長極……”什麼意思就不多解釋了,男同胞們自己去理解吧。

  梅溪半靠在谷兒懷中,隔著衣衫也能感覺到她的身體,這小妮子發育的很不錯,想來那雙胞胎妹妹穗兒也一樣吧?這倆小丫頭從小就這麼伺候自己,將來長大了怎麼辦?據書上說古時候大戶人家的貼身丫鬟,下場不好的都是打發出去嫁人,如果伺候的好就被少爺收作填房或側室。那麼自己將來也應該把這一對姐妹給收了?舅舅送來這對丫鬟恐怕就是這意思吧?

  她們伺候自己如此親密,將來如果打發出去嫁別人,感覺還真有些……想到這里梅溪心里癢癢的、怪怪的。此時突然有些清醒,反問道︰“我在這里瞎想什麼呢?莫名其妙穿越還不知道將來怎麼樣,先別講那麼遠的事。可憐我穿越前已有五氣朝元的境界,擁有最健康完美的身體,可現在呢?簡直是弱得不能再弱,一陣風就能吹走。我怎麼這麼倒霉呀?那五石散是白喝了,一切又要從頭開始,也不知道這副病怏怏的身子骨能不能養好?”

  他在亂想兩丫頭也在遐想。她們是從小就被柳老爺買回府中的,連生身父母是誰都不知道,一輩子就是柳家的奴僕了。後來柳老爺把她們送到梅小候爺身邊,如此貼身照顧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伺候小候爺一輩子,將來就是小候爺房里頭的人。可這小候爺是個不通人事的白痴呀,此事在二十一世紀看來不可思議,但在大唐年間,誰說白痴少爺不能娶填房?

  得侍王候,對于谷兒和穗兒來說,本是難得的福份,可這小候爺……她們也時常感嘆世事不如意命運難濟,但她們這樣出身卑微的弱女子又怎能決定自己的命運,徒有感嘆而已。但從今天開始一切都改變了,小候爺醒了!將來……將來她們姐妹在梅府的地位肯定不一樣了,而柳家也會無形中成為她們的娘家。想一想心里就砰砰跳,眼前還是要好好照顧小候爺,他可千萬別有病有災!

  一男兩女胡思亂想,卻很湊巧的都想到一塊去了。此時的梅溪,已經漸漸安下心來,既來之則安之,想太多也沒用,還是老老實實的去做梅振衣吧。(從此時起,文章中就叫他梅振衣吧,不必再提舊名梅溪。)

  第二天一覺醒來,卯時正刻,又是谷兒穗兒前來伺候他淨身更衣,更兼排空谷道,這些就不必細述了。隨後沒有吃早飯,而是進來了六個人,都是身強力壯的青年小伙,把瘦弱的梅振衣從床上抱起來,小心翼翼的搬動他的身體做各種保健運動。這套工作他們已經做了很多年了,每個動作都非常熟練,而且梅振衣感覺這套保健運動設計的異常復雜。

  就拿頭部保健來說吧,就包括揉臉、揉耳、彈耳垂、動眼皮等等,最特別的還有抓頭發,用手指輕輕把他的頭發向外拉,頭皮發緊但發絲不斷,力度掌握的剛剛好。最後還有人托住他的下巴輕輕用力,讓上下牙齒叩擊研磨。

  一套全身運動下來,每一塊肌肉每一個骨節都按摩拉伸到了,梅振衣自己根本沒用力,但全身上下都已經微微出汗。又一次淨身擦汗換了衣衫,然後才吃早飯。

  做全身保健的時候,通過說話梅振衣才知道這六個人是誰。他們都是從長安候府來的原班家人,到蕪州已經快七年了,現在最大的二十八歲,最小的二十二歲。這些人都是梅府從小買來的奴僕,原先連姓名都沒有,到府上自然姓梅,根據排行叫作︰梅大、梅二、梅三、梅四、梅五、梅六。這六人同到梅府自幼一起長大,又同到蕪州伺候小候爺,就算不是親兄弟也比親兄弟還要親。

  閑話少敘,梅少爺醒來後山莊上下精神抖擻小心伺候,老神仙孫思邈專門有別院居住,安排梅振衣的一切調養事宜。孫思邈暫時沒有再用針藥,而是改變了梅振衣的飲食,用食療調養。以前的梅振衣只能用非常稀軟的流食,現在情況變了自己學會細嚼慢咽,可以稍用羹蘼。

  孫思邈往往根據氣節提前開出梅振衣每天的食譜,山莊上下按照要求制備整齊,每天的講究都不太一樣。比如冬至這一天,中午是當歸蘿卜小羊羹,晚餐是蟲草鶩鴨湯,十幾天以前食譜就已經定好了。對于懂真正醫道的人來說,不僅要會開藥方,而且要會開菜譜,一飲一啄皆合天道循環。

  梅振衣的身體活動能力一天一天的恢復,到了七天後已經能正常開口說話,只是中氣不足感覺仍然十分虛弱,話說多了就止不住要喘。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是發育不良兼骨質疏松加嚴重的營養不良,要想恢復成正常人那樣不是那麼容易的,孫思邈的預計最少也要用一年。

第一卷︰養生主 021回 靜知全形神以遇 游刃無厚入有間

梅振衣在穿越前那可是自幼習武的人,內外家功夫都相當不錯,尤其內家功夫已到五氣朝元的境界。他也曾經想過重新修煉內養功夫,但以前所學的打坐和站樁現在都沒法練,他連坐在那里超過半個時辰身體都受不了,更別提運轉內勁了——換了身體,他的一身功夫也沒了。

  這怎麼辦呢?什麼時候才能重新練功強身呢?明明腦海里有一身絕技,卻半點施展不得。他正在這麼想的時候,孫思邈卻主動來找了,教了他一套臥床不動,在身體虛弱時也能修習的內養功夫,而且比曾經的梅太公所教更加深奧精妙!孫思邈只擔心梅振衣根本听不懂,盡量用最簡單直觀的方式傳授,而心有城府的梅振衣,完完全全都學會了。

  那是梅振衣醒來七日後的晚間,淨身更衣已畢正準備休息,孫思邈走了進來。梅振衣趕緊掙扎著抬起上身行禮,對于這位老人家,他可一點都不敢怠慢,心中那是感激敬佩已極。孫思邈擺手示意道︰“孩子,有病在身,不必多禮。你躺好,我有話跟你說。……你比我預計的要聰明,那麼你躺在這里肯定比一般的孩子難受得多,因為你已經懂事了。”

  梅振衣道︰“是啊,感覺虛弱,什麼也干不了,太無聊了。”

  孫思邈笑了︰“小小年紀就知無聊二字,這樣吧,我教你一個不無聊的法子好不好?”

  梅振衣微微點頭︰“好啊好啊,多謝老神仙。”

  孫思邈揭開被子,拉起梅振衣的一只手,點住中指尖道︰“此處叫中沖”,又點手心道,“此處叫勞宮。……”他每說一個地方指尖就擦著梅振衣的身體移動,一路虛點,走的就是手厥陰心包經的線路。他的指尖帶著一股柔和的內勁,所過之處皮肉筋骨都產生一種奇異的共振,血脈俱通十分舒適。原來他是以指巡經,運轉內勁以補益之法一路點了下來,是世間最高明的按摩手法了。

  手厥陰心包經這一路走完,到胸前羶中穴收指,孫思邈問道︰“孩子,感覺舒服嗎?”

  這不是心包經按摩嗎?好高明的手法!¬¬——梅振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身份,是不可能懂這些的,開口就會露了破綻干脆不要說太多。他像個孩子似的點頭道︰“舒服,太舒服了,老神仙要教我什麼?”

  孫思邈和顏悅色道︰“很簡單的,就是要你記住我剛才都做了什麼。……來,我們從頭開始,這里的穴位叫什麼?”孫思邈又指向他的中指尖。

  “中沖”梅振衣答道。

  孫思邈滿意的點頭︰“好記性,那這是哪里?”他又指向下一處穴位。

  “勞宮、大陵、內關、 門、曲澤、天泉……羶中。”隨著孫思邈的手指移動,梅振衣答的絲毫不差。

  孫思邈的表情有些凝固,過了片刻才驚嘆道︰“沒想到你竟有如此天質!想當年我七歲被稱聖童,恐怕也不如你。”

  梅振衣心中一驚,他的表現確實有點異常,于是裝著不解的問道︰“有什麼奇怪的嗎?我已經十二歲了,七歲的時候我連話都不會說呢。”

  孫思邈多少是誤會了,他認為自己踫到了一位天資超絕的神童。但是對于梅振衣來說,不過是在溫習大學里早已背的滾瓜爛熟的課程而已,他穿越前就是學中醫的,這些都是基礎知識。孫思邈雖然感到驚訝,卻並不以為神異,自古就有許多白痴在某些方面表現的又像個天才,尤其是記憶和運算能力。梅振衣昏昏十二年,一朝醒來有如此特異天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孫思邈來了興致,又從頭問了一遍,如是者三,梅振衣都回答的一絲不差,真真切切是全部記住了,而孫思邈只教了他一遍!老人家的興致更高,又點期門穴換了足厥陰肝經一路下去,一邊點一邊說穴位名稱,他只說了一遍,等到再問梅振衣時,仍然回答的分毫不差。

  這一試探就收不了手了,直到把十二正經全部問完,別忘了孫思邈一直在用補益之法巡經點摩,如此手法是非常消耗內勁元氣的,到此時已經是額間微汗,銀發間也冒出了絲絲白氣。梅振衣覺得身體輕快多了,自從醒來之後感覺就沒有這麼好過,終于忍不住開口勸阻道︰“老神仙,你累了,趕緊歇一歇吧。”

  孫思邈點頭︰“好孩子,我這就少歇片刻,你真是讓我驚喜。”他坐于床前微微閉目調息,心中卻有些許激動。他今天來是想教梅振衣內養功夫的,也沒指望他立刻就能學會,只想試探試探這孩子到底能學多少,根據資質以後再慢慢教。沒想到十二正經巡行只說了一遍,梅振衣就完全記住了,這麼好的天資舉世罕見!

  這一刻,孫思邈已經動了收徒之念。他對梅振衣的感情是復雜的,從小治不好這孩子的病,引以為平生遺憾,這麼多年終于把梅振衣救醒了,又發現這孩子天資如此之好,是世上至純的渾金璞玉。孫思邈今年已經一百三十九歲了,留下大大小小門生弟子無數,但還沒有一個人能夠完完全全繼承他的平生所學,見到這孩子,怎能不動念頭?

  如果梅振衣知道他老人家起了這個念頭,一定會感嘆一聲︰“二十一世紀的同學們,好好學習很重要啊!有什麼好處,穿越後就知道了!”

  既然起了收徒之念,孫思邈也不再著急了,接下來的七經八脈干脆沒講,也沒提什麼收徒的事,片刻之後睜眼問道︰“你現在感覺一定很舒服是不是?那麼希不希望將來每天都有如此感覺?”

  梅振衣很乖巧的答道︰“當然想了,可是這太辛苦您老人家了,我不能總勞動老神仙,還有沒有別的什麼辦法?”他可一點不笨,孫思邈來了這麼一出,肯定不是僅僅給他做經絡按摩,十有八九是有功夫要教給他。

  孫思邈呵呵笑道︰“我還沒說,你已經問出來了,是的,我有一個辦法,只要你照我說的去做,就可以躺在床上自己巡行周天經脈,如果有一天,你能找到和今天一樣的感覺,功夫就算練成了。”同時心中暗道︰“這孩子資質超凡,悟性也很不錯啊?”

  這天夜里,孫思邈真的教了一套可以躺在床上不動的內養功夫。其心法不復雜,首先是凝神入靜,到感覺極靜極清晰之時,可以清晰的體會到身體四肢。靜坐入門的心法有很多種,後世最流行的是“坐而忘形”,而梅振衣所學的是“靜而知身”。待靜而知身之後,另有養氣之法,氣機鼓動之後,則移經變氣化為內勁振摩經絡,按少陰、厥陰、太陰、少陽、陽明、太陽的順序周天巡行。

  總之此內養法門分三步,其一是靜而知身,其二是氣機鼓動,其三是移經變氣。天資再好的人,修煉內養功夫時,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比如梅振衣可以只听一遍就記住十二正經周天巡行,但他就算听完了孫思邈所講心法,也不可能立刻就到移經變氣的境界,還要一步一步慢慢修證。但是有一點孫思邈沒想到,梅振衣早就是個內行,得傳心法是一點就透,當時心中一片了然。

  梅振衣在心中暗嘆︰“想當初沒穿越時,我如果早學這套功夫,何至于再用五石散?藥王所傳看似簡單,實則不凡啊!”他現在的情況最適合學這套功夫,身體非常弱幾乎不能活動,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也很正常,沒有病,只是筋骨不強、氣血不足而已。而且他是十二歲的人,七、八的歲的身體,卻有年滿二十已達五氣朝元的境界的悟性。

  梅振衣學了這一套內養功夫之後,梅大梅二等人每日清晨的保健運動也就停了下來,為了讓少爺在夜間清修,菁蕪山莊也不再打更報時。其效果甚至超出孫思邈的預測,梅振衣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到冬至那一天,孫思邈覺得他已經可以走出房門了。

  這期間也有不少人听說小候爺醒了,紛紛上門探望,管家張果按照孫思邈的吩咐,一律以小候爺身體虛弱不便見客為由,擋駕不讓見。比如蕪州刺史蔣華帶著司馬與長史提著禮物登門,雖然沒有見到梅振衣,但也受到張管家的熱情接待,留言慰問而去。他們本來就是沖梅孝朗的面子來的,見不見到那位白痴小候爺無所謂。

  這段時間梅振衣只見過一個外人,那就是他舅舅柳直,一位五十來歲面貌和藹的男子。柳老爺來來看外甥出手很大方,菁蕪山莊上上下下五十幾口人都打了厚賞,一般的下人五貫,貼身伺候梅振衣的下人十貫,而管家張果與谷兒、穗兒三人是二十貫,同時還賞賜給谷兒、穗兒不少女兒家的物品。

  當時天下承平萬民安居,斗米五錢而已,一貫就是一千錢,這些人都跟著梅振衣發了一筆小財,自然是興高采烈。賞賜還不止這些呢,小候爺醒來的消息已經報到長安候府了,回信的人應該快到了吧,屆時肯定還有厚賞。小候爺一醒大家時來運轉——人人都在心里這麼想。

  梅毅恰恰是在冬至這天趕到菁蕪山莊的,不知為何比預料的時間晚了好幾天。他本是候爺派來保護小公子的,但是第一次露面,卻差點連累梅振衣送了命,山莊上下也跟著驚心一場。

  ……

  冬至那日是一個大晴天,艷陽暖照,句水河畔無風。就在兩天前,孫思邈已經告訴張果,所有伺候小公子的下人們可以不戴口罩了,只是染疾與身體不適者需要到山莊外回避。此時的梅振衣已經行動如常,但還不能做劇烈運動。

  這天午飯後,孫思邈看了一下天色,特意對梅振衣道︰“冬至天地一陽生,而你的身體恢復的很好,可以出門去曬曬太陽了。不必走太遠,到句水河邊看看山野風景。”

  管家得了吩咐,立刻安排小候爺出門,梅振衣第一次出門排場不小,除了管家與梅氏六兄弟之外,谷兒、穗兒也捧著漆盒與手爐隨時伺候著。出門不用走路,坐的是步輦,也就是一把帶著抬杠的椅子上面還有傘蓋,梅大梅二扛著走。管家在前面領路,梅三、梅四、梅五、梅六在後面跟著,谷兒穗兒一左一右。

  在梅振衣的印象中,影視劇中的惡霸少爺出場往往都是這種排場,自己像惡少嗎?當然不像!既然不是惡少那就安心享受吧,坐在步輦上不禁啞然而笑。一旁的谷兒也笑道︰“少爺終于能出門了,天光開闊,心情也大為開朗了。”穗兒接口道︰“那是當然,天天在屋子里悶也悶壞了,就應該出來走走,你看少爺笑的多開心啊。”

  出了山莊向左,不遠就是句水河邊,下了步輦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登上河堤。只見陽光下水流清冽緩緩北去,河灘上水草豐盛多已枯黃,但江南天暖還能見點點常綠之色,不時有白鷺飛來,棲于淺草之間漫步,姿態甚是悠閑。這是唐代呀,生態環境保持的好,絕對純淨無污染。梅振衣立足于句水河西堤之上,也覺得神清氣爽,長舒一口氣伸了個懶腰。

  就在此時突然听見管家張果一聲斷喝︰“東方有劍氣與妖氣,保護少爺!”隨著話音站在河堤下的張果縱身展臂,凌空而起象一只大鳥般從梅振衣的頭頂上掠了過去,穩穩的落在前方的河堤一側。與此同時梅氏兄弟六人也縱身跳到梅振衣身邊,形成一個包圍圈把他與兩個丫鬟護在當中,每人都從腰間抽出一根烏溜溜的短棍。

  這突然的變故讓梅振衣大吃一驚,只見張果站在下方的河堤上,全身衣袍無風自動鼓蕩不已,雙手張開如虛抱狀守住方位,保養的很紅潤的十根手指突然間變得如枯枝一般,指甲還閃著寒光。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01:36

第一卷︰養生主 022上 古樹成精張果老 山人疑是呂洞賓

高手,絕對是高手啊!我怎麼一點都沒看出來?”梅振衣愕然驚嘆。管家張果,是梅振衣來到這個世界上除了孫思邈之外感覺最親近的人,有一個特別的原因,因為張果長的很像梅太公。具體是怎麼回事梅振衣也很奇怪,但也沒法問,總不能去問張果一千多年後的事情。而此時張果一露身手,梅振衣立刻就發現他還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晴天白日的這麼緊張干什麼?什麼來襲?劍氣還有妖氣?不會听錯吧,張果說的竟然是——妖氣!我怎麼什麼都沒看見?”就在梅振衣驚疑間,對岸天空突然升起一片灰色霧氣直撲而來,霧氣後面有一道金光激射。

  張果身形未動一揮衣袖,平地飛沙走石向灰霧卷去,梅振衣眼尖,分明在天空的灰霧中看見一個張牙舞爪的人形身影。此人在空中受阻,身後的金光也追到了,只听對岸一聲大喝︰“妖孽休走,受死吧!”

  金光擊中灰影落地,恰恰在張果身前,梅振衣眼前一花懷疑自己出現幻覺看錯了。剛才分明看見天上是一個人,而現在河灘上竟然趴著只一尺多長的大蠍子,被一柄寶劍釘在地上,劍身還在嗡嗡鳴響。梅振衣揉著眼楮張嘴吸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金光落地,對岸河堤上也閃出一個人,凌空踏步一躍就過了句水河,剛剛落地還沒有說話,就听張果驚呼道︰“梅毅,怎麼是你?”

  此人正是長安來的梅府家將梅毅,論年紀他也不小了,但看上去也只有三十出頭,一身短打扮非常精悍,身材壯碩五官稜角分明,肌膚是健康的古銅色。他听見張果的招呼也愣了愣,抬眼看清急忙抱拳施禮道︰“原來是菁蕪山莊的張總管,我奉候爺之命趕來蕪州,路上被妖孽糾纏,不想在這里遇到了你。……後面那位是?”梅毅早年曾在蕪州待過一段時間,是認識張果的。

  張果連忙道︰“那就是大少爺,還不快來見禮?……你可嚇壞我了,少爺體弱,若受驚擾怎生擔待得起?”

  梅振衣這才回過神來正要說話,鼻端只聞見一絲淡淡的腥氣,覺得有些惡心眼前發花頭也發暈,腳下一軟就要摔倒。谷兒穗兒同聲驚呼連忙伸手攙扶,此時身後有人說道︰“妖霧有襲人之毒,騰兒體弱不受,快送他回山莊。”是孫思邈的聲音。

  梅振衣也夠倒霉的,那妖蠍散出的灰霧被張果施法擋開,飄散到後面已經極淡,梅氏六兄弟沒事,谷兒和穗兒兩個小丫頭也沒事,偏偏他這位大少爺,平生第一次出門就被放倒了,誰叫他既敏感又體弱呢?好在沒什麼大礙,有孫思邈這樣的神醫在,回到山莊簡單調理也就沒事了。但山莊上下見少爺面色發黑被抬著回來,個個嚇的心驚肉跳。

  梅振衣醒來的時候,管家張果、家將梅毅、貼身丫鬟谷兒、穗兒,還有孫思邈的藥童曲振聲、曲振名都圍在床前,大多一臉焦急擔憂之色。孫思邈救治之後就離開了,只叫兩個童子看著,他心中有數料定梅振衣無事,但其它人可沒有孫老神仙那麼從容。

  梅振衣一睜開眼楮,谷兒、穗兒就齊聲輕呼道︰“少爺醒了,少爺,感覺怎麼樣?若有什麼不舒服,就再去請孫仙人!”

  床前的張果也道︰“少爺,你可嚇壞老奴了,倘若你有什麼三長兩短,這山莊上下都沒法交代,今天的事,是老奴大意了。”

  梅毅單膝點地道︰“我是長安候府的家奴梅毅,奉候爺之命來蕪州保護少爺,路上遇妖人糾纏,不得不出手誅殺,不想驚擾了少爺,請您責罰。”

  這些人幾乎同時開口,听起來夠亂的,梅振衣咳嗽一聲,掙扎著要坐起來,谷兒穗兒連忙把他扶起。他坐在床上一揮手,眾人都住了口,梅振衣看著梅毅眼神有些發直,楞楞的開口道︰“你們先別說話,我有事情要問,你叫梅毅是吧?我听過你的名字,現在有兩個問題,仔細回答我——世上怎麼會有妖怪?你怎麼一步就能飛過河?”

  他確實很迷惑,同時也很震驚,穿越之前不是沒有遇到過靈異事件,但那些經歷都飄渺的很。而今天在光天化日之下,親眼看見一個人騰空而起又被飛劍斬殺,落地化為一只大蠍子,眼前的梅府家將,飛劍斬妖,一步過河,比武俠小說里的描寫還要傳奇,簡直就是傳說中的劍仙,他如何能不詫異?

  眾人听見他的話,卻有些沒反應過來,就像听見了人為什麼要吃飯、狗為什麼要叫這類的白痴問題。對于這些人來說,這種事情早已視為理所當然。

  但是換一個角度去想,這種問題一點也不白痴,人為什麼要吃飯狗為什麼要叫?習以為常的東西人們往往不去想,似乎是一些簡單的常識而已,感覺麻木之後也就忽略了去深究。比如剛懂事的小孩常常會問︰“我是誰?我從哪里來?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上?”但大人們大多已經不會再去想這些問題。

  在梅振衣曾生活的二十一世紀,沒有妖精橫行,大街上也看不見御劍飛仙,當他穿越到這個世界,就如同一個純淨的嬰兒,遇到未見過的不解之事,自然要開口發問。還是管家張果最先反應過來,向梅毅解釋道︰“小少爺十二年渾渾噩噩,月前方醒,今天才是第一次走出山莊大門,對世間事多有不知,有此疑問也不奇怪。”

  梅振衣轉頭一指張果︰“管家,既然你知道,就講給我听吧。”

  張果連忙答道︰“少爺以前沒有問起過,所以下人們也沒有多講。這世間生靈不僅僅有人,草木禽獸有生者若獲機緣,或可知我通靈。……”

  梅振衣打斷了他的話,插問道︰“何謂‘知我通靈’?”

  張果皺了皺眉頭,思索著答道︰“能獨全其身,世世繁衍者,為眾生。眾生于蒙昧中忽然知我為何物,如夢初醒而思求變,可謂通靈。”

  這番話就算一個正常人也未必能听懂,谷兒、穗兒這兩個小丫頭就听得只眨眼,梅振衣微微皺眉道︰“我不是很明白,你別管我,接著說。”

  張果接著說道︰“通靈則可修行,修行有成則可化形,于是成妖成怪成精成靈,稱謂不同而已,或居于山野潛修,或混跡于人間。”

  梅振衣又問︰“我听明白了一點點,那些妖精,為什麼要變成人的樣子呢?”

  這個問題看來比較難答,張果沉吟著邊想邊說︰“人為萬物之靈,爐鼎獨具養生之全形,氣血經絡與天數循環相合,故妖物修行有成多化人形,此其一也。……人間萬象繁華,修行之道隱含其中,更見歷代聖賢大道傳承,為眾生中獨有,故混跡人間在世修行,此其二也。”

  梅振衣點頭自言自語︰“原來這個世界上有妖怪,而且就混在我們身邊,你們都是知道的嗎?”看他的樣子也不知听懂了多少。

  張果面色有點苦猶豫不能答,梅毅道︰“妖物通靈修行有成,化為人形混跡紅塵,往往與常人無異,凡人不知也不必盡知。有道高人或可分辨,若有妖物為禍,自當出手降妖除魔。”他的回答很有講究,意思是大家都知道有這麼回事,但一般普通人分辨不出來誰是妖怪。

  梅振衣轉頭看著梅毅又問︰“原來是這麼回事,知道世間有妖怪,又分不清誰是妖怪?那你呢,怎麼和妖怪打起來的?是不是為了降妖除魔呀?”

  梅毅︰“妖物不為惡,我又管什麼閑事?我在途中遇到一伙妖物,見我單人單騎,圖謀我所佩的寶劍,于野外攔路劫殺。……我的馬被妖物所噬,拔劍斬妖,今日所見那妖物是最後一個,斬盡之後才敢來菁蕪山莊,所以路上耽誤了。……當時我只是追擊而已,不成想妖物往蕪州南郊而走,恰好沖撞了少爺您。”

  原來事情是這樣,梅毅匹馬南來,途中遇到一伙妖怪,事情就壞在裴玉娥贈送給他的那柄寶劍上,此劍在人世間也是一件珍貴的法器,妖怪對這種東西是最感興趣的,這伙妖怪的頭子起了貪奪之念。它出手奪劍,梅毅哪能答應,當場拔劍反擊,格殺了幾妖其余的逃去。

  梅毅本來是到蕪州保護少爺的,他的心思縝密,既然在途中和這伙妖怪結仇,就不便立刻趕往菁蕪山莊了,否則把仇家引去反而會給少爺帶來危險。于是提劍追殺,將這伙妖怪全部趕盡殺絕,那蠍子精是最後一個,至于沖撞梅振衣純粹是意外。

  梅毅說完了,梅振衣仍然似是自言自語道︰“原來是攔路搶劫的強盜,妖怪有做強盜的,人也有做強盜的,樣子長的也相同,看來都差不多呀。”

  張果伸袖悄悄擦了擦汗道︰“少爺明見,確實是這麼回事。……其實也不必擔心,妖物修行有成通靈化形甚為艱難,混跡人間者極少,不是很容易遇見的。”


梅毅聞言搖頭道︰“張管家此話也不盡然,妖怪混跡紅塵看似與常人無異,但大多有修行法力,一旦為禍凡人難避,所以世上有道高人多有警惕,只是庸庸碌碌者不知而已。”

  張果連連點頭︰“對對對,梅毅的話說的比老奴明白多了。”

  梅毅卻看著張果,眼神中大有深意,仍然搖頭道︰“張管家何故謙虛呢,剛才少爺的問話,您回答的非常精妙,暗合玄機大道,我自問是答不上來的,恐怕也不是張管家您自悟的吧?”

第一卷︰養生主 022下 古樹成精張果老 山人疑是呂洞賓

張果被梅毅盯的神情有些忐忑,低頭答道︰“梅毅壯士猜得不錯,這番道理並非張果之言,我早年跟隨柳公時,曾遇仙人開壇講法,那些都是听仙人說的。”

  梅振衣剛有些明白又迷糊了,剛剛解釋完妖精的事,怎麼又冒出來仙人?莫名穿越到大唐年間,本以為自己一點點在適應這個時代,與歷史書上所說的並無二致,今天的所見所聞又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顛覆——這似乎是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腦中飛速的思考口中又問︰“仙人?原來這世上有妖精也有神仙,不是傳說而是眾人親眼所見?有道高人又指的是些什麼人?”

  梅毅︰“那是當然,孫真人不就在府上嗎,少爺何出此言?”

  梅振衣︰“我沒有冒犯孫老神仙的意思,只是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張果連忙解釋道︰“這也不是什麼奇事,妖物通靈修行,人間也自有更精妙的修行大道。自古修行有成之高人各俱神通,或騰雲駕霧、或呼風喚雨、或長生不老、或天外逍遙,當出神入化之後,更可成仙成佛。修道有成者,世間稱為仙人,就算未必達到真仙果位,對有所成就者也以此尊稱。”

  他的回答也解釋了梅振衣心中的一個疑問,原來府中下人稱孫思邈為老神仙並不是沒有原因,孫思邈是修道的,而且成就不低聲名很大,按習慣都尊稱他為孫仙人,又由于他的年紀很大了,所以又敬稱為老神仙。

  梅振衣一指梅毅又問道︰“那你呢,我見你飛劍斬妖,凌空過河,就是御劍飛仙嗎?”

  梅毅連忙擺手道︰“我自幼習武,早年跟隨吳王杜伏威,學得御劍術,不過小有所成而已,天資所限,無論如何也無法脫胎換骨踏入大成仙道。”

  梅振衣︰“那御劍飛仙,是有的嘍?”無意中听見“脫胎換骨”四個字又喚起了曾經的記憶,曲正波曾經講過醫家所言修身境界,依次為五氣朝元、易筋洗髓、脫胎換骨、出神入化。

  梅毅點頭︰“那是當然,想當年吳王在陣前曾遇刺客,就是一位御劍飛仙,我與眾親兵拼死抵擋,傷亡慘重這才抵住,自今胸前猶留有傷痕。”

  梅振衣嘆道︰“你真是好功夫啊,連劍仙都能擋得住。”

  梅毅︰“世人所謂御劍飛仙,未必是真的天仙,大多是可御器飛天的高人而已,我雖無此境界,但也可一戰。”

  梅振衣有些不解的問︰“我今天親眼見你一步騰空就過了句水河,這還不算會飛嗎?”

  梅毅︰“那是騰空提縱的御形之術而已,高不過三、四丈,遠不過十數丈,不敢稱飛天。越句水足已,但遇江河之廣,也不能憑空而渡。”

  那邊張果道︰“梅毅謙虛了,你的御劍之術已至巔峰,就算修行未到飛天之境,立地與人動手也不懼這世上劍仙。”

  梅毅瞄了他一眼︰“管家看得很清楚啊,這份眼光不錯,就是太夸獎在下了。”

  梅振衣能看出來,梅毅言語之中似乎對管家張果有點看法,擺了擺手道︰“毅叔叔劍術高超,我是親眼所見的,原來世上還真有神仙,那麼有菩薩嗎?”

  “有啊有啊,我們家既養著仙人又供著菩薩呢!”身旁的谷兒說話了。

  “你說什麼?我家?既養仙人又供菩薩,在哪呢,長安嗎?”梅振衣又吃了一驚。

  穗兒道︰“不在長安,就在蕪州啊,齊雲峰上齊雲觀,敬亭山中翠亭庵,不都是蕪城梅家供奉的嗎?……哦,少爺你還不知道。”

  兩個丫鬟你一句我一句的解釋,梅振衣這才听明白。大約在五十一年前,觀自在菩薩曾經在蕪州敬亭山上顯聖。後來梅振衣的外公柳伯舒就在敬亭山的南山腰,也就是觀音菩薩顯聖之地捐建了一座尼姑庵,供奉觀自在菩薩。前文說過,柳巧娘的嫁妝包括九山一湖,近郊的敬亭山與遠郊青漪湖畔的齊雲峰後來都成了梅家的產業。

  就在幾年前,來了一位道士自稱姓呂,號純陽子,自稱能呼風喚雨吞雲吐霧,蕪州鄉民敬為仙人。蕪州最大的豪門就是梅家了,那道人得知梅家小侯爺自幼白痴在菁蕪山莊休養,就跑上門來打秋風。說什麼南魯侯福威太甚,子孫也是非常之人,只有恭奉太上道德真君,方可福壽雙至。他看中了齊雲峰的風水,要在此立觀造福一方,同時也為梅家小侯爺祈福消災等等。

  張果做不了主,報到長安侯府,梅孝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吩咐菁蕪山莊出錢出地,在齊雲峰的絕崖一側建造了齊雲觀,供奉太上老君,也是大唐追封的太上玄元皇帝。齊雲觀雖然是梅家出錢出地造的,觀主卻是呂仙人,一切等于是他的私產。如今翠亭庵與齊雲觀都是在梅家的地盤上開的場子,菁蕪山莊每年供奉燈火香油錢各百兩白銀,所以谷兒說梅家既養著仙人又供著菩薩。

  姓呂號純陽子?梅振衣心念一動,這人不就是呂祖呂洞賓嗎?傳說中的八仙之一呀!想到這里又突然看了一眼張果,八仙中的張果老不就叫這個名字嗎?難道他就是傳說中的張果老?有菩薩跑到山上公開顯靈,呂洞賓是自家供養的神仙,張果老是菁蕪山莊的管家,那何仙姑又在哪里貓著呢?暈!徹底暈了!

  梅振衣的腦袋有點迷糊,不知是余毒未淨還是一時間接受不了這麼多事,閉上眼楮揉了揉太陽穴。一直沒說話的藥童曲振名趕緊道︰“梅少爺解毒方醒,需要休息,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吧,我看他困倦了。”

  張果一揮手,讓眾人暫退,留谷兒、穗兒伺候少爺休息,梅毅卻道︰“你們暫且都退下吧,侯爺有密信,讓我一見面就私下轉告給少爺。……放心,我不會耽誤少爺休息的。”

  一听他有侯爺的密令,其它人也不好說什麼,連谷兒穗兒都一起退下了,房間里只剩剛見面的主僕兩人。梅振衣靠在枕頭上道︰“毅叔叔,這里沒有旁人,有什麼話你就說吧。不是我父親有事,而是你有事吧?”

  這一句話說的梅毅神色一震,單膝跪地道︰“少主人好生聰慧,侯爺沒有密信,是我有話要說。……你怎麼叫我叔叔,折殺在下了。”

  梅振衣心中暗道︰“長安侯府接信時還不清楚這邊的情況,一個剛剛醒來的白痴還是白痴,跟這樣的孩子交代什麼密信?要交代也是交代給管家,我那位還沒見面的侯爺父親不會這麼糊涂的。”同時不動聲色的拍了拍床沿︰“你年長,又跟隨我父效力多年,此時不遠萬里到蕪州來照顧我,我理應稱你一聲叔叔,就不要客氣了。……不要跪著,坐到床邊說話,也听得清楚些。”

  梅毅聞言站起身來,卻沒有坐下,而是走到床邊低首道︰“我見少爺言談舉止,心智如常而且十分聰慧,也就放心了,否則此事還不知道向誰請示。……我不敢隱瞞,今日河邊發現那管家張果恐怕不是凡人。”

  梅振衣︰“我也發現了,他是有修為的高人,你是剛剛知道嗎?難道以前不認識他?”

  梅毅低聲道︰“我四十年前就認識他了,也知道他有些手段,但卻不知他非人而是精怪,如果不是今天正面見他出手施法,還真的察覺不出。這個老妖精如此深藏不露,看來修為不低。”

  梅振衣一下子坐直了︰“你說什麼,張果是妖精?”

  梅毅點頭很認真的道︰“是的,絕不會錯,今天他無意中露了行藏被我識破,我沒必要騙少主人。……本來我是不會說的,只想密報長安侯府,可今日見少主人你雖然年幼卻很明事理,所以才向你稟報,你看此事要如何處置?”

  梅振衣想了想道︰“我父派你來的時候,是怎麼交代的?”他現在已經有點麻木了,剛剛听了那麼多匪夷所思之事,現在听說張果是妖精也不是特別驚訝,怎麼形容呢?反正是虱子多了不癢癢那種感覺。

  梅毅︰“侯爺交代要保證少爺的安全,其它的一切全听管家張果的吩咐,而現在恰恰事關張果本人,妖物混跡人間本也沒什麼,但偏是菁蕪山莊的管家,負責少爺的起居一切,我不得不小心。”

  梅振衣閉目沉思片刻︰“原來是這樣啊,既然我父親都這麼信任他,足見他沒有什麼害人之心,否則的話,我還能平平安安這麼多年嗎?我一人遠在蕪州不都是他在照顧嗎?不論他是什麼人,也是對我有恩之人。”

  梅毅沉吟道︰“少爺說的也有道理,那應該怎麼辦呢?”

  梅振衣突然笑了︰“也好辦,你既然看破了也不必藏在心里,直接告訴他你知道了他的身份,看他怎麼說?如果他承認了,就讓他來見我,我自有話交代,此事暫且不要告知旁人。”

  梅毅︰“知道了,現在就去嗎?”

  梅振衣︰“別急,我還事呢!今天你們提到了妖怪精靈高人神仙等等,其中內情我還想仔細請教。”

  梅毅苦笑︰“少爺,您這是聰明還是糊涂呢?府上有孫真人在,又何必問我一介武夫?這世上玄妙高深之事,去問孫老神仙就是了,侯爺也吩咐你要趁此機會多多請教。”

  梅振衣點頭︰“也對也對,有空我自去問老神仙,你去找張管家吧。”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02:16

第一卷︰養生主 023回 天與其人生有限 修而知之道無涯

梅毅出門去找張果,而這位張管家正在院門外候著,見梅毅出來迎上前去問道︰“少爺休息了嗎?”

  梅毅道︰“少爺很好,已經休息了,張管家,我有事找你,請隨我來。”

  張果見他語氣鄭重,沒說什麼隨他去了,出了菁蕪山莊又來到句水河邊,見四下無人,梅毅轉身道︰“張果,你我結識已經有四十年了吧?”

  張果答道︰“是啊,當時你還年幼,如今強健鼎盛,而我已經老了。”

  梅毅淡淡一笑︰“你不是老了,只是不露行跡而已,若論年紀,恐怕比孫老神仙還要大吧?也怪我眼拙,直到今日才知你非人屬。”

  這一句話就像平地驚雷,張果連退幾步,躬身道︰“原來你識破了,我今生確實是烏梅之精,早年入柳府不過是人世間的托身之計。柳伯舒公待我甚厚,心中一直感謝,後來隨巧娘入梅家,為菁蕪山莊總管,得此山水靈秀之地修身。這幾年照顧小候爺一直盡心盡力,並無一絲過失,希望梅將軍明察!”

  梅毅見張果承認的這麼痛快,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什麼,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肩頭道︰“你不必驚慌,少爺也說你對他有恩,要我莫為難你。其實今日如果不是你情急之中施法保護少爺,又怎會露了行藏?這些我心中都有數。……就是少爺命我來問你的,你既然不隱瞞身份,那就去見少爺吧,他有話要交代。”

  梅振衣住的地方是菁蕪山莊後花園中一處獨立的小院,小院旁的假山後有一棵枝干虯結的老烏梅樹。院門朝南,東西兩廂各有兩間偏房,正廂是三間房,中廳本是待客之處,梅振衣無客可待這里放的是平時日用之物,谷兒、穗兒兩丫鬟就住在西房以便隨時照顧,而梅振衣住在東房。

  張果去找梅振衣,谷兒、穗兒在中廳守護,看見他道︰“少爺已經睡下了,管家有事嗎?”

  張果︰“我有事要找少爺稟報,睡下也無妨,我就守在床前待他醒來。”說完話走進了東房,此時梅毅也邁步進了院門,卻站在廳外沒有進來。

  梅振衣確實有些倦了,梅毅走後他只想閉目稍歇片刻,不料卻睡了過去,等他朦朦朧朧睜開眼楮時,看見床前有一人恭恭敬敬垂首侍立,正是管家張果。他揉了揉眼楮起身道︰“原來是張老,我讓梅毅叫你來,自己卻睡著了,等了很長時間吧?”

  張果連忙上前扶他,並將靠枕墊于肩後,面有愧色道︰“老奴藏身府中多年,卻一直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來歷,今日被梅毅點破,請責罰欺瞞之過,無論少爺想如何處置,或是逐出菁蕪山莊,老奴也無怨言。”

  梅振衣笑了笑︰“您老這話說的,您有功無過,好端端的責罰你什麼,我還要謝你才對。如果不是你擔憂我的安危出手施法,又怎會被梅毅看破?……叫你來只是想問你,你的身份是想公開呢還是繼續保密下去?”

  張果松了一口氣,以央求的語氣道︰“本不想被視為異類,否則也不必隱瞞身份,既然被少爺看破,那少爺您說了算。”

  梅振衣︰“既然這樣,此事我和梅毅知道就可以了,不必告知他人知曉,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也吩咐梅毅不要說出去。……往後您仍然是菁蕪山莊的管家,這里的一切還是你做主,與以前沒什麼兩樣,我年幼體弱,還要煩勞您老多照顧。”

  他這麼處置倒也正常,張果本身並沒有犯什麼錯。他長的很像梅太公,梅振衣剛才就在心中暗想︰“假如在穿越前,發現梅太公是個老妖精,自己該怎麼辦?”想來想去答案是——不怎麼辦,梅太公仍然是自己的太爺,那麼管家張果照此辦理。反正這個世界已經是千奇百怪,那就見怪不怪吧。

  張果聞言卻是大為感動,當場點膝于地道︰“少主人有如此胸襟,能寬容張果,往後但有吩咐,必盡全力!”

  梅振衣連忙俯身去扶︰“張老不必如此,快起身!梅毅此來帶著我父的書信,山莊上下都有厚賞,你自去庫房支取,分于眾人吧,也算我向諸位致謝了。今日之事,往後就不必提了。”

  張果領命而去,在門外見到梅毅,又是一番私語述說此事。梅毅站在院中看著東房的窗戶沉思良久,心中暗道︰“真是想不到啊,本以為少爺醒來必定心智未開,一見面卻是如此聰慧的孩子,看來老天爺並非完全不公,給了他十二年荒蕪歲月,又給了他醒來時少年老成天資。此事處理的很妥帖,隱然已懂懷柔御人之道,這孩子真是個異數,如果能好生調教,將來可能成就不凡啊!”

  按照梅孝朗的想法,梅振衣年幼無知又遠在數千里之外,菁蕪山莊大小事宜都由張果和梅毅做主。但是經過這件事,張果、梅毅遇事都要請示少爺的意思,梅振衣小小年紀,已經成了菁蕪山莊真正說話算數的少主人。

  這天晚飯後,谷兒、穗兒又要為梅振衣淨身更衣,梅振衣擺手道︰“不必了,給我準備熱水,我要沐浴,往後這沐浴淨身以及早晚更衣,我自己來就行。”

  倆丫鬟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惹大少爺不高興了,面帶驚慌之色伏地道︰“少爺,如果奴婢們有什麼事情做的不好,您盡管明言,求你不要趕我們出去。”

  梅振衣看著她倆嚇壞了的樣子,溫言道︰“誰說要趕你們出去了?”

  “那少爺為什麼不要我們姐妹伺候呢?是什麼地方伺候的不好嗎?少爺為什麼要換人?”兩個丫鬟還是跪在地上沒敢起來。

  梅振衣暗嘆一口氣,柔聲道︰“不是不讓你們伺候了,只是更衣沐浴之事,我自己來就好了,你們做其它的,我一樣很滿意。”

  “你說什麼?自己來?”兩個小姑娘一起抬頭,面露不解之色。梅振衣知道她們為什麼驚訝,穿越前在北京的時候,就听說舊時八旗的遺老遺少,很多人至死都不會自己穿衣服,早上起來需要保姆伺候。現代人听來也許覺得不可思議,但過去的貴族豪門子弟就是這麼生活的。

  有一堆下人圍著伺候,也沒什麼不舒服的,但每天穿衣洗澡淨身這些事都讓兩個少女動手,梅振衣還是覺得別扭,既然現在行動如常了,把這些就免了吧。而且他現在那小身子骨,實在也不是很對得起觀眾,影響形象啊。

  想到這里梅振衣笑道︰“不必驚慌,我對你們很滿意,只是孫老神仙說我積年體弱,要想盡早恢復,日常之事要四體多勤,這樣對身體有好處。所以不是你們伺候的不好,而是治病需要,明白了嗎?”同時心中也暗笑︰“想自己穿個衣服、撒個尿,還要對兩個小丫鬟撒謊,把孫思邈都扯進來了。”

  谷兒、穗兒听說是孫老神仙的吩咐,也不敢再多說什麼,趕緊出去準備沐浴湯桶去了。梅振衣有專門的浴室,就在小院的西廂房,雕紋花崗石鋪地既防滑又整潔美觀,屋角還有專門的排水出口。屋中四面有帷幔,中央是一個大木桶,桶中有木幾,多大的胖子也夠坐在里面舒舒服服的泡澡,專門燒熱水的地方就在隔壁,有個小門和浴室相通,水稍冷可以隨時叫人添加。洗澡水用艾葉燻煮,有淡淡的藥香氣息,雖然沒有現代那種肥皂,浸泡沐浴之後也覺得非常舒適淨爽。

  說是不要下人伺候,燒水、添水、淨掃浴室等等還是下人來干,梅振衣不過是自己脫衣服進桶洗舒服了再自己穿衣服出來而已。沐浴更衣已畢,谷兒、穗兒問他是不是要休息了?梅振衣搖頭道︰“時間還早,我想去拜訪孫老神仙,他住在山莊何處?”

  這時院子里有人說話︰“少爺想見孫老仙人,派人去請便是,何必趁夜親自拜訪?”抬頭一看是梅毅,他到山莊後就住在小院的西廂房,以便貼身保護少爺,梅大梅二等六兄弟每兩人一班輪流住在梅毅的隔壁值守,听見聲音也都出來了。

  梅振衣擺手道︰“先前有事請他老人家移足,那是沒有辦法,我現在又不是不能動,哪有讓他來見我這個晚輩的道理?……你們就不必驚動了,谷兒,你領我去,穗兒,你留下來掌燈鋪床。”

  孫思邈的身份可不低,雖自為一介布衣,但也尊比王侯。管家張果沒敢讓他住待客的廂房,而是請他住在山莊主人休息的正房。他老人家卻沒有入住莊主的臥室,在正房旁邊的書房中住著,兩個小童子住在院側的耳房中。菁蕪山莊的規模不小,是按照一座大府邸的規模建造,梅振衣住的後花園別院,本應該是接待尊貴的女眷的地方,現在讓大少爺用來養病了。

  大戶人家的書房不是推門直進的,有屏風隔出一個小前廳,後面還連接著一間可以休息的臥室,臥室與前廳之間擺放書案和格架的廳堂才是真正的書房。曲振名正在前廳候著,見梅振衣來訪趕緊通報一聲請他進去。

  孫思邈沒有睡,正在燈下讀書,見他進來釋卷道︰“騰兒,這麼晚了不休息,找我有事嗎?為什麼要自己過來?”

  梅振衣走到近前深施一禮道︰“老神醫為我延命十二年,又以神針治愈我的失魂癥,對騰兒有再造之恩。往日不能行走,不得不勞煩您老人家親往探視,今日既能行動,再也不敢失禮。”

  孫思邈看著他眼神很是歡喜,捻須微笑道︰“應該還沒人來得及教你這些,你自己就明白禮數,真是個了不得的孩子。”

  他說的也對呀,梅振衣的表現不是很正常,根本不像一個剛醒來不久的白痴,看來自己還是太露痕跡了。想到這里梅振衣也說︰“我自己也覺得奇怪,昏睡十二年懵懂無知,一朝醒來就覺得應當如此,老先生您說這是怎麼回事?”

  孫思邈︰“其實也不必詫異,你本就是非常之人,孔子曾言人有生而知之、有學而知之,我想你就屬那生而知之。但切記,生而知之有限,學而知之無涯。”

  有意思,梅振衣還在想著怎麼掩飾,不料孔聖人早有一句“人有生而知之”把他這種情況給解釋了。他此時還不知道,孫思邈正是看中了他這種天資,心里動了收為衣缽傳人之念,只是暫時不想說破而已。其實在世高人傳衣缽,往往是師父找徒弟而不是徒弟找師父,看不上的人就是跪在面前哭著喊著想拜師也沒用。

  梅振衣很恭敬的對道︰“您指點的對,學而知之無涯。家父也來信說,在您老人家面前時時恭謹,要多多聆听教誨。”

  孫思邈微笑著伸手,梅振衣現在的個子不高,還不到谷兒的下巴,站在那里孫思邈伸手正好扶在他的頭頂,掌中有一股溫和的熱力傳來,掃干了他頭發上的水氣,一邊說道︰“好孩子,以後有什麼事想問我,盡管來。……但是像今夜這樣沐浴之後披濕發出門,對你的身體不好,究竟有何事呀?……來,坐下說話吧。”

  搬了一張凳子坐在孫思邈身邊,谷兒獻上茶,一老一小這才談起正經事。梅振衣真正想知道的是——這個世界與他穿越前印象中的唐代有什麼不同?這世上神仙菩薩妖魔鬼怪到底是什麼來歷,怎會公然到處亂跑?那些修行高人又是怎麼回事?他們修的都是什麼?這個話題談起來可就復雜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02:48

第一卷︰養生主 024回 貪倚三山齊雲坐 杯觴欲取一湖酌  

遠古洪荒之事無史可記,待到有伏羲與女媧出,畫八卦正乾坤之序,而定人間大倫,萬物之靈開枝散葉。這些是最早的傳說,伏羲又稱青帝。後來炎帝神農氏與黃帝軒轅氏爭天下,黃帝勝,各部融合,九州子民共稱炎黃子孫。黃帝子孫享國日久,傳承至秦。秦末布衣漢高祖劉邦得天下,其來歷不可考,遠古譜系傳承方止。

  人類自洪荒而出,猶如自混沌入清明,故聖人俯仰天地萬物,各悟玄機而立道統。當時情況與後代人因傳治學頗有不同,因為前人無學可授、無道可傳,聖人所開悟皆從混沌中直指清明,因此其玄機根本歷傳不衰。過于久遠的細節之事,孫思邈也不能盡知。

  世上不僅有人,還有眾生。人間有修行之道,眾生也可能修行,于是有修行高人,也有妖怪精靈。所謂修行,修于行止而證本源,悟大道求超脫。由于人間道統不同,追求不同,方法也不同,各門各派源流錯雜。

  孫思邈講了醫家修身之道,五氣朝元、易筋洗髓、脫胎換骨、出神入化等境界,與曲正波所述也沒什麼不同,只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就不是傳說,而是實實在在的修身法門。孫思邈本人也是個煉丹的道士,也講了道家修行的一些講究。

  道家奉老子為祖,崇尚自然之道,修行為長生久視,求得道飛升。雖然法門次第各異,但修行境界都差不多︰練形退病達五氣朝元方入門徑;易筋洗髓鍛煉爐鼎,破妄不迷洗煉心性;其後達到身心內外真如不二的境界,可稱大成真人;勘破玄關脫胎換骨宛如新生,可有飛天之趣大獲自由;待陽神出現,不受爐鼎形骸所累,有出神入化神通。世間修行境界到此為止。

  世人談飛升,有兩種含義,其一是指修行高人有飛天之能,凡人稱為飛仙,那是溢美之詞。真正的飛升成仙,是指出神入化之後,人間種種化身圓滿無礙,可超脫色界而得大解脫,此時方是真仙境界。如此說來出神入化之後還有修行境界,但孫思邈就沒有多講了。

  當然,修行也不止這麼一條路,比如佛家從心境入手,直求步步解脫,法門與道家不同,但關節之處是類似的。比如破妄不迷,身心內外出入空門無礙,稱羅漢果,道家至此則稱大成真人。出神入化超脫色界,化身玄妙可渡世人,稱菩薩果,猶在真仙境界之上。細細追究起來,有各種復雜的次第講究,不入門修證,外人是說不清的。

  說到這里梅振衣忍不住問道︰“修道所謂大成真人,與‘上古天真論’中所稱的真人是一回事嗎?”

  孫思邈有些奇怪的反問︰“你怎會知曉《黃帝內經》?”

  梅振衣一不留神問了這一句才覺得不對,就算生而知之也不能這麼夸張,趕忙解釋道︰“我有一次听振名和振聲在房門外對問,就在背誦內經,我听見一些就記住了。”

  孫思邈微微點頭︰“原來如此!上古天真論中所謂真人,指的不是修道者所謂的大成真人,真要比較的話,那恐怕已是真仙境界了。……所謂大成真人,指的是身心內外洗煉純淨,不迷不惘境界不失,應為便是願為,此謂真如不二。”

  梅振衣︰“那這種境界,從醫家來說,有什麼講究呢?”

  孫思邈笑了︰“有些事不能言述,要親身驗證方知,告訴你最簡單的,大成真人據說有三元之壽,脫病厄之苦,能終其天年而不衰。所謂三元之壽,一甲子輪回為一元,三元為一百八十年。……有此境界之人也未必都在人間留三元之限,只是略說而已,重點在終其天年而不衰。也可能遇大劫而終,或自解而去,或境界更進以求飛升。”

  梅振衣︰“听說您老人家在七十歲之前,世人已經稱為孫真人,您是否早有大成真人境界?”

  孫思邈又笑了笑︰“我是學醫的,早年體弱幾番垂危,生死之間多有所悟,感醫道同緣,所以也參證修道。大成真人的境界當然是有了,但我還是個醫者,並不以道求長生,只願醫這人間疾苦,這也是我的真人境界。他人可能不解,你以後或許能明白我的想法。”

  孫思邈是個修道的散人,但並不求飛升成仙,只是想以此印證醫道,治療人間疾苦,所以他並沒有在洞天福地清修道法,而是行走江湖濟世人間。他這種想法梅振衣多少能理解,中國傳統思想就有“不為良相,便為良醫(注1)、良相輔廟堂,良醫治世間”的說法,包括華夏治世的始祖炎帝與黃帝,本身也是醫道之祖,傳世醫典就托名《神農本草經》與《黃帝內經》,這些道理曲正波教授都曾經講過。

  話又說回來了,修行也不是想成仙就能成仙的,其難度對普通人來說與買彩票中大獎沒什麼區別,就算你能夠得傳道法,也未必是福非禍。資質不夠、心性不佳,遇師不明都容易誤入歧途,甚者萬劫不復。

  梅振衣最關心的問題是目前他身處一個什麼樣的世界?一番談話之後才了解到這是個龍蛇錯雜,人妖混居,神仙隱現的世間。修行高人並不刻意隱匿,各顯神通插手人間爭斗,甚至朝堂之上的一些高官名將,本身都是修行有成的高手。而另一方面,江湖之中的修行高人地位超然,比如曾到菁蕪山莊打秋風的那位呂純陽,就被蕪州鄉民尊稱為呂仙人,飄然在芸芸眾生之上。

  听到這里梅振衣又問︰“您老說的這些在世修行人,都是有真本事的嗎?都像您這麼造福世間嗎?”

  孫思邈苦笑︰“且不要夸我,你雖然聰明,但畢竟年紀還小,不懂人間疾苦江湖險惡。有人確有修行神通,但更多人未免夸大其詞欺世盜名,世上魚目混珠之徒甚眾。就算有些許成就者,未必不行欺瞞手段以食利自肥。”

  听老人家這麼一說,梅振衣也笑了,當前的世界與千年之後的江湖沒什麼本質的不同,都講究“尖”與“里”,尖是一點真功夫,里是窮吹亂泡騙人的把戲,更多人純粹就是江湖騙子了。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人公然以神仙聖佛的面目出現,而且還真有妖魔鬼怪混居人間,這一點在千年之後的文明社會是不可想象的。

  他笑道︰“我家也養了一位仙人,姓呂號純陽子,您老看他是哪一類人呢?”

  孫思邈搖頭︰“我不欲在背後談生人是非,但凡事你可自己分辨,那人自稱仙道,是他自己的仙道,至于你,要看他怎麼跟你打交道。……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既然醒來,那位仙人很快就會登門了,你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如何行事而已。”

  半夜長談,孫思邈見天色已晚,讓梅振衣早點回去休息。談了半天梅振衣並沒有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這世上神仙菩薩妖魔鬼怪為什麼會公然到處亂跑?但實際上也等于把答案說清楚了——從來沒有人規定他們不能出來隨便溜。還有一件事孫思邈猜的沒錯,那位呂純陽道長果然第二天就上門了。

  第二天上午,梅毅閑來無事,正在後花園的空地上教梅氏六兄弟習武。他本是奉侯爺之命保護梅振衣順便教小少爺防身之道,可少爺的身子骨現在還不能習武,梅毅腦筋一轉想到了梅氏六兄弟。這六個人從小在長安侯府梅毅就認識,也學過一些護身的功夫,身體素質與根基都不錯,好好調教一番也是六個不錯的貼身保鏢。

  兄弟六人能和梅毅這樣的劍術大師學習,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再苦再累也是興致高昂。他們練武,梅振衣也搬了張靠背胡床坐在一邊看,感覺這六兄弟有些根基,但論身手還不如自己當年呢,而梅毅所教卻十分高明。正看的起勁呢,管家突然來報——齊雲觀的呂仙人登門拜訪,執意要見小少爺。

  孫思邈至今還沒有說少爺可以隨便見外客,如果是一般人來了說體弱不便就可以了,但這位呂純陽道長不同。前文說過,他享受梅家與蕪州鄉民的供奉,號稱仙人高高在上,那是有仙家神通的,總不能說見他會對少爺病情不利吧?要是在往日張果也就自己做主了,可現在凡事他都要問問梅振衣的意見。

  梅振衣一听呂純陽就一愣,昨天還和孫思邈提到此人,言語之中孫思邈似乎對這個人並不是很感冒。如果是在他剛剛醒來的時候,一听說呂洞賓的大名,弄不好一溜小跑就去見了,但現在情況不太一樣了,他多少已經了解這個世界的現狀,心里多了幾分疑慮。

  他想起了孫思邈的話,對于這種人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怎麼跟你打交道,想了想說︰“管家,就推說我體弱不便,改日登門拜訪仙長,今天不見了。你好好招待他就是,吃啥喝啥你來安排,總之上門是客,客氣一些就是了。”

  張果有些為難︰“我已經說了少爺體弱不便見客,可那位仙長認為我有意為難,他自稱在齊雲峰立觀為梅家做法祈福,少爺終于無恙而醒,就算別人不能見,難道連他呂道長都不見嗎?”

  梅振衣眉頭一皺︰“這位道長好大的架子,出家人入侯門,明知主人有病還有強見的道理嗎?我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孩,有事找你張管家談就是了。”

  張果苦笑︰“恐怕他要見的就是小少爺您,來的時候排場大的很,兩個下人先來通報,青衣童子左右開道,轎子一直抬到山莊門口,人沒進門先送來一張法帖。我看了他寫的帖子,恐怕這事不見你談不了。”

  梅振衣好奇道︰“哦?還寫帖子了,拿來我看看。”

  “就在這里,少爺請過目。”張果遞過來一張A4紙大小,金色封面瓖紅邊對折的帖子。梅振衣一看見這個帖子就想起穿越前的大伯梅正乾來,那位正乾道長在道觀里裝神弄鬼騙游客香火錢,桌上的簽名帖也是這種皮子。

  他正準備接過來,轉念又想起自己還“不應該”識字,于是又一擺手道︰“你念給我听。”唐代人凡事愛拽詩文,帖子打開左頁是一首詩——

  長倚三山齊雲坐,

  掌中飛觴一湖酌。

  緣引人間松梅友,

  煙霞出岫入城廓。

  右面寫著幾行字︰“修行山中,望見蕪城雲氣涌動,知梅府公子轉醒,施法終不虛行,道心甚慰。小公子生而非常,與仙家有緣方可脫世間苦厄,故此移步登門,授以長生永福之道。……”這位道長分明是在暗示梅振衣醒來都是他的神通功勞,接著話鋒一轉要收梅家大少爺為徒,听那語氣還好像梅振衣得了天大的福份。

  要是換一個穿越的現代人听說呂洞賓要收他為徒,恐怕會樂得一蹦多高,但此時梅振衣听了心中卻微微一驚,覺得不對頭。不僅是因為孫思邈昨晚說的話,而且梅振衣早就知道江湖八大門中有“法師吃徒弟”的說法,指的就是專找有錢有勢的冤大頭下手,說他有仙緣,要渡為有緣人收為徒弟,財色名利一齊騙,受騙者往往還蒙在鼓里對騙子恭恭敬敬。梅太公曾講過很多這樣的軼事,看來這位呂道長恐怕也沒安什麼好心眼。

  呂純陽究竟是不是這個打算,梅振衣也不想冤枉好人,想了想道︰“張管家,你說這是孫思邈孫神醫的交代,我暫時不便見外客。他一個江湖道士再大的架子還敢壓過孫老神仙嗎?料想他也不會再強求見我。再告訴他我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有什麼事還不如對你說。……梅五、梅六,你們暫時別練了,隨管家到前廳伺候著,听听那位道長都想干什麼?”

  過了幾柱香的功夫,梅六悄悄溜回來報告︰“那位道長打扮的可氣派了,往那里一坐真是仙風道骨的架子端著。他說在蕪州修行,靈氣造福一方,少爺如今得醒他也大感欣慰。他說少爺與仙家有緣福份非淺,願意一身仙術相傳,以助少爺享福延年得登仙篆。……少爺,呂仙人主動上門要收你做徒弟。”

  梅振衣不動聲色︰“這些帖子里已經寫了,還有其它的事嗎,他要我們梅家做什麼?”

  梅六︰“呂道長還說了,齊雲觀規模狹窄不夠仙家氣相,少爺如果在那里學仙術也失了身份。青漪湖中承樞、法柱、方正三山連為一體壯如仙人筆架,懷抱幽谷仙氣充盈,是難得的仙家福地。……他希望能在青漪湖三山中鑿建洞天,並不謀求梅氏私地,只想廣布仙緣于蕪州四鄉,少爺如在那里隨他修行,也能得人間善果。”

  听見這些,再聯想到呂道長那首詩中的字句含義,梅振衣心中多少明白了,面不改色的說︰“我都知道了,你回去悄悄告訴張果,讓他轉告呂道長,就說我仰慕仙人已久,體弱不能待客心中十分惶恐,改日一定備重禮登門,好好向仙長請教。……毅叔叔,你的眼光銳利善于識人,麻煩你也去前廳看看,那位道長究竟有多大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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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不為良相,願為良醫”是宋代範仲淹的言論,在唐代沒有這句話,但其思想是一脈相承的,作為穿越的現代人梅溪想到這些,也不算BUG.。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03:23

第一卷︰養生主 025回 尋訪人間烏梅友 神煙出岫入城廓

吩咐完畢,梅振衣心中暗自升起一股怒氣︰“這姓呂的太過分了,孫思邈不辭辛苦為我治病十二年,從來沒有貪圖過什麼,他呂道長倒好,輕飄飄一開口全成了他的功勞!……白白佔了一座道觀和半座齊雲峰還不滿足,現在一開口就要青漪湖中的三座山,用收徒弟做幌子。……真把我當白痴小孩了,一口就想吃定我和蕪州梅家,卻不知道我也是個老江湖了,要真耍手段還說不定誰耍誰呢。”

  心里暗罵,表面上卻裝作一點事都沒有。梅振衣听說那三座山確實是個寶地,盛產各種珍稀藥材,而包圍三山的青漪湖則是蕪州一帶最豐饒的水產地,連年魚豐蟹肥。呂道長一張嘴就是這麼大的胃口,梅振衣看穿了當然不高興。孫思邈提醒的對,不管那呂純陽是什麼高人修什麼仙道,對于梅振衣來說,就看他怎麼跟人打交道。

  至于學仙術梅振衣還是稍微有點動心的,畢竟听名字那人很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呂洞賓,所以讓梅毅去探探底細。如果那呂純陽真是有道仙人,那麼梅振衣再打別的主意也不遲,反正他也不缺心眼。

  又過了不久梅毅回報︰“少爺,我看的仔細,那位道長確實有點修行。”

  梅振衣揮了揮手,讓其它的人都退下,悄聲問道︰“就你看,他到底有多高的修行,比管家張果又如何?”

  梅毅笑了︰“恐怕還不如張果,不足才易露底,他若真是仙家高人,憑我的眼力還看不出底細呢。”

  梅振衣又問︰“那麼如此說來,他就更不如你了,我指的是動手斗法。”

  梅毅︰“他是修道之人,若論修行境界可能不比我弱,但假如真動手,只要他不事先準備什麼詭異法術,我一出手有把握在幾合之內將他制服。……少爺你問這些是什麼意思?就算你不想答應他的要求,找個借口推托就是了,沒必要將他怎樣吧?畢竟修行高人地位超然,他也沒什麼惡跡,公然開罪不是明智之舉。”

  梅振衣︰“毅叔多慮了,我只想心中有數而已,並不一定就要做什麼,這件事先拖拖吧,等過年再說。”每年年底之前,菁蕪山莊都要向齊雲觀送去下一年的供奉折銀百兩,梅振衣也想去親眼看看這呂道人想佔的那三座山是怎麼回事?眼下還是養好身體要緊,屆時再見機行事。

  前面張果招待呂仙人以及門下僕從吃了午飯,終于把他打發走了。這撥客人前腳出門不久,張果正在小院中向梅振衣轉述今天的詳細談話,有僕人又來稟告,門前有一女子,點名要見管家張果。

  那報信的門童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廝,說話時看著張果神情有些古怪,梅振衣問道︰“有客來訪你通報便是,擠眉弄眼的做什麼?”

  小廝趕緊道︰“少爺您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秀美的女子,差點以為是下凡的仙女了,門前的下人們眼楮都看直了。請她進來又不進來,只站在門口,點名要管家出去。張管家在山莊這些年了,也沒听說他和外面誰家的姑娘有什麼來往,所以大家都很好奇。”

  張果也納悶了,問道︰“那女子可說自己是什麼人?”

  小廝︰“說了一句,自稱綠雪,來自敬亭山。”

  張果聞言色變,一揮手道︰“知道了,我馬上就去,你們好好的干自己的差事,誰也不要亂嚼舌頭!”

  門童走後梅振衣見張果神色有異,忍不住問道︰“管家,你這是怎麼了?那來人有什麼不對嗎?”

  張果連忙躬身道︰“這里沒有外人,老奴不敢隱瞞,那綠雪非人,乃是敬亭山中一株生長了三百年的茶樹精靈。”

  今天可真熱鬧了,昨天剛談完神仙妖精,上午呂仙人登門,下午樹精綠雪又來拜訪。梅振衣揉了揉太陽穴說︰“如此說來這綠雪是你的同族,她有事找你也正常,看你的神情怎麼不對呢?”

  張果︰“少爺有所不知,那綠雪五十一年前化身成靈,就是因為觀自在菩薩于敬亭山顯聖,機緣巧合得此福緣。……她與我不一樣,扎根敬亭山中潤物化雨不入世間,這幾十年來我從未听說過她走出敬亭山。今天突然來到菁蕪山莊,必定是有大事發生。”

  梅振衣也好奇了︰“那你還不快去,听听都有什麼事?只要你願意,能幫什麼忙就幫。如果與我們梅家有關,那就回來告訴我一聲。”

  書中暗表,這綠雪究竟是什麼來歷?說起來她還與敬亭山中的翠亭庵有點關系。五十一年前觀自在菩薩不知何故駕臨敬亭山,身邊還跟了一位仙童,那仙童用菩薩瓶中的楊柳枝灑下一滴淨露,救活了山中一株行將枯死的古茶樹。這棵茶樹有此福緣,也感悟成靈,化形女子名為綠雪。

  觀自在菩薩在山中駕雲欲離去的時候,被一伙樵夫所見,當即俯身膜拜。菩薩見露了行藏也就不再掩飾,在敬亭山上現出五彩慶雲與百丈法身,蕪州萬民震動盡皆頂禮。後來敬亭山的主人柳伯舒就建造了翠亭庵,專門供奉觀自在菩薩,一年四季香火不斷。綠雪一直在山中修行不入人世,但同為烏梅之精的張果一直替梅家照看九山產業,是認識綠雪的。

  張果迎出菁蕪山莊,門外站著一位綠衣女子,她神情淡然靜靜等候,似乎對山莊門人好奇的目光視而不見。她看上去約有二十出頭,膚色如雪如玉,沒有一絲瑕疵也沒有半點人間煙火氣,挽著高髻,明黃發簪飾以碧玉片墜,仔細看又發現那精美的長簪是帶葉的細枝。她身姿窈窕容顏秀美,站在那里遠觀似近,近觀似遠,山莊外冬日里的草木景象仿佛平添萌動生機,如畫中神韻天成。

  張果看見她連忙迎上前去︰“綠雪道友,有事傳訊即可,何故驚動你親自出山?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去?”

  綠雪看了一眼山莊大門︰“傳訊恐瀉事機,故此親來,菁蕪山莊有仙靈之氣亦有殺伐之氣,我修為尚淺不敢擅入。”

  張果︰“莊中確有高人,但于你無妨,請進來說話吧。”

  綠雪︰“原來如此,難怪滿城鬼役皆不得入,我也就放心了。不必進門,就在這里說話吧,請屏退旁人。”

  綠雪不願意進去,張果也不勉強,令下人們都退入門內,菁蕪山莊關上大門,見四下無人張果施法術籠罩左近不使談話聲外泄,這才問道︰“你方才說滿城鬼役欲入菁蕪山莊,我怎麼毫無察覺?究竟出了什麼事?”

  綠雪︰“望此地氣色不可入自然退避,況且妖靈鬼怪受左道高人役使,自然不易被你察覺。”

  張果吃了一驚︰“你說什麼?有左道高人役使鬼神窺探菁蕪山莊,什麼人如此大膽?”

  “我只知此人在飛盡峰上做法,驅使鬼神,所謀還不止菁蕪山莊,他做的事將禍及蕪城生靈。我所居敬亭山乃梅氏之地,滿山生靈休養生息在此,聞此禍不得不上門告知。”綠雪神情一向恬淡不帶煙火氣,開口卻說出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究竟出了什麼大事,能驚動不入人煙的綠雪?還要細細講來——

  綠雪說的那個人叫明崇儼,洛州偃師人,有道術能召鬼神,以神通聞名。唐高宗召見賜官,累官升至正諫大夫入閣供奉。此人善鑽營,近年來朝堂權柄落在後宮之手,他凡事逢迎武皇後,為其心腹。皇上與皇後移駕東都,太子李賢留守長安,本來無事,可武皇後偏偏自撰《孝子轉》、《少陽政範》等書賜予太子,書中頗有訓斥之意。皇後怎會親自寫書,無非就是授意一批心腹編撰,明崇儼也參與了,知道皇後心中別有想法。

  太子李賢,容止端重、天資聰敏,少時讀書過目不忘,且行事很有主見,自從他的兄長李弘不明不白的死後,在諸皇子當中是最適合繼承李唐大業的人選。可是武皇後不喜歡他,或者說不喜歡一個很有主見的太子將來繼承大位。而太子李賢也對皇後專權頗有不滿,母子兩人有嫌隙,遲早要出事。

  于是明崇儼給武皇後進言︰“吾精相術,觀太子福薄不堪繼承國體,而英王哲、相王旦貌類其父,此兩子中擇一人繼位,方可無虞。”他推薦武後另外兩個兒字李哲(亦名李顯)與李旦,這兩人與他們的哥哥不同,脾氣倒很像父親李治,十分懼內且無甚主見。明崇儼也看出來了,皇後想要的太子不是將來的一代明君,只是听話的傀儡而已。

  武後動了易儲之念,但是太子素有賢名,行事亦無過失,朝中還有一批老臣擁戴,沒有借口廢他,在皇上面前也說不過去。明崇儼主動請纓去長安考察太子行止,其實就是去找茬,尋找個過錯好讓武後有借口廢掉太子。武後點頭,命他西行暗中考察,見機可秘密行事。自古參與廢立之事都很凶險,但是好處也很大的,一旦成功牽連甚廣,這里面的油水講究就多了。

  明崇儼來到長安,一時之間還沒有找到太子失德的證據,這一日在城郊高丘上觀望東宮雲氣,越看越覺得帝王之氣已移居洛陽,看來自己跟隨武後謀廢太子的選擇是明智的。此時神念忽動似被驚擾,抬頭運神通極目望去,南邊雲氣聳動似有一方神聖出世,推算地點在蕪州一帶。

  前文曾提道,就在同一時間,終南山中有個叫清風的童子也對身邊的女童明月說道︰“我遙看南方雲氣突變,天下靈樞匯聚于斯地,不知有何方神聖現世,卻隱約有好重的殺伐之氣,似帝星又似殺星,又皆似是而非,好生玄妙啊。”(見18回末)

  那明崇儼的修為遠不及仙童清風,只能看出蕪州一帶有非常人出世,這可能是帝星降臨、仙人隕落轉世、聖童降生等等情況,當下動了私心,離開長安南下秘密潛入蕪州。明崇儼來到蕪州四下暗訪卻不得要領,原因前文已經提到,他找的是剛出生的嬰兒,而蕪州雲氣變動是因為梅振衣醒來,而此時梅振衣已經十二歲了。

  但是明崇儼听說南魯侯梅孝朗是蕪城人,其長子梅振衣自幼白痴在蕪州菁蕪山莊養病,剛剛轉醒,心里又打起了別的陰毒算盤,想到了扳倒太子的鬼主意。

  想要搞掉太子又不留後患讓他沒有翻身的機會,最好的辦法是誣陷太子謀反,但是長安城中也有高人,明崇儼在太子身邊做不得手腳,只能去想別的辦法。聖上移駕東都將太子留在長安,任命的長安留守、東宮輔政大臣就是梅孝朗,如果誣陷梅孝朗謀反成功,一定能勾連到太子身上。當今聖上性情優柔寬厚,但最恨謀反,如果太子牽連到篡逆案中,那也顧不得父子之情了。

  梅孝朗怎麼會謀反呢?明崇儼自有歹毒手段。他打听到梅孝朗的大舅子柳直是寧國縣倉督,兼管軍械采辦,于是在飛盡峰上做法,招聚山精鬼怪,役使它們以五鬼搬運之法從寧國縣軍械庫偷了一批重甲硬弩,然後又役使鬼神企圖將這些違禁物資悄悄藏于菁蕪山莊中。

  梅振衣只是個剛剛醒來的白痴孩子,他私藏軍械干什麼呢?一定是其父梅孝朗陰有異志。只要東西藏進去,明崇儼再公然現身,假托武後的詔令帶領蕪州衙役抄查菁蕪山莊,那麼謀逆的罪證就做實了。然後順藤摸瓜,查出違禁軍械來自柳直監守自盜,旁人不信也得信。

  明崇儼想的很美,但是菁蕪山莊有真人孫思邈與殺氣頗重的高手梅毅坐鎮,陰邪退避,他役使的那些山精鬼怪法力低微不敢進入,因此栽贓之計尚未得手。明崇儼十月初九起身從長安來蕪州,並不知道孫思邈在此,也不清楚梅孝朗把最得力的家將梅毅派來了。

  明崇儼干的壞事可不止這一件,他見栽贓菁蕪山莊暫時無法得手,還沒忘記自己因何而來,又冒出別的壞水。他又做法役使鬼神,命它們將蕪州城一帶十月初八、初九、初十這三天出生的嬰兒全部偷來。他沒听說過後世那句“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的反動名言,但就是這麼做的,既然找不到出世聖童的線索,干脆把有嫌疑的全部抓來。

  敬亭山中有一茶樹精綠雪,扎根于斯三百年,通靈修行五十余年。論修為她當然不及左道高人明崇儼,但是綠雪五十一年前瀕臨枯槁,是被觀自在菩薩楊柳枝灑下的淨露救活,靈根純淨不染陰邪。明崇儼在相鄰敬亭山的飛盡峰上做法召聚鬼神,周圍一帶獨有綠雪不受其召。她自然不會去招惹明崇儼,收斂神氣藏于山中不被他發現,可明崇儼役使鬼怪精靈干的那些事綠雪是知道的。

  明崇儼一開始役使鬼神偷了一批物資,還想讓它們悄悄送進菁蕪山莊,但是沒有成功。綠雪不懂人間那麼多復雜的事情,並沒有太在意,後來明崇儼又逼令眾鬼去偷蕪城一帶出生不久的嬰兒,如此傷天害理的行為綠雪看不下去了,也開始懷疑此人針對菁蕪山莊的行為另有歹毒的陰謀。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04:43

第一卷︰養生主 026回 心居不正多作怪 左道充仙也吟詩

  綠雪並不知道明崇儼是誰,也不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只知道他是一位歹毒的左道高人,殘害蕪州生靈,也企圖對菁蕪山莊不利。她認識菁蕪山莊的管家烏梅精張果,平時只需以神通傳訊讓張果來見她則可,但此時怕被妖人查覺,故此親自下山來到菁蕪山莊。在門外看見山莊內有仙家之氣與肅殺之氣,這才明白為什麼群鬼不得而入,她也不想進去,把張果叫出來說話。最後她告訴張果︰“既然山莊內有高人坐鎮,希望能出手除掉那位左道妖人。”

  綠雪走後,張果甚至沒有進大門,直接原地一扭身如輕煙般就飄進了山莊的後園,落在梅振衣所住的院子里。他如此進入立刻就驚動了梅毅,提劍躍到院中喝問︰“張果,你怎在山莊中如此行事?”

  張果直擺手︰“先別問了,快隨我去見少爺,出大事了!”

  張果與梅毅來到梅振衣房中,勸退正在閑聊的曲家兄弟,緊緊關上房門,梅振衣不解的問︰“張老,你這麼神神秘秘的干什麼?剛才有個姑娘找你,听說你把自己關在大門外和人家說悄悄話,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張果︰“少爺,別開玩笑了,出禍事了,綠雪找我就是因為這個。”當下將綠雪告訴他的情況原原本本轉述了一遍。

  梅毅倒吸一口冷氣,一把抓住張果的胳膊問道︰“你可知那妖人想秘密運入菁蕪山莊的是什麼東西?沒听錯吧?”

  張果︰“我不是說了嗎?綠雪告訴我是一批鎧甲和弩機,我沒听錯!”

  梅毅的表情就像迎面被人打了一拳︰“什麼人如此歹毒?這是誣我們謀反啊,是誅族之禍!”

  “綠雪不認識他,請問梅將軍認識此人嗎?”張果說話間從袖中取出一片碧綠的葉子,那是綠雪交給他的,他持在手中施法一揮,葉子散成一片青光,光芒中看見一個人站在一塊狀如玄鳥展翅的巨石上,頭戴綸巾,手中揮動一面黑色長幡。

  光影只是閃爍一瞬就已消失,葉子也不見了,但梅毅已經一眼看清了此人,錯愕道︰“他是明崇儼,朝中的左道妖人,官拜正諫大夫,是武皇後的心腹近臣,我在長安城見過。……怎麼會是他呢?听說太子深恨此人,但我們梅家與他沒什麼仇怨,怎會做這麼歹毒的事?難道是武皇後——”說到這里突然住口不敢再講下去,額頭上也滲出了冷汗,此時他與張果都把目光轉向一直沒有說話的梅振衣。

  梅振衣一直不做聲,不僅是因為能沉得住氣,而且也因為事情太意外了,心中千頭萬緒需要好好梳理梳理。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落!莫名其妙穿越到唐朝很是無奈,本以為生在王侯之家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也不枉來這一趟了。不料王侯有王侯的苦處,連象普通百姓那樣安穩過日子都不可得。

  明崇儼?沒听說過,甚至他的“父親”梅孝朗,在所知的歷史中都沒有半點印象。梅振衣後悔啊,後悔自己穿越前沒有好好鑽研唐史,搜腸刮肚也只知道後來是武皇後當了皇帝,成了中國歷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史稱武則天。至于武則天稱帝前朝廷中發生了什麼事,他是一無所知,能想起來的也就是電視劇中胡亂編篡的戲說劇情,還不如不知道。

  想到這里他心念一轉,就算自己熟讀新、舊唐書又能怎樣,能想到今天發生的事嗎?歷史書上也不可能記載的這麼詳細,遇到事情還得像平常那樣去處理,至于小說上說的穿越者無往不利,恐怕只有設身處地才知道其說法的荒誕。他雖然是個老江湖,但做為二十一世紀的青年也不熟悉古代的宮廷斗爭內幕,只能朝別的方向分析。

  悄悄往人家里埋東西,這種手段在過去的江湖術中也有,要麼是風水師故弄玄虛,要麼是陰陽師敲詐勒索,要麼是仇家栽贓陷害。不外乎這幾個原因,陰謀沒有得逞之前總有辦法對付的。但有一件事正在發生無人阻止,梅振衣也不知道因為什麼,那就是明崇儼役使群鬼偷嬰兒。想到這里抬頭看去,發現張果和梅毅都看著自己,他開口問了一句讓兩人很意外的話︰“你們誰能告訴我,明崇儼抓那些嬰兒干什麼?”

  張果一愣︰“少爺你不知道?”

  梅振衣︰“我當然不知道,現在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我知道原因,另一件事我不知道原因,所以才要問清楚。”

  張果︰“當然是吸取生機元氣,助長妖道修行。”

  “什麼?還有這麼修行的!”梅振衣震驚不小,臉色變的紫青,難以想像世界上還有這麼歹毒的修行法門。

  張果耐著性子給他解釋了一番。世上就有一些歹毒的修行法門,吸取他人生機為己有,初生嬰兒從足月時到百日間最為柔弱,且心智未開不知在意念中抵抗,然而其生機也最強最精純,是最合適的吸取對象。這種修行法門有傷天和,修煉者心性陰毒也無法超脫,最終成不了出神入化境界,但也能為自己延年增長法力。

  梅振衣緊皺眉頭又問︰“這麼歹毒的事,沒人管嗎?”

  梅毅道︰“怎會沒人管,在人間已是死罪,就算在正經修行高人眼里,遇見了也絕對不能容。”

  梅振衣點點頭︰“如此說來,這明崇儼的所作所為是絕對見不得光嘍?那麼你們說他在蕪州做的事,會不會讓旁人知曉?”

  梅毅眼神一亮,似乎想到了什麼︰“絕對不會,這種歹毒的修練只能自己一個人秘密進行,如果泄露出去,此人將死無葬身之地。”

  張果也想到了什麼,接口道︰“趁他還沒有栽贓成功,把他修行歹毒法門的事泄露出去。”

  梅毅搖了搖頭︰“不可,你有什麼證據?他沒有親自動手,而是役使鬼神偷嬰兒,一施法術就可以將那些山精鬼怪滅口,知情者只有一個綠雪而已。他是朝中的寵臣,綠雪只不過是無人認識的山中精靈,空口無憑能把他怎樣?”

  梅振衣也搖頭︰“這個主意不太好,你們再想想,明崇儼在蕪州做這種事,會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行蹤嗎?”

  梅毅︰“當然不會,滿城嬰兒丟失那可是震動朝野的大案,如果恰好明崇儼此前來到蕪州,聯想起來總歸不是好事,這種人做賊心虛,不會暴露行跡的。……如果我猜的不錯,他的計劃應該是蕪州嬰兒丟失案件已出,菁蕪山莊栽贓也成功,才會現身從外地趕來蕪州。”

  梅振衣此時又一次無意間流露出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沉聲道︰“這樣就好辦了,無論如何此人該殺,就讓他死個不明不白吧,也沒人知道明崇儼死在蕪州。……二位,你們都是有功夫有修行的人,能不能殺得了明崇儼?而且此事要秘密不能公開。”

  梅毅沉吟道︰“我在長安與他見過幾面,此人修為不低,更可怕的是能役鬼神。如果他施法召集鬼怪精靈一起動手,我和張果不是對手,只能趁他不備落單時下手,要突然近身偷襲才有把握。”

  張果︰“這種做盡壞事的人最為機警鬼祟,隨時都有防備,趁他落單時近身偷襲恐怕很難。……我看能不能請孫老神仙幫忙,他也是大成真人,對付妖法的手段自然在我和梅毅之上。”

  梅振衣搖頭︰“我們要暗殺一位朝中大臣,這是我梅氏家事,不可讓他老人家卷進來。……毅叔叔,你在長安時,听說過此人的興趣癖好,為人有什麼特點嗎?”

  梅毅想了想︰“有,此人好色如命,經常誘騙女子共修左道,其實就是借機宣淫。且听說他對女人很挑剔,非年輕貌美者不可。如果踫見人間美色,日思夜想總要弄到手,淫徒之原形畢露。”

  梅振衣︰“美人計?可是上哪去找一位絕色女子,能讓明崇儼神魂顛倒,還能配合我們誘他孤身涉險地呢?”

  張果一頓足︰“有啊,綠雪容姿絕色,世間難得一見。此事就是她上門告知,應該願意幫忙,只要她出面,絕對能讓那明崇儼神魂顛倒。而且她也有修行,可以聯合我們三人之力偷襲。”

  說到這里只見張果的耳廓輕輕動了動,似乎在注意听什麼聲音,梅毅也有所警覺,皺眉抬頭看向山莊大門的方向。梅振衣問道︰“你們怎麼了,听見什麼動靜了?”

  張果︰“剛才有人急敲山莊大門,此時前院又傳來哭喊聲。”

  梅毅︰“又出什麼事了,你趕緊去看看,現在可不能再添亂了!”

  張果出去,時間不大又回來了,外面果然出事了。山莊有個僕人叫趙啟明,今年快三十歲了,就在蕪州成家,前年娶了個當地的媳婦,不久前生了個兒子。這孩子是十月初十出生,恰恰是少爺梅振衣醒來的第二天,張果以為喜慶,還特意打了一吊賞錢。啟明也高興,給孩子起名趙醒梅,算是沾點小侯爺的光。

  趙啟明今天在山莊里當值,媳婦在家做些針線活,孩子就放在搖籃里,去廚房倒杯水的功夫,回來就發現孩子不見了!根本就沒有人來過,孩子怎麼會丟呢?四下找尋不得,當時就慌了神,哭著來到菁蕪山莊敲門告訴老公,同時也驚動了正在密談的張果等人。

  梅振衣聞言重重的一拍床板,把手拍的生疼,咬牙道︰“好快的動作,已經開始丟孩子了,這一夜還不知道要偷多少。事不宜遲,張果,你立刻就去敬亭山找綠雪,商量定了我們明天就動手。……注意點,別暴露了行跡,讓那妖人起疑。”

  梅振衣是個聰明人,梅毅與張果也不笨,但他們分析的事情多少有些偏差。明崇儼雖然心地歹毒,但也知道什麼事對自己沒好處,吸取嬰兒生機的邪術以前他從來沒有用過,至少在長安城他不敢。這一次是事出有因,他是來尋找出世聖童的,這與普通嬰兒可大不一樣,吸取這種聖童的生機精元,那是極大的助長修行法力,甚至能一舉突破長生境界,這是他這種修左道之人夢寐以求的。

  他在蕪州感應不到聖童的信息,又不方便挨家挨戶去找,貪毒之念終于大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可能的嬰兒全部偷來。當派群鬼潛入菁蕪山莊失敗後,他也猜測莊中有高人坐鎮或另有古怪,另外盤算栽贓的計劃。卻沒想到樹精綠雪察覺他的所作所為,告訴了張果,而梅振衣聞訊後決定悄悄宰了他。

  明崇儼行此歹毒之事當然非常謹慎,他想對付梅家,也听說了菁蕪山莊養了一位修行高人呂道長,栽贓菁蕪山莊受阻後他想到了這位“呂仙人”。當梅毅等人在山莊中密謀的時候,明崇儼悄悄去了齊雲觀查探究竟,卻恰好探听到這位呂道長要收梅振衣為徒的消息,也看穿了呂純陽的底細。明崇儼當時就樂了,眼珠一轉又心生一計。

  這天晚上,呂純陽和弟子交待了幾句看好燭火,這幾日好好收拾收拾道觀,等待梅府公子前來拜見仙師等等閑話,入夜之後獨自來到道觀後面齊雲台上修煉。

  齊雲峰在青漪湖岸邊,地勢頗為奇特,臨湖的一面陡峭如斧劈,齊雲觀依山勢而建背靠絕壁,道觀後院斷崖上一塊巨大的磐石就是齊雲台,是這片山中最佳的修行場所。從這里可以看見青漪湖中承樞、法柱、方正三座成品字形連接在一起的山峰,形成一個巨大的懷抱狀孤島,中間一片清幽谷地正朝著齊雲觀方向。

  青漪湖三山朝著齊雲峰這一面也是一片陡峭的絕壁,青漪湖水在兩面絕壁間形成一線峽,峽中終年煙雲不散,峽下水流湍急暗礁滿布。看那青漪三山的規模氣象,真是建造仙家福地洞天的絕佳場所,可惜這地方不是他呂純陽的,他也沒那財力與人力去建造洞天。

  呂純陽早有貪佔青漪湖三山之心,就等著梅家小少爺上門來拜師了,只要拜了他這尊仙師,其它的就好辦了,憑他呂仙人的江湖經驗與神通手段,還忽悠不了一個白痴小孩嗎?想到這里他的嘴角露出了笑意,開始收拾心事靜坐修煉。

  這夜繁星燦爛,呂純陽坐在齊雲台上,從袖中飛出一條白練,如雲如煙,在星光下繞著他的身形飛舞聚散。這便是他最得意的法器飛雲岫,他此時正在修煉御器之道,白練盤旋間忽然覺得遠處星光晃動,有一條人影大袖飄飄落在對面的高崖上,憑空起風迎面而來,耳中听見吟詩之聲——

  丹犀台上往來仙,散談黃庭內外篇。

  五氣園中植靈藥,玉液周流繞廬間。

  此下昆侖拈妙法,游訪名山興隨緣。

  風錦雲袍橫津見,道達沖霄紫虛前。

  呂純陽驚覺有高人到訪,還不知此人來意,趕緊起身道︰“我乃此間修士純陽子,何方高人訪我齊雲觀?”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05:26

027回、純陽弄徒行詭計,崇儼依樣畫葫輪  

    對面那人悠然答道︰“我自昆侖仙境而來,號東華仙人,游走人間欲結仙緣。今夜駕鶴路過,見山中有仙靈之氣隱現,果見修士在此采取星月精華,我見你根骨不俗,若善加指點有登仙之望,故此現身一見。”此人正是明崇儼,他說的這番話,與呂純陽忽悠梅振衣的那番話沒什麼區別。

    所謂忽悠,要看什麼人對什麼人說什麼話。那呂純陽自己也是個半吊子,很久之前他曾經遇到一位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的修行人,自稱來自昆侖仙境,被仇家所傷恐性命不保,求呂純陽為他安排後事,他留給了呂純陽一部修行典籍和一件法器飛雲岫。那人沒多久就死了,只來得及教授了一些入門築基的心法。呂純陽將他草草掩埋,根據典籍所載自己繼續修煉,但一直沒有真正的明師指點。

    呂純陽此時運足目力向十丈外的對崖看去,只見那位“東華仙人”身披星光飄飄渺渺,面容看不真切,身邊煙雲環繞,腳踏三尺虛空立于風中,空著手並沒有御動任何法器,就這一份修為已遠在自己之上。他將信將疑道︰“請問道友,您真是來自昆侖仙境嗎?”

    明崇儼呵呵一笑︰“那是自然,請問你是何門弟子?我看你這件法器,並非凡品啊。”

    呂純陽心中微微一驚,難道此人是圖謀自己的法寶想出手搶奪?當下收起飛雲岫小心翼翼道︰“我乃妙法門弟子,也是昆侖仙境中大派傳人,在此山中受人供奉修行,只待來日飛升仙境認歸宗門。”他心下猜疑索性扯大旗做虎皮,自稱妙法門傳人。那位傳他法術的修行人生前曾講過,飛雲岫是昆侖仙境中妙法門流落在外的法器,但自己還無緣成為妙法門弟子。

    明崇儼聞言心中暗笑,面上卻一本正經的捻須道︰“我在仙境中與妙法門掌門仙人以兄弟相稱,如此說來你也是我的晚輩了。……你我能相見就是仙緣,我閑來無事本打算去南海訪友,回時如有緣再見,當賜你九轉紫金丹一枚,助你成就大成真人境界。”他真的是看中了呂純陽手中的法寶飛雲岫,但並沒有打算立刻搶奪,先把這個人搞定還有他用。言畢大袖一甩做轉身欲飛走狀,玩了一招欲擒故縱。

    這時呂純陽心中沒有了疑忌,反而著急起來。他成天忽悠蕪州老百姓結什麼仙緣,今天遇到了真正的仙人要結仙緣,他哪能就讓機會這麼溜走?趕緊招手喊道︰“上仙請留步!”

    明崇儼正等他這一句呢,一個瀟灑的轉身問道︰“道友還有何事?”

    呂純陽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施禮︰“誠如上仙所言,相見便是有緣。實不相瞞,我的傳法師父曾是昆侖仙境妙法門在這人世間的記名弟子,修行未成已經身去。多年來我獨自于山中習法,苦無指點多有不解之處,今天得遇上仙懇請垂憐,可能在此盤桓數日指點一二,小道一定竭其所能供奉上仙。”同時心中暗道︰“你要給我九轉紫金丹現在就給唄,還等什麼回時,萬一回時你不路過怎麼辦?”

    明崇儼哦了一聲,語帶同情的說︰“原來如此,你也是個江湖散修,我欲傳你九轉紫金丹,但你並非妙法門正傳,且此地並非我東華道場,你也非我東華弟子。”九轉紫金丹這種高級貨色他手里哪有,無非是逗呆子吃冰凍,先哄住再說。

    呂純陽搶著道︰“這無妨,既受上仙指點,願為上仙門下,于觀中供奉東華上仙。”

    明崇儼笑了︰“你不必急于拜在我門下,我傳法擇弟子甚嚴,還要考驗資質與心性以及向道之心。……念你獨悟大道精神可嘉,我就留些時日考教于你。”

    呂純陽拜服于地︰“多謝上仙!”

    明崇儼︰“言謝尚早,我還沒有說一定答應你的要求,這樣吧,你先幫我做一件事。”

    呂純陽︰“有什麼吩咐,上仙盡管開口。”

    明崇儼︰“一件小事,你久居此山,應熟地脈,可知附近山中有何處適合安置爐鼎,演化道法時不驚擾外界,又能避鬼神耳目?”

    呂純陽想了半天,點頭道︰“有有有,此山叫齊雲峰,往前是妙門山,越過妙門山還有一座留陵山,留陵深山中還有一處朝天洞,正合上仙所言。”

    明崇儼心頭一喜︰“是嗎,那現在就帶我去看看,你的修為應不懼深山夜行吧?”

    當下施展縮地神行之術,與呂純陽一起離開齊雲峰趕往留陵山。留陵山一帶的地貌是一片起伏匯聚的圓柱狀山丘,狀如丹霞,山間斷層溝壑密布,一般人難以深入。所謂朝天洞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山洞,它的開口在深山中一座丘陵頂端的巨岩下,東西兩側各有一個入口,只有普通房門大小,周圍荊棘雜樹叢生很不容易發現。

    很奇特的是這個山洞是向下的,其實就是個帶有出口的漏斗狀隱蔽天坑,向下深百丈有余,底部平坦如川,方圓有六十余丈,是個巨大的山中空洞。這里面空氣很新鮮,隱約在流動,洞底也很干燥。明崇儼站在洞中施了個法術,空氣中微光閃現照亮了整個朝天洞,向周圍看去四壁有很多天然形成的石龕,洞底中央的岩石也如天然的幾案。

    明崇儼很滿意的點了點頭︰“這里是個安放爐鼎,煉制丹藥的地方,雖然不比仙家結界但收拾一下也勉強可用。我輩修行人,首先要能據所需善擇良地,你找的這個地方不錯,我的第一個考驗你通過了。還有另外兩件事也是考驗,你如皆能辦到,我將正式收你為東華門下。”

    呂純陽︰“敢問上仙,還要我做哪兩件事?”

    明崇儼︰“天機不可泄露,到時你自會知道。……我將在此安置丹鼎,采集仙藥,暫留一段時間,你且去吧,無事莫來打擾我,也不得向任何人提及我的行蹤,不久後我自會找你。”

    打發走了呂純陽,明崇儼看著朝天洞得意的笑了,這里真是個藏東西的好地方啊!他要藏什麼東西?首先自然是從寧國縣偷來的軍械,其次就是驅使鬼神偷來的嬰兒。他以東華仙人的名義忽悠呂純陽,並沒說出自己的身份也沒露清面目,如果此事泄露,就讓這位呂道長去背全部的黑鍋吧,反正這個地方是呂純陽找的,別人都不知道內情。

    他听說呂純陽欲收梅振衣為徒,就已經打好了算盤,計劃將栽贓謀反的事通過呂純陽來辦,到時候把那一批軍械悄悄藏進齊雲觀,反正外人看來那也是梅家的地方,觀主還是梅振衣的師父。另一方面,蕪州城那麼多嬰兒丟失是大案,他這位“高人”不久後如果在蕪州公然露面,官府必然求他幫助破案,假如破不了又顯得他沒有手段,干脆計劃好把嬰兒丟失案都栽贓到齊雲觀頭上,到時呂純陽有嘴也說不清。

    明崇儼可夠壞的,天下人之心機歹毒也莫過于此了,而且他行事也算心思縝密。但是老毒物踫上了小江湖,他算計梅家以及齊雲觀的同時,梅振衣也在算計他。

    張果趁夜去了敬亭山,商量如何除掉明崇儼,建議綠雪現身引明崇儼前來。綠雪答應了,她告訴張果︰“我可以現身施法,明崇儼如在附近必有感應,能不能將他引入敬亭山中,我就不敢保證了。”

    張果道︰“只要你能驚動明崇儼,讓他前來見到你,我就有十足的把握偷襲成功。”當下交代了偷襲之計,回菁蕪山莊向梅振衣與梅毅稟告,又細細商量了一番。

    這一夜過的並不太平,一大清早,蕪州的官衙就讓百姓們圍住了,叫喊聲與哭鬧聲響徹街巷,蕪州城內外一夜之間有六十余家丟了孩子,都是剛剛滿月不久的嬰兒。傳言四起人心惶惶,有人說蕪城來了千年妖精禍害人間,也有人說是此地受了天譴,還有人說是官府的責任。蕪州的地方官自刺史以下都急壞了,紛紛出面安撫鄉民,各府衙役幾乎全部派了下去查找線索。

    市井之亂波及不到深居山莊中的小侯爺,養尊處優的梅家大少爺仿佛根本不必為這些俗事操心,照常享受自己的尊貴生活。這天上午,剛剛過了早飯時間,梅振衣乘著一頂掛著厚厚氈簾的小轎飄然出了菁蕪山莊。他要去敬亭山上香,梅大、梅二已經乘快馬先行到翠亭庵報信了,通知庵中灑掃亭院勸退閑人等待梅公子。

    梅少爺上香去哪座廟不好,偏偏要去尼姑庵?情況有點特殊,敬亭山就是他們家的,而且每年都要供奉翠亭庵香火錢紋銀一百兩,通常在年關之前送到。現在離新年還有一陣子,但是大少爺久病方醒,喜歡四處看看山水風景,所以特地去了敬亭山,順便拜拜菩薩。這回出門沒帶丫鬟,其它的下人也未相隨,梅三、梅四抬轎,梅五、梅六一左一右開道,管家張果在轎前領路,梅毅在轎子後面警戒,連著轎中的梅少爺,七個男人大搖大擺穿城而過,奔向尼姑庵。

    梅振衣要親自上敬亭,出門前與張果和梅毅還有一番爭執,兩人都不建議少爺出門,認為那樣太危險了。但是梅振衣堅持說︰“明崇儼不可能不派眼線監視菁蕪山莊,我出門上山他應該得到消息,這樣才有可能把他引到附近。否則蕪州那麼大,誰知道他躲在哪里,綠雪現身也無法立刻引他上鉤。……你們說有危險,這本身就是我梅家的危險,讓你們去殺妖道,我反倒連山都不能上嗎?”爭論到最後,還是少爺說了算。

    敬亭山在蕪州西北郊,山腳下是果園,春日可見十里桃花,再往上走地勢見高是一片郁郁叢叢的青竹,竹林間點綴著散落的茶園,雖是冬日,也有清幽蒼翠之意。山間只有小道通行,梅三、梅四身手矯健抬著轎子也頗為輕松,行至半山腰,松柏漸多,向南的一處緩坡上露出飛檐翹角與琉璃瓦的顏色,翠亭庵在望。

    庵前落轎,張果掀簾的時候梅振衣悄聲說了一句︰“這里供著菩薩?真有意思,就在菩薩眼前,居然有那等妖孽做惡。”

    張果嚇了一跳,也耳語道︰“佛堂之前,切莫這樣言語,妖人之惡非菩薩之過。若非當年觀自在菩薩以淨露救活綠雪原身,綠雪怎能不被明崇儼妖術驅使,又怎能告知你我這場驚天大禍呢?凡事應思人之恩。”

    梅振衣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我還是恭恭敬敬去拜佛吧。”

    張果繞到轎後對梅毅耳語道︰“你殺氣過重,恐泄露行藏,我教你的收斂神氣之法,你可都掌握純熟?”

    梅毅點頭︰“張老真是道行高深啊,所傳之法甚為神妙,我以前小看你了。”

    張果苦笑搖頭︰“別夸我,三年前孫思邈老仙人教我的,你若謝,回去就謝孫真人吧。”他做管家時間久了,事無巨細都要過問,養成了凡事考慮周到的習慣。

    翠亭庵住持星雲師太早就領著庵中七、八個大小尼姑在山門前候著了。梅振衣見到這位師太微微吃了一驚,她不是想象中的老尼姑,看樣子頂多三十擦邊,相貌甚是清秀,好好打扮打扮也是美女級別的。星雲師太剃著光頭帶著僧帽,僧袍下的身姿略顯單薄,但仔細看起來身材還是不錯的。

    見到師太有點吃驚,等見到神龕上的菩薩就更讓梅振衣目瞪口呆了,竟然也是半個熟人。觀自在菩薩就是後世所說的觀音,譯名稱呼不同而已,只見佛堂正中是一尊女身菩薩,塑的十分生動傳神,束發髻紗幔披身。這菩薩如果換身裝束,身形面目再細弱縴柔一點,有八分竟似穿越前在大街邊遇到的那位賣水果的“關小妹”。當初那位風公子叫她小妹,以梅振衣現在的年紀應該叫大姐或阿姨。

    穿越前的夢里見過,大街邊也遇到過,穿越後竟然在神龕上又見斯人面貌,她真的就是觀音菩薩?看來在一千三百多年後的二十一世紀,市井中也有菩薩行走,只是旁人不知而已,而穿越到此時此地更是夸張,在這里可能見到自稱觀自在菩薩的真人!如果有機會見面,梅振衣真想問一問自己到底是怎麼穿越的?怎樣才能回去?

    “小公子,你何故對佛出神?”一旁的星雲師太見梅振衣對著菩薩像發呆,輕輕扶了他的肩膀一下,出言提醒。

    梅振衣反應過來,解釋道︰“不瞞師太,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出遠門,也是第一次見到菩薩,有感寶相莊嚴,我一時之間不禁忘形了。……來來來,淨手焚香,張果,將香火供奉交給師太吧。”

    此次進香,除了按例供奉紋銀百兩,還特意多加了十吊賞錢,尼姑們都眉目含笑,看著這位瘦弱的小少爺也覺得他身形高大了不少。張果吩咐梅家六兄弟就在翠亭庵山門內警戒,招呼眾尼姑伺候好小少爺,他與梅毅悄悄的走出庵堂後門消失于山林之間。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06:12

第一卷︰養生主 028回 使術京中何顯赫 魂飛滅地寂無聲

梅振衣來到此地,當然要用一頓午膳,嘗嘗廟里的素齋,一群尼姑簇擁著梅公子吃飯暫且不提。只說那明崇儼,他役使群鬼一夜之間盜得六十余名嬰兒,都是當年十月初八、初九、初十這三天出生。最後的藏匿步驟他沒有讓任何鬼怪經手,而是親自施法卷起妖雲,將這些嬰兒都放置于朝天洞四壁的石龕中,並使了個封閉神識的眩暈之術讓這些嬰兒沉睡不醒。接下來又將藏于飛盡峰中的那一批鎧甲弩機偷運到朝天洞,在洞外使了個迷蹤法術,隱去入口的痕跡。

    這樣一來,朝天洞的所在就只有他與呂純陽兩人知道了,而且呂純陽只知道有一位東華仙人在此煉制仙丹不能打擾,他打算明天夜里就開始施邪術吸取嬰兒精元。明崇儼忙完這一切又回到飛盡峰上,搖動煉魂幡,準備役使鬼神去查看蕪州動靜,畢竟一夜丟失了這麼多嬰兒不是小事,他也想看看官府能不能查出些許線索來?

    煉魂幡一動就有感應,在句水河對岸監視菁蕪山莊的幾只山精鬼怪有所發現——今天梅家大少爺坐著轎子出門了,穿城而過上了敬亭山,進了翠亭庵之後就沒有出來。這小少爺病剛好,不去齊雲觀拜呂仙師,跑到翠亭庵找尼姑干什麼?明崇儼也有些奇怪,當下悄然來到敬亭山中。他從西坡進入,離主峰還有一段距離,突然感覺到山谷中有一陣神氣波動,是典型的精靈氣息,雖很微弱卻也精純。

    這是怎麼回事,他已經催動煉魂幡控制了附近所有的鬼神妖靈之屬,怎會有漏網之魚?難倒是新來的,這可得注意點,此地發生的事不能走露了風聲,他立刻轉身掠向谷中。

    深山幽谷中,野草枯黃,密林間閃現一抹綠色,仔細看那是一名綠衣女子在微風中飄然而行。只見她體態似神韻天成、眉目如畫筆墨難描,明崇儼一眼看見,魂先飛了半邊。見那女子修為不甚深,他也沒有多做防備,施了個法術身形一閃來到女子面前,大袖飄飄稽首道︰“請問小娘子,你是何時得道化形的精靈?何故在山中獨行,本仙人路過此地,山中鬼神皆來拜見,為何獨獨沒有見到你?”

    綠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能看出我是此山中的精靈?你在飛盡峰上做法招聚鬼神,但我靈根純淨不受其擾。”說實話,綠雪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美人計,人間女子那種嫵媚做作之態她也一點不懂,就是配合張果引明崇儼現身而已,但綠雪的舉手投足皆宛如天成,看的明崇儼身子都酥了半邊。唐代女子以豐腴為美,綠雪體態窈窕卻並不過于豐腴,但明崇儼就喜歡這樣的女人,這讓他更有一種征服滿足感。

    當下也顧不得裝仙人做派,腆著臉上前道︰“原來你是此山中的精靈,可憐你生為異類悟大道艱難,今天遇到本仙人,不如做我的道侶,同享那雙修之妙。……你的靈根純淨,正可配我的仙風道骨,真是難得的福緣啊。”他此時也看出綠雪是山中的樹精,心中的警惕又去了幾分,伸手就去拉她。

    “可惡!”綠雪臉色一變,一揮衣袖飛出數道樹藤,或纏繞或直刺襲向面前的明崇儼。她是說翻臉就翻臉,覺得討厭那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毫無征兆就出手了。

    事出突然可明崇儼並不驚慌,在他看來這小樹精就是待宰的羔羊,就在樹藤及體的那一瞬間,他一捏法訣懷中飛出一面黑色的旗幡,迎風一抖長達丈余。幡面卷動帶著嗚咽之聲,將所有的樹藤掃開。條條樹藤散開,化作紛紛落葉如雨,綠雪驚呼一聲向後飛退。

    明崇儼冷笑一聲飛身向前,抖幡祭出一道黑氣封死綠雪的去路,一手已抓向她的衣襟。他出手還留有余地,並不想傷了她,此時明崇儼已經淫心大起。眼看他就要抓住綠雪,情況又發生了變化,綠雪身前的地面突然裂開,幾根樹根似的枯枝如一只大手,一把抓向明崇儼,綠雪也突然轉身,一揮衣袖點點碧光如箭都射向明崇儼。

    有埋伏,女子的腳下還有一個樹精潛伏!明崇儼吃了一驚,出手卻不慌亂,大喝一聲煉魂幡中黑雲爆出,探出無數猙獰爪牙的形狀,撕碎了枯枝與碧光的圍襲。綠雪與張果聯手也非明崇儼之敵,他此時已經氣急敗壞,怪叫一聲︰“爾等找死!”煉魂幡四射黑霧,這一片空間陡然不見天日,明崇儼施展收妖之術就要拿下這兩只精靈。

    然而還沒等明崇儼完全展開法術,心中突然暗生警覺,感應到有一股殺氣從側後方襲來。與此同時不遠處一株大樹從中裂開,一道金光爆射而出直刺明崇儼後心,藏身樹中的人正是梅毅,他在最關鍵的時刻現身,以劍氣襲人一出手就是必殺之技。梅毅的攻擊可比兩個精妖犀利多了,收妖之術能克制精靈,卻影響不了一身殺氣的劍俠。

    明崇儼驚呼一聲不好,顧不上張果與綠雪,妖雲展開帶著厲嘯之聲全部向梅毅卷去,同時急轉身形向谷外飛縱而去,只要他逃離陷井喘一口氣,就可以招聚鬼神前來協助收拾掉面前三人。

    煉魂幡爆出的黑雲遮蔽天日,其中伸出數十支厲爪凝聚著陰神怨念,氣勢洶洶極為駭人,一般人別說抵擋,恐怕看見這個架勢腿肚子都嚇軟了。但梅毅毫無懼色,眉頭不皺甚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對明崇儼的妖法襲擊仿佛視而不見,掌中的劍氣化成弧光毫不招架閃避仍然直擊明崇儼的後心。

    有一種氣勢在平常情況下是學不來的,必須經歷過真正的生死錘煉,比如上過戰場親手格殺過敵人的戰士,與普通武者在氣質上大不一樣,這不是功夫高低能決定的。梅毅曾在吳王杜伏威軍中出生入死殺人無數,膽識和殺氣遠超于常人。

    明崇儼哪想到在山中調戲樹精,會踫見這樣一位不要命的主,一閃念他先心怯了,不敢全力出擊,情急間妖雲半收將煉魂幡護在身側,飛身形仍是想逃。他再快也沒有劍快,幾乎在妖雲籠住梅毅的同時,金光也擊中了明崇儼裹著黑氣的身形。黑氣中一聲慘叫,襲擊梅毅的妖雲也倏然散去,半空灑下一片血雨。

    明崇儼帶傷,身形外飄仍然想逃,只要沖出谷外就有機會反敗為勝了!梅毅一劍傷了他卻沒有完全截住他的去勢,明崇儼正要沖出包圍圈,突然覺得眼前金光點點如絲雨拂來,接著就看見山谷邊站著一名須發皆白的長者。看見這個人明崇儼的心就沉了下去,眼前點點金光似乎來的很慢,可他偏偏躲不開,身上星星點點一片酸麻,再也施展不了任何妖術。

    這是明崇儼在世上看見的最後一幅場景,一系列事情發生的很快,就在電光火石之間。那邊偷襲的梅毅根本就沒有停手,一擊沒有留住明崇儼,立刻暴喝一聲,掌中劍脫手飛射急如電蛇,透後心而入將他從半空劈了下來深深的釘在了地上,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當場斃命。一代顯赫妖人,就此落地無聲。

    “梅毅壯士,我已破了此人妖法,你又何必再擊殺他?”長者說話了,語氣不急不緩略帶責問之意,同時一招手,點點金光從明崇儼尸身下飛出收回指間一閃不見,他正是孫思邈。

    梅毅上前拱手施禮︰“原來是孫老神仙相助,多謝了!……方才我劍已出手,妖人生死已定,想留他性命也不可能了。”

    這時張果不知從哪里現出身形,也上前行禮道︰“孫真人,你怎會出現在此地,采藥路過嗎?此事來龍去脈甚為復雜,不是想瞞著您,少爺吩咐過千萬不可驚動您老人家。”

    孫思邈嘆了口氣道︰“山莊內外的事情,我豈能一無所知?要是那樣,老朽枉自修行了一百余年!騰兒小小年紀病弱之身也上了敬亭,我若不來才是不該。”

    梅毅解釋道︰“孫老神仙是濟世之人,如此殺生之業怎敢牽累您?再說此人叫明崇儼,想必您也認識,他是朝中重臣,殺之干系重大,少爺不想把您老牽連進去。”

    孫思邈︰“我來是為了救人,滿城嬰兒丟失乃人間大孽,救此疾苦也是醫者之心。你出手就是必殺一擊,現在明崇儼死了,蕪州之大,哪里去找那些失竊的嬰兒?”

    張果連忙道︰“不妨不妨,現在妖道已死,蕪州一帶妖怪精靈皆得解脫,可以問問它們將偷來的嬰兒藏于何處?”

    站在遠處一直沒動也沒說話的綠雪突然插口道︰“妖道一死,我便問了,滿山鬼神無一知曉。妖道藏匿嬰兒是親自經手,地方極為隱蔽,所役鬼神不得聞覺。”

    張果有些慌了,轉身問道︰“那怎麼辦呢?”

    綠雪︰“也非全無線索,我知道昨夜妖道去了齊雲觀,隨後與呂觀主一起進入留陵深山不知所謀何事。嬰兒可能藏于留陵山中,或許那呂觀主知情。……我等草木之精最擅尋地,張果,你現在就與我去留陵山搜尋,如果搜索不得,就讓你家少爺去問那呂觀主吧,別忘了齊雲觀也是受菁蕪山莊供奉。”

    孫思邈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請問,這位姑娘是……”

    綠雪站在遠處淡淡答道︰“我叫綠雪,是此山中草木之精,你又是誰?”

    孫思邈笑了笑︰“我叫孫思邈,是行醫之人。”

    綠雪的表情一怔,難得看見她吃驚的樣子,上前幾步問道︰“你就是孫思邈?我五十一年曾听菩薩提到你的名字,不想今天還能見到。”

    這下輪到孫思邈有些發怔,反問道︰“哪位菩薩,為何提到老朽名號?”

    綠雪︰“我的原身是一株茶樹,扎根于此三百余年,五十一年前行將枯槁,觀自在菩薩與一位仙童降臨此地。仙童問菩薩世間最好的醫生是誰,能否化腐朽為神奇?菩薩回答就算將人間第一神醫孫思邈請來,也救活不了天地靈根,但她手中楊柳枝灑下淨露即可。仙童說除非能救面前枯樹一試,于是以楊柳枝沾菩薩瓶中淨露,救活了一株枯槁古樹,那棵樹便是我。……當日听見菩薩說話,提到孫思邈是世間第一神醫,因此就記住了。”

    孫思邈微微一笑︰“菩薩夸贊,老朽卻不敢擔此譽,醫者濟世非如武者爭勝,何必談什麼勝負位次?……不必再說我了,救人要緊,你們速去留陵山吧。”

    張果與綠雪匆匆去了,山谷里只剩下了孫思邈和梅毅。孫思邈指著明崇儼的尸身問道︰“壯士,此人已經殺了,如何善後呢?”

    梅毅低首道︰“我不敢做主,伏擊此人是少爺的主意,殺人之後如何處理我還是听從少爺的吩咐。”

    孫思邈︰“哦,是騰兒主謀?他小小年紀未免早慧過聰,這不是梅壯士策劃的嗎?”

    梅毅︰“今日之事確實是少爺主謀,既然您老現身,我想少爺也要請教您如何處置,我這就陪老神仙去見他。”

    孫思邈一擺手︰“莫急,方才有一句話還沒問你。”

    梅毅恭恭敬敬的說︰“您老有話盡管開口。”

    孫思邈︰“你為梅府安危而殺明崇儼,出手毫無余地,當時是否根本沒想那些失竊的嬰兒下落?”

    梅毅長出一口氣答道︰“在孫仙人面前不敢隱瞞,我確實也想救那些孩子,但首要目標還是殺了明崇儼以絕梅家之禍,如果讓我選擇,當然首誅妖道,事後再談其余。……我曾在千軍萬馬中征殺,又在長安城隨候爺經歷朝堂爭斗,行事先有輕重取舍,一旦出手從不知猶豫兩端。”

    孫思邈看著他,片刻之後才緩緩說道︰“你是剛毅果決之人,也是個忠膽家奴,但只宜輔明理之主,你跟隨騰兒左右應注意身言舉止對這個孩子的影響,好在他雖年幼卻自有主張。老朽開口直言,莫介意!暫且把尸身收在你藏身的那棵樹中,我們去找騰兒吧。”言畢藏好明崇儼尸身,卻將那面煉魂幡收在自己懷中,與梅毅一起走出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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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樓
發表於 2008-12-1 06:34 |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養生主 029回 利器匣中懷雙刃 鋒芒善用兩無傷

梅振衣在翠亭庵中與尼姑們心平氣和的說閑話,心中卻很是忐忑,不知算明崇儼之事怎樣了?用完齋飯淨手喝茶的時候,梅毅“巡視茶園”回來了,身邊不見了張果,卻多了孫思邈。梅振衣驚訝道︰“您老人家怎會到此山中?”同時用疑惑的目光掃了一眼梅毅。

    梅毅微微頷首悄悄做了個手勢,那意思是已經得手了。孫思邈淡淡一笑︰“我到山中采藥,恰好遇見梅毅,听說你來此進香,順便過來看看。……你大病初愈,身體尚未盡復,山中風寒莫要停留太久,一起回去吧。”當著梅大、梅二等人以及眾尼姑的面,孫思邈也不好直說山中的事。

    等回到菁蕪山莊,孫思邈直接把梅振衣叫到了書房中,屏退旁人只有這一老一少。梅振衣首先開口︰“明崇儼之事,看來您老已經知道了,很抱歉沒有與您商量,此事牽連重大,我不敢……”

    孫思邈揮了揮手︰“不必再說了,你不想牽連我也是好心,但我既在莊中怎麼會坐視不管?你還不知道山中事具體的經過吧,我來講給你听。”他詳細講述了明崇儼亡命敬亭山的經過,最後說道︰“孩子,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主張,親自坐于山中能不動聲色,讓我也吃了一驚啊。”

    梅振衣眨了眨眼︰“自從我生下來,這麼多年見聲色不能動,也許是習慣了吧。”

    孫思邈沒理會他的打岔,接著問道︰“明崇儼已死,朝中正諫大夫無故失蹤,可不是小事,萬一讓人查出線索他死于敬亭山,你認為梅家就不會受牽連嗎?”

    梅振衣低頭道︰“事出危急,先救人救已要緊。至于如何善後,怎樣給此人一個下落交代,這件事可交給梅毅去辦,應該能放心。”

    孫思邈看著他又多說了一句︰“梅毅是忠膽家奴,劍術高超,但自古利劍雙刃,無事養于匣中,有事莫要濫用,他隨你左右,所作所為與你親自出手並無區別,你一定要善加引導。……先不談他了,如張果與綠雪尋訪嬰兒不得,你打算怎麼辦?”

    梅振衣︰“我已經打算好了,如果今夜無信,明天我一早就趕去齊雲觀,仍以進香的名義,無論如何也要把那個純陽子誘到後山,逼問出嬰兒的下落。既然昨夜他和明崇儼曾在一起,應該知道內情。”

    孫思邈︰“你有此心甚好,只是身體能受得了嗎,連日如此奔忙。”

    梅振衣︰“其實我什麼都沒做,真正出力的人都不是我,況且您老教我的那一套內養功夫,我習練起來頗有心得,至少現在出門游山玩水沒什麼大問題。”

    孫思邈點了點頭︰“那就好,對付那個道士比對付明崇儼簡單,我沒什麼不放心的。除了問明嬰兒下落,你不要忘了另一件事,那就是明崇儼為什麼要栽贓陷害梅家?此事我听梅毅說了,也覺得蹊蹺。”

    梅振衣︰“當然要問,就算我不問,毅叔叔也一定會逼問的。”

    孫思邈︰“還有一點你要注意,明崇儼此人行事鬼祟,呂純陽未必知道他的身份,如果是這樣,就別問了。還是派人將此事告知你的父親,讓候爺去調查吧,你還小,參透不了如此復雜的事。”

    這里商量已定,梅振衣也回去自做準備。凌晨時分張果回山莊稟報,他與綠雪遍尋留陵山毫無所得。一來是由于整片留陵山範圍太大,朝天洞的所在又毫不起眼,找起來很困難,另一方面明崇儼離開時施了迷蹤法術,以張果與綠雪的修為還無法破解自然是找不到了。

    天色微亮的時候,兩匹快馬馳出菁蕪山莊,抄捷徑繞城而過直奔遠郊的齊雲峰,這是打前站的僕人,通知齊雲觀準備接待小候爺進香的,並責令觀主今日封閉道場,只接待梅公子一行,公子及僕從家眷還要在觀中過夜。

    呂純陽一听就猜疑是梅公子特地來拜師,否則沒必要搞這麼大動靜,不僅親自登門還帶著僕從家眷。他心里那個樂呀!難道是老君顯靈了嗎?前天夜里剛剛遇到東華仙人垂青于他,得傳仙法靈丹有望;今天一大早又有喜訊登門,梅府小候爺要親自前來,這意味著青漪三山可能就要到手,還有說不盡的好處在等著他。他樂得走路都發飄,先去老君堂燒了一捆香,精神抖擻指揮手下的道士們趕緊準備。

    一大早梅振衣就出門了,齊雲峰距離蕪州城路途較遠,丫鬟婆子們總不能騎馬狂奔,著急趕路最好就是坐船。梅家在句水河邊有自己的碼頭也有船,開了一艘舫船少爺坐,另一艘蓬船下人們坐,沿句水河而下入青漪江,再逆江而上朝青漪湖方向駛去。當日有風,張開船帆在寬闊的江面上航速很快,午後抵達青漪湖,午飯是在船上吃的。

    梅家在菁蕪山莊的下人就有五十多個,在蕪州各處山野田園的佃戶那更是數不過來,這次出門卻並沒有多帶僕從。梅氏六兄弟自然在舫船前後職守,谷兒、穗兒陪少爺坐在船倉里,管家張果和山莊的“教頭”梅毅在後倉。同船的還有做飯的廚子,打雜的老媽子。後面那艘船上坐的卻不全是真正的僕人,除了梅家的船夫與隨行伺候的下人之外,孫思邈與曲振聲、曲振名兩個藥童躲在船倉里沒有露面。

    在青漪湖邊齊雲峰腳下上岸,觀中早就派出道士在湖邊迎接,如果不是呂純陽還要端著仙長的架子不能失了身份,他真恨不得拉著全體十二個道士到湖邊列隊歡迎了。梅振衣心里著急但行事還不能露破綻,張果先下船與道士接洽,安排好齊雲觀的東跨院這才請小候爺下船登山。由于有女眷不便道士往來,整個東院都被梅家單獨佔據了,門前有家人職守,里面自有丫鬟婆子伺候。

    梅少爺要在齊雲觀過夜,和現代人住賓館可不一樣,排場講究要大多了。所有的鋪蓋枕被、火盆手爐、杯盤壺盞都是自己帶的,連做飯的廚師,少爺三餐用的新鮮果蔬都特地隨船運來。這排場越大呂觀主看得越高興——就怕你不是冤大頭!一切安排已畢,呂純陽這才在兩名老道的陪同下來到東院門前,請梅振衣到大殿進香。梅振衣在谷兒、穗兒兩個貼身丫鬟的攙扶下前往正殿,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純陽子呂洞賓。

    只見他三十多歲的年紀,白淨的面皮留著三縷長髯,頭戴道冠束發高簪,寬袍大袖身姿挺拔,站在那里很有幾分仙風道骨。連梅振衣都不禁在心中暗贊一聲︰“好賣相,不亞于我大伯梅正乾年輕的時候!”梅振衣還注意到呂純陽的道袍是月白色的,竟然是上等絲綢質地。自古沒听說出家人身披綾羅,看來這位呂純陽明顯沒把自己當一般的道士,而是超于平民之上的仙長了。

    梅振衣一見面就趕緊施禮道︰“這位就是呂仙人嗎?在下梅振衣,日前仙長到府中拜訪,只可惜體弱不能相見,今日病情稍緩,就特地登門拜謝,望仙長莫怪曾不敬之過!”小小年紀說話斯文得體,看上去就像府中下人事先教好的一樣。

    呂純陽連忙伸手攙扶,淺笑道︰“小公子太客氣了,你能從蒙昧中回魂而醒,也是太上有靈。當日若能早點見面,得仙法相助,或許小公子身體更復。”

    梅振衣心里著急不想多談,裝作年幼不知應對的樣子,簡單寒暄兩句這就去老君堂進香。齊雲觀與後代常見道觀供奉三清祖師不同,正殿中央供奉的是太上老君玄元高皇帝,也就是老子李聃,兩旁是張道陵、葛稚川兩位天師陪祭。老聃什麼時候成皇帝了?那是因為李唐得天下之後,自認為是老子後人,向上追封的。恐怕老人家自己也沒想到,千年之後會得一個人間帝王的封號。

    恭恭敬敬上香跪拜已畢,梅振衣不想耽誤時間,命張果端上供奉的香火錢,足足紋銀三百兩,是往年定例的三倍。呂純陽眼楮一亮,悄悄咽了一口口水,裝作淡然的樣子問道︰“今年與往昔不同啊,何故如此厚奉?”

    梅振衣故意看了張果一眼,頓了頓才答道︰“自古嘗聞空袖莫結緣,既有求于仙長,只恐禮數微薄。”

    呂純陽心中一喜,分這話明是要拜師的意思,他手拂長髯很神氣的問︰“原來小公子有欲結仙緣之意,我當日登門所說,想來張管家應該已經轉達。”

    這時張果上前道︰“呂仙人欲傳我家公子福壽永享之道,乃人間美事,只不過我家候爺遠在長安,凡事多有不便。若仙長果有世間高人手段,那一切也就好辦了,老朽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仙長能稍顯神通。……我也知觀中混雜,仙法非凡人輕易能睹,仙長不便施展。山中可有清靜之處,讓仙長為我家公子獨演妙法?讓我老頭子也開開眼界。”

    呂純陽一听就明白了,小少爺年幼能懂什麼,一切都是這個老管家說了算,他是要考一考自己有沒有真仙術,才決定讓不讓少爺拜師。找個沒人的地方糊弄這一老一小還不容易,自己雖然不是出神入化的高人,但玩幾手法術還是沒問題的。這時梅振衣露出好奇的樣子弱弱的開口了︰“呂仙人不是說青漪三山乃仙家福地嗎,傳說仙長有騰雲駕霧之能,能不能施仙法把我們帶到青漪三山看一眼?”

    騰雲駕霧?呂純陽可不會!但是施個法術,帶著這位小少爺凌空虛渡越過斷崖到青漪三山之中,他還是勉強能辦到的。而且這一手功夫完全能鎮住管家張果,順便還能談定在青漪三山鑿建洞天的事,何樂而不為呢?想到這里呂純陽開口笑道︰“仙家神通驚世駭俗,不便當眾施展,但區區小事自有妙法,小公子與張管家如有興趣,不妨隨我前來。”

    當下吩咐眾道士守好道觀莫要驚擾了梅府家眷,同時準備好晚膳,呂觀主帶著張果與梅振衣到後院私下一敘。這道士存心要顯手段,來到齊雲台上迎風而立,一揮衣袖飛出一條如煙如霧的白練,飄飄然對梅振衣道︰“小公子,莫要心驚,請隨我飛去對岸山中。”言畢挽住梅振衣,飛雲岫展開如白虹天橋,身形順著這道白虹飄滑到對面的山崖上,一回頭又對張果說︰“管家踏步上前就是,我自會施法引你過來。”張果裝作戰戰兢兢虛空踏步,呂純陽一收飛雲岫也把他接了過來。

    梅振衣有點發傻的樣子,就像被呂純陽的神奇法術驚呆了,好半天才張大嘴道︰“仙人真是神通廣大,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世間有如此神奇的法術。我能遇見呂仙長,真是天大的福氣!”他這麼說話一半是裝的,另一半也確實震驚——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修道高人的御器神通。

    張果做出心悅誠服的樣子,拍著胸口贊嘆道︰“呂仙人神乎其技,張某人親眼目睹了,小少爺如有福緣能拜你為師,菁蕪山莊上下也跟著能沾上仙氣。……少爺,既然仙長說這三山是洞天福地,我看就回報候爺將此地供奉給呂仙人,做為結緣傳法之所。”

    梅振衣的樣子還是有點傻,愣愣的點頭道︰“好啊,很好啊,仙家洞天有什麼講究,為什麼這里就是呢?仙長能不能領我上前面看看,好好說一說。……是不是要在這里蓋很多房子啊,否則怎麼住啊?”

    呂純陽一听心里都樂開了花,笑呵呵的說道︰“請隨我來,前走幾步進入谷中,我仔細為二位講來。”他前頭帶路,張果攙扶著小公子在後面跟著,听呂純陽講解此地玄機。其實梅振衣今天來的時候順青漪江而上,已經一路遙望九連山的地勢,等到登上齊雲峰也留意看了此地的山川地脈,越看越是驚嘆風水玄奇,同時看著呂純陽也更加生氣,不住在心中暗罵,只等前走幾步就好動手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06:50

第一卷︰養生主 030回 佔盡風光合有忌 挑燈照夜應垂簾

   風水,往簡單了說,其實每個人都會看,且與所謂的迷信無關。比如你走到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也會感覺心曠神怡,感慨一聲︰“居于此地有益身心!”旁邊有詩意的同學還會嘆道︰“百年之後,應長眠于此類風景靈秀之地。”這些話是什麼意思,說穿了,不就是在講陰陽宅嗎?

    這時可能又有人問你了︰“老大,既然喜歡這個地方,那麼把別墅建在什麼位置合適呢?”你會綜合考慮各種因素選擇一個地方,這些因素包括地勢、交通、空氣、陽光、風向、水源、視野等等,還不能只考慮風和日麗的情況,還要想到刮風、下雨等各種氣象條件的影響。這些就是風水的起源,其中的規律總結也就是江湖風門術的緣起。

    如果往復雜了說,還有很多微觀的細節問題。比如房屋的格局、門窗的比例、物品的擺放,甚至夫妻、老人、小孩的房間最好都是什麼朝向、怎樣布置床幾等等講究。最簡單的例子,每個人在布置自己的房間時,都會有一個標準——怎樣讓自己的身心最舒適,這些往往都是憑經驗與感覺,至于實際效果就說不定了。

    從直觀的感性經驗上升到理論高度,並建立起復雜深奧的玄學體系,那就是風水學了,以至于後來的風水書一般人根本看不懂。在這個過程中,難免參雜了許多故弄玄虛的成分,甚至許多不知所以然僅是混飯吃的風水先生,看風水時根本就是在牽強附會。比如一戶人家前面對著一片墳地,後面有個池塘。風水先生甲說︰“出門踫到鬼,轉身落下水。”風水先生乙說︰“家藏聚寶盆,前有鬼看門。”——都是在瞎扯!但是諸如墳地、池塘在風水局中確實都有講究,具體情況很難一言以蔽之。

    再舉一個生活中的例子——“挑燈夜讀書的時候,要把窗簾拉上。”這個講究乍听起來與風水沒有任何關系,但它確實就是風水局起居篇中的一則。

    有人又要問了︰“我就是不拉上窗簾,又能怎麼樣?”實話告訴你,不能怎麼樣。現在學生在大教室里上晚自習,根本就沒有窗簾,也沒听說有什麼不良影響。但如果有條件的話,你可以自己試一試,體會一下點燈夜讀時拉窗簾與不拉窗簾的區別,在心境與微妙的生理感應方面可確會有所不同。這如果用心理學等現代“科學”理論,可以給出看似合理的解釋;但如果用玄學“迷信”思想,同樣也能講出一串道理來。之所以舉這個例子,是為了讓大家對傳統風水局有個直觀的了解。

    在此可以給風水一說做個簡略的總結,江湖八大門中風門術核心在于兩點︰第一是根據需要選擇一個最適合的大環境;二是在這個大環境中建造一個小環境盡量滿足設想的功能。

    呂純陽考察蕪州一帶山川地勢,看中了青漪湖中的三座山,欲在此鑿建仙家修行洞天,他顯然也是個懂風水的道人。當然,對于真正高明的風水大家來說,所看見的東西遠超出了一般人的眼界,不止是眼前的一山一水,而是周邊一帶所有相關聯的地脈靈樞走向。

    在梅振衣穿越前的五叔梅正金是位有名的風水先生,這位五叔忽悠人蒙錢的事也干過不少,但確實是個風門內行,梅溪從小就得了五叔的真傳,包括五叔家里有關風水的藏書也讓他翻遍了。此時梅振衣沿江察望九連山地勢,又來到青漪三山環抱的幽谷中,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此地的風水太絕了!

    青漪江很奇特,發源于一片大澤——青漪湖中,向東北蜿蜒如游龍流入長江。敬亭、飛盡、白莽、留陵、妙門、齊雲、承樞、法柱、方正九座山峰沿青漪江中上游綿延排列。而盡頭的承樞、法柱、方正三山就在青漪湖中,方正峰最高最遠,承樞、法柱一左一右相對,三山懷抱一大片幽谷,谷地中央還有一條玉帶般的小溪穿流而過。

    蕪州地處西南山區與長江中下游平原接壤之處,九連山的地勢就是風水上所講的“龍脈”,雖然在浩瀚的九州山川中並不起眼,卻也是出昆侖入東海的一條神龍。青漪三山于湖中狀如龍尾卷起,是這條地脈的靈樞升騰之處,天地靈機與生發之氣盡出于此,形象的說這就是龍脈的“靈根”。呂純陽要在這里修行,真是挑對了地方,而且以梅振衣的眼界,還看出了更多的玄機。

    蕪州地界還有兩處風水玄奇︰一處就是九連山脈的另一端敬亭山,那是山入平原之處,地勢猶如神龍探海,靈氣宛如絕世高人于紅塵外隱現,此地陰陽兩宜,但不宜俗世凡人留居。另一處在人煙繁華的蕪州城南邊,蕪州城以州府所在為中心,地勢東西北三面走低,向南面緩緩走高,狀如頭朝南的鰲龍據地,城南最高處一帶當地居民稱為鰲峰。

    按九連山地脈的延伸走向,到句水河邊的鰲峰一帶,恰好是神龍入水吐珠之處,也是蕪州城的“地眼”所在,地氣靈樞似大隱于世,處煙華市井中修養泰然。而巧合的是,梅振衣所居的菁蕪山莊正建造在鰲峰地眼之上,是絕佳的養生之所。假如在此地立道場鎮住地眼,可以收攏山川靈氣不致流散,滋養蕪州百姓眾生,此謂風回水轉。而建造山莊對此也有些許幫助,但作用不是很明顯,話又說回來了,立一處能鎮住地眼的道場沒那麼容易,建這樣一座山莊已經很不簡單了。

    梅振衣大概能看出蕪州一帶的風水局以及九連山地脈的分布,為什麼會在心中大罵呂純陽呢?關鍵還是在于風水——

    青漪三山是整條九連山地脈的發端與升騰之處,天地靈氣匯聚而生的“靈根”。假如在此結廬修行自然絕佳,而且對他人也沒什麼影響。但如果盡佔此地建造一處隔絕內外的道場洞天,意義就完全不同了,那等于收攏生機于發端,千里山川天地靈氣獨享。如此也就罷了,然而別忘了梅氏菁蕪山莊建造在“地眼”之上,如果龍脈“靈根”被收束,從風水角度會形成一種“龍珠回吸”的格局。

    這等于將菁蕪山莊的養生靈氣盡數收回于青漪三山,要按照江湖風門術中附會的說法,那也就是將菁蕪山莊中的福緣、財氣盡數收于佔據洞天的呂純陽手中。這讓梅振衣如何不生氣?就算呂純陽沒有看出這麼深奧的風水局,他心里也是這麼打算的——收梅家小少爺為徒,將此地供奉給他,再為他呂仙人將整個青漪三山建成道場洞天。

    他打算將梅家在蕪州的地位、財富、風水靈氣等等好處都弄到自己手中,而且搞得還象梅振衣佔了天大便宜。人可以有私心,凡夫俗子難免,江湖人憑手藝撈點好處混飯吃很常見,但切忌貪狠殘獨!不能將別人的好處都欺奪為己有,否則就是禍害人間了。

    呂純陽哪里知道這位看似年幼無知的小少爺比他還精通風水地脈,自以為一切盡在掌握,聊了一番仙家洞天的建造,又動起了別的歪心思,背著手對梅振衣說道︰“小公子,古人雲‘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有向道之心也是菁蕪山莊上下所有人的仙緣。我今日見你身邊那一對同胞丫鬟,根骨也頗為不俗,正適合在本仙人身邊伺弄丹鼎,或可同修大道。”

    呂純陽見梅振衣年幼且身形瘦弱,顯然還不知男女之事,打起了谷兒、穗兒這一對美少女的主意,貪念正濃又起色心。其實這番話在當時的年代倒也沒什麼,連青漪三山都能供奉,再送一對丫鬟算什麼?但是听在梅振衣耳中,就算他再能沉得住氣也有些壓不住火了。

    眼見入谷已深,齊雲峰那邊察覺不到此地動靜,梅振衣向張果使了個眼色,停下腳步以崇敬的目光看著呂純陽,用請教的語氣問道︰“請問仙長,您方才帶我飛渡山峽時,從袖中飛出一道白雲,那是什麼法寶?在您面前不敢多說話,可實在忍不住好奇,想問一問。”

    呂純陽面帶得色的呵呵一笑,一揮衣袖祭出飛雲岫,只見一條白練如煙如霧浮于半空,他笑道︰“這是我的法器叫飛雲岫,在虛實之間變化莫測。”

    梅振衣上前一步伸手道︰“這麼神奇呀?我可以拿在手里摸一摸嗎?”

    “當然可以,你接好。”呂純陽一揮手,飛雲岫縮成如拳頭大小的一團白雲狀似棉花糖般的東西,落在梅振衣手中。此物感覺似有似無,形狀在手中可以變幻,就像一團凝結的無形流體,梅振衣撫摸之下也暗自驚異。

    這時張果湊上前來,不偏不巧正站在梅振衣與呂純陽之間,也伸手道︰“這是仙家法寶啊,讓我老頭子也摸一摸沾沾仙氣!”說著話一伸手,飛雲岫嗖的一下沒入他的袖中不見。

    御器之時,法器與施法人身心一體,是沒那麼容易被奪走的,但呂純陽剛才大意了,收了法術將飛雲岫放在梅振衣手心,被張果趁機收走。法器一失他立生警覺,但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听那邊張果一聲斷喝︰“狂徒,還不束手就擒!”

    隨著這聲斷喝,張果的雙腳沒入土中數寸,呂純陽腳下地面裂開飛出幾條粗壯的古樹盤根,朝天張開一卷,將呂純陽結結實實的綁在了半空。可憐呂純陽法器已失又突遭暗算,還毫無防備就已經著了道。他剛想施法掙扎,只見不遠處一道金光帶著凌厲的殺氣而來,撲面的勁風刺得他臉上生痛幾乎睜不開眼楮。

    等稍微定神看清面前情景,只見梅毅手持寶劍已經抵在他的咽喉,劍芒閃爍只要往外稍微一吐就能立時要了性命。呂純陽驚慌失措道︰“小,小侯爺,這,這,這……”

    梅毅悶哼一聲︰“姓呂的,告訴我蕪州丟失的嬰兒都在哪里?你和妖道又為何要陰謀陷害菁蕪山莊?敢說半句虛言,立時取你狗命!”

    呂純陽此時已經徹底懵了,說話牙齒都有些打顫︰“小侯爺,我們無冤無仇啊,我是真心想傳你仙法。……這是怎麼回事?什麼嬰兒,什麼妖道?”

    梅毅手腕一抖,劍芒吞吐立時削去了呂純陽的胡須,還在他臉頰上留下一道血痕,喝問道︰“少廢話,再閃爍其詞,別以為我不敢殺你!告訴你,齊雲觀中那十二個與你狼狽為奸的道士,此刻已是我的劍下亡魂。”

    梅振衣听見心里咯 一聲,這梅毅出手真狠,才一轉眼的功夫,他已經把齊雲觀中所有的道士都殺了?自己沒有要他這麼干啊!再看呂純陽听見梅毅這句話,竟然白眼一翻暈了過去,看來這位“高人”不適合做地下黨,顯然是個怕死的軟骨頭,被嚇成了這樣。

    一看呂純陽的反應,剛才說的似乎不是假話,梅振衣趕緊揮手道︰“梅毅,你且住手退到一旁,不要再問了,我看他是真不知內情。……張果,能加點作料嗎,把他弄醒。你們都不要吱聲,讓我來問他。”

    張果一彈指,那些纏繞的樹根上瞬間生出寸許長的尖刺,呂純陽慘叫一聲醒了過來。梅振衣也不廢話,上前道︰“呂純陽,沒功夫跟你解釋什麼,現在我問一句你答一句,只要你答不上來,馬上給你好看。……听好了,前天夜里什麼人來找過你?”

    呂純陽︰“前天夜里?東華仙人,是東華仙人來找我。”

    梅振衣︰“他來找你干什麼?”

    呂純陽︰“東華上仙說我有仙緣,要傳我金丹大道與九轉紫金丹。……你們也是為九轉紫金丹來的嗎?”

    梅振衣︰“廢話少說!他還說了什麼,你們又去了留陵山干什麼?”

    呂純陽︰“上仙還說要擇一處鬼神難測的洞府修煉仙丹,我帶他去了留陵山。”

    梅振衣︰“鬼神難測的洞府?在什麼地方?”

    呂純陽︰“東華上仙要煉制仙丹不能受打擾,禁止我泄露。……啊嗷——在朝天洞!”他的話稍一猶豫,身上帶刺的樹根就一緊,發出一聲慘叫把實話說了出來。

    梅振衣︰“朝天洞你認識嗎?”

    呂純陽︰“我認識,就是我領著上仙去的。……東華上仙說了,禁止告訴外人,他不想被打擾。”

    三言兩語,該問的已經都問清楚了,沒來得及詳說的情形,梅振衣也能猜測大概。他此時連看都沒有多看呂純陽一眼,轉身對張果道︰“已經清楚了,你火速帶此人下山,通知孫真人一起趕往那個叫朝天洞的地方救人。……先救到人再說,這個呂純陽也先留著,我自有安排。……梅毅,你留下來,我還有話說。”

    張果押著倒血霉的呂純陽走了,梅毅問道︰“少爺還有什麼吩咐?”

    梅振衣看著他嘆了一口氣︰“毅叔,你下手也太快了,已經把觀中道士全殺了?”

    梅毅︰“是的,但是並沒有驚擾府中家眷,所有家人都在東院,我命令梅氏兄弟看門,任何人不得出入。我動手的時候沒有驚動其他人,尸首已經拋于山崖下的深澗。”

    梅振衣搖了搖頭︰“我想說的不是這些,只想問你為什麼要殺了他們?”

    梅毅︰“少爺,我這是為梅府安危以絕後患!那明崇儼既然敢陷害梅家,很可能是得到皇後的授意,如果是這樣此事連提都不能提。他找到齊雲觀,十有八九也是想通過呂純陽來陷害菁蕪山莊,明崇儼一死,這些知情人都不能留。”

    梅振衣︰“你出手太狠了。”

    梅毅︰“不得不如此!你想沒想過,齊雲觀已是妖道幫凶,假如明崇儼陰謀得逞,梅氏一家將死無葬身之地,難道他們就不該死嗎?”

    梅振衣看著他,心中的感覺很是復雜,此人劍術高超,而且對自己與梅家忠心耿耿。那位沒有見過面的“父親”派他來保護自己,就因為他做事“干淨”不留後患。想當初梅毅來蕪州的路上遇到一群妖怪起了沖突,為了不牽連菁蕪山莊,趕盡殺絕之後才來見小少爺,足見其心性堅忍殺伐果決。他又想起了孫思邈提及梅毅時說的話︰“自古利劍雙刃,無事養于匣中,有事莫要濫用,他隨你左右,所作所為與你親自出手並無區別,你一定要善加引導。”

    看來孫思邈已經看透了梅毅的性情,希望梅振衣不要被他左右,而是要善加引導此人。可今天一不小心,梅毅就已經滅了齊雲觀滿門。想到這里他又嘆了一口氣說道︰“剛才我問呂純陽的話你也听清楚了,連他也不知內情被蒙在鼓里,觀中的道士們更是無辜,你殺錯人了!就不能等事情搞清楚了再動手?”

    梅毅聞言屈膝跪了下來︰“齊雲觀中的道士不知情,不知己為觀主幫凶,呂純陽不知情,不知已為明崇儼幫凶,但幫凶就是幫凶!……不提明崇儼之事,那呂純陽登門收徒,我跟著少爺也看出來了,就是騙賺我梅氏,假如少爺無知落了圈套任他擺布,結果又會如何?……候爺派我來不僅是為了保護少爺,也是讓我教會少爺如何保護自己。……如果少爺覺得梅毅有罪,那就請治罪。”

    穿越到唐朝,梅振衣最見不得的就是這種下跪的禮數,上前一步把梅毅扶了起來︰“你的忠心沒錯,我還要謝你,你考慮的事情沒錯,沒有你出力此事還無法善了。呂純陽確實過分,應該受教訓,但那些道士可以不死。……我再問你一件事,假如我們救出了那些嬰兒,怎樣送回父母手中?又該如何對蕪州百姓解釋?按你的想法如果走到極端,是不是要把那些嬰兒也殺了滅口?”

    梅毅身子一頓,變色道︰“我還真沒想過那麼周全,這些孩子要送回去,但山中發生的事不能泄露,怎麼善後還希望少爺考慮周全。”

    梅振衣︰“殺人簡單救人難,雖然我們做了這件好事,卻不能要這個行善的名聲。我問你,第一次見你時所殺的那只蠍妖,尸首在什麼地方?”

    梅毅︰“還在菁蕪山莊的地窖中,孫老神仙身邊的藥童告訴我,妖蠍遺蛻可以入藥,其藥效非普通藥物可比,所以還留著。”

    梅振衣︰“那就好辦了,你立刻派人騎快馬去山莊取來蠍尸,然後去留陵山看看孫真人他們是否救出嬰兒,得到消息即時回報,剩下的一切我來處置。將呂純陽秘密帶回來,留他一命不要再殺人,我自有安排。”

    梅毅想了想,終于忍不住又說道︰“呂純陽這個妖道,恐怕不能留,少爺莫要有婦人之仁遺留患禍。”

    梅振衣沉聲道︰“你怎麼還不明白呢,我不喜歡那樣做,呂純陽其實並不知情,我自會給他一條生路,也會給他一個教訓。……你在我左右,我很放心,但你出手殺人與我親手殺人並無區別,如果你犯了什麼錯,我同樣有錯。”

    梅毅終于點了點頭,也嘆息一聲︰“少爺,我明白了,以後少爺需要出手的時候,梅毅才會出手。……只是不知你想到了干淨的善後之計嗎?”

    梅振衣感覺有些累了,疲倦的搖了搖頭︰“我還要再想一想,你先送我回齊雲觀吧,然後就趕去留陵山,先救了那些孩子再說。”

    明崇儼被殺于昭亭山,這絕不能公開,齊雲觀的道士也都被殺了,只剩下一個呂純陽讓梅振衣抓了起來,這些事也不能說出去。嬰兒們救出來,如何向蕪州百姓解釋,梅家在其中又該扮演什麼角色?這確實是個令人頭痛的問題,不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都是梅振衣面對的最大考驗。結果他的處理方式讓所有知情人都大開眼界,連孫思邈也贊嘆不已。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07:24

第一卷︰養生主 031上 剝取浮名留仙菉  落魄遺身放凡流
當天傍晚,有人騎快馬從齊雲觀送一個木匣去了蕪州刺史府,木匣中裝的是一只一尺多長的妖蠍尸體。隨木匣還有一份在黃綾上書寫的“仙詔”,這是一封由齊雲觀觀主純陽子寫給蕪州刺史蔣華的信,信中寫道---

    “蕪州一帶妖孽作祟,盜取嬰兒欲修邪法。此等殘害生靈之舉,本山人豈能坐視。現妖孽已誅,嬰兒救回,特告知蕪州府台及百姓安心。貧道于此地修行數年,多受鄉民供奉,今日斬妖救民聊以回報。蕪州事已了,雲蹤不再留戀,將攜眾弟子雲游五岳尋訪仙友。

    齊雲觀乃蕪州梅氏之地,已特招梅氏公子前來交待,此去之後,請府台與梅家商議另擇觀主勿使空存。日前聞孫真人思邈于梅府做客,前輩真人德昭于世,本山人遠不及也,已托其暫領齊雲觀。孫真人于天下有濟世之功,定能福澤蕪州四方,請府台謹而善奉之。”

    這封信也不能算是偽作,因為它是呂純陽親筆寫的,當然也是在梅振衣的授意下,張果逼著他寫的。梅振衣將此事處理的很巧妙,盜取嬰兒的罪名被安到那只被梅毅殺死的、不知名的蠍妖身上,殺死妖孽救回嬰兒的功勞,居然被安到呂純陽的頭上。蠍妖已死無法開口,而呂純陽也將“攜眾弟子雲游五岳尋訪仙友”,離開蕪州不知去向,此事詳情已無法深究,但孩子們是救回來了,妖孽也被殺了,也就沒必要再去追究。

    最重要的一點。這件事看上去從頭到尾根本沒有明崇儼出現的痕跡,也與菁蕪山莊一點關系沒有!

    這下呂純陽可就出了大名嘍!他原本只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世外仙人”,帶著一幫道士裝神弄鬼忽悠百姓,連近距離看過他地真面目的人都不多。此時搖身一變搏得了造福滿城的美名,而且事成拂衣去,只留身後名,其品行之高潔令人仰止。

    當天晚上蠍妖尸體送到州府,第二天梅振衣派船將六十余名被救的嬰兒送回蕪州城內,同時傳出了呂仙人已攜眾弟子飄然而去地消息。蕪州滿城轟動,有多少人提及呂純陽大名時都是感激不已崇敬萬分,甚至後來有人家逢年過節還要向純陽子呂仙人敬拜祈福。梅振衣一開始踫見呂純陽,很詫異的發現這傳說中的呂祖呂洞賓所為竟然是江湖騙子的行徑。他也沒想到,後世純陽真人的大名,最早卻是從自己手中傳出去的。

    蕪州人民感謝的高人除了呂純陽之外,還有一位神醫孫思邈。在嬰兒被救出妖孽的巢穴之後,是孫思邈開出一劑醒魂養神湯。讓這些受驚嚇折磨又暈睡兩夜的孩子調養服用。發藥地時候沒有收一文錢,據說是呂仙人臨走時在觀中留下了歷年積攢的錢財,這些都是蕪州一帶百姓供奉的,孫真人以此買藥用之于民。

    蕪州刺史及地方官員接信之後自然不敢怠慢。特意上門來商量齊雲觀如何處置?道觀自然要有道士住持,在唐代想成為一名正式的、受官方承認身份的僧侶或道士。條件是非常嚴格地。以僧人為例,不僅要通過考試,還有嚴格的名額限制,想當個和尚不是自己剃頭那麼簡單,甚至比現在考重點大學還要難。僧人有正式的身份證明,稱為“度牒”。道士的則稱為“書”。

    在唐代,出家人不納稅服役。在唐朝初中期均田制沒有崩潰之前,正式地寺廟道觀還有國家分配的田地做為奉養地產業。出家人可能不親自種田,但有佃戶耕種,每年向寺廟道觀交租。唐代的《均田法》就規定︰“凡道士給田三十畝,女冠二十畝,僧尼亦如之。”

    急切之間找不到一名德高望重的道人來住持齊雲觀,梅振衣腦筋一轉就想到了孫思邈,他老人家就是位受的道士。但是孫思邈是來蕪州做客並非定居,等到梅振衣身體無恙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走,所以梅振衣試探的問了老人家一句︰“想請老神仙暫領齊雲觀,不知可否?”

    孫思邈答道︰“我說過要在這里留一年,如果此觀一時無人住持,我居于觀中暫管倒也無妨。……我看此地風清水秀,我若在此,你也搬來住吧。”其實孫思邈未必要留滿一年,梅振衣地身體恢復比他預計地要快得多,但此時動了收衣缽傳人之念,當然不著急走了。

    如此一來就好辦了,蕪州地方也沒什麼意見,只要孫思邈還在此地一天,齊雲觀就歸他住持了。梅振衣將齊雲觀供奉給孫思邈並不是一時突發奇想,他早就看出來老神仙在菁蕪山莊中住的並不自在。孫思邈地名聲太大、地位太高,所以這次來菁蕪山莊並沒有驚動地方與百姓,外人並不知情,他本也沒想到這次一定能把梅振衣救醒。

    孫思邈是個醫生,一生雲游天下,走到哪里都不忘了行醫濟世。當他決定在蕪州久居,在山莊中自然感覺有些不自在,因為菁蕪山莊是梅氏私宅,不可能開堂行醫。老人家以前的習慣與心里想的事情,梅振衣通過兩個藥童偶爾的閑聊也查覺一二。這下好了,走了呂純陽,把齊雲觀供奉給孫思邈,蕪州百姓也都听說了神醫孫真人在齊雲峰上懸壺。

    孫思邈對梅振衣處置此事的一系列舉措非常滿意,心中稱贊不已。就在梅振衣請示齊雲觀的安排之後,老人家坐在那里摸著他的後腦勺說道︰“騰兒啊,經過這件事,你讓我感到很安慰。

    梅振衣低頭恭恭敬敬的說道︰“老人家何出此言?您昨天剛剛提醒我要注意梅毅的性情,我卻沒有立時想到,以至于他轉眼就殺了觀中所有的道士。此時您夸獎我,實在慚愧忐忑。”

    聞此言孫思邈的神情也變得有些黯然。嘆了一口氣道︰“人與人相處,彼此之間心性都有影響,尤其是當你年幼之時,受身邊人一言一行影響最大。所以我才會提醒你。……我之所以夸你,是因為你有大智,這恐怕也是天生地,希望待你成年時,不要被磨滅。”

    梅振衣一皺眉︰“我有什麼大智?老人家過獎了吧。”

    孫思邈搖搖頭︰“殺妖邪救嬰兒,此等名利雙收且受滿城敬仰之事,你竟然能毫不居功,將功勞都推到那純陽子的身上,這可不是小聰明!”

    梅振衣笑了︰“若名利坦然誰不想要?但此事牽扯重大。現在很多內情仍然猜不透,總之不是什麼好事,我與梅家可不想沾邊,能給蕪州百姓一個交代就是了。”

    孫思邈點點頭︰“這便是你的過人之處了,假如換個人。只要不說出明崇儼之事,反正是托言蠍妖作亂,這萬民稱贊的功勞自己認下就是了。……你卻考慮地更深遠,這偌大的名利功德。你想也沒想就能放下。……听說梅毅受你父所托,還要教你自保之道。看來你已經學會自保了。”

    梅振衣被他夸的有點不好意思︰“不要總夸我,我年紀還小,不懂的東西還很多,往後還要多向老神仙請教。”

    孫思邈眼光甚是慈祥︰“請教我?那我就問你一件事,呂純陽如何處置?”

    梅振衣︰“我正有事想請教呢。請問有沒有一種辦法。能廢去這種人的道法修為?”

    孫思邈眼神亮了亮︰“有,我就會。只要你制服他使之不能反抗,我可以施針散盡他的一身修行,而且不傷其本來身體。

    梅振衣微感意外︰“您老的針術如此神奇?”

    孫思邈淡淡道︰“也沒什麼神奇的,我和你講過利劍雙刃的道理,世間其它地技藝也一樣,可以救人也可以傷人,與技藝無關,只在于用者。……騰兒,你想不想學?”

    梅振衣直點頭,心中卻莫名的想起穿越前梅太公教他功夫時的場景來,一面問道︰“世間修行高人,都可能被散盡修為嗎?”

    孫思邈也點頭道︰“若無大成真人修為,都可被廢去根基,否則各修行門派中若有弟子作奸犯科或心術不正,師長如何處置?”

    梅振衣此時又想起了民國時代梅太公的堂弟梅太能,就是那位施法術半夜招小媳婦上山投懷送抱,後來被人民解放軍拉去打靶的那位。梅太能有這個下場是因為當初梅家長輩沒有忍心廢了他地修為根基,看來有時候長輩廢子弟修為不僅是懲罰而且也是一種保護,否則可能會害人害己。想到這里他又問︰“若已經有大成真人境界呢?”

    孫思邈︰“那也一樣會受傷,但修為境界不失,只要不死,總可設法調養恢復。所以各大修行門派都有約定俗成之規,若無大成真人之境,比如僧人不證羅漢果,不得傳秘法為上師受弟子供奉,但同道切磋交流並不禁止。”照他這麼說,那呂純陽擺出上仙的架子要收梅振衣為弟子顯然是居心不正,孫思邈應該心中有數,但卻在一旁觀察梅振衣如何應對。

    “那如果已有大成真人之境,不是廢不了嗎?這種人作奸犯科怎麼辦?”梅振衣存心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孫思邈苦笑道︰“要想懲治一個人,又不是只有廢修為這麼一種辦法,實在罪不可恕,性命也難留。……再如果修為到了出神入化境界,也可被滅,彼時此人或能托舍重生,但因爐鼎不再,一身修為須重頭再來。”

    “那麼出神入化再往上呢,比如修成了傳說中的真仙境界,還有,如果菩薩犯了罪怎麼辦?”梅振衣猶自追問不休。

    孫思邈面色微微一沉︰“真是童言無忌,古往今來可曾听說過犯罪的菩薩,那修行還能叫菩薩果嗎?……就算是真仙也並非無敵,蛇鼠奔走,見蒼鷹飛天而敬畏,卻不知鷹亦有畏!……你問這些玄機還太早,為人切忌好高騖遠,先把身體養好再說其余。”

    梅振衣終于不再追問。很乖巧地答道︰“好的,我會記住您老地教誨,今天能不能請您老人家幫個忙?我不想取呂純陽地性命,能否由您出手廢了他的修為?這一手神針絕技。我真的很想學,往後再遇到這種事,就不必總麻煩您老人家。”此時他露出很有親和力的微笑,依稀已有穿越前梅溪地一點影子,這種笑容可曾是他混飯吃地招牌。

    孫思邈︰“其實你叫張果那個烏梅精出手,也一樣能廢了他的修為,但是由他來辦恐怕呂純陽地性命十成中要去了九成,還是我來吧。

    梅振衣心念一動,反問道︰“您老人家是不是早知張果的身份?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孫思邈一笑︰“是啊。我第一次見到他就看出來了,有什麼關系嗎?你也沒有問過我。……不說了,去找呂純陽吧,其實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會如何處置此人。”

    一夜之間被蕪州萬民敬仰的、被傳誦的如活神仙一般的人物純陽子,此刻披頭散發衣衫破碎。被關在齊雲觀的地窖里,身邊只有一盞火光如黃豆大小地油燈。這間地窖原來就是他用來收藏財物的,旁地上散放著成串成串的銅錢,箱子里藏著黃白之物。而架子上還放著從蕪州老百姓那里忽悠來的不少珍奇古玩。而此刻這些錢財冷冰冰的呆在那里,似乎成了一種嘲笑。讓呂純陽感覺有些心驚肉跳。

    呂純陽是被梅毅扔到這里地,梅毅當時一句話都沒說,對滿地錢財也沒看一眼就走了。呂純陽不知道自己怎麼得罪了梅家小少爺,也不明白這些人將如何處置自己?地窖中不知天光,大約在晚上管家張果給他送來一碗清水兩個饅頭。這讓呂純陽心下稍安。看來這些人還不想立刻殺了他,否則也沒必要來送飯。

    他剛剛吃完飯。一臉殺氣的梅毅打開地窖提著燈籠走了進來,還沒等呂純陽發問,梅毅揮手一拳就把他給打暈了。當呂純陽醒來的時候,覺得腦後火辣辣的痛,那是被梅毅打地,同時全身又感覺有星星點點的酸麻,卻不知因為何故。面前有兩個人,菁蕪山莊小公子梅振衣身披狐裘坐在一張靠背胡床上,身旁一臉冷峻地梅毅按劍而立。

    看見梅振衣,呂純陽突然感覺到發冷,一股寒意襲遍全身,他忍不住打起哆嗦身體蜷成一團。現在已經是深冬了,呂純陽只穿著單薄的月白緞袍,以前他有一身修為能不懼寒暑,可現在……呂純陽陡然反應過來,自己苦苦修行的一點道行功力已被散盡!

    “小侯爺,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呂純陽顫聲開口,嗓音嘶啞的不像他自己的聲音。

    梅振衣在笑,這笑容怎麼看怎麼覺得冷,只見他笑著說道︰“想知道怎麼回事嗎?那我就仔細告訴你。那封信你自己也寫了,情況應該清楚不少了吧?你所說地那位東華上仙,是一只無惡不作地蠍妖,他勾結你盜取滿城嬰兒修煉邪法,此等殘害生靈之事人神共憤!現妖孽已經伏誅,你還有什麼話說?”

    呂純陽搶地道︰“哪有此事,我確實一點都不知情,那人真的自稱東華上仙,我不過是帶他去了朝天洞而已!”

    梅振衣眉梢一挑︰“哦?你好無辜啊!那麼就講一講前天夜里地經過吧,我喜歡听故事。”

    呂純陽再也不敢隱瞞,將自己那天夜里遇到“東華上仙”的過程詳詳細細的講了出來,甚至包括每一句對話每一個動作。梅振衣听了,在心中一邊罵一邊笑,罵的是明崇儼歹毒,笑的是這呂純陽跑到菁蕪山莊耍手段要騙自己,轉回頭卻被明崇儼以同樣的手段騙了。他說完之後,梅振衣不緊不慢的反問︰“故事倒挺有趣的,可是你自己相信嗎?”

    呂純陽指天發誓︰“我說的沒有一字假話,否則天打雷劈!”

    梅振衣不耐煩的一揮手︰“等出去之後再發誓吧,現在地窖里怎麼會被雷劈著?你自己想一想,大名鼎鼎救民于水火的呂仙人竟然被一個妖孽騙了,還幫著妖孽做下了滔天大惡,有人會相信嗎?反正我是絕對不會信的。”

    “小公子又為何把斬妖救人的功勞給了呂某?”這時呂純陽想起了自己被逼寫的那封信。

    梅振衣面容一肅,斷然道︰“錯!斬妖救人被滿城敬仰的是純陽子呂仙人,不是你,記住了嗎?”說著話又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正是從齊雲觀搜出的代表呂純陽道士身份的書,展開念道︰“姓呂,名岩,字洞賓,號純陽子,生于貞觀十八年,隴西人士。嗯,很好,我喜歡,這個身份和名號我都沒收了。以後這呂仙人就不是你了,你隨便叫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再叫純陽子!”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08:13

第一卷︰養生主 031下 剝取浮名留仙菉  落魄遺身放凡流



    梅振衣一番話說得呂純陽與旁邊的梅毅都愣住了,自古以來只听說沒收家產的,還沒听說沒收身份和名號的。呂純陽張口結舌,好半天才吶吶道︰“小侯爺這是什麼意思?我的名號為什麼不再是我的?”

    梅振衣冷冷一笑︰“你不服是不是?那你就出去試試,告訴別人你這個倒霉蛋就是純陽子呂洞賓,再解釋解釋你做的事情,看看有沒有人相信你?不被亂棍打死就算走運了!……上蒼有好生之德,我也有向道之心,雖然你想騙賺我菁蕪山莊,但念同在江湖的份上,這才饒你一條狗命。……張果,給這個阿貓阿狗拿幾吊錢,讓他連夜滾下山,別讓我再看見!”

    外面有人答應一聲,張果下到地窖中,從地上隨手抓起幾吊錢掛在那道人的脖子上,拎小雞一樣把他提了出去。梅毅嘆道︰“少爺,我真是服了你了?要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此等妙法,但如此處置純陽子雖然巧妙似乎多余。”

    梅振衣面色淡然︰“毅叔叔,你是想說不如殺了他,對不對?我既然已經放他一條生路,也不許你再去追殺此人,除非他還敢自稱呂純陽。

   梅毅欠身道︰“既然少爺有吩咐,我自然不會擅自行事,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少爺剛才沒收純陽子名號究竟是什麼意思?”

    梅振衣苦笑嘆息︰“你是不明白。我對這個名字有些感情,不想它竟屬于那種宵小之人,好名字啊!……想那個道士,坑蒙拐騙一心貪名博利。而現在純陽子終于聲名赫赫百姓敬仰,這一切卻不再屬于他,這才是對此種江湖敗類最好的懲罰!”他確實沒辦法對梅毅解釋清楚,做為現代社會穿越到唐朝的人,听到呂洞賓的名字,感情地確有些復雜。

    梅毅︰“事情都了結了,少爺早點休息吧,我要連夜趕往寧國縣去找舅老爺。”

    梅振衣︰“你不提我差點忘了,快去。不要告訴舅舅太多,照我們商量的說就行。真辛苦毅叔叔了,我替梅家謝謝您!”他從胡床上起身朝梅毅長揖及地,梅毅趕緊上前攙扶。

    在朝天洞救出嬰兒的過程中,還出了一個意外的插曲。幸虧梅毅當時也去了,否則要出大麻煩。朝天洞中不僅有嬰孩,還有明崇儼私藏地一批偷來的軍械,孫思邈一進洞只顧得上解救孩子。張果發現軍械原打算就此損毀不留痕跡,恰在此時梅毅趕到了。

    梅毅曾是軍旅出身。對軍械非常熟悉,特意多看了幾眼發現了不對。這是一批重鎧與鐵胎青銅機硬駑,屬于重騎軍的裝備,蕪州地處江南水網河灘密布根本不適合重騎奔馳,怎會出現這樣一批東西?再看軍械上還有督造工匠與地方州府的標記。是各地方奉命造辦上貢朝廷的軍械。來自寧國縣,他立刻就想到了梅振衣的舅舅就是寧國縣倉督。

    丟失上貢物資。而且還是民間違禁的重騎軍械,相關官員那可都是殺頭的罪!當下和張果說明厲害,兩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又不好上報州府,只能先去私下里問柳直是什麼情況?梅毅連夜趕往寧國縣,而柳直那邊已經急得快上吊抹脖子了!

    明崇儼偷東西十分隱蔽,寧國縣那邊直到幾天後清點倉庫時才發現這批軍械不見了,上至縣令、下至看倉庫的軍士都嚇得魂飛魄散,倉督柳直更是急地團團亂轉。知情者誰也不敢把這件事說出去,因為相關責任人都有罪,只能秘密四下尋找卻毫無線索。眼看這批軍械就到了奉旨運往洛陽的時限,恐怕再也瞞不下去了。

    梅毅趕到寧國縣柳府的時候天剛蒙蒙亮,眼楮赤紅頭發蓬松的柳直正要出門,迎面踫到梅毅,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拉住他拽到內院無人之處,劈頭蓋臉道︰“梅壯士,你來的正好,我知道你武藝高超來去如飛,能不能幫我秘密找一批東西?這是救我一家人地命啊!”

    梅毅一听就明白了,俯身耳語了幾句,柳直聞言大喜過望,攥住梅毅的衣服道︰“謝天謝地,您真是我們寧國縣的救命福星啊!”

    梅毅︰“您先別著急謝我,悄悄把東西運回來再說,我還有一件事要托你辦。

    柳直神情激動︰“你說,只要我能辦到,傾柳家全力也在所不惜。”

    梅毅悄聲道︰“請問向朝廷貢奉此批軍械,何時出發,到何地交割,又由何人押運?”

    柳直︰“本來應該明日就要裝箱出發,可東西一直找不到,現在知道下落就好辦了。運到洛陽工部交割,就由我負責押運。”

    梅毅點了點頭︰“那就托你辦一件事,把我也帶上,我還要帶一件東西混在軍械中,要絕對保密不能被任何人查看,到洛陽之前我會帶著東西先離開的。”

    柳直當即點頭︰“好地,絕對沒有問題,請問是什麼東西?”

    梅毅︰“是一口大箱子,不到二百斤,里面是什麼東西你不能問,總之把我和箱子送到離洛陽不遠就行。”

    “既然這樣我就不問了,這件事我肯定能辦到,而且除你我之外沒有任何人會知曉。”柳直當場打了保票。

    梅毅對柳直耳語了什麼,他又要偷運什麼?說起來就有點復雜了。他告訴柳直在蕪州發生的人盡皆知地一件事,就是有妖孽盜取嬰兒修邪法,被仙家高人斬殺,嬰兒得救。隨高人解救嬰兒的時候梅毅也在場,發現了妖孽洞府中藏的一批軍械。竟然有寧國縣的標記,于是秘而不宣連夜趕來問明情況,正好踫見柳直也為此事惶然。

    按他地說法很顯然是蠍妖盜走了軍械,至于一個妖怪要這些東西干什麼。反正蠍妖已死也說不清了。這些都是梅振衣交代地,不是他不信任自己地舅舅,而是像這種事情知道內情並不是好事。

    至于梅毅要偷運的東西,就是明崇儼地尸體。梅振衣想了又想,總覺得朝中重臣明崇儼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不見了,如果這樣朝廷肯定派人四下追查,所有的線索都不會放過,說不定就有什麼高人查到了蕪州。誰也不敢肯定明崇儼來到蕪州之前,有沒有對別人提起過自己的行蹤?還是給明崇儼的下落一個公開的交代比較好。

    于是梅振衣想到了穿越前所看到的那些警匪片。罪犯殺人之後往往異地拋尸偽造現場,誤導警察查錯方向。按很多影視劇里的情節實際推測,就連梅振衣這樣的老江湖也認為警察是查不清案情地,如果不是編劇為了照顧主旋律硬要讓警察破案的話。他想到了將明崇儼遠遠拋尸在長安與洛陽之間,做成返回洛陽途中路遇盜匪被殺的現場。

    想辦法很簡單。可是怎麼才能把尸體扔過去?從蕪州到洛陽一路有很多道關卡,行人所攜的貨物都要接受盤查,何況是帶一具尸體?純粹穿行野路繞過關卡,在那個年代既不方便也很危險,有些地段還根本不可能繞過去,除非你是飛仙。

    只有一個辦法最安全穩妥。就是藏在地方上貢朝廷的軍事物資中。這種東西過關卡當然不用交稅,而且除了出發地與交割地之外,沿途關卡都無權檢查,甚至連踫都不能踫。當時就有官員利用這一便利條件私夾貨物躲避稅收,也算是古老地走私了。這種事情柳直也曾經干過。輕車熟路當然沒有問題。這麼運送尸體的主意是梅毅替少爺想出來的,因為他了解其中的門道。找到柳直很方便地搞定了此事,自己也混在了押運的隊伍當中。

    梅毅讓柳直派人到蕪州郊外,秘密將這一批軍械運回寧國縣,立刻裝車起程北上,比原定出發時間只晚了一天。寧國縣知道內情不敢開口地官吏們終于松了一口氣,摸了摸項上人頭還能回家吃飯,此事隱秘,誰也不敢多說。找回物資的梅毅成了大家的救命恩人,私下里各有厚謝,暫且不提。

    此時年關將近,按日期要在新年前將物資運到東都洛陽,因此這一路車馬行進極快。過了半封凍的黃河,行至一處荒郊野外,見沿途無人,梅毅帶著那口大箱子悄悄離開了押運車隊。野路中穿山越嶺,趕到長安與洛陽之間的官道旁,在一處山林中打開密封地箱子,將明崇儼有些發臭地尸體扔在離道路不遠的地方,偽裝好遇盜被殺地現場後快速離開,又找了個隱蔽之處將箱子燒掉不留一點痕跡。

    隨後梅毅直奔長安,他突然回到長安事先連封信都沒有,讓梅孝朗吃了一驚,以為蕪州出了什麼變故。主僕二人在書房中密談了很久,第二天梅毅又匆匆離開長安返回了蕪州。這次沒有書信,侯爺要梅毅帶給兒子三句話︰第一句是----明崇儼之事爛在肚子里,和誰也不要再提,但有恩不可忘,當為綠雪立神祠。第二句是----我兒如此急智,父心甚慰,在蕪州向孫老神仙多請教。第三句是----那道士的書善加保留,萬一有大變故可能有用。

    前兩句話好理解,最後一句是什麼意思?古時沒有互聯網,沒有拍照技術,書代表道士的身份卻沒有照片或畫像,誰拿在手里如果沒有破綻就是誰的了,只要別人以前不認識他,想不到特意去追查。明崇儼的舉動讓梅孝朗心驚肉跳,想到了萬一再有什麼滿門禍事,可以讓心腹之人化妝成道士呂純陽,而梅振衣就扮作道士身邊的小童子,那樣可以離開蕪州避禍,也是以防萬一的自保之計。

    除了這三句話,梅孝朗還吩咐梅毅辦一件事,但不要告訴梅振衣。那就是回蕪州後,找到那個道士呂純陽,悄悄殺了他!梅振衣肯留此人一命。但梅孝朗還是要滅口,父子想法不同。等到梅毅再趕回蕪州後,那位倒霉道士早就跑的沒影了,這件事沒辦成。

    那晚在書房里。梅孝朗听說了梅振衣與梅毅等人決定的拋尸移禍之計,長長嘆了口氣道︰“梅毅,你畢竟不在朝中為官,不知事態復雜,而騰兒畢竟是個孩子,再聰慧也懂不了太多,你們這麼一拋尸,牽連就大了!”

    梅毅詫異的問道︰“怎麼會牽連更大,難道還能追查到我們梅家嗎?”

    梅孝朗︰“唉。先別說梅家,太子東宮之位眼前就難保,不信,你就等著瞧吧!”

    梅毅就更驚訝了︰“人又不是太子殺地?怎麼會查到東宮頭上?”

    梅孝朗︰“那明崇儼一介術士,為武後爪牙謀得高位。他怎會無故陷害我?十有八九出自皇後授意,他是另有所圖。”

    梅毅︰“你是說皇後要找梅家的麻煩?”

    梅孝朗︰“恐怕不是梅家,是太子,皇後不滿太子朝中已早有傳聞。陛下臨幸東都不回。留太子于長安,朝臣中我為長安留守。若想在京中做文章很自然就能想到拉我下水。那明崇儼心機實在狠毒,你們殺的好!”

    梅毅︰“既然有如此牽連,那麼我再連夜趕回去,把妖道的尸體藏起來,侯爺認為應該怎麼處置更好?”

    梅孝朗搖了搖頭︰“來不及了。你此時趕回恐怕會露了破綻。莫再理會妖道,你還是回蕪州吧。其余地事我自會處理。……對了,騰兒可曾時常提起我?可憐他出生到如今,還沒有見過我這個父親呢。”

    梅振衣可曾經常想念父親?還真沒見他怎麼念叨過,也許在他的內心深處,對這位沒見過面的侯爺,一時間還很難與父親的概念聯系在一起。梅毅既不敢撒謊也不便挑撥父子之情,只有含糊的答道︰“少爺醒來還不到兩月,體弱不能遠行,我想等他身體好了,一定會立刻前來長安拜見侯爺。這孩子既聰明又乖巧,將來一定也很孝順。”

    梅孝朗擺了擺手︰“我也很想早點見他,但此多事之秋,還是不要讓這孩子來長安受驚擾。遠在蕪州尚且險遭大禍,他可真是多劫多難之人,這次你們做的很好,救了梅氏滿門。我得謝謝你,也要謝謝我兒。”第二天梅毅離開長安,梅孝朗也另派兩名心腹,一人前往洛陽給岳父裴炎送信,另一人北上到邊關軍營中向定襄道行軍大總管裴行儉密報,這二位姓裴的是在朝中與梅孝朗關系最密切的人。此事不能寫書信只能帶口信,大意只有一句話,那就是皇後廢立之意已決,讓兩位大人心中有數。

    目前朝堂權柄落在皇後之手,皇後要治太子之罪總有辦法,除非皇上立刻駕崩太子即日登基,或者太子反叛自立,而這些都是不可能的。至于武後想讓哪個兒子繼承皇位,那是李家地家事,梅孝朗也管不了太多。而此時連老謀深算的梅孝朗也沒有想到,其實皇後的內心深處是自己當皇帝,這一點如果問一問他穿越來的兒子梅振衣就會明白了。

    明崇儼的尸體沒過多久就被過路人發現了,立刻報往官府,當時地民間治安非常好,發生這種事情很少見,立刻引起有司重視。由于天氣寒冷尸體並未完全腐敗還可辨認,查驗之後發現此人身中致命劍傷,從後心插入直透前胸,全身上下財物一律不見,只剩下一個代表身份的魚符,竟是正諫大夫明崇儼!洛陽得報,皇上與皇後都大為震怒,下旨嚴查。

    按現場來看是路遇盜匪被殺,但皇後一口咬定是太子指使人干的,因為明崇儼曾多次指出太子言行不檢,太子不僅不思悔過反而暗中忌恨,還曾在酒後揚言“妖道當誅”。這一次明崇儼奉皇後之命去長安考查太子行止,返回途中被殺,顯然太子有什麼忤逆之事被明崇儼查出,于是命人徹查太子。

    朝中也有人對這一案件提出了質疑,侍御史狄仁杰隨大理寺官員驗看過明崇儼的尸體,推斷死亡時間已經十日有余,官道旁邊恐怕不是案發地第一現場。又根據傷口的形狀判斷,這一劍穿胸凌厲至極,胸骨地半邊斷茬光滑如鏡,腑髒卻被震的半碎,絕不是一般盜匪的身手。狄仁杰認為另有高手殺了明崇儼,遠道拋尸于此處惑人耳目。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09:48

第一卷︰養生主 031下 剝取浮名留仙菉  落魄遺身放凡流

    梅振衣一番話說得呂純陽與旁邊的梅毅都愣住了,自古以來只听說沒收家產的,還沒听說沒收身份和名號的。呂純陽張口結舌,好半天才吶吶道︰“小侯爺這是什麼意思?我的名號為什麼不再是我的?”

    梅振衣冷冷一笑︰“你不服是不是?那你就出去試試,告訴別人你這個倒霉蛋就是純陽子呂洞賓,再解釋解釋你做的事情,看看有沒有人相信你?不被亂棍打死就算走運了!……上蒼有好生之德,我也有向道之心,雖然你想騙賺我菁蕪山莊,但念同在江湖的份上,這才饒你一條狗命。……張果,給這個阿貓阿狗拿幾吊錢,讓他連夜滾下山,別讓我再看見!”

    外面有人答應一聲,張果下到地窖中,從地上隨手抓起幾吊錢掛在那道人的脖子上,拎小雞一樣把他提了出去。梅毅嘆道︰“少爺,我真是服了你了?要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此等妙法,但如此處置純陽子雖然巧妙似乎多余。”

    梅振衣面色淡然︰“毅叔叔,你是想說不如殺了他,對不對?我既然已經放他一條生路,也不許你再去追殺此人,除非他還敢自稱呂純陽。

   梅毅欠身道︰“既然少爺有吩咐,我自然不會擅自行事,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少爺剛才沒收純陽子名號究竟是什麼意思?”

    梅振衣苦笑嘆息︰“你是不明白。我對這個名字有些感情,不想它竟屬于那種宵小之人,好名字啊!……想那個道士,坑蒙拐騙一心貪名博利。而現在純陽子終于聲名赫赫百姓敬仰,這一切卻不再屬于他,這才是對此種江湖敗類最好的懲罰!”他確實沒辦法對梅毅解釋清楚,做為現代社會穿越到唐朝的人,听到呂洞賓的名字,感情地確有些復雜。

    梅毅︰“事情都了結了,少爺早點休息吧,我要連夜趕往寧國縣去找舅老爺。”

    梅振衣︰“你不提我差點忘了,快去。不要告訴舅舅太多,照我們商量的說就行。真辛苦毅叔叔了,我替梅家謝謝您!”他從胡床上起身朝梅毅長揖及地,梅毅趕緊上前攙扶。

    在朝天洞救出嬰兒的過程中,還出了一個意外的插曲。幸虧梅毅當時也去了,否則要出大麻煩。朝天洞中不僅有嬰孩,還有明崇儼私藏地一批偷來的軍械,孫思邈一進洞只顧得上解救孩子。張果發現軍械原打算就此損毀不留痕跡,恰在此時梅毅趕到了。

    梅毅曾是軍旅出身。對軍械非常熟悉,特意多看了幾眼發現了不對。這是一批重鎧與鐵胎青銅機硬駑,屬于重騎軍的裝備,蕪州地處江南水網河灘密布根本不適合重騎奔馳,怎會出現這樣一批東西?再看軍械上還有督造工匠與地方州府的標記。是各地方奉命造辦上貢朝廷的軍械。來自寧國縣,他立刻就想到了梅振衣的舅舅就是寧國縣倉督。

    丟失上貢物資。而且還是民間違禁的重騎軍械,相關官員那可都是殺頭的罪!當下和張果說明厲害,兩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又不好上報州府,只能先去私下里問柳直是什麼情況?梅毅連夜趕往寧國縣,而柳直那邊已經急得快上吊抹脖子了!

    明崇儼偷東西十分隱蔽,寧國縣那邊直到幾天後清點倉庫時才發現這批軍械不見了,上至縣令、下至看倉庫的軍士都嚇得魂飛魄散,倉督柳直更是急地團團亂轉。知情者誰也不敢把這件事說出去,因為相關責任人都有罪,只能秘密四下尋找卻毫無線索。眼看這批軍械就到了奉旨運往洛陽的時限,恐怕再也瞞不下去了。

    梅毅趕到寧國縣柳府的時候天剛蒙蒙亮,眼楮赤紅頭發蓬松的柳直正要出門,迎面踫到梅毅,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拉住他拽到內院無人之處,劈頭蓋臉道︰“梅壯士,你來的正好,我知道你武藝高超來去如飛,能不能幫我秘密找一批東西?這是救我一家人地命啊!”

    梅毅一听就明白了,俯身耳語了幾句,柳直聞言大喜過望,攥住梅毅的衣服道︰“謝天謝地,您真是我們寧國縣的救命福星啊!”

    梅毅︰“您先別著急謝我,悄悄把東西運回來再說,我還有一件事要托你辦。

    柳直神情激動︰“你說,只要我能辦到,傾柳家全力也在所不惜。”

    梅毅悄聲道︰“請問向朝廷貢奉此批軍械,何時出發,到何地交割,又由何人押運?”

    柳直︰“本來應該明日就要裝箱出發,可東西一直找不到,現在知道下落就好辦了。運到洛陽工部交割,就由我負責押運。”

    梅毅點了點頭︰“那就托你辦一件事,把我也帶上,我還要帶一件東西混在軍械中,要絕對保密不能被任何人查看,到洛陽之前我會帶著東西先離開的。”

    柳直當即點頭︰“好地,絕對沒有問題,請問是什麼東西?”

    梅毅︰“是一口大箱子,不到二百斤,里面是什麼東西你不能問,總之把我和箱子送到離洛陽不遠就行。”

    “既然這樣我就不問了,這件事我肯定能辦到,而且除你我之外沒有任何人會知曉。”柳直當場打了保票。

    梅毅對柳直耳語了什麼,他又要偷運什麼?說起來就有點復雜了。他告訴柳直在蕪州發生的人盡皆知地一件事,就是有妖孽盜取嬰兒修邪法,被仙家高人斬殺,嬰兒得救。隨高人解救嬰兒的時候梅毅也在場,發現了妖孽洞府中藏的一批軍械。竟然有寧國縣的標記,于是秘而不宣連夜趕來問明情況,正好踫見柳直也為此事惶然。

    按他地說法很顯然是蠍妖盜走了軍械,至于一個妖怪要這些東西干什麼。反正蠍妖已死也說不清了。這些都是梅振衣交代地,不是他不信任自己地舅舅,而是像這種事情知道內情並不是好事。

    至于梅毅要偷運的東西,就是明崇儼地尸體。梅振衣想了又想,總覺得朝中重臣明崇儼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不見了,如果這樣朝廷肯定派人四下追查,所有的線索都不會放過,說不定就有什麼高人查到了蕪州。誰也不敢肯定明崇儼來到蕪州之前,有沒有對別人提起過自己的行蹤?還是給明崇儼的下落一個公開的交代比較好。

    于是梅振衣想到了穿越前所看到的那些警匪片。罪犯殺人之後往往異地拋尸偽造現場,誤導警察查錯方向。按很多影視劇里的情節實際推測,就連梅振衣這樣的老江湖也認為警察是查不清案情地,如果不是編劇為了照顧主旋律硬要讓警察破案的話。他想到了將明崇儼遠遠拋尸在長安與洛陽之間,做成返回洛陽途中路遇盜匪被殺的現場。

    想辦法很簡單。可是怎麼才能把尸體扔過去?從蕪州到洛陽一路有很多道關卡,行人所攜的貨物都要接受盤查,何況是帶一具尸體?純粹穿行野路繞過關卡,在那個年代既不方便也很危險,有些地段還根本不可能繞過去,除非你是飛仙。

    只有一個辦法最安全穩妥。就是藏在地方上貢朝廷的軍事物資中。這種東西過關卡當然不用交稅,而且除了出發地與交割地之外,沿途關卡都無權檢查,甚至連踫都不能踫。當時就有官員利用這一便利條件私夾貨物躲避稅收,也算是古老地走私了。這種事情柳直也曾經干過。輕車熟路當然沒有問題。這麼運送尸體的主意是梅毅替少爺想出來的,因為他了解其中的門道。找到柳直很方便地搞定了此事,自己也混在了押運的隊伍當中。

    梅毅讓柳直派人到蕪州郊外,秘密將這一批軍械運回寧國縣,立刻裝車起程北上,比原定出發時間只晚了一天。寧國縣知道內情不敢開口地官吏們終于松了一口氣,摸了摸項上人頭還能回家吃飯,此事隱秘,誰也不敢多說。找回物資的梅毅成了大家的救命恩人,私下里各有厚謝,暫且不提。

    此時年關將近,按日期要在新年前將物資運到東都洛陽,因此這一路車馬行進極快。過了半封凍的黃河,行至一處荒郊野外,見沿途無人,梅毅帶著那口大箱子悄悄離開了押運車隊。野路中穿山越嶺,趕到長安與洛陽之間的官道旁,在一處山林中打開密封地箱子,將明崇儼有些發臭地尸體扔在離道路不遠的地方,偽裝好遇盜被殺地現場後快速離開,又找了個隱蔽之處將箱子燒掉不留一點痕跡。

    隨後梅毅直奔長安,他突然回到長安事先連封信都沒有,讓梅孝朗吃了一驚,以為蕪州出了什麼變故。主僕二人在書房中密談了很久,第二天梅毅又匆匆離開長安返回了蕪州。這次沒有書信,侯爺要梅毅帶給兒子三句話︰第一句是----明崇儼之事爛在肚子里,和誰也不要再提,但有恩不可忘,當為綠雪立神祠。第二句是----我兒如此急智,父心甚慰,在蕪州向孫老神仙多請教。第三句是----那道士的書善加保留,萬一有大變故可能有用。

    前兩句話好理解,最後一句是什麼意思?古時沒有互聯網,沒有拍照技術,書代表道士的身份卻沒有照片或畫像,誰拿在手里如果沒有破綻就是誰的了,只要別人以前不認識他,想不到特意去追查。明崇儼的舉動讓梅孝朗心驚肉跳,想到了萬一再有什麼滿門禍事,可以讓心腹之人化妝成道士呂純陽,而梅振衣就扮作道士身邊的小童子,那樣可以離開蕪州避禍,也是以防萬一的自保之計。

    除了這三句話,梅孝朗還吩咐梅毅辦一件事,但不要告訴梅振衣。那就是回蕪州後,找到那個道士呂純陽,悄悄殺了他!梅振衣肯留此人一命。但梅孝朗還是要滅口,父子想法不同。等到梅毅再趕回蕪州後,那位倒霉道士早就跑的沒影了,這件事沒辦成。

    那晚在書房里。梅孝朗听說了梅振衣與梅毅等人決定的拋尸移禍之計,長長嘆了口氣道︰“梅毅,你畢竟不在朝中為官,不知事態復雜,而騰兒畢竟是個孩子,再聰慧也懂不了太多,你們這麼一拋尸,牽連就大了!”

    梅毅詫異的問道︰“怎麼會牽連更大,難道還能追查到我們梅家嗎?”

    梅孝朗︰“唉。先別說梅家,太子東宮之位眼前就難保,不信,你就等著瞧吧!”

    梅毅就更驚訝了︰“人又不是太子殺地?怎麼會查到東宮頭上?”

    梅孝朗︰“那明崇儼一介術士,為武後爪牙謀得高位。他怎會無故陷害我?十有八九出自皇後授意,他是另有所圖。”

    梅毅︰“你是說皇後要找梅家的麻煩?”

    梅孝朗︰“恐怕不是梅家,是太子,皇後不滿太子朝中已早有傳聞。陛下臨幸東都不回。留太子于長安,朝臣中我為長安留守。若想在京中做文章很自然就能想到拉我下水。那明崇儼心機實在狠毒,你們殺的好!”

    梅毅︰“既然有如此牽連,那麼我再連夜趕回去,把妖道的尸體藏起來,侯爺認為應該怎麼處置更好?”

    梅孝朗搖了搖頭︰“來不及了。你此時趕回恐怕會露了破綻。莫再理會妖道,你還是回蕪州吧。其余地事我自會處理。……對了,騰兒可曾時常提起我?可憐他出生到如今,還沒有見過我這個父親呢。”

    梅振衣可曾經常想念父親?還真沒見他怎麼念叨過,也許在他的內心深處,對這位沒見過面的侯爺,一時間還很難與父親的概念聯系在一起。梅毅既不敢撒謊也不便挑撥父子之情,只有含糊的答道︰“少爺醒來還不到兩月,體弱不能遠行,我想等他身體好了,一定會立刻前來長安拜見侯爺。這孩子既聰明又乖巧,將來一定也很孝順。”

    梅孝朗擺了擺手︰“我也很想早點見他,但此多事之秋,還是不要讓這孩子來長安受驚擾。遠在蕪州尚且險遭大禍,他可真是多劫多難之人,這次你們做的很好,救了梅氏滿門。我得謝謝你,也要謝謝我兒。”第二天梅毅離開長安,梅孝朗也另派兩名心腹,一人前往洛陽給岳父裴炎送信,另一人北上到邊關軍營中向定襄道行軍大總管裴行儉密報,這二位姓裴的是在朝中與梅孝朗關系最密切的人。此事不能寫書信只能帶口信,大意只有一句話,那就是皇後廢立之意已決,讓兩位大人心中有數。

    目前朝堂權柄落在皇後之手,皇後要治太子之罪總有辦法,除非皇上立刻駕崩太子即日登基,或者太子反叛自立,而這些都是不可能的。至于武後想讓哪個兒子繼承皇位,那是李家地家事,梅孝朗也管不了太多。而此時連老謀深算的梅孝朗也沒有想到,其實皇後的內心深處是自己當皇帝,這一點如果問一問他穿越來的兒子梅振衣就會明白了。

    明崇儼的尸體沒過多久就被過路人發現了,立刻報往官府,當時地民間治安非常好,發生這種事情很少見,立刻引起有司重視。由于天氣寒冷尸體並未完全腐敗還可辨認,查驗之後發現此人身中致命劍傷,從後心插入直透前胸,全身上下財物一律不見,只剩下一個代表身份的魚符,竟是正諫大夫明崇儼!洛陽得報,皇上與皇後都大為震怒,下旨嚴查。

    按現場來看是路遇盜匪被殺,但皇後一口咬定是太子指使人干的,因為明崇儼曾多次指出太子言行不檢,太子不僅不思悔過反而暗中忌恨,還曾在酒後揚言“妖道當誅”。這一次明崇儼奉皇後之命去長安考查太子行止,返回途中被殺,顯然太子有什麼忤逆之事被明崇儼查出,于是命人徹查太子。

    朝中也有人對這一案件提出了質疑,侍御史狄仁杰隨大理寺官員驗看過明崇儼的尸體,推斷死亡時間已經十日有余,官道旁邊恐怕不是案發地第一現場。又根據傷口的形狀判斷,這一劍穿胸凌厲至極,胸骨地半邊斷茬光滑如鏡,腑髒卻被震的半碎,絕不是一般盜匪的身手。狄仁杰認為另有高手殺了明崇儼,遠道拋尸于此處惑人耳目。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10:22

032回、真傳萬捲心如印,虛讀百年學亦休

 狄仁傑的判斷十分正確,但恰恰被人用來做為猜疑太子的借口,其時狄仁傑還人微言輕,輪不到他來主持調查,否則讓這位歷史上鼎鼎大名的狄公來查此案,能不能查到梅振衣頭上還兩說呢。朝廷派到長安主持調查的人是宰相裴炎。

 大將軍裴行儉接到梅孝朗的口信後並無什麼舉措,不想插手帝王家事,而宰相裴炎就不同了,他能混到當朝首輔的位置當然心機深沉,接到梅孝朗的口信,也明白宮中的意思,自然要順水推舟搞掉太子了。裴炎與武後另外派的兩名大臣薛元超、高智勇一起來到長安太子府邸,「果然」查出太子於府中暗藏兵甲心懷異志。

 世事就是這麼有意思,明崇儼企圖以暗藏兵甲陷害梅氏菁蕪山莊,以便勾連太子。而太子最終倒霉還是因為暗藏兵甲,此事到底是真的還是栽贓?歷史沒有明確的記載,就連穿越到唐朝的梅振衣也不知內情。裴炎也有自己的私心,他與相王李旦私下交往甚密,有擁立李旦繼位的想法,但還沒有等到他回到洛陽,宮中已經傳旨:廢李賢太子之位,流放巴州,立英王李哲為太子。當年改元永隆。

 裴炎擁立相王的如意算盤落空,但也不是沒有收穫,至少查出李賢不軌立了大功,回到洛陽之後多有封賞,權勢更加顯赫。在長安與太子有關的官員多受牽連,左庶子張大安被貶晉州,太子洗馬劉納言被貶振州。就連梅孝朗,也被調出長安任命為定襄道行營副使,不僅官降一級,還要派他去前線打仗,有點戴罪立功的意思。----這已經算是很寬厚的處理了,有宰相裴炎居中斡旋的功勞。

 梅孝朗心中有數。上表謝恩即日啟程北上,表現的很坦然,他上任的時候連夫人與兩房姬妾都沒帶在身邊。可夫人裴玉娥就越想越不是滋味了,太子莫名其妙的出事了。與之毫無關係的丈夫受了牽連,丟了相位被貶出長安還要上前線打仗。父親裴炎立了大功,而自己怎麼這麼倒霉呀?連兒子梅振庭都跟著受連累,否則也應該像娘家地哥哥那樣受朝廷蔭封了。

 梅振衣在蕪州做的事是絕對機密,梅孝朗沒有告訴任何人,至於他給宰相裴炎傳的口信也是隱秘之事。不方便說給裴玉娥一個女流之輩知道。裴玉娥只知不久前梅毅從蕪州趕來長安,與侯爺秘密商量了一晚上事情,次日又匆匆離去,第二天侯爺就派人到長安自己娘家送信,沒過幾天梅家就倒霉了!但是不論她怎麼打聽,就是打聽不到具體的內情,這種事可沒人會告訴她。

 在夫妻床頭夜話地時候,裴玉娥也問過丈夫這些是怎麼回事?梅孝朗只說梅毅是趕回長安報信的,騰兒在蕪州一切都好。醒來之後開口能言人很聰慧,特意讓梅毅代他到長安請安----這孩子很懂事。至於派人往洛陽裴府送信,那也是年關到來前的禮數,順便談點朝中事,夫人就不必多過問了。

 裴玉娥在丈夫懷中半嬌半嗔道:「太子坐罪,與你有什麼關係?還是我父查出的大案,居然將你謫出長安。塞北苦寒之地連年烽煙不斷。你一直是朝中的文官,此去前線甚是凶險。這分明是在害我們梅家嘛。」

 梅孝朗安慰道:「我曾被加封殿前散騎長侍,也有武職。況且我自負有文韜武略,此去邊關一展才華抱負,正合我願,夫人應該為我高興才對。」

 裴玉娥:「瞧您說的。這是貶官啊還是陞官啊?」

 梅孝朗拍著夫人道:「太子出了事。我身為長安留守怎能不受牽連?如此已經是最寬厚地處置了,倘若邊關報捷。我也有一個立大功的機會,這也是你父的巧妙安排。……已經臘月了,菁蕪山莊那邊的歲入不日就要送到,這次不要怕多花錢,你置辦一份厚禮送到娘家,明年新歲給相交同僚府上的賀禮也辦的格外豐厚些。……我不在府中,一切就要靠你多操持了。」

 夫妻敘話半夜,梅孝朗只道夫人憂心離別之苦,這夜於房中特地多行那夫妻禮數,曲意奉承,直到天色微明方才睡去。第二日臨別時梅孝朗又執手寬慰夫人道:「裴行儉將軍用兵如神,突厥早如驚弓之鳥,為夫此去因人成事而已,不日即將凱旋,屆時蔭妻封子必有後福,夫人就請安心吧。」

 這句話倒是勸的裴玉娥安心了,但很快她又起了別的心思。按照丈夫的說法,這一去肯定是要打勝仗回來,而且是自家父親裴宰相安排好地,當然不會有差錯。立了軍功朝廷自然要再度加封,說不定連梅府的公子也會賞下爵位。那麼賞誰呢?首先要賞的肯定是躲在蕪州享清福的梅振衣,想一想就覺得有點不平衡,自己和親兒子留在長安擔驚受怕還要操心那麼多事,那小崽子倒過的舒服!

 沒幾天江南的歲入送到了,白花花的銀子與滿箱地銅錢,還有孝敬夫人、公子、小姐們的各種江南小玩藝與土特產。以梅孝朗地俸祿,一家人享受小康生活沒有問題,但要想過大款的日子,除了朝廷的加賞,還得靠蕪州的產業收入。蕪州每年歲入除了菁蕪山莊自用之外,都會折錢送到長安供梅府花銷。今年送到的歲入比往年少了十幾萬錢,不是那邊地收成不好,相反今年地收成比去年好很多,但是因為孫思邈到來救醒了梅振衣,菁蕪山莊開銷大了許多,賬簿上都記的清清楚楚。

 今年地皇家封賞是沒有了,按丈夫的交代府中的開銷又要比往年大很多,可江南歲入少了一大筆,讓裴玉娥很是不痛快。梅振衣醒來前後,短短幾個月就比往年多花了數十萬錢?裴玉娥不禁有點起疑心了,難道是菁蕪山莊那邊藉著小公子的名義營私舞弊?菁蕪山莊自管家張果以下,都是柳氏陪嫁的老家人與當地人,裴玉娥根本插不進去手,往年都是梅孝朗親自過問那邊的事務。

 這次梅孝朗不在。裴玉娥當家作主,也開始動起了心思。她也在考慮自保之計啊,假如老爺權勢不復,一家人恐怕就要靠蕪州的產業過日子了。自己不抓在手裡遲早要吃虧。上次她建議給梅振衣請個老師,梅孝朗沒同意,現在她還是打算派個人過去,名義上給梅振衣做授業老師,順便查一查菁蕪山莊的帳,把財權順手拿過來。反正為人之婦。也沒有什麼安邦定國之計可考慮,琢磨的就是家中這點事。

 遠在蕪州的梅振衣可不清楚長安地後媽在想這些,他就像一隻煽動翅膀的蝴蝶,在蕪州殺了明崇儼拋屍洛陽城外,不經意間掀起了一場震動天下的大風波。現在的他遠離風暴漩渦地中心,正在山清水秀間享受自己悠閒富貴的小侯爺生活,菁蕪山莊以及梅家在蕪州一帶所有的事務,都是由他說了算。

 他住進了齊雲觀,觀中的整個東院現在成了小梅府。西院成了孫思邈開的行醫之所接待前來看病的鄉民,而正殿及後院還是道觀地道場所在,孫思邈領著兩個小童子住在後院,梅振衣也派了幾個僕人過去伺候。

 梅振衣的日子過的很奢侈,但他自己並沒有太意識到。齊雲觀遠離蕪城在半山絕壁之旁,他平時所用的物件與新鮮果蔬都是從蕪州專門裝船運到山下,再由僕人挑上山的。青漪湖中還有一艘專門的漁船,每日打來新鮮的水產供觀中的梅府家人享用。這些都是張果在操持。梅振衣沒有管,反正自從一醒來變成小侯爺生活就是這樣,還沒有想到去多過問。

 梅少爺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該請個老師讀書識字了,雖然孫思邈就是最好地老師,但總不能請他老人家來教自己一筆一畫寫字斷句逗吧?梅振衣穿越而來當然是識字的。但也不能表現太離奇了。還是裝模作樣學一學吧,而且唐代很多繁體字在他看來很生僻。以前往往會念不會寫,既然來到唐朝,基本功就應該紮實一點。

 他於是找張果商量,請個教他讀書識字的啟蒙老師來,條件只有一個----是女的。

 那個年代識字的人不多,菁蕪山莊上下五十幾口人,包括張果也只有三個識字的,其中一個是管帳先生,其它人家可想而知。上哪裡去找個女的,還能給小侯爺當開蒙老師?這讓張果這個幾百歲地老妖精直皺眉。結果梅振衣笑道:「張老不必發愁,我就是跟你商量商量怎麼辦,人我已經請好了。」

 張果很意外:「誰呀?小少爺平時做什麼我都知道,什麼時候請到一位女先生呢?」

 梅振衣得意的一笑:「就是敬亭山翠亭庵中地星雲師太,上次去庵中進香用了一頓素齋,吃飯的時候我與師太商定了此事,她願意到梅府授業。」

 張果:「原來是她呀,少爺的主意真是出奇,但出家人不太方便,少爺打算經常去敬亭山中嗎?」

 梅振衣:「那倒不必,每過幾日就派船將師太接到齊雲觀,授完功課之後再送她回敬亭山,當初我說的授課地點是菁蕪山莊,師太滿口答應了,現在移至齊雲觀有專船接送,想必也沒有問題,你去安排就是了。」

 張果一挑大拇指:「少爺,還是你行,你真行!那日我們在山中竭盡全力才殺了妖道,你吃頓飯的功夫,就把師太搞定了!」

 梅振衣為什麼一定要請位女先生?其實他自己學認字就是裝個樣子,真正地用意還是想教谷兒、穗兒兩個小丫頭識字。在他地意識裡,這兩個丫頭將來就是自己的人了,也捨不得送出去,那麼還是知書達理地好。請尼姑到道觀裡教丫鬟認字,也就是梅振衣這種現代的穿越者才能幹得出來,也因為他這位小侯爺肯花重金,同時也有一張老江湖的巧嘴,把師太都說動心了。

 為什麼一定要請尼姑呢?教谷兒、穗兒那一對小蘿利讀書,普通的先生還真不方便,一不小心請來個流氓教師就麻煩了。星雲師太有才學,人長的也漂亮,以梅振衣現在的年紀自然鬧不出什麼師生緋聞。但在書房中坐著也講究一個賞心悅目。

 古人讀書和現在不太一樣,在唐代除了供貴族子弟上學的官塾之外,民間私塾還很少,大多還是拜師在家中私學。這可不是一般家庭能夠承擔得起的。古人談到「書」這個字往往有一種特殊的敬意,現代人有些不理解,滿大街不都是書嗎?可唐代地情況大不相同。

 唐代還沒有活字,但已經有雕版印刷技術,印一本書要雕成全部的書版,當時成本之巨大現代人無法想像。也只有傳世重要的經典。才有條件開版刻印,開印的如果不是官方,民間刻印需要募集重金,比如刻印佛經,那是需要無數信徒募捐地。如果你需要一本書,市面上買不到,也不可能因此去開版刻印,怎麼辦?在當時最流行的做法是把這本書抄下來。

 再舉個例子,醫師傳弟子一部《黃帝內經》。很多時候都是口述,一字一句講解,弟子要像刻碑一樣銘記在心裡,師徒兩人手裡都不拿這本書。如果師父手裡有書,弟子學完徵求師父同意之後會把它抄下來,連著原文和註解一起。如果師父身邊恰好沒書,那麼有心的弟子也會把自己所學完全默寫下來。成一本傳世之書。假如師父把自己手中的書送給了弟子,那是一種重要的恩賜。大多數情況下就意味著傳衣缽了。

 那麼有大戶人家藏書甚豐,都是怎麼來的呢?其一是歷代攢下來地,其二是請人抄的。這種傳統其實一直到民國初時還有,比如魯迅筆下的那個孔乙己,能寫一手好字。曾有人請他到家中去抄書。結果孔乙己經常玩連書帶人一起失蹤,被抓回來自然是一頓臭揍。請人抄書也只有家資豐厚的大戶才有條件。子弟不珍惜僅用來裝門面就太可惜了。

 很多時候我們看古代故事,覺得匪夷所思,文人清談也好僧人辯經也罷,都是引經據典信手拈來,似乎自己學過的東西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不是誇張,真正博學之人,學問不是在書架上,也不是在百度上,而是在心中。後世隨著印刷術的流行與進步,書籍逐漸走下神壇,但傳統的治學精神還一直香火延續,學什麼東西是一回事,治學的態度是另外一回事。

 我們可以做個比較,一直到民國時期,三十年代前後那一批成名學者,是從舊時代走過來放眼望世界的最早一批人,他們接受地思想與現代學者接受的思想已經沒有本質的不同,但是當代卻很難再出當年那樣一批大家。原因有很多方面,但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根基不同,包括曾激烈批判傳統文化的魯迅先生在內,那一批人早年治學的根基太紮實了。

 也許從學習的內容來看,現代人所學自然比古人先進科學了很多,但是從當代教育所培養地治學精神來看,有一種非常保貴的傳統已經逐漸被丟棄甚至割裂了。----這是梅振衣與於唐代正式開始請師學習所獲得地第一感受。

 星雲師太來上課,與現代學校的作息當然不一樣,她是三、五天才來一次,講解教授一段文字,留下功課,然後讓梅振衣自行溫習,下次再來檢查,如果都學會了就教下一段。梅振衣上課時,谷兒、穗兒就在一旁伺候著,端茶遞水研墨洗筆,也等於一起學了。無論師太教什麼他自然是一學就會,星雲師太驚為神童。對於梅振衣來說,也等於是經歷一場古典再教育。

 私下裡無事,他也考考兩個丫鬟學的怎麼樣,沒學會的再指點兩句。就這樣,師太考他的功課,他考丫鬟地功課,沒事摸摸小手開個玩笑,小日子也過地其樂融融。

 除了學識字之外,其它大部分時間梅振衣還是跟著孫思邈混。整個道觀的西跨院不僅是丹房,而且成了一家「門診部」,用來接待上門求醫地病人。梅振衣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就是孫思邈看病的實際情況與後世的許多傳說有很大不一樣。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10:52

033回、百歲情懷長濟世,一生精誠大醫心

 後代人提到藥王爺孫思邈,有意無意給這位受尊敬的老人家發了很多張聖人卡,包括中央電視台的百家講壇欄目都有這個傾向。就梅振衣親眼所見,孫思邈行醫與後代傳說至少有三點不同。

 首先第一點,有人說孫思邈一生行醫濟世、救助窮苦大眾,給老百姓看病不收錢。這一說是想當然,孫思邈看病一樣會收錢,不比一般醫生收的診金貴,但也不更便宜。

 古時醫生看病收費有兩種情況:一是診病開方,讓病人回家自己去按方抓藥,這時收的就是診金。大多數情況醫生看病都是如此,普通醫生是沒有實力開藥舖的,在當時開藥舖比行醫賺錢要多得多。第二種情況就是碰到一些特殊的病,需要膏藥、丹藥、散藥等成藥,藥房裡沒有,醫生自己配置,或者遇到跌打損傷等需要處置,這時會另收藥費。

 在唐高宗年間,雖然朝堂上權力爭鬥的厲害,但民間安居樂業,論物質自然沒有現代社會豐富,相對比較卻很是太平富足,老百姓大多不缺吃穿。有的鄉民手中一時沒有現錢,會送幾斗谷子、幾匹土布、幾籃雞蛋、幾條臘肉、山上打的野味等暫抵診金,孫思邈也不計較照樣收下。老人家自己用不了,也都賞給身邊伺候的下人了。

 這不是錢的問題,就算孫思邈可以不收診金過日子,老神醫如此,那麼其他的醫生怎麼辦?老人家所到之處,民間醫生們豈不都得喝西北風餓死,往後看病找誰?孫思邈行醫,並不會阻礙附近一帶這個行業的生存發展。

 當然老人家也有看病不收錢的時候,行走鄉里無償行醫施藥,一生做過很多次這種事。那往往都是在一種特殊的情況下,就是大疫流行。不論古今,碰見大規模的瘟疫爆發,僅僅靠醫生都是不行的。需要官方組織救助並動員全社會的力量,這時作為一代醫家宗師地孫思邈都會挺身而出。

 舉一個例子,唐初太行山區曾爆發「癘風」,就是人們談之色變的麻風病,一般人包括醫生都避之不及。但孫思邈卻不顧危險深入疫區,率弟子在山中建立隔離治療場所。收治了六百餘名麻風病人,親手治癒了六十多人,並留下了詳細的醫案記錄。這已經可以用「功德無量」四個字來形容。

 孫思邈與梅振衣的外公柳伯舒地交誼深厚,也是因為一場瘟疫。當年孫思邈在蕪城採藥結識柳伯舒,受到熱情的招待,此時傳來關中大疫缺醫少藥的消息,孫思邈立即告辭返回關中。臨行前柳伯舒指著碼頭上一條蓬船道:「我敬仰老人家已久,您老此去救死扶傷,柳某也應稍盡綿力。這樣吧。無論您老需要什麼藥材,只要本地有的,我可以將這艘船裝滿送您。」

 孫思邈真開口了,一點也沒客氣,裝走了滿滿一船藥。後來孫思邈為梅振衣治病盡心盡力,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其次第二點,有人說孫思邈一生行醫來者不拒。什麼人的什麼病都看,而且藥到病除。實際情況也不是這麼回事。雖然不清楚老人家早年是怎麼看病地,但就梅振衣親眼所見,孫思邈也有婉言謝絕病人的時候,有更多的時候連藥方都不開。

 在傳統中醫看來,除了外傷(跌打金創)與風邪(感染生病)之外。其他很多病都可以歸於「情志病」一類。所謂情志病是指一個人的心態與生活習慣、環境等因素導致的生理機能病變。最簡單的例子。心胸狹隘遇事看不開或者飲食不規律,都容易導致胃病。甚至「風邪」也與「情志」有關。一個人的抵抗力、免疫力是與生活環境與習慣直接相關的,治病就是通過各種手段調動一個人的內在恢復機能,假如人沒有這種機能或者它很弱,那麼所有地外科手術都做不了、所有的藥也都不會有效。

 中醫治病的核心是「扶正祛邪」,所謂「正」就是人在天地之間正常的生活狀態。中國的古人很有意思,歷史記載中人死時常常不說得了什麼病,而是說「憂憤而死」、「鬱鬱而終」、「縱欲早亡」等等。

 從某一方面來說,現代很多病也是廣義上的「社會情志病」。比如飲用添加過量三聚氰胺的牛奶會導致腎結石,病理上是因為這種化合物微溶且不吸收,但從另一方面,這類現象地流行與社會發展的病態大環境有關。不僅是喝牛奶地會得病,生產這種牛奶的人早就染病了,而且病的不輕!藥物與手術治療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藥方是治理這種社會環境的病態。這就解釋了為什麼要將醫道地最高境界稱為「濟世」,又為什麼將良醫與良相並論。

 有很多時候,孫思邈望聞聽切之後並不開湯劑藥方,他只是告訴「病人」應該如何調整飲食習慣、生活習慣、甚至思想觀念與平時地所作所為,這樣病可以自愈,否則就算一時治好也會反覆發作。現代江湖騙子也有這麼給人看病的,但孫思邈絕對不僅是安慰與忽悠,每一句話都有醫道與病理地依據,不經意間有感化扶正世人之意。梅振衣看在眼裡,對傳統江湖中「尖」與「裡」、「道」與「術」的區別有了更深的理解。

 還有一些病人被孫思邈勸下了山,告訴他們在城中找醫生調治就可以,不必舟車勞頓跑來齊雲觀,就算讓他來治也和普通的醫生沒什麼不同。這些大多是城中富貴有閒之人,也有平常好事挑剔人家,偶爾有點頭疼腦熱的小毛病,勞師動眾坐船登山來到齊雲觀,非要請老神醫來看看自己有沒有病才甘心。

 而孫思邈只是一句話「不必遠來,就近尋醫即可!」然後就把這些人打發下山。這些人大老遠白跑一趟,難免腹誹甚多,逢人提到孫思邈沒什麼好話。但孫思邈如果不這麼做,一來精力有限,可能耽誤真正需要救治的病人,二來蕪州其他的醫生豈不是沒了生計?以孫思邈的聲名地位。對這些毀譽早已不在乎,換做尋常醫生還真不敢這樣。

 這樣一來,有事沒事跑到齊雲觀的人便少了許多,很多人仍是就近請醫生看病。一般醫生碰到看不了或者拿不準的病情,會主動建議病人去齊雲觀找孫老神仙。有不少醫生乾脆陪著病人一起來找孫老前輩,當面切磋請教,而孫思邈總是很耐心細緻的交流講解診病用藥的心得。孫思邈不僅是一位醫生,也是醫者之師。

 症有可治不可治,醫者只能醫病不能醫命。孫思邈也不是任何人地病症都能治癒。對於這種情況,孫思邈會教授患者帶病延年之道;同時會對其他醫生講明可治與不可治的道理。

 最後第三點,有人說孫思邈看病事必躬親,始終奮戰在醫療第一線,事實也不盡然。孫思邈年輕的時候可能確實如此吧,但別忘了老人家活了一百多歲,始終讓他沖在最前面,那麼門生晚輩都幹什麼去了?也不符合傳統的師道和孝道。

 在齊雲觀中,孫思邈很多時候並不親自坐堂。也不親自診脈。接待病人地是他身邊的兩個藥童曲振聲、曲振名,附近的醫師也有慕名而來向孫思邈求教的,順便也在齊雲觀坐堂接待病人,蕪州府裡的兩名醫官也輪流跑到齊雲觀來,一方面向老神醫學習,一方面給孫思邈打下手。總之孫思邈一來,齊雲觀不僅成了醫院。也是醫學院。

 大多時候,孫思邈只是在一旁指點觀察。其它醫生處理不了或者處置的不對,老人家才會伸手。更多地時候是向藥童與醫生們講解醫理醫道,梅振衣也經常混在一旁聽,頗有所獲。等到第二年開春時,梅振衣的身體已經恢復如常。雖然談不上穿越前那麼強健。但與正常人沒有什麼區別了。他也愛湊熱鬧,經常跑到西院去坐堂。給病人診脈。

 他這麼做簡直是胡鬧,但是山莊的下人們也管不了他,奇怪的是,孫思邈也由著他胡鬧,別人就更沒法說什麼了。但孫思邈還是有分寸的,凡是梅振衣診過的病人他都會叫別的醫生或者親自再診一遍,同時過問梅振衣究竟診出了什麼病症,想怎麼下藥?這樣一來,孫思邈發現梅振衣於醫道一途很有天賦,心中愈加高興!

 沒有天賦那是不可能的,梅振衣穿越前可就是中醫藥大學的學生,一伸手至少像模像樣不會說出外行話來。但對於一個只旁觀學醫地小孩來說,這簡直就是天才了!

 在醫院裡也能看見世間百態,來看病的什麼樣的人都有。齊雲觀在山上離蕪州城很遠,老神醫又不自己親自坐堂,這讓很多慕名趕來的人不太高興。比如這天,胖乎乎的王員外來了,在堂中指手劃腳數落個沒完,氣哼哼的非常不滿意。

 員外這個詞,最早也是個官銜,不僅指的是退休在家地老官員,按現代的話來說就是編制外地官。這位王員外是一名承奉員外郎,沒有實職的八品文散官銜,但在蕪州地界也算一號大人物了。得病的人不是王員外,而是王員外新娶的一房小妾,這幾天吹了風有點咳嗽,抬著轎子上山來找老神醫治病。

 孫思邈掛著簾子坐在後堂,這天偏巧梅振衣手癢,也在堂前把脈,恰恰接待了這位小妾。要是當著孫思邈的面,王員外也不敢放肆,可沒看見孫思邈,卻是一位半大小子給自己地如夫人診脈,他立刻就有些發火了,不陰不陽地說道:「聽說孫真人年歲也不小了,怎麼做事如此不懂規矩,讓這樣一個小子坐堂。我夫人的手,是草民隨便摸地嗎?」

 梅振衣心中好笑卻裝作沒聽見,但一旁的曲振名可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沖王員外耳語幾句,又把他拉到了院中不知說了些什麼。時間不大,王員外回來了,臉色都嚇白了,小妾的病也不看了,走到梅振衣面前不住的道歉賠禮,還誠惶誠恐的把他請到了院中。

 在院中王員外彎著腰說道:「真不知道您就是梅家小侯爺,久仰久仰。剛才得罪之處請您千萬不要介意。聽說小侯爺看中了我這位小妾,那就請您留下來伺候茶水吧,反正手你也摸過了,算是王某的一點心意。」

 一番話差點沒把梅振衣說傻了。怎麼轉眼這個人就要把小老婆送給自己?只得板起臉來裝大人,將王員外訓了一頓,說自己並非好色之人,小小年紀怎會幹這種事情,請不要辱沒梅氏門風。王員外只得做罷,臨走的時候還向張果打聽。小侯爺究竟是什麼意思?張果笑著說小侯爺真沒那個意思,不必再悄悄把人送來。

 王員外走後,梅振衣把曲振名拉到了觀外,問他究竟對王員外說了什麼?曲振名笑道:「也沒說什麼,我就是告訴那王員外----你知道給你夫人診病的那位公子是誰嗎?就是南魯侯的長公子,也是蕪州首富柳伯舒地外孫,他是給面子才會給你的小妾診脈的。在蕪州一帶,不論是做官還是做生意,你能得罪他嗎?居然還敢當面說那種話。是禍是福,你自己看著辦吧!」

 梅振衣好氣又好笑道:「那他為什麼要把小老婆送我?」

 曲振名捂著肚子笑的直打跌:「那我怎麼知道,他以為你看上了唄,否則堂堂小侯爺跑去診什麼脈?……我就是開個玩笑,沒想到那人看上去作威作福地架式,膽子怎麼這麼小,一轉眼被嚇成這樣!……梅公子。反正手你也摸了,人你也看清楚了。如果滿意的話,就收了吧。」

 梅振衣抬起一腳踹他的屁股:「我不收,要不你收了吧,不是還沒娶媳婦嗎?我去和老神仙說一聲,看他老人家怎麼收拾你!」曲振名笑著撒腿就跑。一面叫道:「饒了我吧。我可不敢要!」

 曲氏兄弟年紀不大,而且碰巧名字中都有一個「振」字。與梅振衣也是平輩論交了,是私下裡的玩伴。大哥曲振聲為人穩重,有長兄的樣子,而這位弟弟曲振名伶牙俐齒還好調皮搗蛋,與梅振衣的關係格外好,原因也不複雜,這小子長地太像曲正波了,梅振衣無形之中就覺得親近。

 那位王員外回城之後,也不知和人怎麼說的,傳來傳去竟然傳成了「梅家小侯爺混在齊雲觀坐堂,藉著診脈專摸美人手。」一時之間,搞得城中一些自以為有姿色的小媳婦,都不太敢上齊雲觀了。還有一些人家有女兒待字閨中的,特意領到齊雲觀去瞧病,希望小侯爺能看上,跟菁蕪山莊能結親。

 還別說,梅振衣真的注意到一位上門看病的女病號,她竟然是何仙姑的女兒!

 何仙姑?沒搞錯吧,八仙之一的何仙姑?是不是那位何仙姑不清楚,反正她就叫何仙姑,夫家姓何,是妙門山下養賢鄉人,平時好裝神弄鬼請仙姑上身,給人指點迷津兼消災治病,十里八鄉都稱她為何仙姑,也就是後來人們常說的神婆。

 何仙姑自己請神上身給人治病,可她地小女兒從小體弱多病總也治不好,請了很多大夫看了也沒有起色,聽說孫思邈在齊雲觀中行醫,特意把女兒帶來了。那天,梅振衣正在西院後堂聽孫思邈給兩名藥童講解傷寒論,前面突然有人招呼道:「哎呀,這不是何仙姑嗎?您怎麼上這來了?仙姑上身不是能包治百病嗎?」

 外面有個女子的聲音嗲聲嗲氣的答道:「不是我有病,是我的女兒幼姑,俗話說能醫者不自醫,我就是給人看的病太多,閻王爺懲罰我呀,自家女兒的身體總是不好,也看不出什麼病來,特意請孫老神仙來瞧瞧。」

 梅振衣一聽見「何仙姑」三個字就大感意外,立刻溜了出去。穿越到這個朝代,先後見過了張果老和呂純陽,與傳說大不一樣,聽見何仙姑他自然有興趣要去看一看。挑開門簾來到前堂,一眼看見了何仙姑,他差點沒笑出聲來,想起了一部小說,就是趙樹理寫的《小二黑結婚》,眼前這個女人活脫脫就是小說中地三仙姑。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15:51

034回、望盡人煙傳緣法,拜罷蒼生問鬼神

 她年紀不大,也就三十多歲,仔細打量長的也不難看,徐娘未老面容還算姣好。但是臉上的鉛粉比較厚,眉梢上還描著通常是年輕女子才會畫的飛霞妝,髮髻上披著一塊紗綢,胸前掛著巴掌大的雙魚符,走路一步三搖扭著水蛇腰。看見「三仙姑」梅振衣想笑,可是看見三仙姑的女兒「小芹」,梅振衣是一點也笑不出來了,反而愣在了那裡。

 只見那小芹,噢不,是何仙姑的女兒幼姑,只有五、六歲年紀,身形矮小面黃肌瘦,一眼看去就像有病的樣子。她很瘦,按誇張的形容,瘦的就剩一雙大眼睛了。就是這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好奇的四下張望,梅振衣看見她的眼眸,突然喚醒了心底的回憶,這眼眸竟然那麼神似曲怡敏!

 何仙姑見後堂出來個小大人,盯著她們母女看,也問道:「這位小先生,請問老神仙在嗎?」

 「噢,在後堂,我給你去請。」梅振衣有些慌亂的答了一句,轉身回後堂來到孫思邈身前道:「老人家,外面來了個小姑娘,病症十分奇特,求您老親自給看看好不好?」

 梅振衣只和病人打了個照面,竟然就請求孫思邈親自診脈,老人家也很奇怪,帶著兩個小藥童一起走出後堂去接待病人。大約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孫思邈診完脈,又詳細詢問了何仙姑關於女兒平時的情況,叫病人坐在外面稍事休息,又領著兩名藥童進了內堂。

 「怎麼樣?老人家看出她得的什麼病?」梅振衣見孫思邈面色沉重,有些擔憂的問道。

 孫思邈歎氣搖了搖頭:「她沒什麼病。」

 「既然沒病,您老為何歎息?」

 孫思邈:「她這是先天不足之症,天年不過三七,若不善加調養,隨時可能夭折。」

 「那怎麼辦,您老一定要想辦法救救她。」梅振衣很是意外。先天不足之症,就是娘胎裡帶出來的體弱,像這種情況就算在二十一世紀的醫院,也沒有很好的辦法醫治。

 孫思邈想了想道:「我可以開方調養,至於其餘,只能聽天命盡人事了。」他老人家的意思很明顯,這小姑娘不注意調養隨時可能夭折,就算調養的很好,也只能活到二十出頭,天年如此無法強求。

 「老神仙。您是當世神醫,難道就沒有別地辦法了?」梅振衣很緊張,何幼姑的眼眸神似曲怡敏,梅振衣因此仔細打量了她的面相。一個五、六歲面黃肌瘦的小女孩與青春健康的曲怡敏看上去自然不會太像,但梅振衣是學過相術的,看一個人的面目與平常人的觀察角度不一樣,他能看出這小姑娘五官依稀極似曲怡敏。穿越到唐朝,見到神似曲怡敏的小姑娘。梅振衣心中柔軟的地方又一次被觸動,無論如何也不希望等待那女孩地竟是那樣的命運。只聽孫思邈又歎道:「先天爐鼎如此,醫者也無能為力,就算有傳說中的仙方九轉紫金丹,她也承受不起。……振聲、振名。脈相和醫理我方才都說了,你們一人為她開一張固本培元的方子,然後讓我看看。」

 不一會方子開好了,都交給孫思邈過目,老人家又對梅振衣道:「騰兒,你也看看這兩張方子,有什麼見解嗎?」

 梅振衣看了一會,拿過曲振名的方子。提筆將其中人參一味改成了大棗、蔥白兩味,用量加了五倍。孫思邈微微點頭。面露欣慰之色問道:「你為什麼要這樣改?」

 梅振衣:「那何家不過是尋常鄉村人家,而這方子是要長年用的,這叫他們怎麼用得起?就算手中有些閒錢,也不能為體弱的女兒長年買人參入藥。而且病人積年體弱,不受大補。還是這個方子更妥當些。」

 孫思邈:「好好好。醫者不能僅考慮如何用藥,你想的很周到。我早年也這麼改過方子,你是怎麼想到地?」

 怎麼想到的?這可不是梅振衣自己想的,穿越前在醫學院聽說過孫思邈的這個典故,沒想到穿越後當著老人家的面現學現賣了。他只有含糊地回答道:「我只是覺得人參貴而已,長年用不是一般人家所能負擔。……您老剛才提到九轉紫金丹,那是怎麼回事?此方能治先天不足之症嗎?」這個藥名他曾經聽說過,據呂純陽轉述,明崇儼冒充東華上仙去騙呂純陽,就詐稱能賜他一枚九轉紫金丹。

 孫思邈看了他一眼,很有深意的說道:「那是修行人移爐換鼎的神仙方,非常難以煉製,也不可能是普通人看病所用。你如果真想知道修行之事,不要在這裡,明日隨我出一趟遠門好不好?」

 孫思邈明天要帶梅振衣出遠門,看來是另外有事,梅振衣當然滿口答應。當下孫思邈又提筆開了一張方子,叫藥童交給何仙姑,吩咐她回家之後定期按量給女兒服用。而梅振衣回到東院後,也吩咐張果派人去打聽那何仙姑一家的情況,特別是他家的小女兒何幼姑要多留意,盡量暗中照顧。張果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還是按少爺的吩咐辦了。

 第二天早上,孫思邈帶著梅振衣出門了,破例沒有其它的保鏢跟隨也沒有丫鬟伺候,只有振聲與振名兩位童子撐船,乘一葉輕舟順青漪江而下。此時已是初春,淺草嫩黃吐綠,河灘上有細碎野花點綴,風光很是怡然。一路無話,在接近飛盡峰的地方棄舟登岸,讓兩名童子在船上等候,一老一小步行走入深山。

 飛盡峰是主峰之名,周邊當然不止這麼一座山,穿林而入只有採藥人留下地羊腸小道,孫思邈似乎對這一帶的地形很熟悉,帶著梅振衣一路前行。漸行漸深山勢越來越陡峭,已是人力難以攀援,孫思邈停下腳步問道:「騰兒,你上得去嗎?」

 梅振衣抬頭仰望險峻陡峭地飛盡峰,苦笑道:「這山。我現在還上不去。」要是再給他半年時間恢復,到那時的身手也許登上飛盡峰,可現在是真上不去。

 「無妨,來挽住我的手。」孫思邈挽住梅振衣,衣袖帶起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他的全身,飄然而上健步如飛,帶著他一起登上了峰頂。

 飛盡峰頂有一塊巨大地岩石狀如玄鳥展翅,面朝地方向正是蕪州城,如果要俯瞰蕪州,這塊岩石上是最佳的地點。但此地山勢險峻人跡罕至。孫思邈站在飛盡巖上一指前方問道:「孩子,你看見了什麼?」

 梅振衣若有所思:「蕪州萬家人煙。」

 孫思邈又問:「我們所立足地地方,你是否有印象?」

 梅振衣點頭道:「有印象,我曾在一片樹葉化成的青光中見過,那是綠雪交給張果的東西。我當時看見明崇儼站在這塊岩石上揮舞一面黑幡。」

 「是這個嗎?」孫思邈不知從何處取出一物,是一面不大的黑幡,桿子有兩尺長短漆黑如墨,幡面約有一尺多長。隱約籠罩著一層陰森的霧氣黑光。

 梅振衣吃了一驚:「就是此物,但我看見的時候比這個樣子大多了,它怎麼會在您老手中?」

 孫思邈:「此物叫煉魂幡,若配合法力,不僅能以之驅役鬼神。還能煉化生靈魂魄於其中,為己所用。……騰兒,明崇儼是你設計所殺,這也是世間難得的法寶,今日就把它給你吧,我不應該留著。」

 梅振衣退後一步擺手道:「這天下一等一歹毒之物,您老為什麼不把它毀掉?你給了我萬一被壞人奪走,保不准又出一個明崇儼。」

 孫思邈笑了。笑的非常高興:「今日把你帶到此地,取出此物。又問你這句話,就是想看你心中閃現地第一念,很好,你的第一念是乾脆將它毀去,而不是收藏。……很多人即使不做惡。也不捨如此威力強大的法寶。豈不知這一念終究遺禍,因為此物於世間有百害而無一利。只要稍不留意。便是萬劫不復。」

 梅振衣有些不解道:「驅役鬼神聽命,可善可惡,怎麼能說是萬劫不復呢?」

 孫思邈搖了搖頭:「那明崇儼有多大法力?能驅使滿城鬼神?關鍵還在這面幡中。此幡能攝生靈魂魄,一則將他人生機奪為己有以延天年,二則煉化法力凝聚幡中,可以之驅役鬼神。這面幡中不知有明崇儼殘害的多少生靈,也不知有他煉化的多少鬼神,他既想求長生,又想求大法力,卻以殘害為途,豈不是萬劫不復?」

 梅振衣倒吸一口冷氣:「天下還有這麼歹毒的修行法門?」

 孫思邈:「他認為這是一種修行,但在我眼中這不算修行,邪術而已。殘害生靈延壽,精血與此幡一體,一旦如此,便永世無法超脫,這面幡,便是他的地獄。明崇儼臨死之時,魂魄也被吸入此幡,煉化為殘魂法力。……他所驅使的滿城鬼神,如果不出意外,將來也會被他煉化入此幡中滅口。你殺了他,等於救了滿城鬼神,至少在蕪州一帶,你已是鬼神不傷之人。」

 梅振衣:「原來這麼玄妙啊?您老既然知道此幡之害,為什麼不毀掉還要留著?」

 孫思邈苦笑道:「不容易毀,煉魂幡也是一等一地法寶,尋常刀槍不入水火不傷。若想毀它,必須以毀器的大法力,且此物凝聚邪法很盛,毀器之人承受的反噬之力也很大,我力有未及。現在我要找一個人把它傳下去,既能善守此物,將來若有毀此器之能,又可以斷然將它毀去,所以我要交給你。」

 梅振衣瞪大眼睛:「您老人家真要把它交給我嗎?」

 孫思邈看著他似笑非笑:「這是當然,否則我何必跟你說這些?此事隱秘不可外洩,所以單獨把你帶到此地。……騰兒啊,我欲正式收你為徒,不知你是否樂意?」他早就動了這個心思,觀察了很久,直到此時才正式開口。

 有什麼不樂意的,梅振衣求之不得,當場倒身下拜:「師父您老人家在上,受弟子一拜!」這一拜一切水到渠成。

 孫思邈呵呵一笑。坦然受了他的跪拜,然後一側身指著飛盡峰下遠處地蕪州城道:「拜完我之後,請三拜這世間人煙。」梅振衣遙對世間人煙,恭恭敬敬三拜已畢,孫思邈把他拉了起來:「好了,可以了,這面煉魂幡你小心收好,莫要被旁人知曉,哪怕是身邊親近之人。」

 梅振衣將黑幡捲好收入懷中,問道:「師父您老人家都無法毀掉它。我怎麼能辦到?」

 孫思邈:「今日不可,往後未必不可,修行之道漫漫無涯,只要你善加修習,以你的天資,將來成就不可限量。為師一直勤研醫道,以救治人間疾苦為平生要務,但所學並不僅僅是醫道。只要你能學會的,為師都可以領你入門。……對了,你昨日問到九轉紫金丹,那麼就在此對你講一講吧。」

 孫思邈不僅是位神醫,也是位煉丹的道士。尤其精擅外丹。通常人們講的金丹大道,如靜守丹田、運轉周天、採藥歸爐、嬰兒現形、脫胎換骨等修煉都是內丹術,是身心內外感應的自我調攝。所謂外丹與內丹對應,用特殊地餌藥幫助修行,這些餌藥也稱為神仙方。

 外丹餌藥前文已經講過,比如五石散。像這種東西不是隨便能用的,也不是拿來吃下去就會有修行,弄不好還會吃死人。服用都有特殊地講究,符合特定的條件。而傳世地很多所謂神仙方。不僅不是外丹餌藥,而且根本就是毫無益處的毒藥。

 九轉紫金丹這種靈藥非常神奇,能幫助人移換爐鼎,所謂爐鼎就是先天血肉之身,等於換了一副全新的、完美的身體。但它不是輕易能服用的東西。一個普通人拿一枚九轉紫金丹吃下去。估計第二天就沒命了,一般人根本受不了那種藥力。而且移換爐鼎地過程相當凶險。

 五石散是修行人在達到五氣沖和境界時服用,以調和五氣朝元。那麼九轉紫轉丹地用處更大,它是修行人達到大成真人境界之後,以助脫胎換骨時所用,服用時必須有高人護法。假如一個普通人的機緣好,在當世高人地幫助下服用九轉紫金丹成功,那也並不代表他就有了修行人脫胎換骨的境界,無非是重新洗煉一遍身心,退去以前的傷病,凡人還是凡人。

 這便是外丹餌藥的作用,它並不能代替修行,只能是一種輔助。倘若得到靈丹妙藥的輔助,在某些關鍵時刻,會對修行有很大幫助,比如梅振衣穿越前服用五石散,一夜之間達到五氣朝元的境界。一方面是因為五石散地藥效,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的修行根基已經到了。但是不論哪種外丹靈藥,都不是容易煉製的,就算你有丹方又知道如何煉製,往往採集不齊藥材。而且有些異常珍貴的餌藥,成丹之時連鬼神都會來搗亂,讓你不容易煉製成功。

 孫思邈講完這些,笑呵呵的問梅振衣道:「你都聽明白了?既然正式入我門下,這些我都會教你,現在不必著急。修行人收弟子入門,一般都是拜天、問道、受戒三步。而在我這裡,是跪拜世間人煙,接下來,該師父問你問題了,但在我這規矩又有特別,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就是跪拜前所思所想。」

 梅振衣脫口道:「我想問鬼神。」

 孫思邈微微一怔:「拜蒼生而問鬼神,你很有趣,想怎麼問呢?」

 梅振衣:「什麼是鬼,什麼是神?我就想知道這些,妖怪精靈地來歷我已經清楚,但世間怎麼會有鬼神?以前只聽人談神仙高妙,那麼被明崇儼驅使的鬼神又是什麼東西?」

 梅振衣在穿越前也見過鬼,在醫院裡曾經用打猴鞭親手抽滅兩個鬼影。後來曲怡敏遇到算命的風公子,問世間為什麼會有鬼?風公子跟她講了一番道理,當時梅振衣以為是胡言,可知道風公子確實是高人之後,就不敢那麼想了。此時有機會發問,他當然要問清楚。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16:31

035回、一陰一陽之謂道,蒞臨天下神不傷

 孫思邈沉吟道:「你問的玄妙,小小年紀居然會思考這個問題,確實與眾不同。你隨星雲師太學文章,可有講到各家經典?」

 梅振衣搖頭:「僅僅是識文斷字而已,未講經史。」

 孫思邈:「那也沒關係,只要悟性好,也可以談經典,我曾經認識一個小和尚名字叫慧能,他不識字,但也有一代禪家大宗師的根器。……《易經》有雲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不測之謂神,你明白嗎?」

 梅振衣:「語句能懂,但含義還請師父指點。」

 孫思邈並沒有解釋,又說道:「《內經》有雲物生謂之化,物極謂之變,陰陽不測謂之神,神用無方謂之聖,你能聽懂嗎?」

 梅振衣:「有一些明白,但不能深解。」

 孫思邈笑了,又說了一句:「《老子》有雲以道蒞臨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你能懂嗎?。」

 梅振衣:「師父談的太玄,而我想問的卻很簡單。----人死就是鬼嗎?世上死那麼多人,又沒看見那麼多鬼,那麼鬼是怎麼回事?神又做何解?」

 孫思邈分別引用了《易經》、《內經》、《道德經》中的三句話來談鬼神,讓梅振衣覺得更迷糊了。孫思邈看著他疑惑的樣子笑了,拍著他的肩膀道:「如果言語能解盡經義,聖人又何必講述的如此玄妙為難後人呢?……孩子,坐下吧。我不指望你能立時領悟方才經義中的大道,但可以談一談鬼神之說,那三句話什麼意思以後你自己慢慢了悟罷。」

 神這個字。有多解多義,既可以是形容詞也可以是名詞,當作形容詞時,指地是陰陽莫測。所謂陰陽,是個非常玄妙的概念。也是萬物內在的對立依存關係,如晝夜、剛柔、男女、起滅、生死。當它做名詞又是鬼神連用時,是什麼概念呢?首先還要談鬼。

 人死為鬼,鬼亦稱之為「歸」,歸宿之意。一個人死了,但關於他地一切資訊並沒有完全消失,諸如他留下的言論、著作,生前所作所為的影響,人們對他的印象以及喜惡恐懼等感情還在。無論別人對他是讚賞還是誤解,懷念還是懷恨。此人的一生已經結束了,可以蓋棺定論再沒有變化。但他留下地一切資訊,生者還可以感應,「鬼」因感應而生!

 鬼是生者對逝者的感應,是因人而現,所以有時候兩個人在一起,甲說我見著某某的鬼魂了。乙說我根本沒看見,這完全正常。因為乙沒有感應。某某的鬼魂對他來說是不存在的。

 人的身體來源於父母所授一點精血,受天地間五穀之氣長成,人死之後,精血生機耗盡,形骸散於天地間重入輪迴。但是此人一生已定。因此「鬼」是不再變化的。所以在陰陽不測之間。還有一種情況很特殊,那就是這個人天年未盡、生機未絕或魂魄未消而亡。其「鬼」能自感成靈,還能借他人的感應之力修行,擁有影響外物的法力。這種自感成靈的鬼,就稱之為陰神,明崇儼所役地鬼神,就是這種陰神。

 如此說來,「鬼神」與「神仙」中的「神」概念不同,前者是名詞,後者大多是形容詞,用「神」來形容「仙」超脫生死輪迴之外。

 神做為名詞還有一個意思,也是感應成靈,不僅是陰神自感而是與外物相感得神通法力。比如修行成靈能感應一片山川之力,稱為土地神、山神等等,還有修行成靈能感應物類之力,比如花神。這一類「神」稱為「祗神」。祗神指的就是道場地位了,比如山神的道場就是那麼一座山,這也不完全固定,祗神也可能失去道場成為遊蕩妖靈。

 祗神的地位可高可低,那要看他感應外物之力的大小。有一類祗神是最重要的,它受掌管日月山河地帝君冊封而成,擁有很尊崇的道場地位,並受香火膜拜,可借道場靈氣與膜拜者地心願力修行得大法力。這一類祗神就是「神靈」了,但不論是普通的祗神還是高高在上的神靈,都不可能是人,就算是人也不可能是活人。

 還有一種很有意思的情況,那就是所謂的「神靈」本身根本是不存在地,只因敬神者地感應而生,這種情況就和上面談的「鬼」差不多了。

 「神」做為名詞如果形而上之,還有一個廣義地,大家最熟悉的概念。比如佛祖啊、太上老君啊、仙人啊、菩薩啊、甚至真主啊、上帝啊,都稱之為神。這一類神的概念,就是「功德顯聖之神」。功德顯聖之神地位是無以倫比的,其神聖是不可侵犯與褻瀆的,是受到世人尊敬與崇拜的,與剛才所談的那些「神」的概念是兩回事。

 在孫思邈看來,天下人只要心存正念,所行與道無虧,那麼鬼神也不會作祟,不是鬼神不作祟,而是世間與鬼神無傷,也就不必特意去談論。所以他才引用了《老子》那一句:「以道蒞臨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孫思邈是一位國學與玄學大家,卻不是一位當代的馬克思主義者,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非常合理,見解也相當深刻。

 孫思邈說完後,梅振衣笑道:「師父,您老人家百年之後,也可以成神啊,弄不好百姓會尊你為藥王爺。」他說的是實話,孫思邈身後被尊為人間藥王,在太白山享受世代香火供奉,流芳百世受萬民稱頌,也算得上是功德顯聖之神。

 令他詫異的是,孫思邈並沒有反駁,而是淡淡一笑道:「身後事可能如此吧,若有人尊我為藥王。也不是尊崇現在你眼前的這個我。做為醫者,你親眼所見,我也有治不好的病人。世間所尊應是大醫精誠之心。」這位老人家既不自傲但也不矯情,能想到自己身後會是什麼樣子,這更加讓梅振衣感佩不已。大宗師啊,這才是真正地一代大宗師。

 誰是藥王爺?藥王爺能收老鄉幾籃子雞蛋?藥王爺能治不好何幼姑的病?收老鄉雞蛋的是齊雲觀中地孫思邈,而藥王爺應受的供奉是大醫精誠之心。

 梅振衣不住的點頭。良久之後才又問道:「既然人死為鬼,我又聽老鄉說,人死了之後要到陰曹地府,那麼真有陰曹地府嗎?」

 「有!」孫思邈想也不想的答道。

 梅振衣一愣,接著問:「我還聽庵裡的尼姑說,人死之後入六道輪迴,那麼真有阿鼻地獄嗎?」

 「有!」孫思邈答地仍然很乾脆。

 「那這些又是怎麼回事?師父剛才談鬼神時可沒提到這些。」看孫思邈如此肯定的回答,梅振衣十分不解。

 孫思邈從飛盡巖上站了起來,拍了拍梅振衣的頭頂道:「不必談,也不可談。在弟子沒有達到大成真人境界之前,師父是沒有辦法回答這種問題的,其中的道理,以後你自己也許會明白。……好了,天色不早,我們該回去了。」

 梅振衣拍了拍屁股也站了起來:「師父,弟子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在您以前的弟子當中,有沒有一個叫正一祖師的人?正直的正。如一的一。」

 談鬼神的時候他想起了穿越前地那位風公子的話,鬼物天年已盡要再入輪迴的規矩,是正一祖師定下來的,而聽孫思邈所言,當今顯然還沒有這一說。根據曲正波教授所述。正一祖師就是孫思邈的弟子。與曲家兩位祖上是師兄弟。

 孫思邈微微一愣,旋即笑道:「這我怎麼可能知道。別忘了我還在世,弟子怎稱祖師?收弟子入門,還要受戒,這也是師門戒律之一。……至於我門下的戒律日後我會一一講授,你現在只要記住最重要的一條,那就是----勿為含生之害!」他說地也是,他本人還在世,門下弟子誰敢自稱祖師?那也太目無師長了。梅振衣又想起關於正一祖師的傳說,聽梅太公所言是玄宗天寶年間事,那麼現在連唐高宗都沒死,時間還早地很呢。

 孫思邈一生走遍天下,門生弟子無數,但做為傳統的修行人來說,普通的門生與正式傳人是兩個概念。正式拜師之後,弟子需要受戒,並終身以師禮侍奉師父,不想這樣的話除非背叛師門,所以成為衣缽傳人的條件是相當嚴格地。曲家兄弟是孫思邈身邊地藥童,也算是老神仙的學生,孫思邈傳授醫道並無保留,但他們與梅振衣是不一樣地。孫思邈將梅振衣帶到飛盡峰上單獨跪拜、問道、受戒,也算是秘傳衣缽,並交給了他一面燙手的煉魂幡。

 從這一天開始,梅振衣就正式在孫思邈門下學習醫與道,稱呼也從老神仙改成了師父。而同時,他還陪著兩個小丫鬟跟著星雲師太讀書,空閒的時候,還與梅大梅二等人一起跟著梅毅習武練劍,文武雙修是什麼也不耽誤。

 梅振衣習武的根基很好,主要是悟性非常好,因為他穿越前就是自幼習武的,一手打猴鞭神鬼莫測,內外兼修已有五氣朝元的境界。此時再學內外功法,等於回爐再造精益求精。很多人心中都有一個幻想,後悔以前求學時虛度光陰功底不紮實,如果能夠時光倒流再來一遍就好了。梅振衣也有這種想法,此時老天爺給了他這個機會,所以他跟隨梅毅學武並不貪多冒進,而是把基本功打的非常扎實。

 梅毅對他的表現非常吃驚,這位少爺一點都不像候門子弟,而且是一位習武奇才。他曾私下裡向張果歎道:「少爺是天賦奇才,照他這樣學下去,過不了一年半載,我就沒東西可教他了。」也不知梅振衣若聽見這番話,會不會臉紅?

 閒話少敘,轉眼已經春暖花開。梅振衣習文習武學醫學道,生活過的既充實又逍遙。偶爾也溜出齊雲觀到蕪州城中轉轉。

 這一天梅毅不在山莊中,因為他留在蕪州日久,梅振衣看他孤身一人。便建議他把家眷從長安接來。這天正是梅毅家眷渡江的日子,他北上特意到長江南岸渡口去迎接了,梅大梅二等六兄弟就放了鴨子,鼓動少爺出去玩。恰好這天曲家兄弟也沒什麼事,就一起下了山。

 這次沒有乘轎也沒有帶丫鬟伺候。九個少年人騎馬離開齊雲觀。有梅家六兄弟陪著,況且梅振衣是滿城鬼神不傷之人,在蕪州地界上,不論是明地暗的、黑的白地、軟的硬的,能得罪這位小侯爺的人還真不多,張果也很放心沒有跟著。

 一夥人先去了敬亭山,梅振衣先要考察神樹祠的選址。因為梅孝朗曾捎來口信----「有恩不能忘,當為綠雪立神祠。」能消滅明崇儼那個禍害,首先要感謝綠雪報信與幫忙,她對梅家有大恩。那件事過後。綠雪就沒有再出現過,梅振衣迄今也未親眼見到她,但是立神祠之事還是要辦地。

 梅振衣挑中的地點在接近山腳的幽谷中,旁邊的山壁上有一眼清泉流出形成一條小溪,三面環繞著青翠的竹林,小溪邊點綴著野桃與野茶樹,風景與風水都相當不錯。

 敬亭山腳距離蕪州城北門有二十里。從山上下來往城裡的道旁,就是蕪州有名的「十里桃花」。這十里路兩邊都是果園。春日花開一望滿園,晴日殷紅風光無限。走過十里桃花道,在蕪州與敬亭山之間的路旁有一個碧藍的湖泊叫昭亭湖,昭亭湖對面便是蕪州有名的「萬家酒店」,酒店距蕪州城剛好也是十里。

 萬家酒店地老闆不姓萬姓紀。名叫紀山城。他家祖傳做菜的手藝不錯,特別是野味做的非常地道。比如有一道菜「燃炒野稚」口感香辛堪稱一絕。辣椒這種東西據說是原產美洲,由哥倫布帶出來傳往全世界,那麼唐朝不應該有辣椒。可就梅振衣親眼所見,蕪州野外生長的一種叫朝天燈籠果的東西,其果實可以晾乾做調料,做菜的味道是又香又辣。

 然而萬家酒店最出名的不是菜而是酒----紀家自釀地老春黃。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酒,酒性比花彫稍烈,呈透明的琥珀色,入口淡苦微甜,細品餘香醇厚。有不少人都是衝著老春黃慕名而來,由於是酒家自釀產量有限,只在酒店中有售並不外賣。

 走在十里桃花道上,梅振衣地興致也很高,和六個僕人開起了玩笑:「你們幾個跟了我這麼長時間了,連個名字都沒有,將來揚名立萬,傳出去不太好聽。」

 梅大規規矩矩的答道:「我等被梅府收留,便是梅家的人,梅大就是我的名字,怎能說無名?」

 一邊的梅六甚是乖巧,聽出少爺話中有話,立刻下馬來到梅振衣馬前行禮道:「如果少爺覺得我們幾個地名號太過簡單不好聽,那就請少爺賜名。」

 其它五個一聽梅六地話也反應過來了,紛紛下馬拱手道:「請少爺賜名!」

 梅振衣笑道:「名字不用改,各加一字就可以,就叫梅大東、梅二南、梅三西、梅四北、梅五中、梅六發,我也給自己起個小號,叫梅七白。」

 曲振名鼓掌道:「好好好,好創意,東南西北中五行齊備!……不過,發、白何意?」

 梅振衣:「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發白,意味天光初動。」

 曲振聲皺了皺眉道:「梅少爺給家僕賜名自然沒有問題,可不必自稱梅七白吧?這樣不妥。」

 梅振衣一揚馬鞭:「有什麼妥不妥的,名字而已,我還想叫梅溪呢。梅七白只是私下裡地暗語,自己人能聽明白就可以,你們幾個,在人前可不許這麼叫我。……好了,快上馬吧,今天去哪裡玩啊?你們有什麼好主意?」

 六人齊聲道:「多謝少爺賜名!」接著翻身上馬,梅六發一指前方:「前面不遠就是萬家酒店,有蕪州著名的美酒老春黃,我早就惦記著了。今天沒有旁人,管家和教頭不在,曲家哥倆也難得出來一趟,我們一起去喝點酒怎麼樣?」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17:18

036回、流連萬家杯中味,仙蹤到此也徘徊

   梅二南猶豫道:「老六,忘了上次偷喝酒醉了,教頭是怎麼收拾你的嗎?今天還勾搭少爺出去喝酒?」他們口中的教頭,指的就是梅毅。

  梅振衣一擺手:「無妨無妨,小飲怡情而已,有什麼事我擔著。六發,你說那家酒店有蕪州出名的老酒,究竟有什麼講究啊?」

  梅六發一聽這話,開始眉飛色舞的介紹起萬家酒店與老春黃來,他講的繪聲繪色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把眾人的饞蟲也勾了出來。梅振衣道:「妥了,就去萬家酒店。」

  他這一聲令下,梅大東、梅二南加鞭催馬去打前站,一行人說說笑笑來到萬家酒店。這家酒店是一座帶後院的二層小樓,樣式很古樸,面對著大路,路對面不遠就是碧波蕩漾的昭亭湖,雖然地方離城稍遠但環境相當不錯。店前下馬,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進酒店上了二樓,梅振衣心裡有些奇怪。

  方才聽梅六發介紹,這家酒店生意相當好,今天正是個郊遊的好日子,十里桃花道上見到不少遊人,照說萬家酒店應該門庭若市才對。怎麼剛才上樓看見此處生意甚是冷清,樓下大堂桌子坐滿了一半還不到,而樓上居然沒有其它人。

  正在疑惑間,跑堂的小二過來打拱作揖:「小侯爺好,歡迎光臨本店,掌櫃的一會就過來請安,我們已經把二樓清空了,您還滿意嗎?……請問幾位想用點什麼?」

  梅三西一揮手:「不用那麼誇張,我們幾個佔不了一層樓。有什麼拿手菜都上來,來一大鍋燃炒野稚,最重要的是先拿一壇老春黃,我家少爺就是沖這個來的。」

  小二面容一苦,搖頭道:「菜沒有問題,但是酒沒有了,實在端不上來。」

  梅六發一拍桌子:「我家少爺想喝地就是老春黃,現在才什麼時辰。酒就賣完了?去後面窖裡面搬原漿,這個總應該有,別以為我不懂行,這酒就是你們家自釀的!我們多賞酒錢就是。」

  「諸位,實在不好意思,真的連原漿都沒有!我一個做生意的,哪敢得罪梅府小侯爺。幾位是很久沒來了吧?不知道我萬家酒店出的事。……給小侯爺與幾位請安了,在下紀山城,是這家酒店的掌櫃。」此時有一個中年男子上樓來到近前,穿的還算體面乾淨,但一臉愁容不展,額頭皺的就像核桃皮。

  「紀掌櫃嗎?我們是慕名而來。並不知這裡出了何事。我看你愁容不開,有積鬱在胸,顯然有很重地心病,若不善加調治恐有損福壽啊。……怎麼回事,能告訴我嗎?」梅振衣奇怪了,這老春黃既然是酒家自釀的的招牌,怎麼會連原漿都沒有了?而且看紀掌櫃的氣色,顯然家中出了變故。以至積鬱在胸,這樣下去很可能成病。

  「家門不幸。得罪了神仙,連我的老娘都病了。唉,我真是不孝之人啊!既然小侯爺問起,那就不妨告直言吧。」紀掌櫃唉聲歎氣講述了其中的原由,竟說出一樁有關仙人的奇事來。

  從紀山城地爺爺開始。就在蕪州郊外釀酒為生。經過祖孫三代的努力,當年一家路邊小野店如今已經成為蕪州有名的萬家酒店。他們一家人就住在酒店後院。院子非常大,還有單獨的一處地方是酒窖與作坊。老春黃這酒不錯,但真正聲名鵲起傳遍蕪州還是從三年前開始的,起因與一名遊方道士有關。

  大約是六年前的一天上午,酒店開門時,紀山城遠遠看見路對面昭亭湖邊坐著一名高簪道士,用一個葫蘆在湖中取水,然後做飲酒狀吟詩道——

  坐臥長攜酒一壺,不教雙眼識皇都。

  乾坤許大無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

  紀山城地老娘六十多歲,與很多民間老者一樣,是個信神奉神的人,見著菩薩燒香,遇到神仙也磕頭。紀山城受老娘影響,對過往僧道也多有接濟,此時見那道士談吐不俗,於是招呼道:「道長,湖水怎可當酒飲?我這裡有酒,捨你一壺便是。」

  那道士唱了個諾,走到酒店中討了一壺酒,稱謝離去。道士剛走,紀山城的老娘出來了,原來那道士吟詩的聲音雖不大,但傳到後院竟也清清楚楚,紀母是聽見了出來看的。她聽說了剛才的事,就對紀山城說:「那位道長可能是位高人,往後再見到要多加恭敬。」

  原本以為道士只是路過,後來卻發現他似乎就在附近常住,隔三岔五就來討酒,紀山城也不敢怠慢,每次都捨他酒喝,反正開門做生意也不缺這一壺。就這樣,一直過了三年,那道士白喝了萬家酒店三年酒。

  有一日道士又來了,偏巧紀山城有事不在店中,夥計忍不住說道:「喂,我說你這道士,得了便宜沒完了?我們鄉下有句話一碗飯做恩人,三年飯養仇人,你明不明白,難道我們酒家與你有仇嗎?」

  道士反唇相譏:「掌櫃的還沒這麼說,你一個夥計倒教訓起貧道來了。」

  夥計:「那是我們掌櫃的老娘平時信奉佛道,紀掌櫃孝順,才沒有說你什麼。」

  道士:「哦,原來我是受了老人家地恩惠,這樣吧,今日不討酒了,你領我去謝謝老人家。」

  道士來到後院見過紀母,老太太自然十分尊敬,令夥計再去取酒。道士裝酒後擺手道:「我喝了你家三年酒,今日就謝過了吧。」將那一葫蘆酒都倒在了後院的井中,隨後飄然而去。

  這一下就出了神仙奇跡了,井中打出地竟然不再是普通的井水,而是酒香醇厚地老春黃。比紀家自釀的滋味還要淳厚不少。從此之後,紀山城就不用再釀酒了,直接從井中取酒出來賣即可,此酒漸漸美名遠揚,生意也越來越好,萬家酒店翻修成兩層,夥計也從兩個變成了四個。這些都是拜那位遊方道士所賜,紀氏一家以為神仙顯靈。對那位遊方道士自然是感激萬分。

  從那之後,道士不知所蹤沒有再出現,一直過了三年,他突然又來了。道士這次直接走入後院去見紀母,問她井中美酒如何?紀母自然是千恩萬謝,最後卻說了一句話:「井中直接出酒,好倒是好。就是沒了酒糟養豬。」

  她說的倒是大實話,以前自己家釀酒,酒糟還可以養豬,殺豬可以做菜,過年也不用買肉。但自從井中出了美酒,自家不用釀了。也就沒有酒糟可以餵豬了,一位操持家務一輩子地鄉下老太太,自然惦記這點事,隨口就說了出來。

  道士原本面帶微笑,聞言立時變色,怫然道:「世人之欲,所求無厭!」言畢揮袖而去,再看院中那口井已經乾涸——這件事。就發生在梅振衣等人來到萬家酒店地七天前。

  說完紀掌櫃歎道:「此事之後,萬家酒店突然就斷了老春黃美酒。夥計把這事說了出去,聞者皆說我老母貪得無厭,井中有白得的美酒,竟然還嫌沒有酒糟養豬,以至觸怒了神仙。……酒沒了。神仙也得罪了。客人自然少了,我這生意也快做不下去了。如何不愁?」

  曲振名問道:「井中美酒沒了,但你家還有自釀地老春黃啊?就算沒有這三年來紅火,也不至於生意做不下去啊?」

  紀掌櫃苦笑:「這位客官顯然不懂釀酒,祖傳的窖池荒廢了三年,一時無法再養熟,所出地酒味道完全變了。況且我家的老春黃是要甕藏三年的,第一年苦,第二年澀,第三年方可飲用。就算我此時重新釀製,至少也要三、五年時間才能恢復如初,而小本經營少進多出如何維持?到那時我這份產業早已守不住了。……祖孫三代的酒樓啊,眼看斷送在我手中,我是不孝之人。」

  曲振聲問道:「方纔聽你說,你家老母親病了,得的什麼病?厲不厲害?」

  紀掌櫃:「也不能算是病,家母開罪神仙又累及家業,心中十分自責,這幾日茶不思飯不想,只在後堂念神仙,希望上仙恕罪。天天這麼念叨下去,也不是辦法,我怕她老人家身體受不了,但是怎麼勸也沒用。」說到這裡他突然眼神一亮,單膝跪了下去:「梅公子,我聽說你一直在齊雲觀中與孫神醫一起,能不能想辦法治一治我老母的病?紀某求您了!」

  梅振衣趕緊起身把他扶了起來:「掌櫃的,不要如此多禮,令堂得地是心病,這如何用藥還需思量,且讓我先想一想,請你放心,既然今天遇上了,我一定會盡力的。……你先下去吧,有什麼拿手菜就端上來,至於酒……梅六發,你騎快馬去城中買,我們今天就在這裡吃。」

  掌櫃連聲道謝下樓了,梅振衣看了看眾人問道:「你們如何看這一家人的遭遇呢?又如何評價那道士的所作所為呢?」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了-

  梅大東說道:「那紀母確實好求無厭,井中出美酒,竟然嫌沒有酒糟養豬,神仙生氣也是應該的。」

  梅二南說道:「神仙遊戲人間真令人神往,那仙長做事恩怨分明,而且玄妙地很啊!」

  梅三西說道:「白飲三年酒,然後還了三年滿井的美酒,這道士的情份也算是還盡了。」

  梅四北說道:「看來人心難滿啊,神仙點化世人,往往神龍見首不見尾。紀家挺可憐的,但也是自作自受。」

  梅五中皺眉道:「我看那紀家也是沒有遠見的人,怎麼沒有早想到這一天,井中的酒還能流到永遠嗎?祖傳的窖池就不該荒廢。」

  曲振名說道:「這道人修行高深莫測,行遊戲人間之事,雖喜怒無常,好惡倒也分明,我說不出什麼來。但如果是孫老神仙,恐怕不會這麼做的。」

  曲振聲反問道:「老神仙自然不會如此,可那道士也沒有做對不起紀家地事啊,世上高人各有風格但行事都有道理,紀家地遭遇是咎由自取,事實難道不是這樣嗎?」

  這時梅六發買酒回來,聽了眾人地議論,見小少爺一直不說話。乖巧的問道:「少爺,您為什麼不開口?難道有什麼不同的看法嗎?」

  梅振衣以手撫額:「一時之間還沒有想明白,正想回去請教師父。……先吃飯吧,吃完飯去看看那紀家老母的病。」

  梅大東提醒道:「少爺真要為紀母看病?她可是衝撞了神仙啊!這病不好治。」

  梅振衣淡淡一笑:「我是給紀家老母治病,又不是給那道士治病,關神仙什麼事?這病很好治,一會兒吃完飯把掌櫃叫上來。我自會有話交代。」

  燃炒野稚的味道很不錯,但梅振衣卻沒吃出什麼滋味,他一直在默默地想心事。如果他僅僅是梅府小少爺,出門聽見這種事,可能只當作民間傳說或神仙公案一笑置之,但別忘了他穿越前是個無父無母地孤兒。在偏僻地山村長大,一直生活在社會地最底層。他精通江湖八大門的種種手段,所經歷的事情越多,就越瞭解什麼是無端玩弄他人。他對那道士沒什麼好感,但見眾人都不開口指責「神仙」,他也不想多說什麼。

  吃完飯之後,將紀掌櫃叫來仔細囑咐了一番,眾人簇擁著梅振衣來到後院。有個面貌還算清秀的婦人站在院中愁眉不展。紀掌櫃看見她就問道:「娘怎麼樣了?」

  婦人歎氣道:「飯也沒吃幾口,又在香案前跪著拜神仙了。」

  紀掌櫃:「你帶著孩子們也去吃飯吧。不要太擔心了,我今天請來了孫神醫的弟子,一定能治好娘的病。」

  走進後院地一間屋子,這裡佈置的像個小祠堂,南牆那邊供著香案。香案上放著一面「仙人在上」的牌位。有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正跪在墊子上。雙手合什面對香案唸唸有詞。她就是紀母,今年已經快七十歲了。連日上香已經是第七天了。

  老太太見兒子領了個眉清目秀的小童子進來,門口還恭恭敬敬站了幾個人,起身招呼道:「山城,這是誰家的小公子?來做客地嗎?……你好好招待,老身開罪上仙,不便待客,還要向仙人請罪呢。」

  說完話她向梅振衣施了一禮,又旁若無人的跪在墊子上開始念叨起來,嘴裡嘟嘟囔囔的也聽不清在說些什麼。紀山城用疑問的眼光看了看梅振衣,梅振衣向他點了點頭,那意思是說——就按剛才商量的辦。

  紀山城上前一步道:「娘,請您老人家去休息吧,您這樣下去是置孩兒不孝。」

  他老娘眼皮也不抬說了一句:「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無事不要打擾我,會衝撞仙人的。」

  紀山城又說道:「娘,請您老人家去休息吧,您這樣下去是置孩兒不孝。」還是與剛才一模一樣的一句話。

  這次老太太乾脆不理他了,紀山城卻不放棄,一模一樣的話一連說了七、八遍,老太太終於不耐煩了,睜眼轉頭道:「山城,你煩不煩?我在向仙人謝罪,你這樣是不敬!」

  這時一旁地梅振衣笑了:「老人家,您兒子是為你好,但他只叫你不到十遍你就煩了。想想你敬的仙人吧,你在這裡一連念叨了他七天,如果仙人真能聽見,不得把他煩死?……您老想想看,是不是這麼個理?」

  這一席話把老太太說愣住了,她想半天才問道:「這位小公子說地也有道理,那你說老身應該怎麼辦?」

  梅振衣笑著上前攙扶道:「不瞞您老說,我就是受東華上仙所托來看您的,希望您老人家能夠保重身體。噢,對了,東華上仙就是你們家遇到的那位道長,他前日仙駕來到齊雲觀,我恰好有緣得見,上仙提起了你們家的事。他說並未真心怪罪於你,只是遊戲人間的一個玩笑,你就不必每日默念呼喚於他。……仙人既然會生氣,也會煩地。」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18:02

037回、一井佳釀隨仙去,滿城美酒自攜來

 梅振衣隨口扯出了一個東華上仙的名號,就是明崇儼曾經冒充用來騙呂純陽的身份,此刻又給安到那位不知名的道士頭上。老太太聞言站了起來,一把扶住梅振衣的肩膀顫巍巍的道:「小公子,原來你見過那位仙人?真是他托你來的嗎?你不會騙老身吧?」

  紀山城趕緊解釋道:「這位就是南魯侯梅公的小公子,母親大人應該聽說過,近日他在齊雲觀侍奉神醫孫思邈,怎麼會騙您呢?」

  「噢----,原來真是這樣啊,太謝謝你了,謝天謝地。」老太太長出一口氣,腿一軟差點沒站穩,紀山城趕緊一把抱住母親。梅振衣道:「老人家身體很硬朗,只是這幾日勞神耗力,休息與飲食不好,恢復幾天就沒事了。……既然東華上仙托我來傳話,你們就不必再擔心自家的事,我幫人幫到底,一切請放心。」

  梅振衣就這樣治好了老太太的「病」,沒有開方也沒有下藥,只是幾句話而已。這算是裝神弄鬼嗎?裝神弄鬼的江湖術多了,看怎麼用而已,既然老太太的病因是衝撞神仙,那麼解藥也是神仙來傳話。

  紀山城對梅振衣自然是感激涕零,恨不得拉全家人出來磕頭,梅振衣阻止了他的一再致謝。離開酒樓的時候,紀山城一直把他們送到十里桃花道口,梅振衣上馬之前又特意問了一句:「掌櫃的,令堂的病是好了,但你是否想過。酒樓地經營該怎麼辦?」

  紀掌櫃苦笑:「只要家人安康即可,酒樓的事,過一天算一天吧。難道梅公子有什麼賜教?」

  梅振衣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你聽說過危機公關嗎?」

  紀掌櫃一臉不解:「梅公子在說什麼?在下駑鈍,不知何意。」他當然沒聽說過這個現代名詞,不僅是他,周圍其它人也是一頭霧水。

  梅振衣神神秘秘的一笑,招手道:「紀掌櫃,你附耳過來。」他湊到紀掌櫃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半天。然後舉手拍了拍紀掌櫃的肩膀道:「就這樣,記住了嗎?」

  紀掌櫃有些疑惑的點了點頭:「這樣合適嗎?會不會開罪仙人?」

  「你自己看著辦吧,要麼全家扎脖子去喝西北風,要麼照我說的做。」梅振衣翻身上馬,在馬上回頭又說了一句:「放心吧,沒有問題的,就算生意沒有以前火。至少能維持到你家釀出新酒來。我再送你一首桃符題字,上句是此處山中味,仙人也徘徊,下句是佳釀隨仙去,美酒自攜來,請人刻製成大大地牌子。掛在酒樓門口吧。」

  梅振衣教了他什麼主意?一個很有創意的想法,就是反其道行之,這件事不要藏著掖著,而是大張旗鼓的宣揚出去,但是要往故事裡面再加點作料。比如道士喝酒三年,又以仙法賜以井中美酒三年,這些都要如實的宣傳出去,但是要稍微添加一點傳聞。據說那道士臨走之時留了一句話:「如此佳餚仙釀。人間難能並享,三年已滿。美酒不可再貪得。」

  在民間,什麼消息傳播的最快?當時沒有電視報紙互聯網,就是這種口口相傳的神乎其神的小道消息散佈地最快,一時之間萬家酒店又成了蕪州街頭巷尾閒談的焦點,這個段子甚至被說書人改編在各大茶肆中宣講。廣告講究的就是焦點效應。在當時這些就是不要錢的廣告。於是很多人路過此地,都會特意到萬家酒店用餐。體會一下當初的仙人駐足之處,順便參觀後院傳說中的那口井,甚至有不少人仍然像以前一樣慕名而來。

  萬家酒店不再賣酒,因為有仙人發了話----不讓賣,想來這裡吃飯吃菜,請自己帶酒。這一招挺奇特地,反而吊起了人們的胃口,萬家酒店的生意又漸漸恢復如初。經營酒店的都知道,酒水的利潤是最大的,特別是自釀的名酒。如此一來酒店最大的盈利項目沒了,但靠經營飯菜地利潤生意還可以維持,再說這家酒店做的野味還真不錯,也對得起上門地顧客。等再過個三、五年,老春黃又釀了出來,可以再編一段故事,就說那位仙人又給紀掌櫃托了個夢,說什麼「蕪州無此美酒,也實為遺憾,汝家之老春黃,雖不比仙境美酒,但在人間也稱佳釀……」云云,又可以順理成章的把老春黃拿出來賣,再來一次廣告效應,到時候酒樓就可以徹底翻身。

  梅振衣出了主意,紀掌櫃照方抓藥,一試之下果然靈驗,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梅振衣順口說了一首打油詩,讓紀掌櫃回去當酒樓門前的桃符題字,然後打馬而去。梅六發讚道:「好詩好詩,少爺真是好文采啊!」

  梅振衣有些好氣的笑道:「你這馬屁拍的也太過分了,一首順口溜,也能算好詩?切莫在人前這樣說話,傳出去讓他人笑我無知狂妄!」這可是大唐,歷史上詩風最盛地時代,傳世名篇佳作無數,梅振衣可不敢在這個時代賣弄什麼文采,方才隨口吟出地桃符題字連對仗都不工整,聽見這樣的誇獎也會臉紅。

  梅六發搖頭道:「少爺此言差矣,您才讀了幾天書,就能出口成章,那將來一定是滿腹文章地飽學之士,我都懷疑您是文曲星下凡呢!」一句話說的眾人都笑了,有道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眾人說說笑笑沿十里桃花道往回走,此時對面飄然走來一個高簪道士,穿著青灰色的道袍,腰間掛著個酒葫蘆,相貌甚是古樸清懼。道士見這夥人迎面騎馬而來,一抬眼盯住梅振衣,口中發出「咦」的一聲。

  梅振衣也看見了這個道士。當時心念一動,突然想到此人形容和紀掌櫃描述的那個道士十分相似。但也沒來得及多想,他正騎在馬上往前走,那道士地腳程也極快,一轉眼就擦肩而過。當道士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桃花林中,卻有踏歌聲從梅振衣身後不斷傳來----

  知君幸有英靈骨,所以教君心恍惚。

  含元殿上水晶宮,分明指出神仙窟。

  大丈夫。遇真訣,須要執持心猛烈。

  五行匹配自刀圭,執取龜蛇顛倒訣。

  三屍神,須打徹,……

  歌聲不斷傳來,十里桃花道上一路聽得都十分清晰。梅振衣一皺眉頭道:「你們聽見了嗎?什麼人在唱歌?」

  而其它所有人都搖頭:「沒有啊,沒聽見什麼。少爺你聽錯了吧?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梅振衣心中詫異有些不安,但也沒有再多說什麼,揚鞭催馬加快速度,歌聲漸漸不可再聞。

  回到齊雲觀,很意外的發現張果也不在。問了下人才知道,梅毅今天接了家眷到菁蕪山莊,同時還接來了另一位「貴客」。長安侯府請來一位先生,特地到蕪州來做梅振衣的啟蒙老師,教他文牘課業,順便也打理梅家在蕪州的產業。梅振衣一聽覺得很奇怪,有孫思邈在此,需要特意從長安請一名老師嗎?自己的「父親」應該不會這麼做。況且侯爺現在離開長安去了塞外軍營,哪有餘暇管這些事?這位先生的到來恐怕是另有文章。

  有文章就有文章吧。梅振衣也不太在意,自己連張果這個老妖精都能擺得平,還對付不了長安來的教書先生?真把他當小孩那可是走眼了,江湖上什麼手段他沒見過?這天晚飯後他還是去找了師父孫思邈,心中有什麼疑惑。當然要向這位老人家請教。

  「騰兒。你說那紀家老母,當真是所求無厭地貪婪之人嗎?」孫思邈聽完萬家酒店的故事後。若有所思的問了一句話。

  梅振衣:「當然不是,有人說她貪心不足而自作自受,以至於累己累家,但我認為話不能這麼講。那位老太太是個好人,所以我才會主動出手治她的心病。」

  孫思邈眼神一亮:「哦,那此話怎講?」

  梅振衣:「紀家母子,對一個素不相識的道士,無償施捨三年美酒,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嗎?如果這種人也算貪婪的話,天下豈不是沒了好人?至於酒糟養豬之語,不過是一時隨心而說,也是俗人之常情。他們本就是俗人,不能因其俗而責罰。」

  孫思邈點點頭:「還酒三年已盡,也不算則罰啊?那位道士地所作所為呢,能否稱得上是非分明?」

  梅振衣:「是非倒也分明,所行也非常玄妙,受眾人所贊,不能說是壞人,但是我不喜歡。」

  孫思邈:「此話又怎講?」

  梅振衣:「道士白喝了紀家三年酒,又還了紀家三年井中美酒,不僅顯示其神通廣大,而且有恩知報,是非倒也分明,不能說他是壞人。……但是想一想紀家今日遭受的困境,祖上產業差點不保,並不是因為紀母的那句話,假如那道士根本就沒出現過呢?」

  孫思邈答道:「假如那道士根本沒出現過,萬家酒店這三年的生意可能不會十分紅火,但也不會像如今這樣遭遇大喜大悲,還在安然賣他的老春黃,萬家酒店還是萬家酒店。你是想這麼說嗎?」

  梅振衣:「如此說也有不妥之處,道士讓他家井中出三年美酒,並沒有對不起他家。也有人說是那紀掌櫃自己沒有遠見,以至於荒廢了祖傳窖池,自己有責任。」

  孫思邈一笑,反問道:「如果是你,會怎麼做?假如自家井中有美酒可取,還會再去開工釀造嗎?這世上有多少人會如此呢?」

  梅振衣點頭道:「多謝師父指教,我明白了。」

  孫思邈:「你明白什麼了?」

  梅振衣:「那道士以井中美酒還三年之情,表面上沒什麼錯,但細細深究事理。他視凡夫俗子為遊戲棋子,可是紀家經不起這種遊戲啊,差一點老母重病祖產不保。他如此遊戲人間,還不如不要出現!」

  孫思邈思忖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但此事並非死結,道士也並非陷害。你不是教了紀家一個法子嗎?如果照你說地做,將來生意只怕會更好,算起來也應是那道士所賜呢。」

  梅振衣皺了皺眉頭:「事實可能是這樣。但世間並非人人……」講到這裡他住了口,沒好意思把話說下去。

  孫思邈替他把這句話接下去了:「但世間並非人人都能像你這麼聰明?你是不是想說這句?不過呢,今日你出了個好主意,只要紀家依照行事,就不會遭遇真正地困境。你既然插手了,也在緣法之中啊!那道士有出神入化大神通,說不定也能料到這種結局呢?」

  梅振衣:「如果只是就事論事。不談神通玄妙呢?那道人行事還是不妥,我也不想拿紀家母子和他下對手棋。……下午我在昭亭山下看見了一位道士,與紀掌櫃描述十分相似,一路還聽見他的歌聲,其餘眾人都不可聞。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呢?」

  孫思邈微微閉目沉吟片刻,這才睜開眼睛道:「你已在悟道中途。那就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見怪莫怪便是。」

  從長安派來的人叫程玄鵠,祖上曾經闊過,後來家道中落投身裴府為幕僚,謀了個儒林郎的散銜,卻沒有補上實缺。這次他被裴玉娥以長安侯府的名義派到蕪州,也有點向裴家邀功的意思,辦好這邊的事。將來也好謀個好前程。

  程玄鵠到蕪州有兩個任務,其一是「調教」梅振衣。來做他地啟蒙課業老師,其二是檢查菁蕪山莊地帳目,把梅家在蕪州地財權抓到手中。因此他一來到菁蕪山莊第一件事就是「查帳」,要張果把歷年帳本都交給他過目,第二件事是派人傳話。要梅振衣到菁蕪山莊來「拜師」。

  在程玄鵠看來。那位剛剛醒來的白癡小侯爺再了不得,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自己以侯府委派的名義來當老師,只要說句話,小公子就得乖乖聽著。梅振衣對這位「陳師父」的第一印像並不好,因為他到菁蕪山莊地第二天就導致了一件事----暫停綠雪神祠地建造。

  菁蕪山莊的帳目沒什麼毛病,張果等人在蕪州日子過地一直不錯,除了每月的例錢,梅孝朗每年還有加賞。而且以當時的民風律法以及家僕的忠誠度,很少有什麼營私舞弊之事,每一筆開支都清清楚楚。想查帳挑毛病立威風自然不成了,程玄鵠很快又盯上了另一件事做起了文章,那就是菁蕪山莊要支出一大筆錢建造綠雪神祠,這一筆開支太大了,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他問張果是怎麼回事?張果自然答不上來,殺明崇儼那麼隱秘地事也沒法說給程玄鵠這麼一個外人知道,只說是侯爺吩咐的。程玄鵠認為莫名其妙建造這麼一座神祠,太過舖張糜費,決定重新設計,將支出減少一半。

  張果回齊雲觀稟報梅振衣,請示他該怎麼辦?梅振衣答道:「敬神如神在,非是綠雪要我梅氏為她立神祠,而是我梅家感念其恩自願立神祠,如果草草敷衍,反倒不恭不敬顯得無禮,還談什麼報恩呢?如果這樣,還不如不建,綠雪不會計較,只是我們自己心中有愧而已,再想別的辦法吧。」

  這裡要解釋一下,古時建造祠堂廟宇與建造普通民居的規格是不一樣的,不是蓋個房子立神像就完事的。所有的選料都要是最上等的,包括房梁、門楣、花磚、瓦當地工藝都十分講究,造價比同等規模的普通民房高出十倍不止,如果草草建成那還真不如不建。梅振衣很乾脆地一句話,綠雪神祠的建造就停了下來,他心裡有點窩火,但也沒辦法。

  梅振衣雖然是梅府嫡長子,蕪州一帶的產業也是他母親柳巧娘的陪嫁,且早已有言在先將來是要傳給他的。但是在當時地社會,只有家長才握有對家庭一切財產地絕對支配權,程玄鵠代表長安侯府來管理家財,梅振衣也不能有異議。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18:42

038回、功名無需豐碑記,秦川立地石太醫

 唐律規定:「尊長既在,子孫無所自專。若卑幼不由尊長,私輒用當家財物者,十匹笞十,十匹加一等,罪止杖一百。」這就是梅振衣拿程玄鵠沒辦法的地方,因為梅孝朗臨行前將家事托付給裴玉娥,而程玄鵠是代表侯府來的。

 而另一方面,唐代也實行嚴格的宗祧、爵位嫡長子繼承製。唐律規定:「立嫡者,本擬承襲。嫡妻之長子為嫡子,不依此立,是名違法,合徒一年。」律法中的「徙」就是流放的意思,如果無故剝奪梅振衣在梅家將來的地位,那也是違法的。所以裴玉娥才會那麼看梅振衣不順眼,簡直就像扎進她心中的一根刺。

 但梅振衣也不是什麼事都聽程玄鵠擺佈,程玄鵠在菁蕪山莊捎話要他去拜師,梅振衣在齊雲觀回了一句話:「程先生若是梅府家人,豈有讓少主趨見家奴的道理?我在齊雲觀,要見請自來見。」

 程玄鵠又捎來一句話:「我非梅府家奴,而是長安侯府請來的賓客,來給小公子授課業,公子來見我是尊師之道。」這人也不簡單,回答的不卑不亢。要是第一步見面都擺不平,他往後還怎麼調教這位少爺?

 梅振衣聞言又托張果回了幾句話:「我若已拜在先生門下,自當以師禮奉之,但如今尚未拜先生為師,先生只是山莊之客。我在齊雲觀設宴,請先生來,若不願來,先生請自便。……另外轉告,我已拜在孫思邈門下,若欲擅自另拜他門,恐非尊師之道,此事得先與孫真人商量。」他又拿孫思邈出來當擋箭牌,孫思邈當然不會主動插手他的家事,他還是不去拜師。

 這倆人互相說話卻不見面,倒把傳話的張果累的夠嗆。從齊雲觀到菁蕪山莊來回跑了好幾趟。程玄鵠是來教學生的。也是來「管教」整個梅家在蕪州的下人的,已經傳了話讓梅振衣來拜師,自然不好失身份上山去「拜見」梅公子。而梅振衣更乾脆,躲到山上不下來了,把程玄鵠放在菁蕪山莊一晾就是幾個月沒見面。這兩人就此僵住了。

 也沒什麼深仇大恨,梅振衣幹嘛要得罪長安侯府派來的「欽差」呢?其實這也是一種江湖術,行話叫作「劃門檻」。假如一些人與你有避免不了的衝突,人家就是看你不順眼盯著你要糾纏,你再怎麼哄著供著求著也沒用,這時候該怎麼辦?你如果看透了想明白了,那麼從一開始就公然讓對方碰一個釘子,不必糾纏不清。這就叫劃門檻。

 舉一個例子,在一個人事關係比較複雜的大環境,如果你就是遇到小人要下陰招使絆子,怎樣也避免不了該怎麼辦?與其表面上和稀泥暗地裡防備,還要費功夫向不知情地人解釋,還不如找個合適地機會把矛盾公然亮出來,讓人都知道他就是要找你麻煩的。

 當然這一手江湖術不能隨便用。搞得不好會弄巧成拙,必須有兩個前提條件:第一是對方就是看你不順眼。你就算再怎麼低三下四的打交道也沒用,又不想和他一樣做小人狀糾纏。第二是你確定對方會找你麻煩,衝突迴避不了,與其等對方借什麼公理大義造謠生事、糾纏中傷的時候再解釋,不如讓所有人都提前知道這個人就是要找你麻煩的。反而會免了不少麻煩。

 梅振衣此時也已經瞭解梅家地狀況。父親梅孝朗在軍營中恐怕顧不上家中瑣事,這位程先生一到。梅振衣就猜到是後娘裴玉娥派來收拾自己的。他無論再怎麼做也不可能讓裴玉娥偏向自己護著自己,那還不如公開表明一下態度,他不想主動得罪誰,但是也不想暗地裡受欺負。

 程玄鵠以教導小公子以及幫助蕪州產業經營的名義來到蕪州,聽上去順理成章非常漂亮,就是想讓梅振衣吃啞巴虧等著慢慢挨收拾。可梅振衣玩了這麼一手,誰都明白過來了----哦,程先生就是裴夫人派到蕪州找小少爺麻煩的!雖然梅振衣沒有親口說出這些,但在旁觀者眼中事態已然公開了。

 程玄鵠按裴玉娥的吩咐本來還有一系列打算,比如借口小公子住在齊雲觀,日用物品多以專船從城中運送太過奢費,想把他弄回山莊來管教。還有借口小公子的病體已復,要消減菁蕪山莊中伺候梅振衣的親隨僕從,把這些人都打發走。結果梅振衣給他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後面這些計劃就不好公然下手了,他畢竟只是以「教導」公子名義來地,強賓不能壓主。於是程玄鵠只能先在山莊中看看帳本,也看不出太大的花樣來。

 梅振衣雖然在齊雲觀中過的自在,但也有不方便的時候,那就是他不能隨便花錢然後再向長安先斬後奏了,蕪州的帳以及日常支出現在都由程玄鵠管著。平常生活上倒也沒什麼太大影響,但要想做什麼事情就都得通過程玄鵠了。偏偏在這一年的夏天,有一件事需要一大筆開支,不辦卻又不行,因為是師父孫思邈的吩咐。

 三個月後已是盛夏,山下蛙鳴林間蟬叫,梅振衣正在齊雲觀後堂給孫思邈打扇,一邊聽他講授各家經典之學。孫思邈突然說了一句:「騰兒,自從你醒來,已經過去多長時日了?」

 梅振衣:「已經九個月了。」

 孫思邈點點頭:「再過三個月,就是整整一年了。為師說過要在你身邊留一年,眼看這一年之期將滿,能托你為我辦件事嗎?能辦到就辦,不必勉強。」

 孫思邈為梅振衣治病十二年,病好之後又收他為徒悉心調教,卻從來沒有提出什麼格外地要求。此時老神仙第一次開口,梅振衣趕緊答道:「師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一直遺憾沒有做什麼事情來報答您老人家,您老有什麼吩咐,儘管開口,我一定辦到!」

 孫思邈:「不是報答我,我也不需要你報答什麼,此刻你還記得當日拜師之時,所跪拜的世間人煙嗎?我們都是從世間人煙中來。不可忘本也不可不報。我想讓你建造一件東西。運到我地家鄉安放。」

 梅振衣問:「什麼東西?」

 孫思邈:「你見過寺廟前的經幢嗎?」

 梅振衣:「見過,一根大石頭柱子,幾面都刻著佛像和經文。」

 孫思邈:「我托你造的就是這樣的東西,但是上面刻的並不是佛經,而是世間常見病症地診治與用藥。這根石柱高一丈二尺。環八面,每面寬二尺,所刻文字我已經整理寫好,都是我這些年行醫之時最常遇到地病症與對症地驗方。」

 梅振衣一聽就明白了,原來師父要他造地就是傳說中的「石太醫」。據說在孫思邈去世之前,曾在他的家鄉立了一根八面石柱,上面刻的是他一生行醫用藥的經驗,所談都是民間最常見地病症診治。他老人家去世之後。當地人把這根石柱尊稱為石太醫。梅振衣穿越前早就聽說過這個典故,沒想到如今孫思邈交給自己親手來辦。

 立石太醫確有其事,有人說孫思邈這麼做是為了照顧家鄉百姓,讓大家有病知道該怎麼治?其實不然。這根石柱不是給普通百姓看的,而是給民間醫生留的。前文已經說過,那個年代普通百姓識字的不多,哪能看懂碑文上的醫方呢?就算能看懂。也不見得就能給自己治病,不信你現在翻本醫書看看。

 醫生這個行業是非常需要經驗積累的。在師徒相傳的年代,弟子學的除了典籍知識之外最重要地是師父的經驗,孫思邈活了一百四十多歲,行醫一百多年,他一生的診症用藥經驗是一筆寶貴的財富。他要留給世間其它的醫生。前文也說過。孫思邈一生著作不少,弟子手中多有傳抄。但在那個年代書籍的流傳受到很大限制,刻碑是最好的流傳方式,誰都可以去抄錄或者拓印下來,自己整理成書保留。

 此時已經是大唐開耀元年,也就是公元681年,如果梅振衣記得沒錯地話,孫思邈是在永淳元年仙去,也就是明年。關於孫思邈的年紀歷史記載有兩種說法,一說是他活了一百零一歲,另一說是他活了一百四十一歲,生年相差了四十年,但卒年是一致地。梅振衣在孫思邈身邊親耳得知,老人家確實已經一百四十歲了。

 孫思邈有修行,已達大成真人境界,但他一生的追求是醫治人間疾苦,並不求長生,也沒有飛升成仙。梅振衣在心中暗自歎息,明白老人家是在交代身後事,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有鄭重的點頭道:「師父您放心吧,我一定辦得妥妥當當,讓您老人家滿意。」

 事情一口答應下來,回頭就去找張果商量,張果當然也認為要認認真真的去辦。用什麼石料好呢?張果建議用寧國縣產的漢白玉,也就是純白色地大理石,梅振衣不同意,認為那種石料雖然好看但是不耐久。他是學過現代化學知識地,知道碳酸鈣時間長了會受雨水沖蝕,商量來商量去準備用大塊的純色山玉料做刻字地表面,裡面用青石做基礎。

 這麼設計當然好,可是錢呢?且不說石料有多貴重,就算用普通的石頭雕造一根丈二高,八面都是兩尺寬的石柱,還要送到關中去安放,其費用也是好大的一筆,梅振衣的零用錢肯定是遠遠不夠的。

 這筆錢當然應該菁蕪山莊出,還得去找程玄鵠,張果去了,程玄鵠回話說:「小公子欲為孫真人立碑,此事自然該當。但公子所設計之碑費用甚巨,幾相當菁蕪山莊歲入的四成,需稟明長安侯府,得回報後方可施行。」

 程玄鵠也不是不同意,就是表示動用這麼大的開支需要家主批准,同時他還提了兩個私人建議:「小公子欲立之碑,用料所費太重,建議以普通青石刻制。此地建造再遠運關中安放,所費甚多,專程派人在當地建造又多有不便,莫不如贈送孫真人一筆資費,待他回鄉後自行請人建造。」

 憑心而論,程玄鵠說的也沒什麼錯,這麼大的支出確實需要家主同意。他提的兩個建議也有道理,石料沒必要那麼講究。民間立碑都是用青石不也是留存百年嗎?與其在蕪州建造這麼沉重的大件石料。然後運到關中安放,還不如給孫思邈一筆錢,讓他自己回家鄉後請人在當地刻制,這樣要節省的多。

 同樣的事情在不同人眼中意義是不一樣的,梅振衣穿越到唐代一直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麼。拜孫思邈為師之後,人生總算有了第一個目標,就是向他老人家學習。孫思邈的教導解決了他在這個世界暫時該做什麼的困惑,但是並沒有解決他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地困惑。當他身體養好之後,心情時常覺得鬱悶,此次奉師命建造石太醫,總算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做了一件真正有意義地事,當然要隆重而認真。唯恐不能盡全力。

 張果與梅振衣商量:「少爺,情況既然是這樣,何不再等等?等老爺回長安後稟明此事,自然一切毫無問題。要不,你和老神仙說一聲?反正孫真人也沒要求時限。」

 梅振衣搖頭道:「不行,絕不能拖延,必須要在今年內造好石幢。安放到老人家指定的地方。」他心裡很清楚孫思邈將在明年離開人世,這個要求必須盡快辦到。而且他也明白。這是師父對衣缽傳人的最後一次考驗,只是交代一聲並沒有讓他一定去辦,一定要辦成什麼樣,一切看梅振衣自覺自願,所以不必再去找孫思邈商量什麼。

 張果又建議道:「要不。找你舅舅柳老爺幫幫忙?」

 梅振衣仍然搖了搖頭:「我舅舅是有錢。但那是他的錢,這麼一大筆費用。憑白無故為什麼向他借?菁蕪山莊又不是沒有錢!這本就是梅家的事,我地事。」

 張果想了想又道:「少爺,其實我們手裡有錢,齊雲觀的地窖裡不是還有不少嗎?那呂道士留下來的。」

 梅振衣苦笑:「張老,其實我也想到了,實在沒有辦法就用那筆錢吧。取之於人間,用之於人間,也算是個不錯的處置。」

 張果瞪大眼睛道:「原來少爺早就想到了,老奴還在這裡操心呢!那筆錢絕對夠用了。」

 梅振衣:「我算算還有富裕,本想把綠雪神祠也一併建起來,這樣又不夠了。」

 兩人正在這裡算小帳呢,梅毅來了,聽完他們的議論之後笑道:「所缺之數,我恰好有,少爺既然要用錢,就從我這拿吧。」

 張果訝道:「梅毅,你什麼時候攢了這麼大一筆私房錢?這可不是小數目。」

 梅毅:「忘了去年的事嗎,寧國縣丟失了一批上貢軍械,少爺要我幫他們找到,大小相關人員都私下裡給我送了厚禮,我要是不收的話他們是不會放心的,所以暫且收下了,現在少爺缺錢,正好可以用這一筆。」

 梅振衣:「毅叔,我怎麼好意思用你地錢?」

 梅毅:「有什麼不能用的,也不想想這錢是怎麼來的?如果少爺實在不好意思,將來還我就是了。」

 張果拍手道:「好了好了,少爺命中吉星高照遇事無憂,這不都解決了嗎?」

 梅振衣長歎一口氣:「是都解決了,張老,你立刻派人去辦,一定要認真仔細,尤其不能耽誤工期。」

 梅毅問道:「既然沒什麼好擔憂的,少爺小小年紀何故如此長歎呢?」

 梅振衣仍然搖頭:「我不是為此事歎息,就是心中煩亂,是說不明白的。」有些話確實無法對梅毅說清楚,穿越到這個世界上成為梅振衣,擁有顯赫的家世與尊貴的身份。但是今天預感到孫思邈將要離去,最近地經歷又使他有一種感覺,彷彿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屬於他「自己」地,他的內心深處隱約又出現了那個大學裡自在生活的少年,他寧願自己仍然是那個叫梅溪的少年。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19:07

039回、慧眼堪識點金指,鐘離初試小純陽

 這也許是過了穿越適應期之後一種典型的心理反彈現象,就像一個人到了一個新環境感覺已經適應之後,也會出現一段時間的莫名煩躁。而且梅振衣知道孫思邈在不久之後將離開,他將告別來到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生導師,心中有些許的迷失自我的感覺。

 梅毅聞言勸道:「少爺隨孫真人學習修行之道,如此心境可不是好事。」

 梅振衣點頭:「你說的對,我明白的,會沒事的。」

 張果在一旁笑著開解:「梅毅,不必太見怪,堂堂大少爺要和家奴借錢,不鬱悶才怪呢。」

 石太醫與綠雪神祠都開工建造了,購置材料與請工匠都托舅舅柳直幫忙,自然不用再操心。梅振衣最近心情有些不舒,也時常獨自出去在山野中漫步。他如今習武也略有小成,加上在自己家的地盤裡鬼神不傷,張果也由著小少爺去。

 「錢吶,真是個好東西!有了它可以造石太醫,可惜不是我自己的。唉,這世上有什麼東西,又真正算是自己的呢?名字,身份?我這樣,到底算是什麼人?」在妙門山中,梅振衣獨自練劍,然後又找了個溫泉洗了個澡,躺在草地上望天長歎自言自語。

 此時一陣風吹來,風中傳來吟詩之聲----

 莫厭追歡笑語頻,尋思離亂好傷神。

 閒來屈指從頭數,得見清平有幾人。

 這聲音梅振衣十分耳熟。與那天在桃花道上路遇道士所聞的歌聲一模一樣。他一挺身從地上彈了起來,朝著聲音傳來地方向抱拳道:「何方高人在此,不妨現身一見。」

 只聽咳嗽一聲,一個灰衣道人出現在遠處的山坡上,相貌古樸清懼。腰間掛個酒葫蘆,正是那日在桃花道上路遇的道士。他飄飄然就像隨風而行,速度卻是極快,一眨眼就已經站在了梅振衣面前,手捻鬍鬚道:「你這孩子,年紀輕輕,怎會有那樣的感慨?」

 梅振衣見他出現,微微吃了一驚但並不是太意外。搖頭道:「道長。各人有各人的情況,你不明白地。」

 那道人看著他眼神中很感興趣。問道:「常人見我隨風而來,要麼驚慌失措,要麼拜服於地。你為何偏偏衝我搖頭歎息呢?」

 梅振衣道:「道長不是怪物,我為何要驚慌?您又不是我爹,我為何要拜倒?見面打個招呼稱一聲前輩,我也知道修行規矩。」

 那道人:「有意思,有意思。我越看你越有意思。聽說你是孫思邈的弟子,他把你調教的很不錯。」

 梅振衣噢了一聲:「原來你認識我?」道人:「是啊。我認識你,菁蕪山莊的大少爺。你不也認識我嗎?」

 梅振衣:「對不起,我不認識道長,還未請教名號。」

 道人淡淡一笑:「你真不認識我嗎?我複姓鐘離,自號東華先生,也有俗人稱我東華上仙,你在萬家酒店不是已經對紀掌櫃說出我的名號了嗎?」

 複姓鐘離?靠,不會是八仙之一的鐘離權吧,傳說中呂洞賓的師父!呂洞賓那個道士已被自己奪了書、名號趕跑了,但看眼前這個道人,絕不是等閒之輩,連師父孫思邈都說過此人有出神入化大神通。

 梅振衣這下是真的吃了一驚,拱手道:「我那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真是先生名號,請問前輩到此有何貴幹啊?」同時心中暗歎,原來明崇儼冒充東華上仙之名騙呂純陽也不是完全瞎掰,世上真地有東華先生這個人。

 東華先生笑道:「你隨口說出了我地真名號,你我又在此地相遇,看來是真有緣吶!我是來採藥的,卻恰巧看見你小小年紀在山中歎息,聽說這座山是你家地產業,不知我在山中採藥可不可以?」

 梅振衣一擺手:「山野之地,本屬自然,我家圈占為產業,也應與人方便。你如果採藥自用或救人,而不是搜刮此山物產,那就采吧。」

 東華先生瞇眼點頭道:「好好好,我這種人既受你一言之恩惠,就要報答你,你想要我為你做什麼呢?」

 梅振衣:「不敢不敢,您報答過紀家母子,可人家被折騰的夠嗆。我既然親眼見過,就不敢再要您報答了,您還是只管採藥去吧。」

 他沒怎麼搭東華仙人的茬,一方面他對這道人地印象不是太好,再加上他已經有修行上師孫思邈了,清楚修行之道是怎麼回事;另一方面他現在的心情也不好,覺得什麼事都沒意思提不起興趣來,此時沒有興致和這位高人打太多交道。

 他這個態度,卻勾起東華先生的興致來,看著梅振衣哈哈大笑,笑聲驚動附近山林中的飛鳥都撲扇著翅膀紛紛飛走。梅振衣奇怪的問:「前輩,什麼事這麼好笑?」

 東華先生:「我昨日又經過萬家酒店,見到門前左右各掛了兩面題字桃符,上書四句此處山中味,仙人也徘徊。佳釀隨仙去,美酒自攜來。有不少人在門前駐足評點,還有夥計在介紹此中典故,這也是你地主意吧?」

 梅振衣:「確實是我地主意,那紀家是老老實實的生意人,也沒幹過什麼壞事,他們一家遭遇困境,我既然碰到了,力所能及幫個忙而已。」

 東華先生笑道:「這不就是了,你幫了紀家地忙,還打著我的名號,等於我也沒害他們,你我就在這段緣法之中啊,你的語氣中又何必責怪我呢?正因為如此,我才會來找你。一定要報答你,仔細想想,你想要什麼,可不要錯過機會呀。」

 梅振衣搖頭:「我現在心情不佳,實在想不起我在這世上想要什麼。等以後我想起來有機會見到道長,那時再說吧,今天就不耽誤您採藥了。」

 東華先生眉頭一皺:「你這孩子,怎這麼說話,小小年紀顯得老氣橫秋!不對不對,我剛才還聽你感歎世間錢財好,是不是缺錢用?沒關係,給你這個。」說著話彎腰揀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右手食指一點。灰溜溜地石頭眨眼間變的金光燦燦,他將這塊「金子」遞到了梅振衣手中。

 靠。點石成金術!傳說中江湖八大門中火門唬人的手段今天見到了,看那道士的手法變的不是戲法,而是施展了障眼一類地法術。梅振衣掂了掂這塊金子。撲通一聲,隨手扔進了旁邊的溫泉裡。

 這回東華先生吃了一驚:「小子,你不要就不要,為何把這塊金子丟進水中?」

 梅振衣反問道:「道長自己想要嗎?滿山都是石頭,我再揀一塊還你就是了。如果還想要那一塊。我下水撈上來好不好?」

 東華先生看著他。表情就像看見一件很奇怪的東西,點頭道:「那好。你給我撈上來。」

 梅振衣二話不說撲通跳下水,順手一抄,揀起了剛才丟的那塊石頭。在水潭裡怎能這麼容易就找到了剛才那塊石頭?這也與他的修行有關,此時梅振衣的身體雖然還沒有恢復五氣朝元的境界,但已經修煉成修行人特有的那種感應外物地「神識」,石頭被丟下水不看見了,卻一直在他地神識感應之中,所以一下水又撈了回來。

 他從水中一躍上岸,將那塊「金子」交回到東華先生手中,東華先生愣住了,半天沒有說話。只見剛才那塊金光閃閃的東西,此刻又變成普普通通灰不溜丟地石頭。

 「你只用微微一縷神識牽引,甚至未動半點法力,怎麼就能破了我的法術?小子,你是怎麼辦到的?」良久之後東華先生才開口發問。

 梅振衣聳了聳肩膀答道:「我也不知道前輩用地是什麼法術,估計是迷人耳目吧,但我心裡明白的很那就是石頭,拿在手裡掂一掂根本不是金子的份量,比鐵還輕得多呢。」

 古人平時驗金常用三種方法,要麼拿火燒,要麼用牙咬一下測硬度,要麼測密度。黃金的密度比石頭大得多,拳頭大小的一塊黃金普通人單手幾乎拿不動。那塊石頭雖然變得金光燦燦地樣子酷似黃金,可是拿手一掂還是石頭地份量,做為有現代物理常識的人,梅振衣當然明白這就是一種障眼法。

 東華先生瞇著眼睛道:「你說地道理簡單,但你的眼中所見已被我的法術所迷,神識清醒卻未失去,這就很不簡單了。世上有多少人,在此情形下還能如你般無動於衷,順手丟開?我方才聽你感歎錢財,所以才略施小計引你入所欲妄境,卻沒成想轉眼就被你破了,小子,我有些看不懂你了。」

 梅振衣歎了一口氣,似是自言自語道:「一塊石頭算什麼妄境?眼前的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就是個巨大的妄境,我都想不明白我是誰。」他說的是實話,東華先生出現之前他正在那裡煩惱,想不明白「我」與莫名得來的「梅振衣」這個身份是什麼關係?

 東華先生的眼睛瞇的更細了,搖頭道:「不對不對,不是這麼回事,你肯定是早有察覺已經看破,否則以你的修為就算不上當,也根本破不了我的法術。」

 說到這裡,這位東華先生到底是誰呀?此人複姓鐘離,名權,自號東華先生,在東漢年間得道,故此世人又稱他為漢鐘離。他說梅振衣早有察覺已經看破,還真猜對了!在穿越前梅振衣就聽說過不少關於呂洞賓的傳說,逢年過節鄉下唱社戲甚至都演過,比如呂洞賓三戲白牡丹、呂洞賓戲觀音等等,其中就有一出「鐘離十試呂洞賓」。

 據說漢鐘離在收呂洞賓為徒之前,為了試探他的心性,用各種方式一連試了他十次。其中就有一次是當面演示點石成金術,看呂洞賓對那些金子動不動心?這些都是梅振衣早就聽過地傳說,今天見面前道人報了姓氏名號,又揀塊石頭用手指比劃,他本能的就想起了這一出。東華先生未施法之前就被他看破了。

 梅振衣也有些疑惑,民間傳說不是鐘離十試呂洞賓嗎?現在呂洞賓被他趕跑了,東華先生怎麼跑到這裡試起自己來了?難道因為自己穿越到唐朝的所作所為,已經改變了歷史的某些走向嗎?他心念轉動,卻沒想的十分明白,聽見問話思忖著答道:「多謝前輩,你讓我想明白了一個問題。」

 「哦,你想明白了什麼問題?」東華先生反問。語氣中地興致越來越濃。

 梅振衣:「前輩在萬家酒店所施的法術。那井中出的美酒恐怕也不是真正的美酒,無非變化色味迷惑口腹而已。井水還是井水。」

 東華先生呵呵笑了:「你小子好悟性!一點不錯,事實就是如此,我三年前倒入井中的那壺酒就是施法的靈引。但此地人到萬家酒店飲老春黃。無非就是為色味口腹之慾,我也不算騙人。……你既然這麼聰明,那麼我再問你,假如我剛才點成的是真正的金子,你要還是不要呢?」

 梅振衣搖頭:「不要。連你自己都不要地東西。我為何要拿?」

 東華先生:「此話怎講?」

 梅振衣:「你要是有那本事,幹嘛還要向萬家酒店白白討要三年美酒?直接拿金子買不就得了?你自己都不用地東西。我何必要。」他今天心情不是很爽,也看破了面前的道人是在有意試探,很乾脆地不上套。

 東華先生一瞪眼,有些不悅的責問:「我好歹是位真仙,你怎麼這樣與我說話呢?我剛才說的是假設,假如點石成真金,你要嗎?」

 梅振衣想了想:「如果讓我選,我要你那根手指好不好?」

 他這個回答也是來源於一個經典地傳說,據說有個老農無意幫了神仙一個忙,神仙拿塊石頭變成金子送給他,老農不要,神仙問他想要什麼?老農說想要神仙那根手指。結果神仙長歎而去,臨走還說了一句話,和東華先生曾對紀家老母說的那句話一模一樣,就是「世人之欲,所求無厭!」

 梅振衣是故意的,就想看看面前這位「東華上仙」究竟會不會也對自己說「世人之欲,所求無厭!」然後拂袖而去。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此人就不算什麼神仙了,因為他讓自己這個凡人給耍了。不料東華先生不僅沒生氣,反而很開心的笑了,手捻鬍鬚笑道:「哈哈哈哈,你想學我地仙法,悟性倒是不錯,可是拜在我門下不是那麼簡單地事。」

 他為什麼笑的這麼開心?同樣地話要看什麼人說,又是什麼人聽,鐘離權今天就是沖梅振衣來的,而且暗中觀察他已經有三個多月了。其實去年十月鐘離權就來到了蕪州,也是被梅振衣醒來時蕪州雲氣變化所驚動,查探此地究竟有何方神聖出世?但是他也沒找著。

 前不久鐘離權到萬家酒店了結三年因果,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卻沒有立刻離開,仍然在昭亭湖對岸的山林中留駐。梅振衣到萬家酒店喝酒聽聞此事,為紀家老母治病,還指點紀山城如何面對眼前的困境,出的主意非常巧妙。更巧的是,梅振衣隨口叫破了「東華」名號,這一切鐘離權都察覺了,對這個小小年紀的孩子非常感興趣。

 後來梅振衣離開時,鐘離權在十里桃花道上觀望,一眼就發現這孩子根骨奇特。梅振衣曾經非常柔弱,但經過世間第一神醫孫思邈的悉心調養,如今已經恢復如常,而且他相當於在最糟糕的情況下重新打造一個最完美的根基,目前還不能說有多強壯,但是挑不出一點缺陷來。鐘離權就更感興趣了,特意唱了一首詩歌試探,又發現這小子有修行根基。

 隨後這段時間鐘離權把梅振衣的情況調查了一番,今日見他在山中獨自一人長歎,故此現身相見,當面做一番試探。一試之下發現這孩子不僅資質好,而且連性情與悟性都是人間上上之選,叫他如何不動心。他和孫思邈一樣,見到梅振衣也起了收徒之念。一根好苗子,在不同的高人眼裡,都是好苗子。

 其實這多少是個誤會,因為梅振衣佔了穿越前現代經驗的便宜,已經把東華先生試探的用意和想做的事情看破了,自然顯得性情與悟性超乎一流,他與孫思邈之間也多少有過這種誤會。但這一切真的僅僅是誤會嗎?也難說!

 像鐘離權這種人行事高深莫測,在凡人眼中喜怒無常,但也不是無跡可尋,無非遵循緣法。梅振衣在萬家酒店無意中說破了東華名號,自稱受東華上仙所托而來,緣法已經有了,那就別怪真正的東華先生會找上門,是禍是福就看他自己是什麼人了。梅振衣說想要鐘離權那根能「點石成金」的手指,就是學法之意,說到了鐘離權心裡他如何不高興?

 看見東華先生呵呵笑,梅振衣卻搖頭道:「前輩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是拿假冒的金子和您那根手指相比較,我寧願選擇手指。但我不是真的想要那根手指,如您所說,只是打個比方而已。……我已經有傳法上師孫思邈孫真人,師父的學識浩如淵海,我所學尚且差的很遠,此時不必貪多,也不敢擅自拜入他門,所以先生多慮了。……您不是要採藥嗎,就不耽誤前輩時間了,您快去採藥吧。」

 東華先生笑了一半被噎回去了。鬱悶啊,著實有點鬱悶!已經開口說出要收徒的話了,對方不僅沒有拜倒在面前請求他來考驗,反而來了這樣不冷不熱的一句。雖然鬱悶卻又沒法生氣,梅振衣雖不是很熱情,但表現一直很恭敬,絲毫沒有得罪的地方。

 唉!人間事就是這樣奇妙,有多少人願意拜倒在他面前肯求結緣,可惜鐘離權看不上,等碰到個能看上的吧,對方卻不怎麼主動。

 聽梅振衣這麼說,鐘離權反而不走了,臉色一沉道:「你這孩子,到底是聰明還是傻?你是孫思邈的弟子,要尊師,我也沒法說你什麼。但你今日發出不知己身是誰的感歎,你師父沒有傳你心法解惑嗎?……小子,我知道你為何事鬧心,長安侯府是不是來了一位專找你茬的程先生?來來來,此事我幫你擺平,也算報答報答你。」

 說完話也不問梅振衣答不答應,將道袍的大袖一揮,梅振衣只覺得四面八方有無形的力量包裹而來,身形隨著飄然而起,這股力量壓迫得他說不出話,眼前光影扭曲也看不清東西。鐘離權以化身之力帶著梅振衣從妙門山中飛出,將他一直攝到蕪州城北。

 等落地之後收了法術,梅振衣才看清周圍景象,這裡他非常熟悉,就在菁蕪山莊大門口的路對面,但眼前的菁蕪山莊已經面目全非,只剩一片斷壁殘垣,廢墟中還冒著縷縷青煙。這裡不久前應該經歷了一場慘烈的大火,周圍看不見一個人。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19:36

040回、吹落桃花又蓼花,更番芳信飄天涯

 東華先生上前一步手指山莊道:「富貴莊園,也只留青煙一片,那位程玄鵠,此刻已葬身火海,你愛也罷憎也罷,都已隨風而去。小子,此刻你還剩下什麼,是否明白己身是誰?……」

 「靠?果然在玩這一套,還是障眼法,有沒有點新花樣!」梅振衣在心中暗道。眼前這一幕他很熟悉,真真切切就是傳說中「鐘離十試呂洞賓」的場景。據說漢鐘離在用點石成金術考驗呂洞賓之後,又把他帶到家門口,讓他看到家園已毀,親人都已亡故。呂洞賓由此了悟人間無常,一念看破生死,面不改色從容安葬家人。

 後來呂洞賓才知道這只不過是漢鐘離考驗他的一個幻境而已,這一關算是通過了。梅溪小時候聽見這個傳說就很反感,曾對太爺說道:「那個漢鐘離,到底是考生死呢還是考冷血呢?那樣也算通過考驗?全家人都被弄死還無動於衷,這樣挺好玩嗎!……我要是呂洞賓,當場就給那漢鐘離一頓鞭子。」

 穿越前的一句戲言竟成為真實的場景,但此刻的梅振衣不是在看戲,而是親自成為這齣戲中的主角。該怎麼辦?像傳說中的呂洞賓那樣做嗎?想都別想,梅振衣就是梅振衣!這一刻他彷彿找回了一點自我。

 東華先生站在前面侃侃而談,陡然聽見腦後一聲銳利的風響。原來是梅振衣猛一抬手,袖中飛出一根金黃色半透明的細長鞭子,鞭梢在空中一轉直抽東華先生耳後的腦側。一出手就是打猴鞭中地絕技昏厥鞭。

 梅振衣跟隨梅毅習武練劍,當然沒有忘了穿越前所學的打猴鞭法,當他身體恢復到可以習練的時候,就時常私下裡練習。他還叫張果給自己特製了一根鞭子,就是仿造穿越前所用的那支打猴鞭。現在這根鞭子。用最堅韌的老黃牛筋製成,又經過張果地法術淬煉。裡面還纏繞了百年烏梅根絲加固。

 照說這樣一根鞭子已經不是世間普通的東西了,但梅振衣卻覺得還不如穿越前所用地那支長鞭。那根打猴鞭是梅太公給他的,據說是梅家祖上世代相傳之物,不僅用起來十分順手而且材質奇特水火不傷。張果給他特製的這根鞭子雖好,但還比不上原先那支,不過用之施展打猴鞭法倒也沒什麼問題。

 昏厥鞭據說能打世間人鬼神,如果真的打中了,東華先生這樣的高人會不會也昏倒在地呢?梅振衣沒有得出答案,因為他失手了。本來這一招絕技閉著眼睛出手他都能抽中的。打猴鞭又細又長又軟,帶著內勁出手又急又快,可以追著要打的方位走,不怕對方躲閃,人的身形再快也快不過鞭梢。可是在即將要打中的那一瞬,東華先生地身形一陣恍惚似乎瞬間挪動了位置,鞭梢在空氣中發出一聲爆裂般的脆響。抽空了!

 這一鞭沒抽著人但也非完全沒有效果,隨著鞭梢脆響東華先生身體移位,眼前的幻境彷彿也被抽滅了。只見光影一轉。大道對面仍是好端端的菁蕪山莊,還有家丁在門前職守。

 「姓梅的,為何偷襲我,你膽子也太大了!」東華先生轉身面帶怒意喝道。

 梅振衣一指面前道人:「你放火燒我家,我還能對你客氣?不管是誰幹這種事。我都會出手!鞭子抽不中你。就用磚拍!」說著話從地上揀起半截磚頭來,瞪著東華先生。

 看這個小孩竟然在自己面前掄磚頭。東華先生好氣又好笑道:「不過是考驗你的幻境而已,你既然已經識破,又何必向我行兇?你就不怕我生氣嗎?」

 梅振衣反詰道:「既然你沒被打中,那就把鞭子和磚頭也當幻境好了,有什麼好生氣的?搞個幻境把別人家燒了挺好玩地嗎?拜託,我沒請你來考驗我!」

 東華先生生氣了,至少看上去很生氣,肩膀發抖鬍子都在亂顫,指著梅振衣道:「好好好,算你狠,有眼不識好人心!走了,不理你了!」說著話轉身就走。

 梅振衣在他身後叫道:「前輩,你這麼就走了,不送我回去了嗎?」

 東華先生頭也不回道:「自己走回去!」

 梅振衣:「你太不講究了吧,一百二十多里路呢!」今天東華先生提供的是單程機票,只管飛天攝梅振衣到此處,卻不管把他送回去。

 東華先生又答道:「誰叫你跑那麼遠,路對面不就是你家嗎?進不進去隨你的便!……小子,你等著,我是不會放過你地!」最後這句話說的有些凶狠,言畢身形已飄然不見。

 鐘離權真的生氣了嗎?當然不會,他不是明崇儼或呂純陽那種人,有真正的仙人修為境界,怎會與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計較?他兩次出手考驗梅振衣,一般來說最好地結果和最壞地結果事先都能想到,但事實卻大大出乎他的預料。每次還沒等他把戲唱足呢,梅振衣就已經把他地戲法給破了,這孩子天份之高實在罕見!

 他說了一句聽上去似乎惡狠狠的話,但轉身走的時候卻面帶微笑,他說的是實話,確實不想放過梅振衣----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徒弟收到門下,錯過了太可惜。他所學的道法是金丹大道,正式傳法應等到弟子年滿十六歲之後,梅振衣今年十三歲,算一算還要等三年時間。那就等著唄,反正梅振衣拜在孫思邈門下,基礎也是極好的,修行之路不會走偏。----此時鐘離權已經打定了主意。

 其實梅振衣也清楚真正的得道高人不會和他計較的,況且這種事也沒法計較,只是還不知道鐘離權看上了他這個「弟子」。眼見東華先生落了一場尷尬轉身離去。還留下一句找場子地話,他也起了孩子氣,單手叉腰大叫道:「那我們就走著瞧,我又不是被嚇大的!」

 這一聲大叫不知東華先生聽見沒有,卻驚動了菁蕪山莊。本來他倆站在山莊對面說話。山莊那邊的人既看不見他們也聽不見說話聲,等東華先生一走。梅振衣的身形就顯現了出來,恰好他發出這一聲大叫。

 山莊門口的家丁聞聲看過來,發現竟然是小少爺,趕緊跑過來道:「少爺,您怎麼回山莊了?其它人呢,怎麼一個人都沒帶?」

 梅振衣一看被下人發現了,立刻吩咐道:「趙啟明,去山莊裡給我牽一匹快馬來,我還要趕路。就不進去了。」那個下人就是曾丟了孩子又找了回來地趙啟明,趙啟明不敢多問立刻回山莊給少爺牽出一匹快馬,梅振衣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說來也巧,長安派來的那位程玄鵠先生這天正在前院有事,也聽見了門外地一聲大喝,然後就看見趙啟明進門牽馬,他連忙叫下人去看看怎麼回事。下人回報:「小少爺剛才拿著半塊磚頭在門前大喊我們走著瞧。我又不是被嚇大的!然後連門也不進,就騎馬走了。」

 程玄鵠聞言心裡咯登一聲,站在那裡倒吸一口冷氣。梅公子這是要幹嘛?顯然是衝自己來的。這是跑到山莊門前恐嚇示威呀!小小年紀,又出生在王侯世家,怎會有這樣粗俗無禮的舉止?一定是被身邊的下人教壞了,看來侯爺夫人派自己來調教這位小公子是有道理的,他真該好好管教。

 程玄鵠也算飽學之士。其實也不是惡人。到蕪州來是受人所托忠人其事,辦事也很用心。但小侯爺躲在山上不下來。總這麼抻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他畢竟是來當老師的。這幾個月為了給少主面子,他也不好上山強逼,現在情況不同了,這位小公子竟然敢在門前示威,看樣子確實是疏於管教,再這樣下去他也沒法向長安侯府交代。當下打定主意,他決定第二天就上齊雲觀去會會那位尚未見面的梅家大少爺。

 暫且不提程玄鵠如何打算,梅振衣這天趕回齊雲觀時天都黑了,顧不得和下人們多解釋,立刻就去找孫思邈,向師父詳細稟報了今天遭遇東華先生的經歷。

 「東華先生點石成金,實為世間錢財妄境,你不受他地神通所惑,並不是因為你如今的修為已能破妄不迷,而是你早有察覺,所以根本沒進去!……而在菁蕪山莊門前的試探,情形也是類似的。」這是孫思邈的解釋。

 「請問師父,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梅振衣追問道。

 孫思邈:「好事,當然是好事,這說明你的性情與悟性都極佳,甚至超乎他的預料。不過也非全然是益處,這一關你修行中遲早要過地,世間大妄,如不能入則不能出,你也不會見到一番新天地。你這孩子呀,就是太聰明了!」

 梅振衣:「這有什麼不好嗎?請師父指點。」

 孫思邈搖了搖頭:「也沒什麼不好,就是調教須謹慎,根基不能有偏,世間大器雕琢向來艱難,普通瓦缶燒造則不必費心費力太多。那位東華先生,多半是看上你的資質了。」他打了個比喻,越珍貴的材料,加工成器物就越需要小心謹慎,普普通通地東西就沒那麼多講究了。

 「師父,您這話什麼意思?東華先生看上我什麼?我可沒看上他,我覺得他比師父您老人家可差遠了。」

 孫思邈笑了:「你對那位高人,似乎有成見?」

 梅振衣想了想道:「是呀,我明知道他要幹什麼,也很清楚他沒有惡意,但就是感覺不舒服。您想想看,假如換一個人,被他這種玩法折騰,還不給玩瘋了呀?」

 孫思邈伸手摸了摸梅振衣的後腦勺:「騰兒,你瘋了嗎?沒有!他試探的人偏偏就是你,就不必如此假設了。那位東華先生姓鐘離名權,我早年也有所耳聞。據傳說他已飛升成仙,沒想到還會現身人間。你若與他有仙緣,也不是壞事。」

 梅振衣:「您老是什麼意思?不是想要我拜他為師吧?師父所傳我連一小半都沒學會,現在不必想太多。」

 孫思邈又笑了:「據我所知東華先生所修是金丹大道,你的年歲還未到。所以也不必著急想那些,把眼前的根基打好才是。如果真有緣法。那就順勢而為,守好你心中所悟之道,見怪莫怪,今日眼中怪異,來日未嘗不可知其中真趣。」

 梅振衣點頭道:「我最願意聽師父開解了,您老地話總讓我覺得很有收穫。」

 孫思邈:「不要只顧奉承我,眼前還有一件事才是正經,長安侯府給你派了一位程玄鵠先生,你不能總這樣晾著人家不見。我知道你心中有些許不滿。但他是奉長安侯府之命而來,你畢竟生為人子,如此顯得不敬不孝。」

 梅振衣:「師父說地是,我打算過幾天就去山莊拜見那位程先生,總算讓他有個交代。晾了這麼長時間了,他初到蕪州時的那股銳氣也消磨地差不多了,見了面也不至於找太多別的麻煩。」

 孫思邈無可奈何地搖頭道:「你這孩子。怎麼又講起兵法來了?」

 梅振衣打算過幾天就去拜見程玄鵠,沒想到程玄鵠第二天就拉下老臉主動登門了,這位程先生心裡也有一股氣。有上門問罪的意思,就算不能把小少爺怎麼樣,他可沒打算放過那些教少爺「學壞」地下人。這一天非常不巧,恰好星雲師太也來了,程玄鵠趕到齊雲觀的時候。梅振衣正陪著兩個小丫鬟在書房學功課。

 程玄鵠到了齊雲觀。直接就往東院走,他雖然不認識梅振衣。但是梅家的下人卻是認識他的。梅振衣在書房聽見通報,趕緊迎了出來,恰好在書房門外碰見程先生,只見此人不到四十的年紀,頭戴諸葛巾,身長七尺面容很端正,身形稍顯清瘦,倒是典型的書生模樣。

 一看張果陪在此人身側對他使眼色,梅振衣早已猜到對方身份,站在那裡面帶微笑躬身施禮道:「是程先生嗎?在下梅府長子振衣,先生從長安遠來,我因身體不適一直在山中調養未能拜見,失禮之處請先生海涵。騰兒在此謝罪了!他自稱「騰兒」這個乳名,又客客氣氣的行禮謝罪,搞得程玄鵠一時間倒不好發作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這位賠罪的大少爺呢。面前的大少爺只是個十幾歲地孩子,長的眉清目秀十分俊朗,尤其是一臉的微笑很有親和力,非常討人喜歡,無論如何也無法與昨日在山莊門前掄磚頭叫囂的野小子形像聯繫在一起。這一夜之間,區別怎這麼大呢?

 此情此景程玄鵠也不好訓斥什麼,只有還禮道:「少爺不必客氣,我既奉侯府之命來到蕪州照看少爺學業,這麼長時間卻沒有見面,是我有負於你,還請不要介意。我們不要在門前說話,到書房中再談吧,我正有話要問你。」

 一進書房程玄鵠又吃了一驚,只見書房裡不僅僅有兩個伺候的丫鬟,還有一位年紀不算大的美貌尼姑,一時之間搞不明梅振衣唱的是哪一出?張果在一旁趕緊引見道:「程先生,這位是翠亭庵地住持星雲師太,素有才學,少爺請到府中教授文牘功課。……師太,這位是長安來的程玄鵠先生,不僅飽讀詩書,而且精通錢名帳目,是一位高才。」

 星雲師太未及迴避程玄鵠就進來了,也只得上前見禮互相打個招呼,程玄鵠一聽說她是梅振衣私自請的課業老師,又看見桌上擺地筆墨紙硯,應該恰好在上課,當時就有些不高興了,坐下後微微沉著臉對張果說:「張管家,我奉侯府之命來教授少爺課業,就算本人才疏學淺不堪勝任,但也不會不讓少爺另請名師,只是此事你應該告訴我才對。」

 程玄鵠不高興也是有原因的,少爺把他晾了這麼長時間不來拜師,卻請了個尼姑搶生意唱對台戲,今天還在書房裡當面撞見了,這不是給他一個下馬威嗎?他不好沖別人發火。當面責問起張果來。

 梅振衣解釋道:「先生有所不知,自去年開始我就請星雲師太來教授課業了,當時程先生還未到,自然無從告知了。這一段時間先生事務繁忙,一直在檢查蕪州帳目。張果想必是忘了,所以未曾提起。」

 既然梅振衣搭話。程玄鵠就衝他來了:「少爺拜孫思邈真人為師,陳某自然不敢多言,但這文牘句逗的課業,為何要請一位出家人呢?識文斷字,難道要從佛經開講嗎?」

 他的話中有刺啊,星雲師太本來不想多話,此時也忍不住開口道:「貧尼不知梅府家事,只是受梅公子再三央求,來此教授幾句文章。我雖是出家人。但世間僧尼豈能只通佛學,不知詩文經史?先生未考小公子課業,就如此開口未免武斷了吧?」

 星雲師太在梅振衣這裡拿的好處多,對這位少爺地印象又非常好,平時與兩個丫鬟相處地不錯,當然也聽說了程玄鵠到蕪州這回事。今日見程玄鵠一到就找茬,竟然把矛頭指向了自己。於是開口反詰。

 程玄鵠見星雲師太語氣不善,轉向她道:「師太不必著惱,我受梅家所托照看小公子。教不嚴,師之惰,他若有疏於管教之處,也是我的責任。梅府不會責問師太這樣一位出家人,只會責我陳某未曾盡職。方才聽師太所言。是自負滿腹經綸。反倒怪梅家長輩多事嘍?」

 星雲師太:「我怎敢責怪梅家長輩?想必程先生也是飽學之士,才學遠在貧尼之上。但是梅公子天資聰慧。貧尼所授課業也無問題,難道有人想說貧尼誤人子弟嗎?」

 進屋剛坐下,星雲師太和程玄鵠就掐起來了,有學問地人就是不一樣,連吵架都是文縐縐的。梅振衣在心裡偷著樂,但表面上還得做個和事佬,站起身來走到兩人中間道:「二位不必爭了,如果你們有什麼不快,都是騰兒地錯。師太是我的啟蒙業師,程先生是從長安特意趕來指點於我地長輩,我都應該恭敬。」

 他轉圈拱手,見兩人都沒作聲,又笑著一指窗外道:「師太的才學我一直很仰慕,聽聞程先生的才學也是相當不錯的,但還未及請教。今日恰見窗外風吹蓼花,夏日裡得一絲清涼,不如這樣,就以此風為題請二位老師各做詩一首,也好讓我這個晚輩門生開開眼界。師太,程先生,有請了!」

 他這個提議也說不清是勸架呢還是挑地溝呢,總之出一個題目同時考考程玄鵠與星雲師太。程玄鵠既然受長安侯府的委託來做梅振衣的課業老師,總得露一手顯示自己的水平吧,如果才學還不如星雲師太,那就別再抱怨自討沒趣了。

 穿越到唐代,別的事情還可以慢慢習慣,但讓梅振衣最不適應的就是做詩。這個年代詩風極盛,稍微有點身份地人不論做什麼事情都喜歡來兩首,就像文革時期人們辦什麼事都要先背幾句領袖語錄一樣。梅振衣曾是二十一世紀的大學生,就算學習很好,但很多習慣早已養成,在唐代碰到一個人就隨口吟詩實在有些頭痛。可是此時考兩人才學,命題當場作詩,是這個時代公認的最權威的方式。

 星雲師太悄悄瞪了梅振衣一眼,這位小少爺年紀不大可聰明的很,一肚子主意,她當然明白梅振衣的用意,二話不說站起身來,走到書桌前提筆寫了一首詩----

 吹落桃花又蓼花,更番芳信飄天涯。

 能噓冷氣乘時令,也扇陽和喚物華。

 江上暗催帆影動,陌頭軟曳酒旗斜。

 泠泠習習來何處,只隔琉璃不隔紗。

 師太寫完之後放下筆道:「程先生,請!」

 該程玄鵠上場了,他如果此時退避,今天就算栽了,以後也沒法在梅振衣面前端老師的架子,無論如何也要做一首。但程玄鵠卻在發愣,看著星雲師太寫地那首詩表情充滿疑惑。梅振衣在一旁咳嗽一聲:「程先生,請指教。」

 聽見提醒,程玄鵠走上前去,卻沒有拿起筆。而是拿起了星雲師太剛才所寫墨跡未乾的那首詩,沉吟道:「師太,你是一位出家人,為何這篇應景之作有門庭感秋之意?你的字體我很是熟悉,請問師太與故褚河南公是什麼關係?」

 一首詩要分什麼人看。若不精通詩文恐怕只能看見字句平仄,讀不出其中詩意來。星雲師太這首詩表面上是在寫風吹蓼花。字句背後隱約卻有感歎門庭變故與身世坎坷地意味,程玄鵠讀出來了。不僅如此,他還認出了星雲師太地書法,與大唐河南郡公褚遂良一脈相承。

 褚遂良,博通文史精於書法,由魏徵推薦給唐太宗,頗受賞識。曾參與擁立唐太宗第九子晉王李治,李治即位後他與長孫無忌同為顧命大臣,官居宰相。後來因為竭力反對皇上廢王皇后立武昭儀。永徽六年(公元655年)被貶流放嶺南,顯慶三年(公元658年)客死愛州(今越南境內)。

 現代人學書法,可以很方便的學習各家字體,不論是顏體字還是柳體字,從書店裡買字帖回來臨摹就是了。但在那個年代情況是不一樣的,褚遂良剛剛去世不久,所謂褚體字只是後人總結當時並無說法。也無字帖刊行流傳。如果有個人隨手所寫就是漂亮的褚氏字體,有一個最大地可能,她從小習書就是褚遂良教地。所以程玄鵠才有此一問。

 星雲師太輕輕歎息一聲:「褚河南公,正是家父,出家之前,我名叫褚雲行。」

 這句話讓張果和梅振衣都吃了一驚,沒想到星雲師太竟有這樣的家世。程玄鵠聞言神色大變。小心翼翼放下那篇詩文。走到星雲師太面前恭恭敬敬長揖及地:「原來是雲行小姐,褚氏門生程玄鵠有禮了。方才言語疏狂得罪之處,請您千萬不要介意。」

 星雲師太一側身,詫異道:「先生為何前倨後恭?我已是空門中人,雲行小姐四字不必再提了。你自稱褚氏門生,難道認識家父?」

 這是怎麼回事?程玄鵠地父親叫程務書,原本在朝中官至起居郎,與褚遂良相交甚厚,程玄鵠少年求學時也確曾拜在褚遂良門下自稱門生。後來褚遂良得罪了武皇后,獲罪流放,程家也遭受牽連以至家道中落。如今程玄鵠快四十歲了,也只混了個八品文散官,依附於裴府為幕僚。

 程玄鵠介紹了自己的來歷,回想起往事,止不住一番唏噓感慨。張果在一旁勸慰道:「師太如今在空門中修行,往事就不必再提徒添傷感。既是故人相見,應該高興才對,今日師太來的真巧恰與程先生相見,冥冥中自有天意啊。」說著話還向梅振衣使了個眼色。

 事情出現了戲劇性變化,上門找茬的程玄鵠前倨後恭,向星雲師太施禮自稱褚氏門生,而星雲師太就是褚遂良之女褚雲行。衝著這一層關係,如果善加利用,說不定能趁機搞定程玄鵠。

 梅振衣的腦筋當然轉得快,立即起身上前,先沖星雲師太施禮,又向程玄鵠行了一禮,恭恭敬敬的說道:「我欽佩師太才學已久,今日方知您原來是名門之後。程先生也出自高人門下,不遠數千里前來指點騰兒,我不知珍惜錯過數月光陰,希望先生恕罪。……來來來,二位老師都請坐下,邊喝茶邊聊吧。」

 有了這個插曲,書房中氣氛緩和了不少,星雲師太坐下問道:「程先生,我見你進門時面有不悅之色,除了梅公子私請業師之外,還有什麼別的事讓你不快嗎?」

 一句話提醒了程玄鵠,他還沒有忘記來意,欠身答道:「我受長安侯府所托來到蕪州,應忠人其事,既然清點菁蕪山莊的帳目就應盡責。日前梅公子欲在敬亭山修建神祠,又欲為孫仙人立經石幢,陳某非是不允,可實在支出巨大,所以要稟報長安侯府再作計較。……但我近日聽聞神祠與經石幢都已開工,而菁蕪山莊並未支出銀錢,所以要上門詢問。」

 梅振衣有些驚訝的反問:「先生即刻拿錢不方便,我自己想辦法籌錢也不行嗎?」

 程玄鵠笑著問道:「小公子年幼並未自立門戶,名下亦無產業,你本人無進項。未經家主許可,擅自舉借巨額外債,這筆錢也是需要梅府來還地。我知道你舅舅家中巨富,他可能不會逼你還,但是追究起來此事還是違反唐律。如今侯爺出征在外,如果梅府主事之人以此為名,完全可以責罰你,少爺自己也需小心啊。」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0:17

第二卷:大宗師 041回、遮眼紅塵身何處,誕言無栗食肉糜

程玄鵠這是在提醒梅振衣,不要讓裴玉娥抓住把柄給收拾了。前文提到,唐律規定:「尊長既在,子孫無所自專。若卑幼不由尊長,私輒用當家財物者,十匹笞十,十匹加一等,罪止杖一百。」此人和一般的書生還不一樣,既精通財務帳目,也精通刑名律法,他以為梅振衣的錢是找舅舅柳直借的。

梅振衣擅自舉借巨債,將來還是需要梅家還。裴玉娥真要追究起來這也是違反律令的,她如果將錢還給柳直逼著他收下,然後把梅振衣送到官府告一個兒孫不孝,按照梅振衣的舉債金額,絕對夠得上「杖一百」的標準。

打一百杖可輕可重,輕的上點藥擦擦屁股就沒事了,重的是可以打死人的,誰又能保證裴玉娥不藉機對梅振衣下狠手呢?反正如今梅孝朗不在家,而梅振衣自己又犯了錯。程玄鵠在菁蕪山莊待的時間不短了,當然清楚一些梅家的內部矛盾,此時提醒梅振衣也是沖星雲師太的面子。

梅振衣聞言答道:「程先生誤會了,我不是和舅舅借的錢,實際上這錢不是我出的,而是齊雲觀上任觀主純陽子呂仙人出的。純陽子的事跡想必你也聽過了,他臨去之時曾留下一筆錢財,托後來人造福世間百姓。」

張果也在一旁解釋道:「是的是的,少爺說的沒錯,確實是呂仙人留下的財錢,我可以做證。」

這時星雲師太問道:「程先生。你掌管菁蕪山莊地帳務,錢財出入謹慎也是應該。但你知道小公子為孫真人所造的經石幢究竟是何物嗎?」

程玄鵠:「所知不詳,只知是一座經石幢,公子欲為其師立碑。」

星雲師太搖了搖頭,從身後的書架上拿出來幾張紙。遞到程玄鵠手中道:「你誤會了,非為某人樹碑立傳,而是造福世間萬民之舉,你看看石幢上所刻就明白了。」

這幾張紙上寫的便是孫思邈交給梅振衣,要他刻在「石太醫」上的文字。程玄鵠接過來看了幾眼,立刻也明白了,他放下紙張道:「小公子,是我誤會了,如此功德之舉。怎樣隆重其事都是應該地。我本以為你就是要為孫真人立碑,下人們藉機聚斂私財。……此石幢當立,菁蕪山莊立刻調撥銀錢,我會向長安侯府解說清楚的。」

梅振衣擺手:「先生,這就不必了。孫真人是我師父,也是我的恩人,立石幢之事不必麻煩菁蕪山莊。至於綠雪神祠。是我父的吩咐,也是梅家的事情,這筆支出由菁蕪山莊來給是應該的,現在不著急,等你回報長安侯府之後再算帳吧。」

見程玄鵠表態立刻就要撥錢。梅振衣擺手道:「先生。這就不必了,孫真人是我師父。也是我的恩人,立石幢之事不必麻煩菁蕪山莊。至於綠雪神祠,是我父的吩咐,也是梅家的事情,這筆支出由菁蕪山莊來給是應該地,現在不著急,等你回報長安侯府之後再算帳吧。」

這一次見面地結果非常好,看來人是需要打交道才能互相瞭解的,程玄鵠這個人並不壞,他既然是裴玉娥請來的,難免對梅振衣有偏見,等瞭解情況之後事情就有了轉機,尤其還有星雲師太這層關係。

程玄鵠告辭的時候,梅振衣親自把他與星雲師太一起送到了山下,兩人分別上船回程。上船之前程玄鵠把梅振衣拉到一旁私下裡問道:「梅公子,先前聽侯爺夫人言語,對你有些誤會,今日見面發現你並非頑劣不堪,但昨日有下人說你在菁蕪山莊門前掄磚大喝,究竟是怎麼回事?」

梅振衣笑了:「先生又誤會了,昨天我在山中被一名道士騙到菁蕪山莊門前,和他發生了一點口角,並不是衝著您的。」

程玄鵠:「哦,那我就放心了!但我還是有話要提醒你。」

梅振衣:「先生請講。」

程玄鵠:「侯爺夫人說你在蕪州用度過於奢靡,也不是沒有道理。今天你開席請我,席上那幾道菜,你知道要費多少人工嗎?別地不說,就說那蒸蟹粉與野鯽籽,席間聽說是你平常愛吃之物。你生在大富之家,如此佳餚偶爾品嚐倒也沒什麼,但成為經常日用,恐非持家修身之道,也不要怪長安有人非議

今天梅振衣請程玄鵠吃飯,準備的當然豐盛,席間有兩道菜是當地水產,梅振衣告訴程玄鵠是自己平常最愛吃的,請程先生也多嘗嘗。程玄鵠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這兩道菜看似普通實則不尋常,回頭又特意問了一下做飯地廚師。

那蒸蟹粉是用青漪湖特產的金鰲蟹,蒸熟之後,專門剔出蟹黃蟹膏,按比例配合蟹足肉一起絞碎成羹,一小盤菜需要七、八隻四兩重的金鰲蟹,還需要四、五個下人專門忙乎一上午。更有講究的是那道野鯽籽,說起來材料不複雜,就是紅燒野鯽魚的籽,但複雜就複雜在這盤菜專門吃籽,配上其它地新鮮莖葉菜看不見魚。

那個年代還沒有什麼水產養殖,鯽魚都是在江湖裡打上來地。野生鯽魚的生長速度極慢,半斤重地鯽魚要好幾年才能長成,一網打上來的魚中合適的極少,但只有這種魚的籽才適合做菜,而且需要鮮活的。做菜的時候不是專門做籽,而是連著整條鯽魚一起紅燒,做熟之後單獨把籽取出來,再與別的配菜一起加工好端到桌上。你想想這盤菜需要多少功夫?又需要現打多少條魚?

梅振衣穿越之前是個苦孩子,他並不瞭解世間大富大貴的生活,穿越之後成了小侯爺。莫名就享受了這一切並沒有考慮太多,只是在努力適合這個角色而已。像這樣地菜品逢年過節偶爾嘗嘗也沒什麼,梅家吃得起,但是當日常菜餚經常食用,那的確是過於奢靡了。如果小小年紀就養成了這麼奢靡的習慣。長大之後恐怕不是好事,這正是程玄鵠提醒他的原因。

聽程玄鵠這麼一解釋,梅振衣打了個激靈,突然有如夢初醒的感覺----這段時間以來他真沒有意識到自己地生活是多麼的奢靡!這並不是他本人的習慣,卻在無意之中習以為常,如果程玄鵠不提醒,他恐怕還會繼續這麼過下去。

有多少下人每天在廚房剔蟹殼,還有多少佃戶冒寒暑在青漪湖中撒網打魚,就是為了他的一盤菜。為了少爺吃菜時感覺還不錯的那一絲口味。這些人都是伺候梅振衣的下人。他們本來可以去做更有意義或更實用的事情,而現在卻只能天天做這些。想到這裡梅振衣深施一禮道:「多謝先生點醒,就今日這一席話,足以為騰兒之師!」

程玄鵠又問道:「請問孫思邈真人與你一起用餐嗎?」

梅振衣搖頭道:「不,師父從不與我一起用餐。因此也沒有指責過我。」他說的是實話,剛醒來的時候孫思邈會開每天地食譜,那是梅振衣單獨吃。後來他地身體恢復了。孫思邈不再開食譜,一日三餐就由菁蕪山莊的廚師負責,孫思邈也從不與他同席吃飯。

梅振衣吃飯的時候覺得廚師做的幾品菜餚味道很好,就經常吩咐廚房做,他心裡考慮的事情多。於是在生活方面就沒怎麼操心。而包括張果在內地下人們誰會說少爺這些事呢?

程玄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是所有的事。都要讓師長教你,人長大了要求學。首先就要學會如何自省。至於長安侯府之事,至少衝雲行小姐面上,我不會為難與你,但你自己也要謹於言行。」

與程玄鵠第一次見面,梅振衣很有收穫。至少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史書記載古時晉惠帝聽說民間饑荒百姓無栗米充飢,竟然反問了一句「何不食肉糜?」聽上去荒誕但也完全有可能。假如梅振衣就是個從小在菁蕪山莊長大地小侯爺,每天這種生活習以為常,甚至連他都可能會問出一句----「何不食蟹粉?」

回去的路上,梅振衣對張果歎道:「張老,這位程先生是個人材啊。」

張果笑道:「當然是有些手段,否則長安侯府為何會派他來?今日的事情也是巧了,他竟然是褚遂良門生,而星雲師太是褚公之女,想必他日後不會太過為難少爺。」

梅振衣:「我是另有所指,此人不僅讀詩書,而且精通錢糧帳目與刑名律法,這就不簡單了。自古飽學之士並不少見,但是像他這樣精通實用俗務的讀書人就太少了。如論如何,今後一定要重視這個人,要與他善加交往。」

張果點頭道:「既然少爺吩咐,老奴一定照做就是了,只要他不為難少爺你,我往後就對他客客氣氣恭敬有加。」

梅振衣歎道:「不能總怪別人為難,也要想自己是否有毛病。」

張果望著青漪江上漸漸遠去的兩條船,若有所思道:「其實更讓我驚訝地是星雲師太,今日方知她竟有那種身世,因何故出家,又怎會流落至此呢?」

梅振衣:「既然想知道,你剛才為何不問?」

張果:「我不想勾起她地傷心往事,自然不便發問,只是心中感歎。」

梅振衣看著他突然笑了,笑容有些調皮:「張老,我聽谷兒說你最近有空就練書法,把星雲師太留下的墨跡拿去臨摹。這麼大年紀地人了,才想起來練字嗎?」

張果咳嗽一聲:「在人間修行很多年啦,也讀過不少聖賢書,但我沒有少爺這種福氣,能請名家為師,連正經的書法都沒有學過。我見星雲師太書法精妙不俗,心中好生羨慕,故此私下臨摹習練,今日聽聞師太身世,果然出自名門世家。」他這張老臉竟然有些發燙,微微低頭扭臉。

梅振衣:「我就是問一問。您老不需解釋這麼多,你心中究竟是羨慕啊,還是仰慕啊?據我觀察,你看師太的眼神可有些不對勁!」

張果接連乾咳幾聲,就像嗓子眼卡了雞骨頭:「咳、咳。少爺年紀還小,不懂地事不要亂說,星雲師太可是位出家人。」

梅振衣卻不放過他,繼續糾纏這個話題:「我雖然年紀小,可您老年紀不小啊,說實話,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師太了?出家人又有什麼關係,又不是不可以還俗。」從他嘴裡說出這種話完全正常,穿越前的六嬸在農閒時就經常到風景區的寺廟中客串尼姑。這份工作還是大伯給介紹的。

張果的老臉終於紅了。就像聽見什麼大逆不道地話,壓低聲音道:「少爺切莫如此信口開河,師太可是供奉觀音菩薩的佛門修行人,不要褻瀆了她。」在唐代,出家人的地位很特殊。僧尼取得正式的度牒條件非常嚴格,很少聽說有還俗結婚的。

梅振衣開玩笑表情卻很正經,收起笑容道:「仰慕應是一種讚美。怎能說是褻瀆?話又說回來了,當朝武皇后如今母儀天下,不也曾經出家為尼嗎?」他說的倒是實話,武後原是侍奉李世民的嬪妃,和當時的太子李治搞上了。李世民死後她出家為尼使了個暗度陳倉之計。後來又還俗回到宮中嫁給新皇。

這話張果還真不好反駁,湊到梅振衣耳邊道:「少爺快別說了。師太可能會聽見的,往後見面就尷尬了!」

此時他們已經來到半山腰,梅振衣回身一指青漪江上揚帆遠去地那艘船:「這麼遠,師太也能聽見?張老你也太小心了吧!」

張果:「少爺有所不知,師太是個有修行地人,而且修為不低。」

「嗯?你怎麼看出來的?」這回輪到梅振衣吃驚了,他只知道星雲師太才學不俗,還真沒看出她也是一位修行高人。

張果:「少爺修為尚淺,沒有發現也正常,等你將來境界到了,對身邊很多事都會無意中留心,老奴已經修行百年,自然有所查覺。師太下山時的步法你注意了嗎?落地悄聲,如雲煙拂過。」

梅振衣:「這我還真沒注意,以前也沒有送師太下過山,這到底有什麼講究,你仔細說說好嗎?」

張果:「其實也沒太大神奇,只要少爺的修行到了,也是會的,無非是縮地神行之術,但師太是佛門中人,施展起來自有特異之處,而我就不會像她那樣走路……」這縮地神行之術,梅振衣還不會,但他所遇到地高手,比如張果、梅毅、孫思邈甚至包括那位呂純陽都是會的。

有人可能誤會這是武俠小說中所描述的輕功,說起來也類似。修行人地神通有「御物」一說,就是指具備能感應外物的法力,這種法力可能是心念力、定力、攝力等等,都以「法力」二字統稱。御物神通是修行人使用各種專門法器的基礎,再進一步稱為「御器」,感應外物使之與身心一體,得心應手運用自如。

此境界再往上,稱為「御形」,御天下大塊之形,法力所能感應的不再是具體的一件東西,而是周圍地天地山川。此時人地行止可有飄然之趣,有人稱之為縮地術,有人稱之為神行術,有人稱之為御形術,總之都是一種類似的神通。

佛門有偈「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星雲師太走在山路上步履輕悄而過,腳下螻蟻無傷,是佛門修行人地一種步法。(註:後世也有人稱之為「雲行步」,倒也與星雲師太的閨名褚雲行相映成趣。)

張果不是佛門弟子,雖然也會類似的御形術,但也不會像星雲師太那樣行走中隨時施展,所以他才會說自己不會那樣走路。梅振衣聽明白之後點頭笑道:「御物、御器之說我聽師父講過,御形之說還未得傳授,師父只告訴我不必深究,功夫到時自然有成,所以我才沒有注意到師太的步法。……張老,你既然能看出她有修為,那麼相比你又如何?」

張果有點不好意思的撓頭道:「師太是名門之後,年歲也不大,可能修行佛法時日不長,若論法力,還比不過我這樣的老妖精。但是她----精純、脫俗!」

梅振衣笑嘻嘻的接口道:「張老一直在誇師太,又何必害怕讓她聽見呢?我問你一句,師太正坐船遠去,此時她如在船上說話,你能聽見嗎?」

張果搖搖頭:「已經太遠了,我聽不見。」

梅振衣一跺腳:「她說話你聽不見,而她的法力還不如你,你竟然擔心我們說話她能聽見?這就是關心則亂啊,你都糊塗了!……張老,假如你真的對她有意思,我找機會探探師太的口風?」

張果一把拉住梅振衣,央求道:「少爺啊,求求你,就饒了老奴吧!可千萬不要對師太說那樣的話,否則往後還怎好意思見面?」他心裡確實對星雲師太有幾分仰慕之情,但並不敢有非份之想,卻被梅振衣三言兩語把話都套了出來。

梅振衣:「哦?是不好意思說,還是你不想讓她知道?」

張果:「斷不敢想!」

梅振衣:「那好吧,暫時我就配合你,不向師太揭發,等你敢想的時候再說吧。」

張果又讓梅振衣抓住一條小辮子,往後對這位少爺更是服服貼貼,此話暫且不提。自從與程玄鵠見面之後,梅振衣也開始注意自己日常生活的很多細節,一點點的在改變。前段時間的困惑感漸漸淡去,他也在逐漸找回自我,經歷了這麼多事,他逐漸明白了一個道理----人不論在什麼環境下,最重要的還是要保持清醒的自我不致迷失。

很多生活習慣的改變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他也並沒有立刻打算要過什麼艱苦樸素的生活,身為梅府公子沒必要那麼做作,那樣也是為難身邊人。身邊的下人包括谷兒、穗兒甚至都沒有發現梅振衣刻意在做什麼,因為小公子每天都在長大,人長大了總會懂事的----連張果都是這麼想的。

別人沒有注意到,可孫思邈發現了梅振衣這種自覺的轉變。有一天教完當日所學之後,孫思邈要留梅振衣一起吃飯,雖然只是不經意間自然而然的一件事,但這還是第一次。

這頓飯既不太豐盛但也不能算寒酸,蕪州特產的紫米加了小米熬的雜米粥,就著饅頭,桌上放了一盤青漪湖打上來的鰱魚,還有一盤山中采的雞茸菜,也是有葷有素。孫思邈雖是道士,但是當時的道士也不是完全吃素的。

吃飯的時候,孫思邈特意親自盛了一碗粥遞到梅振衣手上,梅振衣趕緊躬身上前伸手接了過來:「師父,哪能讓您老為我盛飯,真是折殺弟子了。」

孫思邈坐下答道:「說的好,那你也為我盛一碗吧。」

梅振衣盛了一碗粥,恭恭敬敬的放在孫思邈面前。老人家微笑道:「騰兒,這是你有生以來親手盛的第一碗飯吧?為師謝謝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0:46

第二卷:大宗師 042回、心頭照見幡影動,世事總如往來風

孫思邈說的還真沒說錯,這的確是梅振衣醒來之後親手盛的第一碗飯,以前這些事自己從來沒動過手。梅振衣面帶愧色道:「騰兒自知有失檢點,往日過於奢靡鋪張,在師父面前很慚愧。」

孫思邈看著他點了點頭:「身處人間煙華之中,如不能看透,修行也無法更進,所以世上高人大多會出世清修。」

梅振衣問道:「師父這是建議我出世清修嗎,去山中遠離富貴奢華?」

孫思邈又搖了搖頭:「出世清修這一步,在修行中不可免,但入世歷練這一步,在修行中更不可免。貧也罷、奢也罷,不曾迷,又如何去悟?不曾夢,又談何知醒?不是一味避世就可得超脫之境的。」

梅振衣一皺眉:「那師父是什麼意思?」

孫思邈:「你的日常言行,為師一直看在眼中,有些事情不點破,就是看你能否有自省之心。如果我早些年遇到你,可能會帶你去世間遊歷,如今則不必了。能教你的東西,我都會教給你,但師父不會永遠在你身邊時時提點,你的自省之心很重要。你沒有讓我失望,而那長安來的程玄鵠先生,也沒有讓你失望吧?」

孫思邈從來不主動干涉梅振衣的私事,但是梅振衣的一舉一動老人家都看在眼裡,他對這弟子下的心血很大。孫思邈說如果早些年碰著梅振衣這樣的傳人,會帶他到世間去遊歷試練,而如今只能教導梅振衣一年時間,剩下的很多事需要他自己去解決感悟了。而巧合的是,梅振衣在穿越前早已有過二十年的人世間歷練,非常清楚老人家說的是什麼意思。

這段時間,梅振衣也經常去菁蕪山莊向程玄鵠請教。雖未正式拜師,但也恭恭敬敬以師禮待之。至少在下人們眼裡,程先生確實將少爺「教導」的很服帖。至於具體怎麼回事恐怕只有程玄鵠與梅振衣自己心裡清楚了,程玄鵠對梅振衣地印象很不錯,至少這位少爺明知他的來意卻不再為難。讓他落了個兩頭都能討好。

平靜地日子總是過不了多久,很快又出變化了,事情來自長安那邊。轉眼到了秋天,有兩件大事發生。其一是邊關傳來捷報,裴行儉討伐突厥大獲全勝,其二崑崙仙境中的妙法門派弟子找上門來了。

南魯侯梅孝朗離開長安時的推測一點不錯,此次貶出京師是福非禍,而且是個以退為進的機會,用不了多久就會打勝仗,他也能立功而還。現在時間還不到一年,大軍雖未回師,但戰報傳來凱旋指日可待,此次立軍功者甚眾。甚至與遠在蕪州地程玄鵠都能扯上點關係。

其時東突厥作亂早已被滅,西突厥殘部阿史那與阿史德氏二部歸唐,按番俗封可汗。改雲中府為單于大都護府。朝廷安撫甚厚,而二部反覆無常屢生叛亂,一有機會就興兵劫掠,這一年裴行儉領軍深入突厥腹地征討,以梅孝朗為副使。裴行儉與梅孝朗分兵兩路。左路先鋒曹懷舜。右路先鋒程務挺,而程務挺就是程玄鵠的遠房堂叔。

曹懷舜率先遭遇戰陣。被突厥可汗、阿史那部首領伏念用詐降計所敗,棄軍逃走後方敵軍滾滾追來。此時裴行儉率中軍趕到長城口,聞前方軍敗,於是固軍自守,並遣使送金帛給伏念,與他罷兵結盟,並勸伏念一起攻打阿史德部。伏念見裴行儉大軍據守無機可乘,收了金帛回軍,而裴行儉密令梅孝朗的右路軍輕騎繞道出擊,斷了伏念與阿史德部的聯繫後路,先鋒程務挺將伏念後方地糧草輜重以及妻子一併虜獲。

前有守軍、後路被斷、糧草妻子被虜,伏念只得派使者再向裴行儉乞和,裴行儉依結盟之言,讓他拿下阿史德部首領溫傅再說。而此時梅孝朗率軍從側後急攻,裴行儉也撥營追擊,把伏念逼得走投無路,又派使者表示願意限期執獻溫傅到軍前。阿史德部被梅孝朗大軍所阻,尚未得到伏念消息,落入反間計中,伏念突然率軍殺來猝不及防,首領溫傅被擒,被伏念綁到裴行儉軍中投誠。

這一戰大獲全勝,除了左路先鋒曹懷舜敗陣,其餘戰役唐軍損失極小,主要是設計逼突厥兩部自攻,目前兩部首領被擒,大軍正在清剿流串殘敵。聽到邊關的消息,裴玉娥是既高興又鬱悶,高興的是丈夫即將立功歸來,鬱悶的是歸來之後梅家必受封賞,連梅孝朗的兒子也很可能會賜爵,又是梅振衣那個小崽子白白佔便宜。

程玄鵠派到蕪州的日子已經不短了,不斷有書信回報,梅家在蕪州的田產、僕役、帳目收支等情況也查點的差不多了。那位大少爺確實奢侈糜費,被一干下人慣壞了,但在程玄鵠的調教下已經變的服服帖帖。不過就是個十三歲地孩子嘛,好收拾,裴玉娥在心中就是這麼想的。

就在此時,她娘家裴府來人了,詢問梅家在蕪州的狀況,重點竟是齊雲觀與梅家大少爺梅振衣地關係。這是怎麼回事?說來就複雜了----

前文已經提到,那個年代人世間龍蛇錯雜,人妖混居,神仙隱現。修行高人並不刻意隱匿,各顯神通插手人間爭鬥,甚至朝堂之上的一些高官名將,本身都是修行有成的高手。在人間聲名顯赫的各大世家,多少都與各修行門派有點關係,或者家中就供養修行高人,其關係盤根錯節一直能牽連到崑崙仙境中那些不問世事的仙家高人。

崑崙仙境是一處傳說中地所在,據說是人間修士道法大成之後地飛昇之所,那裡廣袤無邊,是天成的福地洞天。各門各派地尊長修為達到飛天之境時,往往會遠去崑崙,揮手向弟子告別,飛昇仙境。也有人修為不足飛昇失敗,當場隕落。世人稱之為渡劫。

崑崙仙境與世間不可同日而語,其仙靈之氣充盈。不需鑿建隨處都相當於世間的仙家洞天。況且無凡塵俗事所累,瓊花異草遍地、天材地寶漫野、珍奇瑞獸廣佈,地域遼闊,且有歷朝歷代飛昇的前輩高人在此散居。是超脫之後的另一番新天地。修行高人飛昇至此,自然會潛心修煉,以求證得終究大道,大多無心再回人世間。

這些高人是不是真地飛昇成仙了?其實也沒有。但是至少要在修成大成真人之後,再往上達到脫胎換骨的境界,可以御器飛天,才能來到崑崙仙境。自古以來,這裡是各派高人修煉出神入化大神通時,最佳地出世清修場所。世間俗人說他們飛昇成仙了也未嘗不可,能夠去往崑崙仙境的高人,在凡人眼中也和仙人差不多了。

修行人來到崑崙仙境,潛心修煉只為真正的飛昇前往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也就是俗稱的仙界。在崑崙仙境中也有真正地仙人。有的是已經達到了仙人修為,卻因為種種原因並未飛昇仙界,也有的是已經達到更高的金仙境界。從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下凡而回地,因為種種原因留駐此地。總之在這個地方與人間不同,來的人也很少會回去插手凡塵俗事。

但是這種狀況在五胡亂華時發生了改變,當時天下大亂,而且那一場動盪很特殊。牽涉到九州各族各部。不同信仰傳承的許多群體之間都有爭鬥,各修行門派大多捲入到紛爭當中。各派以往的尊長雖已飛昇到崑崙仙境不問世事。但在人間還留下了親友弟子,這些傳人捲入紛爭,也派高人飛到崑崙仙境去請以往的師長回世間幫忙。

有第一個回來的就有第二個,崑崙仙境漸漸不再僅是出世清修的洞天福地,簡直成了來回穿梭的高人大本營,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天下生靈塗炭很是亂了一陣。直到隋、唐兩朝立國,天下一統,這種亂相才漸漸止住。李唐自稱老子後人,信奉道家為尊,開國過程中也曾經得到了崑崙仙境中很大一批勢力的支持。

到唐太宗貞觀年間,天下安定,此時觀自在菩薩從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來到人間,點化聖僧玄奘西行求法,為大唐開國征戰殺戮中的亡魂超渡,了結了唐太宗地一場心病。由此佛門道統在人間復興,與道家並尊,這一點看當時的唐律也很清楚。

那時在人間立道統的可不止佛道兩家,拜火教、摩尼教、景教(信奉上帝)、回教(信奉真主)、薩滿教等等凡是現代社會能看見地當時都有,現代社會中已經消失的在當時長安也能見到,各立道場招聚信徒。時至唐高宗年間,各大顯赫世家往往都與崑崙仙境中的某些勢力多少有牽連。

比如宰相裴炎家,祖上就曾經是崑崙仙境中妙法門留在人間的弟子,時至今日裴氏子弟仍然供祭妙法門祖師。妙法門的祖師是誰?就是傳說中地西王母!西王母早已飛昇仙界,但其道統仍留在崑崙仙境與俗世間。那位騙子道士呂純陽曾經使用地法器飛雲岫,就是妙法門流落世間之物。

前文提到,呂純陽曾經救過一個重傷垂死的修士,得傳法器飛雲岫和一卷道法秘籍。此修士並非妙法門弟子,這兩件東西也是無意中得到地,是一位妙法門高人在鬥法中殞身而遺落。後來妙法門弟子查到線索,向這個修士追索兩樣東西,修士不願交出起了衝突,帶傷逃到人間遇到了呂純陽。

去年梅振衣廢了呂純陽的修為,又奪了他的書,把他趕下齊雲峰不得再叫原先名號,從此這位呂道長就失蹤了,世間再也找不到。蕪州百姓只知道呂純陽做了一場大功德,離開此地雲遊天下去了,四處傳揚稱頌。

那卷秘籍自然是落到了梅振衣手中,上面講述的並不是根基道法修行,而是如何煉化與使用無形之器,梅振衣暫時用不上,很大方的連著飛雲岫一起給了張果,這位老妖精倒是得了一個大便宜。

而妙法門傳人一直沒有放棄對門中秘典以及法器的追索,前不久查到了線索,是一名叫純陽子的道士救了那名修士,估計要找的東西落到了純陽子手中。自從天下安定之後,妙法門的正傳弟子很久沒有走出崑崙仙境來到人間了。這一次為了尋找師門遺物,派了一名法號知焰的女弟子出山。

知焰來到人間。首先招集了留在太行山中妙法門世間傳人尋問消息。其時純陽子受蕪州萬民稱頌,已經離開齊雲觀下落不明,但是齊雲觀是梅家供奉地道場,梅府大少爺梅振衣自從純陽子走後就一直住在齊雲觀。妙法門眾弟子懷疑本門典籍以及法器飛雲岫落入梅氏之手。

知焰當即就要趕往蕪州去找梅振衣,被其它人勸阻,有人建議去洛陽一趟,向裴家問問情況。眾所周知宰相裴炎與南魯侯梅孝朗是聯姻,也許事情很好解決。於是知焰就帶著妙法門世間掌門鳴琴與護法彩琴、素琴,四名高手一起來到裴府。裴炎一見崑崙仙境中的仙長下凡,又帶著妙法門世間掌門一起來到,當然小心接待,問明情況之後立刻派侄子裴沖趕到長安梅府。

裴玉娥見到堂兄問明情況之後也很是意外,也沒想到梅振衣在蕪州竟會捲進這樣地事情中。

她想了半天對裴沖說:「我家確實供奉過一位仙長號純陽子,此人已經離開齊雲觀。據蕪州來信,這位呂仙人留下的東西都在騰兒手裡,不知妙法門仙長要找的物件是否也在其中?這樣吧。我寫一封書信,交待騰兒如果東西確實在他手中,就讓他還給知焰仙子。這封信你帶到洛陽給妙法門高人。讓她們拿去蕪州當面交給騰兒便是。」

這番話毫無破綻,也看不出有什麼險惡用心來,就算傳到了梅孝朗耳中也挑不出大毛病。裴沖滿意而去,裴玉娥卻在心中暗道:「梅振衣呀梅振衣,這回是你自己惹的麻煩怪不得別人!」她早就聽說仙家高人喜怒無常凡人難測。假如梅振衣拿不出東西或者東西在手中卻捨不得拿出來。那知焰仙子一旦動怒後果就難說了,她甚至隱約期待著這樣地結果。

人心一旦險惡走偏。到底會滑落到什麼程度,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在平常情況下,裴玉娥頂多是看梅振衣不順眼,想維護自己親兒子在梅府中的地位,這多少也是人之常情。裴玉娥還不至於親自下手去謀害梅振衣,梅孝朗對於這一點看的也很清楚。

但是情況出了意外地變化呢?比如有人可能會傷害到梅振衣,此時裴玉娥首先想到的卻不是去幫助他與保護他,這就是一念之差。很多人對於自己平時看不順眼的人,通常並不會主動去害對方,但是看見對方出了事往往第一念是幸災樂禍,而不是去拉一把。

那封信倒沒什麼,可裴玉娥沒有派人首先給梅振衣報信,而是交給了知焰仙子本人,也就是說她沒打算提前通知梅振衣出了這件事。

非常巧合的是,恰恰在這個節骨眼,梅孝朗從前線派人傳信,招遠在蕪州的梅毅與程玄鵠趕到塞外軍營。信使來到蕪州,梅毅也非常不解,他剛剛把家眷接來不久,已經準備在蕪州好好過一段時間了,侯爺之前派他來的意思就是讓他在蕪州長住保護小少爺,怎麼突然又要把他調到前線軍營去?難道是戰事吃緊?此時蕪州還沒有聽說邊關大捷的消息。

梅毅心中疑惑,就去問少爺,梅振衣想了想笑著說:「毅叔不必擔憂,我看不是邊關戰事吃緊,而是即將告捷。假如作戰不利,幾十萬大軍,單單缺你一人之力嗎?正因為凱旋在望,我父才會調你入軍營,好在軍功簿上留一筆,謀一場現成的功勞。這是體恤你在蕪州辛苦,特意照顧你。……那位程玄鵠先生也被招為行軍書記,恐怕也是這個原因。」

梅振衣猜的一點都不錯,梅孝朗此時招梅毅從軍就是這個目的,梅毅忠心耿耿為他辦事,他也要為梅毅著想,這才是御人之道。至於招走程玄鵠,原因類似,但還有另外一層用意。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1:14

第二卷:大宗師 043回、道心應住如神在,分別歧路問靈台

梅孝朗身在軍營,對家中的事也一直很關心,裴玉娥經常派人報信,信中提到從長安請的飽學之士程玄鵠協助菁蕪山莊打理產業並教導梅振衣課業,蕪州上下都很滿意、小少爺也很聽話雲

梅孝朗不笨,當然猜到夫人特意派人去蕪州恐怕就是為了管教大公子,同時對家中的財務收支不放心。既然表面上看起來未傷和氣,不如再做個順水人情,將程玄鵠也調到軍營中得一場軍功,一方面給裴玉娥面子,另一方面也還梅振衣一個清靜。

程玄鵠的遠房堂叔程務挺將軍此次出征軍功顯赫,回師之後在軍中朝中都將成為重要人物,送給他同宗侄子一份人情,也是結交之意。梅孝朗這麼做稱得上老謀深算八面玲瓏了,就是沒想到有妙法門的高人恰在此時去了蕪州。

梅孝朗不擔憂兒子的安全嗎?也不是這樣,經過上次明崇儼的事情,梅孝朗知道菁蕪山莊的管家張果也是一位高人,而且自己的兒子為人機靈的很,在蕪州恐怕沒人能欺負到,所以此次也放心的暫時把梅毅調走一段時間。

程玄鵠接信後當然也來向梅振衣告別,梅振衣還特意陪著他到翠亭庵向星雲師太辭行,在下山後的十里桃花道上,這兩人有一番長談。梅振衣在馬上問道:「程先生,你不是那種死讀書的學士,精通世間俗務。我的家事您想必也瞭解,我不欲做個不孝之人,又想安享自在,希望先生有以教我。」

程玄鵠與他並馬而行,感歎一聲道:「昔年劉表之子劉琦,恐懼後母之害,上樓抽梯問計於諸葛孔明。孔明教他自請遠守江夏以避禍。……今日公子不必上樓抽梯,你不是已經遠避蕪州了嗎?」

梅振衣:「我到蕪州養病。是師父孫真人的建議,如今我病已痊癒,恐怕也沒有借口留駐蕪州,一紙書信便能將我招還。其實我也想見父親,此時就想隨您一起到邊關軍營,但若在長安侯府中起什麼衝突鬧的家中不和,甚至導致我父與裴相不和,也是不孝啊。」

程玄鵠看著他笑了:「我此去見到侯爺,會與他私下體積這些事情。你就放心好了。至於你,我有一個建議。」

梅振衣在馬上拱手道:「請先生指教!」

程玄鵠轉頭看向遠方:「在你未成年自立門戶之前,就留在蕪州吧,不要回侯府也不要遠去他處。他人若聞聽或誤會此是教人不孝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則可。」

梅毅和程玄鵠要走,恰巧也有另一個人要離開蕪州,就是孫思邈。此時已到十月初,自梅振衣醒來一年之期將滿,石太醫也建造完成,孫思邈該告辭回鄉了。梅振衣儘管心中有一萬分不捨,也知道挽留不住,只有揮淚而別。

孫思邈來時帶了兩個藥童,走時卻留下了一個,就是老大曲振聲。這一年梅振衣還做了很多事。書中無法一一細述,他與曲家兄弟關係好,也為這對好兄弟考慮前程。在蕪州期間。他幫助曲振聲拿到了道士的書,並讓他在孫思邈走後正式住持齊雲觀。

獲得書是憑曲振聲自己的本事,他跟隨孫思邈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學會了不少真東西。但曲振聲畢竟只有十八歲,住持一家道觀還顯得太年輕。這就要靠梅家的關係與舉薦了。前文說過在唐代佛道出家人地位特殊。能取得這樣地身份,也算是謀了一份安穩營生。而且唐代的道士是可以娶妻生子地。

孫思邈對梅振衣的這個安排很滿意,他心中清楚自己將不久於人世,見梅振衣為「師兄」的將來考慮也很讚賞。另一方面,他在齊雲觀行醫,蕪州百姓受惠,這一走難免遺憾,留下一名徒弟繼續行醫仍是一方之福,梅振衣是南魯侯嫡長子,不可能是久居山中之人,將曲振聲留下是最合適不過了。

齊雲觀香火綿延千年,後代弟子談及道觀歷史,前三任觀主分別是呂純陽、孫思邈、曲振聲,而梅振衣曾住過的東跨院在現代成為了祭拜八仙的東遊殿,這些都是後話了。

孫思邈還給梅振衣這個關門弟子留下了很多東西,那就是他身邊攜帶的所有書,包括醫書與丹書,有很多是他自己的著作。前文也說過,「傳書」在古代是最隆重的一種傳承方式,梅振衣自是感激不已。

送別那一天是十月初九,江上西風微寒,梅振衣早已為三位長輩準備好車船,過黃河之前正好一路同行互相照應,石太醫的石料也已裝好可以運到關中完成最後建造,需要地工匠都請好了一起出發。曲氏兄弟也在告別,曲振聲拍著弟弟的肩膀說:「二弟,一路照顧好老神仙,回家好好奉養父母。如果家中有什麼事,立刻通知我,哥哥如今已正式受為觀主,應該能幫得上很多忙,千萬要記住啊!」

這句話如果翻譯成現代的語言就是----我現在參加工作了,收入還不錯,家裡有困難一定要找我,不要委屈了爹娘。雖然很平常,但也讓人很有感觸。

而孫思邈則把梅振衣叫到一旁,此時他的個子已經有一米四左右了,雖然還不算太高但比一年前已經長出了一大截,身材在當時十三歲地孩子中算是健壯的了,可見這一年的調養修行非常之成功。

孫思邈仍然以習慣的動作手撫他的腦袋道:「騰兒,臨別莫傷感,你既是修行人,凡事要看的透徹,為師人雖離去,但師道傳承仍在你心,師父在與不在,並無分別!臨別之前,你還有什麼話要問我嗎?」

梅振衣:「在與不在,並無分別!……弟子想問的就是這句話,往後心中有困惑,又如何請教師父?請問此句心法。」這一問比較有意思,上師不在了。弟子又如何請教?一般人可能不太明白,但修行人確有此種心法。而且不僅是佛道兩家,別的門派也有。

孫思邈答道:「想當初入門之時,你開口問的是鬼神,我當日所答便是心法。修行上師傳授弟子,要把心印留下,弟子能否得到真傳有關資質悟性,但師父做的是否合格,就在於這在與不在,並無分別八個字。莫說是師父我。就算漫天神佛,在傳人心中也要做到在與不在,並無分別。你將來若傳授弟子,也要檢驗自己是否做到了這一點。」

孫真人這席話什麼意思?比較難解。可以借助一個心理學實驗來說明。當代西方有個非常著名地心理學實驗叫「不存在的人」:有一組心理學家虛擬了一個人,虛擬信息包括這個人生活地時代,姓名、出身、經歷,生卒期等,事實上這個人是不存在地,就似一部架空小說地主角然後他們開始通過冥想、催眠等方式與這個「不存在的人」溝通,經過了一系列的失敗後,終於有一個自稱是這個人的鬼魂開始和他們交談,告訴他們關於自己地一切。這還不夠奇妙,當談到那個人生活地時代。那人竟能糾正心理學家們對歷史瞭解的誤差。到最後溝通者給弄糊塗了,開始懷疑這子虛烏有地人物真的存在過。人神秘莫測地心境是一座可開啟的靈山,現實甚至比任何科幻小說更離奇怪誕。

這個著名的實驗已經非常接近於古代修行人的鬼神之說了。只差一層窗戶紙沒捅破。一個合格地修行上師會給弟子留下真正的「心印」,包括日常言傳身教所含有的一切信息,當師父不在時,弟子還可以在一種特別的入靜或冥想狀態中「見」到他,與之交流。

這對於普通人來說也許並不是很神秘。比如張三留給你的印象很深刻。遇到什麼事你會思考「假如張三在這裡,他會怎麼說。又會讓我怎麼辦?」然後會得出一個結論。而修行高人能把這個過程直觀化、具體化,可以在神識中招喚出師父或某些鬼神的形像,和他直接交流。

有些東西師父教徒弟了,徒弟也聽懂了記住了,但修行不是在學校上課,具體的境界和各種法術神通是要一步步實證的。有時候師父傳完法就走了,弟子在漫長的歲月中逐漸修煉,所依靠的重要途徑之一就是這種心法。

那麼在神識中招喚出來地師父,是否就是師父本人呢?是也不是!說他是,是因為與之交流所說的話,回答的問題,與師父在時不會有什麼兩樣,因為這個形像本身就是上師傳道時留下地一切信息。說他不是,因為那只是神識中的一道心印,他不會再告訴弟子以前沒有傳授過的東西。如果弟子有什麼新的收穫或突破,那也是在這種交流點撥下自己求證的,只不過通過這種方式感悟。

為什麼修行人自古以來要修到大成真人之後,才可以正式為傳法上師收弟子入門呢?就因為如果不到大成真人境界,就不能給弟子留下心印,師父一旦因故離開,弟子修行就無所適從了。弟子要使用這種心法也是有條件地,比如有地門派首先要修成「回魂仙夢」能夠鉅細無遺回憶起此生一切往事,然後才能運用此種心法,丹道弟子至少要有「靈丹」境界,佛門弟子至少要能入「三禪」定境。

再比如說密宗有一種「本尊上師法」,修行中可以與上師交流,而那位「本尊上師」在現實中或當時的年代中,對於其它人是根本不存在地。甚至有人悟性極佳只看道藏典籍,突然開悟也能修行有成,他甚至能與留下法門的「上師」進行神識中的交流。這種情況看上去很神奇,但交流的範圍不會超出他所悟的內容,弄不好也會入魔,也算是一種類似的心法吧。

孫思邈當然不會教梅振衣密宗本尊上師一類的心法,他是行醫的道士,而且梅振衣拜師問道時開口談的是鬼神之說,臨別之前孫思邈秘傳心法叫作「靈山心法」,入門第一步稱為「如神在」,孫思邈只教了這第一步的口訣,更高的境界需要梅振衣自己去探索。

孫思邈教授梅振衣的東西很多。包括醫道與外丹餌藥,還有內養功夫與導引之術。除此之外他有三句話讓梅振衣獲益終生。這三句話也是梅振衣一生修行地心性根基----

第一句話是評價呂純陽時說的「你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如何行事而已。」

第二句話是在梅振衣路遇鍾離權之後說地「你已在悟道中途,那就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見怪莫怪便是。」

第三句話就是臨別時傳靈山心法之前說的「莫說是師父我,就算漫天神佛,在傳人心中也要做到在與不在,並無分別。」

孫思邈、梅毅、程玄鵠都走了,梅振衣一時之間悵然若失。他仍住在齊雲觀,除了習武讀書之外每日修行內養功夫。還是當初臥床不起時孫思邈教他的那一套,如今他已經達到「移經動氣」的境界。

一年前孫思邈為梅振衣巡經點穴,以內勁按摩他的週身十二正經,讓當時身體虛弱的梅振衣感覺非常舒適如沐春風。而如今不需他人之手。靜坐時內勁發動,又自然而然的進入到當初那種狀態,不僅是舒適,氣機鼓動遊走全身,按少陰、厥陰、太陰、少陽、陽明、太陽的順序每巡行一周天,好像全身都已經被淨化洗煉了一番。

就在這一夜,梅振衣終於又一次修證了「五氣朝元」的境界。定坐中仍可內視全身,而且這一次與穿越前在北京中醫藥大學地小山上感覺不同,不僅僅是一種精微的感知能查覺到經絡腑臟的運行,而且神識中彷彿有一雙眼睛能夠「看見」。所見並不是解剖中那種血肉。而是各種氣機運行下清晰的輪廓光影。

梅振衣用了一年時間,將一副最弱地身體,又重新修煉到最完美的境界。突破五氣朝元。修行弟子入門煉形退病達到初步圓滿,僅僅用這麼短的時間應該說是相當神速了,況且梅振衣只有十三歲。然而轉念一想,這也不算奇跡,因為他穿越前活了二十年。早已達到這個境界。如今這一年時間不過是把失去的修為重新找回。修行入門的標誌,一般都有兩個:一是能夠「內視」。不論是用哪一種方式應該能感覺到自身內部狀態;二是通過這種煉形術退病,使身體達到一種健康無病的狀態。為什麼這樣才能入門?因為修煉更高深的道法,不能憑借殘缺的爐鼎,如果身體上有缺陷可能會出問題,另一方面修行人要隨時感知自身出現的變化。

孫思邈所傳的這套內養功夫,名叫「省身之術」,相比其它修行門派地道法,另有一種妙用,那就是修煉到高深境界時,不僅可以內觀自身,還可以延伸神識觀測他人,輔助診病之用。那麼神識如何在診脈時延伸觀測他人呢?這就需要鍛煉了,鍛煉的功夫就是孫思邈臨別時所授的「靈山心法」。

除了餌藥、導引、辟榖等輔助修煉法門之外,孫思邈教梅振衣最根基地道法就是「省身之術」與「靈山心法」。省身術是感知與鍛煉自身爐鼎的,還可以惠及他人用以醫道治療,而靈山心法往玄妙裡說是一種與神靈溝通的方法,簡單的說就是一種鍛煉神識的法門。而所謂神識,前文已經介紹,那是修行入門後一種奇異地感知,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是各種神通法術地基礎。

神識重新清明之後,感覺要比一年前穿越前的那一次修為突破更加精深敏銳,他不用看也不用聽,似乎就能感知到靜室中一切物體地存在,甚至窗外小蟲爬過那細微的震動。這種感覺一開始非常好,你幾乎覺得自己無所不知,但時間稍長便是一種困擾,比如一隻螞蟻在地上爬,都可以吵得你睡不著覺,在夜間體會的尤其明顯。

梅振衣並沒有什麼困擾,孫思邈早就教過他收斂神氣之法,達到一種既能敏銳感知又不受紛擾的狀態。此時就能看出來修行人有上師與無上師的區別,假如有人無師自通突破門徑喚醒神識,會被這種奇異的感覺困擾很長時間,有的妖精自感成靈,不走運的甚至會被困擾多年,直到悟性修為更進一步才能解決,於是乾脆躲在深山洞府中不出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1:55

第二卷:大宗師 044回、月夜輕浮王孫笑,斷折金鞭懲疏狂

孫思邈所教安穩神識之法,在修行高人眼裡只是最簡單的法門,可是有妖精為什麼會被困擾多年呢?比如愛因斯坦的質能方程,在課本中看到當然簡單,但假如這個方程沒有出現之前,你自己去推導試試,就是大麻煩了!這就是師道傳承的積累。梅振衣剛剛收回神識達到心境不動的狀態,突然感覺室中陰風四起,耳邊有哭喊聲與厲嘯聲傳來,似極遠又極近。

他睜眼一看嚇了一大跳,差點沒從床上蹦起來,哇靠,鬧鬼了!

梅振衣猛一睜眼就看見屋子裡飄忽著十幾道人形的虛影,或披頭散髮、或殘足斷臂、或滿身血污,都不落地懸於半空,一見他睜眼就尖叫著撲了過來,紛紛喊道:「還我命來----!」這聲音不大卻很刺耳,像無數細針扎進腦海中。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梅振衣袖中飛出一條半透明的細長鞭子,啪、啪、啪,空氣中發出一連串脆響,鞭梢在第一時間接連抽中這些虛影的腦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打猴鞭出手毫無效果,就像從空氣中劃過一樣,那些鬼影仍然撲上近前,伸手就來拉梅振衣。

梅振衣下意識的就要去拿煉魂幡,就是明崇儼留下來的那件歹毒法器,是專門對付這種東西的,藏在一個寒玉匣中就放在床頭的暗格裡。然而手剛伸出去他就頓住了,沒有把暗格打開,而是突然一揮鞭。打猴鞭的鞭梢抽在了自己地腦後,內勁催動啪、啪兩下。他把自己打暈了嗎?沒有,隨著鞭聲連響,眼前的鬼影剎那間全部消失。

怎麼回事?梅振衣心念轉的很快。剛開始他也嚇了一跳同時也很疑惑,自從殺了明崇儼之後,滿城鬼神皆感其恩,誰會來找他的麻煩?他第一念想到地是被梅毅殺掉的齊雲觀的那十二個道士,難道那些人陰魂不散找自己報仇來了?

打猴鞭出手沒有抽滅,他也反應過來了,這些東西不是鬼神,而是有高人施法術在作弄他。不知用什麼方法侵入了他的神識。否則就算有鬼神來擾,齊雲觀中還有張果這種高手,這些東西怎麼會輕而易舉跑進自己的修行靜室中?

下一轉念他本能的想起了一個人,誰呀?就是東華先生鍾離權!鍾離權作弄他已經兩次了,而且都與傳說中「鍾離十試呂洞賓」的手段一樣。

在那個傳說中。其中有一次,呂洞賓坐在家中,突然有很多奇形怪狀的鬼神跑來抓他,呂洞賓毫不畏懼,又有個血淋淋地人被一夥小鬼押著進門喊道:「我被你的前世所殺,快還命來!」

呂洞賓答道:「殺人償命,有什麼好推辭的。」立刻就去取刀子和繩子準備自殺抵命。就在此時有一人鼓掌飄然而下,口中讚道:「塵心難滅,仙材難得!」此人正是鍾離權,而屋中鬼怪都消失不見了。

當初梅溪聽到這個傳說時的評價只有三個字----神經病!此時他想透了關節。立刻揮鞭抽中自己,將神識打散又重回清明,腦袋一迷糊又恢復正常。眼前的鬼怪自然也不見了。這時空中傳來笑聲:「好小子,有兩下子,就這樣破了外魔入心,簡直讓我喜出望外!哈哈哈哈,徒兒啊。為師等著。看你還能過幾關!」笑聲越來越遠終於不可聞,正是東華先生鍾離權。

梅振衣氣不打一處來。朝空中大喝一聲:「你煩不煩,還有完沒完!」

這一聲喝不要緊,把外間暖閣中睡地谷兒、穗兒吵醒了,趕緊披衣在門前問道:「少爺怎麼了?」

接著就聽見院中嗖嗖幾聲響,梅氏六兄弟都提著傢伙蹦到了大門外:「出什麼事了,少爺在叫什麼?」然後就聽見張果的聲音:「少爺,為何半夜呼喊?」總之把齊雲觀東院鬧了個雞飛狗跳,一大半的人都被吵醒了。

梅振衣在屋中大聲道:「沒事沒事,我做了個夢而已,夢中和人吵架。大半夜的別折騰了,都回去睡覺去。」連說幾聲眾人這才散去。

鍾離權在空中哈哈大笑只有梅振衣一人能聽見,而梅振衣這一聲大喝把齊雲觀許多人都吵醒了,這就是功夫境界不同。梅振衣要想做到同樣的事情,首先要在神識中感知鍾離權的存在,還要修煉神識達到元神呈現的境界,化神識為神念,他現在的境界還差的遠,還需要修煉啊。別的不說,「靈山心法」第一步「如神在」還沒有煉成呢。

經過鍾離權地三番試探,梅振衣心中清楚了,傳說中的鍾離十試呂洞賓恐怕是個誤會,傳言也多有不實之處,其實鍾離權試的是自己。難道自己把呂純陽趕走之後,恰好碰見了鍾離權,事情陰差陽錯變成了這樣?是自己地穿越改變了歷史,還是歷史原本就是如此?他也有些想不明白了。

想不明白怎麼辦?那就不想。他有預感,鍾離權還會再出手試探他的,有了傳說故事墊底,甚至鍾離權還會使出哪些花樣來,他都心中有數。從這一天之後,梅振衣仍然堅持修煉不斷,夜間主要修習「靈山心法」。他有個願望,希望早日進入「如神在」的境界,然後更進一步,才能與真正的神仙菩薩溝通。

到那時,他要去翠亭庵拜見觀自在菩薩,希望借助佛像能與觀自在菩薩溝通,但願那是一尊開光的佛像。因為穿越前他見到地那位關小妹,很可能就是觀自在菩薩,他很想找觀自在菩薩問清楚,在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這種事無法對別人說。

想見菩薩不是那麼容易地,雖然那個時代神仙妖怪與世俗凡人雜處。但並不是你在大街上叫一聲觀自在,菩薩就能出來。菩薩想找你聊你事先不知道也躲不了,但你想找菩薩聊一聊那也是得有大神通地,尤其對於非佛門弟子來說。要求地神通更高。

為了防止再發生那天夜裡驚動其它人的意外,梅振衣每日夜間修行心法都在齊雲觀後的齊雲台上,與以前地純陽子一樣。而鍾離權「果然」又來搗亂了,時間就在三天後。

三天後是個月圓之夜,月華滿天如匹練般照在齊雲台上,以梅振衣的眼力四下山川景物看的是清清楚楚。入坐後以導引煉形術,凝聚月華入體,巡行一周天。此時他的境界已突破五氣朝元,進入易筋洗髓的階段,仍然是「省身之術」的法門,但妙用有了不同,可以借助天地間的靈氣洗煉經髓。

運行神氣、導引月華。洗煉一周天已畢,覺得神清氣爽,連身體彷彿都輕盈了不少。此時凝神內守、垂簾逆聽,開始修煉「靈山心法」,然而剛一入定就覺得神識被擾動,感覺有人走到了近前,緊接著他就聽見了妙曼的琴聲,飄飄渺渺如聞仙樂。他吐氣收功睜開了眼睛,在月光下看見了四位女子。

只見當中一位散肩長髮雙高髻,紅裙綠絲絛。肌膚如玉一雙杏眼如有星芒閃爍,亭亭而立正在好奇地看著他。此時皓月正圓清輝滿山,更顯伊人花容明媚、玉骨輕柔。紅衣女子旁邊站著另一名女子裝束頗為----性感開放。沒錯,梅溪一眼看見心中就是這個感覺,只見她身披粉色紗裙,抹胸低勒露出半雙豐滿圓潤的胸房,雲鬢半卷淡妝淺束。恰如出水柔媚芙蓉。

大唐年間民風甚為開放。尤其是武後掌權期間雌風大盛,名流貴婦在內宅如此著衣也不罕見。但夜半山中見到這樣的女子,簡直就和見鬼差不多!而在她們身後,一左一右還站著兩名女子,左著綵衣右著素衣,皆是人間秀色。更奇怪的是這幾人手中並無絲竹,而那如仙樂般的琴聲就是從她們身邊發出來地。

見梅振衣睜開眼睛,身著粉色紗裙的女子上前一步問道:「你就是梅振衣嗎?」

梅振衣眨了眨眼睛,嘻嘻一笑:「不錯,我就是梅振衣,但是我的外公姓柳,柳下惠聽說過吧?那就是我的祖先!你們如果寒夜無所奔,想在我懷中棲身,自然歡迎,但你們有四個人,我也抱不過來呀?」

紅衣綠絛女子愣了愣,不解的問道:「我堂堂知焰仙子,為何要在你一個俗人懷中棲身?柳下惠又是誰?」聽這位說話,好像不是很懂人間事故。

粉色紗裙女子臉色卻變了,伸素手一指梅振衣道:「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和誰學成這樣?我們好意來訪,仙人面前你竟不知深淺隨口戲言。」

梅振衣依然在笑:「良家女子誰半夜跑這來?我曾聽說紅拂女夜奔李衛公往事,今日紅拂女居然買一送三,只可惜我非李衛公。」

紅衣綠絛女子表情仍然十分疑惑,開口問道:「誰是紅拂女,誰又是李衛公?」

梅振衣:「你連紅拂夜奔的典故都不知道?想勾引我戲演的也不像啊。這一招不好使,也不看看我多大年紀,慚愧呀,還沒長大呢,你們過幾年再來吧,到時候我一定能夠以一敵四。至於現在嘛,請回吧!」說著話他還大大方方的一擺手。

說到這裡,這四個女子是誰啊?就是崑崙仙境來的知焰仙子與妙法門世間掌門鳴琴以及彩琴、素琴兩位護法,她們恰在此時趕到了蕪州齊雲觀。梅振衣為什麼會那麼說話,吃錯藥了嗎?誤會,這誤會可就大了!他以為又是鍾離權在搗鬼。

在鍾離十試呂洞賓的傳說中,還有一則:某夜呂洞賓獨居山中,突有一美女來投,自稱行路錯過了日頭,想投宿一夜。呂洞賓讓她留下了,不料美女百般糾纏,就是要勾引呂洞賓同床共枕,而呂洞賓始終不為所惑。

既然早就知道這個傳說,梅振衣也能猜到鍾離權可能會幻化美女來試探他,搞什麼色慾勾牽地把戲。今天一眼看見幾位美麗妖嬈地女子夜半來訪,怎能不誤會?

也不能全怪梅振衣想歪了,齊雲觀是什麼地方?在半山絕壁旁!古時沒有路燈,那幾個女子手中也沒有打燈籠。半夜怎麼可能上山到這裡?再看那妙法門掌門鳴琴等人,打扮的性感妖嬈,不是鍾離權變化出來勾引他地,又能是什麼人呢?他一眼看見就認定了。

知焰仙子第一次走出崑崙仙境,對人間事所知甚少,梅振衣說的話她沒聽太懂,但後面彩琴、素琴兩位護法面皮可繃不住了。素琴道:「知焰上仙,莫要和他嗦。這小子是在口吐穢言輕薄我等。」

彩琴地性子更烈,不等尊長發話,飄身形上前喝道:「小狂徒,在仙長面前休得無禮,你找打!」

她在空中一揮袖。一股奇異的力量席捲而去,梅振衣身形定不住一個跟頭就摔下了齊雲台,大叫一聲當場跌了個嘴啃泥。而同時空氣中啪的一聲響,一根金黃色地鞭子掃過,彩琴地身形也應聲而倒。

怎麼回事?梅振衣的打猴鞭在這一剎那也出手了。彩琴一動手他就覺得不對,對方地法術是真的,而且很厲害!身形被掀下齊雲台地瞬間立刻出手還擊。

若論道法修為彩琴比他高的太多了,但還是著了他的道,一來兩人的距離太近,二來她根本沒想到梅振衣會還手。而且打猴鞭如此精妙。修行人鬥法首先要護身,如果不施法護身單憑近身肉搏,恐怕還不如一位武道高手。

打猴鞭的絕技昏厥鞭能打世間人鬼神。而那彩琴地修為離大成真人境界還差點,離出神入化可以移形的境界差的更遠,一不小心被抽中自然也是昏厥於地。兩人幾乎是同時出手,梅振衣落地腦門摔了個大包砸得生痛,不及多想立刻彈地而起再欲揮鞭。耳中聽見一聲脆生生的嬌斥「米粒之珠。也放光華!」然後他就動不了了。

就在梅振衣彈地而起的那一瞬間,知焰仙子一抬手。梅振衣的身形被定住了,打猴鞭也奇異的在空中展開一動不動。知焰仙子能出入崑崙仙境,早已突破脫胎換骨的境界有飛天之能,以她的修為對付梅振衣,就和老虎碰上剛出生的小兔子沒什麼區別。

知焰仙子出手,她身邊鳴琴掌門剛想動,腳下土地突然裂開,幾根帶刺地樹籐伸出,來勢要把她捲入其中,地底傳來一聲悶喝:「何方妖孽,休傷我主!」是張果的聲音。

梅振衣剛才那一聲大叫把齊雲觀中的人也驚動了,第一個趕到地是張果,他見少爺已經被知焰仙子施法制服,投鼠忌器不敢直接向她攻擊,一出手就想拿下知焰仙子身邊的鳴琴,好要挾交換。

鳴琴身為妙法門世間掌門,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腳下有異她已有警覺,張果一出手她的身形就飄了起來,袖中飄出一道青煙狀的東西向外掃開,青煙掃中樹籐辟啪有聲,還升起一團團濃煙和火光,七、八根樹籐被掃斷了五、六根,地底傳來一聲悶哼,張果偷襲未得手還吃了個暗虧。

鳴琴動手素琴也沒閒著,她在同一時間揮出一條白色地長絲帶,抖出一個大圓弧掃向夜空,只聽撲撲幾聲連響,將空中飛來地六支烏溜溜肉眼不易查覺的短棍全部擋飛。短棍飛了回去被六個疾奔而來地人接在手中,正是梅大東、梅二南等六兄弟,他們趕來比張果稍慢了一步。

從梅振衣摔下齊雲台發出一聲大喝,到梅氏六兄弟趕來所有人全部動手,也不過是打了幾個噴嚏的功夫。而那知焰仙子根本就沒回頭,也沒看其它人,皺著眉頭低喝一句:「不知死活,還有妖孽相助!」

知焰仙子說著話輕輕一彈指,梅振衣覺得全身就像被一把大鐵錘撞擊了一般,一聲慘叫張牙舞爪的飛了起來,懸在空中的打猴鞭節節寸斷。這根鞭子雖不如穿越前那一支,但也不普通啊,一般人拿斧子都劈不斷,現在卻碎的滿天都是。

而梅氏六兄弟更慘,被一股無形之力分別擊中,短棍全部脫手飛出,齊聲悶哼倒地。地上的樹籐突然收回,遠處有一人現出身形飛退,發出一聲慘叫,正是偷襲的張果。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2:19

第二卷:大宗師 045回、彈冠振衣重揖客,悔負聰明擺烏龍

知焰仙子一出手,就把梅振衣這一方所有人都擊倒擊退,緊接著衣袖一捲,一股狂風驟起就要把梅振衣的身形攝去。就在此時絕壁對面山崖上有一人朗聲道:「小娃娃,休傷我徒!」隨著聲音傳來,那節節寸斷的打猴鞭在空中突然發出金光,如一團團耀眼的金星疾射而出,全部打向知焰仙子。

「不好,有高手,走!」知焰仙子驚呼一聲,祭出的狂風轉向捲過身體周邊,陡然一片飛沙走石。等一切平靜下來,只見梅氏六兄弟躺在遠處生死不明,張果披頭散髮,身上的衣服還帶著燒焦的痕跡,已經搶到齊雲台下扶起了梅振衣。而知焰仙子等人,連著昏厥在地的護法彩琴都不知去向。

月光下,齊雲台上,卻多了一個人。這是一名面容古樸的高簪道士,腰間還掛著個酒葫蘆,手持一把芭蕉扇,正是東華先生鍾離權。

「少爺,你沒事吧?傷到了哪裡?」張果焦急的喊道。

「我沒事,張老,你快去看看他們幾個。」梅振衣晃了晃生疼的腦袋,站了起來,剛才這裡一瞬間天昏地暗,他卻沒有受什麼傷,就是腦門上留了個大包。

「他們六個傷得不輕,閉息昏厥,但無性命之憂,先躺著沒關係。……小樹精,你也受內傷了,趕緊坐下調息吧。」東華先生不緊不慢的說話了。

梅振衣這才看清楚齊雲台上站的鍾離權,回想起剛才那聲喝,也反應過來是鍾離權救了自己,趕緊上前施禮道:「原來是東華前輩。多謝你相救之恩!請問剛才那幾位女子都是什麼人?」說話的同時心裡也犯嘀咕:「今天真是倒血霉了,以為是鍾離權用女色相惑來試探,結果來的是真正地高手。」

鍾離權看著他,表情有點古怪,似乎很想笑,搖著芭蕉扇道:「我不認識,但看他們出手應該是妙法門傳人,尤其那紅衣女子。修為離出神入化也相去不遠。……小子,你是哪根筋不對,莫名其妙調戲輕薄,是好色不要命了嗎?佩服,我真佩服!」

梅振衣是有苦說不出。他這哪是好色啊,分明是誤會鍾離權搗亂,現在又不能朝人家撒氣,只有搖頭道:「這是一場誤會,我認錯人了,以為是來騷擾我的山精鬼怪。今日幸虧前輩出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要說佩服,前輩的身手令人歎為觀止!」

鍾離權呵呵一笑:「現在知道誇我了?小子。既然你已經見過我的厲害,最好客氣點!」

梅振衣:「我何嘗對前輩不客氣?只是前輩前次幾番開玩笑,鬧得我有些不適應而已。,您老人家怎會在此時趕來,恰好救了我?鍾離權:「我就住這裡,你不知道嗎?」

梅振衣:「神龍見首不見尾,晚輩修行低微毫無查覺。既然您就在此間居住。不妨現身到觀中做客,在下自會恭謹相待。請稍後片刻,晚輩要查看他們的傷勢。」

鍾離權:「不需要我幫忙嗎?」

梅振衣:「在下曾學過醫術,自會調治。如果實在治不了,再勞請東華前輩指點。」

鍾離權拿扇子拍了拍腦門:「哦,我差點忘了,你是神醫孫思邈的弟子,說到救死扶傷。我不如你那位師父。就不跟你去了。反正就住在附近,有事自會現身。你小心點,那些人還會再來的。」言畢一揮芭蕉扇,隨風飄到對面山崖,身形沒入青漪三山幽谷中。

鍾離權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此時齊雲觀中亮起了***,有不少人打著燈籠火把走出了後院,連觀主曲振聲也出來了,看見梅氏六兄弟倒地不起,而梅振衣與張果一副慘相,都吃了一驚紛紛上前詢問。

梅振衣擺手道:「方纔有高人到訪起了衝突,幸虧有東華上仙現身相助才躲過一劫,快把他們六個抬回去醫治,齊雲觀上下做好戒備。明日有女客來訪,大家都仔細點,不要得罪。」

張果傷的不重,服藥調養自然無恙,只是十天半月之內無法運用法力。梅氏六兄弟傷地不輕,雖然性命無憂,但是腑臟經絡都受損,幸虧齊雲觀中有曲振聲與梅振衣這兩個好醫生,每天施針調養數月應該就能恢復如初。

但是偌大一座齊雲觀,除了梅振衣本人之外,其餘的人再無動手鬥法之能,尋常家丁遇到修行高手也不管用。而昨夜來的四個女子個個修為不俗,如果不是鍾離權就在左近,而且放話會幫梅振衣,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有生以來,無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他還是第一次吃這麼大的虧,沒辦法,是他自己先得罪了人家,而實力又相差太遠。目前還不知道對方的來意如何,就算梅振衣有一肚子主意,現在也只能等著。他有預感,那些人很快就會再找上門地,因為他的打猴鞭抽倒了一個,別人不是那麼容易救醒的,只要救不醒就會來找他,事情還有緩解商量的餘地。

在穿越前他用打猴鞭鞭法抽倒過三個人,其中有一個在三天內讓曲正波教授施針救醒了,可見世上萬法同源,那昏厥鞭絕技也不是只有他獨家能解。但是此次出手不一樣,那一次他的修為還沒有到五氣朝元的境界,更沒有拜孫思邈為師學習省身之術和靈山心法,揮鞭用的還是內家武功的勁力。

昨夜就不同了,鞭梢發出的不僅是內家勁力,還帶著他地獨門法力,修行省身之術那麼久,又以靈山心法鍛煉神識,到底有多大的進步他自己還不完全清楚,但情急之下全力出手揮鞭抽中那名女子時他就明白了,當時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當鞭梢抽中的那一瞬間,他地神識能夠順著長鞭延伸出去。切入對方的全身經絡,就像在自己身中運轉內勁一樣,封住了對方的神識感知,讓她倒地不起。一個人與外物對抗地時候力量可能很強大,但是有什麼傷害侵入到身體內部,人的抵抗能力會變得很脆弱,這就是打猴鞭絕技發揮效用的神奇之處。

連梅振衣自己都沒想到,穿越前學的這套鞭法還有這一層境界。這可不是梅太公教他地,而是他學了孫思邈地道法之後,無意中自感自悟有所突破。昏厥鞭打中後的效果,不是傷也不是病,很難醫治。

梅振衣是個內行。明白此時的症狀恐怕當年的曲正波是治不了地,就算要孫思邈親自動手也要費一番功夫。那幾人就算修為高超,治療病症地手段不可能超過孫思邈,救不醒同伴又不敢拖延,所以肯定要來找自己。

梅振衣猜的沒錯,知焰仙子等人第二天就上門了,不是拿著法器打上山來,而是按規矩遞上了拜帖,同時還攜帶著昏迷不醒地護法彩琴。鳴琴等人的臉色非常不好看。就像掛了一層寒霜。

她們遠道而來,趕到齊雲觀恰巧見到梅振衣在齊雲台上打坐修行,上前一問果然是要找的人,結果卻莫名被人調戲了一番。一怒出手結果還被人放倒一個,這位梅公子的手下們雖然不是對手,卻有一位仙家高人突然出現。知焰仙子是高手,一看鍾離權出手就知道來人很不簡單不在自己之下。自己這邊有人受傷,還不知道對方有多少後援,當機立斷離開了齊雲觀。

知焰仙子本沒把彩琴的傷勢當回事,不料用盡手段。就是救不醒她,心裡也很疑惑。與彩琴情同姐妹的素琴當即就想上齊雲觀找梅振衣算帳,卻被掌門攔住了,掌門鳴琴請示知焰仙子該怎麼辦?

知焰仙子皺著眉頭道:「這傷勢好生詭異,我們解救不了。恐怕還需要去找施法之人。那齊雲觀中的樹精還有些修行。但也已受傷不足懼,梅振衣雖鞭法詭異。可修為低微不難對付。只是後來出現地那位高手,修為還在我之上,再上門引起衝突恐不好辦,也救不了彩琴。我只是有點不明白,無冤無仇,那姓梅的小子為什麼會那麼說話,連我們是誰都沒問就起了衝突,實在不解!」

知焰仙子在崑崙仙境妙法門中長大,以前還從來沒涉足過人世間,對凡間很多俗事甚至俗語都不瞭解,包括梅振衣調笑的那番話當時都沒聽太懂。她以為自己上門現身,對方見到仙子下凡,那還不得說什麼聽什麼,卻沒想到三言兩語起了衝突搞成這樣一個局面。

鳴琴瞭解她的心性,想了想答道:「仙子,人間與仙境不同啊。那小子見到我等言語輕薄,確實該打。但是深山之中我們幾人在夜間突然出現,誰見到了都不會以為是良家女子,發生誤會也有可能。此事失於檢點了,應該正式上門亮出身份,料想那梅家小子也不敢無禮。」

知焰仙子:「良家女子?這人間女子還有良家、歹家之分嗎?」

鳴琴苦笑道:「這些三言兩語說不清,仙子在人間經歷一段時間就明白了,當下還是救人要緊,順便取回妙法門失落之物。」

知焰仙子點點頭:「既然你懂,就按你說的辦,明天上門找他就是了。我們救不醒彩琴,但他有六個手下被我的無形之器法力所傷,也不是那麼好治的,他治彩琴,我給他丹藥,兩不相欠。至於取回門中器物理所應當,就算對方有仙家高人相助,我們也不必畏懼。」

一行四人,次日登山,來到齊雲觀門前,卻看見觀門大開,一名青衣道士領著兩名小道童早已在此守候。見到知焰仙子等人,這道士大老遠上前稽首:「諸位道友,貧道齊雲觀主曲振聲,在此恭候,梅公子正在觀中,料到諸位今日會來,特請我門前迎接。」他身後地兩名小道童也恭恭敬敬唱了個諾。

知焰仙子很意外,昨天三言兩語說不到一起去就來了一番混戰,今日登門,沒想到對方是笑臉相迎。還是身側的鳴琴掌門知曉世俗間規矩。上前遞上拜帖道:「曲觀主,我乃妙法門掌門,法號鳴琴,這位是崑崙仙境來的知焰仙長,有事要見梅公子,煩勞通報一聲。」

曲振聲:「仙長來訪無須通報,請隨我來便是。」一面命小道童飛奔入觀送拜帖給梅振衣。

曲觀主領著知焰、鳴琴走進觀中,素琴抱著昏迷不醒的彩琴跟在後面。剛剛走到東跨院門口,就見一個穿著長衫地半大孩子快步迎了出來,站在門檻內長揖及地:「原來是妙法門的仙長與諸位道友來訪,梅某深感榮幸。昨夜相見有所誤會,以至衝撞了諸位。在此深表歉意,請諸位道友恕梅某不敬之罪。」

知焰直截了當的問道:「昨天夜裡,你究竟誤會什麼了?」

梅振衣陪笑道:「最近此山中有一位仙家高人常與我開玩笑,驅使山精鬼怪在我修行時來擾,你們昨夜出現時,我又誤會是來擾的鬼怪精靈,想開幾句玩笑。不料有眼不識真仙,衝撞了諸位道友,實在不好意思。」

知焰點了點頭。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你說地那位仙家高人,就是昨夜最後出手地那位嗎?好高深的修為,請問是何方高人?」

梅振衣:「這位前輩地名號,未經他允許,我不敢妄言,若有機會見面。知焰仙子自己問他好了。我們不要站在門前說話,來來來,我已經備好賠罪的酒席,請諸位賞臉。」

他剛說完這番話。耳中突然聽見一個細細的聲音:「小子,你用不著那麼客氣,又是賠罪又是擺酒,有我在,不用怕這幾個女娃娃。」這是鍾離權的聲音。梅振衣聽見只能在心中苦笑。他這可不僅僅是客氣。照說昨夜的事情,確實是他失禮在先。道歉是應該地。

況且張果與梅氏兄弟都帶了傷,對方修為十分高超,他自己根本不是對手,沒法不客氣。他在穿越前從小是走江湖的人,走江湖的講究之一就是不要無謂去得罪那些惹不起的高手,不必做意氣之爭。鍾離權自從昨夜走後一直沒有出現過,梅振衣也心中忐忑,不敢把希望都寄托在鍾離權幫忙撐腰上,而且還不知這幾個女子的來意,自然是笑臉相迎。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鳴琴掌門見梅公子這麼謙恭有禮,而且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板著的臉色也緩和下來:「不必急於置酒,我門下彩琴護法被你所傷,我不知你施了什麼詭異法術,至今未醒,你若真想賠罪,先把她救醒再說。」

「應該的,應該的,請諸位隨我來,我這就施法解救。」梅振衣把她們領到一間專門安排地靜室中,讓下人們都退下,取出一根鞭子,信手一揮,啪的一聲正抽在彩琴的後腦一側。

素琴上前一步怒斥道:「小子,你竟敢用馬鞭抽打我妙法門人!」

梅振衣趕緊解釋道:「這便是解救之法,本應用我獨門法器,可是我的長鞭昨夜已被這位知焰仙長的大神通毀去,不得已只好臨時找了一支馬鞭,望諸位不要見怪。」

知焰很好奇的問道:「你的修為一般,但鞭法很奇妙,這是什麼功夫?」

梅振衣:「這叫拜神鞭。」本來「打猴鞭」三個字已經到了嘴邊,念頭一轉又嚥了下去,改成了「拜神鞭」,這樣要好聽多了。

此時耳邊鍾離權地聲音又傳來:「小子,你這麼輕易就解了法術嗎?別忘了你的手下也受傷了,那知焰來自崑崙仙境,身邊說不定有靈丹妙藥,你怎麼不趁機問她要啊?」

鍾離權挺有意思,一直躲在暗中不露面,覺得梅振衣有什麼地方做的讓他不滿意,就忍不住說兩句,反正別人也聽不見。

梅振衣心中暗道:「老前輩呀,你就別出餿點子了,一見面就要挾人家交換靈丹妙藥,不成打劫的了嗎?我本來就不想結仇,何苦把關係鬧僵呢!這彩琴傷勢別人不清楚我自己明白,根本不需要我治過兩天就會醒,而那梅氏六兄弟地傷勢雖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自己就能治。……不過真要有什麼靈丹妙藥嘛,有機會我會開口的,但事情不能像你那麼辦,先把關係處到位再說。」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2:52

第二卷:大宗師 046回、相逢信手贈靈藥,緣來仙子下崑崙

這時彩琴哎呦一聲,睜眼坐了起來,茫然道:「這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兒?」

素琴扶起她:「這是齊雲觀,你昨夜被梅公子施法所傷,今日我們送你來讓梅公子把你救醒。……梅公子,我師兄的傷勢還需注意什麼?」

梅振衣:「不必了,只要人醒來,並無其它任何傷勢遺留,如果不信,請彩琴護法內視爐鼎一周天。」

知焰仙子也道:「醒來就好,昨夜我也檢查過,彩琴並無其它傷勢。……梅公子,你有六個手下被我穿雲梭發出的無形法力所傷,無形之力切入經脈元氣大損難以調治恢復,既然你救醒了彩琴,那這一瓶生元丹就拿去吧,正好可治那六人之傷。」

生元丹?乖乖,高人一出手就是不凡吶!這東西梅振衣知道,說起來他自己也清楚煉製之法,但要他去煉生元丹現在幾乎不可能。一來修為功力還不夠,二來藥材不知何處去尋,據說那生元丹的主藥生元杏只生長在仙家洞天最高絕的仙雲飄渺之處。

這生元丹的藥效就是補益元氣,而且最特殊的地方就是沒有任何副作用,普通人哪怕是身體很虛弱的人都可以服用,這在外丹餌藥中是非常難得的奇藥。

梅氏六兄弟的傷勢的確很重,世間一般的醫生用一般的藥都很難把他們完全治好,知焰仙子的穿雲梭發出的法力她自己心裡清楚。但是她不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梅振衣可不是一般的醫生,尤其對於補益調養的醫道比知焰仙子要高明得多,他完全能治得好梅氏六兄弟的傷勢,不需要生元丹的幫助。

剛才鍾離權還暗中提醒他趁機索取靈丹妙藥,沒等他開口知焰仙子先給了,看那表情沒當一回事,就像送人一袋糖豆般尋常。鳴琴掌門本想開口阻止。但見知焰已經把藥送出去了也不好再說什麼,那邊彩琴、素琴看著玉瓶都露出了一臉惋惜之色。她們也沒想到知焰仙子出手這麼大方,一送就是一整瓶生元丹!就連那裝藥的瓶子在人世間都是價值不菲之物。

梅振衣也吃驚啊,這位知焰仙子似乎不懂人情世故,做事簡單而直接,修為雖然很高,但卻沒有什麼多餘地心機雜念。這生元丹拿來給梅氏六兄弟治傷吧。太奢侈太浪費了!梅振衣莫名在心中想起了一個人,就是何仙姑的女兒何幼姑,這瓶靈丹簡直就是為何幼姑準備地,用來固本培元的效果比服用普通的湯藥強太多了。

他接過生元丹小心收入懷中,誠心誠意謝道:「多謝知焰仙子賜藥!既然彩琴道友無恙。諸位遠道而來,也讓梅某略盡地主之誼,酒席已經準備好了。……知焰仙子,您來自仙家福地,恐很少品嚐這人世間的美酒佳餚,今日就請移駕賜福吧。」

鳴琴掌門比知焰懂事多了,她知道梅振衣是南魯侯長子,也不是那麼好得罪的。在此地起了衝突傷到梅振衣。事後知焰仙子拍拍屁股回崑崙仙境了,將來南魯侯問罪要找的可是她在人世間地妙法門,能不傷和氣達成目的最好。

聽梅振衣這麼說,鳴琴也笑了笑答道:「既然小侯爺如此盛情。修行同道之間就不必太做作客氣了,知焰上仙,有什麼話到席間再談吧,想必小侯爺不會為難於我們。」

那邊彩琴醒來,也聽素琴介紹了事情的經過。昨夜莫名被梅振衣言語輕薄一番。她率先出手。結果在尊長眼前被梅振衣一鞭子放倒,今日又當著上仙以及掌門的面。被抽了一馬鞭,這臉丟的夠大地。別人心中還能消氣,可彩琴這口氣嚥不下去,看著梅振衣目中欲噴火,但知焰與鳴琴都不再追究,她也沒有辦法,只能一起入席。

自從與程玄鵠見面之後,梅振衣的生活習慣改了不少,去了那些無意中的奢靡習性。但今日特意準備酒宴是破例,什麼菜精緻味美就上什麼,酒也是最好的,鳴琴等修行人口味清淡卻也非完全食素,像蒸蟹粉、野鯽籽、雪松茸、銀絲羹等等山野美味與人間佳餚搭配,入口也是津津有味。好東西就是好東西,走遍蕪州,在別人家也很難見到這樣一桌酒菜。

知焰仙子吃的不快,櫻桃小口只是一點一點的細細品嚐,對每一道菜都很感興趣,甚至對坐的桌子都很好奇。她們坐的不是八仙桌,而是一張帶著玉石轉盤地圓桌,有點像現代酒店包房裡的那種桌子,是梅振衣自己設計的,叫木匠特意打造。

發現把菜放在玉石盤上轉著吃很有趣,知焰仙子乾脆施了個法術,讓玉石盤自己緩緩轉動,不需旁人伸手去推,每一道菜到面前都要嘗上一小口。梅振衣投其所好,特意在一旁介紹這些山野特產的出處與做法,知焰仙子聽地很認真。

和這一桌高人在一起吃飯感覺很特別,甚至不需要下人伺候,她們想倒酒的時候一揮衣袖,酒壺嘴裡自然射出一道酒箭落於杯中,一滴都不會灑落。席間梅振衣特意向彩琴敬酒賠罪,彩琴淺淺的喝了一口,仍然是冷冷的神色。

他們這正吃著呢,鍾離權的聲音又從耳邊傳來:「小子,準備了這麼多好吃好喝地,只請美色同席,想饞我老人家嗎?」

梅振衣聞言心中暗笑----你想喝酒就出來唄!想了想站起身來端杯向空中道:「鍾離前輩,昨夜多謝你援手相助!今日與妙法門眾道友誤會已消,也請您老人家現身一見,這裡還空了一張主座,就是為您準備地,給個面子吧。」

只聽門外呵呵一笑,有一高簪道人不知從何處現身,邁步走了進來,把門外站著伺候的下人們都嚇了一跳,鳴琴等人也都站了起來,齊聲問道:「何方高人到此?」

鍾離權走到桌前逕自坐了下來,解下腰間地酒葫蘆放在桌上,撚鬚笑道:「貧道複姓鍾離。號東華先生。」

知焰聞言吃了一驚,淺淺施了一禮道:「原來是東華前輩。我在崑崙仙境就已聽說過前輩大名,昨夜見您出手,果有大神通成就。」

鳴琴等人也隱約聽說過東華大名,一見知焰施禮,就知道此人來頭不小,也一起行禮。鍾離權大大方方一擺手:「酒桌上不必多禮。都坐下吧,我就是來喝酒吃菜的。……小子,我就等著看你究竟請不請我呢,還算你有點良心,特意給我留了個座。……來來來。別客氣,吃菜吃菜,我在人間這麼久,這樣的一桌酒席可是見的不多。」

說完話鍾離權提起筷子自顧自的吃了起來,一邊拿起葫蘆對嘴喝酒,看他吃菜喝酒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這一桌菜餚恐怕還不夠他一人掃蕩地,梅振衣趕緊叫下人進來。吩咐廚房再加菜。見鍾離權現身,梅振衣的心裡也有了底,放下酒杯向鳴琴等人問道:「諸位道友遠來蕪州,找梅某究竟有什麼事情?說來慚愧。無意起了一場衝突,還不知幾位來意呢。」

他直到此時才發問,中國人有很多傳統非常有意思,不論在官方還是民間,初次打交道溝通往往是在酒桌上開始。而且是氣氛到了之後才會談正經事。梅振衣從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當然精通這一手,今天特意做了一番準備。和神仙打交道也這麼辦。

鳴琴看了知焰一眼答道:「小侯爺,這裡有長安侯府你母親大人親口所述地一封家信,你看了之後就明白了。」說著話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了過去。

母親大人?他的親娘早已過世,但按當時的規矩,裴玉娥為梅府主母,自然也是梅振衣的母親大人,這是孝道的講究。梅振衣接信看罷,第一感覺是驚,第二感覺是怒,第三感覺是暗自歎息。

他沒想到驅逐一個呂純陽,卻把崑崙仙境中的仙家高人給招惹來了,而那卷秘籍與法器飛雲岫確實落在了他手中,已經賞給張果,妙法門能找到這裡確實夠意外地。

令他生氣的是裴玉娥的做法,既然早知道這件事,還寫了這樣一封信,為什麼不派人先通知自己?也不派人陪知焰她們一起來。如果心中有數,也不至於出昨夜那種意外了,還連累張果與梅氏六兄弟都受了傷。

最後在心中只有一聲歎息,這恐怕也不能怪裴玉娥,從旁人眼裡挑不出她什麼錯來,還是自己言行不小心,否則也不至於讓人給揍了。唉,有苦說不出啊,總不能去責怪鍾離權吧?他心念急轉面色上卻沒有一點流露,放下書信道:「諸位怎麼不早說,否則也不至於誤會了。」

彩琴冷冷的回了一句:「早說?昨夜梅公子出口便是輕薄調笑,給人說話的機會了嗎?也就是我們,倘若真是世間弱女子,撞在你手裡恐怕真要不妙了!」

這句話說地梅振衣臉皮有點發燙,轉過頭去朝門外喊道:「把張管家請來。」

張果雖然受了傷,但經過一夜調治之後並無大礙,只是暫時不能運用法力而已。今天聽說昨夜搗亂的四位女子上門,他也不放心,一直就在隔壁守著,聽見少爺叫他立刻過去問道:「少爺叫老奴有何吩咐?」

梅振衣歎了一口氣:「原先住在齊雲觀的那位道長,走後留下了一卷道法秘籍和一件法器。如今長安家母有命,要我們送給這幾位妙法門的道友。」他說這番話也很無奈,語氣中特意強調了「長安家母」這四個字,而且說的是「送」,而不是「還」。

張果噢了一聲,也面露驚訝與不悅之色,但少爺有吩咐他沒法說什麼,轉身去了。鳴琴掌門聞言暗中鬆了一口氣,這兩件東西妙法門流落已久,幾經轉手,實在很難再說清楚是誰的東西了。

況且梅振衣並非強奪,據說是純陽子留給他的,如果真要追究,恐怕只能追究純陽子或那名已死的修士,不好直接追究梅振衣。假如梅振衣就是不給,又仗著有鍾離權撐腰,那事情還真地很難辦。

鳴琴這麼想。梅振衣何嘗想不到這些?但是他根本沒想得罪妙法門與知焰。雖然法器交出去有點可惜,但那畢竟是死物也並非是自己家東西。而道法秘籍張果已經背熟,也沒必要留著。他還是想借這個機會與修行高人搞好關係,說不定還能結交知焰仙子,那可能比留著飛雲岫的好處大多了。

他對知焰的印象很不錯,能看出來這女子修為高超而心性單純,一見面就給了他一瓶那麼珍貴的生元丹。當然不是什麼小器吝嗇地人。他也清楚知焰本人沒什麼惡意,不過是奉師門之命,雖然昨天被她揍了,但再見面對她還是很有好感的。何苦為難這女子呢?就做個順水人情吧!

張果領命轉身正要出門,一直吃菜喝酒沒說話地鍾離權突然放下筷子道:「張果。等一等!」

張果回頭道:「上仙叫我,有何吩咐?」

鍾離權:「那卷道法秘籍你自去取來,至於法器,則不必現在拿來。……梅振衣,你不要著急,先讓張果把秘籍取來便是,貧道自有話說。」

梅振衣不知鍾離權葫蘆裡賣什麼藥,也對張果道:「那你就按鍾離前輩的吩咐。先把秘籍取來吧。……鍾離前輩,您究竟想說什麼?」

張果聞言面露喜色,轉身就出去了。他和梅振衣的想法可不一樣,昨天少爺讓人上門給欺負了。自己與梅氏兄弟還受了傷,幸虧有高人鍾離權插手幫忙。今天一看這些人竟然是拿著侯爺夫人地書信來地,開口就要飛雲岫與道法秘籍,這不是擺明欺負人嗎?一見鍾離權出頭節外生枝,張果巴不得他多找點麻煩。

座上眾人都看著鍾離權。只見他不緊不慢的問道:「知焰小道友。你到齊雲觀來索取地這兩樣東西,究竟是怎樣失去的呢?」其它眾人都尊稱知焰為仙長。獨獨鍾離權稱她為小道友,沒辦法,他確實輩分更高,年紀也大了好幾百歲。

知焰答道:「飛雲岫與飛雲秘籍,本是崑崙仙境妙法門長老天象掌管之物,三十年前天象長老與一散修高人鬥法雙雙隕身,有一過路修士得到了遺落的法器秘籍。後來我妙法門找到此人索回,他竟然不給,反而出手挑釁以致身受重傷。」

鍾離權插話道:「天象長老我聽說過,修為還不錯,苦修百年難得大成,沒事打什麼架?鬥法也沒必要見生死啊!……此物並非那修士強奪,落入他手也是緣法,上門索取打傷人卻沒有道理了。」

知焰:「前輩的話是不錯,但天象長老與那散修在未飛昇崑崙仙境之前就是死敵,私仇不可解,我也沒法說什麼。飛雲岫與飛雲秘籍並非天象長老之物,而是她替妙法門掌管,殞身失去我等自然要收回。那修士修我妙法門典籍,用我妙法門法器,至少應該有尊法之心,當時我們讓他拜入妙法門為弟子,交還器物則可。這對他來說也是有益無損,不料此人卻暴走傷人。」

鍾離權:「那確實是此人不該,今天你們來到齊雲觀,打算怎麼辦呢?」

知焰:「收回秘籍以及法器而已,前輩,這事情並不複雜。」

知焰說的簡單,鍾離權笑著又問了一句:「先不談飛雲岫了,飛雲秘籍是你門中典藏,收回是應該地,不論在哪裡都是這個道理。但是它流落已久,假如有人已經修練了其中法術,

你又打算怎麼辦呢?」

知焰看了梅振衣一眼,淡淡道:「假如有人已經修煉飛雲秘籍,如果他願意,可拜在妙法門下,如果他不願,則請散去修為。梅公子今日既然盛情款待,我等也不想為難。」

知焰以為是梅振衣修煉了飛雲秘籍,張果恰在此時進門,聽見這話嚇得一哆嗦,沒敢多說什麼將飛雲秘籍遞給了鍾離權:「上仙,秘籍在此。」然後一轉身躲在了鍾離權身後。

鍾離權仍然不緊不慢的問道:「梅振衣,請問你身邊有誰修煉了飛雲秘籍?」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3:18

第二卷:大宗師 047回、起舞隨影霓裳曲,人間難得幾回聞

還沒等梅振衣答話,張果戰戰兢兢的說道:「少爺得到秘籍和法器,轉手就交給了老奴,齊雲觀上下只有我一人讀過這本秘籍,只可惜修為低微亦無名師指點,修煉尚未有成。」他一開口梅振衣就有些著急,心中暗道:「張老,你糊塗了,為什麼要承認?說秘籍沒有一個人看得懂不就完了!」

他一著急神色有異,鍾離權笑著掃了他一眼,轉頭問張果:「小樹精,你為何如此坦誠?」

張果低首道:「在真仙面前,說不得假話。」

鍾離權:「你願拜入妙法門下嗎?」

張果搖了搖頭:「我是梅氏家奴,秘籍也是少爺所賜,與妙法門無關。」

鍾離權又問梅振衣:「小子,你願意看著張管家被散修為嗎?」

「不,不願意,草木通靈修行百年何等艱難?就因為看了一眼秘籍就要被廢修行嗎?太荒謬了!秘籍是我給他的,有什麼事衝我來!」梅振衣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

鍾離權一擺手:「別激動,坐下慢慢說。……你說的對,不應該怪張果,應該衝你來。但也不應該怪你,秘籍是純陽子留下的,如果去怪純陽子也冤枉,是那受傷的修士留給他的,他並不明白是怎麼回事。說來說去還是要怪那名修士,可是修士重傷已死,賠了一條性命還不夠嗎?妙法門諸位道友,你們還想追究什麼?秘籍該還,但與今人已無關!」

知焰一皺眉:「那鍾離前輩認為該怎麼辦?他學妙法門秘籍。卻未受妙法門之戒,萬萬不可!」

鍾離權笑道:「我有一個辦法,你把妙法門的戒律傳給他,如果他用妙法門的法術,則受妙法門地戒律,但不可強逼他拜入妙法門為弟子,只要他不破戒,也不能因此廢了他的修為。」

「受法受戒而不入門。這樣也行嗎?」知焰仙子似乎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情,有點沒想明白。

鍾離權:「有何不可,張果得傳飛雲秘籍是緣法錯綜,並非你等所授。」

鳴琴掌門趕緊出來和稀泥:「這樣也可以,雖然沒有先例,但未嘗沒有道理,就按鍾離前輩說的辦吧。……秘籍之事已了。還請梅公子賜還法器。」她眼見事情解決的很順利,也不想節外生枝把衝突再度鬧大。

鍾離權搖頭道:「秘籍應還,法器不可!」然後順手將飛雲秘籍扔給了知焰。

知焰仙子收起秘籍道:「這又是為什麼?飛雲岫本就是妙法門之物。」

鍾離權:「錯了,是妙法門失落之物,幾經輾轉落入梅公子之手。此物本是妙法門前輩辛苦煉製。他若歸還也是應當,但你們也應該有所答謝才對。」

聽他的語氣好像是替梅振衣要點好處,知焰想了想道:「也有道理,妙法門自會答謝。」梅振衣一聽這話心中暗喜,剛才為梅氏六兄弟治傷一出手就是一整瓶生元丹,現在特意答謝好處一定不能少了。

不料鍾離權卻搖頭道:「事情本可如此解決,但現在不行了,飛雲岫必須得留下。」

知焰、鳴琴、彩琴、素琴齊聲道:「這是為何?飛雲岫必須得歸還!」

梅振衣也趕緊起身向鍾離權作揖道:「多謝前輩現身說法為我開解。晚輩感激不盡,但那飛雲岫還是還了吧,我並不想強留。」有好處就行了,何必留著麻煩呢?就算有鍾離權撐腰。梅振衣也不想得罪知焰仙子等人,他們如果打起來,倒霉的可是梅振衣與整座齊雲觀。

鍾離權一瞪眼:「我等修行之人,遇事尊緣法而行。我問一句,昨天夜間知焰出手。是否毀了梅振衣一件法器?就是那支長鞭!前來求人還器。卻毀人之器,這是哪家的道理?長鞭已毀。飛雲岫留下相抵,此事扯平兩不相欠。知焰仙子,你家地法器是法器,別人的法器就不是東西了嗎?」

梅振衣那根鞭子遠不能與飛雲岫相比,但也不是普通的長鞭,勉強算是一件法器吧,而且是他最順手的獨門法器。彩琴聞言變色道:「昨夜衝突是因梅公子言語輕薄而起,怎能責怪我等?」

鍾離權:「大半夜的擾人修行,不過就是說了兩句,而且是你先動手。梅公子今日已專程置酒賠罪,還不夠嗎?毀器之事另當別論,無論如何,飛雲岫不可歸還,就算梅振衣想還,我老人家也不讓!」這話說的斬釘截鐵,在梅振衣看來卻很有些橫插一手的意思。

知焰站了起來,緩緩說道:「如果是我自行煉製地私人器物,鍾離前輩發話,不要也就算了。但此次出山就是為了收回飛雲岫,師門之命不敢違,請恕晚輩不能從命了。」

梅振衣見鍾離權雖然護著自己,但未免管的太寬了,又一次起身勸道:「鍾離前輩,晚輩確實不貪圖妙法門器物,我看還是還了吧。」

「仙人說話,還沒到你小子插嘴的時候!」鍾離權不知從哪取出一把芭蕉扇,沖梅振衣一扇,把他扇回到椅子上坐住動彈不得,然後轉頭對知焰道:「我知道你奉師門之命而來,也無法不出手。但我今日出頭就要依緣法行事,這樣吧,按規矩辦,只要你能在此破我的法術,只管取走飛雲岫。」

「鍾離前輩,知焰仙子,你們不要在這裡打架好不好?其實我那根長鞭,真不用賠!」梅振衣幾乎用哀求的腔調開口了。

知焰仙子退後幾步,朝梅振衣道:「梅公子請放心,我與鍾離前輩鬥法,絕不會波及他人。」然後又向鍾離權道:「前輩小心。我要出手請教了!」

呼啦一下,在座地所有人都起身退到了旁邊,把屋子中間空了出來,只有鍾離權和梅振衣還坐在那裡,不是梅振衣不想躲開,而是被鍾離權施了法術動不了。張果想抱少爺離開,鍾離權大袖一揮,他就被逼到了牆角也過不來了。知焰仙子做事很乾脆。說出手立刻就出手了!

她站在屋子中央,衣袂與長髮飄起,妙曼的身形以一種優美地節奏起舞,四周響起了淙淙琴聲,隱約帶著幾分殺伐之意。隨著她的起舞,看不清祭出了何種法器,梅振衣坐的離鍾離權最近。隱約只覺得鍾離權身邊的光線不斷的折射扭曲,似乎有無形透明之物破空而來將他包圍,帶著各種奇異的力量發起了攻擊。

打架也能打地這麼賞心悅目,還真是從未見過!

梅振衣看不清楚,其實知焰仙子已經祭出法器。那是一件無形之器叫穿雲梭,無形無質只能以神念感應,卻能扭轉虛空發出各種力量進行攻擊,昨夜梅氏六兄弟就是這麼被傷的。穿雲梭破空而出地時候,震動發出的琴聲一樣能夠傷人魂魄。

知焰仙子有言在先不會波及旁人,其它人感受不到這種攻擊,梅振衣只相當於看了一場美女起舞,也算是飽了眼福。只有鍾離權本人才能感受到所有地壓力。知焰一出手就使出了看家絕技,而且盡全力攻擊。

鍾離權那把芭蕉扇昨夜梅振衣沒看的太清楚,今天一見也太破了!齜牙咧嘴邊緣也參差不齊,和電影裡濟公拿的那把扇子差不多。扇子雖破威力可不小。只見鍾離權坐在那裡身形不動,信手揮扇上下翻飛,穿雲梭的法力全部被擋回,扇面上發出密密麻麻如雨打芭蕉之聲。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鍾離權坐在那裡始終沒有離開椅子。知焰仙子神色一緊。軀肢開始奇異地扭曲。她地動作似一種柔術,顯得柔媚無骨。將美妙的曲線以各種不可思議地角度展現,把梅振衣看的目瞪口呆不由得怦然心跳。

知焰地動作一變,緊接著起舞飛旋的速度越來越快,漸漸連身影都看不太清,那淙淙的琴聲也變得越來越急促,接連響成一片聽不清音節,屋子裡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感到莫名的緊張。

鍾離權也皺起了眉頭,身形晃了晃,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開口低喝一聲揮扇掃出。只聽撲哧一下,如錦帛撕裂,梅振衣差點以為是知焰的衣服撕開了,結果卻不是,而是鍾離權的蒲扇上又爆出了一條裂口。

隨著這聲響,知焰仙子飛舞的身形與那密集的琴聲都在一瞬間靜止,她站在那裡臉色微紅,胸脯不斷起伏,腰間半截絲絛斷落飄然於地。默然片刻,知焰頷首道:「前輩,知焰不能破法,飛雲岫便不再取回,梅公子,告辭了!」

彩琴等人面面相覷,但見知焰已走只得舉步跟隨,梅振衣發現身形一輕自己能動了,趕緊站起身來叫道:「諸位道友,請留步!」

知焰回頭道:「梅公子還有何事?」

梅振衣:「非是我不欲歸還器物,而是鍾離權前輩欲如此,既然鍾離前輩留下飛雲岫,那此物已歸鍾離前輩所有。」剛才他在近處觀看知焰與鍾離權鬥法,無形中那是驚心動魄,不論是誰他也得罪不起。他本欲歸還飛雲岫,可鍾離權偏偏攔住不讓,乾脆表個態兩不得罪算了。

知焰冷冷道:「這是你們地事,與我無關,我們走!」言畢頭也不回徑直離開齊雲觀下了齊雲峰。

她這一走,齊雲觀這場亂子總算是收場了。知焰一直來到山下青漪湖邊才站定腳步,望著碧波蕩漾的湖水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鳴琴小心翼翼的上前問道:「仙長,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知焰:「緣法如此,飛雲岫不能取回。我見你等修為低微,可見妙法門在人世間傳承凋零,這捲飛雲秘籍所載道法,本是待弟子飛昇崑崙仙境後,修煉無形之器時傳授,門中自有法典不必將此卷取回。既然人世間所得道法傳承有限,就留給你們吧。也不算白白隨我來此一場。」說著話把飛雲秘籍交給了鳴琴。

鳴琴:「弟子慚愧,修為低微不能相助仙長,但仙長沒有取回飛雲岫,如何回崑崙仙境覆命?」

知焰淡淡答道:「我無法回師門覆命,只得流落在外為一介散修,這是我的事,與爾等無關。你們該做地已經做了,帶著飛雲秘籍回山吧。」

彩琴、素琴對望一眼。一齊上前道:「既然如此,仙長不如隨我等去世間妙法門道場修行,也好指點晚輩道法,來日待修為大進,約集眾弟子再上此地奪回飛雲岫便是。」

知焰一愣:「你們說什麼?奪回?我幾時說過要奪回飛雲岫?鬥法已畢此事已了,真正地修行高人是不會那麼做的,算了。你們的境界未到自然不懂其中玄妙。……這是我的一場劫數也是緣法,想我早已突破脫胎換骨之境,卻遲遲領悟不了出神入化大神通,這一場經歷也是修行中難免。不必管我,你們自行回山吧。」彩琴、素琴還想說話。鳴琴掌門做了個手勢要她們勿再多言,幾人向知焰施了一禮飄然離去。彩琴、素琴修為境界不到,對知焰地話不是很理解,那鳴琴已有大成真人修為,多少還是能明白一些,知道這件事已經告一段落,自己地任務完成了,不禁暗中鬆了一口氣。

鳴琴本來就不想起大衝突。萬一梅家大公子有個三長兩短,後面的事情很麻煩。而且見那鍾離先生出手,修為明顯在知焰仙子之上,如果硬來也討不了便宜。況且飛雲岫流落已久,上門強索也不是很有理,總之左右討不了好。

現在事情已畢,世間妙法門還得到了更高深地道法秘籍,是最好不過地結果。鳴琴掌門帶著兩位護法離開了。青漪湖邊只有知焰一人還在沉思。

知焰無法回崑崙仙境妙法門覆命。流落人間何去何從暫且不提。只說齊雲觀中,知焰走後鍾離先生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依然坐在那裡喝酒吃菜。梅振衣命張果取來飛雲岫,恭恭敬敬遞上前去道:「前輩,今天多謝你出手維護,這飛雲岫我本就沒有貪佔之意,既然前輩執意要將它留下,那就請前輩留下吧。」

鍾離權白了他一眼,把飛雲岫收入懷中道:「你小子倒是看得開,也能放得下,她一開口要,你就雙手還。」

梅振衣苦笑道:「別的不說,就是那長安家母之命,也不好不從啊,只要張果以及莊中其餘人無恙,再為一件法器爭執,不值得。」

鍾離權在桌上一頓葫蘆:「我費這麼大勁幫你,反倒不對嘍?」

梅振衣:「豈敢說您不對,昨夜相救,今日相護,梅氏上下都要感謝大恩。」那邊張果也雙膝跪地:「若非上仙維護,張果今日恐難逃大劫了。」

鍾離權呵呵一笑,指著張果對梅振衣道:「小子,他是你的家奴,我是為了幫你才護著他的。其實我也無意貪佔這法器,之所以節外生枝,完全是為了點化你,你還不明白我的用心嗎?」

點化?「鍾離十試呂洞賓」中可沒有今天這一出啊,看樣子在民間流傳千年的神話故事很有些不靠譜!如果不信吧,親身經歷還真有這些事,但如果真拿它太當回事,昨夜就吃了一個大大的啞巴虧。

「晚輩糊塗地很,實在有些不明白,請上仙指點。」梅振衣早就能猜到鍾離權想收自己為徒,也不知道他看上自己哪一點好了?昨夜聽見那一聲「休傷我徒」心中就更加確定了,只是今天他老人家唱的是哪一出,梅振衣實在不是很明白。

鍾離權哼了一聲:「你不糊塗,你是我見過的孩子中最精明的了,但是你不懂的事情還是需要有人教啊。我自己不貪圖飛雲岫,為什麼要把它留下?那女娃知焰明知不是我地對手,為什麼一定要相鬥?你都不明白吧?」

梅振衣:「那位知焰仙子奉師門之命,明知不可為也無可奈何,這我能想通。但您老人家為什麼要留下法器?既然您不貪占,我也願意給,何苦為難她呢?」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3:42

第二卷:大宗師 048回、此道可傳不可受,先有真人後真知

鍾離權喝了一口酒,晃了晃腦袋,表情有些高深莫測:「她一瓶生元丹就把你買通了?看來你對她的印象不錯啊!……修行求長生超脫,但此生非彼生,但求此身究竟何存於世。修為到她那種境界,絕不是貪生怕死之人,說來也好笑,長生自脫胎換骨始,但若心中有一絲貪生畏懼之念,也修不成脫胎換骨神通。」

說到這裡又喝了一口酒,接著道:「小子,你究竟是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呢?說你是吧,你曾經連我都敢抽,說你不是吧,假如今日我不在場,你就算心中不願,恐怕也要忍氣吞聲把東西給她們,不論給的有沒有道理?」

「我當然不想無謂死傷,假如真的有事必須取捨,我也不會退縮。但今日在此,我還要顧忌到整個齊雲觀和我梅家所有的下人,不想也不能意氣用事。至於當日向你老人家揮鞭,那是我明知你有仙人胸襟與修為,我不可能打中你,你也不可能與我這個孩子計較。」梅振衣開口解釋,還不動聲色送了鍾離權一頂高帽子。

鍾離權笑了:「你是尚未出世之人,在世間有牽掛,也能為這份牽掛負起自己的責任,這很好!今天有我撐腰,你也沒有仗我之勢欺人的打算,也很好!你現在的能力有限,等將來有了大成就,又會怎樣呢?」梅振衣:「將來的事,等將來再說。」

鍾離權笑著連連點頭:「好好好,我想找的就是你這樣一個人。總算沒看走眼!……張果,你就別跪著了,快去廚房叫下人再弄兩個菜,我要多喝幾杯與你家少爺好好聊聊。……梅振衣,貧道今天心情好,有什麼話想對我說,你只管開口。」看他地樣子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還是菜對胃口,坐在這裡來了興致。

張果起身出去了,不大一會廚房又做好了幾個拿手菜端上,屋子裡只剩下鍾離權與梅振衣兩人。既然讓他儘管開口。梅振衣想了想問道:「不知那知焰仙子未能取回飛雲岫,如何回師門覆命?」

鍾離權頭也不抬的答道:「西王母規矩大,她留下的道統門規森嚴,知焰沒法回崑崙仙境妙法門覆命,恐怕只能流落在外為一散修了。怎麼,你心痛了?此人在山中修行已久,但缺真正的歷練。這也是她的機緣造化,再過幾天你說不定還能見到她。」

「她還會再來,找我嗎?不至於吧。」

知焰已經說過不再索取飛雲岫,自然說話算數。只要有大成真人境界,就是內外真如不二。不論是善是惡是佛是魔,那都是言出不悔之人,這與通常所指一個人的「好壞」無關,你如果喜歡背信棄義,也不可能有這種修為。

修為修為,「修」與「為」是一體的,梅振衣的師父孫思邈已有大成真人境界,他很瞭解這種人的行事。從這個意義上講。與「真人」打交道比與凡人打交道要簡單的多。

鍾離權搖了搖頭道:「她不是來找你地,是來找張果的,你忘了嗎,商量好的事她還沒辦。就是傳張果妙法門戒律,估計過幾天她就會來。知焰只知修行不懂其餘,那鳴琴又懷私心,倒讓你我二人開了修行界古往今來的一條先例,如果事情傳開。未嘗不會成為將來的一條慣例呀。」他向梅振衣詳細解釋了一番----

自古各門各派的道法傳承。不僅有心法口訣,還有相應的戒律。「持戒」本身與「修行」就是一體地。各門各派都各有講究,如果只知心法不知戒律,修行神通不僅可能對他人有害也可能傷及自身。

打個類似的比方,開一劑藥方可以治病,但同時也要列明服藥的禁忌,否則不僅有可能治不了病,還可能一不小心把良藥變成毒藥。所以知焰給張果兩條選擇,要麼拜入妙法門門下,要麼散去修為,也不是完全不講道理,至少在她那麼單純直接的心思中視為理所當然。

事情經過鍾離權與梅振衣一攪和,鳴琴懷著私心再一勸,變成了張果只受戒而不必入門拜師。在梅振衣看來這麼做是最講道理的,張果只是無意中得到了飛雲秘籍,你不能逼著他拜入門下,也不能自作主張散去他地修為。

修行傳承往往都是師父收弟子,先入門後受戒。像張果這種情況是特例,非常少見,如果不是飛雲秘籍和飛雲岫流落在外,就算他悄悄學了妙法門道術,恐怕也沒人會找他。張果之事看似解決的很簡單,卻開了自古以來修行界的兩條先例。

首先就是只受戒而不正式拜入師門。針對張果這種特例,自己得到了傳世道法卻並非上師所授,應該怎麼辦?學哪家的法術就守哪家的戒律,不能強迫他拜在門下,也不能讓他妄自而為。

其次是推而廣之,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件事,假如將來有些傳世門派的道統在人間不存在了,但其修行的心法口訣因為種種原因仍然流傳世間,此時已無師門受戒之說,那學習這些心法口訣的修行人該怎麼辦,豈不是沒人管隨便玩了?

這種情況在大唐年間還沒出現,但在梅振衣穿越前地二十一世紀,道藏典籍與種種不知真假的神功大法,都是放在舒坦上隨便賣的。那麼今天張果的事如果推而廣之,可能形成一種參照地規矩,假如修行無師,得神通之時,也應守傳世戒律,有傳世之法,就應有傳世之戒。

鍾離權解釋了一下張果之事為何開了修行界先河,別的修行弟子恐怕聽不太懂,但做為後世穿越而來的梅振衣是完全聽明白了。他眨了眨眼睛想了半天,覺得很有道理。但也有問題,皺著眉頭道:「鍾離前輩,你說的話,我隱約覺得含有重大玄機,卻又參不太透。天下各門各派戒律各不相同,或者修行人並不知自己所學傳承何處,又應當如何自守?」

鍾離權:「一時參不透沒關係,其實我也沒參透,你有這個疑問在心就行,欲行之事。請從我始,推己方可及人。……小子,張果地事說完了,現在輪到你了。昨天夜裡是怎麼回事,是修行入魔還是吃錯藥了,居然對知焰仙子那樣說話,你是找揍嗎?」

梅振衣聞言只能苦笑。低頭吶吶道:「既然前輩問起,我也不好不說實話,其實我是認錯人了,之所以那樣,說起來還與前輩你有關呢。」他將昨夜見到鳴琴等人地打扮。誤以為是鍾離權變化而出色誘,一時戲言結果惹了麻煩地內情都說了出來。

鍾離權哈哈大笑,笑的桌上杯盤亂顫,笑著笑著突然頓住了,瞪眼道:「小子,你才多大年紀呀,就算再聰明,也不可能事先想到我會用色慾勾牽之法來試探你。這是怎麼回事。給我解釋清楚!」

這下壞菜了,眼看要穿幫,十三歲地孩子怎麼能事先想到這一出呢?梅振衣眨了眨眼道:「是這樣的,我平時看古人神仙傳記。仙人行事曾有這一說,當時腦袋一糊塗,就誤會了。」

鍾離權:「我看你不是糊塗了,而是聰明過頭了!你是孫思邈的弟子,師父不可能沒有教導過你。想想看。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嗎?」這句話的語氣與剛才不同,不再是談笑而是顯得相當凝重。隨著話音似乎有一股神念直接逼入到腦海中,如深深一擊。

鍾離權提起了孫思邈,梅振衣腦海中靈光一閃,如夢中被點醒。----他的錯不在於認錯了人,也不在於誤會成了鍾離權的試探,而在於違背了孫思邈曾教導他地三句話!

第一句話是「你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如何與你打交道。」那麼昨夜的幾位女子,是修行高人也好,是山精鬼怪也好,是鍾離權變化出來的幻象也好,來到面前與他打招呼,並沒有什麼其它的出格舉止,梅振衣開口輕浮隱念不堪,首先就是錯了,違背了師父的教導。

第二句話是「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見怪莫怪便是。」那麼他昨夜一見鳴琴等人打扮妖嬈,第一念就想岔了,對方還沒怎麼樣他先耍怪了,哪裡像個修行悟道之人?就算是鍾離權的試探,他也是見怪已怪,已失堅守自我之心。

第三句話是「上師在與不在,並無分別。」假如孫思邈在當場,梅振衣能那樣嗎?當然不會!這句話換個角度來理解,假如不是鍾離權的試探,而就是有女子路過詢問,梅振衣能那樣嗎,也不會!如此說來孫思邈地三句教導,梅振衣一句都沒做到。

有時候一句話的道理你能完全明白,但不一定隨時隨地都能做到,都能在無意中自覺遵守。師父把道理交給你,並不意味你已經「得道」,普通人的毛病常常就是如此,修行人修行的是什麼,就是這個。有一個術語叫作「知常」,假如你做不到,那就是修行境界未到!

這一點也能印證莊子所言的「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

此時距離孫思邈離去已經兩個月了,梅振衣修煉靈山心法遲遲突破不了「如神在」地境界,原因也是如此。

梅振衣為什麼會錯,是因為太聰明了,或者說太賣弄聰明了。他仗著穿越前所聞傳說中的經驗,一連破了鍾離權三次試探法術,到第四次的時候還這麼幹,結果玩大了也玩栽了。其實他並沒有預見未來的能力,只是仗著穿越前對傳說的記憶而已,卻無形中真的自以為能先知先覺了。

在他初遇鍾離權之後,孫思邈就曾說過:「你不受他的神通所惑,並不是因為你如今的修為已能破妄不迷,而是你早有察覺,所以根本沒進去!」當時他老人家說地很透徹,但梅振衣並沒有立時醒悟,此時經鍾離權喝破。這才如夢初醒。

一念閃過想到了這麼多,靈台一片清明,梅振衣上前以師禮下拜:「多謝前輩點醒,否則晚輩身在夢中還不自知,請受我一拜。」

鍾離權看著他面露欣慰之色:「很好,這一念之間,你的修行已有進益,既然以師禮拜我,想必已早知我地來意,為何稱前輩而不稱我為師父呢?」他終於繃不住。主動把收徒的話說了出來。

梅振衣:「古人云一字可以成師,前輩地教導,我自當以師禮拜謝。但正式拜師,我心中還有兩點疑慮。」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梅振衣心中確實還有疙瘩沒解。想當初孫思邈開口收徒,他想都沒想就拜倒了,今天在鍾離權前面卻不是這樣。

鍾離權似笑非笑:「噢。你倒把架子端起來了,說吧,還有什麼疑慮?難道你認為我修為低微,不夠資格做你的修行上師嗎?」

「不是不是,晚輩心中還有一事不解。第一次路遇前輩是在萬家酒店門外。說實話,前輩在萬家酒店所行之事,弟子心中十分不喜。」他終於當著鍾離權的面把實話說了出來,而且把後來自己對孫思邈說的那番話也講述了一番。

鍾離權輕輕歎了一口氣:「徒弟還沒入門,先教訓起師父來了,少見啊!我當日所行之事,你心中別有感悟,也不算我白幹了。世人若聞紀家之事。而有所悟,也不枉我一番點化。」

梅振衣微微吃了一驚:「前輩,你也知道把紀家折騰的夠嗆嗎?您原來是想借此點化世人其中道理,但以那紀家為棋子。他們母子可沒有得罪您老人家。」

鍾離權微微一笑:「他們倒霉了嗎?沒有啊!你出現了,這便是收穫。你有你地收穫,我有我地收穫,世人有世人的收穫,只有執迷不悟者例外。紀家也沒倒霉。你還想責怪我嗎?」

梅振衣:「前輩所言所行,暗合玄機大道。我既然明白了,自然不會有怨念。但若世上其它有神通地高人不知,見前輩如此行事若競相模仿,恐非世間之福。」

鍾離權點點頭:「你講的也有道理,但其它人的事我管不著,自古以來仙人行走世間皆是如此。這樣吧,你拜我為師,學習金丹大道,等將來有大成就之後再求你心中所悟之道。還有什麼疑慮嗎?」

梅振衣:「我已有修行上師孫思邈真人,若另尊上師,應向孫真人請示。」

鍾離權:「這是對的,你尊師,我也喜歡,誰都喜歡收這樣的弟子。可孫真人不在這裡,你要去關中見他嗎?」

梅振衣:「不必遠行,我自有辦法拜見師父詢問。」

鍾離權看著他面露疑問之色,似乎不太相信又有些期待的說道:「哦,你有這個修為嗎?如果有就試試,等你請示了孫真人,我自會來找你的。今天地菜不錯,謝謝了!」言畢提起酒葫蘆飄然出門,等梅振衣再回頭時已蹤影不見。

鍾離權說知焰過幾天還會再來找張果,梅振衣特意交代張果,一見到知焰立刻通知自己。他不好責怪鍾離權多事,但對知焰的遭遇總有些過意不去,想找她談談。然而梅振衣首先等來的不是知焰仙子,而是朝廷的封賞。

洛陽傳旨,南魯侯梅孝朗征戰有功,被加封為右僕射,進爵南魯公,不僅復居相位,而且權勢更勝從前。其嫡長子梅振衣受蔭,賜勳雲騎尉,小小年紀就有了七品勳官身份,也算是朝廷格外加恩。

此番受封賞的當然不止南魯公梅孝朗一人,程務挺被加封為平原郡公,裴行儉被加封為聞喜縣公。一戰封三公,看似皆大歡喜,可明白人都覺得不太尋常。裴行儉可是主帥啊,為何封賞明顯偏薄?這多少是宰相裴炎搗地鬼。

大軍還朝到洛陽面聖,前緣殿之上首先就是廷議軍功,按說功勞最大的應該是主帥裴行儉,可是裴炎奏道:「裴將軍率左路軍馬首戰失利,次戰又固守長城不出以金帛與敵結盟,而梅孝朗率右路軍奇襲斷突厥後路,先鋒程務挺劫獲敵方輜重,方奠定全勝之功。」

他這番話分明是在打壓裴行儉,力捧梅孝朗與程務挺,特別是提攜程務挺。裴行儉這個人立身清正,不好結黨營私,與裴炎一直保持著距離,凡事都是公事公辦的態度,如今立大功還朝,假如不設法排擠的話,裴炎首輔之位可能不保。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4:09

第二卷:大宗師 049回、癡兒加封雲騎尉,孝朗進爵南魯公

熟悉征戰的人都應該清楚,做為主帥要掌握全局,不能以局部之勝負來評判,沒有裴行儉設計穩住阿史那伏念,哪有程務挺奇襲之功?況且現在廷議封賞,裴炎卻開口訴說主帥過失,連梅孝朗都覺得奇怪。令他更奇怪的是,皇上並沒有貶斥裴炎,下旨只封裴行儉為聞喜縣公。

聽封之後梅孝朗看了裴炎一眼,心裡突然明白了一些,恐怕裴炎早已得到過皇后的暗示,所以才會那樣說話。裴行儉在軍中影響太大了,有很多手握軍權的大將都出自他的門下,這次出征獲勝如果再加厚賞,威望無以復加,有功高震主之嫌。

目前皇上年高體弱,朝堂大位即將更迭,裴行儉如手握兵權,屆時擁立新皇也需要得到他的支持。皇后不希望看見這樣的局面,現在就想削裴行儉的權,只能讓裴炎蹦出來,找一個不是借口的借口。議完軍功之後,又開始商議如何處置俘虜,果不出梅孝朗所料,裴行儉的意見被駁回。

這次征戰大勝,主要是因為裴行儉設計讓阿史那伏念與阿史德溫傅兩部自攻,伏念被逼無奈聽從裴行儉的命令,突然倒戈將溫傅擒獲,一起到軍中獻降。如果不是這樣,就算大軍能獲勝,那也至少要多付出上萬將士傷亡。在回朝的路上裴行儉就已向伏念保證,屆時留他一命,自大唐開國以來,還沒有殺戴罪立功降將地歷史。

裴行儉請皇上留伏念一命。結果裴炎又奏道:「伏念本無降意,只是被程務挺劫走妻子輜重。窮途末路無計可施。況且他是反覆無常小人,先前已用詐降之計敗曹懷舜大軍,今日不殺終為後患。那突厥作亂已久,正應斬其酋首以震懾,揚我天朝國威。」

皇上從裴炎計,將伏念與溫傅一併處斬,這一番朝堂爭鬥裴炎佔盡上風。伏念死了,裴行儉失信於人,對他的威望也是個很大地打擊。事後據說他私下裡歎道:「我欠伏念一條命。邊關恐怕還有禍事。」裴行儉退朝之後就上表交出軍權,稱病不出,而程務挺被任命為右衛將軍,與裴炎的關係變得十分親近。

梅孝朗也覺得暗暗心驚,裴氏同宗尚且不能相容。這位岳父裴炎夠狠的!如今聯姻共進退,還不至於有大衝突,但同朝為相,將來如果有什麼利益分歧威脅到對方的地位,恐怕裴炎也不會顧忌翁婿之情。從這時起,他對裴炎也起了疑忌之心。

退朝之後,梅孝朗還未及出殿,宮中傳旨皇后召見。皇后擅招大臣於禮法有些不合。但近年來這對於武後卻很常見,梅孝朗只得隨著太監去了。

在鳳儀閣中見到了武後,一番行禮已畢,武後擺手道:「南魯公。請坐吧。」需要解釋一下,在宋代以前,宰相與皇上議事是平起平坐的,在皇后面前自然也有座位,不像後來的辮子戲中那樣跪著或站著。直到宋太祖趙匡胤有一次趁著宰相起身。突然命人撤走了宰相的座位。從此之後臣面君就只能站著說話了。

梅孝朗抬眼看清了武後,許久未見。發現這位皇后出落的更加妖嬈明媚了,只見她眉含秋水,面若朝霞,寶簪高挑雲鬢照人,身段婀娜容顏絕艷。論年紀,武後也是年近六旬之人了,比皇上還要大四歲,看上去卻姿容不讓盛年,而剛才在朝堂上見到皇上李治,五十出頭就已面色晦暗老態龍鍾。

宮裡宮外早有傳言,說這位武皇后是吸人元氣精髓的妖魅,梅孝朗當然不會聽信這種荒誕之說,但心中也暗自猜測皇后武氏是一位修行高人,而且修為深不可測。坐下後問道:「皇后特召微臣,有何懿旨?」

武後:「本宮並無特旨,南魯公征戰而回,為國立下大功,特當面慰問聊表心意。去年太子謀亂,公亦因此貶出長安,我知你無辜,心中可曾有怨念?」

梅孝朗在座上躬身答道:「不敢!太子坐罪,臣為長安留守亦有失察之責,此番戴罪立功,要感謝皇上與皇后地信任。」

武後笑了,笑聲如少女般輕柔悅耳:「你這麼想就好,沒有讓本宮失望。」笑聲剛起轉眼又成一聲歎息:「自古帝王家事總多糾葛,比之世間百姓,父母憂心更甚啊。」

這句話讓梅孝朗不好答,只能接著聽她說,只見武後話風一轉又問道:「我聽說你有一子臥病多年,最近怎樣了?」

梅孝朗:「那是亡妻柳氏之子振衣,患失魂症十二年,去年被神醫孫思邈救醒,日前已無大礙了,多謝皇后掛念臣的家事。」

武後面帶微笑,輕起貝齒:「那我要恭喜你了!聽說你前妻亡故,又續娶了裴家小娘子,有幾個兒子?」

皇后竟然和他拉起了家常,而且特意提到了他與裴炎聯姻之事,梅孝朗心中疑惑但也只能老老實實的回答:「我有三子二女,長子振衣遠在蕪州養病,次子振庭為裴氏所生,三子振冠為側室所生。」

武後:「多子多福也多操心啊,此次南魯公功勳甚重,應蔭及子孫,三子之中,你希望本宮封賞何人?」

「當然是嫡長子振衣。」話一出口梅孝朗突然覺得不對,因為皇后問了一句廢話,按唐律自然是嫡長子受蔭,還需要問嗎?而且皇后剛剛廢兄立弟為太子,自己來一句「當然是嫡長子」,豈不是當面暗示難堪?

而且剛才那句話還有文章,皇后問他「希望本宮封賞何人?」這不是皇后該管的事,至少表面上不是。委婉一點應該說:「希望本宮建議皇上封賞何人?」皇后倒好,把建議兩個字都省掉了。直接明示梅孝朗宮中地事都是她說了算。

一念及此梅孝朗趕緊轉口道:「吾其餘兩子年紀尚幼,而長子振衣生母早亡又病弱多年,因而心中難免憐惜更甚。皇后欲加恩,但聽聖裁,臣不敢多言。」

武後坐在那裡換了個姿勢,一手托香腮道:「南魯公多心了,本宮只是隨口一問,因為我知道你地次子是裴炎外孫。」

這話什麼意思?肯定有所指,梅孝朗端正身姿答道:「我與裴炎皆為人臣。朝廷加恩福及子孫,無論是誰,只有稱謝。」

武後點了點頭:「好,南魯公有正氣,你與裴炎同朝為相。公私分明為國盡忠,也是天朝之福。」

梅孝朗告退時,武後賞賜十三節白玉帶一條,次日接到宮中傳旨,加封長子梅振衣為雲騎尉。武後召見他嘮地都是家常嗑,而在那種場合每一句話都不是隨便說的,拿梅振衣的話題做幌子,至少明明白白的告訴了梅孝朗兩件事。

第一就是朝廷的事現在完全由她說了算。第二是她知道梅孝朗與裴炎關係密切。如今又同為宰輔,所以特意提醒,不管到什麼時候,梅孝朗最好還是聽她的。結黨營私的嫌疑武後可以不管。她只管梅孝朗地隊伍往哪邊站。

此時南魯公府已從長安遷來洛陽,梅孝朗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提醒妻子裴氏,往後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盡量少與娘家來往,以免給人私下交往過密地感覺。他本來對裴炎就有了疑忌之心,又經皇后提醒。這麼做是理所當然的。但是他夫人裴玉娥心中就有些不樂意了。

搬到洛陽離娘家近了,可丈夫卻要有意疏遠裴府。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官做大了,用不著像以前那樣借助她娘家勢力了嗎?她一直以為自己對梅府地貢獻大、功勞多、跟著吃的苦受的累也更多,如今那個小白癡梅振衣受封,而自己母子什麼都沒撈著,讓她尤其不是滋味。

偶爾有娘家人來訪,裴玉娥也有怨言不經意中流露,也傳到了裴府人地耳中,無意間給梅振衣又帶來一場大麻煩,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只說梅孝朗回府之後,裴玉娥告訴了他妙法門弟子前往蕪州之事,還說自己寫了一封家信給梅振衣,料想不會有什麼問題。她就當一件小事輕描淡寫的說出,梅孝朗聞言卻有些擔心,同時心中也有些生氣----就算裴玉娥一個婦道人家不明白事情,那裴府沒有明白人嗎?竟然沒有提醒裴玉娥事先派人告訴梅振衣,僅僅是寫了一封家信交給知焰仙子。

那已經是兩個多月之前地事情,現在再派人去已經來不及了,梅振衣聰明伶俐,自己應該能處理好。梅孝朗卻沒料到知焰仙子第一次見識人煙繁華,一路走走停停,此時剛剛趕到蕪州。

安頓好府中雜務,梅孝朗又命梅毅趕回蕪州。此時地梅毅也立了軍功,加封游擊將軍,有銜無職仍在南魯公府中聽命。倒是那位程玄鵠最走運,裴家、梅家、程務挺三方面都能討好,不僅加官而且補了個實缺,被任命為浩州司馬,已經啟程上任去了。

梅毅還沒有趕到蕪州,妙法門的事情已經解決了,而且朝廷加封地詔令也到了,梅振衣正式受封就在知焰仙子等人離開齊雲觀的第二天。

這天晚上,我們的小侯爺,不,現在是小公爺、雲騎尉梅振衣正舒舒服服地靠在臥室的大床上,身後的谷兒將他半抱在懷中,而穗兒用一個煮熟了去殼的鴨蛋,輕輕敷揉他腦門上地包,一邊敷一邊還鼓著櫻桃小口吹氣。

這個包是前天夜裡從齊雲台上跌落時砸的,腦門著地摔的可不輕,要不是他身子骨結實說不定當場摔出個好歹來。已經兩天了,還沒有完全消下去,昨天也是頂著包請人喝酒。

「少爺,還痛嗎?那幾個妙法門的修行人,也是女的,怎麼就那麼凶,一點都不像婦道人家!」穗兒心疼地問道。

「本來還有些疼。但被你們地小手一摸,就一點都不疼了。不僅不疼而且還好舒服。早知道這麼舒服,我以前就應該多摔幾下,讓你們好好揉揉!……那些女人凶不要緊,只要我的谷兒、穗兒溫柔可人就行。」靠在美少女懷中,幽香誘人享受溫柔呵護,委實舒服啊。

谷兒撲哧一聲笑了:「少爺千金之軀,可不能再摔著了,如果你喜歡,讓我們揉就是了。喜歡揉哪就揉哪。」說完這話覺得語意曖昧,自己地臉先紅了。

穗兒道:「今天聽說有聖旨傳來,老爺立了功,少爺也當官了,雲騎尉是多大的官呀?」

梅振衣:「七品而已。芝麻大。」

谷兒低聲驚呼:「七品還不大呀,柳老爺在寧國縣當倉督,才只有八品呢!」

梅振衣:「無職的虛銜而已,我一個小孩子,算什麼官?」

穗兒嗲聲道:「話可不能這麼說,少爺雖然年紀小,可是身份尊貴呀。想當初柳老爺把我們姐妹送到梅府,真是這一輩子的福份。就不知道將來少爺的官越做越大,還能不能喜歡我們姐妹的伺候了?」

梅振衣伸手,將兩個小丫鬟一人一隻柔荑都握住按在懷中,笑道:「假如沒有你們倆在身邊。我做再大的官,也覺得沒什麼意思。」兩個少女相對一視,紅著臉嗤嗤淺笑,少爺快長大了,真的就快長大了!

在屋內與貼身丫鬟調笑一番。倒也沒幹別的。仗著年紀小,滿足了一回愣充柳下惠地惡趣味。入夜時分仍然獨自來到齊雲台上修行。在孫思邈的調教下,梅振衣的各種修煉與學習是日日不輟,自從能夠打坐之後,這夜間靜坐只中斷過一天,就是昨天。

梅振衣天資聰慧悟性極佳,就算他自己不這麼認為,孫思邈與鍾離權等高人都是這麼評價的。另一方面,他學習任何東西時用功之勤苦、韌勁之綿長,都是非常少見的,一點都不像個養尊處優地大少爺,這一點也曾讓梅毅感到吃驚。

這些與他穿越前的二十年經歷有關,從小可是嘗遍苦難,在苦中長大已經不以為苦,自己過的還很有趣。更有意思的是,穿越後享受富貴奢華,無意中也不以為異,直到程玄鵠一言點醒。

任何一種修行,如果你有那個資質,也需要把日常的修煉功夫下足,這才是最終能夠突破境界更上一層樓的根基,至於是否能夠突破,最終還有一層窗戶紙,就是心性上自覺的淨化。鍾離權問他前夜錯在何處,梅振衣回想起孫思邈教導之言,突然醒悟,這就是修行中所謂的機緣到了。

這夜在齊雲台上靜坐,依然是引月華入體,省身一周天,鍛煉醫家易筋洗髓之法,隨著內勁法力運轉,週身神氣相合,他腦門上那個淤青地包包也漸漸消去----神功妙法還是比丫鬟的溫柔小手好用。行功至此,自然而然發動靈山心法。

神氣相合,身意無別,身即意,意即身,此時元神呈現。如何形容這種元神呈現的感覺?梅振衣是第一次達到這種狀態,但孫思邈早就說清楚了,一入境界他就能明白。尋常五官退位,神識清明呈現,呈現的是一種非常純淨且絕對清醒地自我意識。

眼前有光,定境精微再度深入,靈台豁然開朗,有一位鬚髮浩然的長者面容和藹就出現在神識所見的這一片靈台中,正是孫思邈。

「師父,我終於見到你了!」這是定境中以神念的對話。

孫思邈面帶微笑:「騰兒,你的靈山心法終於突破了如神在地境界,為師雖離去,但也放心了。」

梅振衣:「弟子慚愧,師父地教導時常在耳邊,所行卻不能持之以恆,若非鍾離前輩點醒,我還見不到師父。」孫思邈:「你今日所悟,謂之知常。以一貫之行而知常,這是修行必須達到的。往後不論你修煉任何法門,入門之後都要經歷這知常一步。太上有雲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今日你能悟透了嗎?」

梅振衣:「有所感悟,再不能忘!……師父,今日見您老人家還有一事請示。」

孫思邈微微一笑:「是鍾離權欲收你為徒之事嗎?我早已說過,前日眼中之怪,後日未嘗不能見其中真趣,你今日能突破如神在境界,也是東華先生點化之功,師徒之緣已有。」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4:40

第二卷:大宗師 050回、妙法因人而用器,截取飛雲好裁衣

這番話是孫思邈主動說出來的,看似老人家能未卜先知料到梅振衣會問什麼,但眼前所見的孫思邈只是梅振衣靈台中的一道心印,與真人無二但也有所區別。梅振衣心裡想的什麼事情,靈台中顯現的「孫思邈」自然知道,這就是此種溝通的神奇之處。

待梅振衣收功睜開眼睛的時候,神識忽動感覺到附近有人,轉身望去只見月光下站著一位紅衣綠絲絛的女子。她微尖的下巴,鼻樑很直稍微有點高,彎彎的細眉眉梢微微上挑,一雙俏眼在月光下如辰星閃爍,表情淡淡的,窈窕而秀麗。梅振衣沒回頭時以為是鍾離權來了,轉眼一見竟是知焰仙子。

「知焰道友,你怎麼又在深夜來此,在這裡很長時間了吧,為什麼不叫我呢?」梅振衣跳下齊雲台拱手打了個招呼。

知焰:「你行功正在緊要關頭,我不想驚擾你。人世間的修士真是奇怪,你就在這種地方修煉嗎?也不避入洞天之中,不怕被過路鬼神驚擾嗎?」

梅振衣笑了:「人世間不比崑崙仙境,不是處處都可鑿建仙家洞天,就算有合適的地方,人力物力也很難一時建成洞天。這齊雲台,已經是整座齊雲峰上最合適的修行之所,齊雲觀在山中很清靜,夜間從來無人打擾,蕪州滿城鬼神也不會來騷擾我。知焰仙子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崑崙仙境隨處都是仙家寶地,而且天材地寶很容易尋找,各大仙府大多是積千年歷代弟子之功完成,弟子修行要比俗世間普通人方便多了。」

梅振衣:「那真是個好地方,有機會我也想去看看。但人世間也有人世間的好處。比如修丹道求長生,不知眾生百態,又怎知如何從此生得超脫?」

知焰仙子問道:「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梅振衣:「是我師父。」

知焰仙子歎了一口氣:「崑崙仙境中也有眾生百態。但不像人世間這麼玄妙紛繁。在那裡修行,精進很快可得高強法力,但是修行境界到高深之時,越往上突破就越難。我已經脫胎換骨近百年了,至今未能領悟出神入化大神通,非道法不妙戒律不嚴,所缺就是一番歷練。----那天鐘離前輩在神念中也是這麼告訴我的,你的師父就是他嗎?」

梅振衣:「不。我說地是我的傳法上師孫思邈真人,至於鍾離前輩,我尚未拜師。」

「哦?那他應該想收你做徒弟。」知焰思想雖然簡單但也不笨,一下就猜出來了。

梅振衣:「知焰道友,昨天的事非常抱歉,你沒有取回飛雲岫無法回師門覆命。鍾離前輩執意那樣,我也沒有辦法,過幾天等有機會。我會請求他把飛雲岫還給你。」

知焰:「修行如他如我,言出機緣已定,鍾離前輩是不可能把飛雲岫還給我地,我也不可能再找他索取。你可曾見過世上仙人為一件事反覆糾纏不休地?如果那樣,哪還能談什麼修為境界?」

梅振衣:「我若真有心歸還。還有一個辦法。」

知焰詫異道:「什麼辦法?」

梅振衣歪著腦袋,表情顯得有幾分可愛:「我若拜鍾離前輩為師,依修行傳法的規矩,入門時他會賜我一件法器,我可以請求他把飛雲岫賜給我。如果是東華先生的宗門器物。弟子須守護不可隨意處置。但飛雲岫不是鍾離前輩的宗門器物,我是可以送人的。到那時與今日的紛爭就無關了。我再把飛雲岫還給你便是。」

梅振衣雖然修為不高,但修行界的規矩也是很瞭解的,竟然想出這麼一個巧妙地點子,要是換作知焰,是怎麼也想不到這些的。她聞言眨了眨眼睛:「你說的很有道理,假如真有這一天,無論你有什麼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都能答應。」

梅振衣笑了:「好的,一言為定,如果有這一天,我們就這麼辦!你還有什麼事嗎?」

知焰一回身面朝齊雲觀後門方向喊道:「張果,你出來吧!……梅公子,我要傳此人妙法門戒律,請你迴避。」

張果咳嗽一聲從一片陰影中走了出來,其實他早就在附近了,見到知焰仙子與梅振衣說話,他沒有打擾也沒有現身,此時被喝破行藏,表情很有幾分不好意思。知焰言而有信,今天就是來找張果的,碰巧看見梅振衣在齊雲台上修煉,暫時沒有驚擾齊雲觀,商定歸還飛雲岫之事是意外所得。

知焰要傳張果妙法門的戒律,梅振衣知趣的迴避。各修行門派地核心戒律,一般是不外傳的,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紀,你去寺廟中也有一類典籍是「在家人」不能翻看不能請走的,就是講戒律的。

知焰和梅振衣的交談,張果當然也聽見了,第二天張果找了個機會私下裡問道:「少爺,你打算拜鍾離先生為師,又打算在拜師時請求鍾離前輩把飛雲岫賜給你,卻是要還給知焰仙子地,你就不怕鍾離前輩生氣?」

梅振衣:「當然不怕,他若真能把飛雲岫賜給我,就能想到我要幹什麼,不會生氣。」

張果:「老奴覺得少爺有點吃虧啊,上師收弟子入門傳法器,都是修行人的大福緣,而你卻打算把它送人。」

梅振衣:「張老啊,鬥法打架,我還不行,和人打交道,她不行,假如真的把飛雲岫還給知焰,你認為我會吃虧嗎?」

張果嘿嘿笑道:「那也是,我還沒見過少爺和人打交道吃過虧呢!照說我也欠知焰仙子一個人情,少爺還她人情,老奴也謝謝了!」

知焰走後,梅振衣就在等鍾離權來找他,可沒事總出現的鍾離權這回卻玩起了失蹤,許久沒有露面。眼看年關將近。菁蕪山莊上下忙起了過年,少爺住在齊雲觀,於是這家道觀的東跨院也熱鬧了不少。

古時地新年格外有氣氛。操勞忙碌了一年地人們這個時間閒了下來。用各種方式享受辭舊迎新的時光,少爺年前得了朝廷封賞,下人們今年也得了不少賞錢,按現在地說法就是年終獎發的都挺多,個個興高采烈喜氣洋洋。

現代都市中,很多傳統習俗已經被人們漸漸淡忘了,年過的越來越沒有年味,於是也少了很多樂趣。在傳統中。無論大戶還是小戶人家,過年都有很多事。比如蕪州人家,都要醃臘肉、灌香腸、做熏魚,臘月二十三撣塵祭灶,大年夜炸圓子做蛋餃。家家戶戶都要在門前掛上新燈籠,大人小孩做身新衣服。

過去地針線活稱為女工或女紅,那時候沒有大商場和服裝專賣店,人們穿地衣服大多數都是家裡的婆娘做的。男人出門衣冠合不合體,一眼就能看出家裡的女人手藝怎樣。大戶人家有專門做針線活的丫鬟媳婦,梅振衣的衣服從裡到外都是谷兒、穗兒兩個丫鬟親手縫製的,針角細密而均勻,裁剪的非常考究。

過年前這些天梅振衣也跟著下人一起忙。忙著做一種特產地醃菜。當地有一種特產蔬菜叫高桿白,看上去有點像普通的小油菜長得卻要高大很多,綠葉下面的莖有一尺長,一寸寬,嫩白如玉。是製作一種醃菜的主要材料。

將葉子掰下來紮在一起。掛在桿子上晾的半干,最複雜的一道工序就是用小刀將長莖從中剖開成筷子那麼細的一條條。然後再橫切成兩寸左右的細段。加上各種調料放入陶罐中醃製,吃地時候用香油拌一拌,微脆而香辛可口,是非常下飯的小菜,在當地被稱為香菜。(註:不是現代菜市場見的那種蔬菜。)

梅振衣這段時間,白天沒幹別的,就忙著切絲呢。一尺長一寸寬的白菜莖,從中剖開成筷子細地長條,要用鉛筆刀那麼大的小刀在砧板上劃三刀切成四縷。這是非常枯燥的慢活,普通人家醃十來斤香菜,需要幹好幾天,但在齊雲觀卻整整切了一個多月,原因無它,因為是大少爺親自主刀。

梅振衣用的是一把比匕首稍長的短刃,這把短刃也是一件法寶,名叫昆吾劍,是梅毅從戰場上給他捎回地戰利品。

梅毅是知焰走後第三天才趕回蕪州地,等他到的時候,齊雲觀地一切麻煩都已經結束了。梅毅聽說發生的事,立刻就要派人向洛陽南魯公府回報,被梅振衣勸阻。大少爺說道:「事情已經結束了,何必再節外生枝?報個平安就得了,讓那邊也清清靜靜過個年,出了什麼事我們自己心裡有數就行。」

梅毅還是覺得後怕,給了梅振衣兩樣東西,一副護腕和一把短刃,護腕是他自己送的,短刃是梅孝朗托他捎回來交給兒子防身的,這兩樣東西皆非凡品。

護腕呈淡金色黝黑的光澤,表面鏤刻著火焰狀花紋,就像一個弧形的合葉,左右兩片正好扣在小臂上。

梅毅特意告訴他:「這是一件法器,戴在手臂上覺得很硬是不是?如果你的法力夠強大的話,運轉內勁佈滿全身,它可以化剛為柔,隨著手臂改變形狀,對動作不會有任何妨礙。它是早年吳王杜伏威賜給我的,在吳王的貼身親兵中我的年紀最幼,有一次受傷後王爺特意賜給我防身,就是遇劍仙行刺的那次。」

梅振衣推辭道:「吳王賜給你的寶貝,我怎麼好意思收?」

梅毅:「送你就是送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有鏤金劍,這護腕對我的用處不大,但是少爺你不同,你擅使長鞭,可鞭法及遠不及近,遇到近身纏鬥的時候就很凶險,而這雙護腕近身格擋時非常有用,以我的功力,全力一劍也劈不開。我到蕪州就是來保護少爺的,不能時刻跟隨身邊,這雙護腕給少爺防身最合適不過。」

梅振衣還要推辭,梅毅又道:「這是一件法器,有很多妙用需要有大神通境界才能施展,當年吳王偶爾得到也沒有琢磨的太清楚。放在我手裡就更可惜了。既然少爺要拜東華上仙為師,將來此物有大用,給你就對了。怎麼。本將軍第一次送禮。小公爺就要駁我的面子嗎?」

梅振衣只能笑道:「差點忘了你陞官的事了,你是游擊將軍,我是小小雲騎尉,官小四級啊,聽你的,多謝毅叔了!」

收下護腕,梅毅又拿出一把壯如雁翎地短刃,說是南魯公交給兒子防身的東西。只有一尺多長,刃身鋒利而堅韌,拿在手裡輕飄飄的沒什麼份量。梅振衣很好奇地問這是什麼東西,梅毅告訴了他一段在戰場上地廝殺經歷。

梅毅趕到軍中的時候,匈奴兩部主力已經潰敗,大軍正在清剿流竄殘敵。梅毅不好意思白領一場軍功,於是主動請命率一路人馬搜尋突厥殘部,梅孝朗便命梅毅隨他的兄長梅剛一起率領一隊千騎左右的人馬。在草原上收攏未及投降的殘敵。

大草原一望無際往往根本看不見人影,突厥人追逐水草居無定所,如果分散逃竄還真不好找,只能根據馬蹄、殘草、灰燼等痕跡搜尋敵蹤,率軍轉了三、四天。運氣不錯,還真碰到了一夥百餘人的殘部。

這夥人和普通的小部落不同,一看馬匹、服飾、兵器,居然全是精銳的戰士,似乎是保護著什麼重要人物向西北逃離。梅剛見狀立刻下令展開隊形包抄而去。那伙戰士雖然人數不多但個個驍勇善戰。分出大部分隊人馬回衝,竟然死死糾纏了很久。最後全部陣亡。

梅剛一看就知道這是斷尾求生之計,分明是丟車保帥地做法,於是留出大部人馬與對方斷後的死士做戰,自己和梅毅兩名高手各率百名騎兵從左右包抄繞過戰場,仍然直追逃走的敵方首領。眼看就要追上了,對方的隊伍中突然飛出一人從空中撲擊而來,是一名薩滿大巫。

前文提到,大唐年間世間立道統的可不止佛道兩家,在草原一帶薩滿教十分流行,也有特殊的修行人,據說他們膜拜天地萬物並與之溝通,得到超越常人的神靈法力,修行有成者稱為大巫。這位大巫法力強悍,一揮手在空中就是一片刀光劈下,竟然一刀斬落五騎,連頭盔帶鎧甲都一劈為二。

遇到修行高手了,這就不是普通人之間的戰鬥了,梅剛梅毅拔劍雙雙而起迎了上去,與這位大巫斗在了一處。前文說過,以梅毅地修行還未達飛天之境,但他拔劍在手一身殺氣,並不畏懼這世上劍仙,況且還有兄長梅剛在側,兄弟兩人劍氣縱橫配合的十分默契,也將將敵住這位飛天大巫。

鬥法前梅剛下令手下騎士散開,輪番以強弓發射利箭輔助攻敵。普通的箭無法威脅到修行高人,但是梅剛訓練出的親兵可不一樣,大多也是學過粗淺的御劍術,射出地箭時帶著些許御物神通可以劃出弧形微微轉向,破空而來轉找敵手的身形。

兩百多人分批輪番發箭,空中飛蝗如雨,就算一時射不中大巫,等他神氣衰竭法力耗盡之後,也一樣會被射成刺蝟。而梅剛、梅毅持劍佔住方位,劍芒四射纏住大巫,讓他無暇衝出戰陣去殺傷射箭的軍士。這一斗就是一個多時辰,軍士們幾乎都射不動箭了,大巫也終於力竭,被梅毅一劍斬殺。

這位大巫有飛天之能,本來還有機會逃命的,但是為了斷後掩護,不得不與梅氏兄弟的糾纏,最後落了個殞身而亡地下場。等殺了這位大巫整軍再去追擊剩下地十餘騎的殘敵,對方已不知去向。梅毅到現在也不知道逃走地究竟是什麼重要人物?因為突厥兩部首領伏念、溫傅都已被擒,梅孝朗事後聽到報告也沒有再去深究。

這把短刃就是那大巫手中的法器,後來作為一件戰利品落到了梅孝朗手裡。梅孝朗聽說了當時鬥法的經過也覺得心驚,對梅毅道:「此件法器看似普通毫不起眼,在高人手中卻是那般厲害。你把它帶到蕪州交給我兒,騰兒年幼不便佩劍,跟你學御劍術,用這把短刃正好防身。」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5:09

第三卷:齊物論 051回、周王西征昆吾劍,梅府門前切菜刀

短刃的手柄上有兩個古怪的文字,梅毅不認識,等到星雲師太來授課,梅振衣請她辨認。師太仔細研究了半天,推斷是上古金文「昆吾」二字。在道家《清虛經》中有這樣一段話「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獻昆吾之劍、火烷之布。其劍長尺有咫,練鋼赤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

星雲師太猜測它很可能就是傳說中的昆吾劍,這個結論可夠驚人的!

傳說中昆吾劍能切玉如泥,是不是真的驗證一下便知,梅振衣發現它確實鋒利,但要看怎麼去用。這把劍太輕不受力,用來切豆腐自然鋒利,切木頭就勉強了,但如果運用御物法力並以內勁催動,可以直接插進岩石中還不傷劍刃,果然是寶刃!

梅振衣調皮,用昆吾劍試過梅毅送他的那對護腕,發現以昆吾劍之利也傷不了護腕,可能是他的法力不足,另一方面也足見這對護腕確非凡品。傳說中的昆吾劍怎麼會落到一位薩滿大巫手裡?而且那位大巫帶著這把劍斷後犧牲,可見他要保護的逃走之人地位絕不一般。

梅毅聽說星雲師太猜測這把短刃來歷非凡,心中也覺得很詫異,隱約覺得當時沒有追上所有殘敵是錯過了一場大功勞,偶爾有一次對梅振衣歎道:「少爺啊,那天我們兄弟沒有追上那最後的逃敵,現在想來有些遺憾,當日萬一追上的話,我現在可能就不僅僅是游擊將軍了。」

梅振衣笑著勸慰道:「毅叔啊,立功勞也要有命去享啊!你有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那天你們幸虧沒追上,如果最後真追上的話,說不定今天我就沒法陪游擊將軍過年了。」

梅振衣和他分析了一番,那天敵人殘部還剩下十餘騎,除了首領之外應該還有精銳手下,飛出一個大巫就如此凶悍難鬥,假如再有高手呢?不需要太多。再來一個與那位大巫相當地高手。梅剛梅毅兄弟恐怕就危險了。

那些人可能並不懼怕梅氏兄弟的這支隊伍,但不想過於暴露實力糾纏太久,萬一驚動附近的大軍主力前來包抄,那可真就跑不掉了,他們當時可能只想逃走不想力鬥,所以才讓梅氏兄弟揀了個便宜。

梅孝朗事後曾說了一句話「草原廣袤,逃走數騎也屬平常,你們兄弟也立了一場軍功。人能平安回來就好!」這最後一句說的有些突兀,似乎是為梅氏兄弟鬆了一口氣,可能也是想到了這一點。

聽了梅振衣的解釋梅毅也回過味來,想起了梅孝朗說的話,拍了拍胸口道:「我就是個武夫,在戰場上想不了那麼多,聽少爺這麼一說,還真是有點走運了。回家摟婆娘好好過年罷。可憐的婆娘們,差一點就沒見著男人回來。」

梅振衣笑嘻嘻地問:「毅叔,是不是從戰場上回來地人都想婆娘啊?別著那個急,天還沒黑呢,你先告訴我。那大巫怎麼能一劍斬落五騎呢?」

梅毅:「我看的清楚,那人揮手發出的七道劍芒,我與哥哥擋住了,旁邊的五騎可沒那麼走運。這把劍不簡單,我給你試試。」他從梅振衣手中接過昆吾劍。低喝一聲揮出。只見劍身發出七片飛羽似的寒光,切在地上留下七道深深的裂隙。

梅振衣鼓掌道:「毅叔好厲害。原來你也會這手。」

梅毅:「這不算什麼,我已用御劍術全力發動了,在三丈內擊殺幾個蟊賊還可以,但在五丈外斬落帶甲騎兵,還是做不到的。你說的對,假如當日再來一位高手夾擊,我和兄長兩人可能都交代了。」

梅振衣:「毅叔也不必太謙虛,劍術如你,已經相當高明了,離世上御劍飛仙只差一線,我好生羨慕啊。」

梅毅一笑:「羨慕嗎,那就好好去練,以你今日地修為,已經可以修練御劍術。」

梅振衣:「好啊,我們什麼時候開始練?」

梅毅的笑容有些難得的調侃味道:「就現在,從切菜開始!」

說從切菜開始不是開玩笑,真的從切菜開始,切的就是高桿白菜。梅振衣如今的修為剛剛能夠掌握最基本的御器法術,持昆吾劍在手,按梅毅所教的御劍術,可以發出微弱地劍芒。這劍芒是他的神識通過法器延伸而出,以法力凝聚而成,假如沒有突破如神在的境界,假如沒有在修煉易筋洗髓的途中,還真掌握不了。

梅毅的第一步要求,並不是讓他在短期內擁有多強大地法力,首先是要學會以神識去精確的控制法器,達到與身心一體的精妙狀態,這是能量與精神的同步訓練。梅毅恰好看見齊雲觀的後院裡有僕人們在用小刀切白菜莖,靈機一動想到了鍛煉梅振衣地方法。

第一次切菜莖地時候是放在砧板上,一不小心劍芒一吐,連砧板帶桌子都給切開了三條縫。用了三天,梅振衣才學會將劍芒精確的控制在劍尖外一小截地空間內。梅毅的要求並不高,就是要他隨意揮手能發出三道劍芒,準確的將白菜莖切成做醃香菜需要的形狀。

看似簡單,而且沒什麼大威力,卻要比戰場上殺敵時對兵器的控制精妙多了,修行人在神識感應方面有更玄妙的境界。前三天梅振衣切的是一塌糊塗,幾百斤好白菜都沒法用了,只能剁碎了去餵豬。

練習御劍術的同時,梅振衣每天還堅持打坐修練靈山心法,感應元神呈現時那種清明的狀態,漸漸的,白天切菜的時候越來越純熟。用法力催動昆吾劍,精確的發出三道劍芒,就像輕輕的伸出自己三根手指。在菜莖上掃過,切成如筷子般地四縷長條,而且不傷下面的砧板。

一開始下人們看見少爺親自做這種粗活都嚇了一跳,自然紛紛勸阻,可梅毅說少爺這是在練習劍術,僕人們也就都幫著少爺給白菜排隊了。張果見狀下了一道命令:梅家在蕪州的所有僕人與佃戶,今年過年都不用做醃香菜了。少爺要親自加工。齊雲觀中做好送給各家當年貨。

梅家在蕪州的佃戶有上千戶,過年醃香菜要有幾萬斤,這還是曬乾了醃好的份量,新鮮高桿白的用量超過十萬斤。這下齊雲觀可就熱鬧了,每天都有僕人往山上一捆捆的挑白菜,齊雲觀門外地空地上架起了一排排地長竹竿,上面掛的都是掰好了倒繫在一起的白菜莖。

道場淨地簡直就成了菜市場,而且只有一種菜。原因無它。梅家大少爺要練劍。

在砧板上切的熟練之後,花樣換了,又把十幾根菜莖一頭紮好,倒掛在竹竿上,讓少爺站在不遠處放出劍芒凌空去切。先用隔空御物之力將一捆菜莖都盪開,劍芒飛至將它們一根根切好,這比在砧板上切難度大了不止十倍,梅振衣又不知道切廢了多少捆白菜。這才掌握純熟。

幸虧這種高桿白在蕪州不貴,是秋收後至嚴冬前間種的蔬菜,產量高價格很賤,主要就是醃香菜所用。附近的佃戶幾乎把自己家種的高桿白全都送到了齊雲觀,張果也一律打賞。

把菜葉紮成束掛在桿子上切。也習練純熟之後,又換了一種花樣。將掰好的菜葉一堆堆地放在掃乾淨的地上,張果施妖法捲起一陣風,捲得漫天菜葉亂飛。梅振衣威風凜凜站在空地中央,手拎一把小劍上下翻飛。空中劍芒四射。然後留下一地爛菜幫子。----唉!又得把這些菜送去餵豬了。

總之過年前的臘月間,梅振衣幾乎沒幹別的。就是晚上打坐白天切菜。練習到最後,漫天菜葉落地,長長的白莖被整整齊齊的從中切開成四條。梅毅終於說道:「少爺,你不需要練了,技藝已經純熟,現在所缺的就是法力的強大與神識感應延伸地程度,這不是切菜能夠鍛煉的了。」

梅振衣也有同感,現在運用昆吾劍,他不需要去看,只要神識能夠感應,在法力可控制的範圍內,信手一揮,劍芒比自己的手還要靈活,不論在什麼方位都能隨意盤旋飛舞收發自如。

據說很久以後,有人問梅氏兄弟:「你們的梅家劍法當初是怎麼練地?」梅大南答道:「就是切菜,蕪州特產的醃香菜。」梅氏還在蕪州開了大唐第一家專業醃製品加工廠,掌櫃的就是那位萬家酒店的老闆紀山城,將蕪州特產醃香菜賣到江南各地,這些都是後話了。

梅毅要少爺不必再切菜了,梅振衣卻搖頭道:「不行啊,張果已經說過年要給各家佃戶送醃香菜,這麼多菜要下人們去切,不得把他們累死啊,還是我來吧。」

接下來幾天,大少爺以「神速」親手切好了所有的菜,完成了醃香菜中最複雜地切絲工藝,下人們可忙壞了,忙著加調料醃製裝壇,再送到各家各戶。於是這一年在蕪州曾流行一句話---今年過年不收禮,收禮就收醃香菜。

閒話少敘,梅振衣劍法初成,熱熱鬧鬧地新年也終於到了。這是他穿越後過的第二個新年,大年三十這一天特意回到了久未居住地菁蕪山莊,山莊裡的氣氛前所未有的熱烈。這種感覺很好,但也有一點淡淡的遺憾。

穿越前他是一個孤兒,但是梅家園幾乎全是他的親人。現在有張果以及梅氏兄弟等人眾星捧月般陪著,可感覺仍然與一個孤兒差不多,沒有見面的父親遠在洛陽事務繁忙,而那位後母顯然不願意看見自己。唉,世事總難十全十美,自古如此啊!

他又莫名的想起了梅太公、曲教授、曲怡敏等等熟悉的面孔,念頭一轉,又想起來一個人,那就是酷似曲怡敏的何幼姑。也不知道這先天體弱的小姑娘身體怎麼樣了?那一瓶生元丹雖然對修行大有助益,可以幫助法力增長,但他自己一枚也捨不得用。是時候給何幼姑送去了。

大年初三這天他回到了齊雲觀,照往年常例給觀主曲振聲送去紋銀一百兩,曲振聲拍了拍他的肩膀開了兩句玩笑,笑呵呵的收下了。隨後他換了一身道童地衣服,懷裡揣了些碎銀子,與張果一起離開,準備前往妙門山下養賢鄉何家村。去看望何幼姑。

剛走出齊雲觀沒多遠。就看遠處山路旁一棵大樹下,坐著一名高簪道士,手搖一把破蒲扇,正是鍾離權。梅振衣與張果趕緊上前施禮道:「鍾離前輩,好久不見,一直在觀中恭候,直到過年也沒見你來。」

鍾離權把眼一瞪:「怎麼,我老人家就應該一直守在這裡嗎?」

張果連連搖手:「我家少爺不是這個意思。他以為前輩你還在山中,所以過年前特意準備了好酒好菜,希望請前輩一起熱鬧熱鬧,也不至冷清寂寞。」

鍾離權:「哦,這倒是一番好心,不過我老人家不會寂寞,你們過年我也過年,我去終南山看東華門下的徒子徒孫去了。今天才回來。正好看見你們一老一小出門,這是要去哪裡啊?」

梅振衣:「我們打算去養賢鄉何家村辦點事,但在此見到前輩就不必著急了,這就恭請前輩到齊雲觀做客,晚輩一直有事想請教。」

鍾離權拍拍屁股站了起來:「辦你的事。不要因為我而耽誤,今天你也穿道服了?我們倆走在一起正好!何家村我也認識,這樣吧,讓張果回去,我陪你一起走。正好有事也想問你。」

他勸退了張果。一揮蒲扇,一股無形的力量捲住了梅振衣。眨眼間兩人就並肩飄飛到天上了。這次飛天與上次不同,不再是一片朦朧什麼都看不見,身邊白雲飄過,低頭望去遠近江水田舍清清朗朗。梅振衣感覺很玄妙,動了動身子就似腳踏實地一般,然而身形卻隨著鍾離權在空中緩緩向前飄飛。

梅振衣躬身問道:「鍾離師父,把我帶到天上說有事要問,究竟有什麼吩咐?」

鍾離權:「小子,終於肯叫我師父了?這可不是天上,不過是半空雲端,我問你,這段時間都在幹什麼?」

梅振衣:「夜間行功,白日練劍。」

鍾離權嗯了一聲,淡淡道:「劍法練的還不錯,就是好白菜都讓豬拱了!」

梅振衣:「弟子慚愧,原來我的一舉一動,您老都看在眼中。」

鍾離權:「除了過年那幾天,其它時日我都在山中觀察你呢,聽說你得了兩件寶貝,拿出來讓我瞅瞅。」

梅振衣從靴筒中取出短刃遞了過去:「這把劍是大唐將士在戰場上從突厥大巫手中所奪,有人猜測這就是傳說中的昆吾劍,師父您看看是不是?」

鍾離權接過劍看了看,又還給他道:「不錯,就是昆吾劍,天下至利之器,果然是好寶貝,而且不拿在手中連我也不能發現它地妙用,你收好了。」

梅振衣又挽起衣袖道:「還有這雙護腕,是梅府家將梅毅將軍送我地,據說曾是吳王杜伏威之物,我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

鍾離權一看見護腕就愣住了,表情說不出的怪異,伸手摸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笑的身邊的雲彩都被震散了。梅振衣被他笑的莫名其妙,好不容易等鍾離權止住笑聲才問道:「師父何故發笑,一雙護腕能把您老笑成這樣?」

鍾離權:「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好半天我才認出來,它的來歷可不簡單啊,原來是戴在畜生蹄子上的。」

那護腕是什麼來歷?梅毅不知道鍾離權可認識,此物原本是太乙真人所有,戴在他的坐騎九頭獅子地兩隻前蹄上,防止它亂跑踐踏洞府中的花草。後來九頭獅子溜出洞府下界為妖,這一對蹄環也失落人間,不想落在了吳王杜伏威手中,還被當成了一對護腕。

說完之後鍾離權又笑道:「小子,你也拿自己當畜生嗎?把這一對東西戴在自己的前蹄上?」

梅振衣也覺得既驚訝又想笑,卻沒有把護腕摘下來,想了想又問道:「獅子戴在前蹄上,不就是護腕嗎?請問師父,這東西有什麼用,能不能當作護腕防身?」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5:43

第三卷:齊物論 052回、太乙曾鎖妖王扣,今朝結腕護法身

鍾離權指著那對護腕道:「這東西用處大著呢,等你有了大成真人境界之後就能漸漸明白,至於現在,當然能作護腕用。好,你很好。」

梅振衣不解道:「師父剛剛發笑,怎麼突然又誇我?」

鍾離權:「聽我笑話你,你並沒有立刻把護腕摘下來,而是轉念問其用,這很好。其實那九頭獅子神通廣大,修行人不應有歧視物類之心。」

鍾離權講了一段故事,那只九頭獅子下界之後,成了一方妖王,號稱九靈元聖,還收了不少徒子徒孫。他手下有個黃獅精,曾在聖僧玄奘西行取經的路上,順手偷走了玄奘隨從的幾件法器,被心猿孫悟空找上門來打死了滿山的獅子。此事惹怒了九靈元聖,施法擄走了玄奘。

九靈元聖神通廣大,孫悟空也奈何他不得,最後還是請來太乙真人收回坐騎,這才化險為夷。這對東西能鎖住九靈元聖,可見也是仙家法寶。在太乙真人手中,它可以當一對鎖用,但是在梅振衣手中,也可以當一對護腕用。梅振衣並沒有執著於物類高下,只問器用,所以鍾離權會誇他。

這不是《西遊記》裡的故事嗎?在鍾離權口中說出就是真有這麼回事,而且細節與書中故事又有些不同。有意思啊有意思,穿越後先是碰到了八仙中的幾位,現在又聽說西遊往事,但梅振衣已經不像當初那麼驚異了。此時的他不也是正在前往「何仙姑」家地路上嗎?

聽完後梅振衣有些擔憂的問道:「既然是一對鎖,會不會不小心把我自己鎖住?」

鍾離哼了一聲:「那昆吾劍,也能把你自己捅死。看在誰手中怎麼用了。你現在操心這個還為時過早,它是鎖化身用的。同時也可以護法身,你會化身變幻嗎?」

梅振衣:「原來如此,多謝師父指點。但我還有些擔憂,無意中得到飛雲岫就惹了一場麻煩,現在這東西又落到我手中,那太乙真人或九頭獅子不會來找我嗎?」

鍾離權搖了搖扇子:「九靈元聖你不必擔憂,他巴不得這對護腕丟了再也找不回來,太乙真人就更不必擔憂了。他早有金仙境界,怎麼可能計較這種事情?假如往後你有機會見到太乙真人,就實話稟告他這護腕在你手中,至於現在還不用操那份

梅振衣點點頭:「明白了,不防神仙就防小人,我還是擔心這世上地宵小之徒吧。」

鍾離權:「小心點是應該的,寶貝不能隨便炫耀,但這東西也不是一般人能識貨地。連師父我也看了半天才認出來,你平時只管戴著防身。……剛才提起飛雲岫,我倒聽聞知焰又來找過你,你和她商量打算在拜師之時求我賜器,再把法器還她是不是?」

梅振衣嘿嘿乾笑兩聲:「既然師父都已經知道了。弟子就在此求您老人家成全了。」

鍾離權也嘿嘿笑道:「好啊,還沒正式拜師,就為了討好仙侶算計起師父來了。既然你已經開口了,師父也不好不答應,這樣吧。等我收徒賜器之時。一定會把飛雲岫給你,至於你和知焰之間怎麼辦。那我就管不著了。」

梅振衣趕緊拱手作揖:「多謝師父!」

鍾離權一擺手:「別著急謝我,我是要賜器,但那要等到正式傳法之時,你我暫且定下師徒名分,而傳法儀式還要再等三年。」這個徒弟已經收下,鍾離權反倒不著急傳法。

梅振衣問:「為何要等三年?」

鍾離權:「我所傳是金丹大道,你既然拜孫思邈為師學過內經,就應該明白以你現在的年紀根器未足,那內外二藥的火候、龍虎交媾的妙趣,不好傳授,要等年滿十六之後。但你也不必著急,孫思邈給你打下的根基非常好,就算我來教你築基,恐怕也不如他,我真的很有些佩服孫真人。」

梅振衣也歎道:「對弟子而言,豈止是佩服,而是感銘終身。就算鍾離師父不傳我法術,孫真人所教,我也將終身受益不盡。」

鍾離權直點頭,看著他撚鬚道:「行,你小子真有種,當著我這個新師父的面,誇孫思邈誇的這麼起勁,我喜歡!……暫不傳法,但也不能不管你,先受一戒吧。」

梅振衣:「師父要我受何戒?」

鍾離權一拍蒲扇:「色戒!」

梅振衣哭笑不得:「鍾離師父,你有沒有搞錯啊?剛剛說我年紀尚幼根器不足,轉眼又叫我戒色,不是多此一舉嗎?」

鍾離權一板臉:「現在不行,過兩年還不行嗎?天天摟著兩個小丫鬟調笑,你不想出事別人還想呢!」

梅振衣瞪眼道:「師父,這些你都瞧見啦?子曰非禮勿視,您老是世上真仙,不帶這樣玩地吧?」

鍾離權晃了晃腦袋:「非禮勿視嘛,你又沒做什麼非禮的事情,如果你非禮,我肯定勿視。……別光顧著閒聊了,前面已經是何家村,你要找誰呀?」

梅振衣:「我要找一個人,師父,麻煩你在村外把我放下去好嗎?我去打聽打聽。……哎,我看見了,就是那戶人家,我要找的就是後院裡的那個小姑娘。」

說話間鍾離權帶著他越飛越低,就在村外離樹梢高一點的位置,梅振衣遠遠看見一個水塘前面一戶人家的後院裡,站著個小姑娘,拎著個大木桶正在餵豬。她身形消瘦頭髮枯黃,正是何仙姑的女兒何幼姑。

「你找她幹什麼?」鍾離權有些不解的問。

梅振衣:「送藥啊,知焰仙子給我地生元丹。師父。您不會看不出這小姑娘有什麼問題吧?」

鍾離權白了他一眼,隨即又笑了:「知焰給你生元丹,你卻一枚都不拿出來給僕人療傷。我還以為你小子貪心獨私,本想找個機會再點化你一番。後來發現你自己也不用,原來卻是留給這個小姑娘的,她和你是什麼關係?」

梅振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那六名家人所受地傷,我用巡經補益之法可以治療,恢復的效果比服用生元丹更好,還可以鍛煉我地內養功夫,所以我就自己辛苦點了。我服用生元丹,不過是錦上添花。送給她,卻是雪中送炭,其實這小姑娘與我沒什麼關係,只是在齊雲觀中曾經偶遇。」

鍾離權搖了搖頭:「我並不太贊成你的做法,雖然你是好心。其實你救不了她,這小姑娘沒什麼病,就是先天生機不足天年短壽,生元丹能補元氣。但卻改變不了根本。」

梅振衣:「這我明白,但生元丹能讓她活的更好,我也算盡了一份心力。師父,您老神通廣大,天上地下的事情知道的那麼多。就沒有聽說過什麼辦法能救她嗎?」

鍾離權反問道:「救她?你懂不懂救這一字地含義?她沒病,就是天年如此,一眼望去,這滿世眾生都有天年之限,無非長短不同。在我眼中並無區別。不獨獨是她可憐當救。世上芸芸眾生皆有生死枯榮,這是天道循環。哪怕是太上、佛陀。點化世人普渡眾生,也不是你這種做法。」

梅振衣陪笑道:「師父說地話我都明白,但我心裡就是放不下她,方才不是向您老人家問道,就是問您是否聽說什麼類似的辦法?」

鍾離權歎了一口氣:「你明明清楚天道如何,卻想強為,其實所謂辦法你自己心裡也清楚。比如修長生之道以求超脫,但不是人人都有這個福緣資質,而以那小姑娘地先天爐鼎想都別想。最好的辦法是順其自然,盡天年重入輪迴早日解脫此生,卻又不是你所願。……讓我想想,上古之時,還真有個類似的例子,有個人這麼被救過,古往今來只有這麼一例。」

梅振衣眼神一亮:「什麼人,怎麼救的,告訴我好嗎?」

鍾離權:「太乙真人的弟子哪吒。」

哪吒是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中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座下的護法天王、天兵統帥李靖的第三子。在李靖未肉身成聖之前,有個兒子叫哪吒,生而特異有神通,拜太乙真人為師。哪吒頑劣在外面闖了大禍,被苦主逼上門來,李靖要殺子謝罪。

哪吒性情剛烈,不等父親動手,自行拆骨肉還父母,一生命數已絕。幸虧他的師父太乙真人,以大神通法力護住哪吒元神,以自己地精血與一枚九轉紫金丹為引,用座下九色蓮台為哪吒重塑了一副仙人爐鼎。哪吒不僅未死,反而因禍得福肉身成聖。

這不是《封神演義》裡面的故事嗎?剛剛聽說西遊往事,又來了封神中的一段,雖然具體細節與神話小說中有所不同,但人物事件大體差不多。梅振衣彈了彈自己的護腕問道:「那位太乙真人,就是九頭獅子的主人嗎?這件法器曾經就是他地?」

鍾離權:「不錯,就是他,赫赫有名的金仙,如果不是剛剛提到,我還想不起這一出,太久遠的事情了。」

梅振衣抬頭望天:「有機會我真想拜見那位太乙真人。」

鍾離權一撇嘴:「太乙真人是說見就能見的嗎?連師父我想上門拜見都不容易,以你現在的修為還早得很呢,就算能有這一天,這小姑娘能等得起嗎?她最多再活十幾年,而十幾年光陰對於太乙金仙不過是一彈指而已。」

梅振衣:「無論如何,還有十幾年時間不是嗎?只要我心中有這個念想,總有一線希望。」

鍾離權仍然勸阻道:「就算你能見到太乙真人也沒用,她和哪吒不一樣,各人有各人地緣法。哪吒是太乙真人地衣缽傳人,且當時已有脫胎換骨地境界。所以太乙真人才能以法力護住元神不散,這小姑娘能行嗎?太乙真人也幫不了她,真地沒這個緣法。」

梅振衣自言自語道:「能不能成。也要盡我所能。她與太乙真人之間自然沒那個緣法,但是我想幫她。我與她之間算不算有緣法呢?」

勸了半天沒效果,鍾離權的表情有些不高興了:「廢話,當然有了!你既然遇到了她,又想改她地天年,這就是緣法!至於能否成功都在其中。我就是不明白了,你看她可憐盡量幫她也就罷了,竟然還想做那不可為之事,不是白日做夢嗎?」

梅振衣:「師父。弟子有些事情您老人家恐怕不明白,我來到這世間就像一場大夢,為何不再做一夢呢?」

鍾離權語氣一沉:「你的心念既然如此堅定,為師就無法再多說了,隨你去吧!」

鍾離權話一出口,梅振衣就覺得腳下一空,猝不及防張牙舞爪就摔了下去,原來是鍾離權收了法術不再攜他飛天。只聽撲通一聲水花濺起多高。梅振衣正落在何仙姑家後面地水塘中。他把整個水塘上薄薄的冰面全部給砸裂了,不小心喝了兩口冰冷的水這才冒上頭來。以梅振衣的修為雖然不至於受傷或淹死,但也夠狼狽的。

梅振衣先後拜了兩位師父,孫思邈與鍾離權,這兩位師父的脾氣秉性可太不一樣了!孫思邈溫厚和藹。一言一行皆有長者風範,在梅振衣面前甚至連一句重話都沒有說過。而梅振衣在孫思邈面前卻是服服帖帖,一點都不敢調皮搗蛋,從來都是恭恭敬敬。

鍾離權論修為境界比孫思邈高多了,但他和梅振衣碰到一起。經常就像一對搗蛋鬼互相在耍怪。

孫思邈是絕對不會抽冷子把梅振衣扔進水塘裡。這種事想都沒法想,然而鍾離權這麼作弄梅振衣。卻一點都不讓人意外。幸虧梅振衣醒來所拜的第一位人生導師是孫思邈,假如先碰到鍾離權,還真不知會被教成什麼樣子。

梅振衣七手八腳的爬上岸,站起身來像個落湯雞似地抖了抖,正準備抬頭數落鍾離權兩句,天上早不見人影了。只聽前面吱呀一聲,那戶人家後院的門開了,何幼姑探出腦袋來一眼看見了梅振衣,驚訝的問道:「你是誰,怎麼從水塘裡爬出來?」

梅振衣苦笑道:「我不是從水塘裡爬上來的,是走路不小心,掉到水塘裡的。何幼姑疑惑不解:「大白天的,這麼寬的路,你怎麼會走到水塘裡?」

梅振衣一指上方:「有只好大好大的老烏鴉在天上飛,我抬頭看著看著,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何幼姑也抬頭:「大烏鴉,哪有啊?……你身上都濕了,會凍病地,快進來烤火。」

梅振衣:「烏鴉飛走了,看不見了!我沒關係,還受得了。」

這時有個男孩聞聲也走到門外,看見梅振衣的樣子趕緊道:「哎呀,這位小哥,大冬天的掉進水塘裡,會落下病的。快快快,趕緊來脫了衣服,喝碗熱湯捂一捂。」這男孩年紀和梅振衣差不多,長的濃眉大眼,看樣子應該是何幼姑地哥哥。

大冷天掉進水裡面,如果送命的話,人往往都是凍死的不是淹死的,就算救上來也可能要大病一場。以梅振衣的身子骨自然沒什麼大礙,但也覺得衣服貼在身上涼颼颼地非常不舒服,跟著何家兄妹進了門。

何幼姑地父親何木生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話不多舉止很憨厚,與他老婆何仙姑地脾氣完全相反。當時民風淳樸,何家夫婦見一位小道童在自家門外不慎落水,被兒女扶進家門,也趕緊幫他解了外衣拿去烘乾,弄床被子讓他裹住身體,何仙姑還熬了一碗熱薑湯端給他。喝湯的時候何仙姑問道:「看打扮,你是個小道長,叫什麼名字,是哪家道觀的呀?」而何幼姑站在一旁一直以好奇的眼神看著梅振衣,不時還偷偷笑。

梅振衣裹著被答道:「仙姑,你不認識我啦?我是齊雲觀的小道童,叫呂巖,我們還見過一面呢。」他不想說出梅振衣這三個字,怕嚇到這戶鄉下人家,隨口編了一個道童的名字,無心中說的竟然是那位純陽子的本名。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6:10

第三卷:齊物論 053回、仙姑亂請四方朔,過路陰神好顯靈

何仙姑的記性還真不錯,仔細看了他兩眼一拍大腿道:「噢,原來是你呀,想起來了,還真見過一面,當時你就在孫思邈老神仙身邊。小道長,大過年的怎麼到我們何家村來了,走親戚嗎?」

梅振衣:「不是不是,我就是來找你們家的,可真巧了。」

「找我們家?難道我婆娘做的事,得罪觀裡的仙長了?」何木生有些不安的問道。

梅振衣:「不是這麼回事,還記得仙姑曾帶著令愛到齊雲觀看病嗎?當時孫真人開了個方子,你們用了沒有?」

何仙姑:「一直在用啊,難道藥方有問題?」

梅振衣:「藥方沒什麼問題,但藥效有限,孫真人後來又煉了一爐丹藥,效果比原先的湯劑好用多了。老神仙臨走的時候吩咐把丹藥給您家送來,前段時間觀裡事情忙就耽誤了,現在才想起來。」說著話取出一個小玉瓶,掀開被子的一角伸出手,遞到了何仙姑手中。

「是送給小女的丹藥嗎?難為老神仙還能記住這種事,多少錢啊?」何木生問道。

梅振衣笑著說:「不要錢,就是送的,煉丹藥所費都是孫真人的弟子梅家大少爺孝敬,所以就不收你們家錢了。」

「白送啊?那太謝謝了,這個瓶子也是送的嗎?」何仙姑的眼神亮了,她沒有看見藥卻看見了裝藥的玉瓶,這可是崑崙仙境妙法門用來盛丹藥的淨玉瓶,就算何仙姑不識貨,也能看出這東西很值錢。

梅振衣怔了怔:「這個,這個瓶子是裝藥的。丹藥放在瓶子裡才能保持最好的藥性,裡面一共有二十四枚藥,大約每十五天服一枚,按照黃歷上二十四節氣地日期。正好可以服用一年,就不用再服原先的湯藥了。至於瓶子,等丹藥服完了再說。喜歡的話就留著吧。」

何幼姑的哥哥何火根甕聲甕氣地插了一句嘴:「梅家過年送東西,我知道,我們村就有梅府的佃戶,年前還有人從齊雲觀送香菜來呢,連菜罈子都是送的。」

何仙姑聞言是眉開眼笑,笑地臉上的粉都掉下來少許,收起玉瓶起身道:「呂道長大老遠來送藥,正趕上大年初三。怎麼也得好好謝謝人家!當家的,你帶火根去找套乾淨的衣服給小道長暫時換上,我去殺隻雞做飯。……小道長啊,就在這裡吃頓飯,別著急走,待會給你包壓歲錢。」

梅振衣想走也走不了啊,衣服沒烤乾,身上還裹著人家的一床被呢。其餘的人都去忙了。屋子裡只剩下何幼姑,她眨了眨大眼睛弱弱的說道:「原來你是來給我送藥的,謝謝了!」

梅振衣看著她,心中莫名有幾分憐惜之意,柔聲道:「不必謝我。要謝就謝那煉製丹藥地人吧。」

何幼姑:「當然要謝你,藥是你大老遠送來的,我知道齊雲觀很遠的。還要謝謝孫真人與梅家大少爺,如果你見到他們替我謝一聲,好嗎?」

梅振衣直點頭:「好的。好的。我一定把話帶到,你小小年紀可真懂事。」

何幼姑:「你年紀也不大呀。和我哥哥差不多,卻出家做道士了。孫真人不是已經走了嗎,你怎麼還在齊雲觀?」

梅振衣:「孫真人走了,我跟著曲觀主留下來了,就一直住在蕪州,說不定往後還有機會常見面呢。你一定要按二十四節氣按時吃藥,記住了嗎?」

何幼姑:「我會記住的,有你送來的的藥就好,不用再總喝苦湯,呂道長,我究竟得地什麼病啊?」

梅振衣盡量輕鬆的說道:「也沒什麼,你是不是一到陰天就覺得胸口悶、喘氣難,早上起來手指發麻、心亂跳,這樣很不舒服對不對?只要按時吃了丹藥,就會好了。」

何幼姑開心的笑了:「真的呀,那太好了!」

梅振衣又問:「幼姑,你的名字叫幼姑對吧?剛才為什麼看著我偷偷笑?」

何幼姑:「我覺得你笨笨地好有意思,白天走路都能掉進水裡。齊雲觀我去過一次,在山上,你以後一定要注意,走路不要老看天,要看腳下的路,否則在山上摔一跤可不得了。」

梅振衣:「多謝你提醒,我以後一定會注意的。」

這時何木生領著兒子進來了:「小道長,找了幾件衣服大概合你的身,你先換上吧,一會吃完飯道袍就干了。……幼姑,你先出去,道長要穿衣服。」

梅振衣也沒有矯情客氣,換好衣服坐了一會,堂屋裡的飯菜就擺好了,過年地菜都是現成地,又殺了一隻雞,招待也算豐盛。何仙姑領著女兒在後廚沒有上桌,何木生和兒子陪梅振衣吃飯,不住的勸他夾菜招待地很熱情。

席間火根好奇的問了一句:「小道長,齊雲觀裡有高人,你隨高人學過功夫嗎?」聽見這句話梅振衣就心念一動。

梅振衣不是太乙真人何幼姑也不是哪吒,他想幫她,只能做自己能辦到的事情。自己擅長內養補益的導引法門,為什麼不教給何幼姑呢?就算練不出什麼大成就,能強健筋骨也是好的。教什麼呢?還真有一套功夫,不僅可以教給何火根,連先天體弱的何幼姑都可以學。

這套功夫在穿越前他就見識過,就是曲正波教授所練的醫家古傳五禽戲。曲教授能修成五氣朝元的境界,出手有內家形意拳的威力,根基就是這套習練多年的內家五禽戲,但說起來它並不是一種武術或法術,就是一種鍛煉身體的導引之法。雖然練到高深的境界非常困難,但是入門的基礎卻並不難學。

想到這裡他放下筷子道:「我和孫真人也學過一些內家功夫,其中有一套導引五禽戲,一般人都可以練。不僅能鍛煉筋骨氣血,用處非常玄妙。何家小哥如果感興趣,有機會我會再來,到時候教給你。連你妹妹都可以學呢。」

火根的興趣立刻就給勾起來了,在那個年代普通百姓地心目中,修行高人習練的任何一種法門。都是可遇不可求,何況是孫思邈真人所傳?當時就點頭說定了,火根對梅振衣是再三感謝,並請求他一定要找機會經常來。

何木生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何火根年紀又太小,並沒有意識到梅振衣答應上門傳法很有些不尋常,只是心中既感激又高

飯剛剛吃完,正在收拾碗筷。何家來客人了,只聽大門外有人喊道:「仙姑在家嗎?大過年的打擾了,有人撞邪了,發作地很厲害,人已經送來了,麻煩仙姑千萬給治一治。」

附近莊上的韋老爺發了急症,大夫瞧不了說是中邪了,有熱心人就建議來找何仙姑。看來這位神婆在十里八鄉的知名度還不低。大年初三就有人上門。而何仙姑也很敬業,雖然是過年也照樣「出馬」,當即走出來迎到門前問明了情況,回頭向梅振衣道歉,說要收拾桌子在堂屋裡「請仙姑」。

梅振衣道:「何夫人請便。這是你自己家,我來做客也不能耽誤你做生意,再說,我也想見識見識何夫人請仙姑呢。」

何木生領著兒子一起動手收拾,不大一會請神地「道場」就佈置好了。何仙姑坐的「神壇」就是剛才吃飯的桌子。現在擦乾淨了鋪上一塊黃幔,她穿上自製的「法衣」盤腿坐在上面倒也像模像樣。面前還放著一個小香爐。

病人抬進門被放在一張竹榻上哼哼嘰嘰的,意識還算清醒,梅振衣一眼看見他的臉還以為是人身子上長了個豬頭。只見此人面目浮腫,就像被吹氣球般的漲的老大,聽說是今天早起還沒吃飯,就突然發病了。

以現在地醫學常識,大夫看見這種症狀第一判斷往往是中毒或急性腎炎,梅振衣暗中觀察此人氣色,在不遠處以神識感應他的心跳脈搏,暗自退在病因卻沒有說話。傳統的中醫看見浮腫症狀,往往都會想起《內經-素問》中的「氣交變大論」,切脈考察虛實。何仙姑一個不識字的鄉下女人,不太可能會懂這些。梅振衣沒有具體問診,一時間對病情也無法下準確的結論,但他並不著急上前伸手,在一旁觀察何仙姑這一位唐代的神婆是怎麼給人看病的?他穿越前當然見過偏僻鄉村裡地那些巫婆神漢,甚至跳大神的那套把戲他自己都會耍,其中還是有一些門道的。

巫婆神漢給人做法事大多連哄帶騙。有少數人也會在符水、香灰裡暗夾單方、偏方,也可以治療一些常見病症,借鬼神而行醫,這樣有時會顯得神奇,但往往也會出亂子,甚至會耽誤人命。

還有一些人,用的手段看似與現代的精神療法類似,實則是從中醫原理地「調理情志」入手,以鬼神之名連哄帶嚇,告訴患者回家之後應該怎麼怎麼做,就會有效云云。這樣有時候還真有效,前文說過,古時大多數病症都可歸結為「情志」一類,其病根就是平時的生活環境與習慣所導致。上古之時,醫、巫不分,也不是沒有原因。

孫思邈就很擅長調理情志而治症,再配合湯藥效果非常好,但是他老人家不會故意裝神弄鬼,而是從五行虛實角度詳解病因,這就是後世醫與巫的區別。這樣也不能治好所有的病,常常也只是輔助養生手段。

而今天何仙姑做法,梅振衣還是第一次遇到,或者穿越前他可能見過,但當時看不出蹊蹺來。何仙姑坐在神壇上,微閉雙目口中唸唸有詞,開始念起請仙姑的咒語。她發音含糊不清,一般人聽不清在念什麼,但梅振衣聽覺十分敏銳,竟然連聽帶猜搞清楚了。

只聽她念道:「仙姑教我傳法令,過路神仙快顯靈,東請東方朔,南請南方朔。西請西方朔,北請……」

這咒語是哪門子地嗑?梅振衣忍不住想笑,然而接下來地一幕就讓他笑不出來了。隨著何仙姑「咒語」念出,梅振衣感應到她似乎進入了一種特殊的定境。同時神壇上點燃地香煙突然變成了螺旋狀冉冉上飄。

屋子裡並沒有風,梅振衣地神識一動,感應到有什麼「東西」打著旋進來了。真有陰神白日現形。先在香爐上盤旋幾圈,然後托捨於何仙姑的神識中。神識有感則目中能見,然而梅振衣卻沒有看清那是個什麼東西,因為陰神之形本就飄渺,而且那東西一直在打轉,很快消失於何仙姑的身形中。

看來這何仙姑倒是真有門道,屬於天生靈覺特別敏銳的那種人,思慮清靜自我放鬆之後能與鬼神溝通。甚至神識空靈能引陰神暫時托捨。她可能不是與師父學地,而是天生有些特異,通過模仿無意中學會了這樣做。

隨著香煙變成盤旋狀,屋子裡的人都莫名有些緊張屏住了呼吸,說來也怪,那位躺在竹榻上的病人不再哼哼嘰嘰,眼神發直傻傻地看著何仙姑。梅振衣一直在注意觀察周圍,發現何幼姑的反應與其他人不同。自從那東西一出現,她的視線就跟著走,彷彿也感覺到了什麼。

「幼姑,你看見什麼東西進來了嗎?」梅振衣正巧就站在她身邊,俯下身悄悄問道。

何幼姑瞪大眼睛點了點頭。小聲答道:「是的,有一個提溜轉的東西進來了,每次媽媽請仙姑我都能感覺到,就是看不太清。……呂道長,你也能看見?」

梅振衣聞言心中微微一驚。看來這小姑娘和她母親一樣是天生靈覺特別敏銳的人。很可能是遺傳的,這對她來說恐怕不是什麼好事。只能導致神氣更虛。這時坐在神壇上的何仙姑說話了,聲音並沒有變還是她,就是顯得怪怪地有幾分飄忽。

「韋從善,你還記得董小貞嗎?她伺候了你十年,你從一個窮書生成了韋老爺,可你怎麼對的她?你喜歡張家姑娘,納妾就是,何必休妻?她被你趕出家門,死的好慘啊!」何仙姑開口說話了。

那個叫韋從善的人神情一震,睜大了眼睛,腫的和豬頭一般的臉上瞪圓一雙小眼睛,顯得說不出的滑稽怪異,他顫聲答道:「仙姑,您知道董小貞的事?是她陰魂不散在作祟嗎?冤枉啊,我休妻是因為她無子、好妒、染惡疾,七出有其三。她早知我與張巧兒有情,一直堅決不讓我納她進門,我與張巧兒自幼交好,如今休妻,自然要明媒正娶。」

圍觀地旁人聽見這一問一答,不禁竊竊私語議論紛紛,梅振衣從這些零星碎語中也聽出了一個大概。這病人叫韋從善,幼時家境不錯也曾讀過詩書,後來他父親早亡,寡婦母親做點小生意把他帶大,家道漸衰日子過得非常艱苦。

韋從善從小與鄰居張家的女兒情投意合,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韋母卻給他相中了另外一門親事,當地富紳董家的女兒董小貞,也是窮日子過怕了有攀附之意。而那位董老爺也相中了韋從善這個女婿,畢竟他一表人才而且讀過書,在當時當地也算是很出色的後生了。

韋從善無奈,從母命娶了董小貞,而張家之女巧兒後來也嫁給他人。現代人地文學影視作品中常常嘲笑古時書生落魄無用,其實在梅振衣所處那個年代,只要能識文斷字,謀生基本不成問題,如果為人再機靈點,就算沒什麼太大的出息,在小地方出人頭地並不難。

韋從善成年娶了董小貞,再加上有董家的幫助,日子過得越來越好,近十年過去了,韋家也成了養賢鎮上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只有一點不好,就是婚後一直無子,韋從善也曾起過納妾的念頭,但是董氏脾氣比較蠻橫堅決不許,韋從善一直有點怕她,也就算了。

事情在一年前又有了變化,那位張巧兒出嫁後遇人不淑,與夫家「和離」,回到了養賢鎮地娘家,按現在地話說就是離婚了。韋從善不忘舊情,又見巧兒可憐,與董氏商量想納她為妾。不料董氏撒潑哭鬧,搞得家中雞犬不寧,還派人到張家罵門,罵的張巧兒閉門數日只在家中垂淚。韋從善因此非常窩火。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6:48

第三卷:齊物論 054回、崑崙仙境生元藥,換得何家五文錢

說來也巧了,不久之後董小貞的父親染疾身亡,而董氏探望父病時也不慎身染惡疾,回家後生起病來。惡疾,按現在的話說就是傳染性疾病。董氏娘家出事,她自己又染惡疾,韋從善多年忍氣一朝發作,竟然趁此機會以「犯七出」之名,一紙休書將董小貞趕出家門。

所謂「七出」源自《禮記》,指的是女子所犯的七種過失:不顧父母、無子、淫、妒、惡疾、哆言、竊盜。在唐代的律法中,也是男子可以休妻的七個理由。所謂無子當然就是婚後多年沒有兒子了,其實這不一定要休妻,納妾也可以,就看各家的情況了。假如正妻無子又阻止丈夫納妾,在當時絕對會背上一個好妒的名聲。

所謂妒婦,未必是無子,而是無禮好吃醋,史上最有名的妒婦恐怕就是大唐開國名臣魏征他老婆了,為了阻止魏徵納妾,竟敢抗旨喝「毒藥」,留下了吃醋的典故。但是「妒」也不一定要休妻,魏征也沒有休妻,這說明夫妻之間還是有感情的,古人也是人。

所謂惡疾,就是傳染性疾病,這在當時情況下是比較可怕的一種事情,那時都是大家族共居,弄的不好會傳染給全家人,尤其是老人小孩。因惡疾被趕出家門,有時顯的很殘忍又無奈,然而有條件的人家也可以不休妻,專門安排別院養病,讓患者與其它家人隔離。但從律法上來講。這也是可以休妻地一條理由。

韋從善以無子、好妒、染惡疾三個理由,一紙休書將董小貞趕出家門。俗話說蔫人出豹子,韋從善從前在家中凡事都聽董小貞的安排,唯唯諾諾過了十年,一旦翻臉心腸也夠狠的,在岳父剛剛去世不久,趁著董小貞染病,一腳把她給踢了出去。回頭韋從善就迎娶張巧兒,這回不是納妾了。而是明媒正娶。

董小貞哪能嚥得下這口氣,回到娘家心中淒苦可想而知。就在韋從善娶張巧兒那天夜裡,她一個人悄悄投青漪江自盡。她不是病死的。而是自殺。這就是過年前不久的事情,沒想到大年初三韋從善就撞邪了,一覺起來剛走到院子裡,一陣陰風拂過,臉就腫的跟豬頭一樣,大夫治不了人被送到何仙姑這裡來了。

何仙姑登壇做法,果然有兩下子,一問一答,就找到了撞邪的根源。旁觀者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有人對韋從善表示同情。也有人認為韋從善活該,還有人說那董小貞自己也有過失。

聽見這些議論梅振衣也在心中感慨,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確實是一筆糊塗恩怨帳。在當時以小農經濟為基礎的宗族社會,很難用二十一世紀地婚姻法制觀念去衡量這樣的事件。如果憑良心而論,韋從善確實太狠了,而董小貞也不是善茬。

韋從善答仙姑地話,抬出了「七出犯其三」這個正當的休妻理由,可見是個懂律法地讀書人。「仙姑」聞言愣了片刻。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時梅振衣感應到一陣常人查覺不出的陰風。打著轉繞到了自己身邊,正是剛才進門的那位陰神。然後腦海中就聽見一個細細的聲音:「梅公子,小神不知道您在這裡,貿然就闖進來了,請您莫怪!……那個韋從善說的話好像也有道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作答,梅公子也是讀書人有學問,這事怎麼處置,請您給出個主意。」

梅振衣有點想笑,這裡的鄉親見何家婆娘能請仙姑,以為是神靈下凡無所不知。其實來的就是一隻有修為的老鬼,孤魂野鬼就算有些神通法力,也不一定精通唐時律法,跑來向自己討主意了。

他通過望診觀察韋從善許久,大概斷定此人的病症,是陰寒侵入少陰腎經與太陽膀胱經引發急症,按現代醫學的說法很可能就是急性腎小球腎炎,而且症狀發作地異常猛烈。從病症角度是可以開藥去調治的,但這病人發病的原因太特殊了。

況且此人心虛氣弱,原因是成親後第二天韋從善聽說董小貞投水自盡,也嚇了一大跳,一直坐臥不寧,因此也更容易受外邪入侵。這種狀況就算用湯藥也很難去掉病根,如果轉成慢性症狀,他恐怕活不了多久。該怎麼處置呢?總不能不聞不問,也不能讓何仙姑下不了神壇吧?

梅振衣想了想在神念中回道:「他講唐律,你也和他講唐律,病人上門,不能不治,但這個人也不能不懲罰,而且要讓他自己受罰,你可以這樣……」他交代了一番,那陰神答應一聲,旋起一陣陰風又回到了神壇上。

陰神領命回去了,梅振衣卻突然愣住了,他此時才反應過來一件事,就是剛才與那隻老鬼的交流,並沒有開口說話只在神識中以神念對答,這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神通!鍾離權可以直接與他說話,不用現身別人也聽不見,但鍾離先生地神通廣大自不必提,看來這世間鬼神雖然修行低微,但也有特異之處。

然而自己又是怎麼回事呢?沒人教過他啊,突然間就無師自通有了這種神通?轉念一想忽然有一種頓悟的感覺,原來還是因為自己修煉的靈山心法,到「如神在」境界後更上一層樓,元神呈現靈台清明,也可以凝神施法與鬼神溝通,只要神識能夠感應到對方。

如果說孫思邈當日所傳授的是一種「道」,那麼靈山心法所修煉的種種境界,就是各種「法」,而今日直接能與鬼神交流,就是一種具體運用地「術」。世人修行,道、法、術一體,等梅振衣有了這個修為境界。自然而然就掌握了這種神通術,孫思邈沒有告訴他這種法術叫什麼名字,梅振衣自己起了個很通俗地名字叫作----喚鬼神。

從「如神在」到「喚鬼神」,梅振衣無意之間對靈山心法的掌握運用更進一層,有意思地是這並不是出自鍾離權、孫思邈等高人的直接點撥,而是看一個鄉下神婆做法時無意中巧合自悟,是修為境界有了,神通水到渠成。

這「喚鬼神」不僅僅能夠等著鬼神上門與他溝通,只要神識能感應。一施法術就可招喚附近的鬼神。這與明崇儼使用煉魂幡驅役鬼神不同,但也有類似之處。理論上來講他也可以招喚鬼神聽命,但鬼神接不接受他的招喚、招喚來了聽不聽命。那要看他的法力大小或者鬼神給不給他面子了。

至少在蕪州地界上,大凡有點修行的鬼神都是挺給他面子的,包括剛才那隻老鬼還主動來徵求他地意見。一念及此,梅振衣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和一種奇妙地感悟狀態,站在那裡不知不覺入定了。

他入定了,桌上的何仙姑可沒有,只見何仙姑抬起了眼皮,眼神發亮喝問了一句:「韋從善,你談七出,那也應該知道除七出之外。律法中還有三不去妻之說吧?董小貞嫁入你家這十年,你從苦寒書生成為一方富紳,就憑這一點,你也不該把她趕出家門。另尋別院讓她居住養病就是,你又不是養不起!」

那老鬼得了梅振衣地指點。也開口談律法,講出了「三不去妻」。這也是唐代的規定,指的是女子在三種情況下男子不可休妻,這三種情況分別是:曾為舅姑服喪三年者不得去,娶時貧賤後來富貴者不得去。現在無家可歸者不得去。

這三不去中的第二條。按現代的話說就是發家致富之後不得休糟糠之妻,因為古人大多是女子持家。這麼考慮也有道理,韋從善休妻犯的就是這一條。這不僅僅是當時的社會道德標準,還是一條明文規定的法律。韋從善抬出律法來,何仙姑反問也引用律法,當然是梅振衣教那老鬼的,而這些,又是梅振衣和陳玄鵠學的。

韋從善聞言露出恐懼之色,掙扎著想抬起身子卻又坐不起來,哀求道:「我知道錯了,我確實有對不住小貞地地方,但我也沒想到她會投水啊!仙姑,求您救救我!」

神壇上的何仙姑面無表情,說話的語氣卻微微有些得意:「醫者父母心,病人上門能治則治,我會給你治病驅邪。但你病好之後請自到官府領罪,按唐律,杖二十、徙一年,諸位鄉親都做個見證。還有,那董小貞的遺體你要以妻禮收斂厚葬,給她做一場超渡法事,每年不忘祭祀。……若非如此,恐怕你性命難保!」

聽見最後一句話,韋從善使出全身的力氣在竹榻上連連點頭:「我會地,我會的,一切都聽仙姑的安排,請仙姑給我治病驅邪。」

一陣常人難以感知的旋風從神壇上飄下,在韋從善的身上掃過,驅除了逼入他身體經脈中地陰寒之氣,何仙姑又開口說了一張藥方,讓韋從善回去按方服用自然無事。這一次「何仙姑」可露臉了,不僅能請神還會開藥了,這方子當然是梅振衣開地,暗中告訴了老鬼。

讓韋從善自己去官府認罪,領二十板子與一年有期徒刑,還做了很多其它的安排,這麼處置到底是不是最合適?其實很難說出個道理來,要麼梅振衣乾脆別管閒事,要讓他在這種場合拿主意地話只能這樣了。何仙姑如此處置,韋家人無話可說,抬著老爺回去了,臨走前自然是千恩萬謝,給的錢也不能少了。

梅振衣一直站在那裡「發呆」,直到何木生拍他的肩膀才反應過來,抬眼一看人已經全走了,堂屋也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何木生帶著歉意說道:「小道長,你第一次來做客,飯還沒吃完就被打擾了,真不好意思。」

梅振衣搖了搖頭:「剛才是你們家的正經事,來打擾的人反倒是我,多謝今天的款待,我的道袍干了嗎?也該告辭了!」

何幼姑拽了拽他地袖子問道:「道士哥哥。你剛才發什麼呆呀?」

梅振衣解釋道:「我第一次見仙姑下凡,當然有些驚訝,所以一時失神了。」

何仙姑笑呵呵的問:「齊雲觀的小道長見著我們鄉下請仙姑也會吃驚嗎?那可是呂仙人待過的地方,不會沒做過大法事吧?」

梅振衣:「不一樣的,巧妙各有不同。」

何仙姑:「小道長這是誇我嗎?道袍已經干了,快去換上吧,來來來,既然是過年,給你包一份壓歲錢。千萬不要推辭,一定要收下!」

等換好道袍告辭出門前。梅振衣特意對何仙姑說:「多謝你的壓歲錢,我還有話要提醒。我從孫思邈老神仙學過醫道。你往後再做法請仙姑,最好讓你的女兒幼姑迴避,在場旁觀對她的身體不好。」

等走出村外,梅振衣迫不及待的打開了手中地紅紙包,裡面放的是五文錢。那何家對他還算大方,五文錢當然不算多,但對一個小孩來說也不少了,可以買一斗米,或者到小館子裡要一個炒菜再點一壺濁酒。

他為什麼這麼著急要看何仙姑給了多少錢?當然不是貪心,這可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上迄今為止收到地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紅包。這兩年都是他給別人打賞。每年都賞不少,還是第一次有人給他打賞!崑崙仙境妙法門一瓶靈藥生元丹,換回何家五文錢,梅振衣也不知該作何感想。

他笑著搖了搖頭,將紅包仔細疊好又揣入懷中。抬頭一掐法訣低喝道:「那位提溜轉的朋友,你出來!」

原來剛才何仙姑請來地老鬼並沒有走遠,還在村外,梅振衣的神識感應到了,於是試了試新領悟的法術。將它招喚前來。一試果然成功。路邊野地裡一陣陰風打著旋升起飄到面前,仍在不停的旋轉。朦朦朧朧可以看見一個人形的影子飄忽轉動。

「梅公子施法喚我來,有什麼吩咐?」那老鬼問道。

梅振衣:「你的道行不錯啊,竟然能夠白日現形,叫什麼名字,修行多少年了?」

老鬼答道:「時間太長了,我原來做人的名字已經記不清了,至於現在的名字梅公子剛才已經叫破,我就叫提溜轉,平時棲身在妙門山中,修行兩百餘年了,有點小小的神通,還不能入梅公子的法眼。」它地聲音細細的,聽上去是個女聲。

梅振衣笑道:「你叫提溜轉?這名字可真絕了,我說提溜轉,你就不能停一會嗎,我看著都眼暈。」

提溜轉:「對不起,這樣習慣了,不轉我都不會走路。」

梅振衣好奇道:「你這習慣從哪來的?」

提溜轉歎了一口氣:「唉,別提了!二百多年前我在妙門山中採藥,一個不小心摔下山崖殞命,陰神離竅之時恰好一陣山風打著旋吹來,我從此就只會提溜轉了。」

梅振衣:「採藥?你是個醫生嗎?」

提溜轉:「我不是醫生,讓我想一想,當時採藥,當然是曬乾了送到藥鋪裡換錢。」

梅振衣:「叫你出來,想問一些事,那何家婆娘所請的仙姑,一直就是你嗎?」

提溜轉:「近百年來一直就是我,何仙姑她媽就是個仙姑,她媽**媽媽也是個仙姑,我都跟了她們三代了。」

聽到這句話,再聯想到何幼姑也有那種天生地敏銳靈覺,看來這一家子仙姑還真就是遺傳的,而且是在女性後代中的顯性遺傳。他又問:「提溜轉,你為什麼一直幫她們呢?她們一請,你就到,近百年一直跟著。」

提溜轉有點不好意思的答道:「其實這是幫我自己,孤魂野鬼沒有道場修行艱難,借神壇上一點香火,受眾人敬拜的心願力,可以增長修行。」

梅振衣點點頭:「原來如此,你是在利用何家,但你只是個有修行地老鬼,並不是能治百病地醫生,這樣做也有可能會誤人害人,明白嗎?」

提溜轉有些擔憂的問道:「梅公子這麼說,是想懲處我嗎?」

梅振衣搖了搖頭:「我只是告訴你道理,並不想懲罰你,你以後要注意了不能亂來,以你地神通處理不了或不應插手的事情,請上門的人自己去找官府或醫生解決。」

提溜轉旋轉著身子在風中點頭:「對對對,梅公子說的對,我以後一定這麼辦。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梅振衣:「吩咐倒沒有,就是想問幾件事。請問那何仙姑當年懷女兒有身孕的時候,是否也經常登壇做法?」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7:17

第三卷:齊物論 055回、紅塵迷亂提溜轉,腳下無根幾時安

提溜轉想了想:「是的,本來按鄉下的習俗與民間古訓,懷孕與月事期間,是不能升壇請仙姑的,可是她懷何幼姑那一年,上門請仙姑的人特別多,還都挺有來頭,推脫不過就登壇做了幾次法,有第一次其它的也不好拒絕了,直到臨盆前不久還請過仙姑呢。」

梅振衣暗歎一聲,何幼姑的病因找到了,想當年何仙姑懷女兒的時候還經常登壇做法請陰神附身,那腹中的胚胎怎能不受影響?他臉色一沉道:「提溜轉,你不會不知道當時附身對她腹中胎兒有侵害吧?如今何幼姑有先天不足之症,都是拜你所賜!」

聽他語氣不善,提溜轉打著旋退後三步道:「梅公子勿動怒,那也是何仙姑自己不尊習俗,懷著孩子還要登壇做法,我當時也真沒想到那麼多。」

梅振衣:「她當然有錯,而且已自食其果,女兒從小體弱讓她操了不少的心。但那幼姑又何其無辜?你既利用她們家受香火修行,就應該善護這一家人,怎能只顧自己那一點好處不想其它人呢?況且那何幼姑要是夭折了,你這百年修行依仗的香火就斷了!」

提溜轉:「對對對,梅公子說的對,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梅振衣:「我若是你,當年何仙姑懷孕請神之時,就不會附身,不僅不附身,還會看護在周圍,阻止其它陰神可能來附身。請神不靈,何仙姑那個鄉下婆娘自然會想起習俗古訓,不會再登壇做法。……唉,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那小姑娘就是被你害的!」

提溜轉在旋風中連連點頭:「聽梅公子這麼一說,我錯了,真的錯了!難怪修行了這麼多年,只得了些許法力,修為根本無法再更進一層,還是因為大道關竅無人指點啊。梅公子。你說我該怎麼辦?現在又能做些什麼呢?」

梅振衣瞪著它,想了片刻才說道:「太多的事情你也做不了,但是你欠何家的,應該補償。這樣吧,往後你要善護這一家人。有什麼事情能暗中幫忙的就幫忙,何仙姑不是給人治病嗎,你就幫她治好了。碰著治不了的,來找我!」

提溜轉有些沒反應過來:「找你?齊雲觀那種地方我可不敢靠近!」

梅振衣:「我叫你來,你自然能來,我會吩咐所有人給你這個陰神放行的,只要你報出提溜轉的名號,其實你這樣子太好認了,一打招呼別人都能知道。……不要驚擾我府中其它人。也不要在我修行時打擾,其它時間有事都可以來找我。」

提溜轉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診病。然後找你開方,讓那何仙姑給人治病,她雖然不是醫生,但梅公子是孫神醫的傳人,你是想幫何仙姑行醫。」

梅振衣:「是啊,陰神托捨入體感應腑臟經脈,是最準確地診斷,你診斷我開方,正好合適,你也順便隨我學學醫道。」

提溜轉聞言拜倒在地。身子伏在地上仍然打旋,顫聲感激道:「多謝梅公子賜我福緣,您這麼幫我彌補罪業,還指點我醫家正道,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才好。」

梅振衣一擺手:「不必謝我。醫家正道是世間功德,至於你這種陰神的修行我所知不多,將來有機會請教我的上師,會幫你問一問。」這話說的提溜轉滿心歡喜,梅振衣話鋒一轉又很嚴肅的說:「先別忙著高興。我要你好好看護那一家人。尤其是何家小女幼姑,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出了什麼意外。別怪我不客氣!」

提溜轉連連點頭,如小雞轉圈啄米:「好地好的,這些本就是我該做的,我一定會看護好那一家人,有什麼事就到齊雲觀求見梅公子。……梅公子若要見我,到妙門山中招喚即可。」

就在此時,對面路旁有一人喝道:「定!」

只見提溜轉突然不轉了,身形被定在那裡,影影綽綽是一妙齡女子的體態,朦朦朧朧半透明狀看的不是很真切。再看聲音來處,有一高簪道人一手提酒葫蘆,一手指著提溜轉,正是鍾離權。

「師父,您老人家一直沒走啊?」梅振衣上前拱手。

鍾離權:「我等你呢,等著看你在那何家究竟會幹些什麼。」說著話一揮衣袖,提溜轉被定住的身形突然又能動了。

這回提溜轉不轉了,飄身形向前施禮:「多謝上仙,您這一指,我終於學會走路了,請問上仙法號?」

梅振衣在一旁介紹:「提溜轉,這是我的修行上師東華先生鍾離權。」

提溜轉聞言趕緊拜倒:「多謝東華先生仙法成全。」

鍾離權瞄了它一眼:「你這哪叫會走啊,腳下無根,是在飄!……一天到晚轉來轉去形神散亂定不下來,苦苦修行的一點法力讓你轉散了大半,剛才我給你下了心印,教你安穩形神之法,回去好好練吧,什麼時候能夠腳下生根,才能真正的現形。」

提溜轉:「我轉了兩百多年了,按上仙地意思,以後都不能再轉了?」

鍾離權:「你有點悟性好不好?既然轉習慣了那就接著轉好了,能轉出花樣來更好,我只是教你該怎麼轉!從飄忽不定中安穩形神,感悟定心定力,這樣修為才能有所突破。你是陰神之身,我能指點你的修行法門不多,就從定力開始吧。」

提溜轉不住稱謝,鍾離權搖頭道:「你不必謝我,梅振衣是我的弟子,他剛才指點你世間之道,我才會現身指點你修行法門,你只是跟著沾光而已,要謝就謝梅振衣吧。」

提溜轉又向梅振衣道謝,喜不自禁道:「今日得遇仙緣,回山一定勤加修行,來日得道飛昇,永不忘兩位恩德。」

鍾離權哂笑道:「剛學會怎麼轉,就想翻觔斗雲?你還早得很呢,這個念頭不是好事,先學會腳踏實地!……好了。你先去吧,我和徒兒還有話要說。」

提溜轉施了一禮,身形飄起,仍然是打著旋飄往妙門山中去了。鍾離權和梅振衣大眼瞪小眼半天沒說話,最後還是鍾離權繃不住了。喝問道:「小子,你瞪著為師幹什麼?」

梅振衣:「大冬天地被你扔到水塘裡,你是我師父,我不敢責怪,瞪兩眼還不行嗎?」

鍾離權嘿嘿笑道:「我扔的不對嗎?至少你因此受了那何家的衣被薑湯之恩吧,你要結緣,我就送你去結緣,我就是想告訴你,修行如我等。在世間應該如何與人結緣。」

梅振衣好氣又好笑:「師父,為什麼您總是有道理?」

鍾離權得意洋洋的一捻鬍鬚:「因為我是你師父嘛,要不。你憑什麼拜我?」

梅振衣一挑大拇指:「行,您老高明!還真別說,您沒白扔,去何家這一趟機遇不少,正好碰見何夫人請仙姑,所學心法忽有所悟更進一層,還遇到了一位陰神,瞭解了何幼姑的病根。」

鍾離權:「現在知道誇為師了?剛掉下水的時候,說不定在心裡怎麼罵我呢。」

梅振衣:「不敢不敢,我絕對沒有罵您老人家。就是有些意外而已,瞪您是開個玩笑。」

鍾離權拿起葫蘆喝了一口酒,抹了抹嘴道:「就別開玩笑了,我剛才指點那陰神修行,也是在點化你。請問你有什麼感悟沒有?」

梅振衣端正身體抱拳施禮道:「多謝師父點化,方才您所言並非專指陰神修行,世間弟子的心性都應如此打磨。人煙繁雜紅塵迷亂,世人奔波一生,猶如那提溜轉轉來轉去不知安穩形神。心中無根則無境。亦無法安住。不論此世前生,不論千年輪迴。首先要尋定心,方能得解脫智慧。……星雲師太曾告訴我定中能生慧,而師父今日點透了。」

鍾離權微笑頷首:「不錯不錯,你是真有所得,比我初見你在山中歎息的時候,境界高多了。我見你今日神通有成能招喚鬼神,怕你沉迷於此技,所以才會點撥你,而你沒讓我失望。只是你一桿子支到此世前生、千年輪迴,還有點太早,並非是你此時所應想。」若以修為論,此時的梅振衣恐怕還感悟不到此世前生與千年輪迴,他是別有所歎,因為穿越地這一段特殊經歷。鍾離權又從懷中取出一物:「徒兒,你近日得了兩件寶貝,今天叫我一聲師父,為師也不能小氣了。你地長鞭被知焰所毀,我再送你一根鞭子,可比你原先那根好多了。」

鍾離權給的這根鞭子,形狀跟原先那支幾乎一樣,通體銀白半透明,拿在手中如一縷風般毫無份量,似在有形與無形之間。而一旦運轉內勁注入鞭身,就變得如有實質般堅韌,與原先的長鞭使起來一樣順手。

「好東西啊,哪來的?」梅振衣既驚且歎。

鍾離權:「當然是好東西,我東華門下最擅煉器,這一次過年回終南山,招集徒子徒孫開大會,集合眾人之力專門給你煉製了這根鞭子。它有一樣好處,如果你功力不足鞭子可能被打散,卻很難被打斷,而且平時可縮在你地護腕中不易被人察覺。」

梅振衣施法收鞭,這支長鞭化做半無形縮入右臂地護腕之中,藏的十分隱蔽,不論是攜帶還是出鞭都非常方便。梅振衣驚喜道:「師父,您老人家送的這件法器,簡直是送到我心裡面去了,那昆吾劍和護腕再好也比不上這支長鞭,它是我最順手的東西,請問此器叫什麼名字?」「至於叫什麼名字我沒起,你以前那根鞭子不是叫拜神鞭嗎,有點名不符實,這支長鞭就叫拜神鞭吧。」那拜神鞭只是梅振衣隨口一說,沒想到今日成了新法器的名字。

拜神鞭是鍾離先生集合東華門下世間弟子特意煉製,照說已經是難得地寶物了,梅振衣試了試確實很好用,應該還有妙用此時無法得知,但總覺得這鞭子在自己手中不是最好地,不是和原先張果給的那支長鞭比,而是和穿越前那支打猴鞭比。

他總感覺穿越前那支打猴鞭不論怎麼使都得心應手,那時他地修為境界不到,也體會不出還有什麼其它的妙用來。但就是覺得那根鞭子好,甚至比鍾離權給他的這支拜神鞭都順手,好在哪裡現在也說不清了。這些話自然不能在鍾離權面前說,只有笑著稱謝。

鍾離權微微得意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別地功夫為師不敢自誇,但這煉器之道,是我東華門下自古擅長。這拜神鞭雖不算世間神器,但也獨一無二,只要你亮出這件法器就能代表身份,世間東華門下弟子都會認出你來。……小子,也別空口謝我,拿來!」

鍾離權衝著梅振衣伸出一隻手,梅振衣不解道:「什麼拿來?」

鍾離權一瞪眼:「白給你這麼好的法器啦?當然是拿錢來!」

他居然伸手要錢。梅振衣哭笑不得:「此物非黃白之物所能換,師父想要我孝敬多少錢?」

鍾離權:「為師豈是貪心之人,這樣吧。你現在有多少錢,我就要多少錢。」

梅振衣把兜裡帶地碎銀子全掏出來了,雙手奉上道:「我現在只有這麼多,全部孝敬您老人家。」

鍾離權直搖頭,沒有伸手去接:「這不是你的錢。」

梅振衣反問:「不是我的,難道是您的?」

鍾離權:「這是梅家的錢,下人掙地你來花,你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自己可曾掙過一分錢?」

梅振衣苦笑:「師父要是這麼說,我還真的身無分文。」

鍾離權:「身無分文?你還一絲不掛呢!小子。我可是聽說你今天去何家一趟,運氣不錯呀。」

梅振衣:「運氣不錯?未進門先落水,一出門碰到鬼,說出去誰會以為我運氣好?」

鍾離權一瞪眼:「別跟我扯沒用地,有人給你包壓歲錢了。別以為我不知道。拜神鞭你拿去,壓歲錢我沒收,正好去打酒。快點拿來!」

「第一次有人給我打賞,真有些捨不得呢。」梅振衣從裡懷裡拿出那剛捂熱的紅包,遞給了鍾離權。

「不捨哪有得?為師拿走你的壓歲錢。也是為你好。我也算收了何家的錢了。你非要插手那不可為之事,為師也沒辦法。到頭來恐怕也不能袖手旁觀。」

「師父,難道您想出了解救何幼姑的辦法?」聽鍾離權話中有話,梅振衣又驚又喜地問道。

鍾離權搖頭:「沒有,我沒辦法,我只是怕將來你闖了亂子,我得幫著你收拾。這幾年我不在人世間,你就老老實實待在蕪州,有事當學會自處。」

「什麼,您老要離開人世間?」梅振衣吃驚不小,他跟這個好調皮搗蛋地老神仙剛剛相處的有了感情,卻聽見他要走,未免有些錯愕與悵然。

鍾離權:「你修行,為師也要修行,這就準備返回崑崙仙境閉關。此番行走人間與你結緣,目的已經達到,傳法還未到時機。你也不必著急,孫思邈所授道法十分精深,你地根基非常好,這幾年依法修行就是了,到時我自會來找你。」

梅振衣倒身跪拜道:「我差點忘了師父您也要修行,為了點化弟子地事,已經費了您老太多心力與時日,弟子感愧無已。在此恭祝您老人家早日得證混元金丹大道!」

鍾離權:「行了行了,別跪著了,我臨走時你才學乖了。我要提醒你,知焰流落人間,你地麻煩可能還沒了結。梅振衣起身道:「我與知焰打過交道,她不會找我麻煩的。」

鍾離權:「她自然不會找你麻煩,但別人就說不定了,世間妙法門下未必人人都能心服口服。」

說著話鍾離權地身形隨風而起,飄然向上,梅振衣喊了一句:「師父,你是說有人要欺負我嗎?」

鍾離權的聲音從天上傳來,帶著一聲歎息:「唉,其中究竟為師也不能參透,若將來有紛爭不能免,那就從容面對吧。……你小子我還不知道嗎,不是那麼容易被人欺負的,我更擔心的是你會不會去欺負別人!……為師走了,你好自為之吧!」隨著最後一句話,鍾離權的身形已在風雲中消失不見。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7:48

第三卷:齊物論 056回、法身不登神壇上,人間香火謝如常

梅振衣面朝著鍾離權飛去的方向,低首行禮,默默的站了很久。

他心中如何感慨暫且不提,只說鍾離權飛到天際梅振衣看不見的地方停了下來,伸手掏出了那個裝著壓歲錢的紅包,打開,把那五文錢收到懷中,又用包錢的紙疊成了一隻紙鶴,朝天一扔。只見紙鶴似乎活了一般,扇了扇翅膀,朝北飛去。

施法送出紙鶴,鍾離權身形如電,向西一閃而沒,頭也未回趕往崑崙仙境了。而那只紙鶴有仙法護身,不畏風雨、不分日夜,一路向北飛去,一天後已經來到終南山脈的上空,直奔太牢峰方向。

離太牢峰百里之外,一片不知名的清幽山谷中,有一個粉雕玉琢般可愛的小女娃朝天一指,喊道:「清風哥哥,你看天上飛的那是什麼?」

在她身後不遠一名羽衣童子抬頭道:「那是世間仙人傳信的紙鶴,看去向是飛往太牢峰的。」

這兩人就是前文提到的仙童清風與明月,明月眨了眨眼睛揮著小手道:「好有意思呀,我想看看。」

清風不說話朝天一揮衣袖,一縷仙風出現空中,似乎帶著回捲的風尾,攝向那只紙鶴。那紙鶴有仙法護體,在空中靈活的一閃一折,竟然沒有被抓住。

「咦,有些門道。」清風微微吃了一驚,袖中出指朝天連彈,空中疾風亂舞,打得那只紙鶴啪啪啪連聲作響,終於掙扎不脫飄然落了下來,被清風一手接住,遞給明月道:「喜歡看,就慢慢看吧,看完了再給人送回去。」

明月湊上前來正要去接。卻突然一皺可愛的小鼻子縮回了手:「這上面的氣息,我不喜歡!」

清風淡淡道:「似乎是凡塵中的銅臭味,這雖是仙法疊成的紙鶴,但疊鶴用的紙卻是俗塵之物,你不喜歡這種氣息也正常。」說著話一揮手,紙鶴撲了撲翅膀又重新飛上天空,向太牢峰飛去了。

看著紙鶴飛走,清風轉身又問道:「明月。從我在聞醉山藥田見到你,到現在有多少年了?」

明月伸手摸了摸耳朵,邊想邊說道:「記不清了,有一千多年了吧。」

清風:「是啊,有一千多年了,你絲毫未變,我很瞭解你,這凡塵人煙中不是你待的地方,所以我一直在等有緣人來。為你我尋一處仙家修行之所。」

明月:「一年多之前,你遙望南方雲氣聳動,不是說那裡出世地有緣人會路過此地。你將謀他一處仙家洞天嗎,那人什麼時候來呀?」

清風:「今日這只紙鶴,就是從那個地方飛來,到太牢峰報信。送信的人是東華先生,他吩咐太牢峰中的世間傳人,照顧好蕪州的一個叫梅振衣的人,而這個人,可能就是我所說的有緣人。」

明月:「你推算的那麼準嗎?」

清風搖了搖頭:「不是很準確,就是朦朧有所感應而已。」

「你怎麼知道那紙鶴是東華先生送來的?」小小地女娃似乎對什麼問題都好奇。

對她的連番發問,清風沒有一絲不耐煩的神色。仍是淡淡道:「那上面有東華先生的神識印記,否則怎麼傳信?這位東華先生其實你也見過的,他複姓鍾離,二百年前到聞醉山拜見鎮元大仙,還到我們的藥田采過藥。他頭上插根簪子。腰裡掛了個酒葫蘆。」

明月拍著小手道:「想起來了,他來求藥,你說他可以自己去採,但要喝他葫蘆裡一口酒,結果一口把葫蘆給喝乾了!後來你中了酒毒。紅著臉打了一個時辰的瞌睡。當時我好擔心啊,後來你自己施法解毒了。」

清風搖了搖頭:「我沒有施法解毒。那不是酒毒,是喝醉了,傳說酒喝多了,就是會醉的。」

明月:「紙鶴從南方來,你說的那個人也要從南方來嗎?」

清風閉上眼睛,不知在心中默算什麼,片刻之後才睜眼答道:「這人就快來了,紙鶴從南來,他卻自北往。」說著話向北一指,是長安地方向明月:「他要從北邊來?人不是在南邊嗎?」

清風:「世上又不止這麼一條路,畫個圈而已。今日這紙鶴飛臨太牢峰,一場大紛爭初露端倪,隱約有天下大劫之相。」

明月不解道:「天下大劫?就太牢峰那一群世間修行人,有那麼大本事嗎?」

清風:「他們當然沒有,但事情由此發端,僅僅是一個開始。」

明月望著太牢峰的方向,皺了皺眉頭:「清風哥哥,那你為什麼把紙鶴放走呢?」

清風:「這是我也看不透徹的事情,若天下真有大劫,僅僅留下那紙鶴有用嗎?再說這些人地恩怨紛爭,與我們有關係嗎?」

明月想了想,搖頭道:「沒關係,那我們就不管閒事了,在這裡等就是了。」

清風明月在山中對問,此時鐘離權已經達到遙遠的西海上空,心念忽動,感應到自己放出的紙鶴似乎被什麼人截住了,面露驚訝之色停下了身形。然而片刻之後又感應到那紙鶴掙脫了束縛已經飛進了太牢峰,他駐足空中皺了皺眉,一晃身形仍然往崑崙仙境的門戶瑤池飛去。

遠在蕪州的梅振衣並不知道鍾離權離去後還發生了這樣一幕插曲,他新得了昆吾劍、護腕、拜神鞭三件寶貝,平時帶在身上一點也看不出來,自己卻有一種武裝到牙齒的感覺。鍾離權說的對,在蕪州地界上,恐怕沒有誰能欺負他,他不欺負別人就謝天謝地了。

師父走後,除了每日修行不輟,日子過的也不算太寂寞,他又交了兩個新朋友----何家兄妹。上次登門梅振衣答應傳他們醫家五禽戲功夫,何火根少年人心性。沒有耐住性子,正月十五趁著鄉下趕集鬧燈會的空子,就跑到齊雲觀來找小道長「呂巖」了。

有提溜轉提前報信,齊雲觀上下早就得到少爺的吩咐,誰也沒有向何火根點破,梅振衣還是換上道童地服裝與他見面。這一來二去也就混熟了,由於這裡離何家村的路有點遠,梅振衣乾脆自己經常下山去找他們兄妹。花了幾個月的功夫教會他們醫家五禽戲。不論習練地效果如何,總有強身的作用。

自始至終,何家兄妹也不知道梅振衣地真正身份,一直以為他姓呂名巖,是齊雲觀中還未受的小道童。相處熟了,兄妹倆也經常從家裡拿一些好吃好玩的東西給他,成了很親密的玩伴。

在何家人眼裡,這位小道長也是有修行的人,因為從何家村到齊雲觀。騎驢地話也要走半天,而這位小道長天亮從齊雲觀出門步行趕來,只用半個時辰就到了何家村。此時梅振衣已經開始習練神行之法。雖然功夫還不夠精深,但在普通人眼裡也非常高明了。這一年何火根十四歲,梅振衣十三歲,何幼姑只有七歲。

春暖花開地時候,綠雪神祠終於落成,一般祠堂落成都要有特殊的儀式,祭祖地祠堂是請歷祖歷宗入位,而敬神的祠堂就是要請神安座了。這個儀式沒有讓外人參加,只有梅振衣、張果、梅毅三人,焚香之後。梅振衣施展喚鬼神之術,招綠雪現形來見。

只見神祠外樹影搖曳,祠堂後泉流有聲,眼前一花,有一綠衣女子出現在面前。淺淺施了一禮道:「多謝梅公子為我立祠,並以香火供奉,其實不必如此。」

這是梅振衣第一次親眼見到綠雪本人,她站在面前,有一種讓人不敢直視的感覺。既清雅動人又神韻天成。神壇上的塑像有真人大小。雕塑的栩栩如生,請的就是曾在翠亭庵給觀自在塑像的老工匠地兒子。由張果親手畫出圖樣,手藝是一流的。但是造像再精妙,也無法傳達綠雪本人出現時那種靈動感。

「我知綠雪道友扎根山中,天地間萬物的潤化滋養便是修行,本不必借此神祠。但你地傳信之恩,曾救我梅氏滿門,這是我梅家應該做的。」梅振衣彬彬有禮的答道。

綠雪看了一眼神壇上的塑像,淡淡一笑:「梅家欲謝我,立此神祠,我也不推辭,那就立在這裡好了。……若無他事,綠雪告辭了!」說完話一揮衣袖,飄然而去沒入山林中。

她來的快去的也快,既不矯情也沒有什麼廢話,再看那座神像並無任何變化,綠雪並未以神識附於其上受人間香火。神祠是立了,綠雪也現身見面了,但是請神卻沒有成功,綠雪沒有受此地的香火供奉,按通俗的說法就是神像沒有開光。

張果說了一句:「少爺,綠雪未受香火,要不然老奴去勸勸她?」

梅振衣搖了搖頭:「她不願依附此神祠,自有她的想法,但立神祠是梅家的謝意,只做我們該做地事就可以了,她既然不願,就不必再去勸她。……往後照常供奉香火,她在與不在,我等所為並無分別。」

自從梅振衣自行領悟「喚鬼神」的神通之後,也能感應到神像是否「開光」,所以才會有這一說。但話又說回來,假如張果與梅振衣並無神通,那麼綠雪受不受香火供奉,對他們來說確實沒區別。綠雪神像沒有開光,但敬亭山中卻有兩尊開光的神像,或者說是佛像,都在翠亭庵。

一尊當然是觀自在菩薩像,而另一尊竟然是一位虎背熊腰的黑大漢塑像。翠亭庵的山門殿裡,面對大雄寶殿方向,按後代佛寺中地傳統立的應該是韋陀菩薩,然而梅振衣所見卻不是。這裡的塑像是一位大漢,眼如銅鈴一張大嘴面色黝黑,手提一桿威風凜凜的黑纓槍,也不知是哪路菩薩?反正梅振衣不認識!

一座廟裡當然不止兩尊造像,然而以梅振衣的神通,卻能感覺到翠亭庵中除了觀自在菩薩像之外,還有這位黑大漢地像也是開光地。所謂開光,就是指菩薩的化身曾經依附過,留下神識印記,用神念能感應地到。如果有大神通。甚至可以直接與菩薩交流溝通,那又是一種更玄妙的境界了,遠遠超出梅振衣所學靈山心法地「如神在」境界。

梅振衣對此也十分不解,特意詢問過星雲師太這黑大漢的來歷,星雲師太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據張果回憶,想當初建造翠亭庵時,所有的塑像都是一位蕪州最有名的老工匠所造,這位老工匠曾經做過一個夢。夢中見到觀自在菩薩與這樣一位黑大漢,這兩尊塑像都是按夢中所見雕塑的。

梅振衣一直想與傳說中的觀自在菩薩見一面,問問她自己究竟為什麼會穿越?學會「喚鬼神」之後,也經常跑到翠亭庵來,對著觀自在菩薩像施展法術,企圖能喚出菩薩問兩句。有沒有效果呢?有倒是有,但是沒用,他發出的神念就像往大海裡扔了一塊小石子,掀不起一點浪花。

看來他的修為還差得很遠。不是施個法術就能把觀自在菩薩請來地,如果那樣的話,菩薩不是成天滿世界亂跑趕場了?梅振衣請不動菩薩。倒也不灰心,仍然經常來,以上香的名義在菩薩像前打坐。實際上是修行靈山心法,然後再施展一遍「喚鬼神」法術。

因為梅振衣發現這樣修煉效果很好,神識延伸的範圍、元神呈現時的法力增長很快。對著菩薩像施展喚鬼神,鍛煉神識,就相當於拿白菜幫子練劍,倒也有另一層用處。幸虧他年紀小,星雲師太又是他的課業老師,敬亭山是他家的地盤。否則一個男人經常跑到尼姑庵裡打坐,確實不太方便。

他經常一個人去敬亭山,張果梅毅等人也放心,敬亭山不比一般的地方,可以說是蕪州最安全的所在之一了。少爺在那裡自然不用太操心。

鍾離權走了三個多月後地某天,梅振衣又在翠亭庵觀音殿中修煉靈山心法,剛剛收功完畢,又對著佛像招喚鬼神。此時他覺得神識忽動,感應到有人就在附近看著他。他卻查覺不出這人究竟在何處。他的心念一轉。難道是菩薩要顯靈了?

他站起身來環顧四周,尼姑們自然都退入禪房不在此處。他先對著觀自在菩薩像施法,毫無反應。又走出觀音殿來到山門殿,對著黑大漢的塑像施法,還是毫無反應。看來不是菩薩在偷窺他,而是另有高人。

心下疑惑,走出翠亭庵,順著山路往下,來到一處竹林旁,見四下無人,梅振衣抱拳道:「哪位高人路過,請現身一見。」

腦海中聽見嘿嘿一笑,又是神念傳音他人不可聞,是個陌生地聲音:「小子,你就是梅孝朗之子梅振衣嗎?真有種啊,穿著道袍天天在尼姑庵裡鬼混。」

梅振衣咳嗽一聲答道:「我就是梅振衣,孫思邈真人之徒,穿道袍並不稀奇,在翠亭庵向主持師太請教文牘課業,同時禮拜觀自在菩薩,也沒什麼不可!您既然開口說話,為何不現身呢?」

他話剛一說完,異變陡生,平地裡捲起狂風,宛如半空升出一隻怪手將他憑空攝去。與此同時翠亭庵方向傳來星雲師太的一聲驚呼,一串念珠疾射而來,散射著金光打向半空。此時星雲師太也被驚動了,發現有人對梅振衣不利,立刻出手相護。

空中一隻衣袖翻捲而出,一片灰霧打滅了念珠上的光芒,也將這串念珠掃落,半空裡發出一連串的怪笑。等星雲師太的身形飛落到竹林邊的時候,只有一串斷線的念珠散落於地,天空早已沒了人影。星雲師太臉色煞白,梅公子在敬亭山中被擄走,那人的修為深不可測連面目都沒露,這可如何是好?----趕緊向齊雲觀報信。

這下齊雲觀以及菁蕪山莊可就炸了鍋嘍!光天化日之下,少爺被人抓走了,誰幹的被劫持到什麼地方都不清楚。幾乎所有的下人都被派出去尋找,連蕪州官府都驚動了,派出了三班衙役。

然而讓他們上哪裡去找?張果梅毅等人急地像熱鍋上的螞蟻,一面派人向洛陽報信,一面仍在四下搜尋,搜索的範圍越來越大。張果又去找了綠雪,綠雪通知滿城鬼神,方圓幾百里連一寸地皮一草一木都沒放過,還是毫無線索。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8:25

第三卷:齊物論 057回、風錦雲袍誰披髮,當年亂臣左遊仙

梅府家人、蕪州衙役、滿城鬼神尋查數日,最終還是從鬼神那裡得到了一個線索,送來消息的就是那位提溜轉,此時距梅振衣被擄失蹤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了。

提溜轉來見張果的時候,形神渙散,飄在那裡打旋也顯得軟綿綿的,彷彿一口氣就能把它吹散。張果當然認識它,前一段時間提溜轉也經常來齊雲觀,一見面就吃了一驚道:「提溜轉,什麼人把你傷成這樣?你有少爺的消息嗎?是不是那人傷的你?」

提溜轉有氣無力的說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與梅公子失蹤有關,我這個樣子純粹是自己倒霉。你知道我這人有點小毛病,喜歡四處亂轉關心張家長李家短,梅公子還說我是個包打聽……」

張果一拍桌子:「都什麼時候了,別囉嗦,揀要緊的說!」

提溜轉有個毛病,或者說有一種愛好,就喜歡在鄉村裡亂轉,打聽各種軼事傳聞,也是在山中久了閒的。要不然,梅振衣與它第一次見面,那韋從善、董小貞、張巧兒家中的事情它怎麼能一清二楚?那一天,它又轉到三江口一帶,沒偷聽到什麼新奇事,正覺得無聊準備回山。

提溜轉像一陣風般打著旋,飄過寬闊無人的青漪江,迎面有一片浩蕩的法力襲來,它當時正對著水面照影子臭美,有些走神,感覺到了已來不及完全躲開,因為對方的速度太快了。應該是高人施法掠過,同時還施展了護身之術,一路鬼神難擋。倒霉的提溜轉被掃了半下,陰神之身險些被打散,差點沒當場交代了!

勉強飄回到妙門山中,以鍾離權所授安定形神之法修養了五、六天。這才能出山。一出山就聽說了梅公子莫名其妙被高人抓走的消息,時間恰恰就是自己在青漪江上遇險之前。它本能地就想到,蕪州突然出現那種高人不太尋常,而梅公子很可能就是被那人擄走的,正好被自己半路撞見了。

張果聞言非常重視,立刻找來了梅毅商量。按提溜轉所述,那人施法掠過青漪江,往北偏東方向而去,此時應該早已出了蕪州地界,會不會就是他抓著小少爺走了呢?非常有可能!留下張果繼續在蕪州查找其它線索。腳程快的梅毅立刻出發,按照此線索追了過去。

時間已經過去七天了,世界之大人海茫茫。少爺還能找到嗎?就算找到了,梅毅能是那位高人的對手嗎?但這些問題並不重要,梅毅地使命在身,只要有一絲線索他就必須去找,不管對方是誰他也要盡全力救回梅振衣。

不提梅府家人如何焦急,只說那梅振衣,猝不及防在山中被憑空攝去,一身功夫未及施展人就已經被制服。飛在空中朦朦朧朧看不清四周景像,只聽耳邊風聲呼嘯,不知時間過了多久。突然覺得身體一輕向下便落,眼中突然能夠視物,就看見一條寬闊的大河離自己越來越近。

他這是從天上往下看的,原來是抓他的那人突然收了法術,他從半空掉了下來。下面是一條大河。從天上突然掉下來,他已經有過一次經驗了,這次總算沒太狼狽,半空中拜神鞭出手抽中水面,激起一線丈餘高的浪花。借力翻了個跟頭雙腳落在河岸上。還好沒有再成落湯雞。

站定之後才發現不遠處有一名男子。這人身穿紫色錦繡袍,看上去大約三十多歲的樣子。臉上和手上肌膚細嫩而有光澤,留著三縷長髯,披散著長髮沒戴帽子,五官很是俊朗,就是一雙眼睛不經意間向外射著寒光。他個頭接近一米八,站在河邊衣袂於風中飛揚,身姿很是瀟灑,有點飄飄欲仙的架式。

「小子,你的身手不錯,反應更快,我突然撤法,你竟然沒有落入這長江之中,我還本打算把你從水中撈出來救你一命,結果沒救成。」那人見梅振衣沒有落水,也微微有些吃驚,瞇著眼睛說了一句不陰不陽的話。

梅振衣整了整衣衫,退後一步道:「道友,你的修為高超在下十分佩服,但你我素不相識,如果是開玩笑地話,未免有些出格。你將我帶出蕪州,來到這長江岸邊,究竟有何玄機要指點?」說話時也心驚不已,原來此地已出了蕪州,到長江邊上了。

那人似笑非笑道:「小公爺,你誤會了,我不是和你開玩笑,也不是有話要對你說,就是來抓你的。」

「抓我?你是什麼人,無緣無故為何要抓我?」梅振衣又退後一步,暗扣拜神鞭凝神戒備。

那人把手一背,看著寬闊的江面悠然道:「我姓左,你祖父梅知巖稱我左將軍,吳王杜伏威稱我左太師,我是個左撇子,曾出家為道士,因而也曾有很多人叫我左撇子道長。小公爺,知道我是誰了嗎?」

「左遊仙!」梅振衣聞言情不自禁說出了這三個字。

那人似乎很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不錯,你小小年紀,竟然也知道本山人的名號,我就是左遊仙。」

這人是誰?梅振衣穿越前並不知道左遊仙這個名字,是穿越後聽說的,說起來他也曾經鼎鼎大名。莫名其妙的突然穿越,梅振衣才發現自己以前的那些歷史知識,在真實的古代社會中顯得相當可憐,曾搜集當時的史料研究學習了一番,尤其是與他梅家有關的本朝歷史。

左遊仙,曾經是隋末江淮義軍中的重要人物,輔公手下的頭號謀士與左膀右臂。江淮軍地首領就是杜伏威與輔公,這兩人自幼交好,聯袂起事,並稱江淮雙雄。江淮軍曾在丹陽(今南京)一帶居地稱國,國號為吳。杜伏威稱帝。輔公是吳國的二號人物,官封僕射。

不久後杜伏威看清了天下大勢,在好友大唐南魯王梅知巖的勸說下,率部降唐。杜伏威臨去長安拜見唐皇李淵之前。曾對留守丹陽的輔公說:「我到長安,若加官進爵平安無事,你們可同去,否則地話,就不要放下刀槍,我此去,是為了大家探路。」

杜伏威到了長安被封吳王,接著聖旨下達輔公被封舒國公,一切妥當,輔公也應該依前約放下刀槍真心歸降。

恰在此時左遊仙私下對輔公說道:「公隨吳王起事。一直為其副,然而江淮軍征戰之功,三分有之二。將士皆願效忠相隨,公之威望更勝吳王。今吳國兵多將廣獨霸一方,足以爭天下。杜伏威欲棄之,公何不取之?」

這一番話把輔公說動心了。----是啊!他跟著杜伏威造反這麼多年,征戰無數打下了這麼一片江山,卻一直只能做二把手。現在杜伏威要歸順大唐已去長安,這江淮軍地兵和地盤都在他輔公手中,既然如此,自己做皇帝好了!

輔公本就不想降唐,自從杜伏威立國之後。他被加封僕射,雖然官職顯赫但權力卻被漸漸架空,心中早有不滿。這次杜伏威降唐去了長安,輔公認為終於是輪到自己出頭的時候了。左遊仙正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才會說那樣一番話。輔公動了心,就開始與他密謀。

杜伏威離開丹陽之時對輔公地野心也有防備,暗中囑咐右將軍王雄誕監視輔公。輔公決定先下手為強,奪兵權殺了王雄誕,並偽造杜伏威從長安送來的密信。率江淮軍再度興軍反叛。

唐高祖武德六年。輔公在丹陽稱帝,國號宋。協助他反叛地左遊仙被封為宋國地兵部尚書、東南道大使、越州總管兼會稽太守。輔公造反的消息傳到長安。杜伏威聞訊散盡身邊親隨鬱鬱而終,病故前將最親衛中年輕地一對兄弟托付給梅知巖,也就是後來的梅剛、梅毅。

作為曾同時在南方一帶起事的義軍首領,梅知巖與輔公關係也不錯,特意寫了一封信去勸阻。信中說道亂世將盡,天下形勢已日趨明朗,江淮軍佔據東南一隅不可能與唐軍對抗,何必讓這魚米富庶之鄉生靈塗炭呢?不管是為了輔公自己,還是為了東南百姓,於公於私都應趕緊停手,只有罷兵來降才是自保及保民之道。

左遊仙拿著這封信,在丹陽朝堂上大罵梅知巖當年戀富貴貪生怕死降唐,現在又來動搖江淮軍心,把這封信當場撕毀,輔公終究還是造反了。第二年,唐高祖派李靖率四路大軍進攻江淮,輔公授首,左遊仙也不知所蹤。這一段歷史與梅家有很深的淵源,梅振衣當然清楚。

「左遊仙?不是早有傳聞,五十多年前你已經死於亂軍之中了嗎?」見那人自稱左遊仙,梅振衣驚訝不已的問。

左遊仙傲然道:「我當年就有劍仙修為,在亂軍中走脫又有什麼好奇怪地?而如今我已有出神入化神通,抓你一個小娃娃,還有什麼問題嗎?」前文提到隋末亂世曾有各派修行高人插手世間爭鬥,這位左撇子道長也是其中之一。

「以左前輩的修為,我當然不是對手。我只是不明白,江淮軍往事早已煙消雲散,你這麼多年後來抓我幹什麼?不會是想殺我洩憤吧,以前輩出神入化的境界,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啊?」梅振衣半問半誇地說道,心裡一直在打鼓。

左遊仙在風中一個瀟灑的轉身,面對他道:「你說的對,我與你本人無怨無仇,以我的境界,不可能因那些往事來找你的麻煩。實話告訴你吧,我就是來帶你走的,至於為什麼,你現在還不必知道。」

梅振衣苦著臉問:「前輩,你抓的人就是我,我為什麼不必知道?有什麼事你總得說一聲吧!」同時悄悄往四下張望,很失望的發現這裡是荒郊野外,目力所及的範圍內看不見一個人影。

左遊仙冷笑一聲:「小子,不告訴你是為你好,省得你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人生苦短。何必自尋煩惱呢?」

梅振衣聽得一頭霧水,摸著後腦勺道:「前輩真是好心啊,那你想讓我做什麼呢?總不能平白無故抓我來此吧?」

左遊仙:「你不需要做什麼,跟著我走就行。算一算還有點時間,不必著急趕路。聽說你自出生以來還沒走出過蕪州,實在有些可憐啊,我就發發善心,暫且帶你各處遊歷一番。」

莫名其妙出現了幾十年前的傳說人物左遊仙,此人又莫名其妙把他擄出蕪州,還莫名其妙地說要帶他去旅遊,梅振衣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甩了甩腦袋,盡量理清思路道:「前輩,就算你修為高超。也不能如此行事啊?我聽說修行境界越高,遇事越應尊緣法而行,你說要帶我走。也不問我願不願意?」

左遊仙看著他笑了:「小子,你在我面前談緣法?我帶你走,必有原因,將來你若要怪,也不要怪我。」

梅振衣眼珠子轉了轉:「前輩,這麼說你是不會傷害我嘍?」

左遊仙很乾脆的點頭:「不會,我不會出手傷你!……眼珠子別亂轉,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逃是不是?只要你自認為能逃得掉,儘管試試。現在就可以撒腿跑了,我看你能跑多快!」

梅振衣還真想逃跑,他可不願意落在這個莫名其妙地左遊仙手中。先拿話試探了一下,左遊仙說不會出手傷人,他就放心了。修為到了大成真人境界之後。說話就是算數的。怎麼逃呢?撒腿跑想都別想,再快也快不過人家,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還可以勉強一試。

梅振衣不跑反而微笑著走上前去,一臉討好的表情說道:「左前輩,你既然神通廣大。我恐怕是逃不掉地。不如這樣。你放了我好嗎,有什麼要求儘管提。我能辦到地幫你辦就是了。」

左遊仙淡淡道:「好啊,我只有一個要求,你跟我走,去一個地方,你能辦到,現在就這麼辦吧。」

梅振衣:「你這就是不講道理了,晚輩雖然修為低微,但也會盡力反抗的,我出手你不介意吧?」

左遊仙一揮袖:「不介意,你想對我出手就儘管出手,我不傷你便是。」

話音未落,梅振衣已走到近前,神色不變手也沒什麼大動作,右袖中突然飛出一道白光,去勢如電直抽左遊仙的腦後。這麼近的距離這麼快地出手,左遊仙也躲不開,假如他未及防備被抽中了,結果會怎麼樣?

左遊仙真地沒躲開,但在梅振衣揮鞭之時側身豎起一隻手,攔在自己的耳側。拜神鞭變化由心,鞭梢一轉仍然是抽向後腦,卻被一股力量阻隔,長鞭末段突然飄散,恰恰繞過左遊仙地身形。理論上來講是抽中了,但是被左遊仙的法力所化解。

鍾離權所賜的這支長鞭很特殊,不會輕易被打斷,在有形與無形之間,如果對手反擊地法力太強,鞭身會飄散,然後在法力內勁的催動下可以重新凝聚成形,虛實之間變幻非常詭異。梅振衣第一次祭出拜神鞭與人鬥法,就碰到了這種情況。

一旦出手,就不必再客氣了,第一鞭沒奏效,梅振衣旋身形舞動長鞭,漫天都是銀色半透明的鞭影,如潮水般接二連三地向左遊仙抽去。左遊仙的動作並不多,只是在原地輕輕的側身轉步,伸出一隻手左揮右點,拜神鞭一旦接近,總是飄散而過。

梅振衣繞著他團團轉,鞭子舞成了一片銀光,鞭身連續被法力逼散只留下一縷白煙,一會功夫看上去就像籠罩了一團白雲,將左遊仙上半身都包裹了進去。鞭身在空氣中發出奇異的銳響,還有接連不斷啪啪啪突然爆開飄散的聲音。

這套鞭法,本是用來耍猴的,但看現在這個場面,揮鞭的梅振衣卻更像一支猴,圍著左遊仙團團轉。大約過了一柱香的功夫,梅振衣突然一個跟頭翻了出去,漫天的銀光收回,銳利的風響也在剎那間消失。

「你地鞭法不錯,只可惜法力太差,我甚至不用躲閃就能擋住。小子,你怎麼不動手了,繼續啊?」左遊仙伸手理了理稍微有些凌亂的幾根髮絲,淡淡的問道。

梅振衣喘著氣答道:「累死我了,反正沒用,就不白費力氣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8:52

第三卷:齊物論 058回、千般機巧皆小技,真人隨遇而行遊

左遊仙嘲弄的一笑:「你還知道好歹,這根鞭子是很不錯的法器,誰給你的?」

梅振衣:「我師父。」

左遊仙:「孫思邈?他竟然還有這種好東西?也捨得給你,看來對你這個徒弟很不錯呀?」

梅振衣剛想說不是孫思邈而是東華先生鍾離權,話到嘴邊又嚥回去了,沒有告訴左遊仙自己還有一位師父是大名鼎鼎的東華上仙。穿越前他就瞭解,走江湖的有一條講究叫作「落難莫報家門」,指的就是他現在這種情況。

雖然左遊仙沒說抓他的目的,但梅振衣也瞭解自己的處境----他是被綁架了!至於綁架他的原因,梅振衣現在也猜不透,其中肯定有陰謀。既然對方敢綁架南魯公的長子,恐怕也不會忌憚他是東華先生的傳人,在人世間,南魯公比東華先生更難惹,因為梅孝朗的身份代表的不是某一個人的力量與修為。

聽左遊仙的語氣,他還不知道梅振衣與東華先生的關係,那還是不說出來為好。說出來左遊仙未必會放了他,反而另有忌憚變的更加小心謹慎,有人想找他、救他難度也會更大。鍾離權已經去了崑崙仙境閉關,恐怕不會知道這裡發生的事,就算知道了想來救徒弟,左遊仙事先不知情也更方便。

所以梅振衣沒有傻乎乎的開口就說:「左遊仙,東華先生鍾離權也是我師父,他老人家本事可大了,快把我放了,否則將來叫你吃不了兜著走。」而是轉念說道:「左前輩,您是神通廣大的前輩高人,想辦什麼事自己辦不到。何必與我一個小孩為難呢?」

左遊仙:「有很多事,以我一人之力是辦不到的,比如當年,我就沒有阻止李唐得天下。至於你,我不想為難,但你的身份既是梅孝朗的兒子,就也由不得你自己了。……咦,你這對護腕我很眼熟。讓我看看。」

梅振衣收鞭的時候袖中露出半截護腕,左遊仙一眼看見面露驚訝之色,梅振衣想縮袖已經晚了。左遊仙身形一晃就來到面前,拉住他的手擼起袖子道:「原來是吳王杜伏威地袖裡乾坤腕,落到了你小子手裡?」

聽見這話,梅振衣心念又是一動,這左遊仙雖然修為高超有出神入化境界,但卻不如鍾離權,至少眼界差了許多。他能認出這件東西曾經是杜伏威之物。估計以前也見過,卻不清楚它與太乙真人以及九靈元聖的關係,估計根本就不知道這段傳說吧?

梅振衣露出擔心的表情。縮了縮手道:「原來它叫袖裡乾坤腕?你認識它嗎?不會想問我要吧?」

左遊仙:「我與杜伏威相交多年,怎會不認識袖裡乾坤腕,當年就見過多次。這件東西不僅可以護身,還可以飛出傷人,可惜以你的修為派不了大用場。你放心,以我的身份,怎麼會貪圖你的寶貝?鞭子和護腕都留著吧,但是你藏在靴子裡的那把昆吾劍我要沒收了,它本就不該是你的東西,我認識失主。」

他一招手。取走了梅振衣靴筒裡地昆吾劍,原來早已知道梅振衣身上有這件東西。梅振衣又驚又疑,左遊仙認識昆吾劍的失主?是那個已經死掉的薩滿大巫還是那位逃走的突厥人首領?聽剛才的話,左遊仙綁架自己是衝著父親梅孝朗去的,難道是因為戰場上或兩國間的恩怨糾纏。把他也捲進去了?

想到這裡,梅振衣故意很不滿的嚷道:「您是有道高人,不稀罕我的法器,為什麼取走昆吾劍?這把劍不是丟失地,而是戰場上的戰利品。戰利品歸屬於勝方自古如此。你沒有理由把它拿走,它現在就是我的!」反正左遊仙說過不會出手傷自己。梅振衣也敢嚷嚷。

左遊仙哼笑一聲:「小小年紀,哪來這麼多道理?等你見到失主本人再談這些吧!」

一試之下,果然把左遊仙地話套了出來,原來他所認識的「失主」還活著,那就應該是在戰場上逃走的神秘突厥部落首領。

左遊仙還說梅振衣會見到那個人,如此說來事情就複雜了,看來要去的地方就是突厥人的部落,南魯公的兒子成了那個部落的人質!至於左遊仙為什麼會插手這樣的事?梅振衣就想不通了。

突厥殘部抓自己當人質幹什麼?有很多種可能,但無論對方是什麼目的,對他以及整個梅家,都大大的不妙!想到這裡梅振衣不覺間出了一身冷汗。

左遊仙再大地本事,也想不到這個少年不僅功夫不錯,而且心機如此的深沉,通過簡單的三言兩語,已經隱約猜出了一系列重大的關節。見這孩子低首不語,還以為他被自己的高人風範所折服,左遊仙一揮手:「鞭子也耍了,話也問了,現在跟我走吧。」

梅振衣一皺眉,苦著臉道:「前輩,我渴了。」

左遊仙:「長江裡有地是水,喝完了快上路。」

梅振衣:「我也餓了!」

左遊仙:「那正好,跟我去找個市鎮,好酒好菜好好吃一頓。」

梅振衣又搖頭:「我還累了,實在走不動。」他不想跟左遊仙走,又沒有辦法逃,乾脆像小孩一樣耍起了無賴。

左遊仙卻誤會了,嘴角微撇笑道:「你年紀不大心眼挺多啊,想騙我施法帶你飛天?一旦施法飛天無所遮蔽,容易被世間高人查覺行跡,你父親就可以請大批高手來救你,對不對?我才不上這個當呢!」

嗯?他還有這個顧忌,梅振衣事先倒沒想到,因他還不會飛。既然這樣就更好辦了,他乾脆一屁股坐了下來:「那怎麼辦?我真的累了,一步都走不動了!」

左遊仙好氣又好笑:「你還想讓我背你走嗎?給你兩個選擇,要麼你就在這裡坐著賴上一個月,到時候你就算已經餓死了。我也會把你帶到該去的地方。要麼趁著這一個月的大好時光,跟我去遊山玩水。你自己選吧!」

梅振衣拍了拍屁股站起來道:「那好吧,我跟你走!但是你說話要算數,這一個月就去遊山玩水!」

賴在這裡不走只是氣話,只要左遊仙說話算數,還有一個月時間去各處遊歷,總可以想別的辦法脫身。程玄鵠和鍾離權都告訴梅振衣,老老實實待在蕪州。但這次一眨眼就離開了,話又說回來,穿越到大唐這麼久,梅振衣也很想到四處去看看,只是沒想到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

左遊仙這個人很有特點,從某些方面來講他也很有意思,並不完全討厭。他帶著梅振衣遊山玩水穿州過縣,住客棧最好地房間,吃當地最好地酒菜。去最有名地風景古跡,日子過地很享受似乎有花不完的金銀。看不出他要去哪裡,就是漫無目的四處賞玩。

梅振衣沒受什麼罪。左遊仙不打他也不罵他,好吃好喝好玩,都隨他的便,走在一起也是經常有說有笑,就算走在集市中,旁人也看不出什麼異常來。

日子過的看似舒服,但也有一點例外,那就是梅振衣企圖耍花樣的時候。有好幾次梅振衣找機會想逃走,都沒有成功,腳下剛想摸油就被抓回來了。左遊仙也沒修理他,反倒是好一頓嘲笑,聽語氣似乎認為梅振衣想逃又逃不走是多麼丟臉的事。五、六天後,梅振衣徹底沒了脾氣,也就放棄了逃跑地打算。

既然跑不掉。那就想辦法向外傳信,等著別人找到行蹤來救他。但很快梅振衣就發現,左遊仙看似漫不經心,其實盯的很緊,根本不給他這種機會。有一次經過常州城。恰好碰見一隊巡城的士兵。衣甲鮮明從面前走過,梅振衣多看了幾眼。耳中就聽見左遊仙的聲音不緊不慢的提醒道----

「梅家小子,想向軍士求助嗎?你可想清楚一點,萬一這些人知道你我是誰,真敢向我出手,會是什麼後果?我雖答應不出手傷你,卻沒有答應不向別人出手,這士兵也有父母家人,你可別害了他們。」

梅振衣瞪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繼續走路。左遊仙見他沒什麼舉動,反而又嘲笑道:「小子,真的心軟了?就算這些士兵不是我的對手,你也可以呼救,製造一場混亂,留下線索引人來救你,管他們的死活幹什麼?我看你也就是個自縛手腳的俗人,沒什麼大出息!」

梅振衣站住,學著他嘲笑地語氣反問道:「左前輩,你也太小看人了,難道你當年修煉未大成之時被高手抓了,在心裡就琢磨這些事嗎?」

左遊仙愣了愣:「那你在想什麼?」

梅振衣扭了扭脖子道:「我根本就沒想向他們求助,就是看兩眼而已,看把你緊張的,說話都顛三倒四了!」

左遊仙:「哦,你為什麼沒想呢?」

梅振衣:「他們救不了我,退一萬步說,就算能在此地引起一場混亂傳出風聲,再等救我的人趕到,你早就帶著我走地沒影子了,白白鬧一場亂子,我才沒這麼無聊呢。」

左遊仙笑了笑:「明白就好!那就再提醒你一聲,我既有出神入化大神通,你的一舉一動我都看在眼裡,別想著向外送什麼口信,只要你跟誰提起你的身份,說不定我會殺了那人滅口哦。」

梅振衣哼了一聲道:「我這種人,不會隨便害人,以你的修為,應該也不會隨便殺人。我落在你手裡跑不掉,聽天由命吧,就別扯那些沒用的了。」

左遊仙看著他眼神中似乎很有興趣:「孫思邈真的很了不起,能教出你這樣的徒弟,我卻有些不信,你小小年紀遇事真能如此從容嗎,不會就是嘴硬吧?」

梅振衣硬著頭皮道:「是不是嘴硬,走著瞧,不就是遊山玩水嗎,玩唄!」

左遊仙卻有意拿話繼續逗他:「小子,過了這個月,你就沒想到自己會有什麼下場嗎?」

梅振衣索性和他鬥起了嘴皮子:「想也沒用,反正你也不打算告訴我。何必自尋煩惱呢?無為之道,難得逍遙,修行人遇事則為,無事不自擾心境。就算下場難免,到時也是行當為之事,天下人都免不了一死,也沒見誰不想好好活了。看透這一點,才是修行人應有的性情。」

左遊仙不禁點了點頭:「那我問你一句話。你怕不怕死?」

梅振衣答道:「我不怕死,但也不會無端尋險,有求生之道不會自棄,遇當為之事也不會貪生。不要忘了我拜師學的是醫家之道,就是為了救助這人間疾苦,讓世人在有生之年活的更好。所學如此,所行當然如此。」

左遊仙鼻孔出氣,仍然嘲弄道:「開口很有悟性,就不知所言能否與行止相印了。我等著瞧。」

他們順長江一路東行,到吳淞口一帶向南,在會稽附近轉了一圈。又折返北上渡江,在丹陽流連幾日,繼續北行來到了浩州府彭澤縣。左遊仙要等著瞧梅振衣地表現,而梅振衣果然說話算數,接下來的日子既不逃跑也不耍花樣,就跟著左遊仙四處遊歷,表現的很是坦然。

梅振衣真能這樣沉得住氣嗎?就算加上他穿越前地年紀,如今也不過二十出頭,既然猜到左遊仙很可能要抓他到突厥部落那裡做人質,不焦急驚慌是不可能的。他那天所說地那番話。以及後來的表現,卻一直得自另一個人的指點,就是他的師父孫思邈。

自從逃跑失敗之後,梅振衣又暫時靜下心來於夜間打坐,修行靈山心法。在靈台中向師父孫思邈請教。那天他對左遊仙說的話,也是孫思邈對他說地,正是因為與孫思邈留下地心印每夜交流,才讓梅振衣消去了煩躁,行止變得坦然起來。

這確實是一種很奇妙的心法。孫思邈留下心印之時不可能已知道梅振衣會被左遊仙抓走。卻能教他遇事自處之道,這既是孫思邈地往日教導。也是梅振衣遇事之後的自我思考。在這一路上,梅振衣不僅堅持每夜靜坐修行,白天也開始找機會練習內外家功夫,昆吾劍讓左遊仙拿走了,他就練習打猴鞭法。

梅振衣很乾脆的對左遊仙說:「左前輩,跟著你遊玩很好,但我是個修行人,師父有過交代,用功不可間斷,每到一處我都要找地方練功。」

左遊仙倒也不為難他,每到一處還真會找一個僻靜無人的地方,讓梅振衣練功,自己不僅施法隔斷外界的聲息打擾,還站在旁邊看,一點也不講究江湖規矩,假如他不是出神入化的高人,旁人簡直會懷疑他是想偷師學法。

左遊仙要看梅振衣也沒有辦法,只有當著他的面練習打猴鞭,練著練著鞭梢一轉衝著左遊仙就去了。左遊仙也不躲避,仍然像那天在長江邊上一樣,揮手施法化解,讓梅振衣圍著他亂打一通,反正也抽不著。

這樣一來梅振衣地收穫可就大了,拜神鞭這件法器的妙用,掌握的越來越純熟,施展開地變化也越來越詭異難防,對付左遊仙這種高手當然沒什麼用,可是拿來對付其它人卻比以前強太多了。為什麼,就因為有左遊仙這樣一位世間難得的陪練。

有人說中國乒乓球水平高,其它國家比不了,是因為整體的訓練水平,包括給尖子運動員陪練的人水平都高,其它國家的運動員就算個人底子好,也沒有這個好條件。梅振衣今天練習鞭法的條件,恐怕世間沒有幾個人能享受到。

拜神鞭在有形與無形之間,凝聚法力可以變化成堅韌的實質,以內勁揮出即可當長鞭使。假如對手反擊的法力太強,會把鞭身打散成無形,抽擊也就沒有了效果,但可以重新凝聚再來。這種妙用說起來簡單,但怎麼練習呢?

平常情況下不太可能找到那樣一位高手,一次次施法將攻來的長鞭震散,卻又不還手傷你,還能夠毫不費力的陪著你將一整套鞭法練完。鍾離權應該有這個本事,但是梅振衣不可能無禮到天天拿鞭子去抽師父,況且東華先生也不可能天天給他當陪練。現在好了,白揀一個左遊仙。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9:26

第三卷:齊物論 059回、袖裡銀光隨聚散,閒看劉海戲金蟾

左遊仙天天就站在旁邊看他練功,梅振衣索性拿他練手,反正左遊仙既不閃避又不會出手傷他。有這麼好的機會,梅振衣豈能錯過,短短時間內御器揮鞭之法大有長進,大半個月過去之後,竟然掌握了拜神鞭最神奇的一種妙用。

原來拜神鞭能被法力震散,主要的妙處卻不是被對方震散,而是揮鞭人自己用神識法力去控制。你可以自行用法力震散鞭身,瞬間又將之重新凝聚,可虛可實變化由心,動起手來讓人防不勝防。以前梅振衣不會這一招,因為沒有這種習練的經歷,也沒有那麼強的法力。

日日練功,抽了左遊仙大半個月,鞭身被對方的法力震散過無數次,梅振衣先是熟練掌握了重新凝聚鞭身的技巧,後來又突然間意識到自行散聚的鞭法妙用。這時他恍然大悟,原來他的法力已經大有增長,終於有了真正的御器之能,能發揮拜神鞭的妙用威力。

而左遊仙也挺有意思,梅振衣練功他就瞪著眼睛在旁邊看,也不嫌自己礙眼,梅振衣拿鞭子抽過來他也不生氣,而是面帶嘲弄之色信手破法,不時還嘲笑兩句。

左遊仙看似毫不在意,其實也暗暗心驚----這孩子的資質太好了,練習長鞭十幾天,比初見時大有長進,小小年紀竟然能掌握純熟御器之術,他的弟子當中,可沒有見過這麼好的苗子。有一天,左遊仙終於不再開口嘲笑,而是問了一句:「小子。你的鞭法跟誰學地?」

梅振衣笑著道:「其實是我在鄉下跟耍猴的藝人學的,這套鞭法叫打猴鞭,淺俗的很,恐怕不入高人法眼。」

左遊仙啐了一口道:「打猴鞭?你是想罵我嗎,討這種口舌便宜甚為無趣!我經歷過各種戰陣,十八般武藝什麼沒見過?你這套鞭法還算不錯,但也不是什麼頂尖的武功,在我眼中沒什麼稀奇。我問的鞭法不是你談的鞭法,而是指你這兩日所施展的御器變化之道,前幾天沒見你試過。」

梅振衣收鞭行了一禮:「實話告訴前輩。兩天前我也不會,這段日子來一直向前輩請教。修行有所進益,是剛剛掌握純熟的。其實我要謝謝你,若非你日日在身邊讓我試鞭,此番法器妙用不知何時才能練成。」

左遊仙說的對,這套打猴鞭法本身並不算什麼頂尖地武功,一套耍猴的鞭術而已。至於那一手絕技昏厥鞭,卻十分奇妙,如果沒有抽中打出效果。誰也查覺不到什麼特殊之處。那一手絕技在穿越前地威力並不大,連曲正波教授都可以用針灸破解。

當時據曲正波分析,那一鞭帶著內勁打在人的腦側經絡糾結之處,可以讓人暫時失去意識。穿越後他修練靈山心法突破如神在的境界,可以用神識控制法力,齊雲台下打中彩琴那一鞭自己也有感覺,是將法力透過鞭身切入對手的體內,暫時封閉經絡神氣運行致人昏厥。

此時的昏厥鞭已經不是當初梅太公教他的功夫了。而是由孫思邈傳授心法,結合他自己修行所悟而新創。左遊仙今天說了一句「我問的鞭法不是你談的鞭法。」無意中提醒了梅振衣一件事,那就是若靈山心法境界再上一層樓,昏厥鞭絕技還可能另有奧妙。但它怎麼就能打世間人鬼神呢?梅振衣還不是很明白。

這麼多天來,左遊仙見梅振衣第一次向他行禮,微微有些詫異道:「小子,怎麼變得這麼客氣了?」

梅振衣:「多謝前輩指點,今日方明白御器之妙。禮謝是應該地。」

左遊仙輕歎了一口氣:「你也不必謝我,就算你這幾天修行有長進,也沒什麼大用處,一個月的時間就快過去了。」這是梅振衣第一次聽他歎氣,語氣很有點惋惜之意。

聽見這聲歎。梅振衣心裡有點發涼。分明是對他這個「可造之材」感到可惜,看來不久之後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一場災難。梅振衣放棄了逃跑的念頭。並不是說他不想逃走,而是一直在想別的辦法,已經琢磨了很多天了。

到達彭澤縣城南門外,時間是下午,老遠就看見一群人從城門內走了出來,當中簇擁著一個手拿木劍的道士。左遊仙一揮袖,帶著梅振衣迅速閃到路旁的樹叢中,沒有和那些人打照面。梅振衣耳尖,斷斷續續聽到了風中傳來的一些交談聲。

「劉道長真地能找到金蟾嗎?我怎麼從沒聽過這種東西!」、「當然了,這幾天南門外夜間金光沖天,還有牛吼聲,劉道長說這就是傳說中的金蟾。」、「老哥,咱們倆是衙門的捕快,職務是保境安民,怎麼跟著道士來捉蛤蟆?」、「小聲點,縣令王大人要抓住金蟾,向朝廷獻祥瑞,一旦升了官,連我們兄弟都能沾光了!」

金蟾?聽見這兩個字梅振衣心中一動。金蟾是什麼東西?傳說中它是一種三足蟾蜍,能口吐金錢,是旺財之物。現在也有很多人將金蟾雕飾放在室中,做為招財進寶的象徵。而孫思邈也曾講過這種東西,是一種異獸,可以入藥,以它為主藥可以煉成外丹餌藥蟾光散,同時它也是傳說中九轉紫金丹中的一味藥。

說金蟾能夠招財進寶,也並非完全誤傳。這種異獸比普通的蟾蜍小多了,只有成年人的拇指蓋大小,平時居住在水中,成了氣候之後,卻非常善於鑽土,喜居於金玉之間。地下有寶藏的地方,金蟾往往有感應,會在那裡構築巢穴。

什麼叫成氣候?異獸之所以稱為異獸,是因為它和普通地獸類不一樣,有天生的特異神通。當它在漫長地月歲中逐漸生長成熟,掌握了這種神通,就叫作成氣候。這種情況可以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鷹的視力非常好而犬地嗅覺非常好,這些都是天生地。但鷹犬之類的能力只能稱之為超常,不能稱之為特異。

異獸生長成熟不僅漫長,而且需要特殊地環境與條件,遇到一隻成氣候的異獸非常難。那麼異獸是怎麼來的呢?有一種說法叫作「化生」----得天地造化而生,有可能千百萬隻蟾蜍中碰巧有那麼一隻,因為種種原因感受天地靈氣或有其它的機緣。自行脫胎換骨發生了特異地變化,成為異獸金蟾。如果碰到合適的條件與環境,這只異獸會逐漸成氣候。

異獸,勉強相當於生而特異之人吧,人生而特異,也需要在合適地環境中生長發育,逐漸穩定的掌握自己的特異能力。它和那種因機緣頓悟、自感成靈的妖怪不一樣,神通不是修行來的,而是出於天成造化。當然。各種異獸也有可能修行成妖。

也曾有仙家高人,尋得天成異獸帶到洞府中自幼馴養,一點點開啟慧根,機緣到時異獸感悟成靈甚至化身人形,可從仙師學習種種修行法門,比如太乙真人的座騎那只九頭獅子就是這個來歷。由於環境與條件的限制,異獸在人世間非常少見,大多出沒於人跡罕至的深山大澤中。

崑崙仙境中仙靈之氣充盈。奇花異草遍野,異獸較多,甚至還出現了異獸聚居繁衍地地方,其中有不少修煉成妖。當然,這種多是相對人世間而言,異獸本身就是非常少見的物種,它們在崑崙仙境中出現、聚居、繁衍也是經歷了漫長的歲月。

但是今天,居然在彭澤縣城外聽說有異獸金蟾的蹤跡。確實很意外。那群人有拿著鋤頭鐵鍬的鄉民、有拿著鎖鏈鐵尺的捕快、甚至還有抗著糖葫蘆串的小販,真是各式各樣什麼人都有。他們並沒有走遠,出城之後都圍在南門外的大澤旁。彭澤城地南門樓上,還一些人圍著幾位穿官服的也在遠遠觀望。

彭澤縣,當然因為彭澤湖而得名。城外不遠西側就是一望無際的彭澤湖。這個大湖的水系很發達,有一個狹長的灣蕩一直延伸到離縣城南門外不遠的地方。這個湖灣的水面不寬,但卻非常深。

那些人三面圍住了水灣,而當中的那名道士,則走到很遠地水灣與大湖交界處,一手揮木劍,另一手捏法訣,口中唸唸有詞竟然舉步踏上了水面如履平地。他走到水灣入口的中央位置轉過身來,等於把這一片水域迎面攔住了,看樣子是要施展什麼法術。

這名道士的裝束也很有意思,身穿青灰色的道袍,卻披散著頭髮沒有挽道士髻。

這髮型和左遊仙有點像啊,唐代成年男子披頭散髮的可真不多,梅振衣好奇地看了一眼左遊仙問道:「前輩,你聽見了嗎?他們要捕金蟾哎,我們不過去看看嗎?反正這裡人多眼雜,也沒人會注意到我們,我還第一次見你遇人躲躲閃閃。」

左遊仙一指遠方那名道士:「我這個人不願藏頭露尾,但也不想客套麻煩,那名道士是我地弟子,名叫劉海,我懶得過去讓他認出來,又是磕頭行禮,又是懇求仙法的。」

「你徒弟啊?功夫不錯呀,站在水上跟平地似地。徒弟拜師父當然要磕頭行禮,師父收徒弟當然要傳法,看你的樣子好像嫌麻煩啊?」梅振衣不解的問道。

左遊仙一皺眉:「你知道什麼,當日我傳法也是希望他能有所大成,可惜他終究不是那塊料,學了幾手功夫就四處招搖,不去正經修行,我不喜歡,也就不想教了。」

梅振衣笑了:「徒弟不成器,還是你這個師父點化不夠啊。」

左遊仙鼻孔出氣:「弟子自己不爭氣,還要師父替他成仙嗎?天下那麼多人,各有各的福緣,要自己學會珍重。」

梅振衣:「也有道理啊,自古得聞仙法者眾,能出神入化者又有幾人?聽前輩的口氣,你有很多弟子嘍?」

左遊仙:「我的傳人遍佈天下,只可惜有成就者不多。小子。你沒聽說過我真正的名號,我號稱天下左道至尊。」

這人真夠狂地,自號至尊,竟然又自稱「左道」至尊,這可是個貶義詞啊。不過聯想起他姓左,當過道士,還是個左撇子,真有點搞笑。梅振衣忍住了沒敢笑,又問道:「那麼左至尊,你的弟子中名頭最響的是誰?」

左遊仙想了想:「我的門下傳人。名聲最大的叫明崇儼,他的悟性很好。我曾對他寄予厚望,可惜心性終究太下乘,成就不了大神通境界。後來他入朝為官,做官倒是很有一套,一直做到正諫大夫,至於最後在洛陽城外死的不明不白,他有這個下場我也不意外。……估計你一個小孩子家沒聽說過這些。」

怎麼可能沒聽說過?明崇儼就是梅振衣設計殺的,拋屍洛陽城外也是他策劃的!看來左遊仙還不知道這些。否則的話會怎麼對付梅振衣呢,會不會給明崇儼報仇?想到這裡梅振衣暗中打了個哆嗦,住口不敢再多說什麼。

梅振衣不敢多嘴了,遠處那名道士一直沒閒著。他在水面上站定,從懷中掏出一個圓盤狀地東西,比巴掌稍大一些,托在手心唸唸有詞,半天沒有別的動靜。梅振衣半天沒說話終於忍不住又問道:「左至尊。你那徒弟手裡拿地是什麼,羅盤嗎?他到底是捉異獸還是看風水?」

左遊仙一撇嘴:「那不是羅盤,是我早年看他最順眼的時候,賜給他的一件法器,名叫指妖針。」

「指妖針?用來指妖怪的嗎?」

左遊仙:「用御器之法引導神識,可以發現周圍天地靈氣的異常,有妖怪當然也可以指出來,比平常時無意中被動感應方便多了。他拿到這個東西之後。就四處跑去降妖捉鬼不務正業。」

天下還有這麼奇妙的法器,看來除了修行心法之外,這煉器之道也是大有文章啊。梅振衣在這裡琢磨,那邊劉海可有了動作,似乎是指妖針有了感應。他突然大喝一聲。把遠處圍觀的鄉民都嚇了一跳,只見他手中的木劍脫手射出。沒入水下不見。

圍觀地眾人看不清水底深處的情況,只聽見水下突然傳來如牛吼之聲悶如雷鳴,水面上開始出現翻捲的漩渦,一個接著一個的漩渦越來越大,本來清澈的水面也變得越來越渾濁。劉海站在水面上身形起伏不定,一手托指妖針,另一手指著前方不斷的揮動,應該是在水下御器與那金蟾纏鬥。

聽說金蟾的身形只有指甲蓋大小,水下傳出那麼大的吼聲真地令人不敢置信,連遠處的梅振衣都覺得耳膜被震的嗡嗡響,站在水邊的人就更別提了。眾人不由自主的感到有些驚恐,都遠遠的退出了一大截距離,那些拿著鎖鏈的捕快不是來幫忙捉妖的,而是來維持秩序地,現在也拉開鎖鏈攔住眾人往後退。

劉海與異獸鬥法,搞得動靜很大,為什麼招呼這麼多人來圍觀,就不怕波及無辜嗎?梅振衣看了一眼城樓上,當中穿官服的人應該是彭澤縣令,周圍還圍了不少滿身綾羅的體面人,心裡突然明白原因了。

這劉海純粹是為了顯擺,在縣太爺與眾鄉親面前大展神威,那才是倍有面子!假如一個人跑來鬥法沒有人看,那多沒意思呀?剛想到這裡,那邊場面又有了變化,就聽水中一聲爆響,一道金光追著一道烏光射出,帶起沖天的浪花。金光射中烏光,啪的一聲,原來是劉海那柄木劍被一折兩斷。

「沒用地東西,竟然先棄了法器!」左遊仙在身邊冷冷地罵了一句。

「不是沒用,是聰明,既然擋不住金蟾的法力,還不如先棄器,否則法器被毀,人也會跟著受傷地。」梅振衣還有閒心替劉海解釋一句。

左遊仙仍然很不高興的說:「沒出息就是沒出息,他的法力分明不足,就仗著投機取巧,一次兩次可以說他聰明,從來總是如此,那就是不成器!」

這時劉海已經把金蟾逼出水面,眾人看見的就是一線耀眼的金光,此時雖然木劍被毀,劉海似乎早有準備,又大喝一聲揮手打出一團東西,在空中張開像一片血霧,原來是一面極細的紅色絲網,恰好罩住金光。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1:29:54

第三卷:齊物論 060回、城門一把沖天火,誰將池魚渾水摸

劉海這些年降妖捉鬼也沒白忙乎,煉成了一件法器血煞天羅,剛才那柄木劍本就是個誘餌,而他對血煞天羅似乎很有信心。被絲網罩住之後,那一線金光左衝右突發出陣陣吼聲,卻總也衝不出絲網的包圍。

劉海面露得意之色,故意大聲念了個含糊不清的咒語,那空中的絲網越縮越小。金光四下亂竄的空間被壓縮,就像被紅霧罩住的一團金芒,掙扎越來越無力,吼叫聲也漸漸弱了下去。這時城樓上傳來鼓掌喝彩之聲,遠遠的縣令大人帶頭喊道:「劉道長神通廣大,下官真是開眼了!」

縣令見劉海收服金蟾,為什麼這麼高興,難道他也會煉外丹餌藥嗎?當然不是,而是要往洛陽送祥瑞。彭澤縣有金蟾出世,那可是大大的吉兆啊,---朝堂彰顯聖明因此天生祥瑞。當朝皇后武氏最喜歡這一套,皇后一高興,加官進爵指日可待。

縣太爺帶頭喝彩,城樓上其它人也紛紛鼓掌稱讚,接著圍觀的鄉民轟的一聲都開始大聲喝起彩來,一時之間熱鬧非凡。劉海臉上得意之色更濃,很瀟灑的一揮衣袖,伸手往回凌空一勾,就要收回血煞天羅。

就在這時出了意外的變化,那本以無力掙扎的金蟾突然又發出一陣沉悶的牛吼,這吼聲不算大卻滾滾不斷,血煞天羅中金光爆射耀眼非常。劉海聽見喝彩正在得意。難免有些分心,而那金蟾也很狡獪,剛才只是暫時示弱迷惑對手,此時終於有了機會突然發力掙脫。

只見一線金光衝破絲網激射而去,去地方向非常不巧,正對著城樓中央縣令站的位置。

「聰明!」左遊仙開口誇了一句,顯然不是誇他的弟子劉海而是誇那只逃脫的金蟾。

金蟾衝破紅網,那劉海身形一晃險些沒失足落水,他花了無數心血煉製的血煞天羅被損毀一角。也不知再用多少精力才能修復。但此時他已經沒有餘暇去心疼,因為金蟾射向城樓。假如傷到縣太爺那可一切都砸了!

血網一收劉海啞聲大喝,揮手打出幾乎一樣的金光,這道金光去勢更急,將將在城樓前射中金蟾。一聲痛苦的嘶鳴震耳欲聾,空中兩道金光相擊同時落地,正好落在城門前的空地上。光芒一散,那兩個小點都非常小。視線被眾人擋住,梅振衣也看不見了。

「那是落寶金錢,沒想到劉海手中有這種東西,不是我給他的,應該是他這些年自己搜刮來地。」身邊的左遊仙很有意思,不等梅振衣開口問,主動介紹了。

眼看事情已經收場了,可左遊仙地話音未落,就聽城樓上傳來一聲爆炸,箭樓上的牌匾突然砸了下來。正落在縣令大人的腳邊,緊接著火光沖天,熊熊大火瞬間就燒了起來。梅振衣嚇了一跳,這分明是有人暗中放火,就趕在劉海收金蟾得手之際。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劉海手中有指妖針,卻沒發現有妖物在暗中埋伏,只顧著自己賣弄。活該!」左遊仙冷冷的說了一句,看他的神色絲毫未變,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彷彿早就料到會有意外的變化出現。

有妖怪埋伏?聽口氣左遊仙早就發現了,梅振衣可什麼都沒發現!城樓上突然爆炸起火。眾人的喝彩聲轉瞬變成了尖叫。緊接著有人喊道:「著火啦,快去救王大人!」呼拉一下城上城下亂作一團。

劉海也嚇了一跳。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突然腳下波浪湧起,一個浪頭就把他捲了進去。只聽一聲怪叫,劉海祭出一片紅光衝開大浪跳到了岸邊,身上已經濕透了,走路也一瘸一拐應該是受了傷。他只看了一眼亂糟糟地城門,頭也不回的向荒野中逃去,瘸了一條腿跑的還挺快,眨眼就沒影了。

剛才的爆炸雖然聲勢猛烈但威力不是很大,縣太爺的官服燒焦了一塊,人已經在衙役的攙扶下逃到了安全地帶。城裡響起了密集的梆子聲,那是救火的信號,不少人提著水桶衝上城牆,而箭樓仍在劈里啪啦的燃燒中。

「老天,這都出什麼事了!」梅振衣目瞪口呆看著城門方向,今天路遇劉海捉金蟾,真是一波三折充滿意外,完全沒有料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

左遊仙像是看完一場好戲,點點頭微微一笑:「想知道出什麼事了嗎?跟我走,帶你見識見識,我也很好奇。」

離彭澤縣城外三十里,湖邊有山,丘陵中有一條狹長的小道,遠遠地有兩名女子婷婷裊裊而來,看身姿似乎走的不快,速度卻不慢,一邊走還在一邊說話。

「姐姐,那人世間的道士真是膽大包天,竟然敢下迷仙散,還偷走了我們的落寶金錢。今天可是出了一口惡氣,你看他那狼狽樣,真是笑死人了!」

「妹妹,你為什麼放他走,那種人,乾脆殺了得了!」

「殺他幹什麼啊,不過就是個小偷。」

「從崑崙仙境來到人世間,這世上的男人都是色迷迷的,女人都是惡狠狠的,沒什麼好貨色,人間果然與仙境不同。就碰著那麼一個彬彬有禮的人,看似不討厭,結果卻是要偷我們地寶貝,實在太可惡!妹妹,對這世上凡人,沒必要太客氣。」

「我覺得不是這樣啊,這人世間挺好玩的!你看看現在,不僅落寶金錢找回來了,還得了一隻金蟾和另一件法寶,假如不是那個小偷,我們哪來這兩件寶貝?嘻嘻……」她一邊說還一邊掩口而笑。

遠遠地看過去。這一對姐妹異常秀美,瓜子臉,細長的彎眉大大的眼睛,鼻尖有些微翹,膚色白裡透紅。她們身穿束身長裙,裙裾呈雜彩,是很多彩綢長條豎著縫接而成,走起路來就像一朵盛開地五顏六色地花,每片花瓣顏色都不一樣。

而她們走路的姿勢也很特別。如風拂垂柳扭來扭去,愈發顯得身段柔美。這姿勢稍微有些放蕩。也很有些勾人,但又不得不承認----扭地真好看。姐姐身姿稍顯豐腴、乳波臀浪凹凸有致,妹妹身形窈窕、修腿蠻腰婉轉動人,走在一起真是一對靚麗的姐妹花。

她們正在邊說話邊往前走呢,迎面突然有人開口問道:「誰說這世上男人都是色迷迷的呀?本少俠就不是!你們剛才出言無禮,現在向我道歉。」

姐妹倆聞言吃了一驚,抬頭向前看去。就見兩座小山間地谷道中央,有人搬了一塊大石頭放在那裡,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帶著一臉壞壞地笑坐在石頭上看著她倆。

這人當然就是梅振衣,他開口自稱少俠卻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在現代電影電視中,「少俠」出場往往都是所謂行俠仗義的青春偶像,是個令人羨慕的正面形像。但是在唐代,少俠這兩個字可不是褒義詞,有人自稱少俠不僅是在說自己風流狂放。而且有目無法紀肆意妄為的意思。

一個半大孩子如此說話,著實有點搞笑,但見這荒野之中突然出現這樣一個人攔住去路,姐妹倆也不禁暗暗心驚。姐姐微微一怔,隨即笑顏如花,扭著腰肢走上前道:「這位小哥,你是在說我們嗎?男人好色有什麼稀奇的?你小小年紀,也會在我們姐妹前自稱少俠。奴家著實喜歡呢。」

她邊說邊往前走,離著還有一丈開外,梅振衣突然臉色一變,揮手打出一團白霧狀的東西,在面前一卷凝聚成一根半透明地長鞭。這支長鞭本是銀白色。此時半透明的鞭身中卻隱隱透出粉紅色的光芒。

「軟魂散?就算你不想道歉。也不至於一見面就把我迷倒吧?這是什麼意思,想劫財的話。我兜裡沒錢,想劫色的話,不覺得我年紀有點小嗎?」

梅振衣仍然笑瞇瞇的說話,不動聲色的露了一手,先是用法力震散拜神鞭發出,凝聚鞭身之時,也將那女子悄悄施放出的迷藥軟魂散收聚在鞭身之內。拜神鞭的妙用還可以有這種效果,此時他施展這根長鞭,已經是相當純熟了,而且這種虛實變幻的功夫相當能唬人。

那位姐姐看見他出手不凡,不僅識破了自己施放地軟魂散,還信手施法就收去了,一時也看不清他的底細,退後一步變色道:「這位道友,你我素不相識,何故攔住我們姐妹的去路?」

梅振衣晃了晃腦袋:「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你罵世間男子,而我也是其中之一,好端端的被你指責實在無辜,你要向我道歉!」

那位姐姐看了他半天,有點哭笑不得:「是我出言不謹,說錯話了,少俠你不好色,你年紀還小怎麼會好色呢?奴家在此道歉,可以放我們過去了吧?」她一副嬌滴滴的樣子,看上去似乎人畜無害。

梅振衣大大方方的一揮手:「好吧,你既然道歉,我就不怪你了,人哪有不犯錯誤的呢?但是我還是不能放你過去。」

後面的那位妹妹粉臉一沉:「小道友,你這是何意,難道真以為我們姐妹怕你嗎?」

梅振衣晃了晃手中地鞭子:「說錯話的事情就算了,但你剛才是怎麼回事?一見面就給我下迷藥,難道我就不該追究嗎?」

姐姐向四周看了看,似乎在觀察著什麼,仍然露出笑容道:「荒郊野外的,突然看見少俠攔路,我們姐妹心裡怕受欺負呀。既然少俠是個好人,我也就放心了。」

這時妹妹忍不住了,一個墊步蹦到前面,指著梅振衣道:「你快讓開,我們可不是好欺負的,你再攔在這裡笑迷迷的,小心我姐姐吸乾你地精血。」這話說地可夠嚇人的,但看她明眸皓齒地樣子卻一點也不可怕。

梅振衣笑著拍了拍胸口:「嚇死我了。我好怕呀,這樣吧,你們把從那位道士手裡得來的法器留下,再乖乖的讓我把把脈,我就放你們走。」

那位妹妹不解的問道:「把脈?為什麼讓你把脈?」

梅振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看看你們有什麼病啊,我是個醫生。」

那位姐姐聞言卻神色大變,拉著妹妹退後幾步,一招手祭出一根五顏六色的像雞毛撣子般的長幡,收起笑容臉色凝重的問道:「你怎知我們剛才得了一件法器?」

「因為剛才我們也在彭澤城外。你們一個人放火趁亂收走金蟾,另一個人暗算那道士劉海。還拿走了他失落水中的指妖針,本山人看地清清楚楚。」這話不是梅振衣說的,而是從那一對姐妹後面傳來,隨著話音能感覺到那人已貼近了兩人身後。

「不好!」姐姐一個急轉身,手中彩幡揮出,五色煙雲翻滾。這人剛才竟然沒有被發現,突然間無聲無息地就來到身後。她驚駭之下立刻出手。

五色煙雲捲向一個身穿紫色錦袍的散發男子,正是左遊仙,只見他一揮衣袖,在袖中彈指射出一道勁風,不僅驅散了煙雲,而且將對手震退了好幾步。緊接著又聽見「啪」的一聲銳響,那位姐姐應聲倒地,原來是梅振衣趁機出手,一鞭正抽中她的腦後。

妹妹剛想動手,突然覺得週身一緊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此時梅振衣的鞭梢一轉突然散開,一陣淡淡的粉霧罩住了她地口鼻。這本就是她們姐妹擅使的迷霧,平常情況下能夠自我抵禦,可是此時迷霧被濃縮直接送到口鼻,妹妹被左遊仙的法力束縛無法躲閃,來不及運功化解,深深吸入了一口,也全身發酥軟綿綿的坐倒在地。

妹妹動不了。但是眼睛能看見也能說話,聲音有點打顫的問道:「你,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抓我們?」

梅振衣卻沒有顧得上理會她,收鞭站起身來對左遊仙道:「左至尊。我們配合的還不錯嘛?」

左遊仙冷哼一聲道:「仗著我在一旁出手。你也學會了狐假虎威?剛才你搶先出手放倒這兩個人,是不是怕我一不小心把她們給殺了?」

梅振衣陪著笑道:「我是怕她們太弱。經受不了左至尊那麼高強的法力,我看也沒必要殺了她們吧?這倆人雖然戲弄了您的徒弟劉海,但剛才的話你也聽見了,是劉海先偷了她們的落寶金錢,也怪不得別人。」

左遊仙皺眉道:「你說地什麼話,什麼叫經受不了我的高強法力?算了,既然你要留下她們,這兩個女妖就隨你處置吧,我倒想看看你會怎麼辦?不會藉機偷香竊玉吧?」說完話一轉身走了,身影在山林中消失不見,路上只有梅振衣與一坐一臥的兩名女子。

「你,你,你,想幹什麼?我可警告你,我們可不是好欺負的!」那妹妹見梅振衣衝她走了過來,嚇得有些瑟瑟發抖。

梅振衣卻沒說話,逕直坐到她的身前,拉過一隻凝脂般的小手,挽起她的袖子就開始把脈,閉著眼睛睫毛微微顫動,似乎一邊把脈一邊在思考。妹妹愣住了,定定的看著他不知道這人想幹什麼,大約過了一柱香地功夫,梅振衣睜眼站了起來長出一口氣道:「原來如此!」

隨即看見妹妹發傻的樣子,微微一笑道:「別害怕,我是個說話算數的人,就是給你們把把脈,然後留下指妖針,就會放你們走。」

那妹妹似乎涉世不深,看見梅振衣這個樣子,身子不再發抖,小心翼翼的問道:「你說話算數嗎?真的就是把把脈,我得了什麼病?」

梅振衣:「你沒什麼病,修為到你這個程度,已過了易筋洗髓地境界,離大成真人只差一步,怎麼會有病呢?我有個老朋友是草木之精,我經常給他把脈,看看草木之精與人有什麼不同?以前還沒有給禽獸之妖把過脈,所以今天研究研究。……好了,我研究完了,指妖針在哪裡?就是那道士落入水中地小圓盤。」

「在我懷裡,但我的手發軟抬不起來,沒法拿出來。」

「無妨,我自取。」梅振衣伸手到妹妹地衣襟中取出了一個圓盤狀的東西。手伸到人家衣服裡去了,當然在胸前擦過,感覺很不錯,她的胸房柔軟溫暖還充滿彈性。手背隔著一層薄薄的肚兜從乳尖上掃過,那女妖身體過電般的一顫,還軟軟的哼了一聲……。

指妖針與想像的不太一樣,並不是一個帶指針的羅盤狀,而就像一塊扁圓形的瑪瑙石,表面很光滑,還有螺旋狀的紋路。握在手中以御器之法連為身心一體,神識借法器延伸而出,可以感覺到周圍神氣波動很微妙的變化。

梅振衣發現左遊仙並沒走遠,就在旁邊小山上的林中看著這邊。這指妖針真是好用,不僅能指妖,連左遊仙那等高人都能發現。當然了,左遊仙此時並沒有刻意收斂神氣,否則就算梅振衣有指妖針,這麼遠的距離也難以察覺。

收起指妖針,梅振衣又走到了姐姐旁邊,坐下身來拉起她的一隻手放在自己腿上,閉目把脈大約也是一盞茶的時間。完事之後退到兩丈開外,一鞭揮出抽在她的腦後,只見她驚呼一聲突然跳了起來,轉身看著梅振衣,卻沒敢再上前動手。

「你妹妹中了軟魂散,你自知解救之法,救了她,你們就可以走了,我說話算數。」梅振衣退到道旁讓開了去路。

姐姐被他弄的莫名其妙,一看妹妹軟倒在路旁,不及多想趕緊上前問道:「妹妹,他們剛才都做了些什麼?」一邊伸手在她的口鼻前拂過,一道淡淡的光芒發出。

妹妹打了個噴嚏站了起來,雖然身子還有些發軟,但已經可以走路了。她一起身就拉著姐姐的衣袖道:「這位少俠說的是真的耶,就是給我們把脈,還取走了那個道士的法器,沒有搶我們的落寶金錢和金蟾。」

姐姐神色一變,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這妹妹說話真是毫無心機,這不是在提醒別人自己身上還有寶貝嗎?果然,梅振衣聞言又道:「你們不提我倒忘了,異獸金蟾我以前還從未見過,今日既然有緣,能不能拿出來給我觀賞一番?」

姐姐一轉身攔在妹妹身前,沉聲道:「道友,你們神通廣大,我們姐妹今天認栽了,想要什麼不妨都說出來,但請留我們一條生路。」

梅振衣搖頭道:「你又誤會了,我認真說的話你總是不認真聽!如果我想要你們什麼東西,包括你們這兩個人,剛才就已經自己動手了,何必現在向你請求?你們兩人又是放火又是偷襲,費那麼大勁好不容易得來的東西,就留著吧。我就是看一眼金蟾,沒別的意思。」

姐姐無奈,從懷中取出一金光閃閃的東西,捧在手心遞到梅振衣眼前。梅振衣沒有伸手去接,就是站在一旁皺著眉頭仔細觀看。這金蟾大約有一分錢硬幣那麼大小,傳說中它是三條腿的,打眼一看還真是三條腿,兩前一後。但仔細觀瞧又發現後面那一條不是腿,而是沒有完全退化的尾巴。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21:56

第三卷:齊物論 061回、玄鵠車馬自城東,府台設宴望江樓

蝌蚪成長為蟾蜍,一開始只有尾巴沒有腿,先長出兩條前腿,再長出兩條後腿,尾巴漸漸沒有了。大約就是長到拇指蓋這麼大小的時候,有兩條前腿和一條粗短的尾巴,金蟾與普通的蟾蜍不一樣,體形到這麼大、這種形狀就不變了,因此看上去似乎是三條腿。

這隻金蟾半閉著蛤蟆眼,神態十分萎頓,還在微微的喘氣,隨著氣喘身上發出淡淡的金色光芒,與在城外鬥法時所見,這光芒暗淡了不少。它還是活的,但已經被折騰的夠嗆。

「你們取走金蟾,是要煉製蟾光散嗎?易筋洗髓之後,須洗煉元神,蟾光散也正好可以輔助,難怪你們見到金蟾會設法收去。」梅振衣突然問了一句話。

若論修為,他現在還不如這兩個妖精,但談到外丹餌藥的見識,可是比世上大多數修行人都強多了,比那左遊仙都要高出一大截。梅振衣是孫思邈的衣缽傳人,而孫思邈可是連觀自在菩薩也曾誇過的世間第一神醫。梅振衣剛才給她們把過脈,知道這一對姐妹的修為差不多到了什麼境界,當然能猜到她們劫走金蟾的原因。

那一對姐妹不明白梅振衣有這種來歷,聽他不僅精通世間罕見的靈藥用處,且一開口就說出了她們的修行境界與下一步面臨的關口,還以為他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要指點些什麼,神色不覺間變得小心恭謹了許多。

姐姐手捧金蟾淺淺鞠了一個躬,請教道:「您果然是前輩高人,我們今日走眼,開罪了前輩,剛才受些教訓也是應該的。請前輩海涵。說實話,我對蟾光散的煉製也不是很清楚,既然今日前輩現身點化,就懇請指點一二,我們姐妹二人感激不盡!」

一眨眼功夫,梅振衣成了現身「點化」她們的「前輩」,這誤會可夠大的。嬌滴滴的妙齡女子稱一個半大小子為前輩。看上去有點彆扭,但修行高人地年紀、輩分本就不能以外貌論。

梅振衣剛想說話。就看見那金蟾突然睜開了眼睛,碧綠色的眸子可憐巴巴的看著他,還發出一聲低低的,如小狗叫般的哀鳴。梅振衣神識一動,突然感應到金蟾發出的信息,它是在求自己救命!

原來這一隻金蟾不僅僅是成了氣候的異獸,而且已經自感成靈。但修行尚淺還不能變化形狀,也不會說話,只能以天生地神通法力傳達簡單的神念。而梅振衣在修煉靈山心法掌握「喚鬼神」術後,也能在神識中感應到這種信息,不禁對這小東西動了惻隱之心。

幸虧它今天遇到地是梅振衣,換個人還真想不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梅振衣看著小金蟾答道:「用金蟾煉製蟾光散最常規的方法,就是焙乾之後整只入爐,那樣雖然簡便卻只能得一次之用,可惜了這只異獸。我教你們一個法子吧,不僅可以將它留在身邊豢養。還可以煉成更多的蟾光散。」

蟾光散究竟是什麼呢?普通人聽說藥性可能誤會它是一種強效迷幻劑,只要聞上一小下,眼前就會出現各式各樣的光影幻境,都是平時心靈深處的慾望呈現。一不小心被幻境所惑,人就會不由自主的進入到幻境中去親身經歷,如癡如狂,弄不好會瘋掉。

修行人使用蟾光散,是用法力催動。現眼前圓光,凝神而入。這是一種出入妄境之法,以此修磨心性。如果師父有大神通引導,或弟子別有機緣,另有辦法出入妄境。但若利用外丹餌藥地幫助。最簡便的途徑就是用蟾光散。

假如心性穿鑿的境界未到,這也是比較危險的。外丹餌藥輔助修行向來有這個特點,需要有人在一旁護法。蟾光散還有很多別的用處,比如可以入藥,甚至可以用來攻擊敵人,總之也是難得的修行異寶。

梅振衣教了她們豢養金蟾的方法,這些都是孫思邈留給他的那些典籍中記載的,每過一段時間,可以用特殊的方法催金蟾吐涎,此涎就能夠煉製蟾光散,雖然每次得到地數量很少,但是長年累月加起來比一次性煉藥所獲當然更多,而且可以留住金蟾的性命。

梅振衣並無保留,將自己所知的豢養金蟾、催蟾吐涎、以涎煉藥的方法都告訴了這對姐妹,妖精妹妹聞言笑道:「謝謝前輩,太好了,我們也可以養一隻異獸了,還不耽誤煉製蟾光散,姐姐,把金蟾給我吧,以後我來餵它。」

姐姐把金蟾交給妹妹,端正身形拱手行禮:「多謝前輩指點!既然前輩知道吐涎煉藥之法,那麼更簡便的蟾光散直接煉製之法又如何呢?」

梅振衣一擺手:「教你這些,難道還不夠嗎?其餘的,不必再問!你們可以走了。」既然被誤會成高人前輩,他就端起了前輩的架子。這時妹妹手中的金蟾發出一聲低鳴,聲音中充滿了感激之意。

姐妹兩人正要告辭,遠處傳來左遊仙地聲音:「慢著,我還有幾句話要問,你們是誰,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

妖精妹妹搶前答道:「我叫韋九真,我姐姐叫韋九藍,我們來自崑崙仙境青丘山。」

左遊仙:「哦,原來是兩隻成了妖的九尾狐,有意思,異獸剛剛成妖,又養了一隻將成妖的異獸。……以你們的修為,走不出崑崙仙境,誰送你們出來的?到人間又為何事?」

據《山海經-南山經》所記傳說:「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世間沒有人見過這座山,沒想到它在崑崙仙境中,此山乃是異獸九尾狐聚居之地,左遊仙一聽來處,就猜出了她們地身份。

韋九真毫無心機地答道:「我們是覺得山中無趣溜出來的,恰好在瑤池岸邊碰見了佛門妙音伽藍。是她幫我們出了崑崙仙境,說是到人世間遊歷一番也有好處,只是禍福難料,要我們好自為之。」

左遊仙又問道:「那麼落寶金錢呢?誰給你地?」

「我離開青丘山之後,在山澗中揀的。」這小狐狸精答地很乾脆。

左遊仙的語氣微微有點意外:「山澗中竟然能揀到這種東西?有機會我還真想再去一趟崑崙仙境。好了,我的話問完了,你們可以走了。」

韋九藍與妹妹又齊身施禮道:「多謝二位前輩。請問高人名號,來日有緣也好拜謝。」

梅振衣看了左遊仙所在的方向一眼。轉頭苦笑道:「那位高人,剛才我稱他為左至尊,你們也聽見了,至於我的名號,現在不方便告訴你們。……記住一件事,既然來到人世間就要守人世間的規矩,凡事不可肆意妄為。否則對人對己都沒好處,比如那吸人精血之事,不論是說還是做,都是萬萬不可的!」

韋九真吐了吐粉紅色地小舌頭:「前輩,我剛才是嚇唬你呢,其實我和姐姐還沒吃過人。」

梅振衣:「沒有就好,以後也不要,快走吧!」

一對九尾狐妖走了,左遊仙的身形從山林中飄然而出,似笑非笑地看著梅振衣道:「你很會做好人啊。就這麼放她們走了?」

梅振衣:「不然怎麼辦?換個情況還有機會多打點交道,但我現在落在你手裡也是身不由己,還不如做個好人算了。……這是你給劉海的指妖針,我要回來了,還給你。」

「謝謝你了!」左遊仙微微一笑,接過指妖針在手中撫摩,這是他第一次對梅振衣說謝謝。

梅振衣眼珠子一轉,笑著又說道:「前輩。我幫你把法器拿回來,能不能商量點事?」

左遊仙:「什麼事你就說,但要我放了你是不可能的。」

梅振衣:「不是不是,能不能把這指妖針借我玩幾天?」

「可以啊,拿去吧!」左遊仙很乾脆的把指妖針扔還給他。又問道:「你拿指妖針幹什麼。找妖精嗎?世間最難遇的九尾狐妖已經讓你放走了,異獸金蟾也讓她們帶走了。還想找什麼?」

梅振衣脖子一仰微微得意道:「看風水呀!」

左遊仙斜了他一眼:「這又不是羅盤,看什麼風水?」

梅振衣:「此物能夠感應四周山川靈氣變化,配合堪輿之術,當然可以看風水了。」

左遊仙:「那你就拿著慢慢看吧。小子,你剛才那一招鞭法很奇妙啊,有什麼關竅講究嗎?」

梅振衣:「一鞭子把人抽暈,有什麼好奇妙的?」

左遊仙:「這當然沒什麼,可你後來又抽了一鞭,能讓那妖精毫髮無傷的醒來,就有點門道了。」

梅振衣眨了眨眼睛:「其實說穿了也簡單,我第一鞭打在腦後經絡匯聚之處,阻滯她地神氣運行以致昏厥,第二鞭再把經絡神氣阻滯之處疏通,不就行了嗎?別忘了我的師父是神醫孫思邈,最擅長的就是這些,如果你也想學我可以教你啊,但是……」

左遊仙打斷他的話:「但是要我放了你?想都別想,你那一手絕活就自己留著吧!……哎,小子,路在這邊,你往哪走?」

梅振衣端著指妖針就往林子裡鑽:「看風水,找個好地方,練鞭法。」

第二天上午,左遊仙和梅振衣兩人又一次來到彭澤縣城,仍然從南門而入。城門上的大火早已被撲滅,箭樓的屋頂塌了半邊,一地的斷瓦殘骸,有不少人正在收拾灰燼中的余物。守門的士兵也顯得沒精打采的,站在那裡唉聲歎氣。

進城當然先吃飯,找個路人打聽當地最好地酒樓在哪裡?當地人都說是望湖樓。這座酒樓座落在城西一塊小高地上,地基就與遠處的城牆平齊,酒樓有上下兩層,打開窗戶,無論樓上樓下都可以看見城西外煙波浩渺的彭澤湖,景致非常不錯。這裡是彭澤縣最大的、最有名的也是飯菜最貴的酒樓。

兩人找到地方徑直走入大堂。夥計見他們衣著光鮮儀態不凡,趕緊唱了個諾將他們引上二樓,找了一張靠西窗地桌子坐下。左遊仙對夥計道:「聽說你們這是彭澤最好的酒樓,有什麼拿手菜儘管端上來。」

夥計陪著笑道:「瞧您說地,不是我誇口,我們家的廚師要在彭澤縣稱第二,那就沒人敢稱第一。這彭澤湖中的水產。不論魚蝦,我們這裡做的都是最拿手的!」

梅振衣看了看周圍。現在時間還早,客人並不是很多,他問了一句:「店家,我見此時客人不多,但剛才上樓時,見樓中夥計出出進進忙個不停,忙什麼呢?」

夥計歎了一口氣。有點幸災樂禍地小聲道:「二位剛到彭澤吧?你們不知道昨天這裡出了一件大事,我們王縣令受了一位道士地蠱惑到南城外去捉異獸,結果異獸沒抓著,一把火反倒把城樓給燒了,那道士也不見了。這事傳到州府,司馬大人今天要來調查問責,今晚王縣令要在我們酒樓給司馬大人接風。縣令大人早就派人吩咐了,上上下下都在做準備呢。」

左遊仙笑了:「你們這位縣令可真夠倒霉地!」

夥計:「誰說不是呢,等司馬大人一到,縣衙裡地官老爺都別想有好日子過。這可是個敲竹槓的好機會呀。」

梅振衣也笑了:「大人敲大人的竹槓,我們點我們的酒菜,你剛才說這家酒樓的彭澤水產做的最好,請問有蟹和鯽魚嗎?」

夥計用略帶誇張地語氣道:「這位小哥,您可真是問對了,如果再往北上過了淮河,可就吃不到金鰲蟹了,我們這裡當然有最好的。」

梅振衣:「有就好。我最喜歡吃兩道菜,野鯽籽和蒸蟹粉,你們都端上來吧。」

夥計愣住了,不好意思的問道:「客官說的這兩道菜,小的沒有聽說過。」

梅振衣:「沒聽過沒關係。你把廚師叫來。我教他怎麼做。」

夥計還在發愣,左遊仙揮手扔給他一塊碎銀子:「還不快去叫廚師。怕我們付不起酒錢嗎?」夥計接過銀子連連點頭而去。

過了不久酒樓的廚師來了,梅振衣一五一十吩咐他如何加工那兩道菜,廚師聽的有些皺眉,弱弱的問道:「這位小公子,這得備多少材料啊?」那一邊的左遊仙卻很感興趣,揮手道:「不要嫌麻煩,就按他說的做,我們有地是時間,等著就是了。只要菜做的好,重重打賞!」

廚師領命下樓,先告訴掌櫃的一聲,有客人點了這樣兩道菜,太費人工與材料,做還是不做?掌櫃的聞言眼神一亮:「好菜式呀,做,當然要做!多叫幾個夥計打下手,不要怕浪費材料,這就叫人再到魚市上去買,另外準備雙份出來,留著晚上的宴席用。縣令大人有吩咐,今晚一定要招待好。」

臨時點這樣的菜,等起來就費功夫了,這兩盤菜直到一個多時辰後才端上來,左遊仙吃的是津津有味,拿著筷子指指點點道:「小子,你挺會享受的嘛,不愧生在王侯之家。」

這頓飯吃地時間不短,從酒樓裡出來日頭已經偏西了,兩人沒有在城中過夜,而是出城向北而去。左遊仙道:「夕陽下湖光山色甚是不錯,我們就且行且賞,在山間看湖光,聽那漁歌晚唱。」說話時已微有醉意。

他們出北門之時,縣城的東門外來了一行人馬,當中是一頂轎子。彭澤王縣令早就帶著縣丞、主薄、倉督等一眾官員在城門外迎接,人馬來到近前落轎,有一中年男子挑簾走了出來,正是新上任的浩州司馬程玄鵠。

王縣令趕緊迎了上去:「程大人,您調任浩州以來,還是第一次駕臨彭澤,下官早就盼望著為大人接風洗塵。來來來,給您介紹一下,這些都是彭澤縣屬員,他們早已恭候多時了。……望湖樓中宴席已經擺好,屬下們都等著敬大人幾杯薄酒,以謝您不辭勞苦來此地視察。」

程玄鵠被一眾官員簇擁著進了城,那邊梅振衣也恰好隨左遊仙出了城,一個走東門一個走北門,沒有碰上面。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22:20

第三卷:齊物論 062回、虛實變幻捆仙索,攔關打滅六根賊

在湖邊遊玩了一天,又繼續北上往淮河渡口而去,看似漫不經心毫無目的,但梅振衣心中知道目的地應該是西北方向,算算一個月的日子也就剩下十來天了,左遊仙要加快腳程北上了。

有意思的是,左遊仙雖有出神入化之能,但在這一路上幾乎不用任何神通。乘船、僱車、騎馬、步行,與正常的行遊之人沒有任何區別。一連這麼多天梅振衣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為什麼還沒有人發現他的蹤跡?

原因很簡單,因為左遊仙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只要不在人前用神通,被其它高人察覺,就很難引起特別的注意。唐代沒有電視、報紙、互聯網,不像現在,一個三流名星戴著墨鏡上街都可能被人認出來,當時就算皇帝微服出巡,換上百姓的衣服也沒人知道你是誰,何況是左遊仙與梅振衣?

梅家一定在找,但是他們不知道梅振衣是被誰抓走了,這找起來與大海撈針差不多,就算有人幫忙,假如以前沒見過梅振衣,在大街上碰見也不一定會懷疑。況且這麼多天過去了,大家一定以為他可能被人關在什麼秘密的地方,誰能想到左遊仙會帶著他四處遊山玩水?

前兩天在彭澤城中吃飯的時候,偶爾聽說浩州司馬晚上要來,梅振衣心念一動點了兩道菜,但願那位司馬大人能有機會發現自己留下的線索,他早就知道程玄鵠就是新任浩州司馬。左遊仙很精明而且有大神通,梅振衣無法瞞著他做任何事,這是唯一一次在他的眼皮底下留下線索,還讓他沒有查覺。

接下來的日子梅振衣只能聽天由命了,因為他已經離開了浩州境內。左遊仙的腳程明顯加快了。雖然不用神通趕路,但開始取捷徑而行不再四處兜圈。離開彭澤湖後往北偏西方向進發,直接穿越山林野地也不管有路沒路,以梅振衣的身手,登山越嶺劈荊斬棘也不算為難。

這兩天梅振衣經常拿著指妖針把玩,每到一處只要停下休息就開始「看風水」,說是尋找靈氣充盈之處修煉。天天把指妖針捧在手裡當個寶貝。不知不覺已經離開彭澤縣兩天後,穿行在荒郊野嶺中,已離淮河渡口不遠。梅振衣突然道:「咦,前面有個好地方,靈氣充盈匯聚,正適合修煉拜神鞭。」

左遊仙往前望了望,皺眉嘲笑道:「你就知道玩一個破法器,那邊哪是什麼靈氣充盈,而是幽怨之氣不散!」

指妖針有個特點。借助它,神識能夠感應到周圍環境中更細微地神氣波動變化,因而能夠發現一些特殊的異常之物。但是指妖針本身分辨不出是妖怪還是神仙,如果用來看地氣,也分辨不出吉凶,只能查覺分佈的異常,具體的分別還是要依靠施法者本身,法器只是死物,人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

再往前走。離前面的山谷近了,梅振衣才反應過來剛才左遊仙為什麼會嘲笑他。前方山深林密,可是那一片密林上空卻佈滿陰森之氣,梅振衣能感應得到。這裡可不是什麼靈氣充盈之所,而是怨恨殘念堆積不散地地方,看來有不少人曾在此意外遭難。

「這深山密林之中,怎麼會有這麼重的怨念呢?咦,林中還有活物!」梅振衣仍然在把玩指妖針,奇怪的自言自語。

左遊仙淡淡道:「怎麼回事,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密林之中有一塊空地。厚厚的落葉堆積散發著腐臭的氣味,然而空地上卻躺著七、八個人,被捆住手腳嘴也被堵上,發出嗚嗚之聲在那裡不住的掙扎,眼神都看著一個方向。只見空地邊上蹲著一隻體形肥碩的金錢豹,正伏低上身,前爪下按腰背弓起,以一種將要發動攻擊的姿態。瞪著一雙銅鈴般的眼睛看著他們。

那些人眼中充滿了驚恐與絕望,還有人閉上眼睛流出了淚水,就在這時豹子突然警覺地原地跳起回頭看向林間,與此同時聽見啪的一聲銳響,一道銀光飛出在空中靈活的一轉。正抽在金錢豹的腦後。豹子的吼聲剛發出一半就撲通倒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似乎是死了。

接著樹叢中有響動,草葉撥開走出兩個人來。一位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和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那些落難的人看見他們,臉上都露出狂喜之色。

出手救人的當然是梅振衣,被救地一共是八個人,五名客商和三名護送的鏢師。他們在從浩州往淮河渡口的路上遇到了攔路的劫匪,貨物和身上的金銀都被搶去,人被綁住手腳堵上嘴,就隨手往這深山密林中一扔。古時深山中都有猛獸,假如不是左遊仙行路進入深山恰好碰到他們,這幾人必死無疑。

這些人當然對梅振衣和左遊仙千恩萬謝,梅振衣問那位領頭的鏢師道:「你既然帶徒弟出來走鏢,就應該有點本事,能保護僱主安全,怎麼自己都被人扔到山裡喂虎豹了?」

那鏢師面紅耳赤,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抓耳撓腮道:「這位公子有所不知,我們所走的不是官道,卻是一條往長安的捷徑,以往聽說山中有虎豹傷人,所以東家請我等護送。沒成想遇到的卻是一夥強人,他們武藝高強且有一身修行法力,我與兩名弟子不敵被擒,真是慚愧呀!」

梅振衣:「強盜有修行法力?你們走的那條路在什麼地方?」

鏢師:「就在前方不遠,轉過這個山口就是了。」

梅振衣點了點頭:「知道了,你們走吧,按原路返回。」

一群人互相攙扶著離開了密林,有兩個鏢師看見那頭金錢豹不知死活躺在一旁,還想過去剝皮割肉做頓吃地,梅振衣阻攔道:「別動那只豹。就放在這裡,我還有用處。」

轉過一片山谷,山中出現了一條道路,雖然不是官道但比普通的小道寬多了,勉強可容兩車錯行。梅振衣與這群人在路邊分了手,指著浩州的方向道:「你們回去吧,雖然損失了金銀貨物。但願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那領頭的鏢師提醒他們道:「二位恩公也要往渡口去嗎?我們遭遇強人的地方,就在前面不遠轉過山地峽口,那夥人恐怕還在。不如隨我們一起回浩州報告官府,派捕快緝拿,你們就不要冒險前行了。」

左遊仙淡淡道:「我們走我們的路,用不著諸位操心,撿了一條命,還不快回家!」

梅振衣:「我們也是這世上修行之人。今日到山中採藥偶遇諸位落難,也算是有緣。自信還有些神通足已自保,不懼那剪徑小賊,諸位不必為我們擔心,快回吧。」

五名商人與三名鏢師告辭前請教兩位恩公名號,梅振衣自然不便相告,他們又各自報出了姓名與家住何方,叮囑兩位恩公將來如果有緣路過,一定要到家中來做客云云。這才稱謝離去。左遊仙與梅振衣沿這條野道繼續前行,梅振衣心中好奇前面會不會遇到歹徒攔路?拿著指妖針不斷向四面搜索。

「使用靈覺一類的神通,不是你這種玩法!轉瞬有所感應即可,像你這樣當遊戲,也不怕頭暈眼花,徒耗元氣!」左遊仙終於沒忍住,開口又嘲笑了他一句。

梅振衣訕訕地答道:「你說的對,其實我也不是無時無刻都在催動指妖針感應靈機,一瞬接一瞬而已,看看自己的神氣夠不夠綿長耐久。閒的沒事鍛煉鍛煉嘛。……嗯,前面有人,一共六個。」

說著話道路轉彎變窄,兩邊地山勢也越來越陡峭,迎面是一個峽谷。剛剛走到谷口,就見路旁樹叢中嗖嗖嗖蹦出來幾個人,前面三個後面三個,各拿兵器圍住了他們。

前面當中一位大漢晃手中一把明晃晃地九環大砍刀。發出一聲大喝:「站住!二位,今天算你們走運,碰見我們夾桃山六兄弟,身上有什麼值錢地,就趕緊掏出來孝敬吧。你們放心。我們一般不殺生。只要錢!」

梅振衣微微一笑,轉頭對左遊仙道:「怎麼樣。我沒搞錯吧?果然是六個,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左遊仙一撇嘴:「這算什麼能耐?隨便牽條狗都能聞出來!」

他們在這裡一問一答,倒把那伙劫匪給搞蒙了。他們在這裡攔路搶劫,碰見過跪下哀求的,碰見過嚇地屁滾尿流的,還有拔刀上來就拚命的,可這兩位倒好,站在那裡自己拌起嘴來,把拿刀的強盜當空氣。

那劫匪首領見自己被如此輕視,顯然很不高興,把手中的大環刀晃地叮噹亂響,高聲喝道:「說什麼廢話,沒看見大爺手中的刀嗎,快乖乖的掏錢!」

聽見這句,想起穿越前的電影中的某句台詞,梅振衣不禁撲哧一笑,轉頭問道:「打劫的,我們方才在林間遇到八個人,被捆的像粽子一樣丟在那裡,是你們幹的嗎?」

那劫匪愣了愣,不由自主的把刀提了起來做勢對準梅振衣,仍然惡狠狠地道:「不錯,就是你家六位大爺干的,事到如今,你們還是求大爺給個痛快的吧!」

左遊仙突然淡淡的說了一句:「這六個蟊賊有些修行,你小心點,別傷著自己。接下來還要趕路呢,我可沒功夫讓你養傷。」聽他的口氣,是叫梅振衣一個人動手,自己不打算幫忙。左遊仙心高氣傲,連自己教的徒弟劉海都看不上,怎會輕易與這些剪徑小賊動手。他的話音未落,那邊的賊首還在做兇惡狀,梅振衣突然一猴身,身體縮成一團從地上彈了出去,就像一柄大錘撞向為首劫匪的懷中。他是說打就打,動手前沒有一點跡象,穿越前走江湖從小也沒少打架,真正會打架的人下手時是不會和對方打招呼地。

事出意外,那大漢也沒有想到這個小孩找死一般撞向自己的刀鋒,下意識的揮刀向前劈去。就聽震耳的一聲響,梅振衣橫手臂格擋在刀鋒上。一股巨大地撞擊力震得他手臂有些發麻,但也僅僅是麻了麻而已。

那袖裡乾坤腕真是有門道,撞在手臂上的力量瞬間一散佈滿全身,梅振衣等於用全身承受這一點,這護腕的妙用已經相當於武功中很高明的卸勁之法了。那大漢可就沒這麼走運了,他手中地九環大砍刀刀背很厚,份量很沉。揮動起來才能發揮威力。然而還沒等他揮刀,梅振衣就迎面重重撞在了刀鋒上。

刀還沒揮起來就被撞回去了,刀背反撞在那大漢的胸口與腦門上,連人帶刀一起飛了出去。旁邊的兩名劫匪才來得及半轉身,就見一道銀光從腦後捲來,啪啪兩聲銳響二人應聲倒地。原來是梅振衣在空中撞飛匪首,順勢向回祭出了拜神鞭。

後面三人這才剛剛反應過來,連聲怪叫一起揮刀砍向身前地左遊仙。前面的梅振衣已經落地轉身,拜神鞭銀光如電也捲向左遊仙。前面有鞭後面有刀。左遊仙站在那裡動都沒動就像沒看見。

這根銀鞭也真是奇妙,竟然在空中散開毫無阻礙地穿過左遊仙地身形,也穿過了那三人擋在身前的刀,瞬間凝聚成實質,空中一卷又是密集地三聲脆響,那三名劫匪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向前栽倒在地。

「小心後面。」左遊仙面不改色的提醒了一句。

剛才被撞飛的大漢,落地之後又爬了起來,不顧滿身的疼痛,大吼一聲揮刀凌空劈來。刀背上地九個環叮噹亂響。帶著一種奪人心魄的力量,刀尖發出淡淡的青色光芒----他果然有些修行,剛才沒來得及施展而已。

看他來勢凶悍已極,似乎銳不可擋要把梅振衣劈成兩半,然而在空中躍起到一半就哎呦一聲落地,重重的砸在道路中央塵土四起,大砍刀也脫手落地,在碎石上濺起一溜火星。原來是梅振衣的拜神鞭突然脫手飛了出去,化成一團霧氣迎向他的身形,隨即又凝結成一根堅韌的長鞭。像一條長長的繩索結結實實的把他凌空捆住了。

「好小子,這一手捆仙繩地法術,也是這幾天剛剛學會的吧?」左遊仙問了一句,目中露出讚許之意。

「捆仙繩?我不知道啊,那不是傳說中一件法寶的名字嗎?」梅振衣拍了拍手,很好奇的問道。他剛才第一次使用了拜神鞭的另一種妙用,左遊仙卻說這是一種叫「捆仙繩」的法術,在《西遊記》中可是一件法寶的名字。

左遊仙破例很耐心的答道:「你這根長鞭在有形與無形之間。凡是這種法器,都可以祭出凌空束縛對手,能不能捆住就看你的修為如何了,這種妙用法術通常稱之為捆仙繩。……至於你說的法寶,傳說中確實有。但我沒見過。捆仙繩既是一件法寶地名字。也是這種法術的統稱,此法術就因為那件法寶而得名。」

梅振衣:「原來如此。多謝前輩指點。其實這種法術我也是前兩天剛剛領悟的,今天第一次在鬥法中使出,果然很厲害。」

左遊仙點了點頭:「這六個人,領頭的功夫最高,雖然一對一誰也不是你的對手,但你以一敵六也不是那麼容易,我本以為你還要費一番手腳,沒想到一眨眼就搞定了,出乎我的意料啊,這一次我走眼了!以前還是小看你的潛力了。」

梅振衣笑了笑:「其實沒什麼,打架嘛,自有打架的講究,我從小打架習慣了,知道動手怎麼佔便宜,出奇不意而已。」左遊仙有些不解:「你從小?我可聽說你從小得病,能起床還不到兩年,現在也不大呀,跟誰打架?」

梅振衣撓了撓頭掩飾道:「我說地就是這兩年,我家有六個下人與我一起習武,我經常拿他們練手,一對六是最熟悉不過的。」

他們在這裡自顧說話,旁邊還躺了六個劫匪,其中五個昏厥不醒,那個被拜神鞭捆住的頭目摔的七葷八素,此時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在地上驚恐地嚷道:「二位高人,小地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你們,希望二位高抬貴手,饒了小的一命吧,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22:51

第三卷:齊物論 063回、遇事心慈是為善,亦知殺伐道有端

聽見匪首求饒,左遊仙對梅振衣道:「小子,人是你拿下的,就由你看著辦吧,快點把他們處置了,我們還要趕路呢。」

梅振衣回頭問那大漢:「你真的知道錯了嗎?」

那大漢在地上竭力的點頭,腦門上有個撞破的大包,鮮血不斷滴落:「是的,知錯了,就原諒我這一次吧,以後真的再也不敢了。」

梅振衣面沉似水,緩緩道:「知錯能改,很好,我會給你們一個改錯的機會。」

大漢眼中露出一絲希望之光:「多謝高人寬恕!」

梅振衣面無表情:「別著急謝,你還不知道我要怎樣處置呢。」

與野道隔著一片山谷,遠遠的密林中有一塊空地,厚厚的落葉散發著腐臭的氣息,空地旁還躺著一隻體形肥碩的金錢豹,正是梅振衣剛才救客商與鏢師的地方。那六名劫匪現在被扔到了這裡,五人昏迷不醒,只有頭領已被散去修為捆的結結實實,並沒有昏過去。

梅振衣正在說話:「那五個人,三天後會醒來,如果他們真的能安然無恙的醒來,會解開繩子救你,這就是我給你們的機會。」

那大漢抖的如篩糠一般,牙齒打著戰說道:「高人,饒命啊,在這荒山密林中常有猛獸出沒,躺上三天,我們還哪有活命?」

梅振衣冷冷一笑:「三天?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情,旁邊這只豹子沒死,兩個時辰之後就會醒來。你就老老實實躺著感受一下這裡積年的陰森怨氣,好自為之吧!」

大漢臉都成豬肝色了。涕淚齊流道:「高人,我真的知道錯了。一定洗心革面改惡向善,原諒我們好不好?」

梅振衣:「錯誤可以原諒,但罪責不可逃避,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地事承擔後果,道歉可以獲得原諒,但並不能指望因此而免受懲罰。既然知錯,那就去面對吧,這才叫真正的知錯。」

大漢啞聲道:「高人,您剛才不是說要給我們一個改錯地機會嗎?」

梅振衣:「是啊,我說的是下輩子。假如你們還有機會投胎為人地話,切莫再如此。」說完這句不再嗦,轉身向林中走去。

大漢聲嘶力竭的喊道:「放我們一條生路吧,我們沒有殺過人!」

「我也沒有殺你們!」聲音從密林中傳來,梅振衣的身形已消失不見。

處置完這六個人,他們沒有再入山林,而是順大道前行,往淮河渡口的方向。左遊仙卻不著急趕路了,走的並不快,也不怎麼說話顯得很是沉默。還不時看著前面梅振衣的背影,眼中有思索之意,也不知在盤算些什麼。

「左前輩,為什麼一直盯著我,難道我剛才處置的不對嗎?」梅振衣走在前面也有感覺,停下腳步回頭問道。

左遊仙目光直視著他:「那五個人昏迷了,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可你偏偏讓另外一個人清醒著躺在那裡。又是為什麼?」

梅振衣:「他是首惡,罪加一等,責也重一等。」

左遊仙:「小子,你夠狠的呀!以前沒看出來。」

梅振衣:「從小我就明白一個道理,遇事心慈是善。但做事手軟就是蠢了。」

左遊仙:「從小。又是從小,你才多大呀?你心軟的時候我看見了。在彭澤城外那隻金蟾求你救命,你救了它;至於今天,也見識了你地手狠。……你是個讀書人,而且隨一個尼姑讀書,就沒聽說過那句話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為什麼不給那些人一個改錯的機會呢?」

梅振衣:「我在林中說的話你又不是沒聽見,不需要我再講一遍了吧?」

左遊仙非常難得的豎起大拇指:「行,你小子真行!你在談殺伐之道,很難想像從你這個孩子口中說出來,你不會是個普通的修行人,如果將來有了大神通成就,不知你能幹出什麼樣的大事情來。」

梅振衣:「我不太懂前輩說的殺伐之道指什麼?」

左遊仙並沒有解釋,微微搖了搖頭道:「你不懂沒關係,反正我是看出來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那六個蟊賊不全是人,領頭的那個是個妖怪。」

梅振衣:「我管他是人還是妖,哪怕是神仙也一樣。」

左遊仙聞言莫名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聲音中充滿感慨,看著梅振衣的神色也頗為複雜,站在那裡良久不語。梅振衣很奇怪地問道:「前輩何故歎息,這麼奇怪的看著我?」

「唉,你小子太對我的脾氣了!梅振衣,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左遊仙不知為何越看梅振衣越順眼,竟然開口要和他商量事情,說話的語氣也緩和了許多。

梅振衣皺眉答道:「我落到你手裡,逃都逃不掉,有什麼事你還用跟我商量嗎?」

左遊仙:「這事還非得和你商量不可。你知道嗎,用不了多久你將面臨一場生死大劫,但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盡力保你有驚無險渡過此劫!」

左遊仙想要梅振衣答應什麼事?其實和當初鍾離權遇到這孩子的想法差不多,希望收服他為門下弟子傳人,但是目的又不太一樣。鍾離權是一位遊戲人間的散仙,他來到人世間的目地就是為了點化有仙緣的傳人,並沒有任何野心。而左遊仙不同,這些年他念念不忘的是壯大自己創立的左道門,跟李唐作對。

左遊仙此人心高氣傲,猶勝他的修為高超,在這世間他能看得上地人可真不多。他和大唐皇室李家有世仇。他地父兄本是隋朝長安代王臣屬,當年在亂世中都死於唐軍之手。左遊仙本在山中修行。出山之後聞此噩耗,立刻投身江淮軍麾下。他只有一個目的----推翻李唐天下。所以當年杜伏威欲降唐,左遊仙仍然煽動輔公反叛。

待到太宗李世民即位之後,大唐江山日益穩固,左遊仙也無計可施。李家自稱是道祖老聃後人,並追封老子為玄元皇帝,左遊仙恨屋及烏,連太上老君與後世道家都恨上了。可他偏偏出家當過道士,修得一身道法神通,於是做出一件讓人哭笑不得又目瞪口呆地事情----另立道統!

左遊仙不能否棄自己所修之道,可天下道家皆奉老聃為教祖。不論東漢張道陵是否創教,道家一直都是如此。好個狂傲的左遊仙,自立「左道門」,自號「天下左道至尊」,既然天下奉老聃為正道,那他就乾脆豎起「左道」大旗以示區別。

別人可以說他是歪門邪道,但左遊仙不在乎,他收弟子入門「問道」時,第一句話就是:「太上之上,可有道乎?」弟子當然只能答「有道」。因為老聃自己都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老聃所言,是先天地、法自然之道,而不是他老聃之道,左遊仙立「左道門」其實就是這個意思,而不是通常人們所理解地「旁門左道」。

可惜的是,左遊仙本人雖然有出神入化的境界,他的弟子們卻大多不成器。比如明崇儼資質不錯但心性下乘,而劉海悟性雖好但好耍聰明機巧。這和左遊仙本人也有關係,他眼高於頂總好冷嘲熱諷,很難培養出滿意的傳人,本人修為隨高卻不擅長教徒弟。

以左遊仙修為。有這種狂放的脾性倒無所謂。可是對弟子就不同了,道法境界未成先領教的是師父的輕狂與任意。如果弟子本身性情悟性不是一流,受此影響修行很難突破大成境界。左遊仙心裡也明白,但是他改不了,也不想改,只是希望能找到真正的可造之才。

左遊仙修行突破出神入化境界之後,所追求的並不是飛昇成仙,而是與李唐作對,可惜他地左道門人才凋零,有大神通的只是他這一個光桿「至尊」,成不了大氣候。但他可以去幫助別人反唐,這些年左遊仙四處奔走,哪裡有造反哪有他。

這一次前往蕪州擄走梅振衣,是受突厥各部貴族的精神領袖阿史那車簿所托,而阿史那車簿,就是當初在梅毅兄弟面前逃脫的神秘突厥殘部首領。車簿雖逃走,但跟隨他多年的薩滿大巫,也是他的義子阿骨都斷後身亡,車簿賜給阿骨都的法器昆吾劍也落入梅孝朗之手,車簿深恨梅孝朗。

車簿逃走之後,在西北邊境安西、熱海一代聚集突厥殘部,準備造反報仇,這種事左遊仙怎會袖手旁觀,也到西北協助。車簿托左高人辦一件事,就是把梅孝朗的兒子抓來,屆時押到兩軍陣前,左遊仙答應了。

好端端的抓梅振衣幹什麼?車簿聽聞裴行儉受排擠,已多日稱病不朝,是真的病重,這一次朝廷會派誰來平叛?歷數唐廷重臣,梅孝朗為主帥地可能性極大。屆時梅振衣即可作為秘密談判的人質,也可推到兩軍陣前斬首祭旗,既報了阿骨都之仇也能鼓舞己方士氣。

就算大唐不派梅孝朗領軍,到時候把梅振衣推到兩軍陣前當擋箭牌死於對方之手,也可能引起大唐朝廷中將相不和。假如梅孝朗之子在陣前被唐軍所殺的消息傳了出去,弄不好還有沒事找事的諫官參梅孝朗一本,說他遣子通敵,這就更合車簿的心意了。抓梅振衣怎麼算對車簿都沒壞處,就是遠在蕪州的梅振衣莫名遭受了無妄之災。

深入江南綁架南魯公之子,還要穿州過縣萬里迢迢把人活著帶到西北,絕非易事,車簿是在宴席上當酒話說的,結果左遊仙當即表態沒問題,足見此人的狂傲。左遊仙臨行前知道車簿正式起事地時間,抓到梅振衣之後並不著急,算一算朝廷大軍開到西北對陣至少還有一個多月,於是乾脆帶著梅振衣遊山玩水。

左遊仙這種我行我素的做法,出乎所有追查者的意料。誰都以為梅公子被綁架後會被秘密關押在某處,誰能想到他們就在各地亂溜躂呢?左遊仙與梅振衣沒仇。與車簿也沒交情,他這麼做完全是因為自己地「愛好」----誰造李唐的反。他就幫誰一把,反正就是和李家作對。

但是這一路上,梅振衣地表現左遊仙看在眼裡,是越來越吃驚。梅振衣拿他當靶子修煉拜神鞭,一開始他只當小孩子地遊戲之舉沒有太在意,可是漸漸就發現不對了。梅振衣地精進神速,短短半個多月時間,不僅法力有進步掌握了御器之法,而且接連領悟各種妙用,到最後連「捆仙繩」都施展出來了。

左遊仙清楚。梅振衣能進步這麼快,當然與自己這樣一位世間一流高手隨時陪練是分不開地,但也足以表明此子能隨時隨地善用機緣。梅振衣用功之勤苦、韌勁之綿長、生性之聰慧、資質之優異,都是一流之選,這麼好的苗子太少見了!

左遊仙一直只是冷嘲熱諷並沒有給梅振衣任何指點,等到梅振衣自行使出「捆仙繩」法術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了,第一次主動開口點撥。凡是眼界高的人,也很愛才。再等到梅振衣處置六個強盜,並且說出那樣一番見解的時候。左遊仙這才真正動了心思。

一個修行好苗子本已難得,更為難得的是梅振衣小小年紀行事隱然有殺伐之風,明白「心慈為善」卻不迂腐,並不一味追求超然或悲憫,做事該下狠手時很乾脆!這太對左遊仙的脾氣了,他的左道門就需要這樣的人才啊,這孩子如果好好調教,將來成就不可限量。左道門也不至於是如今這般不成氣候地光景。

修為如左遊仙,輕易不起念,一旦動念那就真的要去做,所以開口試探梅振衣,告訴他只要答應一件事。自己可以幫他度過眼前的劫數。

「前輩。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您應該是受人所托來抓我的。到時候要把我送到主使者的手中。像你這種人說話算數,又怎能反悔,我又怎麼能逃脫呢?」梅振衣聞言心念急轉,先不問左遊仙要他答應何事,而是說出了自己的猜測,試探左遊仙的口風。

左遊仙聞言也吃驚不小,訝道:「小子,這事你是怎麼猜中的?我可什麼都沒提過!實情大概如此,但我只答應把你抓走送到一個地方,只要做到了,就算我事後把你活著帶走,也不違反承諾。」同時在心中思忖---原來這小子早就猜到了,現在才問,真能沉住氣啊!

梅振衣正要說話,突然發現左遊仙神色不對,轉身向峽谷出口方向望去,緊接著他也有所感應----殺氣,好重地殺氣!

遠遠只見峽谷的出口處孤零零站著一個人,一襲輕衫按劍而立,看見他的身影,彷彿天地間都充滿了肅殺之意,濃濃的殺機已經瀰漫到頂點,鎖定了左遊仙。雖然還有十餘丈距離,但卻給人一種感覺,不能亂動,只要一動對方手中的劍就會呼嘯而來。這種氣勢梅振衣是再熟悉不過的,甚至不用看,也知道來者是梅毅。

左遊仙卻並沒有受到這澎湃殺意的影響,一揮衣袖飄身形已經到了離梅毅只有三丈遠的距離,梅振衣見此情形是拔腿就跑,身形如劍一溜煙就攔在了左遊仙身前,沖梅毅喝了一句:「慢著,不要動手!」

「少爺,我終於找到你了!」梅毅並沒有著急動手,先對梅振衣說了一句話,然後抱拳行禮卻是衝著左遊仙道:「左將軍,原來虜走我家少爺地人是你,真沒想到,我們還能見面。」

左遊仙看見他,也微微動容道:「原來是你,你現在叫梅毅了吧?想當初我指點過你劍術,那時候你還是剛入伍的少年,而如今已經是一位威風凜凜的將軍了。」

梅毅行完禮站直身體,緩緩拔出鏤金劍,青色的劍芒竟然隱隱發出紫金色的光環,刺地梅振衣地眼睛都微微有些疼痛,看來梅毅已經將一身功力運用到極致。劍已出鞘,梅毅緩緩道:「少年時曾受左將軍點撥,剛才見面以禮相謝,可是當年左將軍煽動輔公反叛,連累吳王在長安鬱鬱而終,我們之間,早已恩斷義絕!」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23:17

第三卷:齊物論 064回、慧根緣起菩提樹,映照往來明鏡台

聽見恩斷義絕這四個字,左遊仙沒有動怒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真沒想到,你專心練劍,如今竟有此成就,幾乎可以與我一戰。」

梅毅面容冷峻,持劍道:「非為戰而來,請左將軍放了梅公子,我不留你。」

左遊仙淡淡道:「你的劍術可以,但不是我的對手。」

梅毅面不改色的答道:「我自知不是左將軍對手,但只要纏住你即可,拼了這條性命不要,不信傷不到你。浩州府已調集地方守備軍馬,邀集當地高手,分兩路趕來前後夾擊,左將軍自信能夠帶傷全身而退嗎?還是留下梅公子,速速離去吧。」

左遊仙笑了:「你的劍術遠勝當年,我的修為豈無精進?如今我已有出神入化神通,豈受你的威脅?……我只是有些奇怪,你怎麼來的這麼巧算的這麼準,還能調集浩州兵馬前後夾擊?」

梅毅:「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我自有辦法知道你的行蹤,以你一人之力,要與軍陣對抗嗎?逃走自無問題,想要破陣退敵恐怕代價不小。」

左遊仙:「你就不要虛張聲勢了,我能察知周圍動靜,浩州兵馬至少還在百里之外呢,攔我去路只有你一個,你來的太急了!……就算兵馬趕來,混戰之中你就不怕投鼠忌器,傷了梅公子性命嗎?你到底是殺人來的還是救人來的?」

梅毅:「我當然是為了救人而來,只要你放了梅公子自行離去,今日的事便算了。否則以你一個多年叛賊地身份。已然暴露行藏,還想安然逍遙嗎?你有大神通,難道天下就沒有高人了?」

梅毅一直蓄勢待發沒動手,倒不是因為怕死,一方面是在拖時間,另一方面確實有些投鼠忌器。害怕混戰中傷了梅振衣。梅振衣在一旁不禁有些著急了,他一方面遺憾浩州的兵馬怎麼來的這麼慢。另一方面又覺得梅毅來的太著急了,竟然是孤身攔路。

梅毅是怎麼來的?當然是得到了程玄鵠的消息。浩州司馬程玄鵠兩天前在彭澤縣望湖樓吃到了那兩道菜就非常意外,那是蕪州梅家地菜式,在別的地方從未見過。因為這兩道菜他還特意提醒過梅振衣日用不要太過奢靡。今天怎麼會在望湖樓嘗到呢?

程玄鵠在席間問了王縣令,這兩道菜是不是在當地也經常吃?王縣令也說是第一次吃到,想來是酒家為招待司馬大人而特意準備地。程玄鵠立刻就把掌櫃的和廚師叫來詢問,這才得知是中午兩個客人點的菜式,他又仔細追問了那兩個客人的形容面貌,越聽越是心驚,其中有一個分明就是失蹤多日地梅振衣!

南魯公地長公子在蕪州被人擄走的消息,早已傳到了附近的各州縣,蕪州府甚至專門發公文希望附近各地幫忙查找。別人可能不留意。程玄鵠怎能不關心?得到這個消息晚飯都沒吃好,立刻責令彭澤縣派人到城裡城外查找那兩名客人的下落,同時派人向蕪州以及洛陽南魯公府報信。

報信的人剛走,第二天梅毅就到了,他就是來找程玄鵠的。這段時間梅毅四處追查毫無線索。恰好路過此地。聽說程玄鵠就任浩州司馬來到彭澤,也來找程玄鵠幫忙查查浩州一帶的線索。他和程玄鵠一見面。聽說此事立刻在彭澤一帶追查,而此時左遊仙已經領著梅振衣離開了。

知道線索就好問,這兩個人其實很顯眼,一個散發紫袍的男子帶著個十幾歲的孩子。最後一次有人看見他們是在彭澤湖岸邊,按一路留下地蹤跡來看應該往北向淮河方向去了,走的並不快。梅毅知道擄走小公子的人修為深不可測,求陳玄鵠調集兵馬追擊,卻遇到了一點小小的難題。

像人口失蹤這種治安案件,是由官府衙役負責的,不必也不能調動當地守備軍馬。私自調軍那可是大事,弄不好就有謀反地嫌疑,程玄鵠也不好辦,無奈想到了一招,他私下告訴梅毅,讓梅毅聲稱擄走梅振衣地很可能是朝廷反賊,以捉拿叛賊的名義是可以調動軍馬地,但需要辦手續。

也算是給南魯公面子,浩州府還真的調集了兩路軍兵,集合不少高手向北追擊,但是辦公文手續又耽誤了一天。從浩州向淮河方向有兩條路,一條是官道,另一條就是梅振衣遇六賊攔路的野道,軍馬兩路齊發各有數百人,各攜強弓硬駑。

梅毅心急,不等兵馬動身,他先起程順官道趕往淮河渡口,結果到了渡口一問,根本沒人見到那兩人渡河。於是在渡口留下口訊,讓後面軍馬到來後向西包抄與另一路匯合,他本人沿河西上趕到野道盡頭的另一處渡口,一打聽也沒見到兩人渡河,於是他順野道返回,恰好在峽谷中攔住兩人去路。

梅毅的腳程很快,等他遇到梅振衣的時候,兩路軍馬都還在百里之外,他也沒想到擄走梅振衣的人會是左遊仙,但此時已離淮河不遠,萬萬不能放這兩人遠去,就算明知不是對手,硬著頭皮也只有上前攔住了。

梅毅與左遊仙各有問答,氣氛十分緊張,梅振衣見梅毅認識左遊仙,終於忍不住又說道:「毅叔,這位左前輩就是帶我遊山玩水,尚無惡意。……你速速離去,通知我的家人,好要他們安心。……左前輩,你不要為難我家中下人,我乖乖跟你走就是。」

梅振衣為什麼要這麼說,因為看目前的形勢梅毅不可能攔住左遊仙,就算硬要上前阻攔很可能要白送一條性命。事情跟他設想的最佳情況不一樣,假如是兩路大軍突然趕到,趁亂他還可能逃走。現在這種局面,讓梅毅一個人拚命拖延時間,不是他所願見。

退一步說,左遊仙有多大能耐梅振衣是清楚的,假如真是一場混戰,尋常官兵很難留住他。最可能殃及地恰恰是自己。唉!怎麼不是一群修行高人趕來呢?他現在希望梅毅走,告訴洛陽南魯公府是什麼人劫走了自己。有了線索就好辦,讓真正的修行高人來,最好是請師父東華上仙哪種人來,這樣才有萬全的把握。

梅毅答道:「少爺莫要擔心。只要這位姓左的敢動你。不論天涯海角,他也難以逃脫。」

梅振衣只有一板臉:「梅毅,無論怎麼說你是梅府的下人,我以少主的身份命你速速離開,向我地家人報平安,你還不走!」

左遊仙看了看梅振衣,又看了看梅毅,突然笑了:「梅毅,你白活這麼大歲數了。竟然還沒有你家少爺機靈,他是為你好也是為自己好。真要打起來,你不僅救不了人,恐怕徒添死傷。」

梅振衣又轉身對左遊仙道:「左至尊,我答應跟你走。你能不能讓梅毅走?」出人意料的。左遊仙很痛快地就答應了,朝梅毅道:「聽見你家少爺的話了嗎?我不為難你。你火速向梅孝朗報信,就說梅振衣落入我手,不久後將在西北兩軍陣前相見。你記住了,想救梅振衣性命,此話要秘密傳達,不可公開消息,否則就算梅孝朗有心救兒子,恐怕也救不成了。」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指的是梅振衣被擄到突厥軍中,這件事只能秘密談判,不能公開。否則到了兩軍陣前,大家都知道南魯公的兒子在對方軍中,梅孝朗只能揮刀殺過去不可能留情,最有可能地是第一箭就把梅振衣射死,以表明不受叛賊要挾忠於朝廷與國家地態度。而左遊仙的言下之意,他完全有把握把梅振衣帶走,不論梅毅動不動手。

梅毅愣住了,以劍指著左遊仙道:「你此話何意?」

左遊仙:「等你見到梅孝朗,他自會明白,速去洛陽,否則就來不及了。」

梅振衣可聽明白了,一著急乾脆把心裡話都說出來了:「梅毅,西北的突厥人要造反,想拿我當人質報私仇,你現在去密告我父,我還有生機,但你若動手送命於此無人傳信,那就真沒有人能救我了。左前輩讓你走,你還不快去報信!」

他的話剛說完,平地裡捲起狂風,左遊仙化已帶著他沖天而起,一手揮出昆吾劍,劍芒四射如漫天落雪捲向梅毅。梅毅大喝一聲不躲不閃,一道紫青色的劍光直射天空追擊左遊仙的身形。

只聽見一聲霹靂般的爆響,劍光劈中昆吾劍像煙花般的散開,左遊仙的身形晃了晃,仍然朝北疾飛而去。地上地梅毅沒有繼續追擊,而是望著天空收起了劍,倒吸了一口冷氣,他身上有好幾道傷痕,正在緩緩的滲出血跡。他不是沒有繼續飛劍纏鬥之力,但剛才這一交手,已經明白自己無法在大軍趕到之前纏住左遊仙。

梅毅也是個果斷的人,當即北上趕到淮河渡口留下口訊,就說發現擄走梅振衣之人是當年叛臣左遊仙,自己等不及軍馬來到已經追過淮河去了。至於左遊仙為什麼要擄走梅振衣,又會將他抓到什麼地方,梅毅是一個字也沒提,帶著傷日夜兼程趕往洛陽向梅孝朗報信。

左遊仙這一次是露出了真功夫,帶著梅振衣飛過淮河徑直向北,在野外貼著山林樹梢飛行,繞開人煙之處,也避開可能有修行高人隱居的場所,一直到天黑才落到一處荒野中,此時連黃河都過了。

落地之後悄無生息收斂神氣,觀察周圍許久,這才對梅振衣道:「小子,差點就讓你找機會跑了,我還真有些佩服你了!現在想問你兩件事,第一,梅毅是怎麼找到我們的?第二,你怎麼能猜到我要把你抓到突厥人那裡?」

梅振衣喘著氣道:「左前輩,你飛地太快,我有些頭暈,能不能找家客棧先歇會兒,我慢慢再告訴你。」

左遊仙搖頭:「不行啊,怪你太機靈了。剩下來這七、八天地路程,我們恐怕只能行走荒郊野外了。就別磨蹭了,這裡沒有人會來救你,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吧。」

梅振衣:「左前輩,遇到梅毅之前,你說要和我商量一件事。弄不好能保我性命,究竟什麼事啊?」

左遊仙:「你先告訴我。我再告訴你。」

逃跑失敗,梅振衣無奈,乾脆都告訴了左遊仙:自己在彭澤縣點地那兩道菜有問題,把追兵給引來了;至於猜到左遊仙抓自己的用意。是因為那把昆吾劍。

梅振衣說完後左遊仙在心中暗歎:「小小年紀。不動聲色間竟有如此急智,真是非常人也!我只是順嘴提到了昆吾劍的失主,他竟能推算出這麼多,不僅是聰明,乃有慧眼之根啊。那兩道菜的文章,連我也給蒙了過去,想不到啊想不到。」

想到這裡他開口問道:「我能料到今日情形,卻想不透它具體是如何發生。小子,你可知道修行高人能感應過去未來。以此推演世事,其中玄妙何在?」

梅振衣搖頭:「不知道啊,我又沒這麼大本事,你有嗎?」

左遊仙卻沒理會他自顧自的說道:「所謂大神通,能見過去未來。並非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因機緣而有所感。那昆吾劍便是機緣,你一念而生可推演世事。便是佛家所言慧眼之根。這尚非慧眼,而僅是慧眼之根,你的修為未到當然還無此神通,但凡人若無此慧根,將來也修不成。」

梅振衣苦笑道:「左前輩,你自稱天下左道至尊,怎麼莫名開口與我談起佛法來了?」

左遊仙就像沒聽見一樣,仍然在那裡自說自話,講解推演世事之道。修行高人歷苦海天劫,達出神入化境界,可感應世上發生地很多事,這在民間傳說中往往被誇張的形容為「上知五百年,下推五百載」。而實際上這不過是因機緣而有所感,並非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比如可以在靈台中去模擬推演。修行高人以化身出入特殊地幻境,這種幻境可以與現實中的某個環境完全相同,以某個事件為起點,在幻境中經歷過去未來的事情,這叫作「緣起」。

假如你身心內外真如不二,前塵往事的磨礪早已定心不動,很多經歷即使再來一次行事取捨也不會改變,那麼在這樣地幻境中,能以某種機緣為出發點,去推演世事變化。修行高人化身出入靈台幻境,外人看來往往只是彈指一瞬,卻可以經歷很多場景,這便是神通推演之道,相當於對世事真實地模擬。緣起緣滅,一念之間。

神通慧眼看得準不准呢?往往很準確,但這種神通並非萬能,只與機緣有關,也受本人眼界所限。其慧根無非是人人本就有推演之能,但普通人只能在心中盤算無法身臨其境,且心念很雜不可能設想的鉅細無遺。

以神通推演並非是在心中空想,而是在定境裡構建出與現實重合的一個場景,以不變的態度去實證經歷,能做到這一步,就相當於佛門中所說的慧眼神通了。

左遊仙講解推演神通的玄妙,梅振衣突然反應過來----左遊仙這是在點撥他修行心法!於是他不再插話,瞇著眼睛仔細聽,越聽越覺得有收穫,自己所修的靈山心法,將來到了高深境界,也可以運用此推演神通啊?

梅振衣修為有限,念力和定力都不足,一念之間遠遠達不到這種境界,靈台心境中也構建不了一個真實如常的世界,能以化身隨時出入。但是將來呢?左遊仙的話打開了一扇窗,解答了他以前看神話故事時地一個疑問----神仙是怎麼知道過去未來的,他們都知道什麼樣的過去未來?

梅振衣還沒有這種神通,左遊仙也沒有告訴他怎樣去修證這種神通,只是向他描述了一種境界,梅振衣聞言卻有豁然開朗的感覺。等左遊仙說完話,轉臉去看梅振衣,發現這小子一臉入定狀正在沉思。

左遊仙很滿意的點了點頭:「小子,發呆了?那就慢慢想吧,不要打擾我,也不要企圖逃跑。」說完話在那裡盤腿而坐閉目垂簾。

這麼多天以來,這是梅振衣第一次看見他入坐靜養,這才想起,左遊仙還沒說要和自己商量什麼事呢?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23:44

第三卷:齊物論 065回、鬱鬱離離原上草,年年歲歲祝新榮

梅毅趕到洛陽的時候,梅孝朗領軍出征前一天剛剛離開。車簿猜的不錯,這一次大唐果然以梅孝朗為西征主帥,同時調庭州刺史王方翼為安西都護,自碎葉出征與梅孝朗合兵一處共同征討突厥叛軍,其中還有一段小插曲。

突厥殘部再度集結圖謀叛亂,這一次與以往不同,朝廷十分重視,因為流散在各地的各姓氏的突厥部落突然間異常團結,短期內糾集了十數萬大軍,這是近年以來邊境發生的最大規模的一次叛亂。本來在朝廷的歷年打擊與安撫之下,散居草原大漠的突厥部落早已如一盤散沙,大多無心也無力與中央政府對抗,怎麼突然就抱成團了呢?

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在於叛軍首領的號召力,阿史那車簿並不是最強大的突厥部落首領,卻是所有突厥貴族中的精神領袖,一種圖騰的象徵,或者說是一個「人瑞」。他是突厥最強盛時期的統一大首領畢始可汗的嫡傳後人,在草原人眼中,他就代表了突厥最尊貴的血脈。

畢始可汗,說起來與大唐帝國頗有淵源,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大唐的「國父」。想當年唐高祖李淵自太原起兵時,並沒有舉起反旗,而是尊隋煬帝為太上皇,打出了進軍長安擁立代王楊侑為帝的旗號,企圖效仿曹操事,挾天子以令諸侯。起兵時擔憂北方邊境不穩特意向突厥上表稱臣。並尊畢始可汗為義父,畢始可汗一高興,還送給了李淵千匹良馬相助。

唐高祖李淵曾自認是畢始可汗地外臣,儘管後來大唐開疆萬里,蠻夷各部俯首稱臣,但這個歷史污點是永遠洗不掉的。唐朝興盛之後,強大的突厥分裂成東西。東突厥被滅,西突厥被打殘。但在突厥各部的心目中,畢始可汗的嫡傳後人仍是他們的精神領袖。

阿史那伏念與阿史德溫傅掌權之時,既猜忌車簿但又不敢殺了車簿,只有將他專門保護與供養起來。以他的名義號召突厥各部。表面上恭恭敬敬,實際上也是派重兵把車簿軟禁了。後來伏念與溫傅叛亂,被裴行儉大軍剿滅,也等於把車簿放了出來,梅氏兄弟在草原上遇到地那神秘而又精銳的殘部,就是車簿與他地近衛。

在伏念被誅之前,唐朝沒有殺立功降將的先例,伏念陣前投誠協助裴行儉大軍平亂,到了洛陽卻被殺。突厥諸殘部多有不服,此次車簿脫困登高一呼,應者雲集。消息傳到洛陽,偏偏李治病重,武後招諸臣廷議。需要派一領軍的主帥。

程務挺不建議在朝中派人。理由是西北一帶地域遼闊氣候複雜,各部落的分佈與遷徙情況也非常複雜。需要一名熟悉當地形況地將領來指揮大軍才能取得戰略地主動,而裴行儉恰恰病故,無人熟悉西北的地理與軍務。他推薦庭州刺史王方翼為主帥,此人在西北經營多年,不僅熟悉情況而且在當地百姓中威望很高。

武後的原先的當算,西征主帥應在梅孝朗與程務挺兩人當中選一個,程務挺卻推薦了王方翼。憑心而論,如果從軍事角度王方翼確實是最合適的主帥,但程務挺是一名純粹的武將,腦袋裡沒有考慮其它複雜的事。

那王方翼是已故王皇后遠房堂兄,武氏是扳倒了王皇后才坐到皇后的位子上,逐漸掌握朝廷大權,對王氏一族多有疑忌,不陷害就不錯了,怎可能重用?武後沒有採納這個建議,任命梅孝朗為主帥率軍二十萬開往西北,王方翼為副帥,率領十萬西北鎮守軍馬與梅孝朗大軍匯合,軍中事務一切由梅孝朗節制,既用王方翼打仗又不想讓他立頭功。

其時梅孝朗已知道長子在蕪州被擄的消息,派人四下尋找,也向江南附近一帶地各州府打了招呼,心中很是憂慮,但國事為重,也不得不領軍離開洛陽。

梅孝朗心裡清楚,自己雖然是主帥,但在西北的行軍韜略還要聽從王方翼的,幾十萬人馬的生死,西部邊境的安危可不是開玩笑地。這一仗必須全勝,徹底打垮突厥,否則讓車簿等人再流竄坐大,將後患無窮,今日這一場叛亂裴行儉將軍早已有過預言。

梅孝朗離開洛陽地第二天,風塵僕僕的梅毅就從後面追到了,一見梅毅帶傷而來臉色蒼白,梅孝朗驚問:「梅毅,什麼人傷地你?難道我兒出了什麼意外嗎?」

梅毅跪倒在地:「屬下無能啊,少爺被強人擄走,我卻無力營救。」他本對梅振衣臨去前說的那番話不是太明白,等到了洛陽聽說西北突厥叛亂,南魯公已領軍出征,心裡就咯登一下全想通了,出了一身冷汗。

屏退左右,梅毅向梅孝朗密報了遭遇左遊仙的經歷,並轉達了梅振衣說的那番話。梅孝朗是半晌無言,臉色陰沉看不出什麼表情,然而下意識端杯喝茶的時候,手中的茶碗卻啪的一聲碎了。梅毅單腿跪在那裡半天沒敢說話。

「你起來罷,這不是你的錯,無論鬥智鬥力,你都不是左遊仙的對手,能把消息送來,就已經盡責了。」梅孝朗終於不再沉默,伸手扶起了梅毅。

「你知道左遊仙為什麼會放你來見我嗎?」梅孝朗又問了一句話。

梅毅:「慚愧,我攔不住左遊仙,而少爺自己承諾乖乖跟他走,求左遊仙放我來報信,左遊仙竟然答應了。」

梅孝朗歎了一口氣,搖頭道:「你還是沒有看透啊,左遊仙是故意放你來報信。他們在江南盤桓多日遊走州縣,估計就是在等這個機會。遇到你恐怕也在左遊仙地算計之中。」

梅毅一愣:「屬下不明白。」

梅孝朗:「擄走我兒,送到兩軍陣前,我若不知情又有何用?他放你來見我,無非是讓我確定兩件事,一是我兒沒死,二是我兒確實在左遊仙手中將被帶到西北。此事必須由我的心腹之人私下裡當面確認,你是最適合不過的。」

梅毅:「突厥與朝廷開戰。派高手抓我家少爺幹什麼?」

梅孝朗:「我與車簿有仇,又是此次西征主帥。抓我兒子為人質,無論有什麼目的對他們都沒有壞處,對我都不是好事。」

梅毅:「那我們怎麼救少爺?此時左遊仙恐怕還沒有到達西北,路上派人攔截嗎?」

梅孝朗又搖了搖頭:「那種人。你知道他會走哪條路嗎?很難再截住。恐怕要到了西北才能想辦法了。你記住了,此事一定要保密千萬不能洩露出去,這樣我才能遣心腹與對方密談,看看私下裡開什麼條件能把騰兒救出來,一旦走露風聲,我就無計可施了。」

梅毅不無擔憂的問道:「萬一對方逼你退兵,或者要你戰敗呢?」

梅孝朗一拍桌案,就聽唏哩嘩啦一片聲響,木頭碎了一地。他咬牙道:「真要如此,我怎會為一個兒子,拿幾十萬大軍和國家百姓的安危開玩笑!」

梅毅一臉敬意的看著南魯公,同時想到了梅振衣地處境,也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這時帳外有親兵稟報----世間修行門派東華門掌門積淵真人率門中眾弟子求見。梅孝朗吃了一驚。站起身道:「這些高人怎會來到軍營?」

梅毅在一旁解釋道:「少爺在蕪州。曾拜東華上仙鍾離權為師,而東華上仙與世間東華門頗有淵源。他們很可能是為少爺地事來的。」

梅孝朗大喜過望:「快有請!----不,我親自出去迎接!」

左遊仙盤腿而坐,這一坐就是一夜,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聞到了一股烤肉的香氣。只見梅振衣在不遠處架了個火堆,用一根樹枝插著一隻撥了皮洗乾淨地野兔正在烤,油滴在火上滋滋作響,飄起一陣陣青煙。

見左遊仙睜開眼睛,梅振衣問道:「左前輩,要不要嘗嘗我地手藝?可惜沒有油鹽醬醋等作料,我採了幾味野果汁塗抹,口味應該還過得去,您要是不怕我亂采的野果有毒的話,就嘗一嘗吧。」說著話撕開一條兔腿扔了過來。

下毒?開玩笑!假如這麼簡單就能放倒左遊仙的話,身為孫思邈弟子的梅振衣早就給他下藥了。左遊仙笑了笑,接過兔腿嘗了一口,外焦裡嫩還有點淡淡的辣味,不禁誇道:「味道真不錯,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怎會有在荒郊野外不借油鹽烤肉的手藝?」

梅振衣:「不要忘了我可是一直住在山上的,我師父孫思邈在地時候,常有獵人送野味當看病的診金,我會烤兔子也沒什麼稀奇的。如果您吃的滿意,能不能告訴我,昨天你究竟想和我商量什麼事?」

左遊仙看著他,面容變得嚴肅起來,不緊不慢的說了一句:「如果你答應拜在我左道門下,奉我為師,將來追隨我將左道門發揚光大,這次我就會在兩軍陣前盡量保你性命,不僅把你活著帶走,而且還傳你神通大道。」

左遊仙說出「左道門」這三個字時,不是平常簡單地語句,而是帶著一種奇異地神念發出直接印在梅振衣的神識中,包含了很多種信息,用地是妙語殊勝」神通法術。這些信息包括了自己的身世,左道門的由來等等。和這樣的高人打交道也方便,複雜難言的事情不用開口去細細解釋了。

梅振衣愣住了,有點發傻,張著嘴半天沒有說出話來。不僅是因為左遊仙想收他為徒而感到意外,而是這種妙語殊勝術對他的衝擊太大了,這麼多信息一次送到神識中,需要好長時間才能消化,這也是他第一次見識這種神通。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梅振衣才長出一口氣,抖了抖肩膀彷彿是「醒」了過來。苦笑著對左遊仙道:「左前輩,您修為高超神通廣大,我十分佩服。但是徒弟不應該是你這種收法吧,哪有先綁架,再強逼地道理?」

左遊仙搖頭:「綁架你是受人所托,與收徒之事無關。我是真想把你從兩軍陣前活著帶走,並傳你一身神通大法。但前題是,你必須真心拜在我左道門下。」

梅振衣:「您剛才給我送來的神念。已經把左道門的由來說清楚了,說實話,我同情前輩的遭遇,但並不讚賞你的做法。」

左遊仙面色一寒:「同情?世事無常。不需同情!我只問你。願不願拜師?」

梅振衣的表情有點滑稽,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左前輩,我也反問你一句,我父親是當朝宰相,平叛的大將,我能跟著你四處去造反嗎?」

左遊仙淡淡地答道:「在敬亭山中教你課業的師父,就是那位星雲師太,她地父親也曾經是唐朝宰相,赫赫有名的托孤重臣。她不也是落魄流離出家為尼了嗎?南魯公的兒子,相比褚河南公的女兒又如何?你若放不下,終究得不了真修行,將來說不定下場比那褚雲行更慘,還不如趁早隨我去呢!」

梅振衣一皺眉:「我不是放不下功名富貴。這與拜入左道門不可相提並論。」

左遊仙冷冷道:「你若不加入左道門。此去九死一生,這是趨吉避凶之道。你不會不明白!你肯拜我為師,我便就你一命。」

梅振衣邊想邊說:「左前輩,我若因貪生怕死而拜你為師,會是真心地嗎?你若想收我為徒,也不會是希望我是矯意之舉吧?」

左遊仙笑了:「你問地好,這確實兩難。背信棄義貪生怕死之徒,還談什麼修行大道?你若因此而拜我為師,我也不能答應。但此時我欲收你為徒,又以你的性命相威脅,是無法真心收服你的。----這怎麼辦呢?」

梅振衣眼睛眨了眨:「好辦,到時你先救了我,然後再問我願不願拜你為師,不就沒問題了?」

左遊仙的笑容越來越盛:「臭小子,還想賺我上當?先來個緩兵之計,逃過此劫再說?你錯了,只要你拜我為師,等你修行突破大成真人境界之後,我就有辦法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歸順左道門,倘若你有欺師叛門之嫌,我第一個殺了你清理門戶!」

梅振衣輕輕一哆嗦:「左前輩,您別嚇唬我,我還沒拜你為師呢。這麼大的事情,讓我考慮清楚不行嗎?再說我已有修行上師,我總得請教上師吧。」

左遊仙一揮袖:「你以前是誰的徒弟我不管,只要你真心拜到我的門下就行,要考慮就儘管考慮吧,但我要告訴你,時間可不多了,你要盡早決定。」

梅振衣直搖頭:「左前輩,以你的修為,不會不明白,這種事情只在真心與假意,我空想再久,恐怕也沒什麼用處。」

左遊仙直點頭:「臭小子,你說的不錯,有些事你自己是想不通地,我既然要收你為徒,自然會設法點化你。」

點化?不會又要象鍾離權那樣搞出很多事情來試探吧!左遊仙會怎麼幹呢,梅振衣心裡直打鼓,可是接下來一連過了幾天,左遊仙並無任何異常舉止。

左遊仙想怎麼樣他管不了,梅振衣並未將脫困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一直在策劃著再次逃跑,實際上他已經不動聲色的準備了很多天。這一次沒有人能幫他,一切只能靠自己。

自從路遇梅毅之後,左遊仙的行程變了,過了黃河後一路都很小心,在山野中穿行避開有人跡的地方,逕直向北來到關外,又折轉西行。這裡是一望無際地大草原與斷斷續續地丘陵,更是看不見一個人了,就算有牧民在這一帶活動,左遊仙也遠遠避開了。梅振衣穿越前不是見過草原,但是這種草原真沒見過。季節已是晚春初夏,草原上剛剛經過雨季,牧草十分茂盛,高度超過了梅振衣的肩膀,四處生長著不知名地野花,奼紫嫣紅十分鮮艷。偶爾經過幾座小山,山上的樹木都不高大,生長得奇形怪狀又鬱鬱蔥蔥。

站在高坡上遠望,很自然就能聯想起那句詩歌----「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才是真正充滿生機的草原,而不是穿越前所見的那種低禿禿、被過度採用後一片貧瘠的樣子!梅振衣一邊在心中感慨,手上也沒閒著,仍然每天捧著指妖針尋找「靈氣充盈」之地。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24:12

第三卷:齊物論 066回、眼前童子抽身術,上古神農百草鞭

這一路西行,速度當然很快,但相對於左遊仙的修為,還是顯得慢多了。往往是左遊仙帶著梅振衣走,感覺就像「草上飛」,貼著草尖飄然滑行姿態十分瀟灑,每日風餐露宿領略塞外風光,中午和夜間則停下來休息。

梅振衣並沒有流露出任何異常的跡象,每到一處仍然擇地修行,夜間靜坐修練靈山心法,午間則繼續練習拜神鞭,還是拿左遊仙當陪練。左遊仙的態度也有所改變,不再總是冷嘲熱諷,一邊施法化解他的攻擊,不時還指點兩句和人鬥法應該注意什麼。有時候他也會還擊,並不傷梅振衣,只是告訴他出手時還有什麼破綻。

這樣一來梅振衣的收穫就更大了,一支拜神鞭自手中祭出,時聚時散、可虛可實,就像一條若隱若現的銀龍圍著左遊仙盤旋。梅振衣習練最多的是捆仙繩術,左遊仙並不躲閃,就站在那裡讓他凝聚長鞭來捆,可是拜神鞭捆不住左遊仙,一繞上他的身體就會被震散。看來法術玄妙是一回事,施法人的修為高下又是另一回事。

一連七天,他們已經走出了綿綿無際的大草原,進入一片茫茫的戈壁灘,這裡滿地碎石很是荒涼,散佈著大大小小的綠州與胡楊林。偶爾經過一片貌似城堡的地方,走近了才發現那是在長年風沙剝蝕下天然形成的地貌。離西北邊境越來越近了,時間不容再拖延,梅振衣決定就在今天實施逃跑計劃。

這一天中午,戈壁上空的日頭很是毒辣,他們在一片胡楊林中的泉眼旁邊休息,梅振衣又要練習鞭法了。但是他今天換了個花樣,解下手臂上的袖裡乾坤腕遞給左遊仙道:「前輩,這些日子我一直在習練手中這支拜神鞭,可還有一件護身法器並不清楚它的妙用。就是吳王當年留下來的這對袖裡乾坤腕。您曾說它不僅能夠防身,還可以飛出傷人,能夠指點一二嗎?」

左遊仙笑了:「那天你在山中面對劫匪,用護腕卸掉他的刀劈之力,不是已經會用了嗎?」

梅振衣:「我就掌握了那麼一點點,其它的奧妙還不是很清楚,看來修為還是不夠啊,左前輩就給我演示演示吧。」

左遊仙把護腕接了過來,扣在自己的雙臂上。站起身來道:「當年杜伏威用這雙護腕,擋住了一位飛仙地御劍一擊,其實也是一種御器之法。現在你來向我攻擊試試。」

「左前輩,我要出手了。」梅振衣揮鞭抽向左遊仙,左遊仙這回乾脆不動了,抬起一隻手放在胸前,也不知用了什麼門道,拜神鞭抽到他身上被一股力量阻擋,啪啪啪聲音連響。卻在左遊仙身邊三尺之外傳出「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梅振衣叫了一聲,緊接著又喊道:「捆仙繩!」

長鞭脫手而出盤旋飛去,就像一條銀蛇纏繞幾圈突然收緊,凌空去捆左遊仙。左遊仙手腕一震,長鞭離他三尺就突然散開了,化作了一片雲煙,與以前沒什麼兩樣。就在這個時候卻出現了意料不到的變化,長鞭散成的雲煙突然發出七彩光芒,這七彩光芒一下子就籠罩住左遊仙的身體。

再看左遊仙的身形。從頭到腳連五官面目在內,都沾染了一層七彩毫光,看上去十分威武神奇,卻不是他自己弄出來的,而是梅振衣不知用什麼法子「鍍」上去的。

「臭小子。哪來的迷仙散!」左遊仙斷喝一聲。

梅振衣卻沒跟他廢話。身形原地騰空翻轉,盡全力揮出了拜神鞭。原來剛才他施展的根本不是捆仙繩術。長鞭散開之際施放了迷仙散,隨即一招手又重新凝聚鞭身揮出。

左遊仙身形剛想動卻突然變色,萬分驚訝地看向自己的手腕,這時就聽一聲脆響宛如金鐵交鳴,拜神鞭結結實實的抽在他地腦側----竟然打中了!

左遊仙並沒有倒下,他週身環繞的七彩毫光剛剛散開一半,雙手張開,看姿勢右手正要去抓左手的手腕,動作卻被奇異的定格,就似瞬間化作了一尊石像。

成功了,終於成功了!梅振衣心頭狂喜,但並沒有傻乎乎的站在那裡欣賞傑作,而是一收鞭轉身撒腿向南就跑,動作快的像一溜青煙,眨眼間在左遊仙的面前消失不見。

迷仙散是什麼東西?也是修行人煉製地一種外丹餌藥,同時也是一種迷藥,它既是一種迷藥也是一種施藥地法術,作用就是麻痺人的尋常五官。只要中了迷仙散法術,不論是什麼人,在一瞬間眼不能視耳不能聽,聲光味觸等五官感覺統統斷絕,哪怕是神仙也一樣,所以叫作迷仙散。

聽上去這東西似乎很好用,但對於真正的修行高人來說卻沒有太大用處,因為它斷絕的僅僅是人們的平常五官。假如修為到了元神清明的境界,神識外感可以不借尋常五官,就算中了迷仙散也很快就可以施法驅除,同時也不為所迷。

至於左遊仙這種有出神入化神通的高人,那就更無所謂了,所以左遊仙一開始發現梅振衣施放迷仙散,只是奇怪並未驚慌。但梅振衣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就是要讓左遊仙這個身體躲不開他的昏厥鞭。左遊仙有出神入化之能,以化身移位自然不會被抽中,但他還中了另一個埋伏,就是那雙護腕。

那雙護腕恰恰是鎖化身變幻地,對梅振衣沒什麼作用,但是對左遊仙這種修為就有用了。梅振衣原來並不知道這項妙用,他是聽東華上仙說的,而左遊仙也不知道,突然間發現化身無法運轉已經遲了。

左遊仙當年見過吳王的這雙護腕,但那時他的修為還沒有達到出神入化境界,自然感受不到護腕的這種妙用,多年之後再見到此護腕戴在梅振衣手上也沒怎麼留意,結果恰恰栽在這上面。

護腕是他自己戴上去地,並非太乙真人這種高人施法將他鎖住,理論上左遊仙可以自己摘下來,但梅振衣地鞭子可沒給他這個時間。就算左遊仙有再大的本事。剛剛中了迷仙散,又突然發現化身被鎖,肯定也是反應不過來地。

迷仙散是哪來的?梅振衣身上有這種東西左遊仙竟會不知道?說來話長----

左遊仙剛剛擄走梅振衣之時,他身上自然不會有迷仙散,而左遊仙也不會給他機會採藥、安放爐鼎、煉製成迷仙散。梅振衣什麼時候采地藥?拿到指妖針之後就開始了。他一天到晚捧著指妖針在各處亂竄,說是要找靈氣匯聚之地修煉,實際上是以此為借口尋找山野中生長的各種靈藥。

每一次練習拜神鞭時,長鞭聚散飛舞,旁邊有花草無意間被打落也很正常。他通過拜神鞭的聚散。將採到的藥石打散,將藥力凝聚到鞭身的最末端手持之處。這個工作不是一天完成的,藥也不是一次採齊的。他進行的非常小心,左遊仙也沒注意。

左遊仙萬萬沒想到,梅振衣會以拜神鞭為爐鼎,在各處無意中打碎花草凝聚藥力,一點一點的配齊藥方,在練鞭時運轉法力,用這種方式去煉製迷仙散。簡直是匪夷所思。左遊仙雖有出神入化大神通。但在某些方面地功夫是遠遠不如梅振衣的,比如外丹餌藥的煉製。

迷仙散一共需要配齊十三味藥才能煉製,九種花草四種礦石,梅振衣拿著指妖針裝模作樣四處尋找,不知用了多少心力,這才於三天前剛剛煉製成功。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地,就是在彭澤城外遇到那一對九尾狐姐妹時,已經盤算好了這個計劃,尚在望湖樓點那兩道菜引來追兵之前。

當時那一對妖精姐妹的談話梅振衣聽見了。聽說劉海施放迷仙散,趁機偷走了她們的落寶金錢,他心中就一動。後來攔路動手時,梅振衣嘗試了拜神鞭的一種妙用,既能散聚鞭身收走那狐狸姐姐韋九藍施放的迷藥。又能將凝聚的迷藥再發出。成功之後覺得也可以如此煉製與使用迷仙散。

接下來他向左遊仙要走了指妖針,找了個借口做掩護。就開始暗中採藥煉藥,如此煉藥之法前所未聞,左遊仙也完全沒想到。萬里迢迢走了一路,他也煉了一路的迷仙散,終於找了個機會騙左遊仙戴上護腕鎖住化身,趁著突然施放迷仙散地功夫,一鞭抽中了他。

梅振衣沒有時間得意,他也知道以左遊仙地神通,自己拖延不了多久,機會稍縱即逝。他用最快的速度施展神行之法向南狂奔,漸漸到了戈壁灘與草原交界的地方,也看見了幾處牧民的帳篷,但是他不敢停留,向這些普通人求助是沒有用的。

梅振衣只想遠遠離開,找一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來,收斂神氣靜靜不動,左遊仙再大的能耐也不一定能追到他。戈壁草原一馬平川沒有好地方躲藏,梅振衣一路神行,時間已經接近一個時辰,前方出現了一條溪流和綿延的群山。

這裡的山與江南一帶不一樣,草木不高,裸露地岩石斑駁錯亂,有大大小小的洞穴和孔隙,只要過河進了山,就等於安全了。梅振衣心頭一喜加快腳步飛馳,就在此時空中颼颼兩聲響,有兩塊東西飛來,一塊打中他的肩膀上,另一塊打在他的腿肚子上,把飛奔中的梅振衣打地從地上飛起翻了幾個跟頭落入河中。

還沒等他從水裡冒頭,天空落下一個紫色地身影揮袖一招,把滿身濕漉漉的梅振衣攝了出來扔在河岸上。梅振衣哎呦一聲摔了個屁股敦,左肩和右小腿火辣辣地痛,抬頭看去,左遊仙正站在不遠處,臉上沒有怒意,而是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在微微點頭,地上落著那一對護腕。

「左前輩,你怎麼這麼快就追來了?出乎我的意料。」梅振衣一見又落到左遊仙手中,暗歎一聲運氣太差,一邊揉著肩膀一邊說話,現在的形勢已是無計可施,乾脆硬著頭皮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左遊仙瞪了他一眼:「出乎你的意料?你才是真正出乎我的意料,就差那麼一點,你就能從我手裡逃脫了。真沒想到,一舉一動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竟能玩出這麼多花樣來,真是驚喜不斷啊!」

梅振衣站起身來甩了甩頭髮,腆著臉道:「前輩真是神通廣大,我的觔斗雲是翻不出你的五指山啊,剛才抽中你一鞭,不會和我計較吧?」

左遊仙:「什麼觔斗雲和五指山?那可是是仙家法術,你太抬舉自己了!……計較?當然要和你計較!這是幾十年來,我第一次被法器直接打中,出手的卻是你這個小娃娃。真是了不得啊。……剛才在天空將你砸落水中,已經報了那一鞭之仇,你就偷著樂吧。」

梅振衣又蹲下身來揉小腿肚子:「多謝前輩手下留情。能不能請教一件事,我那些小手段困不住你太長時間,但是我已經跑地這麼遠,你怎能這麼快就能找到?按當時的情景,是不可能立刻追蹤我的。」

左遊仙:「你跟我玩花樣,我就不能在你身上做文章了嗎?那護腕有門道我事先不知,可迷仙散是怎麼回事?你先告訴我哪來的迷仙散。我再說我的手段。」

梅振衣這個老江湖。這回是徹底沒戲唱了,歎息一聲取出拜神鞭,告訴了左遊仙自己如何煉製的迷仙散,從彭澤城外一直到塞外草原,他這些天一直在煉藥。左遊仙聽完之後有些發愣,對著梅振衣左看看右看看,就像要在他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前輩,為何這樣打量我?」梅振衣被他看的心裡有點發毛。

左遊仙若有所思的說道:「如此煉製靈藥,我倒是曾有所聞。但沒想到你會這麼做。」

「你曾有所聞,誰還這麼幹過?我還以為是我自己突發奇想呢。」梅振衣也好奇了。

左遊仙抬頭望天:「上古傳說,炎帝神農氏曾有一支神農百草鞭,抽百草而知藥性,並可隨鞭煉藥。我本以為只是傳說。世間不可能遇見。沒想到你在我眼前辦到了,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梅振衣:「神農百草鞭?這個傳說我以前好像也聽過。但不知有隨鞭煉藥的典故。我修為低微,哪能與上古炎帝相提並論呢?」

左遊仙搖了搖頭:「你沒必要這麼說,上古之人也是人,在我等修行人眼中,不必視傳說神跡為不可測,修行悟道,解其玄妙而已。我雖沒見過上古傳說中地神農百草鞭,但今日見你施展,玄妙類似,無非境界不同,所以說你也讓我開了眼界。」

梅振衣:「左前輩,也別光說我,你是怎麼追來的?」

左遊仙白了他一眼:「你用迷仙散斷絕了我的尋常五官,那一對護腕竟然能鎖化身變換,我一時不察被你地鞭梢打中,你的鞭法能封法身爐鼎的神氣運行。……我運轉法力驅散迷仙散,化身與爐鼎相合使神氣暢行,再摘下護腕,你小子早跑的無影無蹤,在我的神識感應之外了,好手段啊!」

梅振衣直搖手:「別誇我了,揀要緊的說,您是怎麼找來的?」

左遊仙:「戈壁茫茫,我又不知你地去向,還真不好找。可還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你為逃走留下了護腕,卻帶走了另一樣不屬於你地東西。你能耍花樣,我也可以做手腳。」

「指妖針!」梅振衣突然反應過來。

左遊仙點頭道:「不錯,就是指妖針,當初交給你的時候,我就在上面下了靈引。假如你逃到三百年之外,潛伏水中或在深洞躲藏,我也沒有辦法,但只要你還在三百里之內沒有避入結界洞天,我一念之間即可追索。」

梅振衣回頭望著河流對岸的山地,喘了口氣問道:「我逃了多遠?」

左遊仙微微一笑:「二百八十里,你差一點就走脫了,可惜啊,還是功虧一簣!」

梅振衣一屁股坐在地上,覺得全身酸軟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朝天長歎:「就差二十里啊!早知道該把指妖針給扔了!」

左遊仙哼笑一聲:「哪有那麼多早知道?什麼都早知道,你也不會落入我手!其實你已經很不簡單了,要是真能逃走我只會誇你。……多說無益,我們今日就要趕到突厥軍營,眼前這一劫你已是躲不過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24:59

第三卷:齊物論 067回、鐵騎十萬擁可汗,怎堪上位是昏才

突厥人的軍營比較簡陋,設在熱海(伊塞克湖)岸邊水草豐盛之處的一片很大的山谷中,四面制高點上都有望哨,周圍依地勢佈置了寨欄,還有偵騎在附近游弋。谷中安紮著大大小小的帳篷,四處都是馬匹與火堆,來來往往帶刀武士的服色與打的旗號都略有區別,應該是來自不同的部落。

突厥戰士清一色都是騎兵,每人都備了不止一匹戰馬,軍營中的人們看似有些散亂隨意,但只要號角聲一響,他們在很短時間內就可上馬集結,列隊衝殺而出,機動作戰能力很強。這樣各部落聚集的軍隊,需要有人統一調度指揮才能與大軍作戰,突厥人的領軍主帥是其中最大部族的首領阿史德元珍。

車簿是突厥人的精神領袖,威望很高,但他本人只是一位迷戀於酒色享受的貴族,沒有領軍作戰與治理草原眾部的韜略才幹,否則也不至於被伏念與溫傅軟禁多年不能脫身。他有號召力讓突厥各部聽命,但指揮調度大軍還是要靠主帥元珍。

但車簿身邊也有高人,草原上的第一大祭司,薩滿大巫骨篤祿是他的首席護法與最重要的謀士,如今在突厥軍中儼然就是軍師的角色。骨篤祿作為大祭司,與草原精神領袖車簿的利益是捆綁在一起的,多年來一直守護畢始可汗的嫡傳後人,也是車簿最信任的心腹,凡事言聽計從。

骨篤祿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他從小培養的助手、將來的繼承人阿骨都,認車簿為義父,可見兩人關係之親近,簡直就是穿一條褲子的。阿骨都為掩護車簿突圍,命喪梅家部將之手,骨篤祿與車簿要抓梅振衣出氣,在這種時候請左遊仙這種高人行險做此洩私憤之舉,也可見兩人都沒什麼大胸襟。

這一天下午日頭偏西,熱海岸邊涼風習習。天上白雲淡淡霞光微吐倒映於湖中,景致十分悠遠。就在這時。軍營上方傳來一身長嘯,如鶴唳長空,引起一片馬嘶之聲。一道身影帶著灰色雲氣飛起直射天空,正是薩滿大巫骨篤祿。

骨篤祿向遠方問道:「何方高人,窺探我突厥軍營?……哦,左至尊回來了?辛苦辛苦!……梅家小兒也帶來了?果然神通廣大,佩服佩服!」

來者正是左遊仙與梅振衣。今天中午逃跑失敗後,梅振衣垂頭喪氣收起護腕,緊接著就被左遊仙飛天帶走。這次一刻也沒有耽誤,直接來到突厥軍營。

梅振衣並沒有受到什麼虐待,本來骨篤祿想把他用鐵鏈栓到馬棚裡,可是左遊仙說:「我只答應將此子帶來,送到兩軍陣前,至於其餘的事,由我自行處置。」於是梅振衣被送到了左遊仙居住的大帳中。既沒有戴鎖也沒有被其他任何法術禁錮,一切行動自如。

但左遊仙離開時冷笑著對他說:「小子,你也許想逃跑,但我建議你不要試,這是在軍營中,外面有軍隊專門看守,就算你能打倒幾個人,但絕對逃不走,弄不好還白送一條小命。」

以左遊仙的身份修為,是地位超然的貴賓。他要把梅振衣留在自己的營帳中,骨篤祿也不便阻止。但骨篤祿還是有些不放心,雖然有軍隊看守,他又叫來自己手下幾名薩滿巫師,在周圍好好盯著。

車簿特意為左遊仙準備地帳篷很大也很精緻,挑簾進去,裡面有帷幔隔成前後兩間,後面是休息的臥室,前面是起居待客地場所。地上鋪著乾淨的毛氈,帳篷內桌案床幾一應俱全。這在中原腹地當然不算什麼,但在突厥軍帳中已經是極高的接待規格了。

更有意思的是,帳內前間中還有兩名少女,年紀大約十七、八歲,身材健美而勻稱。光滑細膩的肌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帶著半透明的面紗,穿的衣服非常「短小精緻」。連肚臍和光溜溜的小腿都露在外面。她們正坐在毛氈上休息,看見梅振衣左遊仙進來,趕緊站起身來怯生生地鞠躬行禮

她們是從龜茲買來的女奴,是車簿送來「侍候」左至尊的。左遊仙並沒有「享用」這一對女奴,也沒有趕她們走,留在前帳端茶倒水。這一段時間左遊仙去江南帶來梅振衣,這一對女奴也一直守候在空帳中打掃收拾不敢離開。

左遊仙把梅振衣丟在大帳裡就逕自離去了,只有一對龜茲女奴瞪著深眼窩裡的一雙眸子,好奇的看著這個大男孩。梅振衣現在是又累又餓,他還沒有辟榖不食的境界,從昨天夜裡到現在就沒有吃過東西,逃跑時一口氣狂奔二百八十里,已經到了神氣衰竭的邊緣。

除了身體地疲勞之外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疲憊,自從被左遊仙抓走後,梅振衣一刻都沒有放棄逃脫的希望。哪怕引來梅毅也沒有脫身成功,他也沒有絕望,一直在努力想辦法。今天機關算盡幾乎就成功了,最後卻功虧一簣,他真的感到累了倦了,一進帳篷什麼話也沒說就走進裡間栽倒在床上,腦袋昏昏的卻怎麼也睡不著。

人們常說「一切都要靠自己,要自己把握命運!」這不過是一句勵志的豪言,實際上一個人的力量再大、頭腦再聰明,也無法掌握這世上的一切變數。到了軍營中,梅振衣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只有靠別人來救他。

身心疲憊中,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就是尚未見過面的父親----梅孝朗。穿越前他是一個孤兒,穿越後雖然錦衣玉食但和孤兒也差不多,「父親」對於他來說只是一種象徵與概念。雖然梅孝朗很關心他,甚至特意派梅毅到蕪州,但是他卻很難體會到那種尋常人的父子之情,畢竟連面都沒有見過。而這一刻,他卻無比強烈地想念起「父親」來,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有這麼熱切的盼望。

梅毅叔叔一定早已將口信送到父親那裡,父親一定會想辦法來救他的,身為當朝宰相南魯公,也一定有辦法救他脫困。此時的梅振衣真的像一個孩子,是那麼的無助。心中也充滿了期盼。父親,這是一個多麼溫情、神聖、值得信賴與依靠的形象。

想到這裡。梅振衣的精神稍感振作,突然覺得很餓。他站起身來走到外間,很乖巧地對那兩名女奴作揖道:「二位姐姐,能不能幫我弄點吃的喝地?我實在太餓了,昨天到現在都沒吃東西。」

那兩名女郎見梅振衣這麼客氣的和她們說話,神情有點慌亂的趕緊行禮答話。她們的聲音清脆悅耳,說話象唱歌一樣很是好聽,然而梅振衣是一句也沒聽懂,不知是哪一國的鳥語?她倆也沒聽懂梅振衣說什麼。

梅振衣無奈。只有打手勢比劃,其中一個女郎很機靈,好像懂了,在帳篷地支架上摘下一個大皮囊,另一名女郎取來一個純銀地酒尊,從皮囊中接了滿滿一尊氣息辛辣的烈酒,恭恭敬敬雙手奉到眼前。梅振衣苦笑搖頭。他要地不是這個,語言不通真是麻煩!

就在這時,帳外忽然有人說話:「梅公子休息了嗎?您遠道而來可能尚未用餐,我家元珍大將軍命小人送來烤羊與煮茶,請梅公子享用。」

真是好事,剛犯困就有人送枕頭!元珍大將軍又是誰?兩位女郎聽見聲音趕緊挑開了門簾,只見一名穿著皮甲,腰懸彎刀地大漢手捧一個桌面大小的托盤站在門前。梅振衣上前道:「你進來說話,元珍大將軍是誰,為什麼給我送吃的?」

大漢答道:「元珍大將軍就是此次我突厥各部的軍馬主帥。他要小人轉告梅公子,暫且在此安心做客,有什麼要求就在帳門前吩咐一聲,自會有人關照。……話已帶到,左至尊的帳房,小人就不敢進去了。」

有意思,突厥主帥派人來安撫他,也不知有什麼用意?管他呢,先填飽肚子再說,藥王孫思邈的弟子。還怕別人下毒暗害不成?一整只烤羊羔,火候正好還在冒著熱氣,真香啊!

梅振衣在帳篷內享用著烤全羊,一邊還有兩名妙齡女奴主動端杯小心伺候。左遊仙此刻正穿過軍營前往山谷最中央的一座金頂大帳,走到一群帳篷中間時。迎面走來一群隊列齊整地突厥武士。個個身材魁梧衣甲鮮明。

這行人當中是一名帽插野雞毛的大將軍,老遠就迎上前施禮道:「左至尊。元珍給你行禮了!……聽說您從江南帶來了唐軍主帥的兒子,勞苦功高一路辛苦了,這是要去車簿大人那裡覆命嗎?」

左遊仙輕輕一揮袖算是還禮,淡淡道:「元珍將軍,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是特意在此等我吧,有什麼話要說?」

元珍做了個手勢,手下人散開不見,左遊仙經過的這一帶恰恰是元珍部落駐紮的地盤,見周圍沒有旁人,元珍才湊近了說道:「大戰在即,骨篤祿那個巫師煽動車簿大人請左至尊深入險地,只為報他一己意氣之私,竊以為不值。」

左遊仙淡淡一笑:「值不值,我願意,當初在酒席上定下此事,將軍也在場,並沒有反對,現在是要指教我嗎?」

元珍連忙擺手:「在左至尊面前哪敢提指教二字,放眼這片軍營十數萬眾,左至尊是我最最敬佩的世外高人,與我等庸才有雲泥之別。當初未反對,是因為倘若計劃成功,朝廷又真的派梅孝朗為主帥,那梅家公子將有大用,左至尊已為我突厥立下頭功。……但我所謂的大用,與骨篤祿的想法不同,恐怕只有左至尊才能明白。」

左遊仙微微一怔,看著他悠悠問道:「你對那孩子有想法?」

元珍上前一步:「不是對那孩子有想法,而是要為我十萬突厥健兒的安危、各部地存亡謀劃。……左至尊也曾經歷過千軍萬馬征殺,您認為憑著這十萬精騎,真能永遠擊敗大唐朝廷嗎?」

嗯?這話有問題啊!尤其從元珍這位突厥兵馬主帥口中說出,更加耐人尋味。左遊仙看著他沒有說話,表情不置可否很是高深。元珍被他看得頭皮發麻,既然話已出口,乾脆把心裡的想法都說了出來----

這次突厥各部響應車簿的號召,已是精銳盡出,能上馬作戰的男兒都來了,留在各部落裡的只剩下老弱婦孺。如此有利也有弊。一方面突厥各部達成了近年來前所未有的團結局面,凝聚成一股強大的力量;另一方面如果一不小心全軍覆沒。那麼突厥人將永遠失去翻身的本錢與苟延殘喘地底氣。

梅孝朗的大軍不過是大唐帝國伸出地一個拳頭,而突厥大軍已經賭上全部身家,就算一戰能勝也將元氣大傷,還會引來朝廷更大規模的征剿,從長遠來看不可能一味力戰下去。

長期以來突厥雖衰落但氣數一直未盡,其原因很大程度在於各部散落在草原大漠中居無定所,大唐勞師遠襲代價太大也難盡全功,所以只能對叛亂分子以征剿威懾,對其餘各部以安撫為主。但這次情況不一樣了。等於包好餃子等著對方來端鍋。

這次能聚集起強大的力量,不應該用它去揚威賭氣,而是要借此為突厥各部爭取更多的長遠利益。不久前大軍攻佔與洗劫了要塞黑沙城,顯示了突厥人的力量,也搶奪了不少金銀、奴隸和作戰物資,第一步地目地已經達到。接下來要做的,不應該是一味劫掠廝殺。而是以手中地力量討價還價,等待朝廷地安撫。

元珍的心目中最佳的結果,是希望唐朝劃邊境熱海之地為突厥王庭建帳所在,冊封車簿為可汗,車簿則統率突厥各部向大唐納貢稱臣以為外屬,仿新羅或吐蕃前例。這樣可以讓突厥各部休養生息,慢慢圖謀發展,等將來未嘗不可恢復畢始可汗時代的輝煌。

興兵叛亂的目的應該是為了統一突厥各部,同時向朝廷爭取更好的安撫政策。一方面陳兵示威,另一方面提出和談條件。中間需要一個牽線人,唐軍主帥梅孝朗最合適!

假如梅孝朗不戰而屈人之兵,揚大唐國威,車簿率突厥各部拜服稱臣,說出去也是大功一件,朝廷臉上也有光。梅孝朗只是行軍主帥,他自己做不了這麼大地主,但可以上表朝廷建議此事,甚至轉交突厥稱臣的文書。依照大唐開國以來的政策,向來懷柔致遠恩威並用。「恩」尚在「威」前,這一計很可能會成功。

實現這一計劃需要兩個前提條件:其一是梅孝朗給突厥人這個面子,願意用外交手段而不是軍事手段平息叛亂。其二是車簿願意向唐朝中央政府稱臣。

第一個條件現在有希望,梅孝朗的長子秘密落到突厥手中,於公於私他都有以外交手段解決的必要。一方面可以不戰而揚國威。另一方面也可以趁機私下裡救回兒子。但另一個條件很麻煩,車簿是個酒色庸才。沒什麼韜略遠見,被軟禁這些年心態也有些扭曲,如今聚集了前所未有的十萬大軍,一心只想揚威洩憤。

偏偏只有車簿才有凝聚突厥各部的號召力,別人暫時取代不了他的地位,元珍勸了他幾次都無效果,車簿在大巫骨篤祿的煽動下決心要與梅孝朗大軍頑抗。今天左遊仙抓回了梅孝朗的兒子,本是好事,可元珍聽說在骨篤祿地蠱惑下,車簿打算下令將梅振衣推到兩軍陣前斬首祭旗。

如果真是那樣,元珍的一切打算都泡湯了,梅孝朗定會決一死戰毫不留情,局面再無迴旋餘地。聽說左遊仙把梅公子留在自己的營帳中,並未交給骨篤祿受虐待,看來事情還有一線轉機,元珍趕緊找左遊仙來商量。

人是左遊仙抓來的,而且這位左至尊神通廣大猶在骨篤祿之上,是突厥人的貴賓,在車簿面前,他說的話很有份量。元珍希望左遊仙能夠勸說車簿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回心轉意勿再一意孤行。當然也不能讓左遊仙白勸,元珍還拍著胸口許下了一大堆諾言。

第三卷:齊物論 068回、匹夫空憑凌雲志,萬馬齊喑一時休

元珍許諾,只要朝廷安撫之計能夠成功,突厥可以重新在熱海一代立帳建國,那麼突厥各部將世代尊左遊仙為「至尊大國師」,他在突厥國內將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擁有超然的尊貴地位。元珍憑什麼許下這種諾言?他也在暗示----

如果車簿受封為可汗,突厥各部重新聚集建國,以車簿的才幹恐怕只能做個象徵,真正大權將會落到他元珍手中,國中事務也將由他說了算,時間一長足以取而代之。但現在談這些還為時尚早,也不能明說,首要任務還是如何打壓骨篤祿那個巫師,利用梅振衣的關係和梅孝朗秘密談判,這一切都需要拉攏左遊仙這位高人。

其實現在要元珍殺了骨篤祿,直接架空車簿自己作主,他都萬分樂意,但是他沒這個本事也不敢貿然這麼做,只有來向左遊仙示好,並陳說利害。左遊仙不僅是個修行高人,當年也是輔公麾下文武雙全的重臣,應該清楚他說的都在理。

元珍講完後向左遊仙深施一禮,很鄭重的說:「左至尊,我們草原人向來一諾千金,話已出口再無悔改,希望您能明白我的苦心!」

左遊仙心中暗道:「一諾千金?開什麼玩笑!這些年降了又叛、叛了又降多少次了?看似性情直爽,實則反覆無常,貪心一起就殺人放火敲詐勒索。」但同時也覺得元珍此人不簡單。至少是個有眼光地明白人,比車簿之流強多了。

左遊仙並不關心突厥人的「大計」,他的興趣只是和大唐李家作對而已,這邊造反他就來幫忙。聽完元珍的話,他面無表情顯得高深莫測,微微沉吟道:「將軍所言很有見地,待我見到車簿大人,自會相勸。無端將那梅家小兒斬首祭旗,確屬不智。」

元珍趕緊道:「您這麼說。小人就放心了,有勞至尊大國師費心!」事情八字還沒一撇呢,「至尊大國師」的帽子先送了出去。

大業未成先把大帽子戴上的人可不止左遊仙一個。區別只是被動與主動而已,那位車簿大人,此刻已自封「金帳天可汗」。憋屈多少年了,車簿從來沒有這麼威風得意過。登高一呼十萬鐵騎雲集。旌麾所指無往不利,他飄飄然已經自比當年的祖先始畢可汗了。

元珍找左遊仙商議的時候,這位天可汗正在金頂大帳中飲酒,一手端著鑲金犀角杯,另一隻手在一位妖嬈女子的短皮裙下揉捏,一圈僅著寸縷突厥艷女環伺,就像圍著一扇美肉屏風。享受著美酒,聽著懷中美女略帶痛楚地喘息聲,車簿有一種掌握一切的征服感與滿足感。已經微微有些醉意。

此時內帳外有人稟報:「啟稟天可汗,骨篤祿大師求見,有緊急軍情商議。」

聽見緊急軍情四個字,車簿的酒意清醒了不少,請骨篤祿進帳。骨篤祿看上去四十多歲地樣子。面容削瘦膚色微黑。鷹鉤鼻深眼窩,一雙不大的小眼睛閃爍著寒光。他進帳後右手放在左胸前。欠了欠身給車簿行了一禮。

車簿招手道:「大師不必向我行禮,快坐下。……你等還不伺候大師寬衣飲酒!」

骨篤祿坐下後卻沒有讓美女伺酒,搖了搖頭道:「天可汗,請退左右,我有秘事稟報。」

車簿見他語氣鄭重,也揮手讓身邊眾人退下,放下酒杯問道:「又出什麼大事了?唐軍不是還在百里之外嗎?」

骨篤祿:「不是唐軍有變,恐是我軍中有人懷有異心。左至尊抓來梅家小子,囚禁在自己的帳房中,我派手下巫師監視,發現阿史德元珍也命手下送去美食以示好。剛剛又得到消息,左至尊在來見天可汗的途中,被元珍攔住,不知與他商議何事。」

車簿:「你說元珍有異心!不會吧?他地想法我清楚,就是勸我趁機與唐軍議和,率突厥各部稱臣,受唐廷地正式冊封。」

骨篤祿冷笑一聲:「受封之事,遲早要議,但不是現在!當務之急是擊敗梅孝朗大軍,佔據北庭與安西全境,讓梅孝朗獲罪報你我之仇,讓大唐也知道我突厥人的厲害。到那時再向朝廷提出和親,美女金帛與牧場封地不是任由天可汗而取。」

車簿笑了:「大師所言極是!元珍進言也有道理,只是目光過於短淺,不知你我心中的大志向。大戰在即,還要靠元珍指揮調度各部軍馬,不必過於猜忌,我想他路遇左至尊,也是為了詢問梅家小子之事。」

骨篤祿眼珠子一轉:「天可汗用人不疑,但我們也不可無防備之心,如今元珍兵權在握,以天可汗的名義調動各部軍馬。若此戰大勝,他的威望也將大增,假以時日,未嘗不會成為第二個伏念、溫傅啊!」

一聽這話車簿的臉色沉了下來,緊鎖眉頭想了半天:「嗯,防人之心不可無,你派人盯緊些就是,另外傳令調黑沙城的咽面將軍率軍開拔,從側翼接應,這一戰必破梅孝朗,屆時封賞咽面節制元珍,你我在上位則可無憂。」

原來突厥人攻佔要塞黑沙城後,城中駐紮不下十幾萬大軍,於是在熱海岸邊紮營,另派三姓貴族的首領咽面率三萬人馬駐守黑沙城。

骨篤祿點頭道:「此計甚好,只是眼前不知元珍找左至尊商議何事?如果他……」

車簿打斷他的話道:「不必懷疑左至尊,我在酒桌上一句戲言,他就遠行萬里帶來梅家小子,真乃一諾千金之人。況且他神通廣大。得此人相助真是我突厥之福。」說道這裡又覺得有些不對,咳嗽一聲又道:「但不論他有何等神通,終究是個外人,值得尊敬貴客而已。骨篤祿大師是草原大祭司,我地心腹臂助情同兄弟,我們對客人有些雅量也無妨。」

骨篤祿嘿嘿笑了兩聲:「大汗,我可不是懷疑左至尊,也是想提醒您善待此人,不要讓他被元珍拉攏去。能得此人之助,確實是我等之幸。」

車簿:「要是元珍三言兩語就能蠱惑,那他是算不上世外高人。他不是要來見我嗎?如果見面主動提及元珍找他之事,我們就不必猜疑了。」

就在此時,帳外有親兵稟報:「啟稟天可汗,左先生求見。」

車簿與骨篤祿對望一眼。高聲道:「快有請!」

左遊仙挑簾而入。對著車簿稽首算是行禮,而車簿早已離座而起走上前去,把臂笑道:「左至尊勞苦功高,真不知該怎樣謝你?……來來來,快請坐!」他親自送左遊仙入座,並親手斟了一杯酒放在案上。

左遊仙從懷中取出昆吾劍道:「區區小事而已,大汗不必誇獎,此去取回了失落的昆吾劍,物歸原主請大汗收回。車簿直搖手:「昆吾劍雖貴。怎比左至尊相助之情,區區小物,既是您所追回,理應歸左至尊所有。」

那邊骨篤祿也道:「左至尊太客氣了,我等還不知如何相謝。怎敢收下您奪回的昆吾劍?你快把劍收起來罷。」嘴上這麼說。可眼神中還是有一絲惋惜之意。

左遊仙也不客氣,收起昆吾劍。直截了當的說:「來的路上,碰見元珍大將軍,他告訴我大汗欲將梅家小子推到陣前斬首祭旗,請問可有此事?若真地如此,我以為不是上上之策。」

見他開門見山提起此事,車簿與骨篤祿臉上都露出釋然之色,骨篤祿笑了:「左至尊多慮了,我本有此打算,但是黑沙城地咽面將軍聽聞此事,獻上一條妙計,大汗已經改變注意了。」

左遊仙:「噢,咽面將軍有何妙計?」

車簿答道:「與其陣前祭旗,不如亂對方軍心!」

咽面出了個主意,讓潛伏在王方翼軍中的奸細們散佈消息,主要有兩條:一是梅孝朗遣子通敵,不欲作戰,已經私下裡向突厥大軍求和。二是梅孝朗地公子被突厥虜獲,他已經膽寒無心戀戰。這樣不僅可以打擊唐軍士氣,還能引起王方翼與梅孝朗之間將帥猜疑,咽面這個算盤打得不錯。

這次唐朝發動三十萬軍馬,其中二十萬是梅孝朗從關中調來,自然沒有突厥奸細。但是王方翼手下地十萬人是當地各族守備軍馬,此地各族雜居已久,難免有奸細混入。可以讓這些奸細在對方軍中四散謠言,就是要擾亂大唐

到了兩軍對陣之時,再將梅振衣向前一推,鐵證如山,梅孝朗是百口莫辯,將來戰事失利,梅孝朗非得被大唐治罪不可。這一計深得骨篤祿之心,他就是要對付梅孝朗報私仇,如此又能亂對手軍心,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立刻鼓動車簿下了命令。

左遊仙聞言搖頭不已,脫口道:「愚蠢,咽面此計甚蠢!」

車簿不解道:「左至尊何出此言?」

左遊仙:「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豈能因一小兒而動大軍之心?梅振衣是孝朗之子,不是大唐太子!……如果秘而不宣,還可能借此與梅孝朗私下商談接觸,為招撫之事爭得些許希望,而如今傳揚的人盡皆知,這就逼梅孝朗棄子不顧了!」

骨篤祿道:「那又怎樣?對我軍又沒壞處!」

左遊仙:「怎麼沒有壞處?軍營不比市井,突然冒出流言,很容易按營追查,到時候突厥埋伏在大唐軍中的細作,都會因此事而暴露。」

車簿這才回過神來驚訝道:「我不該下令讓所有人都散佈謠言,此刻再派人密令阻止,恐怕也來不及了。」

骨篤祿:「也許是左先生多慮了,就算如此,我突厥各部也早已做好為天可汗犧牲地準備。漢人不也常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嗎?」

左遊仙暗歎一聲無話可說,看著面前這兩人,心中已經料到這一戰突厥是非敗不可,十萬鐵騎落到他們手中真是冤啊!那元珍是個明白人,可惜做不了主,能做主的車簿,論文韜武略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

唉,不管了。想管也管不了,這一仗愛打成啥樣就啥樣罷!他自己還是想辦法去「點化」梅振衣,讓那小子拜倒在左道門下。才是眼前的正經事。

左遊仙面見車簿地時候,百里之外,大唐軍營地中軍大帳中,梅孝朗也在與副帥王方翼商議軍情。周圍沒有旁人。兩人中間的桌案上放著一封密信。

梅孝朗指著書信道:「這是阿史德元珍遣人送來的密信。信中提到,如果朝廷肯冊封車簿為突厥可汗,劃熱海之地供突厥各部放牧乞食,封他元珍為熱海大都護。他願意勸說元珍率突厥各部臣服,永為大唐子民,年年納貢歲歲來朝。……王將軍怎麼看?」

王方翼冷笑一聲:「想得美!此次突厥各部精銳齊聚,是千載難逢的戰機,正應一舉剿滅,哪裡還能給機會讓他們修行生息。將來做大豈不是養虎為患?」

梅孝朗點點頭:「將軍所言極是,但如今武後掌權,好揚萬國來朝之威,此事我等不上報朝廷嗎?」

王方翼斷然道:「不能報,也不必報。突厥以車簿為首。不是以元珍為首,他遣使來談是沒有用地。……退一步說。就算車簿也有此意,梅公也斷不能接受。突厥人反覆無常多少年了,時而興兵劫掠,時而求天朝財帛安撫,我天朝豈能取子民之地產財帛,撫殺掠之外賊!……朝中有人好如此,難道梅公也欲如此?」

梅孝朗有些無語,王方翼說的話都在理,他默然片刻才說:「我與將軍意見一致,但行軍作戰應盡量克敵利己,代價越小越好,未戰先屈人最上。實不相瞞,我已派使者與元珍假意商談,以動搖他的死戰之心。」

王方翼:「兵者詭道,能使突厥君臣疑忌,對我們當然有利,怎麼和他談都無妨。但是到了戰陣之前,定以雷霆之勢一舉殲滅,讓突厥各部再無反覆作亂地機會。」

就在這時,帳外親兵大聲稟報:「凌姿將軍有緊接軍情要求見王大人。」

凌姿是王方翼手下副將,行營總管,梅孝朗當即傳令讓他進來。凌姿身披甲冑不便行禮,在帳中抱拳道:「王大人,營中有緊急軍務,請大人速回營處理。」說話時低著頭,沒有敢看梅孝朗。

王方翼皺眉道:「出什麼事了?難道是突厥人有異動?我與梅公議事時也來打擾?」

梅孝朗見凌姿神色有異,只說請王方翼回營去不說發生何事,也問道:「你營中何事,需要王大人親自處理,又不便當我面回報嗎?」

聽梅孝朗這麼問,王方翼眼珠子一瞪喝道:「凌姿,你怎麼回事?我營中出了什麼事,還不向梅公稟報清楚!」

凌姿的神情有些尷尬,上前一步低聲道:「西北鎮守軍所屬營中,今日突起謠言,有士卒議論,胡說南魯公之子現已在突厥,有人誣陷南魯公遣子通敵,還有人妄言突厥已俘虜我主帥之子為人質。……我已聞訊之後立即下令不得散佈妖言,並追查造謠之人,但今天下午各營謠言四起,竟傳遍西北軍中。末將覺得好生奇怪,特意前來稟報。」

王方翼聞言也吃了一驚,看著梅孝朗一時沒有說話。梅孝朗心裡咯登一聲,一顆心直往下沉,表面上卻面不改色,微一思忖便問道:「西北鎮守軍營中有謠傳,那麼關中部卒地營中又如何?」

凌姿:「兩處軍馬分開駐紮,關中軍馬營中並無流言散佈。」梅孝朗強自鎮定,撚鬚而笑:「我長子振衣年僅十三,自幼體弱遠在江南養病,其餘二子不過六、七歲,就在洛陽家中,突厥營中哪來的兒子?就算車簿膽顫欲降,要認我為父,我也不能收這個忤逆義子啊!……呵呵呵,定是細作散佈謠言欲亂我軍心,此舉實屬不智。……凌將軍,傳我號令,火速命人在各營嚴查,凡在營中率先造謠者一律拿下,分別嚴刑拷問,勾拿同黨勿使漏網,不得有誤!」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25:56

第四卷:德充符 069回、愣將軍揮拳擊案,南魯公陣前射子

凌姿領命而去,王方翼站起身來,很慚愧的說:「梅公,西北一代龍蛇混雜,我軍中有突厥奸細,其實我早已知道,並在暗中搜集名錄,釋放虛假軍情以為疑兵之計。糧草輜重、弓弩戰馬都有可靠之人看守,裹挾在大軍之中他們也起不了太大作用。……不成想今日突厥將謠言造到南魯公頭上,是屬下的過失,在此向您請罪。」

梅孝朗一擺手:「兵不厭詐,虛虛實實乃兵家常事,將軍何過之有?只是決戰在即,這些人用不著了,正好借此機會一舉擒拿,屆時推到兩軍陣前列隊斬首,寒敵之膽振我軍士氣。」

他聽說「謠言」已傳遍軍中,心裡就是一陣惻然,看來私下裡假意商談招撫,藉機救回兒子是不可能了!他本人必須率軍決戰,而且一戰必須獲勝,以明忠君報國之心。是什麼人和他有這樣的私仇呢?肯定不是元珍,而是車簿與骨篤祿。梅孝朗深恨散佈傳言的細作,要將他們推到陣前一起梟首。

這麼做看似太狠,但自古義不掌財、慈不掌兵,刀槍戰陣之前容不得一絲手軟。王方翼聞言大喜:「梅公此舉大快我心!對待突厥匪類,正應行此雷霆手段。」

梅孝朗卻歎了一口氣,低聲道:「王將軍,還有一事我要與你明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即可。我長子梅振衣一月前在江南被人擄走下落不明,擄走他的人是當年江淮軍中左道高人左遊仙。如果我兒確在突厥人手中,那麼左遊仙也應在突厥軍中。」

梅孝朗為什麼要對王方翼說實話,因為自己兒子被左遊仙所擄,這件事浩州府已經知情,遲早是瞞不住的。如果人悄悄救回來,平息叛亂之後一切好說,但此刻傳言已起,假如真在兩軍陣前相見。他就很難解釋了。

王方翼倒吸一口冷氣:「梅公,此事當真?」

梅孝朗不說話,默默的點了點頭。王方翼愣了半天,突然間握拳擊案,重重的打在元珍的那封密信上,沉聲道:「梅孝朗,你身為大唐南魯公,家國大義孰輕孰重,應該想明白!」

身為副將與下屬。有這麼跟主帥說話的嗎?這位王方翼還就是這種人,他有個外號就叫「王愣子」。到底有多愣?想當年他的一位結義好友犯法被斬暴屍,王方翼不怕株連前往法場。為朋友收斂了屍體並依禮埋葬。長安金吾尉彈劫他渺視國法,王方翼也自願受罰,還是唐高宗下詔寬免這才沒有追究。

這樣一個耿直的人,又是前王皇后地親戚。如果不是裴行儉大將軍的庇護。他恐怕早就倒霉了。王方翼是裴行儉麾下一員猛將,立下戰功無數,所得封賞卻不多,裴行儉也一直有意讓他戍守邊關遠離京城,這才安安穩穩的做官到現在。如今裴行儉已病故,朝廷在陳務挺的舉薦下啟用王方翼,王愣子的脾氣還是一點未變。

聽見王方翼的喝問,梅孝朗突然撥出配劍,轉身朝桌案就斬了下去。王方翼驚得一縮手。只聽稀里嘩啦一陣響,連桌案帶那封密信都被一劍斬為兩段。

梅孝朗以劍指殘桌決然道:「王將軍說這種話,太小看我梅某了!我豈能為一子而不顧家國大義?方才告訴你實情,是因不想有私可能致你我疑忌,將軍請放心。臨陣破敵之時。我絕不會有半點猶豫。如違此言,誓同此案!」

王方翼見梅孝朗如此態度。也意識到自己方才說的話過分了,不僅無禮且有猜疑之心,臉漲的通紅,長揖道:「梅公襟懷坦蕩,屬下敬佩不已!我是個武夫,說話口無遮攔請您不要介意。……令公子萬一不幸,也是為國而捐身,無所憾矣。……梅公仍壯碩,回頭多娶幾房姬妾,兒子,還會有許多的。」

梅孝朗收起劍不想再繼續說兒子地事,指著大帳中央的軍陣操演盤道:「你回去後督促凌姿按營拷問奸細,一個也別放過,今夜起全軍任何人只入不出,勿再使一絲消息外洩,違令者斬!」

王方翼面容一肅:「得令!」

梅孝朗:「明晨你拆營整軍,與我合兵一處,我留五萬人守此大營,調集糧草輜重為後軍接應。其餘大軍火速推進,直逼熱海,讓車簿措手不及。」

王方翼:「梅公要突然揮軍急進?此舉甚妙,我本為大軍對陣要在兩日後呢!」

梅孝朗:「關中軍馬一時不適此地水土氣候,一入北庭我緩緩進軍養精蓄銳,一面與元珍佯談招撫。今士氣已足,正應控弦疾進一舉破敵。……破陣之時以西北精騎為先鋒,王將軍勇武之名我已久聞,沒什麼放心不下,但是對方軍中若有左遊仙那等高人,將軍要小心。」

王方翼:「再大神通,一個人在如潮軍馬面前也是無能為力,若裹挾入衝陣之中也是九死一生,怕他什麼?」

梅孝朗:「自不怕他能阻大軍,只防他陣前偷襲傷我將領。」

王方翼:「梅公不必為我擔心,裴相與平原公(程務挺)請妙法門的高人來營中助我,竟是一群嬌滴滴地小娘們,架子倒是不小。……梅公自己也要小

裴炎最近與程務挺關係親密,這一文一武在朝中結黨,好的就差穿一條褲子了。程務挺舉薦王方翼,裴炎竟然請來世間妙法門的高人到軍中助陣。梅孝朗微微一怔隨即釋然道:「我營中也有世間東華門的高人,你回去告訴妙門眾高人一聲,陣前不要起了誤會。」

王方翼領命回營,梅孝朗站在那裡看著斷為兩截地桌案,面色深沉良久無言。這時帳外梅剛地聲音稟報:「主公,積淵真人回來了!」

「快請!」梅孝朗從沉思中被驚醒,快步迎到帳門前。

積淵真人年紀不詳,看上去只像三十許人,面色溫潤如玉,雙目清澈如水。他沒有穿道袍,而是草原上常見的牧民打扮。他這是喬裝坐信使,代表梅孝朗去見元珍剛回來。兩軍之間密送消息十分危險,積淵這種高人肯幫忙是最適合不過的。

積淵是世間東華派掌門人,長年在終南山太牢峰清修。東華先生鍾離權年初曾駕臨太牢峰,招集山中弟子開法會,開講金丹大道玄機,並順便為梅振衣煉製了一支拜神鞭。當時積淵就得知鍾離權在蕪州新收了一名親傳弟子,是南魯公之子梅振衣。若論輩分,梅振衣至少也是積淵的師叔。

修行高人「飛昇」崑崙仙境之後。塵緣大多了盡,要麼尋找崑崙仙境中的同門立派之地,要麼做個游神散仙。總之是擇地清修很少問世間事。崑崙仙境中清修無歲月之牽,只恐天劫難歷、道果難求。像東華先生這樣返回太牢峰開講法會的事,幾十年也難遇到一次。

鍾離權返回崑崙仙境前,曾用紙鶴向太牢峰傳信。假如梅振衣遇到意外變故。托世間東華門照護。結果沒過多久,梅振衣真出事了,被高人擄走下落不明。東華門得信也在尋找,但左遊仙修為高超且行蹤詭秘,只讓梅毅撞見過一次便再無蹤影,東華門弟子也沒找到。

積淵覺得事態嚴重,恐負鍾離權所托,親自帶領積海、積潭兩位護法,以及門中十二名出色的晚輩弟子去拜訪梅孝朗。卻聽說梅振衣可能被左遊仙擄到突厥軍中。沿途都沒消息,他們也跟隨大軍來到西北,這一次積淵親自喬裝秘使去見元珍,就是想探聽梅振衣消息,好設法救人。

梅孝朗見積淵進帳趕緊賜座命人獻茶。慰問辛苦之後首先第一句話問地是軍情:「積淵真人。突厥戰備如何?」

積淵:「雖是各部雜合,但人人上馬即可戰。只不過元珍與骨篤祿互相猜忌。軍心不穩,士氣也非最旺,梅公此時揮軍疾進正是戰機。」

梅孝朗又問:「我兒如何?」雖然只是簡單的四個字,可嗓音竟有些發澀。

積淵歎了一口氣:「本想探明關押所在,可以趁黑夜飛天劫營救人,但左遊仙把梅公子留在自己地帳篷中,周圍不僅有數百強弓手,還有一群薩滿巫師警戒,飛天劫營是不可能了。我等修行人自有行事緣法,知不可為不會強行。如果實在救不得梅公子性命,只有請東華上仙將來去尋梅公子之陰靈或轉世之身,再結師徒之緣了。」

聽見他的最後一句話,梅孝朗眼睛閉上身體輕輕晃了晃,這位泰山崩於前也能面不改色的南魯公,此刻臉上現出一片蒼涼之意,人彷彿蒼老了許多。

積淵又說道:「梅毅將軍讓我打探公子是否戴著護腕,據元珍派去送飲食的手下所見,梅公子接東西的時候,袖中確實戴著一副火焰紋護腕。至於他問我公子地修為如何,我就知之不詳了。」

積淵與梅孝朗說話地時候,遠在突厥軍營地大帳中,左遊仙也正在對梅振衣說話:「小子,你地時間不多了,還沒想好嗎,拜不拜我為師?」

梅振衣苦笑:「我是否真心拜入左道門下,與時間多少有關嗎?要是願意的話,一念之間而已,要是不願意,你天天問也沒用。」

左遊仙:「你若不拜我為師,到了兩軍陣前,還想活命嗎?」

梅振衣:「我也沒說不願意啊,就是沒想好,真地沒想好,左至尊,你說這怎麼辦?」

左遊仙冷冷一笑:「還在希望你父親會設法救你?告訴你,別做夢了!在兩軍陣前,他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你!……若不信,我們就一起等著看,塵緣俗情虛偽矯詭,屆時希望你看穿頓悟,隨我去罷!」

梅振衣:「你說什麼?我父親真的殺了我,我又怎麼隨你去?」

左遊仙還是在笑:「他若不殺你,你又如何肯隨我去?若想活命要靠自己,如果你真的死了,只能說命弱福薄,沒資格做我地弟子。」

梅振衣皺了皺眉:「左前輩,你怎麼神神叨叨地?我沒聽懂!」

左遊仙收起笑容道:「到時候把護腕戴好!你曾賺我戴上護腕,我演示了護身之法,這萬里路上又陪你修煉。如果你不能領悟其中妙用。或法力不足護身自保,也枉費我一番苦心了。如果你能活下來,不要忘了,這條命也算是我給你的!到那時很多事你可能就會想通,我也在等。」

唐朝大軍來的突然,讓車簿、骨篤祿、元珍等人有些措手不及,前一段時間接到探馬與奸細回報,梅孝朗行軍謹慎,一直在緩緩推進。而元珍還在秘派使者與梅孝朗商談招撫之事。梅孝朗派來的回使昨天剛走,怎麼今天對方大軍就毫無徵兆的撲向熱海而來?

突厥兵不善據營防守,利用速度與衝擊力野戰騎射才是強項。聞唐軍突然到來,營中號角連催,健兒上馬列陣衝向草原大漠----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只能在馬上帶著行軍乾糧。

雙方在通古河邊遭遇。前頭小股部隊一番弓箭互射之後。隨後大軍都沒立刻發起衝鋒,而是在兩岸高坡上約束軍馬整頓好作戰隊形。

與大漠中許多條河流一樣,通古河是一條季節河,水很淺河道很寬且只在雨季成流,一年中其他大部分時間河床裸露在外,生長著叢叢野草。現在沿河床兩岸地高地上,軍陣森然肅殺之氣瀰漫,幾十萬大軍對峙,竟然靜悄悄聽不見一點聲音。不僅戰馬不鳴。而且連一絲風都沒有,似乎連老天爺都屏住了呼吸。

軍陣前鋒不是象平原列隊那樣整齊筆直,而是依地勢展開。通古河在這裡拐了個大約六十度的灣,這一側高地上突厥騎兵了列成一個三角契形,最前尖端向外伸出。這是他們最擅長的衝鋒陣勢。

對岸唐軍前鋒是個兩翼伸出的陣型。就像一把張開地剪刀口,仔細看是兩路軍相對展開包夾的態勢。黑壓壓一眼看不到盡頭。更特別的是左右各有一桿中軍旗,左王右梅。雙方距離在一箭開外,也就是平常弓弩的射程之外。

梅振衣站在一輛推車上十分醒目,這輛車是特意為他準備的,就是一個帶輪子地木台,中間立著一根齊肩高地木樁,梅振衣被幾根牛筋反綁在木樁上,身後站著一名持刀的彪形大漢,一看這架勢就讓人聯想起刑場與劊子手。

大漢手中地刀有一米長,細細的但刀背很厚,刀刃呈月牙狀弧形,與周圍的突厥騎士的戰刀是一樣地。這種刀最適合在快馬衝鋒時使用,依靠速度劈砍,錯馬而過時弧形地刀鋒還能起到順勢切割的效果。在這個大漢手中,當然也可一刀斬落梅振衣的人頭。

梅振衣的車在一群薩滿巫師的簇擁下被推向戰陣前,此時正聽見兩軍主帥的喝問。古時沒有喊話的高音大喇叭,但是中氣十足的大嗓門喊起來,動靜也夠驚人的。只聽元珍喊道:「……興兵犯我草原、殺我兄弟、掠我牛羊,我突厥男兒怎能忍辱!天可汗麾下鐵騎所向披靡,兒等火速退去莫要自尋死路。」

那邊地大嗓門應該是王愣子的聲音:「反覆無常的匪類,還敢自稱男兒!今日不下馬受降者,這般同黨便是榜樣!」

梅振衣被推倒陣前,恰好看見遠處唐軍陣外也推出一列被綁的人,長長的排開人數足有三百左右,他們身後各有一人揮刀,整齊地刀光如一條銀線只閃了一下,三百頭顱一齊落地!梅振衣是第一次親眼看見殺人,眨眼地功夫就是數百人身首異處,噴血頭顱排著隊滾向河谷。

他不禁有點暈眩,眼前的一幕太殘酷了!這時小車邊有個細細地聲音說道:「對面的唐軍看好了,你家主帥梅孝朗的公子梅振衣就綁在這裡,連自己的兒子都做了突厥俘虜,還想保住屬下將士的性命嗎?」

這是骨篤祿的聲音,傳的很遠,細細的就像鑽入耳膜中令人說不出的難受。對面中軍旗下有人突然大喝一聲如晴天霹靂,震散了骨篤祿的聲音,只見一人躍馬而出,他一動兩側的親衛與身後的大旗都跟著往外躍出十步。

此人身披大紅戰袍,騎烏騅駿馬,高聲大罵道:「無恥匪類,戰陣之前竟尋奸黨自認我兒,受死吧!」抬手就是一箭射來。

隔河兩軍的距離在弓弩的射程之外,但是這一箭帶著尖銳破空之聲,遠遠超過了一般弓手射出的速度與射程,甚至在空氣中激起一線高速摩擦產生的煙光!話音未落箭已射到。

第四卷:德充符 070回、列殺陣刀鋒如雪,漫野川胡騎撲厥

梅振衣的眼力,比一般人要好得多,對面那人他看的清清楚楚,雖然有生以來只是第一隻見面,但是一眼就能認出來,不會是別人,就是自己的「父親」梅孝朗。南魯公年近四十,騎在馬上腰桿挺的筆直,相貌堂堂,威嚴中還有幾分儒雅,正是自己想像中父親的形像。

自己的父親果然是文武雙全,就看這射來的一箭,內家勁力已達巔峰,帶著尖銳的破空哨音有一種無堅不摧的氣勢,功夫絕不在梅毅之下。只可惜這一箭射向的竟是自己。

梅振衣曾經無數次設想與父親見面的場景,會在什麼情況下,第一句話該說什麼,他能很自然的叫出父親兩個字嗎?當這一刻真的到來,他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嗓子眼就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眼眶也是濕潤的。而梅孝朗也根本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彷彿不想聽見對面這個孩子喊出父親這兩個字來。

梅振衣當然不想死,他希望父親能救他,但他也不怕死,如果父親救不了他也不會怨恨。在穿越前看見的電影中,就有英雄就義時高呼「向我開炮」的場景,可是梅振衣連這種機會都沒有,梅孝朗在陣前大罵「無恥匪類」,一箭就射了過來。

這一箭來的太快,太凌厲,太出人意料,推車兩邊的薩滿巫師舉起骨杖還沒來得及施法,箭已經射到了。能有反應也能有本事擋住這一箭的,只有站在推車後不遠的左遊仙,他看著梅孝朗在冷笑,箭射來的時候他看向梅振衣的眼神又有些擔憂,但並沒有打算出手。

梅振衣能活下來嗎?

唯一能夠救梅振衣的就是他自己,弓箭射來時,梅振衣不由自主以御器之法將那雙護腕與身心連為一體。運轉週身法力。在這一瞬間,能感覺到周圍三尺以內空氣中所有的能量波動都停滯下來,彷彿一切都接近於凝固,他就似披上了一件無形地厚繭狀鎧甲。綁在身上的牛筋斷了,梅振衣雙腕交疊擋在胸前。

銀灰色的箭簇閃著鋒利的寒光。箭桿的前端三分之一是金黃色地,後面三分之二是火紅色的,尾端是黑色的雁翎翅。它輕鬆就穿透了環繞在梅振衣週身那無形的繭狀鎧甲,奇異的是,一進入這個範圍,箭沒有減速,但箭身上的凝聚的勁力迅速蕩漾而開,衝擊向他週身三尺的之外。

這便是袖裡乾坤腕的護身妙用,左遊仙演示了一次,並且告訴梅振衣如果他學不會。也就沒命去想別的了。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箭呼嘯而來正射在梅振衣地護腕上,感覺到的衝擊力不是來自手腕,而是來自周邊全身上下,因為護腕的妙用,這一箭的勁力是四處爆發的。就聽一聲巨大的震響,像兩輛奔馳中的鐵甲戰車相撞。一股煙塵四射帶著碎裂地木屑與橫飛的血肉。

在旁觀者的眼中,梅孝朗這一箭之威,不僅射殺了冒認他兒子的奸徒,竟然也射碎了這一輛推車,聲勢無比驚人!

實際上這種效果是箭上的勁力與梅振衣的護身之法共同導致的,這一箭破了梅振衣的護身法術,強勁無比的勁力擊碎了梅振衣週身三尺內無形的鎧甲,產生地衝擊波將這輛木質推車打的粉碎。那橫飛的血肉並非來自梅振衣,而是站在梅振衣身後那位拿刀的大漢,剛才還威風凜凜的彪形大漢一瞬間連全屍都沒留下。

梅振衣並沒有死。他的護身法術被破了,身下的這輛車也碎了,全身如遭雷擊,所有的法力已在剛才那一瞬間耗盡,跌坐在塵埃中一絲力氣都沒有了,連手都抬不起來。就差一點點他就沒命了!假如是一個月前剛剛被左遊仙擄走的他,以那時的修為就算帶著護腕,也絕對活不下來。

他落在在血肉、碎木、塵土四射地最中心,絕大多數人察覺不到梅振衣跌落未死,哪能想到在這個場景下還能留下活人呢?本來靜悄悄的大唐戰陣發出一聲轟鳴。為主帥的這一箭之威喝彩,幾十萬人一齊大喝,天邊湧來的滾雷,連大地都似在顫抖。

緊接著,大地真的顫抖了。梅孝朗一箭之威不僅射碎了一輛車。而且也射動了幾十萬大軍。這也是一個信號,王方翼在陣中將大旗一揮。無數面戰鼓擂響,唐軍在這一刻突然發起了衝鋒。唐軍地佈陣像剪刀口一樣張開,此刻中軍未動,衝擊從兩翼發起,各有一列鐵甲重騎奔騰而出,插向突厥契型陣式地兩肋。

唐軍的人數多於突厥,但騎兵也只有八萬人,從整體士兵地騎術來看,不如從小就在馬背上長大的突厥勇士。這一次梅孝朗特地挑選了一萬六千名精銳騎士,編成左右兩隊,裝備成重騎軍。這些騎士人人手持長槊身披重鎧,連馬匹的正面都包著能檔流矢的軟甲,這種重騎的速度不如輕騎軍快,但是對戰陣的衝擊力是無以倫比的。

兩列重騎排成整齊的箭頭形,左右包夾插進突厥軍陣的兩翼,撞了個人仰馬翻,刀槍碰撞與震耳的喊殺聲隨即響起,戰鬥就是這樣突然打響了。左面王方翼領著親兵揮舞長槊衝殺在最前,右翼重騎最前端是梅孝朗的親衛首領梅剛,而梅毅此刻也手持長槊緊跟在梅剛馬後。梅毅的神情有些猙獰,眼珠子瞪圓了只盯著前方的突厥騎士,緊咬牙關不去看梅振衣所在的中央方向。

左右兩翼重騎隨著梅孝朗這一箭射出而衝出,就在同一時間推車剛剛碎裂,就聽對面一聲女子的驚呼,有一個妙曼的紅色身影沖天飛來,竟然是流落人間好久不見的知焰仙子。在她身後,緊跟著飛起另一名紗裙女子,正是世間妙法門的掌門鳴琴。

知焰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自從與梅振衣告別之後,她在人間遊蕩,後來還是去了妙法門看看,鳴琴掌門自然率眾弟子恭敬接待。那鳴琴的修為本就不低。得到飛雲秘籍之後又有知焰這種高手指點,境界有所突破更上一層,如今也有飛天之能。這一次到王方翼軍中助陣,不僅帶上了七名晚輩弟子,知焰也跟著來了。

知焰在陣前看見了梅振衣。然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梅孝朗已經一箭射過去了,梅振衣中箭之後她才飛身而出。知焰與鳴琴飛出戰陣,唐軍的另一側也嗖嗖嗖飛出三條穿著道袍的身影,正是東華派掌門積淵與護法積海、積潭。

知焰的身形最快,比兩翼衝出地鐵甲騎兵要快多了,連弓箭手都來不及張弓她就已經到了梅振衣所在的上空。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梅振衣沒死,跌坐在一片煙塵狼藉之中。

此時就聽見一聲長嘯,左遊仙寬袍大袖飛天而起。在空中迎住了知焰,同時骨篤祿發出連聲奇異的怪叫,揮舞白骨法杖也沖天而起迎了過去。七名妙法門弟子與十二名東華派弟子,各持法器騰空而來,圍在車邊的一群薩滿巫師咿呀怪叫著迎住,一瞬間戰陣最前端法寶橫飛光華四射,已經鬥成一團。

戰鬥在戰陣地最中心和兩翼最邊緣率先打響。突厥騎兵立刻催動戰馬也發起了衝鋒,如潮水一般湧下河谷,揮舞彎刀向唐軍撲去。

在戰爭史上的各種戰例中,步兵陣對抗大股騎兵的衝擊,往往處於絕對的劣勢,但也有例外的時候,比如唐代的很多戰役,也包括這一場大戰。突厥騎兵往往是在百步以內騎馬射箭,三十步內收弓拔刀,衝擊力非常驚人。但唐軍戰陣前的士兵各各站的筆直面不改色。似乎就像沒有看見這些氣勢洶洶的敵人。

突厥騎兵衝下河谷,天空突然傳來連成片的嗡嗡之聲,抬頭看去,下雨了----箭雨!唐兵並沒有在運動戰中對射,而是按照多兵種操演地戰術,距敵一百六十步,後排弩軍齊射。強弩的射程比弓箭遠了近一倍,但射出一箭後上弦較慢,連續射速有限,因此需要事先準備好。看旗語下令發動齊射。

弓箭與子彈不一樣,正面射來是可以看見的,訓練有素的士兵有很大概率能格擋或躲閃。但是裹挾在大軍中,面對覆蓋性的射擊,中不中箭只能看運氣了。強弩齊射。突厥騎兵倒下了一大片。其餘的騎士仍然怪叫著向前衝鋒。

一百步,弓手齊射!一般弓箭手能夠射穿皮甲的有效射程大約是六十步。百步內張弦射出,到對方衝鋒迎上,正好是六十步左右距離,突厥軍人仰馬翻倒了一片。在這麼緊張地氣氛下還能計算的如此精準,號令下達的如此沉穩,士兵一絲不差的齊射完成,要經過長期的操演。裴行儉治軍之嚴是有名的,梅孝朗也受其餘蔭。

弩兵發出兩輪齊射,弓箭手射出了六箭,河灘之上落箭如雨,密密麻麻到處插滿了箭桿和倒下的人馬,突厥付出數千騎的代價終於衝到了對岸。這是一段上坡,受到箭雨以及前方倒下人馬的阻檔,衝鋒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距敵二十步,弓手撤弓加入戰鋒隊,一片震天地鼓響,隨即十幾萬人齊聲大喝,就見刷的一下,唐軍陣中突然伸出了一片整齊的獠牙,原來是所有的人一齊拔出了刀。這刀按唐代的度量衡有五尺長,筆直的刀身,刀尖是斜的,刀背兩側都開有血槽,刀柄很長,揮刀時可以貼到肘部,精鋼反覆鍛造,並用包模技術局部淬火,韌性和鋒利程度都極佳。

冷兵器時代的絕唱----大唐陌刀!在世界冷兵器戰爭史上,這種刀大規模的裝備戰陣成為制式武器,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刀光如浪如雪,就像一堵刺眼地無邊刀牆,唐軍動了,不是衝鋒,而是隨著戰鼓聲整齊的向前推進,每一步落下都有山搖地動之感。

想當年吳王杜伏威在江淮軍中善用刀陣,今日梅孝朗也用刀陣,規模和威力要比當初的江淮軍強大多了。一堵鋒利的刀牆迎上了衝在最前面的突厥騎兵,慘叫聲、馬嘶聲、金碰撞聲、利器切入骨肉地摩擦聲在每一個人地耳邊響起。

唐軍的每一名戰士都毫無懼色,目不斜視只看前方,隨著戰鼓聲整齊地向前推進,甚至揮刀劈刺的動作都帶著整齊的節奏。哪怕被對方的兵器刺中了身體,也一樣的揮刀向前刺殺保持著陣形不亂。有人倒下了,後排士兵立刻補上,這堵刀牆始終毫無縫隙,以不可阻檔地氣勢壓了過來。

人們談到作戰。都說士氣很重要,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士氣究竟是什麼?尤其在冷兵器時代,它直接決定了一支軍隊的戰鬥力。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曾經有一個經常被流氓欺負的瘦弱小販,有一天終於忍無可忍,揮舞著一把菜刀把十幾個地痞趕出了好幾條街,接連砍倒了七、八個拿匕首的壯小伙。這種爆發也可以形容為一種士氣。在戰場上,士氣就是一種捨生忘死,激發出全部潛能的精神力量,它有很強的感染力。類似一種群體無意識的催眠。在某種氣氛下,哪怕一個平時膽小如鼠的人,也可能會變得殺人不眨眼。成功地將領都很善於調動屬下的士氣,大戰前的心理戰也非常重要,臨陣斬殺突厥奸細,梅孝朗一箭之威,鐵騎衝陣震動天地的氣勢。也引爆了唐軍漫天的殺意。

刀光如雪,刀陣像一堵速度不快但又不可阻擋的海嘯捲過,鋒芒所向別說是人,連戰馬都沒有活的。這種陣式地可怕或者說殘忍之處,就是推過之處沒有活口,有人想投降都來不及。通谷河灘被鮮血浸滿,唐軍已經過了河,左右斜對擠壓向突厥軍陣的中央。

騎兵做戰,最大的優勢就在於速度和衝擊力,假如失去了速度和衝擊空間。騎兵的優勢也就失去了一大半。騎兵還有一個劣勢,就是只能向前,在馬上是無法轉身做戰的,衝破敵陣後,可以繞圈再來回絞殺起到最大的戰果。如果衝不破敵陣,失去了速度,又被壓縮在一個擁擠的空間內,對騎兵來說是非常危險的處境。突厥騎兵目前就面臨這種處境。

很難用語言描述這麼一大片戰場,假如有人從高空向下俯視也許能看得更清楚。唐軍呈剪刀口形的陣式排開,鐵甲重騎插入突厥人的兩翼。並不能取得決定性地戰果,但卻成功的壓縮了戰場空間。

突厥騎兵的反衝鋒在河谷中受到了密集箭雨的阻檔,衝上高地時速度已經慢了下來,這時唐兵的刀鋒陣向下推進。突厥騎兵沒有在第一時間衝開刀牆,唐軍左右兩堵刀牆斜對著壓了下來。戰場空間越來越小。突厥戰馬展不開衝鋒,在河谷中擁擠成一堆。而刀鋒陣的後面。弩手上弦,仍在按號令整齊的發出箭雨。

唐軍的刀陣左右兩面斜對著向裡壓,兩翼是鐵甲重騎的包夾,突厥軍隊也是朝左右兩個方向,向外發起反衝鋒,戰場的最核心恰恰形成了一個真空地帶。而此時在這個真空地帶上也是打地混天黑地飛沙走石,一群修行人以及薩滿巫師在鬥法。

知焰、積淵、積潭三個人飛在空中圍住了左遊仙。積淵祭兩儀鉤,空中黑白二氣盤旋呈現湧動的太極圖案;積潭揮舞點金筆,一片星星點點的金光如雲如幔;知焰在三人中修為最高,無形之器穿雲梭出手時還帶著動人心魄的殺伐琴音。

再看左遊仙,已經化成三頭六臂,一手持昆吾劍,劍芒四射抵住穿雲梭;一手持混元幡,掃向點金筆發出的如幔金光;一手持子午盤;變幻陰陽打亂積淵祭出地黑白二氣,以一敵三竟然絲毫不落下風。

梅振衣在哪裡?梅振衣就在左遊仙下方,一臉木然地坐在地上,周圍是天昏地暗,方圓一丈之外連一塊碎石頭都找不著,一切都化為齏粉。而他竟然安然無恙,打鬥中的四名飛天高手都非常小心,法力地餘波都遠在梅振衣的一丈開外。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26:56

第四卷:德充符 071回、萬馬軍前猶入定,放聲長哭淚為誰

骨篤祿身披白袍,揮舞一桿白骨法杖,法杖頂端是個拳頭大小的骷髏,凌空離地三丈多高在那裡手舞足蹈唱著怪異的歌,就如抽風一般。他腳下三十多名薩滿大巫排成一個向前伸出的半圓陣式,一齊揮舞法杖在扭動身體。

高原上的陽光射了下來,似乎隨著法杖的舞動產生奇異的扭曲,變得異常耀眼,一道道光芒接連不斷的折射,向著對面四散飛出。同時前面地上的土石也一陣陣奇異的顫動捲起,幾尺高的灰黑色漩渦不斷湧現,向前方推出,所過之處彷彿能將一切捲入吞沒。

對面的東華門護法積海,率領十二名弟子布成扇形劍陣,寶劍在空中如穿花般有規律的飛舞,像一張奇異的大網盡數擋住了耀眼光芒的散射。

妙法門掌門鳴琴也凌空站在離地三丈處,與骨篤祿遙遙相對,祭出的法器似乎是一道青煙,又像是一股青煙般的薄紗。其餘七名妙法門弟子依托東華門劍陣的掩護,在鳴琴腳下揮動各色綢帶,如天女齊舞煞是好看,無論什麼攻擊到了劍陣前一丈處全部被無形的力量瓦解的煙消雲散。

這些修行高人不像戰場上的軍人那樣衝撞廝殺,而是結陣鬥法,積海與鳴琴等人率弟子並不拚命,只是糾纏住這一眾薩滿大巫,讓另外三名飛天高手去斗左遊仙。與戰場上其它地方每一刻都屍骨橫飛全然不同,至少目前為止並無傷亡。

骨篤祿越來越急,在空中怪異的歌聲變得越來越尖厲,身體扭動的也越來越像發神經。大戰一打響,他就看得清楚,唐軍兩翼的鐵甲重騎成功的包抄插入突厥軍陣的兩肋,而突厥騎兵發起的反衝鋒沒有衝開唐軍正面的刀鋒陣,弩箭如雨從唐陣後排射落,跟著刀陣就推了過來。這種形勢對突厥大軍很不利。

骨篤祿心裡著急卻沒有辦法,積海與鳴琴等人雖然只攻不守,但卻成功的把薩滿巫師們都纏住了,鬥法一展開他們也無法抽身後退,否則對方法力地反擊就會隨之而來。而左遊仙那邊雖然佔了上風,卻並沒有分出勝負結果。

幾十萬大軍和幾十名修行人都在作戰。通谷河裸露的河床上喊殺震天,屍橫遍野。戰場最中心左遊仙與三名飛天高手當空相鬥,黑霧白氣、金光劍芒、風雷琴音交錯,令人目眩。

只有一個人彷彿置身事外,他在幾十萬人混戰最核心的位置,哪怕周圍已經天翻地覆,他似乎無動於衷,這人當然就是梅振衣。

梅孝朗那一箭震動兩軍,也深深震撼了梅振衣。跌落在地勉強保住一條性命,第一瞬間他心中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大戰打響的時候,梅振衣聽見漫天喊殺聲,突然間又有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彷彿所有的精神都隨著身上地氣力被抽空了。

穿越前他沒有父母,是個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穿越後有了一個位高權重、文武雙全的父親,但是第一次見面連話都沒來得及說。就給了他奪命一箭。旁觀者完全能夠理解梅孝朗為什麼要那麼做,聰明如梅振衣也能想得通,但並不代表事情發生在他本人身上,就能夠欣然接受。

左遊仙迎住知焰等人鬥法,一丈外飛沙走石,雖然雙方都很小心沒有波及到梅振衣,但只要誰稍有失手,就能立時取了他的小命。梅振衣混身無力的坐在地上,不能做任何事,彷彿幾十萬大軍的廝殺與他毫無關係。這時他又覺得一片茫然。茫然中不由自己主的想到很多。

兩軍陣前梅孝朗被逼割捨父子之情,一箭設滅他多日來的殷殷期盼。這世上還誰真正對他好,永遠都會關心他、愛護他,在他感到茫然的時候能給予內心最深處的指引?梅振衣一念之間想起了孫思邈!麻木地心靈有些甦醒,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彷彿漸漸遠去,為什麼不去問一問師父呢?

施法護身擋住那一箭,法術被破,神氣接近衰竭,然而入定修行靈山心法卻並無影響,此時此刻反而覺得更加空靈無礙。以「如神在」的心法,斷絕了外緣的打擾,入定顯現元神,靈台中又一次見到了孫思邈。

古往今來,曾在萬馬衝殺的戰陣最中央定坐修行的。只此一人。

「誰要殺我。誰又救了我?若左遊仙不擄我到軍中,我父也不會射我一箭。但他若不教我護身之法,我這一命也難保。他說要點化我,難道就是要讓我看破俗情隨他去嗎?」這是梅振衣問的第一句話。

孫思邈地形像總是那麼慈祥和藹,溫言反問了一句:「你父親殺了你嗎?左遊仙救了你嗎?」

梅振衣心念動了動:「都沒有,我安然無恙,左遊仙並未出手。……但是那一箭,我寧願是別人射來,這護身之法,我寧願是他人所授。」

孫思邈:「這是你所選擇不了的,你選擇不了你從何而來,你只能選擇你做的事,選擇自己向何而去。……你是他的兒子,而他射出了那一箭,但你再想一想,他麾下幾十萬健兒,誰人不是父母之子?……以真人之眼,外物無分別,以超然出神之眼,己身與萬物亦無分別,若心境至此,你就不會有今日感歎。」

梅振衣:「師父,我離大成真人境界相去甚遠,更別提出神入化了。」

孫思邈:「不遠不遠,距大成真人已相去不遠,而那出神入化並非僅指神通大法,你將來也會明白的。……騰兒啊,你今日陷身軍中,我今日即將辭去,你我師徒只能在靈台中相見,希望你善自珍重,善渡眼前之劫。」

靈台中的孫思邈竟然說了這樣一句話,在梅振衣陷身兩軍陣前的這一天,也是遠在關中的孫思邈辭世的日子。梅振衣穿越前就知道孫思邈的生平,也清楚他老人家離世就在這一段時間,但聽孫思邈「親口」說出,而且就在此時。也不禁像個孩子般地哭聲道:「師父,我本想去見你的,儘管有人勸我不要離開蕪州,但我也打算這個月趕到關中,不想卻身陷在這裡。」

孫思邈微笑道:「騰兒莫哭,你此時若哭。哭的不是師父我,而是你自己,遇事坦然心境莫亂,你我還可在靈台中相見。」

孫思邈叫他別哭,可梅振衣再也忍不住,放聲嚎啕大哭,他這一哭定境就散了,眼前不見孫思邈,仍然是天翻地覆地戰場。他在定境中放聲大哭,出定之後。發現坐在地上的自己也同樣在的大哭,這是以前定坐時從未有過的情況。

剛才全身脫力的感覺已經消失了,這一哭也是中氣十足,天上相鬥的四個人都微微吃了一驚,隨即也鬆了一口氣。能哭地這麼嗷嗷響,看來梅振衣沒什麼事。

這時唐軍地刀鋒陣已經推落了通谷河,嗖嗖的弩箭不斷射入突厥的騎兵隊伍中。馬嘶聲和擁擠的撞擊聲還有驚恐的哀嚎聲響成一片,正面地戰場空間被壓縮地越來越小,左右的刀鋒陣很快就要合圍,距離一群修行人打鬥之處已經不遠。

第一個離開戰場地人,是修為最高地左遊仙。

左遊仙在空中以一敵三仍游刃有餘,戰場上的情形他看的最清楚,當唐軍的重騎成功插入突厥軍陣的兩翼,對岸高坡上亮起刀鋒陣的時候,左遊仙就已經清楚這一戰的結局。雖然勝負還沒有最終見分曉,但是突厥人敗局已定。

梅孝朗是有備而來。不僅號令嚴明,兵馬操演嫻熟,臨陣士氣旺盛,就連決戰地時機、戰場的地形、戰陣的佈置、配合的戰術都選擇的十分有利。突厥十萬騎兵被壓縮在一個扇面形不斷收縮的區域中,人馬擠撞在一起展開不了衝鋒失去了最大的優勢,兵力上又是半數於敵手,大局已定回天無力了。

左遊仙也是經歷過千軍萬馬征殺的人,估計這場大戰要想見分曉至少要等到天黑前,就算放十萬頭豬在野地裡,挨個去宰也要費一翻手腳。何況是十萬騎兵呢?

左遊仙長嘯一聲,手中子午盤一揮、混元幡抖開,空氣中白光刺眼緊接著陡然一黑,似乎把所有的光線能量瞬間爆發殆盡,隨著暗幕升起。昆吾劍向外射出無數道凌厲的劍芒。就像一大群彩蝶從一朵黑雲中盤旋飛出,將知焰等三人逼退了數丈遠。

趁這個機會。他收起三頭六臂身形化作一道紫氣沖天而去,地上地梅振衣也不見了。一道紅霞與兩道青光也追著左遊仙飛上天際,在高空一折向東南方向去了。知焰等人見左遊仙逃跑本不欲窮追,轉眼卻發現他把梅振衣也帶走了,也立刻御器飛天朝著左遊仙的去向緊追不捨。

一見左遊仙等人離開,前方主持劍陣的積海護法呼喝一聲,眾弟子十二柄飛劍同時插在了地上,地底傳來一陣轟鳴炸裂開一道大縫,土石被掀起幾丈高像出膛的炮彈般飛向薩滿巫師的陣勢。與此同時鳴琴在空中一聲清嘯,妙法門眾女子彩綢齊展,空中傳來一陣密集的如雨點般的傷人琴音。

這些修行高人一直只守不攻,一旦還手就是如此凌厲,骨篤祿身形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險些沒摔下來,三十多名薩滿大巫齊聲高喝盡力擋住了這一擊。等煙塵散去琴音寂靜,東華門與妙法門眾弟子已經脫離戰場飛速後撤。

修行高人撤走的路線恰恰是在唐軍左右兩面刀鋒陣中間,他們一退,左右刀鋒陣已經合圍連成一體,如雪片般的刀光推了過來。空中如雨的弩箭立刻射落,唐軍後排地弩兵正好在此時發動了又一輪齊射,按旗語的號令都集中在突厥戰陣的最前鋒,也就是薩滿巫師們列陣的地方。

不僅有強弩射出的箭,其中還有不少箭劃過彎曲地弧形就追著骨篤祿地身形,顯然不是一般的弓箭手射出地。骨篤祿大吼一聲向後就飛退,手中骨杖連揮,一道道激風盤旋掃落了無數飛矢,但屁股上還是被插了兩箭,帶傷向後飛天逃走。

修行高人有一身神通法力,殺一個普通人往往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麼輕鬆,但不要忘了。螞蟻多了也可以啃死大象的。如果是遇到熱帶叢林中凶殘的軍蟻,所過之處連身披鱗甲的巨蟒頃刻間都只剩下一副骨架,薩滿巫師陷身這千刀萬箭軍陣前也是一樣地。

與這群巫師碰上,刀陣前鋒損失了上百名戰士,後排軍士持刀立刻補上,刀陣的隊形與推進速度絲毫不亂。

假如在開闊地帶遭遇作戰。幾百名持刀戰士還不夠幾十名大巫塞牙縫的,但在無數箭弩配合下、整齊的大軍殺陣面前,巫師施法瞬間擊倒三、五個人的同時,十幾把刀與上百隻箭也到了。刀鋒陣推過之後,這群薩滿大巫只有幾個人來得及轉身逃入亂軍,其它大部分人不是被大卸八塊就是被射成了刺蝟。

車簿並不在戰場中,他留在熱海大營沒有親臨前線,又不十分放心讓元珍獨自指揮大軍,派骨篤祿為監軍,骨篤祿手下一群薩滿大巫本是督戰隊。現在監軍第一個逃走了。元珍見勢不妙也無心戀戰,他不想把自己部落的精銳全部葬送在這裡。

如果這些精壯男兒全部葬身戰場,那麼留在草原大漠突厥部落中那些老弱婦孺,也很難在惡劣地條件下獨自生存下去。元珍下令,集合本部精銳調轉馬頭,趁著唐軍還沒有完全合圍,全力向外突圍。

主帥向後。突厥全軍大亂,紛紛調轉馬頭向後衝殺,只想殺出一條血路逃出這個修羅戰場。突厥騎兵混亂中分別整頓成戰列,各自向後逃竄。這時刀鋒陣分開,一直沒有加入戰場的大唐輕騎軍如一股洪流衝殺而至,撲向突厥騎兵的背後,混戰從這時開始,已經變成了一場屠殺。

十萬突厥騎軍,過半數被殲,元珍帶著萬餘部下突圍。卻沒有回熱海大營,而是向東北方大漠深處去了,餘下的僅有不到兩萬人逃了回去。假如不是另一支突厥部隊黑沙城方向趕來接應,估計沒幾個人能逃回去。

車簿本打算從黑沙城調咽面的軍隊側翼接應,想一舉擊潰梅孝朗大軍,不料梅孝朗突然揮兵急進,大戰提前。等咽面率三萬人馬趕到的時候,元珍大軍已經潰敗。一番遭遇戰又在第二天早晨打響,咽面無法抵擋唐軍,此時回黑沙城的道路又被截斷。只有集合殘軍退守熱海大營。

梅孝朗但並沒有立刻揮軍再戰,通谷河一戰,第二天又遭遇咽面騎軍一戰,雖然殺敵無數但唐軍本身的傷亡也不小,人馬皆已疲勞需要休整。同時調集後備軍進行補充。於是分兵駐營。對車簿的熱海軍營形成了包圍態勢,只防突厥人逃走。

第三次戰役在交戰的第七天打響。王方翼首先率重騎沖潰了熱海軍營。那位愣將軍衝鋒在最前,左臂中了一箭,竟然拔出佩劍斬斷箭桿,仍然單手持槊殺向敵陣,梅孝朗隨後掩軍殺入,熱海一帶地突厥部隊全軍覆沒,其中有兩萬多人投降成了俘虜。

咽面死於亂軍之中,而車簿竟是被梅孝朗親手射死!當時車簿在一隊親衛的拚死保護下,想沿熱海北岸突圍,正被梅孝朗率領的中軍趕上,梅孝朗在奔馬上飛身躍起,騰空射出了一箭,這一箭之威不亞於當日陣前射子,將車簿連人帶馬都射穿釘在了地上。

幾十萬大軍的戰爭,一方主帥竟然直接死在另一方主帥之手,是非常罕見的,也在軍中被傳為佳話。這一戰還留下了另一段佳話,當大獲全勝之後,梅孝朗坦然公開那天被綁在突厥陣前的,確實是他的兒子梅振衣,於是這個「陣前射子」地故事被人津津樂道,聞者無不對梅孝朗敬仰萬分,稱讚不已。

聽見這些稱讚,心中的苦澀、傷痛與無奈,梅孝朗只能獨自去咀嚼了。

不論梅振衣是死是活,梅孝朗當然要追索下落,聽說梅振衣被左遊仙帶走,幾位飛天高人也尾隨追去,眾人都寬慰他,應該能將小公子救回。據說還有人聽見梅家少爺在戰場上嚎啕大哭中氣十足,居然是安然無恙。很多人想不通那樣威勢無比的一箭,竟沒將梅公子射死,難道有神靈保佑不成?


第四卷:德充符 072回、從來不聞仙人泣,只緣未到落淚時

梅家公子大難不死,是菩薩顯靈了嗎?對,一定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自在菩薩顯靈!聽說觀自在菩薩曾在蕪州的山上顯靈,那座山就是梅家的,梅家還有一座廟專門供奉觀自在,結果菩薩顯靈在萬馬軍中救了梅少爺!

梅振衣人還沒找回來,這一股「謠言」卻已在西北軍中傳開了。梅毅等人隱約能猜到梅振衣為何未死,但也不好解釋什麼,於是傳言越來越盛,最後遠在神都洛陽的朝堂上都聽說了。

梅孝朗率大軍七天七夜連戰三番,大獲全勝親手斬殺車簿,這些都是後來的事了。在交戰的第一天,大難不死的梅振衣就被左遊仙帶離了戰場。

梅振衣被人攝去在天上飛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先有鍾離權,後有左遊仙,但這一次他才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御器飛天。修行人若有法器的妙用相助,一飛沖天可能會更加容易,但御器飛天所謂的「器」,指的並不是「法器」,而是以自身為器,就算借助御器之能,法器也是與身心一體的。

比如左遊仙此時飛遁,並沒有祭出任何法器。那麼高人飛天時祭出法器是做什麼用的呢,其一是修為有所不足時借助法器妙用的幫助,其二是用來防身護身的。

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被修行高人帶著飛天呢?理論上來講,只要有出神入化境界,都可以化身之力帶著別人飛天,但是落地之後那人是死是活就說不定了。以前梅振衣被鍾離權或左遊仙都曾帶到天上。現在才明白那算不得真正的御器飛天,只是用一股法力托著他在半空飄行而已。

這一次有三名飛天高手的追擊,左遊仙顧不得其它,只能施展真正的御器飛天術,被他帶走地梅振衣可就慘了,感覺非常、非常、非常的難受。

眼前光影扭曲什麼也看不清,耳邊只能聽見尖銳的鳴叫聲,不知從何處傳出,想說話張不開嘴。連呼吸都十分艱難。頭暈、噁心、全身酸脹刺痛等等感覺還算輕的,更嚴重的是一種無形之力的不斷壓縮與撕扯,來自身體內外,幾乎要把他揉碎。

怎麼形容呢,假如有人從一架高空飛機上不帶傘包跳下去,往往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因為落地之前就不省人事了。梅振衣早有五氣朝元的境界,擁有健康狀態最完美的身體,修煉「省身之術」後已在易筋洗髓之中。他尚且有如此感覺,平常人就更別說了。

兩軍陣前中地那一箭,身體上的難受是來自法術被破那一瞬間的衝擊而已,更主要的還是精神上的那種無助感。萬馬軍中定坐修煉靈山心法,嚎啕大哭出定,哭聲中氣十足,他的神氣法力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這也是從未有過的經歷。

現在到好,萬分難受的感覺一直在持續,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當他實在忍受不了,覺得自己就要被撕碎地時候,不由自主的運轉法力,手臂上的護腕一緊,有一種延伸而出的力量護住了全身。

這種力量與兩軍陣前施展的護身之法不一樣,不是籠罩在週身三尺之外,就在他的身體中,不僅僅是體表。而是奇異的滲透入肌肉筋骨五臟六腑,瀰漫全身無處不在。並不是刻意朝著哪個方向地力量,而就是對抗外加的各種撕扯與擠壓,保護身體爐鼎維持在正常的狀態不受傷害。

此護腕還有這種妙用,能在御器飛天時護身,這是梅振衣在特殊情況下誤打誤撞發現的。此護身之法一發動,好是好,但梅振衣發現自己也無法呼吸了,不由自主斷絕了外息。修行人收斂神氣可以閉息很長時間,或者將呼吸心跳保持在很綿長細微的狀態下。而此時並不是呼吸綿長,而是根本無法外息。

梅振衣是被動了進入這一狀態,他不知道自己能閉息多久,就算比普通人時間長得多,也總有個極限。這時他並沒有慌神。而是盡量收斂神氣保持心境不亂。進入一種特殊的清醒的入靜狀態,他也算是很有經驗了。只有這樣他才能堅持更長時間。

在這種狀態下,梅振衣突然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他能清晰的體會到五臟六腑與週身經脈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潮汐般地波動,就和平常的呼吸相似,卻不是正常狀態下的氣血運行方式。

他隨即反應過來,之所以能產生這種感覺,是因為自己堅持修煉的「省身之術」根基已足,在這一刻由於處境特殊機緣巧合,境界更進一層。他一醒悟,立刻以元神內息外感,爐鼎神氣運行一時毫無凝滯,就如施展平常法術一樣輕鬆,只要法力不盡,內息就不絕。

這時神識中就聽見左遊仙傳來的聲音:「修行初入門時,斷絕外緣紛擾,呈現清明元神。元神出現無礙之後,內景清明中復感外緣,又是一番眼界。……這便是內息之法,無論真正的縮地神行,還是後來的御器飛天,內息之法都是根基,各家所傳巧妙不同,其理相通。」

梅振衣此時無法開口說話,更無法開口罵人,只有一心一意去體會這剛剛領悟的內息之法,乾脆不搭理左遊仙。

又不知過了多久,梅振衣又一次覺得越來越疲憊,雖然這內息之法運轉無礙,但不要忘了人都是會累的。正常人都會走路,就像修行人都會施展各種法術一樣,走久了也會走不動的。梅振衣再一次有堅持不住地感覺,「省身之術」中的「內息法」剛剛領悟第一施展,就已經運用到接近極限。

就在此時感覺身體一輕,種種不適感消失了。原來是左遊仙收了法術,不再像剛才那樣盡全力御器飛天,而是像以前那樣以一股法力托著他在半空飄行。周圍仍然是一片光影扭曲茫然無所見。看來是左遊仙施展了另一種法術,隱蔽身形在空中飄

「終於把追兵甩脫了,只要我們不露行跡,他們已經找不到了。」沒等梅振衣說話,左遊仙首先開口了,看不見他的身形,但話音卻在身邊不遠處傳來。

看來知焰等人終究沒有追上左遊仙,讓他帶著梅振衣逃出了幾人神識所及的範圍之外、左遊仙不再御器疾飛,飄然收斂神氣隱蔽身形。再想找他就難了。

等了半天,梅振衣也沒吱聲,左遊仙忍不住又一次說話了:「小子,還在心中感慨嗎?陣前相鬥之時,我可是聽見你嚎啕大哭,我等修行人會哭鼻子的可少見。」

梅振衣冷冷答道:「用不著扯什麼修行,我自從懂事之後就很少哭,哪怕心酸也不彈淚,但這並不代表我不會哭。今天是第一次大哭。是人就會哭,不論仙人還是俗人!你沒資格笑我,雖有出神入化大神通,你也一樣會哭,只是未到落淚時。」

左遊仙地聲音帶著笑意:「不錯,說地真不錯,高人有種種神通。難道還不會哭嗎?昨日你在萬人之中放聲長哭,梅孝朗那一箭與你這一哭,已相還父子之情,不枉我萬里迢迢點化於你,趁此正可斬斷塵緣,拜我為師修行大道罷。」他說的是昨日,意味著現在已經到第二天了。

梅振衣反問道:「真地是我父親要殺我嗎?真的是你救了我嗎?左至尊,你自稱至尊,不會連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明白吧?」

左遊仙:「難為你此時還能保持心境不亂,但你父親救了你嗎?我殺了你嗎?這一路之上。是誰教會了你護身之術、內息之法?你口中不願拜我為師,其實我已是你的傳法上師,想賴是賴不掉的。」

梅振衣岔開話題道:「左至尊,你就是這麼教徒弟的嗎?難怪你那些徒弟都不成器,沒給你玩死就算走運了!」

左遊仙又笑:「弟子不成器,是因為自己沒那個根器。你不同,你有這個根器,所以我才會如此點撥你,將昨日地恩怨愛恨都放下吧,它已經過去。此時此刻。你應當拜我為師了。」

梅振衣又問:「左至尊,那護身之術與內息之法,如何才能到知常境界?」

「你此刻助借那雙護腕方能施展,往後也可借助那雙護腕修煉,等到你摘下護腕也一樣能夠施展之時。便是如常境界了。……小子。你終於開口向我問道了,這便是師徒之緣。打算什麼時候正式拜師呀?」左遊仙的聲音中有幾分得意,說話儼然已是修行上師的口吻。

梅振衣卻笑了,笑的不冷不淡:「我之所以能有今日所悟,是因我師父孫思邈真人傳我的靈山心法與省身之術,並非左至尊所傳。方才問你,只是修行道友之間的切磋,其實,我也經常到廚房問我家的廚師怎麼做菜。」

左遊仙也不生氣,反問道:「若不是我,你能精進如此神速嗎?」

梅振衣點點頭,模仿左遊仙方纔的語氣道:「不錯,說的真不錯,孫思邈是我地師父,傳我修行,而遇到你是我的劫數與磨難,也是機緣。……戰場上的恩怨愛恨已經過去,我不想指責你什麼,說了你也不會聽,但我也不想謝你什麼,儘管和你這一路我學會了很多。……想起我師父孫思邈,你真不如他。」

左遊仙的語氣有些飄渺,聽不清他是喜是怒,淡淡道:「你誇孫思邈,我無話可說。我有不如孫思邈之處,但也另有大道玄妙,沒關係,既然機緣已有我可以等,遲早要收服你入左道門下。……小子,我只問你一句,你現在要去哪裡?回家嗎,回哪個家?」

兩人的談話剛到這裡突然被打斷,不知何處一片激揚的清風捲來,竟然將周圍朦朧的光影全部吹開了,腳下出現一片清清朗朗地青翠世界,左遊仙的身形也在前方不遠處凌空出現。

這裡是一處綿延的崇山峻嶺上空,前方正對著一座山峰,左遊仙施法在谷地中飄行。突然間不知何人在山中施展神通法術將他截住了,不僅如此,一出手就破了他隱藏行跡之術,讓他們在空中現出了身形。

左遊仙吃了一驚,雖然是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人偷襲,但那人地修為也夠驚人的。他一展身形,梅振衣就被送到了身後幾丈之外,同時在空中揮動大袖,一片紫氣帶著光芒激射向前方。欲衝開那阻擋他前行的風。

左遊仙出手鬥法,天空突然間安靜了下來,滿山飛鳥不鳴草葉不動,四面八方都像有風逼來,卻是壓向左遊仙的「不動之風」。連遠處的梅振衣無形中都有一種無法掙扎的感覺,前面對抗法術地左遊仙壓力當然極大。

左遊仙在空中雙袖翻飛,披散的長髮也飄浮而起,可是除了他,周圍沒有一樣能動的東西。空氣中連一陣風都激不起,玄妙地是,與左遊仙相鬥的恰恰是四面八方威壓的不動之風。這番鬥法的時間不長,左遊仙無法衝開面前的壓力,空中不好借力,長嘯一聲帶著梅振衣一起落地,從天上被逼了下來。

左遊仙一落地。立刻向前抱拳朗聲道:「何方高人,無故攔我去路?若是無意中衝撞了道友的修行之所,我這便繞道而行,你我兩不相擾。」

「不是有誰衝撞了我,我就是在這裡等你的。」前方傳來一個稍顯稚嫩地男子聲音,對面山坡上出現了兩個人。

前面是一位童子,年紀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身形還比梅振衣稍微矮些,濃眉星目模樣十分俊秀,他的表情很淡。看上去卻又不覺得地冷,身穿一件絲光鶴氅。童子身後還站著一位小女娃,只有七、八歲的模樣,長的是粉雕玉琢,小臉粉裡透紅煞是可愛,正在那男孩身後探著腦袋,瞪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看向這邊。

「等我?請問你我以前認識嗎?」左遊仙見對方現身,暗自戒備開口問道。

那童子搖了搖頭:「不認識,我就是在這裡等,請問你是梅振衣嗎?」

左遊仙回頭看了梅振衣一眼。朝那童子搖頭道:「我不是,我叫左遊仙。」

童子淡淡道:「那就沒你什麼事了,我等地是東華先生的弟子梅振衣。」他口氣可不小,一句話就沒左遊仙什麼事了。

梅振衣咳嗽一聲,指著自己地鼻子道:「我就是梅振衣。請問二位仙童。找我何事呀?」一邊說話一邊就想繞過左遊仙往那邊走。

他也看出來方才出手之人修為不在左遊仙之下,突然開口說等地是自己。又叫出東華先生之名,應該是友非敵,這是個脫身的好機會。他說話也乖巧,當即把「仙童」的高帽子送了過去。

「站住!你小子什麼時候成了東華先生的弟子?我還從未聽說過啊。」左遊仙低喝了一聲開口問道。梅振衣剛剛邁步身形就被定住了,人還站在原地,但似乎與周圍的空間隔絕開了,這是一種形容不出的感覺,是左遊仙以化身之力將他裹挾。

梅振衣眼珠子一轉答道:「這位仙童說的是實話,我除了拜孫真人之外,也是東華上仙鍾離權的弟子。左至尊,你雖然神通廣大,但論修為也不及我鍾離師父,我怕傷你自尊,所以一直都沒說。」

這話說的,左遊仙一時之間也愣住了,噎在那裡說不出話來。這時那位小女娃脆聲道:「清風哥哥,他就是你要等的梅振衣哎!他被這個人抓住了走不了。」這小女孩心念單純,開口說地是實情,卻像看小孩過家家一樣沒把這當什麼大事。

清風點了點頭,一指梅振衣道:「我有事求他,一直在這裡等。左遊仙,我不想為難你,放了他,你自己走吧。」

左遊仙生性孤傲眼高於頂,哪能受得了這種語氣,沉聲道:「你說放了他,我就放了他嗎?你找他有事我也找他有事,我和他的事與你無關。……這位道友,你也叫清風,難道自以為是聞醉山清風嗎?」

左遊仙提到了一個人,就是「聞醉山清風」,聞醉山在崑崙仙境中,清風曾是聞醉山的藥園童子。不論是崑崙仙境還是人間各處道場,以清風為號的道童很多,就算沒有一千少說也有八百,但只有這一位清風最有名,連左遊仙都曾聽說過。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27:32

第四卷:德充符 073回、修行至此神通盡,人間無非化身行

左遊仙的修為已達出神入化境界,但他並不追求飛昇仙界,而是在人世間各處幫人造大唐李家的反。可他也要修行啊,五十三年前左遊仙曾經飛越瑤池結界,來到傳說中的崑崙仙境,打算擇一處閉關修煉之所。結果一入崑崙仙境,就接連遇到好幾伙修行高人路過,各持法器匆匆忙忙的樣子。

左遊仙不知道怎麼回事上前詢問,結果沒等他開口,有人就招呼道:「這位道友要小心點,聞醉山清風所過之處亂成一團,整個崑崙仙境動盪不小啊,真沒想到一個藥園童子,能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左遊仙先後遇到了幾十個人,個個都有飛天之能,匆匆忙忙經過據說都是因為「聞醉山清風」到了附近,有人是特意趕來圍堵的,有人是慌忙遠避的。左遊仙沒想到這傳說中的天成洞天福地,卻是這樣一副亂糟糟的樣子,地方雖好卻不是清靜修行之所,於是乾脆沒有深入崑崙仙境,又回到了人世間。

「清風」這個很常見的法號,給左遊仙留下了深刻的印像,今日見山中攔路的童子也叫清風,語氣不善目中無人,於是開口以此諷刺。

不料那童子面不改色,依舊淡淡答道:「不錯,我就是聞醉山清風,從崑崙仙境來到俗世間,已經有幾十年了。」

左遊仙聞言變色,不禁退後半步,而那名小女娃卻天真爛漫毫不理會這緊張氣氛,在清風身後探著腦袋也指著自己道:「清風哥哥就是聞醉山清風,我就是明月!」梅振衣看了她的樣子不禁莞爾,也沒人問她呀。

左遊仙面色凝重,一伸手不知在何處取出了昆吾劍,緩緩道:「這裡也是人世間。我不管你叫什麼名字,從何而來,但請你不要插手我的事情。……不論你修為有多高,哪怕是金仙成就,也應該清楚,在人世間也只有出神入化神通,我用不著怕你。」

左遊仙說了一句話是梅振衣以前從未聽過的,那就是不管有多高的修為,哪怕已經飛昇成仙。但在人世間,也只有出神入化的神通。修行高人常說出神入化境界是世間法的盡頭,這句話有兩個含義。

第一是世間地各種修行,達到出神入化已是最高境界,除非你飛昇成仙超脫人世,否則就是到此為止。第二個含義是指不論你修為境界有多高,真仙也好,金仙也好,菩薩也好,在人世間現身。包括所謂的崑崙仙境,也只有出神入化神通。

因此有很多仙佛的法身是不入人間的,在人間結緣或了斷什麼事,大多以化身行走,反正世間神通無非出神入化。當然了,同樣是出神入化的境界,也有修為深淺的差異、法力高下的分別、法寶妙用的不同。可能彼此的差別很大,但從神通境界上來講都是一致地。

仙界和人世間的區別,很重要的一點就在於此,在真正的仙界不必刻意施展出神入化,人間修行時所得種種神通自然俱足,宛如平凡之常在。所謂飛昇仙界能得大自在,也有這一層含義。

具體的原因是什麼?梅振衣境界不到還理解不了,這不僅是因為「地方」的不同,而是與修行最終要突破的境界有關。左遊仙開口說出那樣一句話,梅振衣也有些意外。站在那裡直眨眼,難道說只要左遊仙抓住自己不放,不論什麼人也拿他沒辦法嗎?

然而清風卻似沒有聽見,自顧自朝梅振衣道:「梅振衣,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我與明月來到人間,想尋找一處適合我們的修行福地,一片靈樞匯聚的清靜道場。我把你從此人手中救出來,再護送你回家,你能不能幫我這個忙?」

梅振衣愣了愣。突然想起了齊雲觀以前的那位呂觀主,就曾經想賺他梅家地青漪三山,使了種種手段。而這位清風說話倒也直接,開口就要一片靈樞匯聚的清靜道場,並答應先救他並護送他回家。雖然是同一個目的。但行事的手段完全不同。

梅振衣很乾脆的答道:「二位仙童放心,我家在蕪州有九座山。都是不錯的地方。」

清風:「我只要其中一座,只在山中修行並不相擾,但是地方由我親自挑選,你若現在答應就不可反悔。」

梅振衣:「好的,一言為定!」他當即答應下來,不就是找個地方清修嗎,那麼大地山哪裡不行,反正有的是地方,何樂而不為呢?

這時左遊仙不高興了,清風說話根本就當他是空氣,人還沒救走呢,先商量起回蕪州的事情了。他重重的冷哼一聲道:「這位道友,你也未免太目中無人了,就算你的修為在我之上,但梅家小子還在我的手中,我若不放人,你是救不走的。」

清風這時才轉臉看向左遊仙,淡然道:「你剛才說的話我聽見了,不錯,人世間神通不過出神入化,但仙家玄妙不同,你沒有到那個境界是不會理解的,畢竟還差了許多火候。當然了,你也不必怕我,我的修行,不傷天下有靈眾生,自然也不會傷你。」

「不傷天下有靈眾生?好大地口氣!那你又如何與我相鬥?」左遊仙冷冷問道。

清風:「這樣吧,你用最得意的法寶,全力向我一擊,我絕不閃避也不還手,你的法力只要能夠擊中我,我就立刻退去,但一擊如果不中,你就放了梅振衣自行離去。……你看這樣可不可以,事情是因你而起,需要你點頭?」一開始是在對左遊仙說話,最後一句卻是在問梅振衣。

梅振衣見清風竟然問自己,一時之間也不好回答,清風用的方式太托大也太冒險了。他說不還手不閃避,更玄的是不僅僅是不被左遊仙的法力擊敗,而是不被「擊中」,這其中的差別是很大的。這種鬥法就相當於梅振衣當初遇到左遊仙,拜神鞭根本就擊不中左遊仙。

梅振衣的修為與左遊仙相比有天壤之別。可左遊仙已有出神入化境界,既然人間神通不過出神入化,就算這仙童清風手段更高,也不會有那麼大地差距吧?這小童子是不是不太瞭解人間事,說話做事太自以為是了?他如果敗了弄不好會受傷,而且根據約定也無法再救人了。

梅振衣猶豫間還未答話,身後地遠處空中有人說道:「梅公子,答應他吧,就讓左遊仙一試!」回頭看去。知焰、積淵、積潭三位飛天高手已經趕到,在空中成品字形站立將左遊仙的退路截斷,梅振衣不認識另外兩位道長,知焰可是熟人。

本來他們三人讓左遊仙給逃脫了,再難找到蹤跡,可是左遊仙在終南山中遭遇清風攔路,鬥法暴露了身形,也被搜尋到附近的三人察覺,此時正好趕到。說話的正是知焰,她這話一出口。身邊的積淵、積潭也露出驚訝之色。

難道這位清風童子如此厲害,知焰也認識他?再看知焰說話時地神色,不是看著梅振衣,而是望向清風,眼中竟有驚懼之意。什麼人竟然能讓知焰仙子目露驚懼,看清風地樣子就是個眉清目秀的小童子,一點也不可怕呀?

知焰說話了。而且神色這麼古怪,梅振衣心裡就有底了,笑道:「我當然答應了,清風仙童啊,你小心點不要受傷。……但是不知這位左至尊答不答應了?」

左遊仙此時已經臉色鐵青,青地都發紫,清風從頭到尾每一句話都是輕描淡寫的口吻,但聽在他耳中卻是有生以來從未有的蔑視與羞辱,他如果不答應,那就不是狂放孤傲的左至尊了。左遊仙咬牙道:「我當然答應。你可不要後悔!」

說完話立刻就動手了,以前見他使用昆吾劍,都是握在手中祭出劍芒飛斬,這一次卻直接脫手飛出。昆吾劍射出之後,左遊仙大喝一聲如霹靂震天,只見那把短劍突然在空中炸裂,爆發出無數耀眼的光芒。

仔細看不是劍身炸開了,而是隨著短劍的飛射,劍身上不斷射出一道道短劍狀的光芒,形成一片耀眼的劍雨飛向清風。劍雨還帶著呼嘯之聲,這聲音就似冬天關上窗戶聽見遠處的狂風吹過山林樹梢。

清風站的有多遠?不到五丈!以劍雨地速度射到,瞬間而已!清風站在那裡沒動,也沒閃避,只是伸出了一隻手。豎起一根食指指向前方。奇異的是。凌厲而發的昆吾劍始終飛不到他身前。

如果只看空中的劍雨,會發現它們在急速的飛行。幾乎比流星還快,後方拖曳著耀眼光芒留下的殘影。但是再看左遊仙、昆吾劍、清風這三者,位置都不變,劍雨就在兩人之間呼嘯飛行,好像又始終沒有前進,彷彿這不到五丈距離被無限延伸。這是一幕相當怪異的情景,不是親眼看見很難形容。

左遊仙再度大喝一聲,衣袍鼓蕩而起,雙臂張開如飛翔狀,披散地頭髮飄揚,臉色顯得有些猙獰。這時清風的衣袂輕輕一蕩,似有微風吹過,頭髮絲也飄起來幾根,他點了點頭道:「不錯,你的修為不錯,在這人世間已是屈指可數!」

清風話一出口,左遊仙長嘯一聲,似將身中鼓蕩的真氣全部通過這一聲長嘯疏散而出,空中的昆吾劍光華盡失,向後緩緩的飛回到他手中。他全力一擊果然沒有擊中對面的清風,祭出法器已經延伸到極限,繼續施法催動就飛出他的身心感應之外了,不得不收回昆吾劍。

左遊仙敗了,也就是兩聲大喝加一聲長嘯的時間,他站在那裡,瞇著眼睛直視著清風半天沒說話。梅振衣覺得週身一輕,無形的束縛消失了,原來是左遊仙已經放開了他。

清風又說話了:「你地修行,尚未到達世間法巔峰,化身皆有執念,這執念就如你方才祭出的那一劍,看似只差一線,卻終究是無謂之功。此念不斬,出神入化不得圓融無礙境界。終究無法超脫。」

長嘯之後,左遊仙已經恢復了往日傲然的神色,朝清風施了一禮道:「多謝指點!但你所說我早已清楚,寧願如此。……我敗了就是敗了,告辭!」

說完話飛身而起就欲遠去,梅振衣喊了一聲道:「慢著!」

「小子,還有什麼事?」左遊仙在空中問道。

梅振衣:「昆吾劍留下,那不是你的東西。」

一道光華射落,昆吾劍被拋了下來插在梅振衣的腳前。他又掏出指妖針向天上拋去:「左前輩,你的東西還給你!」

「送給你了,留著慢慢玩吧。」左遊仙地聲音傳來,人已經不見。

指妖針落了下來,被一隻伸出的小手接住,正是清風背後的那個小女娃明月。她捧著指妖針小跑上前,遞過來道:「他不要,法寶也不能亂扔。」

梅振衣看著明月天真爛漫的樣子苦笑道:「這上面有左遊仙留下地靈引,我可不想把這東西留在身邊。」

「哦,是這樣啊?那我先幫你拿著。」明月收起指妖針又跑回清風的身邊。而清風一直站在那裡看著明月,什麼話也沒說。

梅振衣轉身朝天跪拜:「多謝三位高人,萬馬軍中相救,又飛天萬里不捨,梅某人感激不盡,此生願粉身相報。」這三位是應該好好謝一謝,萬馬軍中率先殺出。又從萬里之外的熱海一直追到終南山,可不是一般的人情吶。

知焰一閃身避開了他這一拜,積淵、積潭趕緊飄落身形,伸手一把將他扶了起來,連聲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們是世間東華門下,你是東華先生的親傳弟子,論輩份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反正是我們地長輩。……東華先生曾以紙鶴傳信,托付我們關照你。結果出了這麼檔亂子實在有些不安,好在梅公子安然渡過此劫。……您真要謝,就好好謝謝那位仙童。」

積淵真人是世間東華門掌門,見那位仙童清風修為通玄深不可側,又出手相助,當然要上前行禮,試探著問道:「這位仙童,在下東華門掌門積淵,給您行禮了。」

清風一眨眼:「東華門?你們就是太牢峰中那群修行人?我和東華先生有一面之交,兩百年前他在我地藥園采過藥。我喝過他一葫蘆酒,也算有緣吧。」

一聽他這麼說,積淵與積潭都吃了一驚,這小童子可是一位「老」前輩啊,兩人又趕緊欲行大禮。被清風揮袖阻止。他們以前沒有聽說過聞醉山清風的名號。只道他是東華先生地故交,也是一位入世雲遊的仙人。難得遇見自然熱情相邀,請他有空時去太牢峰做客。

明月卻搖頭道:「我們不去太牢峰,要隨梅振衣去南方,已經說好了的,選一處福地清修,人世間已經走過的地方,我都不喜歡。」

積淵、積潭與清風、明月說話,知焰卻落下雲頭遠遠的站在一旁沒有靠近,還悄悄的向梅振衣做了個手勢。梅振衣不解何意走過去道:「知焰仙子,我們又見面了,這次勞你萬里相救,心中實在過意不去。你下一步有什麼打算?不如隨我回蕪州吧,做個伴修行也很不錯。」

知焰搖了搖頭:「多謝你的好意,只要記住你地承諾就行,其餘的事不必操心。……我只想問你,你要將那兩人帶回蕪州嗎?你可知道,他們是開罪眾人,被逼出崑崙仙境的。」

梅振衣驚訝道:「他們得罪了誰?」

知焰:「幾乎所有的修行大派,這兩位童子所過之處,無人肯容他們在附近,也無人肯庇護,包括我所在的妙法門。他們被逼的無法立足,才來到了人世間。」

聽見這話,梅振衣心裡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想起了後世那些暴露身份地黑社會老大,人人懼怕又人人喊打,就如過街老鼠一般。這清風、明月一個眉清目秀另一個粉雕玉琢,怎麼看也不像壞人啊?梅振衣不解的問道:「因為什麼呀?」

知焰皺眉道:「具體內情我也知之不詳,只聽說他們原先是聞醉山藥田的童子……」她嘴唇不動細語傳音,簡單的講述了自己所知----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27:55

第四卷:德充符 074回、此山靈藥是我栽,天道無私論通財

聞醉山是地仙之祖鎮元大仙立道場之地,留下的道統叫作萬壽宗。五十三年前清風帶著明月離開聞醉山不辭而別,離去時竟將藥田中所有的靈藥一采而空,一株都沒留下。

萬壽宗的聞醉山藥田,是崑崙仙境最有名、最大、也是最好的藥田,一直是萬壽宗弟子的驕傲。其中生長著不少千年靈藥,尋遍崑崙仙境也難在別處採到,千年以來,到萬壽宗求靈藥並結交福緣的修行高人無數。萬壽宗弟子行走各處頗受禮遇,也是在崑崙仙境中最受歡迎的修行大派之一。

所有靈藥全部被採摘,連藥田的地氣也減弱了大半,萬壽宗哪能讓這兩個童子如此胡鬧,掌門人親自將清風、明月攔住,要拿下問罪。

清風卻說:「我當年答應鎮元子守此藥田,這千年以來我與明月種植靈藥無數,你們也取而用之。現在鎮元子去仙界了,天地靈根也不在了,這片藥田我也不必守了,想走自然可走。……藥田是我開,靈藥是我栽,與爾等何干?」

萬壽宗掌門自然不能答應,出手要拿下兩名童子,結果下場卻很狼狽。鬥法的具體過程外人不知,只聽說萬壽宗掌門並沒有受傷,但清風童子是踩在他身上邁過去的,帶著明月揚長而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們這種行徑也是崑崙仙境各大派所忌,誰能容忍自己門下弟子如此呢?當然無人肯容他們在附近容身,他們所過之處亂成一團,最終結果是清風和明月被逼出了崑崙仙境。---這就是事情的經過。

梅振衣聽完怔了怔,思索著問道:「清風說的話是真的嗎?我指的是那一句----藥田是我開,靈藥是我栽,與爾等何干?」

知焰:「聞醉山藥田年代已經太久遠。誰也說不清,但如今早已是萬壽宗之地。我這百年來在崑崙仙境中修行,聽說聞醉山藥田確實一直只有清風、明月兩名童子,藥田雖大也只有他們兩人。」

梅振衣笑了:「我只是信守剛才的諾言,他救我,我幫他,送他們一處修行之地而已,然後兩不相欠。至於其餘的事,比如誰要找他們算什麼帳。與我無關,我也管不了。」

知焰歎了口氣:「我聽出來了,你想收留他們,那就收留吧。他們被逼出崑崙仙境之後,與各派地恩怨已了,之前的衝突倒也沒什麼關係了。只是那清風的行事,將來未必不會招惹更大的爭端,你記得置身事外就好。」

話說到這裡,積淵掌門也走過來詢問梅振衣下一步的打算,是否和他們一起返回西北去見梅孝朗?梅振衣對東華門兩位高人自然是千恩萬謝。但卻不願此時去見父親。他對父親那一箭已沒有恨意,可感覺總有些複雜,有些事誰都明白,但說出來彆扭。

見了面不僅自己心中難受,梅孝朗恐怕也難堪,讓率領千軍萬馬的父親向十幾歲的兒子賠罪嗎?賠也不是不賠也不是!等過一段時間再說吧,既然答應清風去蕪州擇一塊清修之地。也應該先回蕪州。

積淵掌門還要回西北接應門中其它弟子,積潭護法也有事處理,眼見有清風這樣一位高手跟隨在梅振衣身邊,也沒什麼不放心的,簡單安慰與囑咐了幾句告辭飛去,那邊知焰淺淺的施了一禮也轉身飛走。

山谷中只剩下梅振衣與清風、明月兩人。梅振衣望著積淵等人飛走地方向暗暗歎了一口氣,收拾心情轉身向清風、明月道:「二位仙童修為通玄,今日救我脫困,在此多謝!我自當實現諾言,讓二位選我家的一座山修行。你們想怎樣去蕪州,幾時動身?」

明月搖著小手道:「不要謝我,是清風哥哥救的你,不是我救的你。……清風哥哥,我們現在就走吧,好遠的路呢!」

梅振衣有些意外:「走?幾千里路呢,你們不飛天嗎?我不會飛,但你們可以帶著我呀。」

清風:「不是我們帶你走,而是我們隨你走,你飛我們就飛。你走我們就走。既然明月想走,那就走好了。」

明月拍手道:「我剛剛體會到行走與飛天沒有差別,就多走走吧。」

梅振衣直撓頭,真是遇到了一對活寶,他們既然說走那就走吧。只有一個問題。從終南山到蕪州三千多里路。得有盤纏才行呀。梅振衣是突然被抓走的,身上不可能帶錢。再看看清風和明月,也像身上有錢的樣子。還好,幸虧還有別的辦法。

從終南山中出來,又走了幾十里路到了最近的縣城外,梅振衣解開外衣,將貼身小褂上的扣子全部解開。古時地衣扣是用細布條在衣服邊緣縫成的盤扣,手藝十分考究,梅振衣將這些盤扣給拉斷了,每一個扣子裡面都裹著一枚黃橙橙的小珠子。

這些是黃金,他的貼身衣物當然是谷兒、穗兒親手縫製的。前一段時間他喜歡一個人出門在蕪州山野各處行走,不帶隨從,張果就提醒他:「少爺喜歡在四處遊歷,說不定有什麼急需,老奴說句多餘的話,誰敢保證不碰到意外呢,人間黃白之物還是有些準備的好。」

谷兒和穗兒這兩個丫鬟不僅心靈手巧,而且凡事為大少爺想地很周到,碰巧聽見了張果說的話,就去找張果要來了一些金珠,縫在梅振衣貼身小褂的盤扣中,就是為了以防萬一,假如少爺出門在外回不了家,沒帶銀子或者錢囊丟了,也不至於遇事無措。

沒想到這些金珠今日還真派上用場了,梅振衣將它們捧在手中,心中不禁有一股溫意流出,那是久違的溫馨感覺。明月看見他這麼奇怪的舉動,好奇的問:「你在衣服藏了什麼東西?咦,怎麼是金子?」

梅振衣解釋道:「是金子,也是錢。我們這一路僱車、坐船、吃飯、住店都是要用錢的。」

明月直眨眼:「這是多麼大的神通,能把金子變成車、船、飯、店?清風哥哥,你也沒這麼大本事吧?」

梅振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不是拿金子變,而是拿它當錢用,和別人去交換。」

明月不笑了,問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清風哥哥,錢是什麼東西呀?」

清風淡然道:「金銀黃白之物,為世間通財。」

明月一皺眉:「上次東華先生那只紙鶴,上面地氣息我覺得很不舒服。你說那是俗世地銅臭味,後來又對我解釋就是錢財味,可這些金珠既然也是錢,怎麼沒有那種氣息呀?」

清風:「金銀是金銀,世間之物而已,錢財是錢財,那些氣息不是發自金銀自身,而是沾染了無數人的慾念心機,所以你覺得不舒服。這些金珠未沾染,當然沒有那種氣息了。」

這話說的玄妙。普通人可能不解,但梅振衣完全聽懂了。清風說的「沾染」二字,其實很多搞古董收藏的行家可能都有所體會,收藏的東西靜心把玩的時候,恍惚間能夠感受到這些東西以往的主人留下地信息。

一件東西經過眾人之手,當這些人得到這件東西時,如果有種種強烈的諸如貪婪、喜悅、憤怒、幽怨等情緒。物件上也可能沾染這些氣息。梅振衣穿越前熟悉江湖八大門,其中冊門就有這些講究,他當然知道。

修行到一定境界,或者修煉某些特別地法門,會得到這種相當強烈而敏銳的靈覺,是神通也是一種考驗,人們會受到種種外來慾念的干擾與勾牽。如此修行也是一種歷練,如果到了超然境界,可以達到一種心明無染的狀態,按佛門的說法就叫作「維摩詰」。意思是無垢、自性無掛礙,有一部佛經就叫《維摩詰經》。

那位仙童明月,心中毫不受俗欲勾牽,絕對地心明無染,就是覺得不舒服、不喜歡,說她修為高絕又不太像,說她修為境界低也不可能,梅振衣反而有點想不通了。但看見明月如此,梅振衣也明白清風為什麼要找一處靈樞匯聚地清修之所了,在人世間找適合明月修行的地方還真不容易。恐怕自己家那九座山也未必符合條件。

聽見清風地話,梅振衣也感慨的說道:「我師孫真人曾告訴我,世人常行詭詐陰險謂他人不知自以為得意,卻不知世事皆留痕,無知者不覺而已。……但是清風仙童。關於錢。您剛才的話也不盡然。」

清風:「哦,我錯在哪裡?」

梅振衣:「金銀之物。自性無染,以金銀為通財之用,自性亦無沾染,是一種無差別的世間法,你所言的沾染,不過是因緣而起的俗欲而已。」

清風皺了皺眉:「能否解透?」

梅振衣思忖著說道:「看似以金銀換車船衣食,所交換的非金銀,只是一種世間度量中介,勞力費心之果,彼此互捨互得。……世間法若有不平之處,在於捨得不等,有人勞而無功,有人不勞而奪,此與金銀之物無關,也與通財之用無關。」

他說地是什麼意思?就是穿越前在大學裡學的貨幣學知識,以古時的語言方式說了出來。清風聞言點了點頭只說了三個字:「明白了!」

梅振衣微微吃了一驚,修為到了清風這種境界,說明白了就是真的明白了,絕不會不懂裝懂,看來修行高人慧根開啟果然不凡。那邊明月睜大眼睛道:「清風哥哥,我也明白了,你為什麼把聞醉山靈藥都帶走,是不是因為萬壽宗弟子沒付錢?梅振衣剛才說的錢就是這個意思,對吧?」

清風看著她,神色柔和的點頭:「對,就是這個意思----天地不仁、天道無親、天意無私。」

梅振衣聞言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人們常說一提到錢話就會變俗了,可這兩位倒好,談錢能談到如此玄妙的境界上,也太能扯了!但仔細想想,還真就是這個道理,明月說話單純而直接。

那邊明月又道:「我與清風哥哥不需要人間的這種錢。」言下之意這兩位仙童不需要坐車、坐船、吃飯、住店、買衣服等等。

梅振衣:「你們不需要。但是我需要啊,既然二位隨我走,恐怕也有花錢的地方。」

扣子裡的金珠自然不會太大,一共六枚,加起來只有五錢重,但也是很大一筆錢了,全部兌換成銅錢相當於五千文。梅振衣在縣城裡找地方況換了幾兩碎銀子和一些零用銅錢,又買了一套新衣服換上,然後一家看上去不錯地酒樓去吃飯。

自從上次在突厥軍營中美美的吃了一頓烤全羊之後。梅振衣已經餓地快三天了,這次兜裡有錢上酒樓,自然點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吃飯的時候麻煩又來了,明月不吃東西,也不願意坐下,清風見明月不坐,也陪她站在一旁。

這三人在酒樓裡顯得非常刺眼。梅振衣就是個大孩子,清風看上去比他小點,明月就更小了,三個孩子上酒樓點了一桌子好菜。卻只有最大的那個孩子在那裡提著筷子猛吃,另外兩個小的只有乾瞪眼看著,連坐都不讓坐!

這是大哥帶著弟弟妹妹出來啊,還是少爺帶著書僮丫鬟出來呀?無論怎麼樣這位公子小小年紀也太刻薄了!酒樓其它桌上的客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梅振衣的頭皮有些發麻,這頓飯可真不太好吃啊。

再看清風,其它人說的話他應該聽見了。卻一臉淡然無動於衷;而明月還是那副天真可愛地樣子,對周圍地議論就像聞所未聞。看見他們無所謂的樣子,梅振衣乾脆也無所謂了,不管別人說什麼,坐在那裡安心的享受自己的飯菜。

吃飯時梅振衣也在觀察,他發現清風地神色一直淡淡地,從來不笑,只有看著明月的時候表情才會變得柔和。清風地話不多,幾乎從不主動說話,除了和明月說話很有耐心之外。與梅振衣交談往往都是簡練的不能再簡練。

而明月天真無邪,就似一個七、八歲的女童,但和平常地小孩又有所不同,當她用好奇的眼神看向四周時,彷彿周圍的各色人等、桌椅板凳沒什麼區別。

梅振衣看著他們在心中暗暗稱奇,同時也止不住的暗自高興----這回真是揀著寶了!把這兩位仙童帶回去安頓好,就可以經常找機會去請教了,而且他在蕪州修行亦可高枕無憂,不必再擔心出明崇儼、左遊仙這樣的意外之禍。

他為什麼會這麼想,因為知焰仙子告訴他的那一番話。知焰本是提醒梅振衣這兩位仙童是被逼出崑崙仙境的,但梅振衣卻有了另一番計較。

崑崙仙境地衝突聽上去沒有明月什麼事,麻煩幾乎都是清風一個人惹的,那麼這個清風可太了不得了!反過來想一想,崑崙仙境各大派包括妙法門都不能讓他們在附近容身。清風又是將萬壽宗掌門踩翻在地離開聞醉山的。他帶著明月這個拖油瓶。竟能安然無恙的來到人世間,難怪知焰會看見清風會目露驚懼之色。

清風與左遊仙鬥法時曾自稱修行不傷天下有靈眾生。也就是說他沒有在崑崙仙境中傷一個人,就這樣還能毫髮未傷的離開,這可是一位不好惹的主啊。有他在九連山中坐鎮,天下還有什麼高人敢到蕪州去興風作浪?

與人打交道其實很簡單,梅振衣也是個老江湖了,看情形只要把明月哄好了,就能讓清風滿意。通過清風在路上談錢財而論道之語,梅振衣也大概瞭解了此人性情,與他不難相處,因為根本就不必刻意去相處。

聞醉山清風也不是傳說中的那麼可怕,凡事都有因果,他也不是主動惹麻煩的人,梅振衣越想越覺得收留這一對仙童實在太值了!

吃完飯,在周圍詫異與鄙夷的目光中,梅振衣領著兩位仙童出了酒樓。天色已經不早了,他想找家客棧住下,要間上房舒舒服服的洗個澡,但是一看身後地清風、明月,苦笑一聲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剛才在酒樓裡看的清楚,明月不僅沒有坐下吃飯,走路時連地上的灰塵都沒留下她的腳印,看來根本不喜歡那種俗氣雜亂的地方,沾都不想沾,何況是人間客棧呢?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28:33

第四卷:德充符 075回、將軍跪地先卸劍,金仙開口莫亂求

梅振衣回頭問道:「二位仙童,我沒有仙家境界,今天實在累了想休息,但明月童子恐住不慣這人間客棧,你看我們到哪去休息呢?」

清風:「你自去住客棧吧,不用管我們,明日啟程行路之時,我與明月自會跟隨。」

梅振衣一臉親和的神色:「那你們要去哪裡?」

明月從兜裡掏出一樣東西,天真的笑道:「清風哥哥,這東西真好玩,可以用它在附近找個地方,我們暫且停留。」

她拿出的是指妖針,梅振衣當初捧著指妖針在左遊仙面前裝模作樣,說是尋找靈氣充盈之地,而它落到明月手中,還真成了這種用途。帶著這兩人倒省心,什麼都不用管,既然如此,梅振衣就獨自住進了客棧,要了一間最大也是最好的上房。

經過一夜的休息,梅振衣的身體、精神都已經完全恢復,洗盡連日來的風塵疲憊,繼續南下趕路,一走出城外,清風、明月就不知從哪裡現身,不緊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後。梅振衣算是摸清楚清風的脾氣了,不廢話,也不刻意去做什麼,沒有僱車騎馬,就是老老實實走路。

在回家之前,他還要去一個地方拜訪一個人。

這一次順官道南下,速度不快不慢,五、六天後來到浩州城外,梅振衣對清風道:「我要進城拜謝一位朋友,他是浩州府的長官,你們願意隨我去嗎?」

明月問道:「什麼是浩州府的長官吶?」

清風替梅振衣答道:「若此城是聞醉山,長官就是這裡的護法長老。」

明月:「噢,那我就不去了,在城外等著就是了。」

明月不去,清風自然也不會進城,梅振衣也不客氣孤身進了浩州,在城中找人打聽浩州司馬程玄鵠的府衙。卻意外的得知程玄鵠不日前剛剛陞官,現在已經是浩州刺史了,成了浩州府的一把手。這位程先生半生不得志。一旦有機會當了官,升的倒挺快。

在刺史府外,梅振衣被看門的衙役攔住,朝他不耐煩地喝道:「哪來的孩子,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快走開!」

梅振衣也不生氣。和顏悅色道:「煩勞進去通報一聲,就說蕪州雲騎尉梅振衣,前來拜見浩州刺史程玄鵠大人。」

那看門的也是幾位二五眼,竟然沒聽清梅振衣這幾個字。只見這個小孩裝模作樣地學大人說話。看樣子是來調皮搗亂的,有一名大漢一巴掌就扇過來:「你雲騎尉,我還是當朝宰相呢,快滾,別在這裡尋大爺開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啊,梅振衣閃身後退,朗聲道:「程先生,騰兒來看你了!」這一聲渾厚洪亮,從丹田發出傳的很遠。府衙的後院也聽見了。

話音剛落,一道人影如電衝到門外,看見梅振衣一把將他抱起:「唉呀,少爺啊!你可把我給擔心壞了,總算又看見你了!」這人竟然是梅毅。緊接著又有一個人連帽子都沒戴。穿著便衣也跑了出來,正是浩州刺史程大人。

在這裡見到梅毅太意外了。梅振衣驚問道:「毅叔,你怎麼也在浩州?西北軍前相見,至今也不過十天啊?」梅孝朗射出那一箭的時候,梅毅就騎馬緊隨在南魯公身側,當時梅振衣也看見他了。

梅毅又驚又喜:「說來話長,我馬不停蹄一路趕來,也是今天上午才趕到浩州地。……少爺受苦了,快,我們進去說話。」梅毅與程玄鵠將梅振衣迎進內堂,幾個看門的衙役是目瞪口呆。

梅毅在通古河大戰的當天晚上就離開了大軍,沒有參加後來的戰役。通古河戰役之後,打掃戰場時梅孝朗聽說左遊仙帶著兒子逃走,積淵真人等三位高人追去,當即也派梅毅率一批人向東南方追了下去。

梅毅地任務當然不是跑到天上去找左遊仙,而是盡快通知沿途各地州府,名義上是通緝反賊左遊仙,實際上也是關照各地留意梅振衣地下落。梅毅到了肅州的時候,積淵飛天而落給他帶來一個好消息----梅振衣昨日已在終南山中被一位仙童所救,脫困之後正準備返回蕪州。

梅毅大喜過望,當即馬不停蹄直撲江南,這次他是以執行軍務的名義,可以在沿途官方驛站換馬,誰能有他的速度塊,把其餘隨從都遠遠甩到後面,匹馬兼程趕回關內。離長安不遠的官道上又遇一高人攔路,竟是左遊仙。

左遊仙沒有與梅毅動手,僅是告訴他若想早點見到梅振衣,可以先去浩州府等候,然後就飄然飛去仍是往西北熱海的方向。梅毅的任務本是「通緝」左遊仙,可此時卻顧不上別的,一路南下直奔浩州。上次調動浩州兵馬,他卻不辭而別,現在也應該回去一趟把事情交割完畢。

到了浩州得知程玄鵠升任刺史,公務倒好辦了,與程玄鵠講述西北軍中事,在刺史府休息了三個時辰不到,就聽見梅振衣在門外大喊。梅毅在椅子上彈起衝到府門外,門外站著的不就是活蹦亂跳地大少爺嗎!

到了內堂,梅振衣首先在他們二人面前跪倒,拜謝出手相救之恩,唬的兩人連忙把他扶起按回座上還禮。落座之後談及這一月來發生的事情,梅毅以程玄鵠都唏噓不已,但關於梅家父子之間的事,梅振衣不提,他們也不方便多說。

最後還是梅毅硬著頭皮道:「少爺,國公爺臨行前曾吩咐我,如果見到了少爺,要我傳一句話----希望你能體諒他的苦處。」

梅振衣低頭答道:「我完全能夠體諒,心中無絲毫怨言,請問,就這一句嗎?」

梅毅:「就這一句,以少爺之聰慧,話也不必多說罷,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梅振衣向程玄鵠道:「程先生,此次專程來到浩州,一是向您致謝。二是向您請教。我脫困之後,逕直回蕪州,不去西北見我父。這麼做應不應當?」

這話問出來,程玄鵠也不好不答,沉吟半響才道:「小受大走,亦為孝道。南魯公若不遣人招你相見,你就不便去見。否則你是問罪呢還是謝罪呢?若謝罪你本無過,若問罪不符忠孝。……冠禮之前,只要你父不招,你便留在蕪州好了。」

梅振衣:「多謝先生指點!……毅叔。你向我父覆命之時。就說程先生講地這番道理,我是個孩子,沒什麼主見。」

這哪是沒什麼主見,分明是借程玄鵠之口回話,這種話還只方便由別人說出來。梅毅答道:「知道了!我先護送少爺回蕪州,然後再回軍中覆命。」

梅振衣想了想:「你便隨我先回蕪州吧,你這次離家匆忙,回去也好報個平安,蕪州府那邊。也煩勞你交待一聲程玄鵠要派人護送,梅振衣直說不必,還有清風、明月跟著呢,實在不需要多餘地隨從。當晚設宴為梅公子「壓驚」,又在刺史府留宿一夜。第二日清晨告辭啟程。梅振衣沒有騎馬。也讓梅毅棄馬步行,梅毅不解其意。但也只得聽少爺的。

出城時梅毅問道:「據說是一對仙童救了你,並要隨你回蕪州,我怎麼沒看見這兩位高人啊?」

梅振衣笑著答道:「他們在城外等我,上路時就能看見了。」

梅毅吃了一驚:「是你地救命恩人,又是仙家高人,少爺怎能如此怠慢!你自去浩州府飲宴休息,卻把他們晾在城外一夜?」

梅振衣:「這不是怠慢,與那兩位仙童,如此相處最好。我也要提醒你,待會兒見到他們,不要驚訝,也不必刻意做什麼,照常趕路就行。」他又細細囑咐了梅毅一番。

等到了城外路上,清風明月不知從何處現身,梅振衣只介紹梅毅是自己的隨行家將,便不再多言。梅毅得了少爺的提醒,只是報出了自己的名字,並沒有打其他地招呼,儘管心中驚訝,但是臉上毫無異色。

這一路上打尖吃飯,梅毅只伺候少爺,不多理會兩位仙童,而清風、明月也不計較。梅毅此人是個最得力的臂助,只要少爺吩咐的事情,他都會一絲不苟地完成。這一段路比前幾天快多了,到野外無人之處施展神行之法疾行,清風、明月也不緊不慢的跟上。

清風、明月跟隨身邊也不是全然沒有麻煩,那清風童子可能真是個惹事精,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鬧出意想不到的事端來。

三天後經過一處市鎮時,有人在路邊賣鳥,大大小小的鳥籠子擺了一溜,花花綠綠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叫著很是好聽。明月停下腳步看了幾眼,對清風說:「它們在說話,都是被後面那人從山上抓來的,好可憐,放了好不好?」

清風點了點頭,上前就把鳥籠子全打開了,雖未用神通法術但動作利索無比,大大小小的鳥兒呼啦啦全飛了。賣鳥的哪見過這種事情,張大嘴一時之間驚訝地說不出話來,而清風已經像沒事人一樣走到一邊去了。

不等梅振衣吩咐,梅毅已經一個箭步攔在賣鳥人身前,拱手道:「我家少爺已經把你地鳥全買下了,他就喜歡看人放著玩,多少錢?」然後很利索的掏錢、買鳥、走人,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更沒有說清風什麼。

集市上的其他人驚訝不已,從來還沒見過有人這麼玩的呢,指著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說什麼話的都有。梅振衣與梅毅只能裝作沒聽見,而清風、明月就像真的沒聽見。清風似乎對梅毅剛才的舉動很感興趣,一直在留意打量他。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真正的大麻煩還在後面呢!

等出了鎮子路上無人,清風突然在後面喊道:「梅毅!」

梅毅停下腳步轉身:「仙童叫我,請問有何吩咐?」

他以為清風要說剛才地事,不料清風卻問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你是習武之人,專修劍術得御劍神通,有多長時間了?」

梅毅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有幾十年了。」

清風接著說道:「按你這種修煉之法,就算修成御劍飛仙,也終究不得長生。雖身強體健異於常人,但壽數與凡人相差不遠,天年已盡便是散功辭世再入輪迴之時。若無其他功德機緣,是白修一場。」

梅毅點頭道:「您是仙童,而我不過是凡間一武夫,修成劍術能防身自保亦可上陣殺敵足矣,不奢望長生。更不敢奢望飛昇成仙,有些事不是自己想就能實現的。」

清風淡然道:「你的殺業太重,就算真能飛昇仙界,到時也抵不住天刑雷劫。但僅論你地資質。還是可以修煉全形養生之道地。就算這一世不得飛昇,也值得一試。」

梅振衣聞言心念一動,清風莫不是要指點梅毅什麼?也在一旁插話道:「請問仙童,您剛才說的天刑雷劫是什麼?」

清風:「飛昇時地天劫,也是一世的人劫,你現在問這個還太早。」

梅振衣又追問:「我有一事不解,飛天之能猶在在大成真人境界之上,您怎麼說梅毅就算修成御劍飛仙,壽數也與凡人想差不遠呢?」

清風:「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御劍飛仙也有不同,梅毅的修煉地劍術,最終境界若達世間器用之極,連真仙可能亦非敵手。但若不修全形養生之道,終究受天年所限。這些你師父不可能不知道。為何問我?」

梅振衣:「以前我沒有請教過師父。現在請教仙童,那麼梅毅可修你所說的全形養生之道嗎?」

清風:「不是我所說。你所修道法的便是,以梅毅的資質根器也可以修習,但是他劍術根基已成,說難也難啊。」

梅振衣向梅毅使了個眼色,梅毅趕緊拜倒:「懇請仙童指點迷津。」

清風看著他問了一句:「你是真心的嗎?」

梅毅:「當然真心求教!」

清風搖了搖頭:「在我面前,你不是求教,而是求助,我不會教你,只會幫你。現在再問一句,你是真心求助嗎?」

梅毅:「當然真心求助!」

清風又問了一句很奇怪地話:「梅毅,你臨死散功之前,會把劍放下嗎?」

梅毅苦笑回答:「到了那個時侯,不放也得放啊,您不是白問嗎?我一介武夫本無奢望能修成仙道,但今日仙童既然開口,我當然真心相求。」

清風:「那麼,你現在能把劍放下嗎?」

梅毅愣了愣,隨即解下腰間的鏤金劍放在地上,抬頭問道:「這樣可以了嗎?」

清風的話仍然很怪:「我可以助你,但成與不成,在你自己,到時候你可不要怪我。」

梅毅:「這些我懂,拿到劍譜,不等於就會劍術,修煉之功全在個人,我謝你還來不及,怎會怪呢?」

清風又扭頭問明月:「你說,我幫不幫他?」。

明月眨了眨眼睛,沒說話點了點頭。清風這才轉向梅毅道:「剛才在鎮中之事,我本應謝你,但又無所可謝,就助你一回吧。好了,你可以起來了,我們還要趕路呢。」

梅毅茫然起身,梅振衣插話道:「清風仙童,你還什麼都沒說呢!」

清風:「剛才說的清楚,我不是指教只是相助,而他是自願真心求我,現在我地事已經做完了。」

梅毅與梅振衣面面相覷不解何意,明月拍著小手說:「清風哥哥已經幫忙了,我們繼續趕路吧,馬上就明白怎麼回事了!」

已經幫忙?幫什麼忙了?梅振衣一頭霧水,但看清風地表情高深莫測,顯然已經不想再多說,那就繼續趕路吧。以神行之法剛一邁步,就聽梅毅發出一聲驚駭已極的叫聲,梅振衣愕然回頭:「毅叔,你怎麼啦?」

梅毅臉色煞白,指著清風顫聲道:「你、你、你使了什麼手段?竟然廢了我的修為!」原來他剛才施展御形騰空之術,卻發現全身無一絲法力可用,連苦修數十年的內勁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一邁步向前差點沒栽倒,心中的驚駭可想而知!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28:56

第四卷:德充符 076回、手中仗劍心入妄,神通難憑落真空

清風一擺手:「你的修為仍在,只是從放下劍的那一刻起,神通法力無憑。不信,可以讓梅振衣看看,他是孫思邈的弟子,應能清楚你的狀況。」

梅振衣一個箭步上前,扣住了梅毅的脈門,以省身術中的神識外延之法切入到梅毅的體內,發現他的確是毫髮無傷。不僅無傷,而且神氣完足、筋骨強健,梅毅的修為若按醫家的說法也是易筋洗髓之人,多年的修煉使自身不僅達到巔峰狀態,而且已經發生常人所沒有的改變。

梅振衣鬆了一口氣,安慰道:「毅叔不要擔心,你沒事也沒受傷,一身修為仍在,只是暫時無法運用神通法力。……我聽說星雲師太說過,修證羅漢果之後,須悟慧而不用之道,有無神通習以為常,不視為依仗。……太上亦有雲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為玄德。這是大成真人之後的修行境界。」

他很聰明也很機靈,知道梅毅這樣一位征戰一生的將軍,突然失去了一身神功,心理遭受的衝擊是如何巨大,不小心都可能精神失常,趕緊解釋安慰。梅振衣將自己從星雲師太那裡聽聞的一點佛法,還有孫思邈所教的玄理,凡是沾邊的都搬了出來,先哄住梅毅再說。

梅毅很信任大少爺,且聽他說的如此玄妙,也心下稍安,臉上恢復了血色,向清風道:「可是我並非大成真人啊?」

明月在一旁笑瞇瞇的答道:「所以清風哥哥才會幫你啊,靠你自己是不可能的。」

瞧她說話的樣子,清風三言兩語封了梅毅地一身神功,反倒是幫了梅毅一個大忙。而且是輕描淡寫沒當什麼大事。梅振衣卻笑不出來。恭恭敬敬地問道:「能否解透玄機?」

清風反問:「你剛才對梅毅說的很清楚,怎麼又來問我?」

梅振衣:「我只是按字讀經話頭禪,修為境界未到,既然是仙童施展的仙法,我也不能解其玄妙。」

清風「噢」了一聲,淡淡道:「無大成真人的修為,也可有大成真人的心境,但無大成真人的心境,不可稱大成真人,修為再高、法力再強也不可稱。梅毅修煉的劍術就是如此。你師父可能沒告訴你這些,因為不必告訴,你所修法門路徑就是這般,與梅毅不同。」

梅毅回過神來,也聽出一些門道,上前施禮:「請問我有何不同?」

清風:「你自己也清楚,你依劍訣修煉。爐鼎強健、心性堅忍能有今日成就,但並無超脫之心法,持劍之心幾十年未變,所以只是一名武夫、劍客,算不得真正的修行人。若想入全形養生之道,必須入這一關,而這一關不是你想入就能入的,所以我幫你一把。」

梅毅:「您是怎麼辦到的?我又該怎麼辦?」

清風:「你若不是真心求我,我亦無法。我問你散功之時能否放下劍,你說能。便是法緣。我問你此時能否放下劍,你放下,機緣就到了。……至於你該怎麼辦,全在你自己,已經與我無關。」

梅毅愕然,梅振衣嚷道:「清風,有你這麼辦事地嗎!散了他的功力就不管了?」

清風反問:「自古以來,只聽說渡人修行,有聽說管人修行、替人長生的嗎?

梅毅此時問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我還能恢復一身功力嗎?」

清風:「能與不能,在你自己。我藉機緣引發你修行中的劫數,心中還有持劍之念,你是無法再拿起劍的。……梅振衣,你別皺眉,將來你若修行大成。也得過這一關。不信就去問你的師父。」

梅振衣:「劫數?我將來也得過這一關?這叫什麼劫數?」

清風:「飛昇之前,世間修行種種劫數因法緣起。皆無名。」

明月突然插了一句話:「沒名字可以起一個呀,聽說心猿悟空也曾被鎮五百年用不得神通,就叫悟空天劫好不好?」

清風搖頭:「梅毅與那栓馬猴地情況不一樣,仙凡兩種修行不可同日而語,他哪有五百年金剛不壞之身歷劫。我聽觀自在菩薩說過,那叫能斷金剛波羅密多……」明月一開口,話題就扯遠了,他們談的竟然是《西遊記》中事情,儘管說法不太一樣,梅振衣也能聽出來。

但此時他可沒心情研究傳說與事實之間的究竟,咳嗽一聲打斷兩人的話:「二位仙童,不必商談起名之事了,仙家傳說久遠,但此事真真切切發生眼前,我看就叫真空天劫好了!……只想請問,如何才能渡過此劫?」

清風扭頭看他神色竟有些好奇:「真空天劫?嗯,那你就叫它真空劫罷。……你怎麼不問如何成仙呢?難道你認為世上有口訣,只要我一開口,你就成仙了嗎?」

梅振衣哭笑不得:「那你總得指點一二吧!把人當傻子玩嗎?」

明月很好奇的眨著眼睛:「傻子就是傻子,有什麼當不當的?……清風哥哥,你把話說清楚吧。」聽見這樣的反問,梅振衣簡直有點發暈,

清風想了想,對梅毅道:「你現在的情況,拿起劍是一顆妄心,放下劍是一片真空,心法只有這兩句。這是兩重劫數齊至,渡過之後又是一番新境界,那時不僅有大成真人之境,也可入脫胎換骨的玄關之門了。……好了,我今天說的夠多了,不要再問,你不是我地弟子,我只是引發你的兩重劫數而已,成與不成,在你自己。」

梅振衣聽見「你不是我的弟子」這一句,突然間反應過來,其實未必要問清風啊,自己還可以去問鍾離權。既然是飛昇成仙之前的世間修行劫數。鍾離權不可能不知道。清風講的很清楚,只是相助不是指教,那麼就不會再多說了。

其實以梅振衣之聰明,他聽見這句同時也心中一動----或許可以乘機建議梅毅拜清風為師,聽清風話中地意思弄不好就能成。但梅振衣卻沒有點破,因為他看不透清風這個人,不敢確定是禍是福,說實話,他也有點怕了清風了。

他拉了梅毅地衣袖一下,先揀好話說道:「毅叔。恭喜你了,歷劫之後便有大成就。其餘的事不必煩惱,不要忘了東華上仙是我師父。」

梅毅還有些懵懵懂懂的,沒有完全回過味來,搞不清自己是走運還是倒霉,被梅振衣拉著就走。這回不能施展神行之法了,又想早點趕回蕪州。路過下一個市鎮時雇了一輛馬車代步。梅振衣與梅毅坐車,清風、明月仍然跟在後面步行不願上車,梅振衣也就不管他們了,吩咐車伕只管揚鞭趕路。

車把式心中驚詫已極,趕了這麼多年的車還從來沒碰到過這種怪事,一位中年男子陪著一位少爺模樣地孩子坐車,卻讓另外兩個更小的孩子在後面走路跟著。他好言提醒是不是也讓那兩個孩子上車,反正車上還有地方。

而那位少爺卻要他不必管,催馬趕路便是,先把車錢給付了。車把式只得催馬。還不住回頭看,發現不論車走的有多快,那兩孩子始終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看似走的不快卻一點都沒落下。大白天地見鬼了?這些人究竟是妖怪還是神仙?

這一路上,車把式一顆心始終在撲騰亂跳,到了晚上進舒州城打尖,那位少爺吩咐在城外停車對兩名童子說:「我要陪毅叔進城住店,二位請自便。」然後就進了城,車把式驚訝地連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進城之後,車把式就要告辭。要他們第二天另找一輛車,給雙倍錢也不願再拉,無論梅振衣怎麼解釋都沒用。看來是把清風、明月當成妖怪了---要是神仙的話,誰會這麼怠慢,進城之後放之野外?梅振衣也無可奈何。只得讓車伕自去。唉,帶著這一對仙童上路。說是什麼都不必管,可隨處都有麻煩啊!

住下之後,梅毅不時還在喃喃自語,念地就是那兩句:「拿起劍是一顆妄心,放下劍是一片真空。……到底拿起還是放下?」若有所思、若有所悟,也有點像犯了魘症。

就算不談修行,精通醫道的梅振衣也明白梅毅此時的心態,再多勸無益。此時當然無法去問鍾離權,但可以「見」孫思邈啊!進房之後與梅毅打了聲招呼,在床上定座,進入「如神在」靈台定境。

上次在萬馬軍前入定,與師父交談,最後幾句話說的很特別,不似平常心印交流,倒像是面對面告別之語,梅振衣當時得知老人家已經仙去了。靈台中再見,孫思邈和藹慈祥一如往昔,梅振衣不禁傷感,同時也更加恭謹。

聽見梅振衣轉述梅毅之事,孫思邈竟然笑了,微笑著說了一番話----

大成真人境界之後,在脫胎換骨之前,修行中確實有這麼一個階段,那就是不用神通,不僅僅是不可用,而就是「不用」,佛門稱之慧而不用。這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心境轉變,以適應有了一身神通法力之後地變化。

這個境界不是人人能有的,有人修行一世也找不到這種感覺,因為修行人得了神通法力之後,皆會視為成就依仗,不容易放下,就算嘴上說放下心裡也放不下。但如果不經歷這個階段,也無法修證再往上「脫胎換骨、神通俱足」的境界。

從這個意義上講,梅毅今日所遇,是天大的福緣!

梅振衣以前常說的修行次第,如五氣朝元、易筋洗髓、脫胎換骨、出神入化,是醫家從身體爐鼎角度談的,沒有概括心境的變化與悟道、證道的層次,是一種相當簡練的說法。而實際修行遠不止這麼簡單,會經歷重重考驗,因法、因人而異。

這種考驗也稱為劫數,飛昇之前世間修行種種劫數無名。比如梅毅所遇。梅振衣起了個名字叫真空劫。為什麼會無名,首先因為它對每個人的影響不一樣。比如有不少佛門高僧,入門得神通時就不為依仗,也從來不以此偷酒吃肉,真空劫這一關自然就過去了,歷劫就似沒有遇到一樣。

之所以無名地第二個原因,是因為說不清到底會遇到哪種考驗,反正境界到了遲早都是躲不過的。比如梅毅這種情況就很複雜,不僅有所謂地真空劫,現在拿起劍也成了他地一種妄心。那就再起一個名字吧,叫妄心劫。

所謂妄心,就似人們常有的種種妄想,比如有人常說:「等將來有了錢,魚翅點兩碗,吃一碗倒一碗;二奶養兩個,一白妞一黑妞……」其實錢這個東西。就是一種象徵,有了修行神通也一樣,你如何面對這種妄心?

這也是一種考驗,如果堪不破,修為無法更進,更有甚者定心散失也會修為盡失。這就是所謂的妄心劫,只有經過這個考驗,才能修證大成真人。梅毅同時遇到了兩種考驗,梅振衣分別起名為妄心劫與真空劫。---拿起劍是一顆妄心,放下劍是一片真空。

世上有無數修士。修行一世,最終就是在某種考驗前駐足,終其一生無法精進。這是很正常的,別說飛昇成仙,修證大成真人也是寥寥無幾,就連「真人不說假話」的境界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從這個意義上講,梅毅今日所遇,也是重大的劫數!

最後孫思邈又說道:「無論是福緣還是劫數,都是梅毅自己選地。」

梅振衣問:「自己選的?可是他事先不知是這種情況啊?」

孫思邈:「事先不知,事後難道也不知嗎?當時說了那麼多。梅毅單單沒有問----能否反悔,不要清風相助!……要解開梅毅的心結也簡單,把我剛才這番話告訴他,等他想明白之後,你再問他一個問題----假如事先知曉。他會改變選擇嗎?」

梅振衣恍然大悟:「謝謝師父指點!那麼今後該怎麼辦。他如何才能渡過此劫?」

孫思邈搖頭:「不怎麼辦,至於你所不知地事情。為師也無法指點,有機會你可以去問鍾離權。」

有師父可以請教就是好啊,這麼複雜深奧的問題就這樣找到了解決地方法!這些真是孫思邈所授嗎?其實前面說地每一句話,都是梅振衣以前有所聞的,包括清風白天說地話,有些道理聽說過,但一時間想不明白或想不起來。

經過靈台中孫思邈這個「旁觀者」的點撥,此刻在定境中有所領悟。這孩子地悟性極佳,世間少見,難怪鍾離權與左遊仙都看中了,一心想收在門下。

接下來就好辦了,收功之後找來梅毅,把才纔定境中孫思邈所述的那番道理細細講來。梅毅也是個聰明人,當然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不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長出一口氣道:「多謝少爺開解!練劍這麼多年了,清風說的那些話,其實我自己都清楚!今日解劍之時,心中隱然有感,卻不像少爺能看的這麼透徹。」

梅振衣:「原來如此,我就放心了,清風的用意你既然清楚,那為什麼嘮嘮叨叨念了一路的咒語?」

梅毅:「什麼咒語?」

梅振衣:「拿起劍是一顆妄心,放下劍是一片真空,到底是拿起還是放下?」

梅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仙童的意思我清楚,但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情況,不禁恍然失神。」

梅振衣:「那我問你,假如事先知曉,再來一次,你是否還會求助?」

梅毅斷然道:「當然會了!現在回想,還是自願,這樣地機會上哪去求?千軍萬馬生死一線我尚且不懼,難道會懼怕妄心、真空劫數?」

梅振衣:「這可不是怕不怕的問題,怕不怕都沒用!你一身修為仍在,就是失去內勁法力,往後照常修煉就是了,也許到了真正拿得起也放的下劍的那一天,境界自足。……反正我就是這麼想的,具體對不對,有機會再去問鍾離師父。」

梅毅又歎了一口氣:「說來容易做來難啊!我雖萬分願意,但也覺得機緣來的不是時候,國公爺那邊西北戰事未完,少爺在蕪城也需要保護照顧,如果另選一個時間……」

梅振衣笑著打斷他的話:「哪有那麼多如果!你看那仙童清風拽裡拽氣的樣子,才不會理會人間這些破事呢!他還會跟你商量時間,求你請他幫忙嗎?……你要是這麼想,就是一點妄心的苗頭啊。」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29:30

第四卷:德充符 077回、盤扣金珠心何重,指山相贈以還情

經過梅振衣的一番開解,梅毅也恢復了平靜,不再感歎什麼,至於心中還有什麼想法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次日起程,梅毅去了一趟舒州府,亮出魚符表明身份,從官府那裡調了一輛最好的馬車,卻沒有要隨從護衛,親自趕車前往蕪州。

舒州緊臨蕪州路程不遠,梅毅雖然使不出神通法力,但一身修為仍在,趕車比一般的車把式強太多了,兩匹駿馬拉著輕車在官道上速度極快,遠遠看去就是一縷煙塵。煙塵之後清風與明月不緊不慢的跟著,腳下片塵不沾。

梅振衣坐在馬車上想心事,梅毅的遭遇讓他感觸很多,突然想起一句話「神靈面前莫浪言」,看來還真是這樣,說不定是禍是福!那些拜佛求仙的人不知明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仙佛不在,求也沒用,假如仙佛真的來了,結果也不是一般人能預料的。

子曰:「敬鬼神而遠之。」----誠不我欺也!

梅振衣在回想知焰仙子所述那兩位仙童的來歷,以及這幾日清風和明月所說的話,一個個熟悉或模糊的名字聯繫在一起:清風、明月、鎮元大仙、心猿悟空,他腦海中靈光一閃,突然想間想到這一對仙童是誰了!

史上最有名的清風、明月,不是聞醉山的清風、明月,而是五觀莊的清風、明月!《西遊記》中有一回叫「萬壽山大仙留故友,五觀莊行者竊人參」,講的就是玄奘取經路過五觀莊,主人鎮元大仙不在。只留一對童子在家。童子用人參果招待玄奘,玄奘不敢吃,那對童子就自己吃了,玄奘的幾個徒弟眼饞去偷人參果,結果引發了一系列故事。

這個故事在《西遊記》中是個大團圓的結局,孫悟空打倒了人參果樹。但最終還是從觀自在菩薩那裡求來淨露,將人參果樹救活,鎮元大仙與孫悟空結為兄弟。至於清風、明月只是故事裡地兩個小配角。後來再未提起。

穿越到大唐之後,見到了種種神話傳說中的人物,甚至拜了漢鍾離為師,與後世的文學作品中所見大異其趣。自從誤以為鍾離權在試探自己,無禮得罪了妙法門幾位高人之後,梅振衣對神話傳說就不刻意去附會了,老老實實的遇事做事。

但是今天見到了清風、明月。他還是想起了這一段歷史典故。他們不就是傳說中五觀莊的那一對嗎?怎麼成了聞醉山的藥園童子?他們與鎮元大仙地傳人怎麼會起了衝突?看來實情另有曲折啊。

玄奘西行。到天竺那爛陀寺求法,史上確有其事。梅振衣穿越到唐代所知所聞也與史書記載並無太大差別,那是貞觀初年的事情,而如今玄奘法師早已在長安圓寂,這對仙童又是怎麼回事?在玄奘西行的路上,應該是真地遇到了清風、明月還有鎮元大仙。

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清風、明月就是《西遊記》裡的那兩個仙童,現在帶著萬壽宗藥田所有的靈藥來到人世間,被自己所收留。靈藥藏在哪呢?他們身上還有人參果嗎?如果有的話能不能搞個一枚兩枚的來嘗嘗?

想到這裡又苦笑著搖了搖頭。打消了這個有些荒誕的念頭,梅振衣早已明白,仙家福緣不是隨便亂求的,修行依因果緣法行事。以他現在地能耐,還插手不了這樣地事情。乾脆提都別提。一切等將來再說吧。自己只要信守諾言,送他們一座山做為修行道場就可以了。

到了蕪州地界。並沒有進城,而是在郊外沿青漪江直奔齊雲觀。下午的時候過了妙門山,來到青漪湖邊,遠遠的看見齊雲峰上山的小道,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梅毅在前面回頭道:「少爺,有不少就在山腳下,應該是在等你。」

梅振衣吩咐停車,跳下車來對後面的清風、明月拱手道:「二位仙童,這一路前來,沿江排開的六座山,以及前面湖中的三座山,就是蕪州九連山,皆為我梅家所有。你們現在可以去各處看一看,我家中還有事要處理,三日後再見。」

清風點點頭:「那好,三天之後,我們就在此地相見。」然後也不多說,挽著明月凌波踏浪而去,看方向是往青漪三山去了。

山腳下的那群人見馬車停了,都快步趕了過來,梅振衣也趕緊迎了上去。還沒走到近前,人群中就奔出兩條嬌小地身影,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少爺,一左一右撲了個滿懷,梅振衣伸雙手抱住,正是谷兒、穗兒兩個小丫鬟。

兩個丫鬟髮髻衣衫很是齊整,顯然是梳妝好了特意在等,一個多月沒見,這一對美少女憔悴了許多,臉色蒼白一對杏眼又紅又腫,顯然不知哭過多少回。此刻撲在少爺懷中,想說話卻說不出來,抽抽搭搭又在哭。這一個多月把她們嚇壞了也急壞了,見到少爺無恙歸來,一時忘情投懷喜極而泣。

再看對面,張果、星雲師太、師兄曲振聲、舅舅柳直,還有梅氏六兄弟都紛紛上前寬言慰問。不僅有人還有鬼,常人不覺的陰風起處,提溜轉也來打招呼,祝賀他無恙歸來。梅振衣抱著兩個丫鬟也沒法還禮,只有不住點頭稱謝,張果等人眼眶都有些濕潤,面帶欣慰的笑意---無論如何,回來了就好!

梅毅在一旁問張果:「你們怎麼知道,我和少爺會在今天回來?」

張果:「程玄鵠派人從浩州騎快馬報信,說少爺不日即將回家,我能猜到少爺肯定先回齊雲觀,我們這兩天都在山下等。」

抱著一對美少女丫鬟,看著面前這些親切的面孔,梅振衣心中溢出一股形容不出的暖流,鼻子有點發酸也想哭。萬馬軍前被父親被一箭帶來地遺憾。此刻一點點被衝散。

他低頭柔聲對兩個丫鬟道:「我這不是好好地嗎,你們哭什麼?別再哭了,眼睛哭腫了就不好看了!」

谷兒、穗兒這才止住抽泣破涕為笑,反應到在眾人面前舉止失禮,又趕緊躬身道歉,被梅振衣一把拉起。接下來他上前向眾人長揖回謝:「騰兒突遭變故。讓諸位為我憂心了!」眾人紛紛伸手攙扶,皆說少爺遇難呈祥,值得好好慶祝。

一行人簇擁著梅振衣和梅毅。就像簇擁著兩位從戰場上得勝而回的將軍,一路談笑回到了齊雲觀。當晚在觀中設宴,既洗塵也壓驚,開席之前,梅振衣想起了一件事,把舅舅柳直單獨請到了書房。

柳直聽說自己外甥出事之後,也是急地吃不下睡不著。妹妹柳巧娘走的早。只留下這麼一點骨血,怎麼不讓人擔心?聽說梅振衣無恙歸來,柳直特意從寧國縣趕到齊雲觀等候,要親眼看到他回家才能放心。

俗話說見舅如娘親,尤其是親娘不在的時候,那就是娘家最親的人了。剛剛穿越時對這個莫名地便宜舅舅沒什麼感覺,可是此時見面,梅振衣卻能真切的感受到那種親人間的溫情。甥舅之間寬慰地話不必細述,最後梅振衣求了舅舅一件事。

柳直聽完後眼神發亮。拍著他的肩膀道:「難為你還有這份心,我怎能不答應,就這麼定了!你這孩子真像你去世的娘,心細,總能為人考慮的很周到。」

酒席還沒擺上之前。柳直當著眾人的面宣佈了一件事。要認谷兒、穗兒為女,不是掛名的義女。而是記入戶籍的養女。這就意味著這一對丫鬟今後地身份不同了,她們地名字也成了柳谷兒、柳穗兒,不再是普通的下人,而是梅振衣的「表妹」。

柳直話一出口,眾人都猜到梅振衣剛才拉著舅舅去商量什麼事去了,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將來要娶這兩個丫鬟。注意,是「娶」,而不是「納」,其中有很大的區別。

唐代的婚姻制度是法定的一夫一妻制,一位成年男子只能有一位正妻。當然了,有錢人可以納妾,還可以在府中養一堆歌伎,在現代人看來都是小老婆,但在當時的法律地位是完全不一樣的。

妾沒有法律承認地地位,也不受任何保護,沒有財產的繼承權和處置權,甚至妾本身就是一種私有財產,可以隨意買賣或轉送。從文字表述上看就很明顯,與正妻結婚叫「娶」,要請媒下聘履行法定的手續,而「納」就是收納之意,就像買一件東西,不需要媒人也不需要聘書。

唐代的律法還規定,士族與庶族之間貴賤不通婚,指的是正式地夫妻,與納妾無關,也說明妾被排處在法律地位之外。還有規定不得以妾為妻,也就是說正妻死了,妾也很難扶正。

那天在終南山下,梅振衣扯開盤扣取出金珠地時候,心中就很有感觸,經歷這一番生死磨難,他想到應善報所有善待他之人,當然包括照顧他無微不至的谷兒、穗兒。他早就打算將這一對美少女留在身邊,轉念想來,如果納為妾室也實在太委屈了。

那怎麼辦?既然貴賤不通婚,首先就是要給她們一個身份,這就是他求舅舅柳直地原因。律法又規定男子只能一夫一妻,也不能都娶為正妻啊?在唐代的婚姻制度中,還有一個特殊的規定後代人瞭解的不多,那就是「媵妻」制度。

媵,古語從嫁之意,比如堯帝之女娥皇、女英這一對姐妹都嫁給了舜帝,就是一妻一媵。到了唐代有「媵妻」制度,媵不是法定的那唯一的正妻,但比妾的地位要高得多,最重要的是受法律承認,與丈夫是正式的夫妻關係,娶的時候也需要正式下聘書,受社會與整個家族的承認。

只有貴族才有娶媵的資格,而且法律上有明確的等級與數量限制,比如唐律就規定:「五品,一妻三媵」。意思是五品官最多可以娶媵三人。

谷兒穗兒脫離了下人身份,梅振衣將來就可以明媒正娶,皆為正式的媵妻。在不同的時代。對不同的人,有不同地報答方式,這應該是谷兒穗兒最想要的,也是她們做夢都想不到的。誰會為兩個丫鬟動這麼多心思?真要是喜歡將來納為妾就是了,而梅振衣竟然設法給了她們公認的法定地位與社會地位!

這些辦法梅振衣是怎麼想出來的?當然是在浩州時請教了程玄鵠,在飯桌上談到這個話題的時候。程玄鵠也很詫異,梅公子大難不死,小小年紀怎麼首先想到地是風流事?他也不完全明白梅振衣當時的心情。

對於谷兒穗兒來說。當然是喜從天降,被巨大的幸福突然擊中,就似墮入雲裡霧裡一般,差點沒暈過去。這兩個丫鬟聰明伶俐,怎會猜不到梅振衣地用意,又羞又喜,再一次喜極欲泣。在人前又不好太表露出來。總之女兒家的那種心思難以形容。

當天的宴席星雲師太也參加了,因此一桌子全是素齋,非常精緻美味。梅振衣特意請張果也入席,結果這老妖精過了好半天,等菜快上齊了才入坐,說是在後廚盯著。上菜的下人不經意間說漏了嘴,原來這一桌精美的素齋都是張果親手做的。

梅振衣問道:「張老,我以前怎麼不知你有這麼好的手藝,好像我家沒有誰吃素吧?」

張果趕忙解釋:「這算什麼手藝。就是偶爾學了幾道菜,今天師太在,我就去廚房盯了一會。」

結果那多嘴地下人又說:「張管家這一年來一直在苦練廚藝,星雲師太每次在齊雲觀用餐,素齋都是管家親手做地。」

這話說的張果直咳嗽。喝斥了一句多嘴。趕緊讓下人出去了。星雲師太道:「真是多謝張管家勞神了,來齊雲觀這麼多次。卻不知每一頓素齋都是管家親手所做,貧尼真的很不安吶!」

張果老臉微紅,趕緊起身回謝:「師太是高潔之人,我恐下人們做的素齋不地道,無意間褻瀆了師太的清雅,所以親手為之,應該的,應該的。」

梅振衣在一旁看著想笑又不敢笑,張果對星雲師太那點心思他早就知道了,現在看星雲師太並不反感張果的好意。----唉,可惜師太是個尼姑,有些話不好說呀,否則真想撮合他倆!

宴席散後,星雲師太告辭要回翠亭庵,梅振衣特意吩咐張果去送,命他要一直把師太送到廟門口才能回來。

谷兒穗兒的身份不同了,但梅振衣並沒有另換貼身丫鬟,日常起居還是由兩位「表妹」照顧。家中其它下人也明白是怎麼回事,都改口稱谷兒、穗兒為小姐了,也許過幾年就要稱谷兒夫人與穗兒夫人了。

回家地感覺真好,哪怕是的一床一椅都那麼熟悉有親切感。當天晚上谷兒掌燈穗兒鋪床,兩個丫頭粉臉都紅撲撲的,低頭有點不敢看少爺,鋪完床也不走站在那裡欲言又止。梅振衣一手一個拉到身前道:「你們是不是不知該如何稱呼我?想怎麼叫就怎麼叫吧。」

谷兒撲哧一笑:「那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叫少爺吧,都習慣了,改不過來。」

梅振衣:「喜歡這麼叫就這麼叫吧,等將來再改口。」

穗兒低著頭弱弱道:「少爺還有什麼吩咐嗎?」

吩咐?這都快睡覺了還有什麼吩咐,握著小手笑道:「我沒什麼事了,你們去休息吧,這麼多天都沒睡個安穩覺吧?人看著都瘦了!」

梅振衣今年已經十四歲了,身體發育的相當不錯,男女之事也應該懂了----其實他穿越前早就懂了。燈下看一對美少女含羞體態,也覺得心裡有點癢癢的,可惜還不是時候。孫思邈早就教他「欲不可早」,男人十四歲當然太早,而鍾離權更乾脆,直接給他立了一戒----色戒。

雖然還不能吃,但看著也舒坦呀,哄了兩個丫頭一會,吩咐她們去休息。梅振衣到了夜半子時,仍然來到齊雲台上定坐修行,這一個月來輾轉萬里,但內外功夫地修練可是一天都沒落下過,回家地第一天也一樣。

第二天梅毅去了蕪州府,一是答謝,二是銷案,向官府報失的人口回來了總得去辦個手續。蕪州不少官員聽說南魯公長子無恙而回,都欲登門祝賀,梅毅推說少爺受了點驚嚇閉門休養,由他轉達問候之意就可以了。

家中地瑣事不必多述,轉就過了三天,到了與清風、明月約定見面的日子。

這一天下午,梅振衣帶著張果、梅毅,還有趕來湊熱鬧的提溜轉,兩人一精一鬼來到了青漪湖邊。張果和提溜轉都很好奇,不知那一對仙童是何方神聖,而梅振衣已提前告誡他們,就在一旁待著就行,沒事千萬別亂說話。

他們四個剛在青漪湖邊站定,就見一個眉清目秀的羽衣童子,牽著一位天真可愛的小女娃,腳踏湖波飄然而來。走到岸上也不行禮,清風頷首道:「你果然守信,正好三天。」梅振衣也不廢話,從張果手裡拿過一件東西,走在清風面前展開:「這是九連山的圖冊,連同地契都在這裡,請問二位仙童選中了哪座山?」

清風沒有看圖而是看著他,問了一句話:「假如我看中了面前的這座山,你會把道觀搬走嗎?」

梅振衣一愣,這倒是個沒想到的問題,笑著答道:「齊雲鋒很大,後山幽谷很深,齊雲觀並不在主鋒之上,而在湖畔山腰。仙童若在山中修行,應無相擾之處。」

清風:「我是說如果我讓你搬,你搬不搬?」

梅振衣無奈道:「如果你一定要我搬,我可以與觀主商量,在山下湖邊另建齊雲觀,但最好不要如此,那裡曾是我先師孫思邈懸壺濟世之處,如能保留感激不盡。」

明月一直好奇的盯著提溜轉在看,彷彿很感興趣的樣子,此時插話道:「你放心好了,我不喜歡這座山。」

原來他們沒有看中這座山,仙童清風啥時候也學會逗你玩了?梅振衣鬆了一口氣,指著圖冊又問道:「原來仙童在和我開玩笑,你們究竟挑中了哪一座山?」

清風:「不是開玩笑,只是沒有選中這座山,即使選中了你也不必擔心,道觀是你先師懸壺之處,不會逼你搬走,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請問這地契是做什麼用的?」梅振衣解釋道:「這是世間的財物憑證,證明此山歸誰所有。」

清風:「我不需要這個,只是借用一處道場修行,山還是你家的。……我就要這座山。」

他們會挑哪座山,梅振衣大概心中有數,十有八九是青漪湖中地脈龍尾捲起的方正峰,要梅振衣來看,那也是九連山中最適合的修行之地。然而清風的手卻指向另一個方向,停在九連山的另一端。

「敬亭山!」這個結果出乎梅振衣的意料。

清風:「它叫敬亭山?是的,就是這座山,此山明月喜歡,也與我有緣。」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29:56

第四卷:德充符 078回、金仙童子即道場,自在菩薩出敬亭

梅振衣精通風水,想當初就特意查看過九連山地脈,此地風水確實玄奇,當時雖然感歎卻並不太驚異,這一次隨左遊仙行走各地,行程何止萬里,每到一地他都手捧指妖針四處搜尋,雖是為了找藥但也等於考察了上萬里的山川地氣。

再回到蕪州,就覺得九連山當真不同凡響,至少在這一路的萬里山川中,沒有見到比它更好的修行之地。有些地方雖然也不錯,但是規模不夠,有的地方規模夠了,但是缺點靈氣,有的地方雖然靈氣和規模都可以,但地勢又有先天的不足,需要人工去修補。蕪州小小的九連山,卻似一條完整的出崑崙而入東海的龍脈。

他甚至懷疑自己去世的外公柳伯舒,是一位玄學奇人,能將整條九連山都買了下來,就連菁蕪山莊原先也是柳家的故地。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柳伯舒贊助梅知巖起兵,保了蕪州境內平安,又仗義疏財結交孫思邈,給子孫留下後福,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眼光氣度。

九連山及地脈延伸所在,有三處最為奇特:其一是青漪湖中的三座山,連為一體狀如龍尾捲起,是地脈靈氣的升騰之處,俗稱靈根。其二是在山勢之外蕪州城南的菁蕪山莊,為神龍吐珠靈氣宣洩之地,俗稱「地眼」。其三就是敬亭山,那是山入平原之處,狀如神龍入海,於紅塵內外隱現,但不宜俗世凡人留居。

清風沒有選擇青漪三山中的一座,而是手指敬亭山。梅振衣愣了愣,小心的勸道:「如果要我說,那座方正峰更適合隱居修行,它是地脈升騰之處,又在大湖之中與世隔絕。至於敬亭山雖也不錯,但離人煙太近,山上也是人跡雜亂。」

清風:「人跡雜亂?我去看過了,沒什麼呀。只有山腳一座神祠和半山一座庵堂。山中幽谷最適合我與明月修行。雖然不是很滿意,但從崑崙仙境到人世間這麼久。這裡已是所能找到最好的地方了,你恰恰又願意送給我。」

明月也道:「清風哥哥,就不要為了我那麼辛辛苦苦的再找了。這世間哪裡還能再有天地靈根!此處也不錯,是人世間連接崑崙仙境的地脈,況且與你有緣,我也喜歡。」

清風點點頭:「我已經決定了,就要敬亭山。……梅振衣,你不會反悔吧?」

梅振衣:「不不不,我怎會反悔?只是山中還有一座庵堂和一座神祠,希望不會有擾二位仙童修行,此山不高卻甚深,應該也不會有擾。……明月仙童。你剛才說這裡是人世間連接崑崙仙境的地脈,究竟是什麼意思呀?」

明月比清風好說話多了,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樣東西遞給梅振衣:「這件法寶叫指妖針?它可不是用來指妖怪的,我用不著了,還給你吧。不要擔心,上面的靈引讓我煉化掉了,你可以當作一件新的法寶,很不錯呦!你以後用它試試,就會另有發現。」

明月不說那是指妖針,梅振衣差點沒認出來。與原來地樣子完全不同了,是個巴掌大小橢圓形碟狀地東西,閃著青紅色金屬的光芒,竟似銅質。

清風看見他吃驚地樣子又多說了一句:「這件法器的材質是孔雀髓,明月重新煉化過。現在是純正的地銅精髓。器用大多了。以你地修為不要隨便亂試,既然是明月給你的。所以我也提醒一聲。」

器用大多了?不可隨便亂試?這種說法梅振衣還沒聽過,孫思邈倒是曾要他不可輕易動用煉魂幡,是因為用處特殊,與器用大小無關呀。再說了,他什麼樣的法器沒見過,昆吾劍、妖王扣、拜神鞭那都是難得的法寶,只聽說修為不到用不了,沒聽說不能用的。

想到這裡他問道:「我不隨便亂試,就在你面前試一試行不行?有你在,總不會出事吧?」

清風沒答腔,表情不置可否。梅振衣就試了,手捧「新版指妖針」以御器之法感應身心一體,還是像以前那樣去探測遠處的九連山脈,卻恍然間驚駭失色,身體一晃差點沒暈過去,趕緊收了法術,如果不是反應快收法也快,非得神氣耗盡而當場栽倒昏迷不可。

怎麼回事?手中的指妖針太「大」了!大到什麼程度,他的神識能夠延伸深入到整條九連山!就似一條巨大的神龍鑽進腦海,或者在定境中忽然被一條山脈吞了進去,那是什麼感覺?這件法器與其它的法寶不太一樣,梅振衣能掌握它地用處,卻很難控制的住。

打個比方,御器時身心與法器一體,法器就相當於人的一隻手那樣靈活自如,假如你的身子還是那麼大,但這隻手像一座山,你能動得了嗎,儘管它就是你的手!指妖針拿在手中不是份量沉,而是御器感應地氣時神識能夠延伸的範圍實在太大,超出了梅振衣的心念與定力所能控制。

心念與定力也有「大小」之別嗎?當然有,有人一念能容一片山河且心念不動,有人一念只能容眼前且隨即散亂,天生就有所區別。而對於修行人來說,這方面遠遠超越常人,主要是靠修煉達到的境界,梅振衣此時修為不夠,靈山心法修煉的境界還差的遠。

清風看見他打晃,淡淡地問了一句:「神器不可輕執,現在明白了?」

梅振衣擦了擦冷汗:「明白了,多謝明月仙童!我們還是先去敬亭山吧。」說話時仍心有餘悸,只聽說與眼見清風修為高絕,明月的底細誰也不清楚,沒想到指妖針在明月手中留了十來天,竟變成了這樣。

是好事還是壞事?就法器而論當然是好事,妙用比以前強大太多了,但最大的問題在於,梅振衣現在根本用不了,恐怕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也用不了。以前的指妖針有很大用處,現在的指妖針對於他而言卻等於一件不能用地廢物,是好是壞說不清。

但也不能怪明月啊,梅振衣只能稱謝不能說別地,看明月那天真爛漫的表情。確實就是順手給他幫忙。將左遊仙留下地靈引煉化掉,還將這件法寶的器用煉化的如此之「強」。

清風可不理會他在想什麼。一聽要去敬亭山,挽著明月一揮衣袖,連同梅振衣、張果、梅毅還有那位無形地陰神提溜轉。都被他飛天帶走,飄飄然看似不快,但片刻之間就落到了敬亭山巔。

清風伸手往深谷中一指,對明月道:「這裡很好。」

明月點了點頭:「嗯,就是這裡。」

清風又一指山腳下竹林掩映中地綠雪神祠,問梅振衣:「那是怎麼回事?神壇之上的塑像,未受香火,供地究竟是誰?」

梅振衣趕緊解釋道:「山中一位精靈,名叫綠雪,她對我梅氏滿門有恩。故此立祠相謝。……仙童,那神祠與深谷相去很遠,應該無擾吧?」

清風想了想:「既然有如此淵源,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神祠就留著吧。只是那名精靈既在山中修行,你現在把敬亭山送給我們做道場,要她來打聲招呼。」

麻煩啊,真是麻煩,清風偏偏挑中了敬亭山。梅振衣施展「喚鬼神」法術,招喚不知在山中何處的綠雪。只見周圍綠樹搖曳山風輕,眼前一花,一位身形妙曼地綠衣女子從山林中婷婷裊裊而來,走到近前淺淺施了一禮:「梅公子喚我,有何事?」

梅振衣一指清風、明月:「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我將敬亭山送給這兩位仙童做為修行道場,你也在此山中。所以要打聲招呼。」

明月看見綠雪很開心,主動跑過去拉她的手。這麼一位天真可愛小女娃,誰見了都很喜歡,綠雪讓她拉著手,柔聲問道:「小仙童,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明月,那邊是我的清風哥哥,你叫綠雪是不是?放心好了,你既是山中樹精扎根於此,清風哥哥的修行不傷天下有靈眾生,是不會趕你出山的,也不會妨礙你修行。」明月笑咪咪的說。

清風看見綠雪,眉頭一皺剛想說話,但見明月已經拉著綠雪的手很喜歡的樣子,他就沒再多說,轉身一指半山腰的翠亭庵,斷然道:「觀自在菩薩那座廟,搬走!」

清風話一出口,梅振衣等人都很為難。那可不是普通的廟啊,想當年是觀自在菩薩法身顯靈之處,而且廟裡地菩薩像也是開光受香火的,相當於觀自在菩薩的化身親臨啊!清風不會感覺不到,而且聽他以前說過的話,應該是認識觀自在菩薩的,竟然開口就要請菩薩搬家。----小小仙童,好大的口氣!

梅振衣感覺有點頭大,但現在也無法後悔了,只有硬著頭皮勸道:「清風仙童,翠亭庵遙對蕪城,與深山幽谷之間被主峰隔開,不會妨礙到你,就不必拆廟了吧?……您恐怕不太瞭解人世間,拆廟是很忌諱的事情,我們梅家不好交待。」

清風淡淡的問了一句:「向誰交待?」

梅振衣:「向廟中的師太交待,向蕪州敬佛的百姓交待,也向觀自在菩薩交待。」

清風冷冷地反問:「難道你已經把道場送給觀自在?如果是那樣,你現在又答應了我,是你需要給我一個交待。」

這仙童,不,這位爺,實在是不好伺候啊。張果一看少爺一臉苦色眉頭都快擰成麻花了,上前施禮道:「這位仙童,我家少爺將敬亭山送給你做修行道場,山中很大,你自守深谷不就行了?既然綠雪能在山中,觀自在菩薩為什麼不能呢?」

清風:「綠雪?她不過是個未成道的小樹精,扎根於此山,留在山中無妨,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但我又不是觀自在座下的仙童,怎能與她共一處道場,人間有這樣的道理嗎?」

張果被他問地差點沒噎住,陪著笑臉道:「清風仙童,您是誤會了,我們梅家從來沒有答應觀自在菩薩獻出敬亭山,翠亭庵之所以在此,是因為有一段緣法,綠雪也可以做證。您既然不是不講道理地人,那就聽我說一說這段緣法。」

張果講了當年觀自在菩薩於敬亭山顯靈之事。聽完之後清風直皺眉。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你們搞錯了,不是觀自在菩薩要到此處顯靈。是我把她拉下來地,我來過這裡,所以說與此地有緣。當年沒有觀自在什麼事。這座廟可以拆了!」

聽見這句話別說張果震撼不已,就連提溜轉都情不自禁原地轉了好幾圈,也太出乎意料了,眾人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而此時就見綠雪突然掙脫了明月的手,飄然來到清風身前,盈盈跪拜道:「恕我剛才沒有認出仙童,聽見你的聲音很耳熟,只是不敢相信真能相見,聞方纔之言才知真地是你,綠雪拜謝救命恩人!」

聽見綠雪地話。梅振衣第個反應過來,這仙童清風不是別人,就是當年與觀自在菩薩一起來到敬亭山,以菩薩瓶中的淨露救活綠雪地那位仙童。聯想到清風就是五觀莊的童子,還有《西遊記》中的故事,梅振衣立刻將前因後果推測出一個大概-

心猿悟空,也就是《西遊記》裡說地那個孫悟空,在五觀莊毀了天地靈根,也就是《西遊記》裡所說的人參果樹。觀自在菩薩是去五觀莊救治天地靈根的,而清風不放心。先要菩薩做個試驗,拉著菩薩落下雲頭來到敬亭山中,選擇了一棵生機將絕已然枯槁的古茶樹。

一試之下果然靈驗,古茶樹被救活了,而這棵茶樹因此感應成精就是綠雪。當時的茶樹自然見不到清風與觀自在菩薩的面目。但現在的綠雪卻能記住那位仙童的聲音。所以才會說聲音很耳熟,只是不敢相信。

這一段故事是梅振衣根據所知所聞一系列片段。自己推斷出來的,與穿越前看的《西遊記》中地情節並不相符。不得不說,實情還真就與他推測的一樣。

清風見綠雪跪在面前說話,臉上露出了難得的柔和之色:「原來你就是那棵樹,如今也有些修行成了小樹精,今日能同在此山中,也是當年的機緣。……起來吧,不必謝我,說來我也要謝你,當年我也是借你原身一用。」說著話一揮衣袖,綠雪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無法再跪拜。

清風又衝梅振衣道:「既然翠亭庵是你家供奉,我也得問你,你打算是拆還是搬呢?如果想拆,你自己拆,明月好洗盡菩薩在此地的沾染。如果是搬,你就另擇一地,我替你把這座廟原樣挪移到那裡。……不必擔心觀自在,她不會來找你,就算來找也只會找我。」他只給了梅振衣兩種選擇,反正翠亭庵不能留在山中。

這時綠雪插話了:「恩公,何必與菩薩為難呢?萬一菩薩真的怪罪於你……」

愛湊熱鬧的提溜轉也終於忍不住開口了,語氣還有點緊張:「仙、仙、仙童,假如把菩薩招惹來了……」

清風打斷他們的話:「我身為金仙用此道場,依緣法而取,觀自在不會計較,否則她就不是菩薩。……我問你,假如將翠亭庵移到齊雲峰,與齊雲觀門對門做個鄰居,觀主能答應嗎?」

讓翠亭庵與齊雲觀門對門?恐怕除了張果之外,誰也不能樂意。梅振衣連忙搖頭:「那怎麼可以,不是亂套了嗎?」同時心下駭然,因為清風竟自稱金仙。他對出神入化之後的仙家修行不是很瞭解,只聽鍾離權偶爾說過幾句,據說金仙成就猶在真仙之上。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帶回家竟是這樣地「尊神」,既然有金仙成就,為什麼不在仙界好好呆著,在崑崙仙境裡打什麼架?又到人間找什麼修行道場?該不會也是被逼出仙界的吧?看他這副樣子,也不是沒有可能啊!只能心裡嘀咕卻不好開口亂問。

這時明月說話了:「梅振衣,道理你都清楚啊,你答應事情,應該做好才對。」

梅振衣長歎一聲,無可奈何道:「確實都是我考慮不周,搬走,翠亭庵一定搬走!菩薩那裡我管不著,但我要給庵中的師太們與蕪州百姓一個滿意的解釋,雖然你們不在乎,可我不得不在乎!……二位仙童,能不能再給我三天時間?就三天!」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30:18

第四卷:德充符 079回、梅公子半山設宴,神樹精當眾顯靈

三天時間,梅振衣要解決眼前的麻煩。就算在現代,要拆一座廟也是很麻煩的一件事,何況是唐朝。還好不用拆廟重建,清風答應幫他施法挪走,首先就是倒另找一塊地方,這事好辦,梅家在蕪州的地皮有的是,難辦的是如何向蕪州百姓以及廟裡的星雲師太交待?

無緣無故給菩薩搬家,又是這樣一座特殊的廟,在民間會有很大的輿論風波,尤其當今皇后武氏大肆崇佛,假如有人趁機參一本,連當地官府都可能受連累。張果這個活了上百年的老妖精也直撓頭,想不出少爺能有什麼好辦法。

下山的路上,張果歎氣道:「當日遇到仙童之時,少爺要說我家有八座山,讓他們自擇一座就好了。」

提溜轉也插話道:「應該說是七座山,把齊雲觀所在的齊雲峰也摳出去,不,說是六座山更好,把我安身的妙門山也摳出去。」

梅毅皺眉道:「你們這是買菜呢,還討價還價的?少爺當時情急之中,能想到今日之事嗎?仙童偏偏挑中的就是敬亭山,說明他們想要的就是這個地方,仙家玄機若如此議論,當日不救少爺又如何?」

梅振衣點頭道:「毅叔說的對,人家又不欠我們的,當初說的好好的,只要助我脫身,我送他們一處道場,只要是梅家之地,讓他們自擇,怎麼搬走翠亭庵是我們自己的事,何況那清風還答應幫忙了。」

張果不放心的問:「三天時間,少爺真的能有辦法嗎?」

梅振衣:「先去翠亭庵去見星雲師太吧,只要她點頭,其餘的事我都能搞定。……張老,你隨我一起去。……提溜轉,你這個樣子不適合進廟門,在外面待著吧。」

見到星雲師太,吩咐其他尼姑迴避。張果與梅振衣單獨與星雲師太說明了事情始末,最後說:「我想另擇一地安置翠亭庵,不知師太有何意見?」

星雲師太倒也沒為難他,沉吟片刻道:「對於我其實都一樣,庵中供奉觀自在菩薩,在哪裡供奉都是可以。至於庵中眾尼,如果你們把廟移到蕪州城中。讓蕪州百姓供奉香火更加便利,她們自然也是樂意的。就不知少爺如何交待這件事情,總不好說是有人逼菩薩搬家吧?」

梅振衣:「師太點頭,我自有辦法。張果,你這就陪師太進蕪州城。讓師太挑選福地,如果是我梅家的地皮,有房子就把房子拆了,沒房子就把土地平整好。」

張果:「假如不是梅家的地皮呢?」

梅振衣:「那就買下來,可以用重金買,也可以用蕪州城中另一處地皮或房舍交換,總之不要讓原主人吃虧便是。」星雲師太:「梅公子請放心。我挑的地方,肯定不會讓張管家太為難地,不知少爺有何妙計?」

「我是這樣想的,師太聽聽可不可以……」梅振衣講了一條辦法。張果聞言鼓掌道:「這麼絕的點子少爺是怎麼想到的?老奴我剛才搜腸刮肚也想不出什麼辦法,少爺眼珠子一轉就想到了,真是開眼界了。」

梅振衣笑道:「江湖人的伎倆而已,我也是被逼的沒有辦法不得已而為之,讓師太見笑了。」

星雲師太:「江湖伎倆也要看怎麼用,怎能說見笑,只能贊梅公子聰慧。想人所不敢想。只是如此行事,需要綠雪答應才行。」

一聽星雲師太這麼說,張果又在那裡撓頭:「對呀,這事需要綠雪出面,但那綠雪只對梅家有恩,又不欠梅家的情,以她地性子,是不會答應這種事的。」

梅振衣眨了眨眼:「我們去求綠雪,實在有些張不開口,但可以讓清風去對她說。只要清風開口,綠雪肯定答應。」

張果:「你還要去找那個清風?」

梅振衣:「此事因他而起,不找他商量找誰商量?不就是讓他說句話嘛!……我一人去就行,張果,你這就陪師太進城吧。三天後這座廟就要搬了。」

剛下敬亭又上敬亭。離敬亭頂峰不遠山崖的一側,有一塊巨石朝天伸出。狀如手心向上的一隻巨掌,名曰望天石。清風正背手站在望天石上,遙看著蕪州城目露思索之意,不知在想些什麼。見梅振衣上山,遠遠的問了一句:「何故去而復返?」

梅振衣:「有事想找仙童商量,嗯,明月去了哪裡?」

清風:「她拉著綠雪去山中遊玩,好久沒有這麼開心了,謝謝你送我們地這處道場,有什麼事就說吧。」

見明月開心,清風也變得好說話,梅振衣縱身躍到望天石上,站在清風身邊說了一件事。清風聽完後有些好奇的問:「為什麼對我說,你不自己去找綠雪?」

梅振衣陪笑道:「一來呢,明月仙童與綠雪在山中遊玩正開心,我不想打擾,二來呢,我家欠綠雪的情,再來求她有些不好開口。」

清風一揮手:「知道了,我自會對綠雪說,她若答應,就算我欠她一個人情,將來還上就是了。」

這次打交道倒也簡單,兩句話就搞定了,梅振衣當即下山回到齊雲觀,與梅毅商量明日之事。第二天梅毅代表蕪州梅家,給刺史、長史、司馬等地方官員以及當地有頭有臉的士紳都送去了拜帖與禮物,感謝前段時間蕪州府幫忙尋找梅振衣的辛苦,同時也答謝父老鄉親的關心與照顧同時還有一件事,那就是南魯公嫡長子、雲騎尉梅振衣要在兩天後,請大家到敬亭山納涼,同時在翠亭庵中享用素齋。這事有些突然,但誰能不給梅公子面子?況且西北軍中的事此時已經傳到蕪州,據說是觀自在菩薩在陣前顯靈救了梅公子,那麼梅振衣在翠亭庵設素宴答謝蕪州父老也說得過去。

說來也巧,朝廷封賞梅振衣地消息恰恰在第二天傳來,雖然正式的公文還未送到,但消息已經提前傳到了蕪州。梅振衣去西北轉了一趟。挨了父親一箭,大難不死還真有後福,事情傳到朝中,皇上聽說南魯公陣前射子的事跡,那是大加褒揚,又聽說有傳言說是觀自在菩薩顯靈救了梅公子一命,武後也是鳳顏大悅。

大軍還未回師。一眾將領的軍功還未廷議,先有一道聖旨下來,賜勳梅孝朗之子梅振衣為都騎尉,雖是個榮譽性質的勳官,那也是從五品上階出身啊。對於這個年紀的孩子相當不小了。這麼做一方面是感其事跡,另一方面也是在撫慰梅孝朗之心,大家心裡都明白親手射子畢竟誰都不好受。

聖旨下來的同時,另有幾道特旨加急送出。招梅孝朗立刻趕回洛陽,將西北軍務都交給王方翼處理。另外調王方翼為夏州都督,盡快處置好西北戰後安撫事宜,率大軍回師向綏州進發。與程務挺率領地另一路大軍合力剿滅白鐵余叛亂。

原來西北戰事方定,綏州一帶叛亂又起。當地有一位妖人叫白鐵余,好顯弄神通,有信徒無數。他曾經公開招集法會,施法術使平地湧出一尊金佛,估計是他自己事先埋好的,並號稱「得見聖佛者,百疾皆愈。」這樣一來名聲大噪,歸信他的當地民眾非常多。

就在西北叛亂剛剛發生,梅孝朗率大軍離開關中之後。白鐵余造反了,率眾佔領了城平縣,殺了當地官吏奪富紳金銀房舍,自稱「光明聖皇帝」,並大肆封賞手下地「百官」。白鐵余稱帝之後,又向周圍州縣進軍,所到之處焚燒房舍、殺害官員,裹脅百姓加入叛軍,洛陽朝堂震動。

叛亂發生的地點離長安不遠,因此朝廷十分重視。不僅命程務挺領軍出擊,也命西北大軍回師夾擊。恰恰是在這樣一個關口,卻命梅孝朗交割軍務,立刻趕回洛陽,梅孝朗也覺得心中詫異。有什麼事比平息叛亂更重要呢?

想著想著梅孝朗突然心中一凜。難道是皇上將不久於人世,要招他這位宰相回京交代後事。成為擁立新皇的顧命大臣?一定是這樣,只有這一種可能!梅孝朗不敢耽誤,交出兵符帶著貼身近衛趕回洛陽。

朝中的大事似乎與遠在江南地蕪州無關,蕪州近日發生的大事就是梅公子陞官了,恰在此時要宴請當地各位顯貴。接到貼子誰能不來呢,而且還不能空手來,先命僕人將禮物都送到菁蕪山莊,帶著禮單上敬亭山。

時間是盛夏七月,江南十分炎熱,但山中涼風習習風景怡人,還真是個夏日郊遊的好去處。各位貴客在山腳落轎下馬,三三兩兩搖著扇子說說笑笑來到沿山路來到翠亭庵前,不時還有互相見禮打招呼的聲音。

說是在翠亭庵設宴,其實也未進庵堂打擾眾位師太,桌子擺在庵前的半山空地上,風景視野好,更像是郊遊飲宴地氣氛。客人不多,都是蕪州當地有頭有臉地,一共二十多個,擺了三桌,至於隨行奴僕都在遠處山林邊守侯。

梅振衣穿著一襲輕衫,在管家張果的陪同下,向諸位客人一一行禮致謝,表現的中規中矩,就像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貴族子弟。席間眾人談笑風生、吟詩敬酒,表現的都既風雅又有才,梅振衣只推說年紀小不擅飲酒,眾人敬酒都由張果代為回敬。

酒喝地有了氣氛,交談也就隨便了許多,蕪州刺史蔣華就坐在「都騎尉」梅振衣身邊,提到了梅家在敬亭山中立神祠之事。蕪州百姓幾乎都聽說了梅家在敬亭山立了一座綠雪神祠,但並不清楚為什麼,在那個年代立祠堂是很重大地一件事,卻不明不白讓人疑惑。

就著這個話題,梅振衣講了個故事,情節非常簡單----

去年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夢,夢中見到一位仙女,告訴他自己叫綠雪。想當年因為觀自在菩薩在此山顯聖,有一滴淨露滴到一株古樹地根上,因而此神樹亦修行成靈,就是她。綠雪在夢中還告訴梅振衣,因為他們梅氏多年來供奉觀自在菩薩,菩薩將保佑他渡過一場劫難。

梅振衣醒來之後將這個夢派人告訴了遠在長安的父親。南魯公寧可信其有,就命人在敬亭山修建了綠雪神祠。

事情聽很離奇,因為一個夢就建了一座神祠?但從梅公子嘴裡說出來,眾人也不好質疑。因為真有傳聞,梅公子就是因為觀自在菩薩顯聖,才能從萬馬軍中脫險,恰好和夢中綠雪所說之事能夠附會的上。於是話題又轉移到菩薩顯靈上來了。蔣華就問梅公子,顯靈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梅振衣也沒說是真是假,只是答道:「當時的情形十分奇特,我只感到有一股力量護身,因此我父那一箭射來雖神威無比。但我卻安然無恙,仔細想來,還真有可能是菩薩顯靈了。」

眾人一聽這話,紛紛感慨梅公子福緣深厚,菩薩大慈大悲,七嘴八舌的都議論開了----這翠亭庵的菩薩太靈驗了,應該再塑金身。將來要帶著家中子弟常來敬香,蕪州百姓也應該常奉香火等等。張果插了一句:「此庵在山中,太過幽遠了,且此處是梅氏私地,不便太多人來擾。」

張果剛剛說完,一陣風吹來,周圍樹影搖曳,卻萬籟無聲。一瞬間彷彿面前山野恍然如畫,卻平添生機靈動之感。眾人都情不自禁止住交談,向風來處望去。只見一綠衣女子雲鬢高挑宛若天人,隨風飄然而至立於不遠處的樹梢之上。

「拜見綠雪仙人!」梅振衣第一個反應過來,離座而起搶步上前長揖及地,眾人見他如此舉止,震驚之下也紛紛離座行禮。

「梅振衣,你大難不死,又加官進爵,不要忘了觀自在菩薩地佑護!翠亭庵在山中幽遠,又是你梅氏私地,菩薩地恩德你只打算自家獨享嗎?這就去蕪州城中選取福地。一夜之間自有神靈相助,移此庵於城中。菩薩慈悲,庇佑萬民,此舉亦可便蕪州百姓供奉,免眾人登山遠行之苦。」

綠雪說完這番話。等眾人再抬頭時。她已飄然遠去消失於山野之中,宛如驚鴻一現。接下來可就熱鬧了。剛才所見所聞實在匪夷所思,眾人驚歎不已。等下山時再到綠雪神祠一看,神壇上的塑像真的就是親眼所見的綠雪仙人!所有人對梅振衣說的話是再無懷疑,但對綠雪所說的話卻將信將疑。是否真有神靈相助,能在一夜之間將翠亭庵移到城中?

綠雪應清風地要求,現身說了梅振衣交代的那番話,然後就逕自離去,而梅振衣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當即就做出一副不敢怠慢的樣子,命管家張果火速到蕪州城中挑選了一塊「福地」,也就是星雲師太昨天選好地地方。

蕪州是江南古城,規模不算小,城中西側有一條小溪流過,民居錯落兩旁,其中有一片空地,周圍是一片小樹林,是城中難得地幽靜之處,其面積恰與翠亭庵大小相仿,星雲師太選中的就是這個地方。

敬亭山上見到綠雪「顯靈」的都是蕪州顯赫人物,當天晚上這個消息就在全城中傳開了。刺史蔣華甚至調動了當地衙役,把梅振衣指定的這塊地方給戒嚴了,不許閒雜人等靠近以防衝撞神靈。這天夜裡很多人都沒睡好覺,大家都在等,真會有神跡發生嗎?

在那樣地年代,這種事情就是民間最大地娛樂八卦話題了,蕪州百姓都很興奮同時也在期待,根本就沒想到這一齣戲,是梅振衣被逼無奈要請菩薩搬家才搞出來的。自古江湖術士地手段,梅振衣當然精通,由他使出來,那比一般的江湖術士要高明多了。

一切障礙都搞定,就等著清風施展神通了,知道內情的人哪能錯過這種開眼界的機會,晚上都跑到山上來看熱鬧了,張果、梅毅、提溜轉、星雲師太一個都不少。梅振衣事先命人封了上山的路,夜間不允許任何人靠近敬亭山腳,而庵中的其它尼姑早已到城中等候去了,翠亭庵只剩下一座空廟。

是夜子時,清風飄然下山來到翠亭庵前,明月拉著綠雪跟在他的身後,梅振衣趕緊迎了上去:「仙童,我都準備好了,你可以動手了嗎?」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30:43

第四卷:德充符 080回、熊居士凌空斷喝,小仙童施法移庵

清風還沒說話,明月一皺鼻子:「這個地方怎麼一天之間被你弄的這麼亂糟糟的?」

梅振衣苦笑道:「您就擔待一點吧,等廟挪走了,你用法術好好清理一下不就得了?」

明月又朝清風道:「你真能施法將這座廟移走?」

清風:「不毀一磚一瓦、不傷一草一畜,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們退遠點,我要施法了。」

梅振衣等人趕緊退到遠處,清風卻是一副不緊不慢不慌不忙的樣子,邁步繞翠亭庵走了一圈,又回到大門對面,一手指著門上的牌匾,衣袖飄揚口中唸唸有詞。

這一片空間彷彿發生了變化,翠亭庵就在眼前,梅振衣神識中的感應卻越來越弱,彷彿漸漸的就要變沒了,範圍就是清風剛才腳下走過的那一圈地方。

看見清風施法梅振衣終於鬆了最後一口氣,所有的事情都即將搞定了。知焰仙子當初提醒的沒錯,這兩位仙童真是一對惹事精啊。

他剛鬆了一口氣,突然眼皮一跳,莫名感到事情有什麼地方不對,究竟是什麼事呢?自己考慮的如此周詳,難道還有什麼遺漏嗎?此時腦海中靈光一閃,突然想了起來。----翠亭庵中可不止觀自在菩薩一尊佛像是開光的,還有山門殿中供的那位黑大漢呢!

怕什麼就來什麼,剛想到這裡,就聽半空一聲霹靂般的大喝:「何人動我!」

這一聲喝。震得梅毅倒退兩步差點沒坐下。星雲師太與張果同時身子一晃,互相伸手攙扶在一起,提溜轉哎呦一聲轉了一圈,無形的身體散開又重新凝聚,綠雪拉著明月飄然退後了幾丈遠。梅振衣也覺得彷彿有一柄大錘在心中猛擊了一擊,腿一軟好容易才站穩,。

近處地眾人反應如此,敬亭山外地遠方聽不清山上的聲音,只能隱約聽見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滾雷,是一種奇特的震撼心神的雷音。離山二十里的蕪州城中,普通人聽不見。只覺得沒來由地一陣心悸。但有的畜生是能聽見的。

那個年代,民間大多養兩種動物----雞和狗,雞報曉狗看家。滿城的狗都一陣狂吠,狗一叫,公雞也不管天亮沒亮也都叫了,公雞一叫,母雞在窩裡撲扇著翅膀也開始叫,真真切切是滿城雞飛狗跳,睡著的人幾乎都醒了。這一夜可真夠熱鬧的!

梅振衣在心中連連叫苦:「壞了壞了,難道是把那位黑大漢招來了?到底是哪路神仙,清風能不能搞得定,可千萬別殃及蕪州啊。」

眾人驚駭,然而清風卻面不改色。就像早已料到一般。出人意料的收了法術朝天喊道:「熊老哥,你果然來了。我算地不錯,只要我一動這座庵堂,你就會趕到。」

「兄弟,怎麼是你!」天空傳來一聲詫異地驚問,雖然不再是斷喝,但這位的嗓門也夠大的,聽著跟炸雷差不多。

連續的意外已經讓梅振衣等人有些蒙了,原來清風早知會有如此結果,但事先什麼都沒說。只見雲端中落下一名威風凜凜的大漢,手提一桿黑纓槍,他膚色黝黑,大海口眼若銅鈴。形容人長的魁梧往往常用「虎背熊腰」四個字,而這名大漢壯的就像一隻熊。

他的身形差不多快有兩個清風那麼高,一落地將黑纓槍不知收於何處,一個標準的熊抱動作就把清風給抱了起來,嚷嚷道:「唉呀兄弟,想死哥哥了,五十多年沒見了,你真是好手段,竟然能找到這裡,設法將我喚出山。」

清風拍了拍他地腦門:「我答應你的事情,當然會想法做到了,今天還真是機緣湊巧。把我放下來,給你引見一下,這位就是明月。……明月,快來見禮,這位是我的結義兄長,普陀道場巡山護法熊居士。」

方才眾人驚駭,只有明月面不改色,此刻邁步小跑過去,抬頭指著熊居士脆聲道:「原來是你啊,我聽清風哥哥提起過,你就是黑風山上的狗熊精,後來拜在觀自在門下,已經修成正果。」熊居士一抱拳:「不錯,就是我,我姓熊名居士,也是一位居士。……好可愛的小女娃,難怪我清風老弟一直護著你。」

旁邊地眾人目瞪口呆,沒想到熊居士一現身,與清風、明月嘮起了家常嗑,他還是清風地結義兄弟,這唱的是哪一出呀?梅振衣此時已然想起這位黑大漢是誰,不是旁人,就是《西遊記》曾提到地黑風山上的熊精。

在《西遊記》中有一回「觀音院僧謀寶貝,黑風山怪竊袈裟」,講的是唐僧與孫悟空路過一處觀音禪院投宿,孫悟空在老院主金池上人面前賣弄寶貝錦斕袈裟,引起了老院主的貪心。金池上人當晚借走袈裟,命人防火燒死唐僧師徒,結果被孫空察覺,唐僧被燒死,孫悟空施法招來一陣風燒了觀音禪院,老院主葬身火海。

大火驚動了附近黑風山上的一隻熊精,干來見到袈裟順手拿走。後來孫悟空為了找回袈裟與熊精大戰一場,對方手段高強他奈何不得,只得向觀音求助。觀音出面收服了熊精,命他為自家道場的守山大神。

這段故事還牽涉到《西遊記》中一個不被人重視但又很有意思的八卦,那就是佛祖曾賜給觀音菩薩三個箍,命觀音為玄奘收服隨行護法的弟子,卻被觀音菩薩自己「貪污」了兩個,分別用來收服了巡山大神黑熊精與座下童子火孩兒,而玄奘的弟子中只用它收服了一個孫悟空。

只是神話小說中沒有提到五觀莊仙童清風與普陀山巡山護法黑熊精之間,還是結義兄弟,熊精名叫熊居士。沒提到就沒提到吧。既然五觀莊清風、明月都被自己帶回蕪州了。再冒出來一個黑風怪,梅振衣已經見怪不怪了。

幾人在那邊自顧自聊天,把其它事都放在一邊,可蕪州城中還在等著「接收」翠亭庵呢。梅振衣只得咳嗽一聲,上前行禮道:「這位是熊大仙嗎?人間修士梅振衣有禮了!……請問清風仙童。這座廟你還搬不搬了?」

熊居士瞪著一雙大環眼嗡聲道:「不要叫我熊大仙,叫我熊居士,你是誰呀?」

梅振衣:「熊大居士,您不認識我嗎?您的法身塑已經在我家享受供奉多年了,此庵是我外公柳伯舒所建,此山如今也是我梅家所有,我將這裡送給這對仙童為修行道場。清風仙童要將翠亭庵移走。因此才有今夜之事。」

明月也插話道:「他說的不錯,這座山就是他送給我和清風哥哥地修行道場,清風哥哥正在收拾道場,打算把翠亭庵移到蕪州城中呢。」

熊居士聞言,大步上前一拍梅振衣地肩膀:「原來如此,我得謝謝你,也替我清風兄弟謝謝你!」

看著他如熊掌般的大手拍過來,梅振衣早就有了防備,運足全身功力護身。人倒是站的很直,可腳下那塊山石卡嚓一聲碎裂成十幾瓣。熊居士目露讚許之色:「你這小孩倒有幾分修行,竟然連腰都沒彎。」

梅振衣心中苦笑,這可不是全憑身子骨,要是沒有那雙護腕。他說不定已經被拍趴下了。心中叫苦口中卻說不出話來。還在暗自調勻氣息。熊居士又歎了一口氣道:「只可惜這些年我這尊神像根本就沒受什麼香火,要不是今天清風老弟施法觸動了我。連我自己都快忘了還有這個地方。」

熊居士說的對,翠亭庵裡的尼姑平時供奉香火時,還真忘了山門殿裡那尊黑大漢地塑像,甚至它的來歷都說不清。星雲師太聞言上前道:「熊大居士,是貧尼怠慢了!想當初庵中眾尼見你那法身雕塑不似佛門造像,又不知其來歷,故此未設香案。待我入住此庵,也未添設香案。」

熊居士看著星雲師太,皺了皺眉頭:「你又是誰?」

星雲師太:「我就是翠亭庵的當代住持,法號星雲。」

熊居士上上下下打量著她,似乎對這位貌美尼姑很感興趣,語氣中大有深意的說道:「我看你,並不適合做觀自在菩薩庵的住持,你也許與菩薩有緣,但此緣非彼緣。你不知的我就不說了,就拿眼前的事來講,庵堂菩薩不在你地心上。」

他話中有玄機,只說了一半,且隱約有責問之意,張果趕緊上前打哈哈道:「熊大居士,所謂不知者不罪,師太並非有意怠慢你。……現在好了,只要翠亭庵移到蕪州城中,為您塑金身披錦幔,設專供香案,必定香火鼎盛!」

提溜轉在遠處嘟囔道:「還有這種好事,給我也弄個香案就好了。」

梅毅冷笑:「香案上供什麼?也得有個樣子才行!你算哪尊神?還是暫且冒充仙姑算了。」

熊居士扭頭問道:「這些都是什麼人?」

梅振衣上前一一介紹,眾人也都拱手行禮算是打了招呼,熊居士有些意外地問清風:「老弟啊,你怎會流落到此地?」

清風:「說來話長,等辦完了正事,再與你細聊。」

梅振衣趕緊提醒:「對對對,還請仙童抓緊時間施法移庵。」他心裡著急,再這麼嘮下去,恐怕天都亮了。

熊居士看了看這座廟,又看了看清風,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問了一句:「需要我幫忙嗎?要不,我來施法吧。」

清風搖了搖頭:「這裡發生的事,與老哥你無關,今天恰好找個緣由讓你常出山轉轉,這是我早就答應你的。……現在我要施法了,也請你稍稍退後。」

除了清風,眾人再次退到遠處,大家都很自然的與熊居士保持一段距離,只有提溜轉這個愛湊熱鬧的包打聽,按捺不住好奇心打著旋飄到熊居士身旁。小聲問道:「熊大居士。我聽說那清風仙童在崑崙仙境中待了一千多年,你今年多大了?居然叫他老弟!」

熊居士:「你這小鬼懂什麼,論修行歲月我自然沒有他長久,但我的形容心性比他年長,所以結義之時。他叫我大哥。」

提溜轉:「沒聽懂,能不能再解釋解釋?」

熊居士說話倒是比清風有耐心多了,與提溜轉這個陰神也不擺什麼架子,笑了笑道:「和你解釋也沒用,境界差地太遠了,化形之後相由心生,你現在是理解不了地。」

一聽他們說話。梅振衣也湊了過去。小聲道:「居士,能不能請教一件事,他搬菩薩的廟,你身為普陀道場巡山護法,不僅不阻止反而要幫忙?」

熊居士:「搬就搬唄,城中香火更旺,菩薩也沒什麼損失。再說了,我是巡山護法,又不是看守寺院裡地伽藍。就算他要拆了廟,我也可以不管。這次是因為我的法身塑像在此,有化身依附受香火,這才會離山來看一看,否則我也不是能隨便離開普陀道場的。」

梅振衣又問:「你是怎麼與清風仙童結為兄弟地?」

熊居士:「鎮元大仙能與玄奘結為兄弟。我當然能也與清風結為兄弟。想當年我們黑風山上三居士。李豐居士與閒心居士都無辜死於心猿悟空之手,只有我歸依觀自在菩薩門下。後來心猿悟空又去五觀莊鬧事還差點傷了明月。清風出手替我出了一口惡氣,我就要和他結拜兄弟,連菩薩都管不著!」

梅振衣一吐舌道:「難道他把心猿悟空給揍了?不會這麼厲害吧?」

熊居士:「比這更厲害呢,他把心猿悟空的師父摩訶耶那提婆奴給揍了!人間有言子不教,父之過,弟子頑劣,且就在師父眼前,摩訶耶那提婆奴難辭其咎,所以修為雖高也不好躲閃,只能挨了我清風兄弟一頓揍。」

梅振衣:「摩訶耶那提婆奴是誰?」

熊居士:「我倒忘了你這孩子不懂梵語了,是大乘天奴,也就是當時地玄奘法師。當他西行求法之後,重歸大乘天果位。人間地玄奘法師,就是佛門大乘天了斷因果的化身。」

梅振衣聽地直眨眼,這句話裡包含的信息太多了。後代很多人看《西遊記》,包括許多影視作品地演繹影響,往往以為「唐僧」就是個沒用地膿包。史書上的玄奘法師當然不是這樣,可梅振衣也沒想到玄奘法師修為了得,聽熊居士的語氣完全有資格做心猿悟空的師父,而熊居士最後那句話,以前更是聞所未聞。

他想了想又問:「玄奘與鎮元大仙結義,而清風又揍了玄奘,鎮元大仙能答應嗎?」

熊居士:「當然不能答應,所以清風與鎮元大仙鬧掰了。我聽說此事之後一直為他擔心,恐怕他不好安身,今日你既然贈送道場收留他們,我也得謝謝你。」

梅振衣:「你要是真想謝我,不如對我講一講清風與明月的來歷,還有居士您的來歷,我真的很好奇。」梅振衣的興趣也被吊起來了,他不好向熊居士請教《西遊記》中的故事,又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看這位熊居士也不像個偷袈裟地賊啊?他此時比提溜轉還要好奇。

熊居士嘿嘿笑了,轉頭看著他:「要想說清楚這麼多事,可不是三言兩語能講盡的,你要想聽,恐怕修為還不夠。等你有了那份修行,我再告訴你吧。」

旁邊的提溜轉一直在聽,也不知它聽懂了多少,此時又插嘴道:「聽故事還需要什麼修為?我經常出去聽故事,為什麼你就不能講?」

熊居士譏笑道:「你以為是婆媳拌嘴的閒話啊?一千多年的往事,種種仙家玄妙境界,怎麼對你講出來?我若此刻真想對你講,只怕講得你魂飛魄散。……別廢話了,清風施法差不多了。」

他們在說話地時候,那邊清風也沒閒著,站在廟門前雙臂張開呈懷抱狀,口中不知在默念什麼,面前有風升起繞著翠亭庵旋轉,在遠處只能聽見風聲卻感受不到風力。這風越轉越快,其中光影扭曲,翠亭庵漸漸在視線中消失了。

清風抬頭發出一聲長嘯,嘯聲止時,風也隨即停下,再看翠亭庵已消失不見,面前只有一片空地。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31:26

第四卷:德充符 081回、山門護法披錦繡,閨中妙指點香丘

蕪州城中那片空地周圍,蕪州府的衙役在戒嚴不讓人靠近,但還有不少人打著燈籠在遠處觀望----這種神跡在人間可是難得一見啊,晚上不睡覺也要看個熱鬧。過了子時沒有動靜,正等的不耐煩,忽聞滿城狗叫四處雞鳴,眾人又莫名有些慌亂。

蕪州圍觀的百姓正在慌亂中竊竊私語,那塊空地上突然升起了一股旋風,大家立刻止住聲音緊張的看向那裡。只聞風聲卻感受不到有風吹出,風越轉越快,漸漸看不清空地上的光影,就在此時半空傳來一聲清越的長嘯,嘯聲止時風也消失的無影無蹤,翠亭庵憑空出現在那片空地上。

就是敬亭山上那座翠亭庵,一磚一瓦絲毫未變,但有一點不同,山上那座庵原先是廟門朝南的,現在依據地勢轉了個方向,變成廟門朝東,對著不遠處那條小溪。

眾人驚呆了,打著燈籠火把站在那裡大氣都不敢出,周圍鴉雀無聲足足過了有一盞茶的時間,不知是誰第一個帶頭竟然喝起彩來,緊接著全場彩聲雷動,人們都顯得興奮無比。有人對著廟門跪了下去,口中默念觀自在菩薩的名號,緊接著廟門前跪倒了一大片。

得神靈相助,敬亭山上的翠亭庵一夜之間憑空飛到蕪州城中,這樣一座廟當然是香火鼎盛,每天都熱鬧的像開廟會,供奉的香油錢自然不會少了,大多是零散銅錢,庵中的尼姑們數錢幾乎數到手抽筋。

受香火最多地自然是觀自在菩薩。其次還有一尊香火旺盛地神像很奇特。是山門殿裡一位威風凜凜的黑大漢。梅振衣也要給熊居士面子,特意要張果與星雲師太商量,為這尊神像著實做了一番宣傳。後來據蕪州坊間傳言,翠亭庵裡供奉的那尊黑大漢,是觀自在菩薩普陀道場的守護神。神通廣大法力無邊。

神壇上的熊居士像身披綵緞平添幾分神威,一左一右高懸兩條錦旗,右書「普陀巡山護法」,左書「翠亭守護居士」,由梅振衣親筆書寫。山門殿中還特意添置了一座香案,大小僅次於主殿中地觀自在菩薩前的那座。

蕪州城出了這樣的事,最高興的人是誰?當然是刺史蔣華。樂的都合不攏嘴。有好幾天晚上睡覺都笑醒了,把身邊的歌伎嚇了一跳。他高興什麼,當然是上表祥瑞了,有神靈相助,翠亭庵「主動進城」享受百姓香火,說明在他的治下蕪州人神共慶,一派祥和啊!

想當初梅振衣隨左遊仙路過彭澤縣時,當地發現異獸金蟾,王縣令請道士捉住好上表祥瑞。武後就喜歡這些。這麼大地好事,蔣華不上報朝廷簡直太對不起自己了,哪能錯過機會?此事過後不久,他就寫好了表文,並邀請蕪州縉紳與各位長者聯名鑒證。連梅振衣也被他拉著簽了個名字。

自從挪走翠亭庵之後。清風、明月在敬亭山中修行倒也相安無事,總算消停下來。又過了沒幾天。齊雲觀接待了一批特殊地客人----世間東華門護法積海真人率領十二名弟子來訪。積海曾在兩軍陣前出手對付薩滿大巫骨篤祿,而他帶來的晚輩弟子,就是當時在陣前結成劍陣的十二人。

梅振衣當然熱情接待,但積海等人卻不是來做客的,拿出書說要留在齊雲觀,成為此地的道士。這是怎麼回事?是東華門商量好的,經過上次的意外事件,積淵掌門覺得有負東華先生所托,而終南山離蕪州太遠,有什麼事終究不方便,乾脆派一隊弟子過去,反正也有齊雲觀可以落腳。

積淵等人上一次到西北軍中相助,也沒白跑一趟,梅孝朗上報朝廷,東華門與妙法門都得了封賞。修行人也能接受朝廷的封賞嗎?當然能,而且很有必要,既然在世間修行也免不了各種事務,道、法、師、侶、地、財都少不了。

並不是人人都有梅振衣這種得天獨厚的條件,家裡要什麼有什麼,而且梅振衣只是一個人獨自修行,並不需要為一個大地門派日常運作操心。魏晉以來各派修行高人插手世間爭鬥,依附各大豪門,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如果論起來,現在的世間東華門,就與梅氏家族同氣連枝搭上線了。

積海等十三名道士來到齊雲觀落腳,並不是簡單的住在觀中,按照唐律,每名道士還要政府配給三十畝地供養,當然也需要辦官方的手續,有了梅家地關係,手續辦地非常簡便。觀中本來就有十二名道士,前段時間跟隨呂觀主「雲遊」去了,現在東華門弟子正好補上。

積海等清修之人不擅長打理俗物,都由張果幫忙,齊雲觀仍然由曲振聲住持。梅振衣對待他們非常有禮數,搞得東華門弟子很不適應,因為梅振衣畢竟是鍾離權的親傳弟子,論輩份是積海地長輩,那其它十二名晚輩弟子就更別提了。梅振衣見這種情況,那就乾脆讓他們在觀中自便了,沒事也不去打擾。

積海是飛天高人,那十二名晚輩弟子也個個修為不俗,來到齊雲觀當然有好處,曲振聲與張果時常去請教修行之道,交流切磋收穫不小。反倒是梅振衣有長輩的身份,不太方便與晚輩切磋,這時他倒有點懷念起與左遊仙行遊萬里的經歷了。

鍾離權有言在先,讓梅振衣老老實實修練孫思邈所授,三年之後他會再來傳授金丹大道,現在時間剛剛過去一年多,梅振衣也不著急。修行根基重要,離大成真人境界還差的遠,就別想著飛昇成仙。若論修為梅振衣還不算世間高人,但論眼界的話,人世間的種種修行境界。他可是什麼都見過了。

將積淵等人安頓下來之後。梅振衣本想去關中一趟拜祭孫思邈,結果在靈台中相見時,孫思邈告訴他不必----既在靈台中,不必刻意再去拜靈位。梅振衣最終還是聽了師父地話。他留在蕪州沒走,另一個人卻要遠行。就是梅毅。

梅毅是梅孝朗派出來地,當然要回去覆命,前一段時間蕪州事情多,他不放心離開。現在清風、明月消停了,齊雲觀中又多了一眾東華門高手,又聽說梅孝朗被招回洛陽,他也決定回洛陽去見梅孝朗。這回輪到梅振衣不放心了。因為梅毅失去了一身神功。

這一次他不顧梅毅的推辭。以少主人的身份命梅氏六兄弟護送梅毅一起去,並且吩咐六人:「你們從今天起,就跟著梅將軍,鞍前馬後不得怠慢,就像以前跟隨我一樣,他到哪裡,你們就到哪裡。」

梅毅臨行前私下裡問他,到了洛陽見到梅孝朗,還有什麼話要轉告?梅振衣想了半天。悄悄的對梅毅耳語了幾句,並且吩咐道:「我想了許久還是要叮囑我父,此話只能告訴他一個人,萬萬不可外洩。」

梅毅的反應幾乎比聽說老母豬會飛天還要吃驚,愣了半天才壓低聲音道:「這、這、這麼大逆不道地話?」

梅振衣鄭重道:「確實是千古所未有。我本不想說。但想想還是應該提醒,如果不是萬分信任毅叔。也不敢讓你轉告。」

梅振衣要他帶的是什麼話,其實很簡單,就是告訴梅孝朗---如果皇上駕崩新皇即位,不論朝堂之上如何爭鬥,擁立誰都是不重要的,武後的意思不是看中哪個兒子,而是她自己想當皇帝!

歷史上不是沒有專權的太后,漢代的呂後就很有名,但自古以來從未聽說過有太后篡了自己兒子的皇位,那是人們想都不敢想地事情。現代人知道唐史中有武則天稱帝這回事,但是在當時,誰能事先想到呢----除非他是穿越地,比如梅振衣。

後代史學家評價武則天稱帝改國號這件事,也稱之為「篡唐」,在唐高宗李治未去世的時候,談這樣的事情,絕對是大逆不道駭人聽聞,當然把梅毅給嚇著了。

梅振衣也是考慮良久才決定讓梅毅秘密帶這句話回去,他雖然不太熟悉唐史,但也知道武則天稱帝前後,朝中重臣是殺的殺貶的貶,清洗了一大批,他不想自己的父親梅孝朗也被捲進去。

梅毅這人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忠心守諾,要他傳話不必擔心洩露出去。梅毅雖然驚駭,但還是聽了少爺的吩咐,表示一定把話秘密帶到,甚至沒追問少爺為什麼。

梅毅沒有追問,可是梅孝朗聽聞之後第一句話就是:「我兒怎會這麼想?他是聽誰說的!」

這是在洛陽南魯公府地書房中,只有主僕兩人私下裡密談,梅毅答道:「少爺沒說,我也不敢多問。但是最近少爺交往的都是神仙人物,也許是天機吧。」這一次來見梅孝朗,他也沒有隱瞞,把梅振衣帶著清風、明月回蕪州,以及隨後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梅孝朗手扶桌案站了起來,瞇著眼睛良久無語,最後才對梅毅道:「我兒是非常人,你若跟隨他,也將是非常人,話已帶到,你還是回蕪州去吧。記住,此話切勿外傳,也叮囑我兒不要再提起。」

梅毅:「若老爺允許,我也想常住蕪州了,如今一身功夫已失,只能做個閒散將軍,也正好陪著少爺修行。老爺還有什麼吩咐要我交待公子嗎?」

梅孝朗歎息一聲:「我兒不恨我,但這次沒隨你來,說明他也不想見我。……你告訴他,將來要求文武功名也罷,隨上仙修行也罷,小小年紀莫要妄測天心。」

梅毅:「我記住了,一定轉告。但是老爺,少爺不是隨便亂說話的人,別看年紀小,可著實不簡單吶!說實話,無論他能做出任何事情,我現在都不吃驚了。」

梅毅帶著南魯公的回話又返回蕪州,仍然留在梅振衣身邊。他本是練劍之人。如今法力已失但還是每日堅持練劍。在齊雲觀與積海等人經常見面也就混熟了。有一次梅毅問積海:「真人已有飛天之能,可曾渡過真空劫?」

積海反問:「何謂真空劫?」

梅毅:「是我家少爺定地名,就是修行中有一段考驗,無法使用神通法力。」

積海地反應有些驚訝:「確有此劫,我曾在太牢峰中閉關數年。長養金丹結聖胎,方才歷盡。……說來有些好笑,我所學金丹大道,這一段考驗叫作長養聖胎,聽似婦人妊娠,因此很少對外人提及。真空劫這個名字,倒是好聽多了。也直指關竅。」

梅毅:「請問如何歷劫?」

積海:「倒也不難。不用神通修為仍在,仍然修練如常,功夫到時自然渡過。說它是凶險劫數,往往怕天災人禍恰於此時到來,有一身修行恐也自身難保,因此修行至此往往閉關不出。」梅毅又問:「那麼何謂為妄心劫?」

這次積海沒有解釋也沒有追問,而是反問了一句:「將軍要歷此劫嗎?」

梅毅道:「是地,本想求教東華先生,但既然真人在此。我就向你求教了。」

積海想了想:「本門道法不可外傳,但只要振衣小前輩點頭,我就教你洗練心性之法罷,屆時你自然知道何意,至於能否渡過還在你自己。」

梅毅笑了:「多謝真人。其實就是我家少爺讓我來請教您地。他不想以長輩的身份吩咐,叫我來問真人自己的意思。」

積海哦了一聲:「那就沒有問題了。等你心法修到地步,可以讓振衣小前輩試試蟾光散,他也是孫思邈的弟子,應該會用。只是那樣有些凶險,我建議將軍還是等到東華上仙來時再說。」

梅毅又想到了另一件事,離座單膝跪地道:「既然真人願授我秘法,還有一件事想請求。」

積海趕緊把他拉了起來:「將軍不必行此大禮,以你我之交,有話便說。」

梅毅:「跟隨我地梅氏六兄弟,與我學的是一樣的劍術,將來恐怕也有一樣的問題,既然真人肯授秘法,請求一併傳授那六人。」

積海歎息一聲:「將軍亦有慈心啊,那我就一併傳授,至於能否入門,就要看各人的資質了。我發現振衣小前輩的身邊,修行可造之材甚多,尤其是梅大東與梅六發兩人資質很是不錯,還有他的表妹谷兒、穗兒資質也很好,似乎天地靈氣匯聚於此了,實在是不常見啊。」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積海傳授梅毅與梅氏六兄弟東華派修練心法,反正這些人是梅振衣地家奴,也不算外傳。積海真人最後又說了一句:「將軍今日問我地兩重劫數,分別名定妄心劫與真空劫,妄心劫凶險在內,真空劫凶險在外,將軍要小心,無事盡量不要出門。」

積海真人提到谷兒、穗兒的資質也很好,梅振衣也動了心思,自己既然有仙緣能修行大道,那麼谷兒、穗兒呢?既然已經打定主意相伴身邊,自然也想天長地久。可是教她們什麼呢?這事不好讓積海真人操心,梅振衣親自出馬,教了她們打根基的修行,就是孫思邈當初所授的省身之術。

未到大成真人境界不可收徒,靈山心法他教現在還教不了,但是省身之術築基功夫還是可以傳授的。起手入門的方式與孫思邈教他的一模一樣,就是出一指以內勁點摩全身經脈,演示講解巡經內養之術。

谷兒、穗兒雖然聰慧,但畢竟不如梅振衣這個穿越前就讀過醫科大學的人,足足用了兩個月才完全學會,真正功夫就得她們自己去修煉了。這段期間梅振衣可算是過足了手癮,兩個丫頭全身上下沒有他沒摸到的地方,也就是自己房裡地女人才好這麼教功夫。

之所以用了這麼長時間,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傳功之時難免心猿意馬,兩個丫頭臉臊的通紅任由少爺擺佈,一顆芳心撲通亂跳早就忘了少爺在教什麼了。梅振衣當然也怦然心動,總算他修練靈山心法有成,定力非常好,一點點「教導」兩個丫頭如何收攝心神,這才把入門功夫傳授完畢。

第四卷:德充符 082回、兒時夢得白蓮法,漾動春心思至尊

梅振衣又想起星雲師太也是修行人,乾脆讓兩個丫頭向星雲師太多請教,只要她們不出家當尼姑,修練之法學一學倒也無所謂。星雲師太常到齊雲觀來指點梅公子課業,對谷兒、穗兒印像本就非常好,聽梅振衣開口請求,也沒有拒絕。

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也不是沒有道理,假如不是梅振衣,像谷兒、穗兒、梅氏六兄弟等人哪有機會得授世間修行之法?就算他們的資質不錯,這一輩子也未必能碰到這種機會。

大唐永淳年間這一段時光,大難不死的梅振衣日子過的很是逍遙,真有點做神仙的味道了。但是好日子沒過多久,遠在洛陽的朝堂之上很快就有了變故。

前文提到刺史蔣華聯名蕪州父老上表祥瑞,表文做好了還沒來得及送出去,不得不暫且放下。因為轉過年來皇上駕崩,舉國哀悼。

太子李哲即位(史稱唐中宗),武後當了太后,下詔大赦天下。也就是從這時起,當朝兩位宰相梅孝朗與裴炎之間裂痕越來越深。

李哲為李治第七子,武後第三子,原名李顯,初封周王,後改封英王,易名李哲,兄李賢被廢後立他為太子。李哲素為武後所制,性格庸柔,作為帝王實在不夠英明,甚至連聰明都算不上。他即位之後尊武氏天後,政事皆從武氏裁決。朝中顧命大臣有劉仁軌、梅孝朗、裴炎、劉景先等人。

皇上李哲已經二十八歲了,太后武氏還要掌權,梅孝朗想起了兒子捎來的那句話,心中或有所感,看來太后的心思不僅僅是專權那麼簡單。因此梅孝朗在朝中對皇家之事不再多言。他不想插手可是裴炎卻想插手。裴炎察言觀色揣摩上意,見太后對皇上有諸多不滿,暗地裡也動了心思。

裴炎與武後的第四子豫王李旦相交深厚,李旦本名李旭輪,後改單名李旭。復改名李旦,這些都是武後的意思----武後有一大愛好就是給人改名字。

武後專政,皇上庸柔,中書令裴炎與豫王交好,卻引起了另一人地不滿,那就是李哲之妻皇后韋氏。縱觀唐中宗一生,有四個字可以概括----「陰盛陽衰」。或者就簡單地說兩個字「女禍」。李哲不僅在朝中懼其母。而且在宮中懼其妻,凡事言聽計從。

韋氏做太子妃的時候,就眼見武後是如何專權,封賞武家子弟,等到她自己做了皇后,也是有樣學樣,攢動皇上提拔韋家親族。武後之父武士鑊畢竟是大唐的開國功臣,家族中有頭有臉人物也是非常多的,可惜韋氏出身地位。其家族也無大功於國,實在沒什麼人物可用。

這位韋後,野心比武則天更大,但論政治才幹與手段,比她婆婆差了不止十萬八千里。女人不是有了野心和地位。就能學得了武則天的。千古以來也只出了那麼一位。

李治剛剛登基皇位不穩,大權掌握在太后手中。韋皇后就迫不及待地弄起權柄來,攢動皇上給她奶**白丁兒子也授了五品官,這樣一來引起了朝臣很大的不滿。大家想一想,譬如南魯公梅孝朗,那是立過多大的功勞,嫡長子梅振衣也不過剛剛封賞五品出身,韋皇后的奶媽如何能相比?

更讓人不滿的事情還在後面,皇上為了哄韋後開心,先是將韋後之父韋玄貞從小小的九品普州參軍提拔為豫州刺史,緊接著又下詔要將韋玄貞提拔為侍中,入朝為宰相。這也太過分了!武後專權這麼多年,在李治生前,還從未將武家人提拔到宰相地位置上,李哲剛一登基,韋皇后就要這麼幹。

裴炎剛剛從侍中遷任中書令,沒想到韋玄貞一飛沖天,朝中又要來一位莫名其妙地宰相。政令下達要經過中書令之手,裴炎自然不會同意,同時料想武後也不會答應,於是進宮面見皇上據理力爭。

裴炎奏道:「韋玄貞無寸功於國,因是皇后之父,已由參軍躍升刺史。現又驟升侍中,此乃宰相之職。大唐立國以來,可曾有過無功、無績、無舉之相嗎?此陞遷無憑,與禮法不合!」

皇上被他問的無辭以對,面紅耳赤的發怒道:「我為天子,就算把天下讓給韋玄貞,亦無不可,何況區區一侍中?」

身為天子,竟然說出這樣糊塗的話來,一方面李哲確實沒腦子,另一方面他受武後壓制太久心中也有怨氣。裴炎心中一動,立時有了計較,告退之後馬上將這一切報告太后。

武太后聞言粉臉微寒,兒子枉法而大臣離間,她心中卻想起了幼年時的一段往事----唐初西蜀人袁天罡精擅相術,武士鑊曾邀他至家中,那時候武媚娘尚幼,被保姆抱到堂前,告訴袁天罡這是的男孩,讓他給看一看。

袁天罡看了之後說道:「可惜是男孩,若換做女子,則貴不可言。」

武士鑊笑問:「若真是女子,又當如何,難道還能做皇后嗎?」

袁天搖了搖頭:「恐怕還不止!」

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是女皇帝?這怎麼可能!這番話也算不得謀逆之語只能當作玩笑,因為女人當然成不了皇帝,武氏後來也聽保姆提起過。武氏少年時聰慧異常,有過目不忘、過耳能詳之能,七歲那年她曾經做過一個特殊的夢----

在夢中,有一位菩薩對她說:「玄奘西行歸來,已興大乘於中土。然唐室認老聃為祖,奉道尊為人皇,眾生易誤認人間國器即道家所傳,實為非分,二者豈可相混?汝此世有人皇福報,當明天人之分、正人皇道統,使大唐子民敬崇我佛。今傳你淨白蓮台大法,來日修成十二品彌勒蓮台化身。接引眾生往渡淨土。」

這話什麼意思?現代人乍聽起來似乎是某位菩薩吃了醋。因為「老子姓李」。唐代修行人地位高,但在俗世間,哪一家地位也高不過道家去,不論哪派修行人,在人間不能說道家有什麼不是。因為道祖老聃被追封為人皇。

菩薩的話聽起來像吃醋,但仔細想起來也有幾分道理,「人間國器」與「道家所傳」之間,本不該混淆。話雖有道理,但也未嘗沒有私心之嫌,因為是出自一位菩薩之口,告訴武氏將來有人皇福報。當明天人之分、人皇道統。夢中傳武氏佛門淨土宗彌勒修行。並有暗示她將來去改朝篡位、大尊佛法。

武氏那時年紀小,這些話不是太明白,但菩薩夢中所傳修行大法可是貨真價實。夢醒之後,武氏將信將疑,試著依法修煉,種種境界一一印證,卻似前生就會,今生喚回,若有天生大神通。三十歲之後。已有出神入化境界,待到高宗晚年,十二品蓮台化身俱足。

當今的武太后,已有人間絕頂修為,而且與一般修行人不同。她除了小時候做過那個夢。並沒有拜師受戒地經歷,出神入化就似天成一般!而且她的神通境界不止出神入化。具體還有什麼玄妙,除了她自己外人就不知道了。

小時候不解,長大了漸漸明白夢中那位不知名地菩薩說地話,但武氏仍很疑惑。李世民去世後,武媚娘到白馬寺出家為尼,才有機會與李治暗度陳倉重返朝堂,心中更加確定此生有佛緣。

武氏在白馬寺中曾見一尊彌勒造像,體態雍容美目秀美,竟於自己的相貌一摸一樣!她也暗自心驚----難道是彌勒菩薩夢中傳法,或者自己就是人間彌勒化身?

彌勒菩薩是佛家所說,在釋迦摩尼之後行走人世間地未來佛,接引眾生超升淨土。按老百姓通俗地理解,彌勒就是佛祖的接班人,按佛門自身地說法,佛陀寂後人間無佛,佛都在諸天淨土呢,若人間有佛出世只能是彌勒。

這樣一來還真就有玄機了,大唐皇室奉道祖老聃為玄元皇帝,佛家沒什麼可比的,怎麼樣附會也扯不出佛祖與大唐先人有什麼關係。但如果說武氏就是未來佛化身,親自登上皇位,情況可就大不一樣了!

以武氏之聰明,且精通權謀手段,怎會想不到這一點?她隱約覺得,有神靈助她,恐怕就是這個目的!所以掌權之後,也是大肆崇佛。

今天聽裴炎跑來告發皇上,武後動了廢立之心,大權在握上應佛旨,未嘗不可自己登基做女皇帝啊?而裴炎那邊也是心懷私意,假如李哲被廢,那麼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李旦即位了,武後四個兒子中沒被廢的只剩一個李旦了,已是廢無可廢。那李旦也不是個有主見的人,等到將來親政之時,那朝堂還不是盡在自己掌握?

武後與裴炎各有想法,於是定下了廢帝之計,太后下密旨,裴炎去操辦。在嗣聖元年(公元684年)二月五日這一天,羽林將軍程務挺率軍進宮,武後赫然臨朝招集百官於乾元殿。皇上聞訊上朝,正要就御座,裴炎攔在面前宣讀太后懿旨,廢帝為廬陵王,當即命程務挺扶廬陵王出殿。

李哲大驚,呼問太后:「我又何罪?」武後叱道:「身為天子,戲言將天下讓於韋玄貞,還說無罪嗎?」李哲無言以對,只能怒視裴炎,隨即被架了出去。

這一場宮廷政變來的太突然,也很荒誕,更荒誕的太后下旨廢了皇上,立誰為新皇聖旨中竟然未提!自古類似地政變不少,但這樣不同尋常地細節卻從未有過。御座上沒了皇上,太后又問群臣:「皇上失德,已經廢去,國不可一日無君,帝位當屬何人?」

這不是廢話嗎?武後的兒子中只剩下豫王李旦了,難道還能立別人?然而梅孝朗在下面聽的是心中暗驚----這種場合哪有什麼廢話,如果太后真想立豫王,剛才的懿旨中直接就立了,何必等到現在來問?

武後問話時鳳眼銳利,似乎在留意觀察百官的反應。君臣中有不少人低頭不言。但身為宰相是不能不說話的。梅孝朗出班回奏:「何人繼天子大位,應擇賢德有才,皇家之中,請太后自取。」

這句話表面的意思就是要太后自己選一個皇上,大臣說了不算。至於還有什麼其他地深意,朝堂上很多人沒聽明白。他話音剛落,裴炎就搶步上前,高聲道:「先皇與天後之子,若論賢德,應立豫王!」

他這麼說也是順理成章,目前也只有豫王可立了。群臣見裴炎開口。又見他剛才出面宣讀廢帝詔書。以為武後早就示意,紛紛奏道:「當立豫王!」朝堂之上異口同聲。

武後掃視了文武百官一眼,似乎在記住剛才每一個人地反應,心中暗歎自己登基地時機尚未成熟,殿上大臣多為前朝故舊忠於李家。她也算拿得起放得下,當即應允退朝。第二天宮中傳旨,立豫王為帝(史稱廟號唐睿宗)。

這一次廢立,武後也不是沒有收穫,借此機會索性公開臨朝稱制。讓嗣皇帝居住別殿,所有國政不得參聞,連上不上朝都無所謂。從此開始,武後行為與皇帝並無區別,只是以太后的身份而已。

裴炎多少有些鬱悶。好不容易將豫王推上了皇位。結果李旦連李哲都不如,是個徹底的傀儡。不僅居住別殿而且不得參與政事。而新皇李旦更鬱悶,他年滿二十二歲了,已過了可以親政的年紀,手中卻無絲毫權柄。

私下裡李旦找過裴炎多次,央求他聯絡朝中重臣,勸說各位宰相一起向太后進言,請太后還政於皇上,哪怕不是徹底交權,為將來著想,讓皇上及早參與朝政也是應該地啊!

裴炎當然要找梅孝朗商量,希望梅孝朗與他一起號召群臣,向太后進言。不料梅孝朗卻勸道:「此為帝王家事,我不欲多言,勸裴公也不必多言。我等在朝中為相,盡一己之力佐政,圖天下百姓安治,不謀帝業之私。」

梅孝朗不配合,這聯名進言之事就沒成功,裴炎對女婿梅孝朗頗有不滿,私下裡罵他是白眼狼。想當初裴炎把女兒嫁給梅孝朗,並且在朝中多有扶持,梅孝朗才能有今日地位。如今官做大了,與裴炎平起平坐,梅孝朗竟然不把他放在眼裡了!這樣一來,翁婿之間公然離心,朝中諸臣多有耳聞。

廢帝之事牽連甚廣,太后開始在朝中重用武家親信,李家舊臣多受排擠。英國公李敬業素與李哲交厚,被貶為柳州司馬,遠遠沖發嶺南。李敬業,大唐開國名將李之孫,世襲英國公。其祖李本姓徐,就是評書《隋唐演義》中大名鼎鼎地徐懋功,被皇家賜姓為李以示恩寵。

朝中被貶斥南下地文武官員有一大批,以李敬業的爵位最高,這行人在南下途中於揚州做客,聽說英國公也路過揚州,紛紛跑來拜見,聚在一起長吁短歎,私下裡無不痛罵武氏。就在這時,有一「世外高人」帶著一名女子來訪,與李敬業等人長談一夜。

第二天,李敬業沒有繼續南下,而是留在揚州,與唐之奇、杜求仁、駱賓王、魏思溫等人開始密謀一件「大事」。

那位世外高人是誰呀?就是梅振衣地「老朋友」左遊仙。他找李敬業什麼事?還能有什麼事,造反唄!這位左至尊人間奔波這麼多年,玩的花樣就沒變過。至於他帶來的那位女子,竟是廢太子李賢之女玉真公主。這位公主與當初地梅振衣一樣,也是被左遊仙挾持而來地,交給了李敬業。

武後的次子李賢三年多以前被廢太子位,貶至巴州,傷感之餘曾寫了一首詩:「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可為,四摘抱蔓歸。」明眼人一看就是在影射武後與她四個兒子之間的關係。

武後聞訊知李賢有怨望之心,命將軍丘神績前往巴州問罪,李賢因此自殺。後來武後也有悔意,追封李賢雍王舊爵,封李賢之女為玉真公主。玉真公主住在巴州,不想卻被左遊仙挾持到了揚州,作為李敬業造反起兵的一枚棋子。

李敬業等人在揚州密謀造反,朝廷尚未察覺,但是沒過幾天,蕪州梅家的菁蕪山莊中,卻來了幾位特殊的客人。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32:17

第四卷:德充符 083回、陰毒切莫談大義,忠孝豈可憑誆言

李哲龍椅還沒坐熱,就被廢為廬陵王,李旦登基,當年改元文明,復又改元光宅,加上年初的嗣聖,這一年竟然有三個年號,史上少見。而這一年(公元684年)也是梅振衣醒來後的第四個年頭,到十月份,他就將滿十六歲了。

鍾離權離去時有話,應該就在今年回來找他,梅振衣也一直在盼。這段時間,修行可是一點都沒落下,對於梅振衣來說,省身之術與靈山心法不僅是一種「修煉」,而且成了一種日常的「修養」,融入他的生命中,自然而然成了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道不可離須臾也!」這句話梅振衣如今有了深刻的體會,大道修行,與人們常理解的上班、上學不一樣,不是一種任務也不是一種責任,而是自然而然的一種狀態。行走坐臥,皆是省身,凝神靜思,常問靈台。

就在年初的時候,梅振衣真正領悟了「內息之法」與「護身之術」,不禁想起了左遊仙當初說的那句話:「你此刻助借那雙護腕方能施展,往後也可借助那雙護腕修煉,等到你摘下護腕也一樣能夠施展之時,便是如常境界了。」

這雙護腕真是好東西,這麼長時間以來,梅振衣一直借助它的妙用在修煉,從來沒有摘下來。年初的某一天夜裡,菁蕪山莊中一聲清嘯,梅振衣離座而起摘下護腕,身心內外一片通明----易筋洗髓境界已成!

穿越前自幼修習內家功夫,二十歲那年借助五石散的幫助,突破五氣朝元境界。穿越後換了爐鼎。一切從頭開始,幸遇孫思邈,一年間又達五氣朝元,至今日易筋洗髓已畢,又用了三年時間。

怎麼形容呢?如果說五氣朝元是達到一個正常人最佳、最完美的健康狀態,那麼易經洗髓就是超越常人的極限了,進入一種全新地狀態。此時自身發生的任何一點變化,遭受的任何一種傷害,外界環境發生的影響。都能清晰的感知,自然知道如何取捨趨避。如果達不到這個境界,也很難在漫長的修行歲月中去保全自身。

按照醫家最簡練的說法,易經洗髓之後是脫胎換骨,在這兩個境界之間有一個最重要的、所有修行都不可迴避的壞節,佛家稱之羅漢果。道家稱之大成真人。此時僅僅依靠鍛煉爐鼎而修身是不夠地,心性不能超越,一世修行終歸虛妄。

突破易經洗髓境界之後,外邪難侵,修行人自知趨避,真正的考驗來自內心。元神顯現之後如何面對塵世中的種種沾染與蒙蔽?僅僅靠省身之術突破不了,靈山心法的修行還未到地步,這種事講究機緣,強求沒用。

但梅振衣身邊卻有兩人破關,分別證得羅漢果與大成真人。就是星雲師太與張果。修行是一種個人體驗。旁人很難說清楚,他們的機緣何在?也許與清風施法移庵有關,也許與張果得到飛雲秘籍有關,梅振衣是說不清楚的。

飛雲秘籍是講述如何煉製與使用無形之器地,世間很難找到飛雲岫這種東西,梅振衣很大方。將拜神鞭借給了張果。讓他去感受有形無形之間的變幻。張果拿到拜神鞭之後,體會其妙用。自己也煉化了一件法器,名叫「烏梅刺」,可無形而發,並能以法力凝聚成實質。

烏梅刺雖然無法與拜神鞭這等法寶相比,但張果自己用起來順手,聽名字就知道他是用什麼材料煉製的,妖有妖道,也算是發揮自身優勢。

星雲師太有兩件法寶,一串菩提數珠與一柄拂塵。梅振衣近來發現,星雲師太的拂塵有了變化,根根銀絲似在有形無形之間,這種感覺很熟悉,與張果當初給他的那支長鞭中煉製的烏梅根絲同源。看來張果私下裡幫星雲師太煉化法器了,他自己地烏梅刺不怎麼樣,星雲師太的拂塵倒是妙用大增。

梅振衣修為突破易筋洗髓,摘下護腕也能施展內息之法與護身之術,但並不是說護腕沒用了,相反,戴著它比以前的妙用更大,到了隨心而發的境界。而且梅振衣還發現了這雙護腕的另一種妙用,就如左遊仙所說,它可以飛出制人。

兩隻護腕互為陰陽,戴在手臂上以御器之法催動,其中一隻發動護身之法將自己「扣住」,另一隻可以飛出去「扣住」對手。兩隻護腕地妙用一體,等於以護身法力扣住了對方,相當於一隻手飛出去將對方給攥住。

至於能不能制服對手,那要看梅振衣地法力夠不夠強大了。反正拿來扣梅氏六兄弟是一扣一個准,張果不還手被扣住也很難掙脫,但若張果施法相鬥,梅振衣扣不住他。那麼再假如對手的修為足夠高,比如左遊仙甚至是清風那樣,就算站在那裡被梅振衣扣住,也可以掙脫又是什麼情況呢?那就相當於連他的護身之法一起破了!

這些是梅振衣根據法器妙用做出的推定,他是不可能跑到敬亭山中去扣清風試試的。

修行之事如此,不必多述。去年末今年初的時候,梅振衣帶著谷兒、穗兒以及張果等家人去了寧國縣,在舅舅家過地年。回家之後暫時沒有回齊雲觀,而是住在了菁蕪山莊,一來是因為不想讓積海等「晚輩」每天請安,二來是因為翠亭庵已在城中,來往也方便。

山莊無事,日子倒也逍遙,只等著鍾離權到來。東華先生未至,倒是先來了一批特殊地客人,這一天梅振衣在後院看梅氏兄弟練劍,並試驗護腕的妙用,而張果出門辦事去了。這時門房來報:「有人自稱少爺故交,前來拜訪。」

故交?他一個長年隱居地孩子,哪來什麼故交?如果真要算,恐怕只有遠在關中的曲振名了。但曲振名來找他不需要這樣通報,難道是左遊仙?梅振衣詫異的問:「來人叫什麼名字?」

下人答道:「一人叫駱賓王,另一人叫薛璋,說是少爺地故交,我等不敢怠慢,已請至西廂看茶。」

駱賓王?這個名字在穿越前就聽說過,有名的大才子,初唐四傑之一。可是梅振衣從未見過他,怎麼自稱故交?他想了想道:「知道了。請他們到客廳,我這就去見客。」

來到前院客廳,與來客相見互報名號。客人有兩位,一人自稱淮南道監察御史薛璋,三十多歲,小眼睛鼻樑有點歪。另一人自稱臨海丞駱賓王,年近四十,一臉書生氣又顯得有些陰鬱。落座之後梅振衣問:「在下年幼體弱,在蕪州修養,不知二位找我一個孩童何事?又為何自稱故交?」

駱賓王首先開口道:「聽說梅公子是孫思邈真人的弟子,我與令師兄盧照鄰曾以兄弟相稱。與你自然是故交。」盧照鄰字升之,幽州人,與王勃、楊炯、駱賓王並稱「初唐四傑」。他曾患風癘(麻風病),人皆惡之不敢近,孫思邈救治收留了他。因此盧照鄰以師禮侍奉孫思邈。這麼論起來。駱賓王與梅振衣也算故交。

梅振衣起身行禮:「如此,還真是故交,得好好親近」。心中卻暗道:「這交情攀的也太勉強了,究竟想打什麼主意?」

那邊薛璋說道:「我乃裴相外甥,梅公子是裴相的外孫,我們是一家人呢!」

梅振衣吃了一驚。原來這位薛璋是裴炎的外甥。他表妹嫁裴玉娥給了梅孝朗,是梅家主母。論起來還真是親戚。在梅振衣心中,這一門「親戚」是怎樣也親不起來啊,但面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足的,趕緊離座行大禮:「原來的表舅啊!您怎麼不早說?我該到門外迎接才對。」

他嘴上說地親熱可心中暗生警惕,薛璋突然登門,肯定沒什麼好事。薛璋把他扶了起來,在耳邊道:「梅公子,我們到蕪州找你,有一件關於江山社稷的機密大事,因此事先不便通報,只能突然登門。……請屏退左右,我有你父捎來的密信。」

「有我父親的密信?靠!真把我當小孩哄了,有密信也不能交給你呀。」梅振衣心中嘀咕,表面上做出很吃驚的樣子,吩咐所有下人退下,沒有命令不得靠近客廳,這才問道:「我父有何密信,要表舅您轉告?」

薛璋未說話,駱賓王突然問道:「梅公子,你可知今日朝中,妖媚專權忠良遭陷,明君被妖婦所制,功臣良將不得善終,人神共忿天地不容!」

梅振衣心念一閃,一下子全明白了!他什麼都想起來了,穿越前就聽說過駱賓王的大名。那首有名地詩「鵝,鵝,鵝,曲頸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就是駱賓王所作,但駱賓王最有名的文章,是那篇流傳千古的《討武檄》。

武則天掌權年間,徐敬業(即英國公李敬業)謀反,旋即被大軍撲滅,這段歷史最有名的典故是留下了駱賓王所做的一篇檄文。穿越前他和梅太公學書法,經常練筆抄寫的文章就是《古文觀止》,其中就有這一篇,梅振衣都可以背下來。假如不是這篇文章,梅振衣恐怕也沒聽說過徐敬業造反之事。

梅振衣知道唐代有徐敬業造反這回事,但不清楚發生在那一年,他還以為是武則天稱帝之後地事情呢,更沒想到與自己能有什麼關係?但是今天見到駱賓王本人,聽他突然說出那一番話,立刻就反應過來了。----他們想造反,就是現在!

想明白了心中一緊,表面上還是裝糊塗,一臉不解的答道:「我不明白駱先生的話是什麼意思?我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你說的話與我何干?」

薛璋臉色一沉,拍案道:「梅振衣,你讀過聖賢書,又是忠良之後,應該明白家國大義!武後專權構陷忠良,大唐社稷危在旦夕,你怎能無動於衷呢!我是你長輩,不能眼見你如此糊塗!」

梅振衣陪笑道:「好端端地。表舅何故發火?你方才自稱有我父密信,究竟是什麼消息啊?」

薛璋一臉正色道:「你祖父是開國王爺,你父親是輔國功臣,滿門俱是忠良。實話對你說了吧!你父眼見妖婦亂政早有剷除之心,約定與英國公李敬業裡應外合,匡扶大唐宗室。英國公於揚州起兵,南魯公於京中相應,大事可成,此乃千古不世之功。」

梅振衣不笑了。神情有些茫然,就像被他嚇到了,呆呆地問:「那,那,那你們要我做什麼?」

薛璋:「自從裴行儉故後,南魯公在大唐軍中威望第一。門下各方名將眾多。只要公子傳南魯公之命,登高一呼,起兵舉義自然勢如破竹。」

梅振衣小心翼翼的問:「這麼做,很危險啊?」

駱賓王道:「為忠孝大義,我等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你父已下定決心。梅公子也不想做那不忠不孝之人吧?」

薛璋又補充了一句:「梅公子不必擔心,英國公舉事上承天命,自然應者雲集,必定成功,屆時我等皆是匡復功臣。」

梅振衣地表情越來越茫然:「上承天命?匡復誰?」

駱賓王見梅振衣不知所措的樣子。又大義凜然的說道:「故太子李賢被妖後鴆殺。留有遺詔,其女玉真公主送到英國公手中,命英國公舉事,誅滅妖後,匡復廬陵王大統!」

這時梅振衣笑了,笑的出了聲。讓駱賓王與薛璋莫名其妙。只聽梅振衣笑著說道:「我向二位打聽一個人,他叫左遊仙。你們是不是見過他?你們來找我,是不是他地主意,這人怎麼沒完沒了還不死心呢?」

薛璋與駱賓王大驚失色,他們當然見過左遊仙,來誑梅振衣就是左遊仙地指使,左遊仙還特別交代----暫時不要告訴梅振衣這是他的主意。把梅孝朗拖下水好處很多,最起碼會引起朝中猜忌,軍中很多出自梅孝朗門下地將領都要受牽連,對叛軍當然有利。

現在梅振衣突然點破,兩人錯愕不能答,這位梅公子的反應實在出乎意料,剛才還傻乎乎地,怎麼一下子就變了?

梅振衣一想到造反兩個字,本能的就想起了左遊仙,而且話已經聽夠了,不必再裝糊塗了,所以有此一問。見兩人錯愕的表情,看來自己還真猜對了,這個左遊仙,真是哪裡有造反哪裡有他啊。左遊仙可沒什麼好心去匡復唐室,看來英國公打著擁戴廬陵王的旗號,骨子裡也有自己的野心。

想到這裡,梅振衣也不再廢話了,站起身來指著兩人罵道:「你們打著匡復廬陵王的旗號造反,可別忘了廬陵王本人還在洛陽!這也叫忠?你們騙我假傳我父地號令,可我父一家還在朝中!這也叫孝?」

駱賓王有些慌了,急忙起身解釋道:「梅公子不要誤會,南魯公與英國公約定,在京中秘密聯絡部將,護送廬陵王逃出洛陽,與英國公大軍會師。」

梅振衣冷冷道:「以為我會相信你們嗎?打著廬陵王的旗號討太后,以子之名殺其母,我看不出有什麼忠孝大義來!你們要造反就造反好了,自稱將生死置之度外,可別拿我梅氏一家的生死開玩笑!還好意思問我是否讀過聖賢書,你們的聖賢文章都讀到狗肚子裡了嗎?」

這話出口,等於撕破了臉皮。薛璋臉色陰沉的站了起來,語氣森森:「梅公子,你信也罷不信也罷,今日對你說了如此機密之事,無論如何,你也要聽我們的了!」

梅振衣轉身,袖中飛出一道銀光在空中一閃,就看見客廳正中地那張厚重的檀木桌案突然斷為整齊的兩截,倒在地上發出一連串的響動。梅振衣道:「就憑你們兩個?你們要造反本與我無關,但是在我家說了剛才那番話,我還能放你們走嗎?」

梅孝朗與梅振衣這對「父子」在某些方面還真有相似之處,梅孝朗生氣時曾在軍中毀了兩座桌案,今天梅振衣示威,也是拿桌案出氣。

薛璋退後一步,陰笑道:「南魯公文武雙全,兒子也有兩下子,但我們豈會無備而來,此刻你莊中滿門上下,已盡在我手!就乖乖的聽我吩咐,不要再做無謂掙扎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32:41

第四卷:德充符 084回、一諾千金還三命,小人得意逃生天

薛璋的態度有恃無恐,梅振衣也有些驚駭,雖然吩咐下人退避,但剛才客廳裡這麼大的動靜,也應該有人過來看看情況才對時他能感應到,整座菁蕪山莊悄無聲息,這不太可能啊,難道真如薛璋所說山莊中所有的人都被控制了?什麼樣的高手干的,自己竟然沒有查覺!

是左遊仙來了?可能性不大,左遊仙明知仙童清風在蕪州,不會到這裡直接向自己出手的。他雖然驚懼,但並不是很害怕,蕪州可不是沒有高手啊,齊雲觀中有積海這位飛天高人與十二名東華門弟子,蕪州城中有張果與星雲師太,城外敬亭山中還有仙童清風。

想到這裡他定下心來,反問道:「薛璋,論起來你是我的表舅,就算親戚關係不談,你我也無冤無仇,況且山莊中的下人們與此事毫無關係,你不該拿他們來要挾。」

薛璋:「本來與他們沒有關係,但我對你說出了機密,就有關係了,你若不點頭,我只能滅

梅振衣又問駱賓王:「駱先生,我素仰你的才名,像你這種自稱飽學高義之士,也能行此陰毒之舉嗎?」

駱賓王被他問的有幾分慚愧,但仍然勸道:「梅公子,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天下社稷與你山莊一門孰輕孰重,我分得清楚。勸你還是聽從薛御史的勸告吧,現在就隨我等而去,不僅能保全你的家人,還可伸張大義,青史留名。」

梅振衣笑了,指著薛璋道:「青史留名?這位先生的名字我可從未聽說過。至於駱先生你,我只知道你文章寫的好,至於其它的就不太清楚了。……算了,說這些你們也不懂,你們兩個到底誰說了算?」

駱賓王退後一步微微抬手指著薛璋:「以薛御史為首。」

梅振衣:「薛璋,我不太相信,你真能制服我山莊滿門?」說話地時候心中有些著急。聽不見山莊裡的動靜,剛才想對薛璋出手,心念一動突然暗生警兆。這是他修為突破易筋洗髓境界之後的自然反應,有強大的神氣波動就出現在周圍。遠非自己所能敵。

梅振衣還算鎮定,面不改色的在拖延時間。薛璋面有得色道:「梅公子,你小小年紀,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嗎?……那就讓你看一眼罷,望你能改變主意,主動與我們合作。」說這話伸手擊掌。

客廳的門開了,一片霞光射入。微微有些刺眼。仔細再看。走進來六個人,應該是三個人被另外三人挾持而入,裹在一片霞光中。霞光竟是從三名道士身上發出來的,這三名道士看不出年紀多大,道袍是罕見地玄黃色,沒有戴道冠,頭束沖天髻插著玉簪,長鬚及胸姿態昂然。

三人身上發出金紅色的霞光連為一體,如夢如幻。霞光裡還裹挾著三人,正是梅毅、谷兒、穗兒。梅毅的樣子衣衫髮髻凌亂,顯然還動過手,無奈神功盡失被人制服。

一進門梅毅就大喝一聲:「少爺,莫要管我等。你若答應他們的要求。老爺在洛陽全家難保。」

谷兒、穗兒看著梅振衣,抿著嘴唇沒有開口求救。薛璋向三位道人行了一禮:「丹霞派三位仙長辛苦了。且讓這些人不要開口。」

沒見三位道士有什麼動作,但是梅毅地聲音就突然止住了。薛璋一臉狐假虎威的笑容:「梅振衣,你看見了嗎?你若不答應,我們仍然能帶你走,但有些事需要你自己出面配合,還是主動點頭的好,不要白白犧牲了這位將軍和兩位小美人的性命。」

**個巴子的,梅振衣真想罵人啊,看來薛璋事先摸過他家的情況,知道什麼人對梅振衣最重要,押到廳中地就是這三位。他心中有怒意升起,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彬彬有禮地向三位道長拱手道:「在下梅振衣,是東華先生鍾離權的弟子,不知三位仙長來自何方,拿住我山莊的下人又為了什麼?」

那三位道士拿住梅毅等三人並不是尋常人那樣扭住或捆綁,就是以身上發出的霞光罩住,本身行動並無任何異常。他們聞言也微微吃了一驚,對望一眼拱手還禮,左首那人開口道:「我乃丹霞派長老秀峰,這兩位是我的師弟巍峰與臨峰,我等號稱丹霞三子,也素聞東華上仙之名。今日之事,只是從英國公之請,來協助薛御史,如有得罪之處,請梅公子見諒。」

他們三位話說的客氣,可意思也很明確,那就是得薛璋的。這三位高人是英國公請來的幫手,想想也不奇怪,想當年李有百戰之功,直到八十歲還掛帥東征,結交高人異士無數。梅家都能與東華門搭上關係,李敬業能請來丹霞派三位長老也不算意外。

薛璋得意洋洋道:「梅公子,我沒時間和你閒耗,兩條路讓你選,一是被滅口,二是救眼見親近之人,乖乖與我們合作。」

梅振衣不理他,仍然對丹霞三子道:「三位仙長,你們真要殺這些無辜之人嗎?」

薛璋見自己被無視了,有些急了:「梅振衣,你沒有聽見我的話嗎?就算仙長不殺人,我可以殺人!」

梅振衣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抬頭朝天罵了一句:「蕪州地神仙,都死哪去了!」

「小子,你怎能這麼說話呢?我老熊又不是給你家看門的!」門口有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傳來。緊接著有一個略顯稚嫩的童聲也開口:「你送我道場,在你有生之年敬亭山為我修行之地,我自然想護你周全,可他們抓住的又不是你,難道這世間人生老病死,什麼閒事都讓我管嗎?」

再看門前。一左一右站著一名虎背熊腰地黑大漢與一名眉清目秀地小童子,正是熊居士與清風。他們不知何時現身的,連丹霞三子都沒察覺。一見兩人,丹霞三子週身霞光一展把薛璋與駱賓王也攝了過去站在身側。

霞光也向梅振衣捲來,在他身前三尺之處受阻,梅振衣往後一閃,身下地椅子頃刻間粉碎。就這麼一瞬間的功夫聽清風喝了一句:「不要動他!」有一縷神風在屋中捲起。很微弱,卻恰恰將那耀眼的霞光捲了回去。

一見這二位來了,梅振衣終於鬆了一口氣,趕緊陪笑對著門口行禮:「二位仙家。真不好意思,把你們給驚動了。既然來了,千萬請幫個忙,讓我怎麼感謝都行。」

熊居士皺了皺眉頭:「梅振衣那小子送我香火人情,我也得照顧他的家人,況且眼前幾人實在無辜。」他不是沖梅振衣說的,而是沖清風說的。

清風:「我不傷天下有靈眾生。」

熊居士舉起大熊掌撓了撓後腦勺:「我受居士戒。也不能殺生。」

梅振衣大聲道:「不是要二位殺人。而是請二位救人,與修行功德無損啊!」

熊居士與清風一現身,秀峰長老就轉身稽首:「請問二位是何方神聖,現身於此有何請教?」然而清風與熊居士就像沒聽見,連眼皮都沒抬,在那裡自顧自說話。

清風聽見了梅振衣的喊話,側眼掃了丹霞三子一眼,淡淡地說了一句:「出神,尚未入化。」

熊居士的神色也很為難:「人在他們手中。無法強奪。」

梅振衣著急了,喊道:「以你們的修為,難道還救不了人嗎?」

清風轉身衝他搖了搖頭:「梅振衣,你錯了,在這人世間。沒有誰的神通無所不能。他們施展地是丹霞派絕壁丹霞之術。霞光與法身一體,我若出手打倒他們。首先傷的肯定是你的家人。……上次你被左遊仙挾持,我也只能與他鬥法約定,無法直接將你奪走,是一樣的道理。」

清風一點都不帶著急上火的,這種時候還不緊不慢的向梅振衣講解玄機,而梅振衣急的都快蹦起來了。熊居士聞言問道:「老弟,道門修行,有不修化身直接出神飛昇地嗎?」

清風:「從玄理上來講當然沒有,但是巧妙不同,有地門派看似不修化身,丹霞派就是其中之一,霞光變幻即是化身,佛門也有類似的心法啊?我還聽說丹霞派善用外丹餌藥輔助修行,以彌補道法不足,像這三個人,修為著實不低,沒想到仍在人世間,沒有去崑崙仙境。」

他們倆倒好,堵在門口討論起「學術」問題來了,完全不理會那邊秀峰長老已經連打了三聲招呼。清風說話的口氣很淡,不經意間居高臨下,將丹霞派的最高修行境界說的輕描淡寫,丹霞三子也頗有不滿。但門前兩人修為高超,來意不明底細不清,他們暫時也沒有輕舉妄動。

秀峰沉聲道:「這位高人,對我丹霞派如此熟悉,難道是前輩故交?能否開金口報上名來?」

清風終於正眼看他:「不是故交,我在崑崙仙境與人交過手,見過這種法術。當時那幾人不是我對手,你們三個修為更高,但也不是我的對手。」

丹霞三子齊聲道:「你是誰?好狂妄的口氣!」

清風只答了五個字:「聞醉山清風。」

丹霞三子一齊變色,這個名字他們聽說過,清風的名號已經傳的如崑崙仙境地地痞惡霸一般,丹霞派飛昇到仙境中的高人也曾吃過他的虧。事情也許不能怪清風,本來不關丹霞派什麼事,可是丹霞派幾位高手到聞醉山求靈藥,聽說靈藥都讓清風給帶走了,自告奮勇幫忙去追,追是追上了,下場卻很狼狽。

清風卻沒有理會他們的反應,自顧自的說道:「我大哥受了梅家香火之恩,梅家有難自然要來幫一把,我大哥來了我當然也要來看看,人間閒事我不想管,但既然碰見了也應該幫個忙。這樣吧,以修行人之法,我一對三。若你們地霞光能罩住我,我與大哥就離去,若不能,請你們放人。」

像他們這種高人解決爭端地方法很有意思,想當初知焰仙子出手向鍾離權請教,落敗之後知難而退。左遊仙在終南山遇清風,也是以鬥法為賭。擊不中清風則放了梅振衣。這麼做也有道理,如果沒事就打個你死我活糾纏不清,那麼天底下也沒幾個人能夠修成仙道,在漫長的歲月裡早就差不多死光了。

熊居士笑道:「本是我來幫忙。既然清風老弟要替大哥出手,那就更穩妥了。」

不料秀峰卻搖頭:「我等三人與徐懋功是故交,想當年未成道時,曾受其救命之恩。這次是其孫李敬業托人找我等相助,我們既已答應,此地之事,我們說了不算。」

這三人地態度始終沒變。既然答應別人地事情就要做。現在主事之人是薛璋,放不放人薛璋說了算。梅振衣在後面喝了一聲:「薛璋,你倒是說句話呀薛璋躲在霞光中面色閃爍不定,指著谷兒道:「梅振衣,不要忘了他們的命在我手中。」

梅振衣:「他們要是傷了一根汗毛,我把你大卸八塊,倒吊在蕪州城門,我可沒什麼菩薩心腸!」

薛璋向丹霞三子喊道:「三位仙長,我們走。帶著這幾位人質,他們不敢出手。」

秀峰搖頭:「走不了。」

清風也道:「我無法出手奪人,但可以把你們都留在此地。梅振衣,我與熊老哥只能如此了,你自己解決麻煩吧。」

剛才說話時清風已經施法了。窗外有風聲傳來。再看門外旋風升起越轉越快,光影恍惚不見周圍景物。這種法術梅振衣見過。就是當初清風移走翠亭庵施展的法術,而此刻他站在了屋子裡面。

現在的形勢很有意思,相當於壞蛋抓住了人質警察無法開槍,但警察圍住了現場壞蛋也無法逃跑,就看怎麼談判了。清風與熊居士沒法再管,讓梅振衣自己解決。

梅振衣指著薛璋道:「表舅啊,看明白處境了嗎?假如我的三位家人沒事,我也保你沒事,但假如他們有事,你還想活嗎?總不能一輩子躲在高人的霞光之中!」

薛璋話音發顫,但還想掙扎,似乎拿準了梅振衣的弱點,表情有些猙獰地說:「別忘了,我手裡有三個人,如果你不放我們走,我就先殺其中一個,你說先殺誰好呢?這一對雙胞姐妹如花似玉,少了誰你都會心痛吧?我數三聲,命你的朋友放開去路,否則她就沒命了。」

薛璋從懷中拔出一把匕首,架在了谷兒頸側。谷兒說不出話,眼淚啪嗒啪嗒的掉了下來,只是看著梅振衣。梅振衣大喝一聲:「不用數了,我放你們走!你們先把人放了。」

薛璋:「你此時答應,我一旦放了人,誰知你會不會反悔?別忘了這裡有三條命,我先放一個,你讓我們走,並且答應我不再追究今日之事。等我出了城,再放第二人,我回到楊州軍中,再放了第三個。」

振衣哪能讓他這麼辦,斷然道:「這樣絕對不可,有什麼事衝我來。三個人三條命,就算我欠你三條命,只要你放了人,我絕不會追究今日之事,來日我還你三條命,諸位仙長面前,豈能說假話!」看著谷兒的眼淚一個勁地往下掉,梅振衣也實在急壞了。

薛璋:「還我三條命!怎麼還?說這種話,我能相信嗎?」

這時秀峰長老開口了:「薛御史,你不是修行人不明白他的意思,我是懂的。只要門前的兩位高人點頭,自然不必懷疑。」

熊居士道:「讓梅振衣自己看著辦,他說出來的話,我們自然點頭,既然今天插手了,我們可以幫梅振衣還三條命。」

他一開口,薛璋還沒答話,屋中霞光一收,丹霞三子已經把梅毅等人放了,逕自走出了屋子,清風與熊居士站在門外也未阻攔。薛璋一看這種形勢,趕緊撒腿跟了出去,駱賓王道了一聲慚愧,也緊跟著出門。

谷兒、穗兒身子一軟跪下了,抽泣道:「少爺……」

話沒說完已被梅振衣一左一右抱入懷中,安慰道:「不要害怕,現在已經沒事了,因為我,連累你們受驚嚇了。」

梅毅臉色發白,握緊拳頭聲音有些發顫:「屬下無能……」

梅振衣打斷他的話:「毅叔,不必自責,應該是我向你道歉才對。你們三個被抓來,山莊中其它人怎麼樣了?」

梅毅:「丹霞三子沒有殺人,山莊中其它人都暈了過去,只有我們三人被帶到客廳,我這就去查看……呀!這是什麼地方?」梅毅轉身想出去,卻發現門外是一片山野景色,遠處遙對巍峨山峰的半腰,已不在菁蕪山莊中。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33:11

第四卷:德充符 085回、意馬驅馳韁不住,取死之道豈無辜

清風走了進來,拍了拍梅毅的肩膀,他的個子不高得把胳膊伸直了才行,樣子未免有些滑稽,淡然道:「山莊中法術不好施展,我把整座前廳都移到青漪湖中來了。梅毅,你現在是不是特感慨自己失去了一身功力?其實就算你有一身功力,也不是那丹霞三子的對手,結果與今日一樣。」

熊居士也走進來嚷嚷道:「梅振衣,你太大方了,竟然要還那小人三條命。」

梅振衣抱著谷兒、穗兒又看著梅毅,苦笑道:「你若是我,能怎麼辦?」

熊居士習慣性的撓了撓後腦勺:「如果只想救人又無法出手,我也沒什麼好辦法,人既然救下來了,你應該是對的。」

這時清風插了一句:「老哥呀,你畢竟是個熊妖出身,沒看明白怎麼回事。這三人的命早就交給梅振衣了,他是還這三人性命相托之情。」

熊居士噢了一句:「還是老弟說的明白,我老熊小時候很笨的,沒經歷過這些事。」說到這裡突然神色一變,又道:「普陀道場有事,我不能久留了。」

清風一擺手:「那你就走吧,剛才答應幫梅振衣還那人三條命之事,我幫你辦了。」

「那就多謝老弟了!」熊居士一抱拳,化作一陣黑風衝出門外轉瞬不見。他剛走,一道劍光落地,積海真人提劍衝了進來,一見梅振衣等人就驚呼道:「振衣前輩,這是怎麼回事?」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三言兩語講不清,清風直接發出一道神念印入積海的神識。不用解釋什麼都清楚了。積海被驚動趕到菁蕪山莊時,山莊中的整座前院,包括正廳與東西廂房都憑空不見了,大門內只留下一大片空地。

山莊中其它下人在各自房間內昏迷不醒,此時星雲師太和張果也趕到了,見此情景大驚失色。緊接著積海感應到遠方青漪湖中有強大的法力波動,留張果與星雲師太救助山莊眾人,他立刻飛天趕來。又是來遲了一步。

青漪三山離齊雲觀最近,那十二名東華弟子也被驚動了,各施法術躍過斷崖。不久後也趕到了這裡。清風將山莊前廳移到了什麼位置?就在青漪三山東側那座承樞峰的半山腰,密林間正好有一大片平緩地空地,面對著西側法柱峰的方向。

積海真人與十二名東華門弟子先後趕來,梅振衣心中窩火但處事還很鎮定,當即請積海真人將谷兒、穗兒送回齊雲觀,命梅毅立刻趕回蕪州城向刺史蔣華告變。他答應不追究薛璋到山莊威逼之事,可沒答應不告發他們謀反之事。眼看江南禍起。蕪州府也應該做好準備。梅振衣剛剛吩咐完畢,清風問了一句:「這座前廳,還要挪回菁蕪山莊嗎?」

梅振衣朝他深施一禮:「今日多謝仙童援手,來日有何吩咐,我梅家上下自當效力。這廳堂不必移回菁蕪山莊了,青漪三山乃天成福地,適合鑿建仙家洞天,我早有此心,今日感謝仙童為我移來一座居所。」他將菁蕪山莊的前院正廳以及與之相連的東西廂房。都留在了承樞峰半山腰。

清風聞言搖頭道:「鑿建仙家洞天,不是蓋房子那麼簡單,我在敬亭山道場這麼長時間,修行洞天也未完全建成,以此地的規模。恐怕難以想像。」

梅振衣:「我只是有這個設想。萬丈高樓平地起,從一磚一瓦始。就算建不成仙家洞天,此地有隱居清修之所也是好的。」

清風:「你還不明白仙家洞天是什麼,既然要將廳堂留在此處那就留吧。……此地事畢,快隨我走吧。」

梅振衣:「隨你走?你要帶我去哪裡?」

清風:「剛剛說過的話就忘了?我熊老哥答應幫你還那小人三條命,他有事先走了,我答應替他幫忙,今天就把這事了結了吧。」

「今天?」梅振衣有些詫異。

「別廢話了,眼前事當然是眼前了結。」清風一揮衣袖,帶著梅振衣飛出了承樞峰,迎面撞上一個旋轉飄來的朦朧身影,只聽一聲驚呼,清風順手把這條人影也給帶走了。

誰呀?當然是四處亂轉愛湊熱鬧地提溜轉,它也被驚動了,知青漪三山中發生了何事,恰於此時趕來,迎面撞上清風正想躲開,卻被清風攝走。

蕪州城以北長江南岸,兩匹健馬拉著一輛帶篷的大車正在向東飛馳。架車的是一名健漢,在顛簸地車轅前腰桿挺的筆直,顯然武功不弱。車簾處一左一右還坐著兩個人,看身形姿勢應該也是習武之人。

車廂裡坐著薛璋和駱賓王,薛璋正在很不滿的說:「那丹霞三子竟然不護送我們一路回江都,自己先走了。」

駱賓王道:「三位仙長只答應隨我們去蕪州相助,可沒答應送我們回江都,梅振衣沒請到,他們自行離去也正常。」

薛璋:「這我知道,但事機已經敗露,我等處境也十分凶險,萬一梅振衣領家將追來,恐怕不善。」

駱賓王:「那梅振衣不是已答應不追究今日之事,並承諾還你三條命嗎?」

薛璋:「他若報知蕪州府,蕪州府調地方兵馬來追,我們就不容易走脫了。」

駱賓王:「薛御史不必擔心,他若報知蕪州府,蕪州府再調兵馬,我們早已遠去。只是江都之事,要立刻進行,反正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薛璋:「你就不怕梅振衣反悔嗎?他身邊也有兩位仙家高人啊!」

駱賓王:「他反不反悔我不清楚,但在場的仙長們都點了頭,那種高人開口,自然不會有假。」

薛璋哼了一聲道:「你怎麼知道神仙就不撒謊?我若是仙人……」

話剛說到這裡就被打斷了,前面守護的衛士挑簾道:「遠處道中央有人招手攔路。不知何事。」

這條道很直,勉強可容兩車錯行,錯車時肯定是要減速的,像薛璋坐的這種大車,疾行時只能在路中央行駛。周圍沒有城鎮,四面都是田地與荒野,遠遠看見道中央站著一個人在招手,離得太遠看不清面目。

「此處蕪州太近。尚未脫離險地,車不能停,以防生變。」薛璋放下車簾吩咐道。

「大人說什麼?」衛士又問了一句。

薛璋在車中喝道:「別理他。不要減速,衝過去!」

飛馬狂奔轉眼就到那人眼前,毫不減速直接將攔路者踏於馬蹄之下,大車碾過絕塵而去。等他們走遠了之後,再看那人,被馬踩車壓幾乎陷到路中了,竟然還沒死。掙扎幾下爬了起來。拍著身上地泥土嘟囔道:「真倒霉,聽說被人踩個子矮呀!」

一陣旋風飄來,幫他拂去身上地泥土,提溜轉在他耳邊說道:「梅公子已經不矮了,比我都高了。……這就算一條命嗎?」

清風的身形出現在路旁,淡淡道:「這還不夠嗎?難道奔馬踏不死人?」

梅振衣站在道中感慨,一條命就這麼還了,按薛璋的行事,還得倒也快!他不禁想起穿越前的一件事來----

那時候他還叫梅溪。陪著曲怡敏在一家醫院實習,當時醫院裡開除了管藥房的一名科室主任。事情不複雜,這名主任與藥房的一名女員工搞上了,在同事面前也不避嫌。私生活問題還好說,但這兩人互相勾結在進藥環節玩貓膩。被分管副院長查出來了。一起開除。

這名主任原本將院領導哄的很好,聽說很有希望被提拔。取代原先地分管副院長。有一天曲怡敏和爺爺在實驗室談起這件事,說了一句:「假如他被提拔了,這事還就查不出來了。」

曲正波笑道:「世上的事不是你看地那麼簡單,像他那種人,既貪且蠢,本性不改地話,不在這裡出問題,也會在那裡出問題。就算提拔到副院長的位置上,栽的跟頭只會更大,弄不好還會進監獄。現在被開除了,對他而言未嘗不是好事。但如果他自己意識不到,那也沒什麼好事可言。」

回想起曲正波教授的那番話,梅振衣又想到薛璋,這個人倒不蠢,就是本性陰毒。仙童清風也許正是看透了此人本性,才讓他攔路,在薛璋不知不覺間已經還了一條命。看來仙家手段雖然玄妙,但也並非無跡可尋,想通了之後自會領悟----其中機緣透徹明瞭。

從蕪州到江都,騎馬有三天地路程。但薛璋地車前兩匹馬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駒,馬不停蹄飛逃出蕪州境內,夜間天色全黑無法趕路時,在山林中稍事休息,天一亮仍然快馬加鞭上路。第二天午後,已離江都城不遠,這時馬車漸漸慢了下來。

薛璋挑簾喝道:「怎麼了?為什麼走地這麼慢?」

駕車地衛士回道:「大人,馬實在跑不動了,再這麼趕路,不到江都城馬就得跑死。」

駱賓王這一天在車內被顛的都快散架了,有氣無力的說道:「江都城也不遠了,我們走的這麼快,後面應該沒有追兵。還是停下來歇一歇,也好整理儀容進城辦事。」

正巧前面不遠道邊有個小水塘,水塘旁有兩間茅舍,茅舍前支著一個棚子掛著茶簾,是供過往趕路人歇馬飲茶的地方。薛璋指著茶棚道:「到那裡停下,歇歇馬喝碗茶,然後再進城。遠處茶棚後的茅屋中,梅振衣正在與清風說話:「聽說你帶走了聞醉山藥田所有的靈藥,帶在身上嗎?」

清風板著臉道:「你問這些幹什麼?」

梅振衣:「千萬別誤會,我就是想問一問有沒有麻黃草?」

清風搖頭:「仙境藥田,怎會種這種東西,人間山野中有的是。想要麻黃草,給你這個行不行?」他揮手不知從何處取出一片地瓜乾似的東西扔了過來。

梅振衣接到手中訝道:「地麻玄黃莖?當然行了。就是太浪費了,真有些捨不得!」他將這片東西拋到半空,拜神鞭揮出打碎成一片黃煙,然後鞭梢一轉將黃煙聚在手心往臉上一抹。只見梅振衣地相貌變了,臉色發黃瞬間蒼老了許多,眼角眉梢也起了皺紋。

如果不是特別熟悉的人,此時絕對認不出他來,就算覺得這個人長地像梅振衣。恐怕也絕不敢相認。清風歪著頭看他,似乎覺得很有趣:「這麼變化也行?」

梅振衣:「當然行了,凡事未必都要用大神通。……薛璋也見過你。我看你還是到後院燒火去吧。」

提溜轉在旁邊道:「我幹什麼?我想到前面賣茶!」

它這個樣子怎麼賣茶呀?清風看見梅振衣剛才易容,似乎也起了玩笑之心,一指提溜轉道:「你最近是不是經常找明月玩,讓她幫你煉化陰神之身?嗯,你的修行有點根基了,現形一時三刻之也沒有問題。」

話音一落,就見提溜轉的樣子變了。站在面前地是一位雙十年華地女子。明眸皓齒容顏秀麗,身上的裝束是普通地村姑打扮。但是這位村姑的表情卻是充滿好奇,身體像漫舞一般在屋內緩緩旋轉,跟著一雙大眼睛向四周觀望。

梅振衣雖然驚訝,但此時也來不及細說,拉了她一把道:「提溜轉,別轉了,快跟我出去賣茶!」

提溜轉冷不防被梅振衣一把抓住,一低頭這才發現自己現出身形。驚呼道:「哎呀,這不是我當年摔下山崖前地樣子嗎?」

這時薛璋的馬車已經停在了茶棚外,有人下車朝茅屋中喊道:「有人嗎?來幾碗茶!」

「來了來了!客官,先請坐,這就為你沏茶去!」茅屋中走出一男一女。男的年紀看上去三十出頭。面色發黃帶著歲月風霜。女地二十來歲。雖是荊釵布裙的尋常裝束,卻掩不住姣好的身姿容顏。

他們看上去就是在路邊擺茶攤的一對夫妻。在這種小店還有如此姿色的女子,幾位客人眼神發亮特意多看了幾眼。那女子似乎被他們看的不好意思,低著頭擺下茶具,一個輕盈的轉身又進屋取茶壺去了。

那位「老闆」拿著條毛巾,擦乾淨桌椅板凳,請薛璋等人坐下,沒過多久「老闆娘」提著一把大茶壺給幾位客官衝上水,退到一旁柔聲道:「諸位客官請慢用!」

有一名護衛打扮地人遞給她一串銅錢,揮手道:「我們只是歇歇腳,不用你們伺候了。」老闆與老闆娘稱謝一聲又回到了茅屋中。

在旁邊地水塘裡打來乾淨的水,薛璋等人洗了把臉,又整了整衣冠,坐下來喝茶。見左右無人,他們開始低聲商談起進江都之後的事情來。

按原先定下的計劃,李敬業派手下到江都告發楊州長史陳敬之謀反,薛璋以監察御史的身份收他下獄,李敬業矯稱奉旨查問此案,趁機奪州府開兵庫,揭桿起事。在此之前要把玉真公主與梅振衣都帶來,現在梅振衣沒弄來,但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

儘管誆騙梅振衣未成,駱賓王與薛璋也覺得計劃沒有疏漏之處,最後駱賓王道:「若在此地起事,應率大軍一路北進直指洛陽,天下義士自然雲集響應,一舉可以功成。我勸英國公如此,可他尚在猶豫,薛御史能否進言?」

薛璋搖頭道:「金陵有帝王氣,且以長江為天險,足以固守。不如先取金陵,招聚軍馬,然後北圖中原,進可攻退可守,這才是良策,我與英國公皆是這個意思。」

四下無人,他們說話聲也很小,自然沒有別人聽見。但事情就是這麼巧,那位茶棚的老闆恰在此時拎著茶壺出來道:「恐茶涼了,給諸位續點熱水。……二位客官,看你們的打扮應是官家的人,剛才說什麼金陵有帝王氣,可以招聚軍馬北圖中原,這是想幹什麼呀?」

駱賓王與薛璋皆變色,茶攤老闆怎會聽見這句話,耳朵也太好使了吧?駱賓王咳嗽一聲掩飾道:「我們在談野史,想當年三國舊事。……你不用待在前面伺候,我們歇好了自然會走。」

老闆答應一聲提著大茶壺轉身又進屋去了。薛璋面色陰沉向隨行的衛士使了個眼色,指了指茅屋,立掌做了個砍殺地手勢。一名衛士點了點頭,沖另外兩人一招手,三人拔出暗藏的利刃也跟了進去。

PS:除夕將近,送春聯一副----

門前應客靈山不在雲天外

座上談書真經長攜一袖中

橫批:氣象萬千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33:37

第四卷:德充符 086回、烈火刀兵身受盡,美言軟語慰孤魂

屋裡傳來一聲低促的慘叫,還有一名女子剛剛發出半聲驚呼,聲音就戛然而止,有腳步聲奔向後院,還有撲地之聲,片刻之後就安靜下來。事情辦的乾淨利索,三名衛士走出來的時候早已收起了利刃,連衣衫都是整整齊齊的。

領頭的那名衛士走到近前壓低聲音沖薛璋道:「一對夫妻,還有個小孩,都已經解決了,再沒有旁人。」薛璋點點頭沒說話,坐在那裡繼續喝茶,而一旁的駱賓王臉色有些發白。

薛璋等人休息完畢,整理衣冠重新上車離去,身後的茶棚以及茅屋上升起了濃煙,火舌四竄。等馬車消失在道路的盡頭,一陣風捲起,卻不助火勢,將茅屋上衝起的火舌全部吹滅了。

傳來幾聲咳嗽,梅振衣手捂胸口走了出來,臉色蒼白看上去是受了傷。提溜轉在一旁攙扶著他,看著遠方馬車消失處罵道:「太狠了吧,拿刀砍死還不夠,還要放把火把我們再燒死一次?」

清風也走了出來,他倒是一塵不染身上乾乾淨淨,皺著鼻子吸了吸氣:「這就叫毀屍滅跡嗎?看看這些人吧,天下山川,何處不沾?難怪遊蕩了這麼久,也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道場,明月確實不會歡喜。」

提溜轉打斷了他的話:「仙童,梅公子怎麼受傷了?」

清風:「你的身形本無質。那一刀傷不了你。可他是凡人,又不能躲,我雖能讓他不受血肉之傷,但那一刀地內損仍在。」

提溜轉擔憂地問:「嚴重嗎?」

清風:「可輕可重,梅振衣自會療傷,你不必替他擔

他說的沒錯。梅振衣所學的省身之術不僅可以修煉爐鼎神識,也一樣可以療傷。梅振衣伸手擦了擦臉上沾的煙灰,歎了一口氣:「又還了一條命。」

清風有些不悅,指著提溜轉道:「怎麼是一條命呢,我和她就不算了嗎?」

提溜轉點頭:「對呀,我們加起來是三條命,這麼算。還多還了一條。」

清風淡然道:「沒必要算這些。事情已了!梅振衣,你在想什麼呢?」

梅振衣:「我想親眼看看,那薛璋將來是怎麼死的?」

清風:「你真想看?」

梅振衣咬牙道:「當然想!我想讓他死在我面前。」

清風:「你會看見的,告辭了!」說完直接化作一縷清風而去。這人做事也有意思,事情了結逕自走了,也沒把梅振衣和提溜轉送回蕪州。

提溜轉叫了一聲:「還有梅公子呢!」可清風早就不見了蹤影。梅振衣道:「不用叫了,他走了,答應地事情已經辦完,他不會管別的提溜轉:「可是這裡離蕪州很遠啊。你又受了內傷。」

梅振衣擺了擺手:「沒關係,我不要緊,你不用扶著,還有事沒辦呢。」

火勢雖然熄滅,煙塵也被清風施法散去。但那茅屋與茶棚已經被燒的面目全非。屋頂有一半都完全焦黑了。梅振衣走到屋中,床上躺著一對昏迷不醒的夫妻。就是原先這家茶肆的主人,剛才被清風施法隱去了形跡。

梅振衣一摸兜,發現這次出門又沒帶錢。提溜轉問道:「你找什麼呢?」

梅振衣:「錢,你不可能有的。」

提溜轉一揚手:「你看,這不是嗎?」她手中拿的就是剛才薛璋等人付地茶錢。

梅振衣笑了:「這可不夠,還好,我這裡有。」

還是老辦法,解開外衣,將貼身小褂地盤扣扯斷,取出六枚小金珠。放在手心兩掌相合再一抹,變成了一片金葉子。他將這片金葉子放在老闆娘的手中,再將她的手合上握好,回頭對提溜轉道:「好了,這些就算賠人家的,我們也走吧,你那串銅錢就當盤纏吧。」

提溜轉把銅錢揣到梅振衣懷中道:「先找個僻靜地方運功療傷。」

他們剛走那對夫妻就醒了,莫名睡了個午覺,醒來之後發現茶肆被大火燒過,然而自己卻安然無恙,更奇怪的是老闆娘手中多了一片金葉子,足以彌補火災的損失。夫妻二人如何驚異暫且不提,梅振衣與提溜轉離開大道往山野中走,先找個僻靜的療傷之處。

梅振衣走的不快,低著頭也不說話,顯得心事重重。提溜轉跟在後面,她走路的姿勢很奇特,扭著腰掂著小碎步,就像蹦蹦跳跳地在飄。她一直在看梅振衣,見梅振衣不理她,終於忍不住咳嗽了好幾聲。

梅振衣回頭道:「你怎麼了?」

提溜轉低下頭,伸手扭著衣角,神情居然有幾分扭捏:「梅公子,這就是我的樣子,好看嗎?」

剛才提溜轉搔首弄姿半天了,梅振衣沒注意,這才反應過來是提溜轉在那裡臭美呢,自己也得捧個場,連連點頭道:「好看,真的好看,我見猶憐的小家碧玉,真是可愛的美人兒。」

提溜轉臉上放光,原地轉了好幾圈:「梅公子誇地我都快不好意思了!」

梅振衣心中暗笑,問那一句話不就是想讓人誇嗎,居然又不好意思了?他又問道:「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二百年前是什麼人?」

提溜轉不轉了,站在那裡一撅嘴:「真地都忘記了,只記得我在山中採藥時摔下山崖。」

梅振衣安慰道:「忘記了也好,不必再煩惱。」

提溜轉:「其實我沒有煩惱。只是怕梅公子看不起我。」

梅振衣搖頭:「真人一心齊物。不要那麼想。」

提溜轉素來好打聽,以前在梅振衣面前不敢太放肆,這兩天也混熟了話就多了,接著談起「私生活」來:「你對那谷兒、穗兒真好!」

梅振衣:「她們對我,本就以身家性命相托,所以也值得我今天這麼做。」

提溜轉:「嗯。你知不知道,前段時間你失蹤了,谷兒、穗兒還對星雲師太說,如果你回不來,她們就到翠亭庵落髮出家。」

梅振衣心中感動,也有些驚訝:「哦?我不知道,這事她們沒有跟我提過。居然讓你打聽出來了。」

提溜轉又問:「梅公子。你對人總是這麼好嗎?」

梅振衣:「那可說不定,要看對誰,我手狠地時候你沒見過。比如再讓我見到薛璋,我真地會把他大卸八塊吊在城門樓上。」

提溜轉:「大卸八塊人就碎了,還怎麼吊呀?梅公子,現在可千萬不要去,清風走了,就憑我們兩個殺不進江都城。」

梅振衣:「誰說要殺進江都城了?你等著瞧吧,他絕對跑不了!」

提溜轉雙手提著裙子在原地轉來轉去。羞答答的又問了一句:「假如有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梅公子也會那麼擔心嗎?」

梅振衣一愣:「你?刀對你有用嗎?」

提溜轉低頭絞著手指:「我就是打個比方,反正是那個意思。」

梅振衣笑了:「如果真是那樣,我也會想辦法救你的,一定不能讓你被人欺負。……不談這些了。剛才清風說你經常去找明月玩。讓明月幫你煉化陰神之身,究竟是怎麼回事?」

提溜轉眨了眨眼睛。表情有些苦:「那仙童明月的修為確實玄妙,她將我的陰神之身像你地拜神鞭一樣練化,好像是一種練器之法,能凝聚無形成有形。」

梅振衣:「拿你當玩具了?這樣也好啊,你以後就可以時常現形了嗎?」

提溜轉搖了搖頭:「我自己的修為不夠,無法凝聚陰神成形,但也不是沒有收穫,等我的修為到了,就自然能凝聚身形,其中玄妙明月無意中已經教我了。」

梅振衣:「那你就好好修行吧,這也是你的福緣,你的表情怎麼這般古怪呢?」

提溜轉:「梅公子,你會煉器嗎?」

梅振衣:「我還沒學。」

提溜轉眨了眨眼睛:「那你見過打鐵嗎?放在火上燒的通紅,拿大錘敲,然後再放到火裡燒,再拿大錘敲……。」梅振衣:「見過呀,怎麼了?」

提溜轉:「我就是那塊鐵!明月仙童煉化我的陰神之身,我地感覺比那塊鐵還要痛苦萬分,卻又不能流露出來。明月不清楚,今天聽清風地語氣,他卻是知道的。」

梅振衣一皺眉:「原來是這樣啊?那你還和明月玩?她是故意的嗎?」

提溜轉:「她當然不是故意的,還問我願不願意呢?是我纏著她要這麼玩的,這是我的修煉啊。」

梅振衣感慨:「看你的樣子就是個嬌滴滴的大姑娘,沒想到還有如此堅強的一面,我很佩服!」

提溜轉又有些靦腆:「別再誇我,我真地不好意思了。其實梅公子用功之勤苦心志之堅韌,我一直看在眼裡,以你的富貴身份,本不必如此。」

梅振衣:「有什麼不必的?所為便是願為。」

提溜轉:「梅公子的性情真好,那麼剛才你是怎麼回事,一直悶悶不樂的在想什麼呢?」

梅振衣神情暗談下去,抬頭看天道:「我在想昨天山莊中被人逼迫之事,這樣地事情不該重演,也不該在他人身上發生,修行高人不該那麼做,我說地是丹霞三子。」

提溜轉點點頭:「世間修行高人一般都不會這麼做的,丹霞三子是事出有因。」

梅振衣:「假如人人都事出有因,無辜者是誰?這件事不應該就這麼算了!」

提溜轉:「那梅公子想怎麼辦?」

梅振衣搖了搖頭:「我還沒有想地太明白。等鍾離師父回來。我想與他商量,然後再去一趟丹霞派,將此事做個了結。」

提溜轉脫口道:「我和你一起去!」

梅振衣:「你去了也沒用,我請鍾離師父陪我一起去。」

提溜轉:「就算幫不了忙,看個熱鬧總可以吧?」

梅振衣苦笑:「你怎那麼愛湊熱鬧,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提溜轉:「那你還真得小心點。再帶上清風仙童就更穩妥了。」

梅振衣:「清風,是我想帶就帶地嗎?」

提溜轉一拍胸脯:「這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有辦法讓清風隨你去丹霞派。」

梅振衣詫異的問:「你有什麼辦法,不知道那清風仙童有多拽嗎?」

提溜轉:「梅公子,你知道的事情還沒有我多,明月好哄、清風難纏。我去求明月,然後讓明月對清風說。只要明月開口。清風就會答應,不用你操

話剛說到這裡,提溜轉的身形一散,又化作了一道朦朧的光影,在面前飄忽不定,原來一時三刻已到。梅振衣聽她發出了一聲淡淡的歎息,似乎有些失望,趕緊安慰:「不必歎息,等你修行有成之時。自然能從容凝聚身形。」

提溜轉:「謝謝你地話,我會等到這一天的。……唉呀,光顧著說話了,不是要找地方療傷嗎?」

在一條溪流邊的小山坡中央,風水靈氣不錯。四周也沒有雜亂人煙。梅振衣就在此運功療傷。他自己就是世間第一流的醫生,以省身之術運轉全身。休復內損並不困難。但是如此行功需要絕對的內視靜守,斷絕一切外緣,提溜轉在一旁為他護法。

這一入坐時間可不短,等睜開眼睛時天邊已是霞光微吐,一個朦朧的身影在他的周圍無聲旋轉,微風與晨露都沾不到梅振衣地身上,連一隻蚊子都飛不進來。梅振衣抱拳道:「辛苦你了,多謝這一夜為我護法。」

提溜轉停下旋轉,聲音中帶著一絲淡淡地倦意:「我沒事,閒著也是閒著,你傷全好了嗎?」

梅振衣:「哪有那麼快,但已經無恙,只要不全力施法應該沒什麼問題。」

提溜轉:「那我們快走吧,蕪州那邊肯定等著急了!」

梅振衣卻沒有立刻動身,站在那裡望著江都城若有所思。提溜轉問道:「梅公子還在想什麼?。」

梅振衣:「我在想一個人,其實那人我也不認識,就是玉真公主,她的遭遇和我是一樣的,只是我這次沒被挾持,而她被挾持了。這種經歷我也有過,因此覺得同病相連。」

提溜轉:「梅公子想救她嗎?」

梅振衣歎了一口氣:「如果有可能我是真想,她此刻應該就在江都城中,但左遊仙也應該就在江都,我是不會去自投羅網的。……走吧,該回家了!」

梅振衣帶著提溜轉,施展神形之法,施施然走了。他們的身影剛剛消失,小山坡另一側飄然出現一名紅衣綠女子,是流落人間好久不見的知焰仙子。

知焰看著梅振衣的背影,目露思索之色,口中喃喃自語:「梅振衣,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連孤魂野鬼也肯為你護法?……你卻不知,剛才那話一出口,那小鬼可能會潛入江都幫你救人的。既然我遇上了,也就幫一把罷。」

梅振衣被清風帶走,直到三天後才趕回蕪州,而此時李敬業已經在江都起事。這一段時間蕪州城可是亂套了!

三天前梅毅趕到蕪州州府,告訴刺史蔣華英國公欲謀反之事,蔣華是大驚失色不敢相信,可是梅毅言辭確鑿,又不由得他不信。

蔣華一張臉都快成了苦瓜乾,問道:「若誠如將軍所言,下官該怎麼辦?」他地職位不比梅毅低,一著急開口自稱下官了。

梅毅很乾脆的說:「兩件事,一是立刻派人飛馳京師報告,同時通知周圍各州。二是整頓蕪州軍備,防止叛軍來襲。蕪州乃江南漁米之鄉,庫中錢糧充實,離江都又近,叛軍很可能要攻佔蕪州府庫擴充軍備。」

蔣華:「報信好辦,我立刻就派人!但是江南太平日久,很長時間沒有戰亂了,地方守備早已懈怠.實話告訴將軍,蕪州全境守備軍馬全加起來也不過兩千人,而且閒散久了,根本無法與久戰沙場的將士相比。」

梅毅:「不能指望蕪州軍馬去平叛,只要固守此城即可。朝廷大軍必然從北而來,蕪州在江都西南,是叛軍的後路,所以一定要守住!」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34:50

第四卷:德充符 087回、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蔣華腦門冒汗了:「英國公若真要反,手下能兵勇將肯定不少,其人也熟知兵法,將軍就要靠兩千人來守蕪州嗎?蕪州守備軍馬久未操練,就連司馬一職還是空缺呢,趕緊求援吧。」

梅毅:「江南道藩鎮軍馬駐紮在浩州,你立刻就派人向浩州刺史程玄鵠求援,至於附近其他州縣就不必求了,與蕪州差不多,連自身都難保。」

蔣華:「假如援兵未至,朝廷大軍遠水解不了近渴,叛軍已殺到城下,我們該怎麼辦?」

梅毅一拍桌案:「戰禍當前,你說該怎麼辦?無非戰與降兩條路,你身為一州軍政之長,還能逃跑不成?告訴我,真的大軍壓境,你是戰是降?」

「戰、戰、戰!」蔣華的牙齒都打戰了,他不能有別的回答,壯著膽子又問了一句:「以將軍看,朝廷大軍能掃滅叛亂嗎?」

梅毅:「廢話!」

蔣華:「將軍有把握守住蕪州城嗎?」

梅毅:「當然有!」

蔣華擦了擦額上冷汗:「那就全托付將軍了,就將蕪州軍務全權交給將軍負責,我本人是個文官,不通武事。」

梅毅:「不僅是軍務,也需政令配合,要想整頓軍備的話,今天就要開始了。」

李敬業在江都起事,立幕府三座,一名匡復府,一名英國公府,一名楊州大都督府。李敬業自封匡復上將、楊州大都督,以唐之奇、杜求仁為左右長史,薛璋為司馬。魏思溫為軍師,駱賓王為行軍記室,並且宣佈恢復李哲年號,仍是嗣聖元年。

萬事俱備,只出了一點紕漏----玉真公主不見了。玉真公主是左遊仙帶到江都的,她只是一名弱女子,沒有一身修行也不像梅振衣那樣機智百出。所以左遊仙把她交給李敬業,並沒有帶在身邊親自看守。

李敬業將玉真公主軟禁在江都司馬府的後院中,外面有重兵把守,防範的也是很嚴密。起事的第一天,每個人都很忙江都城中也是亂糟糟的,就在這一天玉真公主突然不見了!晚上李敬業才得知玉真公主不知何時消失。再派人去找已經找不到了。

李敬業打地旗號可不是造反,而是「匡復」,是以剪除專權妖後、重扶廬陵王回歸大位的名義。當時朝堂之上雖然動盪不安,但民間還是太平盛世,尤其在江南一帶百姓安居樂業,如果李敬業直接說自己想造反,是沒多少人願意跟他起哄的。

以匡復朝政的名義才能師出有名。可是誰給他這個名義呢?原本打算是讓玉真公主假傳故太子李賢的遺詔。又劫持梅振衣,假稱南魯公於京中傳廬陵王密詣。現在倒好,兩邊雞飛蛋打。

情急之下還是薛璋出了個主意,在軍中找了一名小卒,據說長的很像李賢,穿戴一番詐稱李賢未死,逃到江都命李敬業起事。就這麼大張旗鼓的開始造起反來,傳檄各地,率軍攻佔了潤州、常州等地。矯詔開府庫赦囚徒,收編當地守備軍馬,一時之間東南大震。

朝廷得到了緊急軍報,李敬業起事地檄文也傳到了洛陽,武後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偽臨朝武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後房之嬖。……」

字字句句都在罵她,文采飛揚罵得是痛快淋漓,武後只是淡淡道:「含血噴人,刀筆甚是犀利!」

接著不動聲色的往下看,直至末尾:「……一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轉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勳,無廢大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幾之兆,必貽後至之誅。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看完了,武後不怒反笑,讚道:「好文章啊,是何人手筆?」

左右答曰:「聽說是駱賓王所作。」

武後:「哦,原長安主薄駱賓王?得封賞時他不反,如今遭貶心生怨望,想起勤王了?但有此文采,我竟未曾聞,宰相之過啊!……傳旨,召裴炎進宮。」

裴炎進宮面見天後,武後指著那份檄文問道:「這篇文章,想必中書令已經看過,請問何以退江都之兵啊?」

裴炎答道:「皇上已成年,卻不得親政,叛黨得以為辭。若太后下詔歸政,叛眾就不戰自平了。」

武後本來想問軍務,不料裴炎答的卻是朝政,心中想的是如何扶李旦親政。武後心中當然不悅,命裴炎退去,又召她的侄子武承嗣進宮商議軍情。武承嗣大大咧咧道:「烏合之眾,一遇大軍,自然就蕩平了,天後有什麼好擔憂的?」

武後:「我擔憂地不是一個李敬業,而朝中不知還有多少李敬業?剛才裴炎不談如何征討,卻勸我此時歸政呢!」

武承嗣道:「協助李敬業叛亂的薛璋就是裴炎的外甥,我聽監察御史崔察說,裴炎與他就是同謀呢!」

裴炎是薛璋同謀?說實話,武後並不太相信,但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是一定要徹查的。此時武後心念一轉,想到了此事也是個好機會,可以在朝中來一番大換血。當初廢李哲帝位,心中也存了自己登基的打算,可看形勢朝中故舊勢力並不擁護,現在是時候好好清洗一番了。

想到這裡武後立刻下旨,讓監察御史崔察,連同肅政大夫騫味道等人羈訊裴炎。本來就是崔察告發的裴炎,再讓崔察本人去查,裴炎還能有跑嗎?聖旨傳了下去,武承嗣問:「天後還有何旨?」

武後看著他說:「裴炎要查,但平叛之事也是當務之急,當派兵征討。你有何謀劃呀?」

聽武後的語氣,是希望自己地侄子主動請纓領兵出征,也好讓武家子弟謀一場軍功。武承嗣剛才話說地輕鬆,但一想到領兵打仗就心中害怕了,趕忙道:「南魯公梅孝朗能征善戰,天後何不問問他?」

武後微微皺眉:「梅孝朗是裴炎女婿,你不知道嗎?」

武承嗣只想把這差事往外推。也替梅孝朗辯解:「梅家和裴家可不是一條心,他們翁婿不和,洛陽人盡皆知。最近裴炎與私黨飲酒,常酒後大罵梅孝朗是白眼狼。」

武後微微歎了口氣:「那好,你去吧,本宮自有計較。」

武承嗣領命而退。宮中傳旨急召梅孝朗。一見面,行禮剛畢,武後就把那份檄文扔到了梅孝朗懷中沉聲問道:「南魯公,駱賓王這篇文章,寫的好嗎?」

這話不好回答呀,若說好,那就是擁護叛軍。若說不好。這篇文章確實精彩連武後自己都誇。梅孝朗沉吟著答道:「駱賓王,一書生而已。有文修還需有武備,賓王能文,敬業未必能武。」

武後點頭:「南魯公地見識不錯,請坐下說話。今天召你來,只問一件事,何人可為征討主帥?」

這話更不好答,假如梅孝朗不挺身而出,可能會有怯戰或同情叛黨之嫌。但是武後若沒有猜忌之心。直接下旨讓梅孝朗掛帥出征就行了,何必有此一問?

梅孝朗思前想後,很謹慎的答道:「敬業以匡復之名反叛,實為誆言托辭。朝廷大軍為正軍心,斥敵之偽辭。應以皇家宗室子弟為帥。如此一來。大軍到處,自無人再依附叛黨。」他這個建議很有講究。李敬業自稱討伐太后匡復李家,那麼朝廷就派一名李家皇室宗親去領兵平叛,名正而言順。

武後是個聰明人,也是一位很出色的政治家,立刻就聽懂了梅孝朗的意思。她原本打算讓武家子弟領兵出征立這場軍功,現在來看並不是最好的計策,梅孝朗的建議更佳。梅孝朗敢在這個時候提這種建議,也是需要膽量的,說完之後就見武後笑了:「此時敢進此言,可見南魯公忠心為國,並無似慮。那麼你看,皇室宗親中何人可領兵?」

梅孝朗:「左衛將軍李孝逸。」

武後又問:「孝逸並非宿將,若作戰不利,又當如何?」

這話問地又有玄機,背後的意思可不是指李孝逸作戰不利,而是說假如李孝逸懷有觀望之心,不盡力平叛貽誤戰機怎麼辦?梅孝朗後背有點出汗了,但面不改色的答道:「大軍可以分為兩路,前後而發,李孝逸率前路軍先行,後路軍為聲援。」

梅孝朗的建議是發兩路兵馬,一前一後,後面這路大軍說是聲援,可暗中的意思也是監督挾制。武後聽到這裡終於滿意了,連連點頭道:「那你看,何人可為後軍統帥?」

「左鷹揚大將軍黑齒常之。」梅孝朗終於舉薦了自己地心腹,這位黑齒常之將軍原是裴行儉地部將,當年就與梅孝朗相交甚厚,裴行儉死後更是梅孝朗在軍中的親信,而且是一位能征善戰地宿將。

梅孝朗此時已經接到了蕪州老家傳來的密報,知道了薛璋上門先誆騙後逼迫梅振衣之事,心中也是深恨李敬業等人,於公於私,他都不會對李敬業客氣的。

當著梅孝朗的面,武後立刻命人擬旨,命李孝逸與黑齒常之率兩路大軍,先後南下平叛,完全採納了梅孝朗的建議,這也是一種恩寵地示意。懿旨擬完了,武後卻沒有立刻讓梅孝朗走,命宮人賜茶,漫不經心地又說了一句:「有人告發你親家翁裴炎,與薛璋內外勾結,同謀反叛之事,南魯公有何見教?」

這句話說的輕飄飄的,聽在梅孝朗耳中無異於平地起驚雷,手雖然沒抖,但差一點就差茶碗給捏碎了。他早知道薛璋是裴炎的外甥,但有人指控裴炎謀反,他還是第一次聽聞。

太后是什麼意思?如果真想勾連他梅孝朗,剛才也不會先問計當面擬旨了,但如果沒有責問之意。話中也不必特意點明裴炎是梅孝朗的岳父。梅孝朗離座而起,伏地說了一句話:「想當初陣前射子,我亦心如刀割,但家國大義當前,別無所取。」

他這話答的既聰明又大義凜然,意思是說當初為了家國大義,那一箭連親兒子都射了。何況岳父呢?但他並沒有談裴炎究竟有沒有罪。

武後看著他眼神中很有深意,又問了一句:「裴炎之事,南魯公如何看?」

梅孝朗:「臣不知,亦不敢言,應避其嫌,天後應另派能臣徹查。」他沒有保裴炎。也沒有落井下石告黑狀。

武後也站了起來,年近六十的婦人仍然容顏柔媚,儀態萬千,伸手示意道:「南魯公請平身,你是忠心、忠毅、忠厚之人,哀家心中有數,你且退下吧。」

梅孝朗回府之後。立刻下令緊閉大門謝客。夫人裴玉娥聽說父親被大理寺官員帶走。想回娘家看情況,被梅孝朗阻止不許她出門。裴玉娥又在家中和丈夫吵鬧,讓梅孝朗次日上朝一定要設法解救裴炎,梅孝朗默然無語,裴玉娥鬧了一夜。

成親這麼多年了,不論與親家關係如何,夫妻之間一向還算恩愛,梅振衣對這位夫人也是諸多容讓。但是今天,他第一次完全不順從夫人的意思。聽見哭鬧他也心煩。想哄勸,但有些話又無法說。這晚夫人沒有讓他進房,梅孝朗也沒有心思到姬妾房中,在書房獨坐一夜。

梅孝朗也覺得後怕呀,假如兒子梅振衣真被薛璋哄騙到江都。那麼今天他就與裴炎一起下獄了。進宮之後連回家地機會都沒有。他在書房裡攤開行軍圖冊查看,江淮一帶沒有戰略縱深。就算李敬業能收編附近各州兵馬,也無法與朝廷久經戰陣地大軍對抗,只要大軍一過長江,就是李敬業敗亡之日。

唯一讓他不安的就是蕪州,就在叛軍大本營的西南,他若是叛軍主帥,也會命一支偏師去取蕪州。蕪州不僅是錢糧重鎮,境內寧國縣是上貢朝廷的軍械庫所在,而且是戰敗時向南方腹地逃竄的後路。

他已命心腹通知了黑齒常之,建議朝廷地後路軍能有一支前鋒從偏西側翼行軍,先切斷蕪州與江都之間地行軍路線,黑齒常之應該能做到的。但後路大軍到達江南,至少也要在一個月後,這一個月間叛軍很可能要進犯蕪州。

蕪州城能守住嗎?梅孝朗想到了梅毅,心中暗道:「梅毅呀,你跟隨了我這麼長時間,如今獨自在蕪州該知道怎麼辦,蕪州府庫充實,守城一個月不難。」

次日宮中傳旨,命李孝逸與黑齒常之,分別率領兩路大軍南下平叛。還有一道聖旨傳到了南魯公府,厚賞梅孝朗金帛。

李孝逸地前路軍先行,黑齒常之的後路軍還沒出發,朝中已經歷了一場大地震。裴炎下獄被定謀反之罪,按律當斬。侍中劉景先與侍郎胡元范等人為裴炎辯解,也被拿為同黨流放外州。恰好左僕射劉仁軌病逝,原朝中宰相只剩下了梅孝朗一個,武後又提拔了一批親信重臣與武家子弟,朝堂勢力來了一番大清洗。

這一番清洗就是武後將來稱帝的基礎。李敬業此時已被傳旨奪爵,複姓為徐,他大概也想不到,自己這一番反叛,反倒幫助了武後鞏固了地位。

朝廷之事蕪州尚不知,先說那梅振衣返回蕪州,接下來的日子氣氛很緊張,梅毅首先下令將寧國縣軍械庫中準備上貢朝廷地軍械,主要是重鎧與硬弩,全部連夜運到蕪州城。並且讓蕪州府下令,全境之內凡是能射箭會舞槍者,全部到州城集合----州府有緊急徵調,大開府庫出錢糧,來者皆有厚賞。

梅毅忙著指揮軍備,張果忙著安排家務,谷兒穗兒等家眷都搬到齊雲觀中,那裡遠離州城且有高人守護,也可退入青漪三山躲避,應該是安全的所在。張果自己留在了蕪州城協助梅毅,梅振衣也留在了蕪州城中,梅氏六兄弟奉少爺之命就跟隨在梅毅左右寸步不離。

大家都很忙,有一個最好湊熱鬧的「人」此時卻失蹤了,一連幾天不見蹤影。提溜轉護送梅振衣回到蕪州後,就不知去向,梅振衣一時也顧不上它。

就在叛軍進犯蕪州之前,提溜轉回來了,還悄悄領回來一個特殊的人,將此人直接送到了齊雲觀。也不知道提溜轉對觀主曲振聲說了什麼,一向穩重的曲道長,居然騎了一匹快馬,一路狂奔來到城中向梅振衣報信。

PS:因為行文需要,本回原文引用了《討武檄》中的兩段,在五千字計費篇幅之外,包括每回正文後的附言,都是不計費地零頭。怕有人誤會,特意解釋一句。

寫本回時有所感慨。在開《靈山》這本書之前,我特意去了關中實地考察感受唐風古跡,也去了李賢地陵墓。在墓室中手撫那巨大的墨玉棺槨,上面鐫刻的紋飾與文字,稜角儼然鮮明宛如當初----那種感覺,恍然若穿越千年。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35:18

第四卷:德充符 088回、布杖槁演練槍陣,憐公主裸呈玉足

梅振衣頂著個頭盔,左右護頸放下來幾乎檔住了半張臉,跟著梅毅在巡視城牆。州城牆有三丈六尺高,還算厚實堅固,這個高度顯然無法與北方的大鎮以及軍事要塞相比,但在江南這個久居太平之地已經算不錯的了。

蕪州城的南面和東面有句水河繞過,是守城的天然屏障,北側向西是敬亭山延伸的丘陵,只有西門外偏南方是開闊地帶,適合大軍展開,如果要攻城的話,這裡應該是主戰場。梅毅正在對少爺講解依托城池的攻防。

江南一帶水網縱橫,不適合重騎兵奔馳,而李敬業也是倉促起事,主要的戰線在北方,進犯蕪州的軍隊應該以步兵為主配合少量輕騎,攜帶大規模攻城器械的可能性也不大。那麼攻城時最主要的戰術還是弓弩對射,架起盾車掩護雲梯衝鋒,甲兵攻城。

城牆上下刀槍不相交,守城主要依靠弓弩與拋石。現在城中最不缺的就是軍械,寧國縣軍械庫中原本打算今年上貢朝廷的重鎧與弓弩全部被轉移到蕪州城來了,倉督柳直本人也在蕪州城中,他的家眷則被外甥梅振衣送到了齊雲觀。

但是城中最缺的是合格的弓箭手,只有幾百軍人和少量的獵戶可用。不是每個人都能開弓放箭的,戰場上的箭術與現代遊樂場中的射箭遊戲不一樣,古時一個合格的弓箭手需要訓練很長時間。

幸虧弩很多,弩這種東西比弓的射程遠,也更容易掌握,但它的缺點是射速慢,重新蹬弦上箭比較麻煩。還好是依托城牆防守不需要正面衝鋒,可以依靠人多,從城牆上俯射比敵軍的射程更遠,能形成覆蓋的遠程殺傷力。

梅毅已經下令將徵調的民勇編成小隊,兩人一組,專門訓練裝弦上箭與射弩的配合。五十組編成一小隊,總計集合了三千弩手。遠程火力是有了,可是如果敵軍的刀盾兵攻到城下也是件麻煩事。守城民勇沒有近戰刺殺的經驗,一旦敵人到了眼前恐怕先就沒了士氣。

梅振衣看著這三丈六尺高的城牆,突然使勁拍了拍腦袋,拍地頭盔邦邦響。梅毅不解的問:「少爺幹什麼呢?」

梅振衣:「你先別說話,我在想一件事情!」他想起了穿越前看過的一個故事,也記不清是小說還是歷史筆記中地記載,想了半天喊了一聲:「我想到了。毅叔,你看這樣行不行?」

蕪州白莽山中產一種竹子,叫杖槁竹,有鴨蛋粗細,高五、六丈,質地很輕但異常堅韌。如果將這種竹子截成四丈長短,頂端削尖。那就是可以直接刺到城下的長槍。一支竹槍的威力不大。但假如人多呢?梅毅愣了愣:「不是所有的竹槍都可以在戰場上用的,我怎麼不知道有這種竹子?」

梅振衣:「你在蕪州時間短,也不關心民間的情況,青漪江上撐船的竹竿都是這種杖槁竹,別看不粗卻非常結實,挑起幾個人地份量都沒問題。」

梅毅思忖道:「可以一試,馬上就派人上山去砍,運到城中。」想了想又說:「在戰陣中用長槍不是想像的那麼簡單,讓那些人直接用竹槍去捅盾牌是沒有用的。」

梅振衣:「都有什麼講究?」

梅毅:「比如馬上用長槊衝殺。如果遇到盾牆,最好不要用長槊去直刺盾牌,而是要借助奔馬之力,互相配合掩護,將重盾挑開或踏翻。……讓我想想。刀盾兵沖雲梯必有破綻。有辦法了!」

梅振衣只是講了個想法,具體的戰術還是需要梅毅這種經歷過千軍萬馬的將軍去制定。時間緊迫。梅毅想出了一招三式,讓三名持竹槍的人為一組,上中下三路相互配合攻擊,招術只有一種,就是如何持槍轉腰發力,用全身的勁力把槍尖崩起來。

梅毅現場比劃講解完畢,梅振衣連挑大姆指,在戰場上並不是招術花樣越多越好用啊!正準備招集人傳令,張果從遠處城牆上跑來了,後面還跟著氣喘吁吁地曲振聲。梅振衣一見曲振聲就吃了一驚,趕緊迎上前去道:「師兄,你怎麼到這裡來了,難道齊雲觀出事了?」

曲振聲搖頭:「不是齊雲觀出事了,是提溜轉,他送來了一個人。」

梅振衣:「什麼人?」

見左右沒有旁人,曲振聲壓低聲音說了四個字,梅毅和梅振衣皆聞言變色,誰也沒想到提溜轉竟然能幹出這種「大事」來。----那人就是被左遊仙挾持到江都地玉真公主。

李敬業起事的第一天,玉真公主不見了,是誰救走的?提溜轉可沒那麼大本事。提溜轉那天聽了梅振衣的話,知道他想救玉真公主,可惜無能為力。回到蕪州後提溜轉又悄悄走了,仗著陰神之身無影無蹤,想潛入江都城,哪怕救不了玉真公主,能打探出一點消息也好。

還沒進江都城就在城外遇到了一位「高人」,攔住提溜轉報出名號知焰仙子。提溜轉這個包打聽雖然沒見過知焰,但早就聽說過了,知焰和梅振衣之間的事情它是一清二楚,當場就繞著知焰套近乎,自稱是梅家九山護法陰神,久仰知焰仙子大名雲

知焰卻沒跟它多廢話,只問了一句:「你來,是不是想救玉真公主?」

提溜轉嚇了一跳,隨即讚道:「知焰仙子真是神通廣大,我悄悄來的,跟誰都沒說,你怎麼知道了?」

知焰:「閒話少說,你這個小鬼有點修行,但還沒那麼大本事,就在這裡等吧,我想辦法把人帶出來。」

知焰進了江都城,她雖然神通廣大,但也很難從重兵防守高人看護的江都司馬府中悄悄把玉真公主帶走,只能等待時機潛伏了一天一夜。李敬業舉事的這天晚上,大開慶功宴席,有頭有臉的人物以及重要地高手都去赴宴了,這才有機會救出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晚飯後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已經在江都郊外。身邊有一位紅衣綠絲絛的女子,驚駭之下問她是誰?知焰答道:「你不必問我是誰,有人想救你。我是順便幫忙,具體是怎麼回事,等你見到那人便知。」

等玉真公主「見」到提溜轉又嚇了一跳,普通人突然見到個轉來轉去似一陣陰風般的「鬼」,誰不害怕?這鬼還會說話,聲音就像直接從耳邊傳到腦海中,告訴她道:「公主殿下不必害怕。我叫提溜轉,是南魯公長子、蕪州都騎尉梅振衣派來的,是為了救你逃離險境,這位高人是崑崙仙境來的知焰仙子,也是給梅公子幫忙。」

玉真公主一開始挺害怕地,後來發現這個鬼不僅不嚇人,而且還挺好玩。就是說話有些嗦。東問西問沒完沒了。知焰仙子連夜將玉真公主送出江都境內,又不知在哪找了一套尋常人家地衣服和一些散碎銀錢,讓玉真公主換好揣上,接著就告辭離去,由提溜轉護送她去蕪州。

這一路上挺亂的,李敬業舉義勤王地消息已經傳開,有人害怕兵禍紛紛逃難,也有人受蠱惑前往江都投奔,還有不少人避入到附近州城中以求自保身家。

玉真公主是個孤身地柔弱女子。人長的也美,在這兵荒馬亂的路上,難免有人遇見了會起歹心。但是打她壞主意的人一個個都給嚇跑了,紛紛都說:「大白天見鬼了!」

提溜轉有些修行,雖然對付不了真正的高手。嚇唬普通人是沒有問題的。但是提溜轉畢竟修為有限。而且是個無形無質的陰神,沒法背著玉真公主走路。只能一路小心翼翼地護著她。

玉真公主從小養在深閨,沒有行走過市井,更不太懂人間事務。這幾天走的路比她從小到大走過的路加起來都要多,餓了就拿錢到道邊的人家換點吃的,連算帳都不會,又不敢停留,一路趕往蕪州,還沒到地方錢就花完了。最後到蕪州時,沒錢僱車,腳都走的起了泡。

提溜轉知道玉真公主身份特殊,不便洩露,於是沒有進城,直接把她送到了齊雲觀這個「安全」的地方,並得意洋洋地向觀主曲振聲表功。曲振聲吃驚不小,暫且安頓玉真公主,當即飛馬趕到蕪州城報信。

梅毅聞言緊鎖眉頭----救出玉真公主當然是好事,但此時把人弄到蕪州來卻是個麻煩。萬一消息外洩,叛軍肯定會想辦法把玉真公主搶回去地。

張果首先開口道:「提溜轉怎麼把人送那兒去了?假如引來高手,少爺以及柳老爺的家眷恐怕會有危險。」

梅振衣問曲振聲:「還有別人知道玉真公主身份嗎?」

曲振聲:「我告訴公主殿下千萬別說,觀中眾人我也只告訴了積海真人,其餘人除了提溜轉誰也不清楚她是誰。」

梅振衣點點頭:「那就好辦,我立刻回齊雲觀一趟,既然玉真公主來了,應該好好安頓。」

梅毅擺手道:「少爺去吧,城中有我在就行了,玉真公主在我們家可不能出了意外。」

張果有些不放心的說:「難道野外比城中更安全嗎?假如叛軍到來,不會四處劫掠嗎?」

梅振衣:「張老多慮了,李敬業沒有敗亡之前,只會攻戰州城不會劫掠四方,不要忘了他打的是匡復大旗。況且現在是青黃不接之時,縱軍劫掠用處也不大。真正的麻煩倒是叛軍被朝廷擊潰敗亡之後,但那時遊兵散勇也不足為慮了。只要消息不外洩,齊雲觀足夠安全,再說還可以避入青漪三山。」

梅振衣說的很對,那李敬業打的是匡復廬陵王的旗號,並不是自稱造反,更不是要當土匪,所以只會攻佔州城、奪庫府,不會縱兵四下劫掠鄉民。

張果負責領人到白莽山中砍竹子,梅氏六兄弟招集蕪城守軍傳授梅毅那一招三式竹槍法,要盡量在最短時間內演練純熟。梅振衣隨曲振聲返回齊雲觀,剛出城,迎面就碰到了提溜轉。他打著旋飄過來道:「梅公子,梅公子,你知道了嗎,我把玉真公主救回來啦!」

梅振衣在馬上施禮:「真是辛苦你了。我當日只是隨口一說,你竟然真會去救人!下次可千萬不要這樣,非常危險的。萬一出了什麼事,叫我於心何忍?」

提溜轉身形恍惚,看不出表情如何,但聽它地聲音很開心:「梅公子不必為我擔心,我機靈的很!」

機靈的很?那想當初還差點讓左遊仙撞散了陰神之身?梅振衣也不忍說它,只有溫言道:「提溜轉,你這麼用心幫我。我很感激,但下次再有這種事,事先跟我商量好嗎?」

提溜轉跟在馬後飄飛,答應的很通快:「好的好地,我就怕梅公子不和我商量。其實我也沒指望把人救出來,就是想去刺探刺探消息,我這人好打聽嘛。幸虧遇到知焰仙子了。」

梅振衣歎道:「真是多謝知焰了!也不知她地情況怎樣了?」那位崑崙仙境來的知焰仙子。初到人間並不瞭解這裡地很多事,也不太會和人打交道,總是顯得有些冷淡。但現在來看,她卻是個外冷內熱之人。

玉真公主年紀不大,比梅振衣大兩歲,今年只有十八。也許因為這一路的風塵勞累,白皙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顯得有些憔悴。她看上去很柔弱,瓜子臉微尖地下巴。眉目之間有一種惹人憐愛的美。儘管很累很疲倦,坐在那裡姿勢很端正沒有一絲失禮之處,看來受過良好而嚴格的家教。

梅振衣在齊雲觀東跨院的客房中見到玉真公主,屏退左右下拜施禮:「蕪州都騎尉梅振衣,拜見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以前根本就沒聽說過梅振衣這個人。這一路上一直在想。究竟是怎樣一位大英雄,會在這種時候派人解救自己?她雖然有公主名號。但作為廢太子李賢之女,素為武後不喜,流落巴州過著半幽禁的生活,從來沒有人主動表示什麼好意。

等見到了梅振衣本人她就更驚訝了,竟然是個俊朗的少年郎,年紀也就跟自己差不多。梅振衣此時將滿十六歲,但是他比同齡的孩子顯得健壯個頭也要高出一截,看上去也有十七、八歲地樣子了。

梅振衣下拜,她趕緊起身,按標準的禮儀做了一個伸手虛扶的動作,聲音有些怯生生的:「梅公子快請起,多謝你派人救我!……請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說話的同時神情有些痛苦,她腳上的水泡磨破了,站在那裡很痛,卻盡量忍住。

梅振衣起身道:「說來話長啊,我與公主同病相憐,也曾被那左道高人左遊仙劫持。這一次英國公造反,也曾派人到蕪州來擄我,卻沒有得逞,聽說公主陷落江都,故此起了相救之心。」他沒好意思點破提溜轉是自作主張要去江都救人的。

「原來如此,梅公子年紀輕輕,卻有這般悲憫心腸,請受我一拜!」她剛要拜倒,就被梅振衣伸手扶住,又把她攙回到坐上。

「公主不必下拜,剛才看你忍疼地神色,是否腳上有傷?」

公主一低頭:「我沒走過這麼遠地路,腳上的水泡磨破了,剛才包紮了一下,但還有點疼。」

梅振衣:「是下人們疏忽了,只會草草包紮。無妨無妨,我親自用藥給你敷上,不出幾日即可脫痂痊癒。……公主且放心在此安身,只求您一件事,就是暫時不要告訴我家的下人你的身份。」

不好讓別的下人貼身伺候,梅振衣把谷兒、穗兒叫進來,照顧公主沐浴更衣。他親手配了一副藥,搗碎之後用乳末調和,端到房中幫公主為她敷上。梅振衣配的藥當然靈驗無比,上藥的手法也精妙,抹在腳上涼颼颼一點都不疼了,微微有些發癢感覺還挺舒服。

梅振衣是個從現代社會穿越來的人,有的時候也並不太注重古時地一些講究,況且他的身份也是個醫生,又不好讓別人來給公主上藥,所以讓谷兒、穗兒打下手,自己親手給玉真公主施治。

玉真公主從小到大,哪讓男人這樣摸過腳?眼見赤著一雙玉足就放在梅振衣眼前,心中害臊卻又不好意思說,梅振衣雖然沒怎麼直接用手碰,但是那種麻酥酥的感覺一直鑽到她心裡,讓她呼吸有點急促,心跳的也很亂。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36:06

第四卷:德充符 089回、千金嬌軀何以貴,紅塵此遇情暗生

自然不好讓公主住進普通客房,梅振衣將自己臥室讓了出來,枕被帳幔都換了新的。的臥室是套間,外間還有暖閣,那是谷兒、穗兒睡覺的地方,以便隨時伺候。出了暖閣是一個小客廳,客廳的另一側是書房。

書房有前後兩進,前面被屏風隔出一個小前廳,另有門戶向外,中間是放書架以及桌案的地方;後面設有睡榻,是讀書累了休息的地方,有一扇門與這邊的小客廳想通。

以梅振衣的身份,自然不會只有兩個貼身丫鬟照顧,這是齊雲觀東跨院中一個獨立的小院落,另有丫鬟婆子住在兩側的廂房中隨時聽候吩咐,專門照顧內眷。梅振衣沒什麼內眷,這些人平時都聽谷兒、穗兒的使喚。

小院落之外是大院落,有會客的正廳、客房、僕從們住的廂房、專門的馬房與廚房等。梅振衣住進了客房,將自己平時住的整個小院都騰給了玉真公主,且特意叮囑谷兒、穗兒仍住在原處,好好照顧這位貴客。

大戶人家的下人們哪有不會看眼色的,一見少爺接待的如此小心,都知道這位客人的來歷不簡單。雖然少爺下令不許問也不許議論客人的身份,但總可以問點別的,比如負責廚房的僕人就問了:「待以何禮?」意思就是以什麼規格來招待伺候,古時豪門大多有這種講究。

梅振衣吩咐道:「長安嬌客,待以主母之禮。」意思是說這位客人從長安來,身份很嬌貴,所有下人都不要怠慢,以見主母之禮對待----這已經是最高規格了。

以玉真公主的身份,這麼招待自然沒什麼問題,但卻引起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誤會。玉真公主是位妙齡女子,舉手投足之間一看便知出身肯定不一般。難道是她是……少爺的未婚妻?未來的梅家主母?老爺在洛陽給少爺定下的親事?幾乎所有人。包括谷兒、穗兒私下裡都是這麼猜測的。

還未過門,先跑到夫婿家來做客,雖然不太常見,但是大唐年間民風開放,也不是不可能。她是孤身一人上門的,來時有些狼狽,可能是路上出了什麼事,或者是偷偷從家中跑出來的,來看看未來地夫婿究竟是什麼樣?

柳直認谷兒、穗兒為女,是按梅振衣的意思給了她們一種地位與身份。將來好作為媵妻。兩個丫鬟也明白,少爺是未來的南魯公,正妻還是要在門當戶對的豪門貴族中尋找,也由不得少爺自己做主。

現在倒好,未來的家中「大婦」上門了,不僅知書達理而且溫柔和順,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兩個丫頭替少爺高興自己也偷著開心。她們本就聰明伶俐人見人愛,現在「心中有數」,當然將玉真公主照顧的很好,沒過幾天,就已相處的似姐妹一般。

至於家中其他下人,也存了一樣的心思,所有人對玉真公主都很好。不僅是態度上的恭敬。也是一種發自內心地熱情。

而玉真公主本人,也有了一種特別的、無法言述的感覺。

她本是太子之女,自幼錦衣玉食,但那時她的年紀還小不太懂事。等到她剛剛成年,家中就突遭變故,父親李賢的太子位被廢,一家人流放巴州。俗話說落架的鳳凰不如雞,這些年李賢一家過的是被監視地半幽禁生活,周圍很多人就像躲避瘟疫一樣不敢接近他們。受夠了白眼也看盡世態炎涼。

父親死後,武後下旨追復其爵位,她也被加封公主,但是處境並未改善多少,緊接就被左遊仙擄走。說實話。她雖貴為公主。但是日子過得還遠不如梅振衣這位「小公爺」。李敬業以李賢的名義造反,還以玉真公主的名義假傳遺詔。她本以為自己斷無生理,已心如死灰,不料卻絕處逢生,被素不相識的梅振衣派高人救出。

得救倒是其次,更難得的是,在梅家她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被人悉心呵護還有那種發自內心的關懷。一切都是因為梅振衣,這個俊朗地少年,總是帶著很有親和力地微笑,讓人不由自主就產生好感。這幾日經常在書房中與梅振衣見面,他年紀不大可談吐見識不俗,態度也是溫柔有禮。----患難時的貴人,風塵中的知己啊!

世上真有一見鍾情這回事嗎?有,往往事出有因,譬如玉真見到了梅振衣,一顆芳心情愫暗生。可惜她沒法說出來,以她的身份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她真的希望將來能常伴郎君左右,在這裡的感覺就是兩個字---幸福。

然而梅振衣對玉真公主可沒有其他的心思,更沒想到男女之情,「派人」解救只是個誤會,至於待她好,一方面因為對方畢竟是位公主,另一方面,也是憐其身世。除了曾被左遊仙挾持,同病相憐之外,還有個說不出口的原因。

左道妖人明崇儼,當年是梅振衣設計殺掉地,拋屍洛陽城外也是梅振衣的主意。裴炎等人揣摩武後心思,就是以此為借口陷害太子李賢的,連當時的皇帝李治也給蒙了過去。這些雖然不是梅振衣的錯,但他見到玉真公主時,總覺得有些愧疚與同情。

就在玉真公主腳傷剛好地這一天,李敬業地叛軍來到了蕪州城下。

正如梅孝朗與梅毅所料,李敬業起兵之後,派一支偏師來取蕪州,共有六千步兵與五百輕騎,領頭的是李敬業地部將王那相。

六千多人?聽起來不太多,但別忘了這是正規野戰軍。蕪州全境的地方守備軍只有不到兩千人,而且太平日久疏於操練。在王那相的心中,根本就沒把蕪州當回事,江南一帶確實久疏戰事了,自從李敬業起兵以來,連潤州(今之鎮江)那樣的大鎮都輕易攻佔,拿下蕪州自然不廢吹灰之力。

王那相本以為是揀個軟蛋,結果卻踢到了一塊鐵板!

叛軍開到的消息。早有探馬報知蕪州府,梅毅下令守城兵勇登城,伏於雉堞之後,做好準備迎戰。王那相率軍來到蕪州城下,只見城門緊閉,城牆上空空蕩蕩,只有一桿大旗迎風飄揚,旌帶上有一列小字「護國南魯公」,旗旛正中有一個大大的「梅」字。

梅毅將梅孝朗的旗號亮了出來,即表明梅家的態度。也壯士氣軍威。這麼做在平時多少有些越禮,但在平叛的戰場上也是一種手段。

大旗下有一名身穿甲冑地將軍,按劍而立威風凜凜,左右沒有旁人,城上卻沖天殺意瀰漫,看見他會有一種錯覺,彷彿這一個人。就能擋住城下萬千兵馬。

王那相以及他手下的部眾,看見城上的旗號都吃了一驚,心中猜疑不定。大軍沒有立時逼近,在百步之外列開陣型,王那相打馬上前,沖城上喝道:「城上何人?我乃匡復上將英國公麾下,羽林長史王那相。奉詔進駐蕪州。還不開城迎接王師!」

城上那人大喝一聲:「我乃當朝右僕射南魯公麾下,游擊將軍梅毅,整兵在此,專誅爾等亂臣賊子!」

話音一落,也不多言,更不等王那相再說廢話,梅毅取出一支令旗迎空一揮,城牆上傳來一陣密集的梆子聲,緊接著嗖、嗖、嗖、嗖的聲音破空而來。從城下看不見城牆上還有其他人。三千弩手分為十五隊,上好弦都伏在雉堞之後。梅毅用旗語下令,一千五百支弩箭在同一時間仰射而出,落箭點都集中在敵陣前鋒陣型最密集的地方。

大軍中的弩陣,弩手射擊時並不瞄準一個特定的目標。而是分組按照號令以統一的方向與角度仰射。使落箭點覆蓋在指定區域,形成密集的殺傷力。這是一種「傻瓜式」攻擊。有點像現代地重炮單元,炮手開炮時看不見目標,只是按照指揮員提供的坐標與風力數據,調整仰角與方向射擊。

梅毅給了王那相一記悶棍,因為城下的軍陣前鋒位置在百步之外,那只離開了普通弓手的射程,在城上弩陣仰射,最遠的殺傷範圍可以達到兩百步。

不能怪王那相太蠢,而是他根本沒想到,千弩齊射那是在大軍交戰時才能遇到的場面,這一路行軍所過縣城都是望風而降,沒有什麼像樣的抵抗,冷不防在蕪州城下卻遇到了這一出。而且梅毅很絕,根本不聽他在城下講什麼,一見面毫不廢話就痛下殺手。

一千五百支硬弩射出地箭,如下雨般落在叛軍前鋒陣中,猝不及防一片人仰馬翻,叛軍當場就折損二百多人。王那相也中了兩箭,被厚厚的胸甲擋開人沒受傷,但是胯下的馬卻被射翻了,他身披重鎧落地行動不便,還是親兵舉盾上前把他救回了陣中。

城上三千弩手是兩人一小組,一輪齊射之後,射手將空弩交給身後的同伴,接過另一把上好箭的弩,按照隊長的號令再次分組輪番齊射,落箭點仍然集中在射程以內、敵人陣型最密集的地方。指揮地隊長緊靠在雉堞之後,從女牆垛地孔洞中觀察敵情。

叛軍陣中一片鑼響,騎兵撥馬向後,步兵舉盾掩護後退,城上三番箭後,叛軍已退到硬弩射程之外重新列陣,陣前留下了數百具帶箭的人馬屍體。

梅毅在城上看得清楚,心中不禁有些惋惜,剛才叛軍後退時一度陣型很亂,假如給他八百訓練有素的鐵騎開城殺出,他有把握一舉沖潰敵陣。可惜啊,城中上萬守軍幾乎都是臨時集合操練的遊兵散勇,開城作戰不太可能。

王那相一度心驚膽戰,差點起了逃跑的念頭,看城上的弩陣,絕不像烏合之眾。萬箭齊發之時,城上連一個人頭都沒冒出來,偷襲得手之後,也沒有聽見一聲歡呼,足見號令嚴明指揮有度。再聯想到城上南魯公的旗號,難道真的是南魯公秘率大軍已到江南了嗎?如果是那樣,自己這些人馬還不夠塞牙縫的!

等到退後重新列陣,發現城中並沒有兵馬趁勢殺出,這才鬆了一口氣,看來城中並無南魯公大軍。剛才城上那人自稱是南魯公部將。應該是是梅氏家將臨時操演兵勇登城抵抗,取出了軍械庫中地重弩。他又回想起剛才的弩陣,威力雖大,但是發箭之時前後並不完全整齊,落箭點散的也很開,不似操演純熟的大軍。

想到這裡,王那相驚魂安定,眼見天色已晚,下令在蕪州西門外紮營,分兵扼守四門。游騎往來環城巡視。命人連夜伐木添造盾車,蕪州城攻防大戰就這樣打響了。

盾車,就是前面豎起高盾抵擋箭矢的推車,穿重鎧地弓弩手在車中仰射掩護攻擊。步兵跟在後面,衝到城下之時,架起雲梯,可以舉盾衝上城牆佔領一片橋頭陣地。第二天。當叛軍地盾車冒箭矢衝到城下,剛剛豎起雲梯,只聽刷的一聲,整座蕪州城突然長滿了尖「刺」,就像一隻巨大地刺蝟。城上冒出了無數手持四丈多長竹槍的戰士,每三人一組守住雉堞垛口。

他們的裝備很奇特,戴著頭盔只掛了上身前半部的胸甲。互相的配合也很特殊。上中下三路分刺,三支長桿交叉一絞,只一個動作就能將對手連人帶盾挑落。這不是常規戰術,但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卻非常有效。

攻城的盾兵明顯處於劣勢,對方地竹槍又長又輕可以直接刺到城下,他們根本夠不到對手,而且舉著沉重的盾牌往上衝行動不便無法躲閃。盾牌本是防止弩箭射擊的,可此時弩手根本不理會攻城的盾兵,依然向盾車後齊射形成壓制。截斷遠方湧來的後續部隊。

這一天攻城失敗,接下來七天王那相加緊攻勢,仍然無法攻上蕪州城牆,他不知道蕪州城有多少守軍,又有多少支竹槍。給人的感覺幾乎無窮無盡。王那相也意識到自己當初太小看這座城了。想請求李敬業增派援軍,但此時朝廷的李孝逸大軍已經到了高郵。與叛軍主力交戰,李敬業也抽不出援軍來。

王那相進退兩難,只有暫時止住攻勢,讓大軍休整兩天,不再用雲梯,加緊建造地盾車與棧橋。攻城棧橋是一種大型器械,有點像現代飛機上下乘客的舷梯,架在盾車上直接推到城下,橋頭直抵城牆,連騎兵都可以直接衝上去。

蕪州的城牆三丈六尺,不算太高,王那相準備列車陣推進、架棧橋直上城牆,用騎兵去衝鋒,如果這樣還不行的話,那蕪州城真的就無法攻下來了。

梅毅見叛軍攻勢稍緩,在城中高地上遠望,只見敵營中不斷有軍卒砍伐巨木運回,就知道他們想幹什麼,不禁有些擔心。他下令搜集全城的火油以及引火易燃之物都運到城牆上,準備用火攻反擊,同時將軍械庫中的幾架大型床弩也抬上了城牆。

床弩也是一種攻城器械,安裝在床架上,以絞盤由數人上弦,特製地箭矢就像一支長矛,最遠射程可達千步之外,其威力可以射穿一堵牆。但是這種東西發射一次很麻煩,準頭不是很精確,箭矢也有限,對付兵陣衝鋒作用不大,放在城上還擋住來往地路,所以前幾天一直沒用,現在為了阻止棧橋推進,也搬了出來。

梅毅心裡清楚,蕪州城能否守得住,就在這最後一戰了,城內城外攻守雙方都已疲憊,朝廷大軍已經逼近江南,王那相一定會拚死一搏拿下蕪州。梅毅心中也清楚,一旦叛軍衝上城牆,城內軍民肯定死傷慘重!而到現在,他孤守蕪州,還沒有得到附近有援軍的消息。

唯一讓梅毅感到安慰的是,城中兵勇士氣正旺。很多人以前根本沒打過仗,初見叛軍難免害怕。但經過這幾天的戰鬥,成功拒敵於城下,人人興奮情緒高漲,戰意是越來越濃。蕪州府已發出告示,凡是參戰有功者皆有重賞,假如不幸傷亡,官府也會厚加撫恤並照顧其家人。

蕪州城攻守雙方決戰在即,遠在齊雲觀的梅振衣也遇到了難題。玉真公主千金之軀,跪在面前含淚請求一件事,明知危險,卻讓他很難拒絕。

第五卷︰應帝王  090回、含淚懷前公主訴,忽聞身後仙師回

叛軍到達蕪州城下時梅振衣正在齊雲觀,接連多日的攻城使蕪州城內外斷了消息,但戰場上發生的事情梅振衣都很清楚,因為有提溜轉這個包打聽城內城外來回忙著送信。以旁觀者的眼光來看,梅毅指揮的守軍佔了明顯的上風,梅振衣也很放心。

    他托提溜轉進城去問梅毅,需要自己做什麼?梅毅回信︰「城已被圍,我自能守,少爺在齊雲觀照顧好玉真公主與家眷即可。」

    梅振衣並未對玉真公主詳細講蕪州城戰況,只說蕪州無恙,不日即可退敵,免得她太擔心。玉真生性恬靜,住在齊雲觀中每日最多的時間是在書房看書,與谷兒、穗兒聊天,她也是在等梅振衣,因為梅振衣每天都會到書房坐一會。

    下人們對她很恭敬,沒事不會打擾她,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提溜轉。玉真公主是提溜轉一路送到齊雲觀的,她早已不害怕這個「鬼」,再見反而覺得格外親切,與他人不便說出自己的身份,只有與提溜轉在私下裡可以無話不談。

    提溜轉本就囉嗦,張家長李家短什麼都愛打聽,也喜歡和玉真公主閑扯——難得找到這麼好的一位聽眾,它說的那些雞毛蒜皮無聊事,玉真公主都聽得津津有味。也難怪,玉真從小養在深閨,哪聽說過這些?有生以來,讓她覺得最開心的事情。第一是每天在書房能見到梅振衣。第二就是隔三差五聽提溜轉閑扯淡。

    提溜轉出入齊雲觀,一般下人不知,能察覺它行跡地高人知道它地身份,也不去管它。這天提溜轉一大早就來了。它還真挺忙,昨天夜間去蕪州城轉了一圈打探軍情,來的時候梅振衣正在齊雲台上練功,它不敢打擾,一轉圈鑽進了玉真公主的房間。

    玉真公主還沒起床,提溜轉也不嫌自己礙事,見玉真已醒,就在床頭嘰嘰喳喳說了起來。它提到了兩軍陣前的事情,玉真很感興趣,就從床上坐起來追問了幾句。話匣子打開了。提溜轉將自己這段時間關於守城之戰地所見所聞都說了一遍。如果能看清它的表情,一定是眉飛色舞。

    然而它說著說著,感覺就有些不對勁了,因為房中變得很安靜,玉真公主不說話也不看它,低下頭去以手掩面,傳來的輕輕的抽泣聲——她哭了!

    梅振衣正在齊雲台上練功,他沒有打坐,而是面朝東方站立。此時剛剛日出。太陽從青漪湖方向升起,粼粼波光滿湖蕩漾,青漪三山也似鍍上了一層金輝。霞光穿過承樞峰的山腳,正照在齊雲台上。

    梅振衣週身上下也披著一層淡淡的霞光,仔細看去。霞光中似乎還有無數細微的精芒匯聚。在梅振衣身形外流轉。彷彿這一片天地中所有靈機都匯聚在齊雲台上,滿天的霞光也恍惚產生一種折射的錯覺。光華都籠罩在他一身。

    梅振衣在修煉,他的「省身之術」如今更上一層樓,從最早地「靜而知身、氣極鼓動、移經變氣」突破五氣朝元境界後,能夠延伸神識外感,學會了「內息之法」,突破了易經洗髓境界。他現在要做地,就是反覆洗煉身心,在修行中體會那種內外互感的淨化與昇華。

    他在修煉一種闢谷導引法門,也是「省身之術」到了易經洗髓境界之後洗煉身心的一種方法,孫思邈早有所授,境界到了他才開始習練。從修行角度講,不突破脫胎換骨的境界,是無法做到完全的闢谷不食的,但在易經洗髓階段,往往都需要有這麼一個過程,徹底的淨化身

    師父將同一法門教給不同的弟子,弟子修煉可能會各有巧妙,比如梅振衣在霞光中修煉闢谷導引之術,有他自己獨特的感悟。

    其中巧妙提溜轉看得不是很明白,它有些慌張地飄來,卻發現梅振衣身披奇異的霞光讓它這個陰神不能靠近,只能遠遠的停下。梅振衣此時行功,神識內外交感非常敏銳,立刻就知道它來了,霞光一收精芒內斂,轉身問道︰「提溜轉,出什麼事了?你慌慌張張的來。」

    提溜轉︰「沒出什麼事,就是玉真公主突然哭了,她哭的好傷心,我也不知道怎麼了。」

    梅振衣一皺眉︰「這些日子一直好好地,為什麼突然會哭,這大清早地,你是怎麼知道地?」

    提溜轉︰「我從蕪州城中來,看你練功不敢打擾,就去找公主說話,說著說著她就哭了,可能是被我說哭的。……哎呀,她來了,你自己問吧,好像剛哭完。」

    說話間玉真公主已經走出了齊雲觀地後院,素面而來綰著一頭青絲顯然尚未梳洗,臉上的淚痕已經擦拭,可眼眶依然是紅紅的含淚欲滴。她從晨風中走來,就像一朵嬌弱的花,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梅振衣剛要打招呼,玉真已經來到齊雲台下,抬起一雙淚眼不說話,向上伸出了一隻手,意思是讓梅振衣拉她上去。梅振衣伸手把她扶上齊雲台,柔聲問道︰「公主為何面帶戚容,是下人們得罪,還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之事?」

    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目瞪口等,玉真公主竟然一曲雙膝,跪在了他面前!

    梅振衣大驚失色,趕緊伸手攙扶︰「公主千金之軀,切莫如此,梅某萬萬受不起!」

    玉真公主決然道︰「不要扶我!梅公子早該受我一拜。」她平日說話溫柔婉約,不論什麼情況下都無絲毫施禮之處,然而此刻一聲輕喝。無形中帶著一位真正地皇家公主威嚴。卻是跪著說地。

    梅振衣也嚇了一跳,沒敢貿然去扶,退後半步一側身道︰「公主究竟有什麼事,開口吩咐便是。何故如此?」

    他一邊說話一邊向遠處的提溜轉擺手,提溜轉沒反應過來,還在愣在那裡看熱鬧呢,梅振衣在神念中喝了一句︰「別傻看了,快去守住後院的門,別讓其他人過來。」它這才打著旋飄向後院門。

    玉真公主跪在那裡道︰「梅公子之恩情,玉真粉身碎骨難報。不要再叫我公主,我也不是千金之軀,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無處容身的弱女子罷了。梅公子肯救我、收留我已是此生幸遇,本不該再有所求。可是玉真今日還是想求你一件事。」

    「有什麼事就說。只有我能辦到,自然願意幫忙,你先起來好不好?」梅振衣不好強拉,乾脆也在玉真公主面前跪了下來,面對面地說話。

    玉真揚起淚眼看著他,很清晰的說了一句︰「這件事,梅公子一定能辦到,請你送我兩軍陣前!」

    「什麼?你要到兩軍陣前!誠如公主所說,你是弱女子。那裡不是你該去的地方。」梅振衣又嚇了一跳。」

    玉真公主幽幽道︰「請問梅公子有父嗎?」

    梅振衣︰「我父是南魯公梅孝朗,公主是知道的。」

    玉真公主︰「那麼玉真有父嗎?」

    梅振衣︰「當然有啊,您是……」說道這裡他突然住了口,明白玉真公主是什麼意思了。

    玉真公主接著說︰「本以為被梅公子救離軍營,可以置身事外。但今天聽提溜轉介紹軍情。叛軍仍打我父王旗號,矯稱我父王就在軍中。……我父王死得冤屈。我怎能眼看著他死後仍被亂臣賊子任意糟蹋?」

    見梅振衣不說話,玉真又道︰「梅公子救了我,可是你怎麼向別人解釋這件事?我確實去過叛軍營中,叛軍確實打了我父的旗號,我是說不清的,人人都能聽信我的辯解嗎?梅公子並未親歷叛軍營中的事情,無法替我開口,難道要將我藏在齊雲觀中一輩子嗎?如果這樣,我的私心也是願意的,可惜不可能!」

    梅振衣嘆息一聲︰「我明白公主地意思了,你是想親自去兩軍陣前表明身份,呵斥對方矯稱你父王地詔令?」

    玉真公主︰「正是!請問梅公子,假如叛軍矯稱你父親的號令,你能無動於衷嗎?況且我父王已死,自己無法開口,天下也無他人能出面洗刷他的清名。」玉真公主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到最後又帶著梗咽,香肩發顫酥胸起伏,已是語不成聲。梅振衣忍不住伸手相扶,正想寬慰幾句,不料玉真公主輕呼一聲「請梅公子成全!」身子一軟就撲在了梅振衣胸前,將臉埋在他懷中又開始哭泣,哭的是淒淒慘慘、悲悲切切。

    兩人的姿勢有點尷尬,是面對面跪在地上,梅振衣只能伸手輕拍玉真的後背,又不好立刻把她推開。這位可不是谷兒、穗兒那兩個貼身丫頭,可以摟在懷裡隨便揉隨便哄,而且她哭的真是傷心,已經是非常、非常的忘情而失態了。

    正在此時,梅振衣身後有人說道︰「玉真公主,切莫再悲傷,你的話我踫巧都聽見了,你地想法不是沒有道理。……起來吧,我命徒兒送你進蕪州城便是了!」

    這人好厲害,竟能在梅振衣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上了齊雲台,聽見他的聲音,如果不是懷中還有玉真公主,梅振衣差點沒蹦起來——師父鐘離權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陡然聽見陌生人開口,玉真公主也吃了一驚,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趕緊從梅振衣懷中起身,低頭以袖掩面拭去淚水。齊雲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身穿青灰色道袍,束髮高簪面容古樸清 ,腰間懸著一個酒葫蘆,手中拿著一把破蒲扇,正是鐘離權。

    梅振衣上前行禮︰「師父呀,你終於回來了!這三年,徒兒好生想念你老人家!」他這句話發自肺腑毫不矯情,三年來,梅振衣確實想念鐘離權。如果不是玉真公主在一旁。梅振衣真想一把抱住師父。

    鐘離權在笑︰「小子,師父來地好像不是時候,你究竟幹了什麼,把人家女娃給弄哭了?」

    梅振衣咳嗽一聲︰「師父。這位是大唐玉真公主。……公主,這位是我地修行上師東華先生鐘離權,他老人家行事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你不要驚異。」

    玉真公主早就向提溜轉打聽過梅振衣地事情,知道他是孫思邈地弟子,又拜東華上仙為師。聽見梅振衣的介紹,上前盈盈施禮︰「俗世小女子玉真,拜見東華上仙!」

    鐘離權是位成道地真仙,成道前曾是東漢將軍,也用不著向唐朝公主行禮。只是輕輕一揮袖︰「玉真公主。你的遭遇我清楚,剛才的話也都聽見了。你想以公主的身份出現在兩軍陣前,就得有公主的威儀,這個樣子可不行!趕緊去好好梳妝,等你準備好了,梅振衣自會送你進城。……我有話與徒兒私下交代,你先去吧!」

    說完話一股無形之力裹著玉真公主,直接把她送下了齊雲台,公主倒也懂事。說了謝謝立刻轉身進了齊雲觀的後院。

    鐘離權一現身,就來了這麼一出,梅振衣苦著臉道︰「師父,我還沒有開口,您老人家就替我答應了?」

    鐘離權瞪了他一眼︰「她那個樣子。你能拒絕嗎?我不信!」

    梅振衣︰「您說的倒也是。我還真不好回絕。前一段時間是擔心她的身份暴露,引來叛軍主力。現在朝廷大軍已到,李敬業無暇分重兵來蕪州,她也可以公開露面了,如此還能鼓舞蕪州守軍士氣。」

    鐘離權︰「你想做的事,總有道理!先不必說她了,三年未見,師父該考考你這些年的修行如何了。」

    梅振衣上前拉住鐘離權地衣袖︰「師父,你走後這三年,我遇到了很多事,都要一一向您老人家稟報請教,有千言萬語啊,可一見面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這位少年老成地小公爺,也有真情流露的時侯,此刻看他的表情,很有些像孩子對長輩撒嬌。

    鐘離權面帶微笑,眼中有欣慰之色︰「有些事難以避免,為師也心中有數,才會吩咐積淵等人照護你,但是你把聞醉山清風、明月帶回了蕪州,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梅振衣︰「這些你都知道了?」

    鐘離權︰「當然知道了,你這三年的遭遇我大概都清楚了,一到蕪州,我就去敬亭山見了仙童清風。……你知道清風是怎麼說你的嗎?」

    梅振衣︰「你已見過清風?看他那個樣子,也不會在背後議論人啊?」

    鐘離權︰「他當然不會在背後議論人,我問了,他才開口的。他說你是世間非常之人,雖然眼前修為尚淺,但假以時日,又能盡得機緣,成就不可限量,對於這人世間是禍是福,連他也不敢斷言呢!……清風還提醒我要好好管教你這個徒弟,說越是你這種八面玲瓏的人,紅塵中混得輕鬆,修行中種種劫難就越多。」

    梅振衣眼珠子一轉︰「師父,這最後一句不像是清風的原話吧?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

    鐘離權嘿嘿一笑︰「當然不是清風地原話,我說的意思大概也差不多,當然是誇我有眼力啊,要不然怎麼就收你為徒呢?」

    梅振衣也笑︰「師父,咱就不說清風了,好久不見,我陪你去觀中好好喝頓酒,把積海真人等東華門下也叫上作陪,您老不是還要考我修行嗎?」

    鐘離權︰「積海我已經見過了,喝酒不必著急,你還要送玉真公主進城,路上再說吧。至於修行,我看也不必考了,你的修行已到九還轉境界,比我預計的更加精進。」

    梅振衣不解︰「何謂九還轉?」

    鐘離權︰「金丹大道中的說法,按醫家簡練之說,就是易經洗髓。你大清早在此練功時我就來了,看得清清楚楚。卻有一點意外,你以內息之法外感霞光,是在修煉闢谷導引之術,但是週身隱約可見霞光護體,不像是孫思邈所教。而以你今日地修為,還不可能自創一門道法,為師想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提溜轉看不出地玄妙,鐘離權這種大行家是一眼就看穿了,這一開口,問的正是梅振衣最近修行中一個關竅,是他在修煉時自行領悟地,從來還無人指點。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36:35

第四卷:德充符 091回、霞光瑞彩無多用,天刑雷劫師不言

    當初薛璋到菁蕪山莊來「請」梅振衣,先誆騙後威逼,有丹霞派三位長老相助。那丹霞三子施展的「絕壁丹霞術」十分神奇,霞光與身形一體,將梅毅、谷兒、穗兒三名人質裹挾其中,連清風與熊居士也沒有辦法強奪。

    倒不是清風打不過他們,而是丹霞三子與三名人質是一體的,只要一出手,就等於同時向八個人出手(當時霞光中還有薛璋與駱賓王)。

    那樣在打倒丹霞三子之前,首先傷的肯定是梅毅等人,清風與熊居士只能施法將所有人困住,讓梅振衣自己去談判。

    當時清風與熊居士之間還有一段談話非常有意思,似乎是與當時場面無關的廢話——熊居士問:「道門修行,有不修化身直接出神飛昇的嗎?」清風答:「從玄理上來講當然沒有,但是巧妙不同。有的門派看似不修化身,丹霞派就是其中之一,霞光變幻即是化身,佛門也有類似的心法啊。」

    神仙說話,你如果當成聊天那就真是聊天,他們不會對你解釋其中還有怎樣的玄機。梅振衣事後仔細回想當時的每一個細節,這一段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結合自己修行,他另有想法,丹霞三子以霞光裹挾人質,讓人無法強奪。換一個角度思考,其實這種法術不僅僅能裹挾人質,也可以保護他人,比如將薛璋也裹入霞光,就是在保護他。——自己能不能做到呢?

    以他的修為,自然做不到,但是借助法寶呢?還是可以借鑒的,比如用那對護腕妖王扣。突破易筋洗髓境界後。他又領悟了護腕的另一種妙用,那就是可以飛出一隻護腕扣住他人,施展護身之法將那人與自己連為一體,梅振衣曾用張果與梅氏六兄弟做過實驗。

    被扣住地人要想掙脫,必須破了他的護身之術,這也要看修為。梅氏兄弟不論怎樣躲閃,梅振衣都能扣住;張果如果還手,梅振衣扣不住他,但張果若不還手被扣住也不容易掙脫;梅振衣還厚著臉皮找積海真人試法,積海即使不還手被扣住。也能施法掙脫。

    制服一個人的情況是如此,但是從丹霞三子的霞光中所悟。法術的妙用有正反兩面,護腕同樣可以用來保護一個人。就像保護他自己一樣!假如梅振衣想保護某個人,也可以用一隻護腕將其扣住,別人想傷害此人,也必須先破了梅振衣的護身之術。

    當然了,梅振衣沒有丹霞三子那麼大的神通,但是法術的妙用是類似的,只是修為境界不同。

    清風對丹霞三子的評價是「出神。尚未入化」。什麼意思梅振衣不是很明白,但也說明丹霞三子地修為已進入「出神」的境界。是人世間地一流高手。所謂出神入化也是一種簡練籠統的說法,其中還有不同地修行次第,丹霞三子的修為境界不如左遊仙。但應比知焰仙子高出一線。

    梅振衣又想到了另一點,丹霞派其他弟子,肯定不會都有那三位長老的修為,日後碰到同樣的或妙用類似的法術,也就心中有數,知道該怎麼應對了。

    不得不說,梅振衣的修行條件是得天獨厚,有人清修百年,也不可能有他這種眼界,人世間出一位大成真人本已難得,而他倒好,連金仙都給領回家了。但是換一個角度想,如果另一個人與他擁有同樣的外在條件,也未必能有這些際遇與領悟,假如心性與資質不夠,剛開始連孫思邈那一關都過不去,更別談後來地事了。

    護腕借鑒「絕壁丹霞術」只是一種法器妙用,孫思邈早就教過他修行中道、法、術一體,那麼在道法修行中可否另有借鑒呢?梅振衣也想到了。

    突破易筋洗髓境界之後,梅振衣開始習練辟榖導引之術,心法是孫思邈所授,名為「餐霞」。類似地修煉法門很多,比如「采日華」、「服生氣」等等,就算不是修行人,晨練的時候用來鍛煉身體也是不錯地。

    梅振衣此時的修煉,是借助霞光吐露時天地之間的生發之機,內息外感洗煉身心。自從他見到了「絕壁丹霞術」,每次行功之後多了一項修煉,不僅洗煉自身精髓,而且施展護身之術神識外延至週身三尺,洗煉霞光中地「虛空」。

    看似多做了一番無用功,卻有了另一番巧妙,週身隱約有霞光護體,以前並沒人教過他這麼做。鍾離權一見,就看出其中的門道來,故此開口相問。

    三言兩語說不清,梅振衣從頭解釋一番,最後問:「師父,這些都是我自己所悟,行功時試一試,雖對修為沒什麼幫助,但也另有巧妙。

    這麼做,到底是對還是錯呢?」

    他說了半天,鍾離權只是看著他不說話,表情有些古怪,良久之後長出一口氣重重的拍了他肩膀一下:「不錯,不錯,一點都不錯,就是太早了,一般修行人出神入化之後才琢磨這些事的。」

    梅振衣不解的問:「難道這種法術要到出神入化之後才能修煉嗎?」

    鍾離權:「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丹霞派的道法,是採用外緣內感、外景內修之法洗煉身心,同時借助外丹餌藥修煉爐鼎,雖然心法秘傳,但玄理我可以推測。你修為還沒有到領悟世間諸法同源的境界,卻有這種悟性,假如丹霞派掌門見到你自悟此法,恐會起收徒之念,難怪那左遊仙也想把你收入門下。」

    梅振衣:「那我這麼做是對的了?」

    鍾離權搖頭:「也不能算對,其實你把這護身霞光煉化的再好,也比不上你的護身之術,境界是一樣的,對你此時修行而言,實則是無用功。」

    梅振衣有些失望的問:「難道就一點用都沒有嗎?」

    鍾離權揮起破蒲扇在他腦門上敲了一記:「你一個人過河,自然用不著既游水又坐船,但是過河之後意義就不一樣了!為什麼自古修行出神入化者多。成為一代宗師者少呢?道理就在於此。你有這種悟性,受益的是你將來的弟子,不是人人都能像你這般修行地。」

    梅振衣:「弟子?我還沒有大成真人境界,談什麼弟子?」

    鍾離權:「現在沒有,將來還沒有嗎?……先不說這些了,修行人問於外道、借鑒外法都可以,這護身霞光你練練也無妨,但自家根基要紮實。……唉,我真佩服孫思邈,怎麼把你教出來的?渾金璞玉向來不好下手啊!」

    梅振衣:「你老人家也很了不起啊。對了,不是說這次回來後就要傳授我金丹大道嗎。什麼時候開始啊?」

    鍾離權鬍子一翹:「等著,時機到了再說。你著什麼急啊?」

    梅振衣陪笑道:「弟子的意思是傳法不著急,但既然師父回來了,可以先舉行入門賜器的儀式,徒兒著急給您老磕頭行大禮呢。」

    鍾離權橫了他一眼:「想磕頭隨時磕,找那些借口幹什麼,你是惦記著把飛雲岫還給知焰吧?你可真夠多情的,齊雲觀中還有一位落難的公主沒安排明白。

    又想起流落人間的仙子來了!」

    梅振衣嘿嘿乾笑:「師父。好好的事情,您老一說怎麼味道就不對了呢?玉真公主就是知焰仙子救出來的。想到她也正常啊。」

    鍾離權把眼一瞪:「嫌我說話不好聽,清風說你的話更難聽呢!」

    梅振衣一愣:「您剛才還說清風仙童誇我呢,怎麼又變成說地難聽呢。他究竟還說了什麼?」

    鍾離權:「想知道嗎?我偏不告訴你!你也真可以呀,好端端一個仙童,讓你給帶壞了!」

    梅振衣一頭霧水:「你是說清風嗎?人家有金仙修為,怎麼可能被我帶壞?」

    鍾離權:「他不是幫你還薛璋三條命嗎?還就還唄,竟然還跟著你一起胡鬧,玩小孩過家家的遊戲……」

    原來那日假扮茶肆一家人,不是清風地主意,而是梅振衣的點子。

    清風地想法很簡單,讓梅振衣攔路,以薛璋的心性肯定不會停下馬車,梅振衣會被踩「死」,踩了一個也就不在乎兩個三個,再攔兩次路,再被踩「死」兩次就算搞定了,可以趕緊回家。

    被踩「死」一次之後,梅振衣受到了「啟發」,不願意再次被簡單的踩「死」,於是又想出了另外一個點子。出人意料的是,清風不僅沒有反對,而且施法讓提溜轉現形,讓它與梅振衣假扮夫妻去賣茶,把提溜轉高興壞了。

    還有更不可思議的,以清風的修為,本可以隱藏行跡不必露面。可是他依然按照梅振衣的交代,規規矩矩地在茅屋後面燒水,薛璋手下地衛士進來殺人滅口,他中了一刀老老實實倒地裝死。

    當時感覺不出有什麼好笑來,可事後回想,清風原先的做派那是臉一板簡直能拽到天上地仙童,也會挨一刀倒在地上裝死,那場面越想越是滑稽。在崑崙仙境肯定沒人帶他玩這些,都是來到人間之後與梅振衣「學」的,所以鍾離權才會說「好端端一個仙童,讓你給帶壞了!」

    說到這裡,鍾離權也繃不住了,開口哈哈大笑,梅振衣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一老一小正在這裡樂,提溜轉打著旋從齊雲觀後院門飄了出來,在齊雲台下問道:「梅公子,東華上仙,你們在笑什麼?……玉真公主已經準備好了,托我來問一句,何時可以出發?」

    鍾離權:「讓她先吃早飯,吩咐下人準備一匹快馬,她吃完飯我們就出發。」

    提溜轉:「她哪能吃得下去啊?」

    鍾離權一揮蒲扇:「吃不下去也得等,我和徒兒話還沒說完呢。」

    這一扇子又將提溜轉扇回了後院。

    梅振衣有些意外:「還要準備一匹馬,難道要弟子騎馬送公主進城嗎?我還以為師父帶我們直接飛進城呢。」

    鍾離權:「這是你的事,又不是我地事,假如我今天沒回來,你還不做事了?」

    梅振衣拉著鍾離權的衣袖道:「師父不是回來了嗎?」

    鍾離權:「我是你師父。指點你修行,又不是欠你地,自己的事情還得自己做!要不,我拿扇子給你扇一扇,直接把你扇成仙好不好?」

    梅振衣順嘴就接:「那敢情好啊,師父有這麼大能耐,就快扇吧!」

    鍾離權劈頭蓋臉一扇子打過來:「揍你這臭小子!」

    梅振衣身形提溜一轉想躲開,可還是被鍾離權一扇子打中腦門,笑著道:「師父好扇法!可您別忘了蕪州城被大軍圍困,您老要我單槍匹馬帶著公主殺入城中嗎?」

    鍾離權面容一肅。

    很鄭重的說:「你怎麼帶公主進城,自己想辦法。師父會跟在你後面。但不會現身,只能在關鍵時刻救你一命。也不會幫你送公主進城。」

    梅振衣拍了拍胸口:「有師父做後盾,我就放心了。」

    鍾離權搖頭:「你還沒明白我的意思,假如你身陷險境,我會救你出來,可不會幫你做別的,但願你不要讓師父出手,否則也太丟人了!……我還要囑咐你。盡量不要殺人。最好連一個人都別傷,這不是開玩笑!」

    梅振衣見師父說的鄭重。皺眉問道:「穿過大軍送公主進城,不出手傷人很難辦到吧?」

    鍾離權:「對你來說,難是難了一點。首先是要送公主進城,假如不殺人傷人更好,如果實在做不到,那也沒辦法,你還是要送公主進城,我只是提醒你盡量如此。」

    梅振衣:「為什麼呢?據我所知東華門並沒有不可殺生之戒。」

    鍾離權很突兀的問了一句:「你可知天刑雷劫?」

    梅振衣有點摸不著頭腦:「聽說過一點,據說是飛昇成仙時面臨的天數,但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還請師父指點。」

    鍾離權又搖頭:「何謂天刑雷劫,師父是不會告訴弟子的,否則弟子就很難再修行了,往往是成仙之後才會明白。……我見你的資質悟性極佳,此世修行成仙有望,才會點你一句。」

    這句話說地既古怪又玄妙,梅振衣撓頭問:「既然不會告訴弟子,您又何必要說?」

    鍾離權的表情與他地話一樣既古怪又玄妙:「我不告訴你,但你可以去問清風啊,他又不是你師父,不太瞭解人間修行道統,你若找準機緣發問,說不定清風會開口告訴你。」

    梅振衣越來越疑惑:「您老越說越懸了,我怎麼找機緣去問啊?」

    鍾離權:「為師把話說得再明白點,那日你說想親眼看見薛璋死在面前,清風說會如你所願,金仙開口不是開玩笑,薛璋要死的話一定會死在你面前,想死在別地地方都不可能!假如清風當時也在場,你就問他何謂天刑雷劫?」

    梅振衣:「您剛才說師父不會告訴弟子何謂天刑雷劫,否則弟子就很難再修行了,怎麼又要我去問仙童清風這種問題?」

    鍾離權眼神中大有深意:「你和別人不太一樣,應該給你找些麻煩,你如果心中有所顧忌,也完全可以不問。……天光大亮了,該出發送公主進城了,先解決眼前的事再說。

    ……「匡復大軍」攻打蕪州城,並沒有四下劫掠,離蕪州北門十里之外,有一家二層酒樓仍在營業,大門前兩側掛著四塊桃符題字:「留連山中味,仙蹤也徘徊。佳釀隨仙去,美酒自攜來,門上正中掛的牌匾是「萬家酒店」。

    或許是因為戰亂的關係,中午客人很少,樓下是空的,樓上只有兩個客人,分別坐在東北角與西南角*窗的位置,彼此離得很遠,顯得整個二樓也是空蕩蕩的,樓梯口站地夥計也是無精打采。

    這時樓下傳來客人進門地招呼聲,接著梅振衣與玉真公主走上了二樓,夥計眼前一亮,好俊的一對男女!這夥計地記性真不錯,立刻認出了梅振衣,他趕緊上前招呼道:「這不是梅家小公爺嗎?快請!」

    梅振衣與玉真站在樓梯口,卻似沒有聽見夥計的聲音,同時向另一個方向望去。只見二樓西南角的那位客人,也向兩人看來,此人披髮紫袍,正是左遊仙!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36:59

第四卷:德充符 092回、酒家幌旗題玉帝,紋銀十兩賭江山

    梅振衣與玉真怎麼會來萬家酒店?這與進城的計劃有關,蕪州城的四門早已用條石堵死,梅振衣帶著玉真只能衝上城牆進去。他先派提溜轉進城找到梅毅,商量入城的時間和地點,城中好做接應。

    提溜轉回報,梅毅和張果已經知道消息,進城的地點選在城牆西北角一個叫鳳凰坡的地方,時間定在太陽落山、軍營中生火造飯時。叛軍有六千多人,經過連日激戰,目前可用之兵也只有五千多,這些人不可能把蕪州城團團圍住。

    叛軍在西門外南側的開闊地帶紮營,那裡也是攻城的主戰場,其餘地方只是分兵駐守,並派偵騎來回游弋,所以梅振衣還是有辦法突破叛軍駐守的薄弱之處衝到城下的。

    提溜轉回報時,梅振衣已經在路上,正走在敬亭山腳下的十里桃花道中,玉真騎馬,梅振衣牽著馬與鍾離權步行。聽說約定的時間是日落前後,繼續前行有點早了,正想找個地方歇一會,遠遠看見了萬家酒店屋簷的一角。

    梅振衣笑道:「師父,還記得這家酒店嗎?三年前,你把人家折騰的夠嗆!」

    鍾離權:「當時只是開個玩笑,那日正準備去了結此事,你卻先插了一手,要不然,我也不會遇到你,這是你我師徒結緣之地啊。」

    玉真公主聞言很感興趣,問他們是怎麼回事?梅振衣簡單的講了這段故事,公主讚道:「梅公子,你真了不起,三年前才多大年紀啊,竟能想出那麼好的辦法來。……按你當初的設想,萬家酒店的新酒應該釀成了吧?」

    梅振衣:「我也正想去問問記掌櫃。老春黃的窖池是否養熟?……公主,你餓不餓?我們乾脆到店中歇腳吃點東西。」

    玉真點頭:「梅公子,不要叫我公主,叫我玉真即可。早飯放在眼前沒有吃下去,現在還真覺得有些餓了。」

    梅振衣又對鍾離權道:「師父,你還是隱去身形吧,否則會把夥計嚇到地。」

    他們歇馬進了萬家酒店,有鍾離權在身邊,梅振衣也沒擔心會出什麼意外,不料一上樓就看見了左遊仙。玉真也認了出來,站在那裡愣住了。鍾離權身形未現,見兩人的表情。以神念問了一句:「怎麼了,那邊是位高手,你們認識嗎?」

    「他就是左遊仙。」耳邊又有一人說話,竟然是清風的聲音,這位仙童不知人在何處,聲音卻送了過來。小小一座酒樓看上去冷冷清清,暗地裡可夠熱鬧的。

    鍾離權:「噢,就是他?有我在。你們不用怕,儘管過去就是了!」

    有師父在身邊,還聽見了清風的聲音,梅振衣當然不怕,拉著玉真公主道:「玉真,見到老朋友了,過去打個招呼湊一桌吧。該怎麼啐他不要客氣。」

    玉真本有些怯意,但見梅振衣這麼說,也很相信他,露出坦然的神色一起走了過去。梅振衣到左遊仙面前笑嘻嘻的抱拳:「左至尊,我們又見面了,你好可憐吶。一個人喝悶酒。我這人樂善好施,就陪你喝一杯吧。」

    他說完也不等左遊仙答話,逕自坐在左遊仙的右手邊,讓玉真公主坐在左遊仙的對面,那邊未現身形的鍾離權也在左遊仙左手邊坐下,一張桌子湊滿了。

    左遊仙有所察覺。知道身邊來了一位高人。暗中凝神戒備,表面上不動神色地沖梅振衣道:「小子。你的眼神沒什麼長進啊,我面前無酒,這家酒店的夥計非說他們不賣酒。」

    夥計過來道:「原來梅公子與這位客官認識啊?我們酒店確實不賣酒,梅公子知道地最清楚。」

    「有酒、有酒,恩公來了,當然有好酒!」有一人小跑上樓,一邊跑一邊喊,來到近前向梅振衣施禮,正是那位記掌櫃。

    梅振衣起身還禮:「記掌櫃啊,蕪州城在打仗呢,你這家酒店還開業?」

    記掌櫃歎了一口氣:「誰匡復誰,我這個小百姓不清楚,只想過太平日子。我家老母不願意離開祖宅,我這個兒子也只得留在這裡,不開張還能做什麼呢?」

    梅振衣:「說的也是,就是生意不太好啊。聽剛才的話,你家的新酒已經釀成了?」

    記掌櫃點頭:「成了,托梅公子的福,新酒成了,比當初更好!要不是打仗,正想給菁蕪山莊送去,順便再向梅公子討個計較,沒想到你親自來了,我這就給您搬酒去。」

    「他們一來就有酒,既然有酒,為什麼不賣給我呢?」坐在遠處東北角窗邊的那位客人開口了。剛才記掌櫃說話的聲音很大,他也聽見了。

    梅振衣沖記掌櫃小聲道:「既然有酒,那就賣吧,三年前不是說好的嗎?再編個故事,哪怕說夢見玉皇大帝上門要喝酒都行,你家這酒也就可以重新開始賣酒了。」

    記掌櫃:「這有點誇張吧?」

    梅振衣:「誇張就誇張唄,反正就是這個意思,誰也不能找玉皇大帝去問啊。」

    那邊地客人有點不耐煩了,朝這邊喊道:「掌櫃的,聽見沒有,他們是客人我就不是客人了?我也要酒!」

    記掌櫃趕緊高聲答道:「有酒,有酒,馬上就來,夥計,快給那位客官上酒!……客官,不好意思,我家的酒是新釀成的,泥封還沒開呢,所以方才說無酒。」

    梅振衣給了記掌櫃一錠銀子,吩咐道:「揀幾個拿手好菜端上來,酒也搬兩壇。」

    記掌櫃連忙推辭:「小恩公,我哪能收你的錢?」

    梅振衣:「要你收你就收,否則我怎好意思再來?銀子不用找了,今天這二樓我包了,上齊酒菜之後,你和夥計不聽見吩咐就不要上來。我們在這裡談點私事。」

    記掌櫃:「知道了,是不是將那邊那位客官也勸下樓?」

    梅振衣往那邊看了一眼:「不用了,就讓他坐那裡吧,離得遠不礙事,別再讓其他客人上樓就是了。」

    時間不大,酒菜上齊,記掌櫃與夥計都很聽話的沒有再上樓。梅振衣笑瞇瞇的給左遊仙倒了一杯酒:「左至尊,你好大地膽子,還敢來蕪州。就衝你這份膽色,我敬你一杯。」

    左遊仙淡淡一笑:「你的膽子也不小啊。可惜有些狐假虎威,身邊這位高人,為何不現形呢?」

    鍾離權說話了:「你又不是不知我在這裡。現不現形有區別嗎?你就是想拐我徒兒地左遊仙?修為比我想像的更高。」

    鍾離權在三人面前顯出了身形,同時又施了個法術,除這三人之外別人仍然看不見他,並且隔絕了幾人談話的聲音。

    左遊仙坐在那裡一抱拳:「原來是東華上仙,失敬失敬!自從與聞醉山清風一戰之後,我的修為又有精進,否則今日還真不易看破你地行藏。當初的事可不能怪我,你的好徒兒自己沒有報師門。」

    一直沒有說話的玉真終於開口了:「姓左的。我與你無冤無仇,何故將我劫走,送入叛軍營中?我只是一個孤苦弱女子,何曾開罪於你?」

    左遊仙笑了,一指梅振衣:「公主,我不把你帶走,你怎會遇到這位小郎君。現在恐仍然孤苦幽居吧?你不謝我也就算了,怎麼還要怪我?……還有你——梅振衣,你隨我行遊萬里,修為大進,也不說聲謝謝?」

    鍾離權哼了一聲:「左遊仙,你總喜歡將他人的福緣說成自己地功勞嗎?修行求超脫。明澈因果,而不是不要臉皮!像你這樣,修為越高,將來地麻煩越大,你自己麻煩也就算了,只怕給別人帶來的麻煩也越多。」

    梅振衣接著說:「我想說地話。已經被師父說了。左至尊。突厥叛亂你插一手,李敬業造反你又插一手。去年白鐵余謀逆,你肯定也去了吧?人家一個妖僧造反,你一個左道去湊什麼熱鬧,累不累啊?你自己累不要緊,但不要連累天下這麼多人!」

    左遊仙也不生氣,端著酒杯答道:「我有我所執,自己心裡清楚,順勢而為之。難道你認為我不插手,突厥就不會作亂?白鐵余就不會稱帝?李敬業就不會造反?事情是一樣的,既然它要發生,難道我還幫李唐不成?」

    梅振衣歎了一口氣:「老左,你是個明白人,和你講道理沒用,這裡也不方便動手,總不能把酒樓拆了害了記氏一家人,這樣吧,我和你打個賭好不好?……玉真公主,此話請你掩耳勿聽。」

    左遊仙放下酒杯:「不必掩耳,我可以讓她聽不見,你想和我打什麼賭?」

    梅振衣:「你就消消停停的,找個地方好好閉關修行去,用不著四處添亂。我賭十年之內,李唐大位改姓,天下國號改朝,不用你去煽動。」

    這話一出口,別說左遊仙,連鍾離權都愣住了。梅振衣說的當然是武則天稱帝,改國號為周的事情。神仙推演世事往往十拿九穩,但也要憑藉機緣鑒往知來,他們都沒見過武後本人,這種自古沒有的事情也是不容易推演的。

    左遊仙面色變得深沉起來:「梅振衣,你真是什麼話都敢說!請問輸贏如何?」

    梅振衣:「你若輸了,就拜我為師,然後到崑崙仙境找個地方清修,別在人世間搗亂。我若輸了,陪你十兩銀子。」他是摸準了左遊仙狂傲的脾性,打了一個正常人看來很荒誕地賭。

    左遊仙瞪眼道:「我輸了拜你為師,你輸了陪我十兩銀子!也太便宜了吧?」

    鍾離權手拈鬍鬚說話了:「左遊仙,我徒兒的意思很明白。假如他贏了,正合你的一生大願,可解開你這一世的糾結,對於你也是修行中的仙緣,有什麼不可以答應的?你應該希望他贏才對!如果他輸了,於你無損,至於李唐江山,在你心中又想開價幾何呀?……機緣在眼前,勿須多言,你賭還是不賭?」

    左遊仙緩緩的點了點頭:「說地也是,十兩就十兩,在我心中李唐江山不過如此,我賭了!……哈哈哈哈,十兩賭江山啊,難怪你不讓玉真公主聽見,李家人不被氣死才怪!」

    鍾離權看了梅振衣一眼,面露讚許之色,又對左遊仙道:「既然你賭了,那麼這十年就閉關修行,勿在人間生亂,說不定還能提前破關,領悟飛昇待詔之境。」

    這時左遊仙收了法術,玉真公主又能聽見了,好奇的問:「梅公子,你不讓我聽見的話,已經說完嗎?」

    梅振衣:「已經說完了,是修行人的一點玄機,公主還是不要聽的好,請您莫介意。」

    玉真很溫婉的答道:「你有修行玄妙,我自然不會介意。」

    「她不介意,我介意!她沒聽見,我聽見了!你們四個說地每一句話我都聽見了。十兩賭江山,好大的口氣,也好可笑,那不是你們家的江山。小子,你叫梅振衣?小小年紀微末修為,竟也在此妄談天機?」

    有一個「局外人」此時突然開口說話了,竟是坐在酒樓另一角的那位客人,他不知何時已站到梅振衣的身後。此人四十來歲年紀,身穿淡黃色長袍,腰束玉帶,五官端正面如冠玉,,鬍鬚及胸修剪的十分整齊好看,神色平和中帶著自然而然地威嚴。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37:20

第四卷:德充符 093回、蕪州城外神仙會,各開金口衍天機

    鍾離權一上樓,立刻就看出左遊仙是位高手,可是沒看出樓上的另一位客人有什麼異常,他坐在那裡始終沒有任何「破綻」,連鍾離權都把他當作一位普通人。但此人一開口就站到了梅振衣身後,並且說「你們四個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聽見了。」

    他說的是「你們四個」,那就意味鍾離權雖然施法隔斷了談話的聲音,隱去了自己的行跡,但那人仍然有辦法聽見與看見。僅僅是這一點還不讓人太驚訝,左遊仙就看破了鍾離權的行跡,畢竟離的太近。

    更不可思議的是鍾離權竟然沒有察覺,這只能說明一件事,此人的修為明顯在鍾離權之上,在真仙之上意味著什麼?雖說人間神通不過出神入化,那僅是指對外施展的手段,修為境界的差別還是有的。

    除了玉真公主之外,另外三人全部變色,梅振衣覺得後背一緊,有一種形容不出的無形壓力,坐在那裡沒敢亂動。鍾離權起身抱拳恭恭敬敬道:「請問閣下是何方神聖?我等在此談論一些私事,不足入外人之耳故此施法隱去聲息。以修行人的習慣,你本不必聽。」

    左遊仙也站起身來,卻未行禮,面容很嚴肅的點了點頭:「閣下好修為,但你既然不露行藏,為何又插言他人之私議呢?」

    那人不緊不慢的回話,首先沖鍾離權道:「你就是東華先生?你說得對,我本不必聽,聽了也不必點破。可事出有因,其中機緣不必向你解釋。你也不必問我是誰。」

    然後又對左遊仙道:「聽說你號稱天下左道至尊?如果是個不懂事的毛孩子也就罷了,但你有出神入化的修為,還敢這麼對我說話,果然有些門道。可惜你號稱至尊,卻並無至尊氣象,亦無至尊之心。算了,我不是來找你的。」

    他說完之後逕自坐了下來,就在梅振衣地左手邊,正處在梅振衣和玉真公主之間的位置。玉真公主有些不高興了。在座的所有人當中,她是最不「忌憚」這位中年男子的。粉臉微沉道:「你這人好生無禮!俗話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我們在這裡小聲說話,你不僅偷聽,還要前來騷擾,無人教過你禮數嗎?」

    說到這裡她突然臉紅了,原來此時莫名感到手臂一緊。像是被人握住了,同時全身被一種力量包容,就像有人張開無形的懷抱將她貼身抱住,這「懷抱」帶著梅振衣的氣息。通過這股無形的力量,彷彿她與梅振衣連為一體,連對方的呼吸心跳都能感覺到,芳心一亂臉就紅了。

    她的右手臂上戴著一隻護腕,是今天出門時梅振衣親手給她戴上地,就是妖王扣中的一隻。此時見玉真公主出言呵斥那位高人。梅振衣怕有閃失趕緊發動護身之術先把她「保護」起來。雖然不知自己地護身之術在這種場合有多大用處,但梅振衣還是盡自己之力護住玉真。

    中年男子的表情也看不出生沒生氣,似笑非笑的瞄了玉真一眼:「你很在意這位小郎君,心中對他有情?可惜啊,你此世雖與他有緣分,卻不是你想要的緣分!既然他妄談天機。我也談一句這人世間的天機。」

    這人說話倒是很直接,開口就點破了玉真女兒家的心思,然而說地卻不太好聽。梅振衣有些尷尬也有些驚疑,這位先生顯然有真仙之上的修為,怎會隨意開口說什麼「人世間的天機」?

    「那倒未必,我來到此地之後也聽說了不少人間的事。這大唐皇家的名分亂的很!當今武太后曾為太宗之媵妻。出家斬斷不是塵緣而是名分,不也回宮嫁於先皇了嗎?你說梅振衣妄談天機。你就不是妄談了嗎?推演世事之道,誰不會呀!」

    此時有個聲音突然在眾人耳邊傳來,是仙童清風開口說話,這下可熱鬧了,快湊夠一桌神仙打麻將了。

    中年男子聞言臉色微微一變,回頭望著窗外遠處敬亭山的方向,問了一句:「你是誰?為何藏頭露尾不現身一見清風的聲音:「我又不是衝你來的,何必要見你呢?說我藏頭露尾,那你又是何人化身行走人間呢?」

    中年男子淡淡道:「不是化身,是真身!」

    清風地語氣似乎頓了頓:「嗯,是真身?哼,你不說出自己是誰,有區別嗎?」然後再無聲息。

    梅振衣一直沒說話,現在其他人靜了下來,他咳嗽一聲終於開口了:「這位先生,您剛才說我妄談天機,究竟是什麼意思?」

    中年男子:「如果不是妄談,請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一句話很不尋常啊,言下之意他也知道武後將稱帝這件事,追問梅振衣打那個賭的緣由,在座的高人雖多,卻只有他與梅振衣明白這句話的含義。沒法回答,真要說清楚,梅振衣就得交代自己是穿越而來的秘密了。

    「天下人談天下事,管不了,談一談還不行嗎,神仙可以推演,凡人也可以瞎猜啊。」梅振衣只能和稀泥。

    中年男子:「哦,我看你不像在胡說啊?你是人間修道之士,假如真地知道,應該阻止才對,怎麼還用那種事情與人打賭?」

    梅振衣很想笑:「阻止?我能管得了嗎,再說了,與我有關係嗎,憑什麼啊?」

    中年男子表情有些古怪,瞅了梅振衣半天,似在自言自語:「看來你真是在瞎猜,方才聽你說話,我以為要找的人是你,現在看來又不像,那又會是誰呢?以你的修為,是看不破這種天機的,難道方才真的僅僅是市井之言?」說完話又回頭看了敬亭山方向一眼。面露不解之色。

    鍾離權道:「這位先生,您是來找人地嗎,請問要找什麼人?」

    中年男子:「也不是,我只是路過,看一看。」

    鍾離權:「那您到這家酒店做什麼?」

    中年男子沒有看鍾離權,卻盯著梅振衣答道:「進酒家,當然是喝酒,我是看見門前地桃符題字才進來地,假如這位公子不來。我還真沒有酒喝。」

    「請問,您帶錢了嗎?」梅振衣突然插了一句很突兀的話。那人地眼神讓他很不舒服。有一種無形的針刺感,連元神都躁動不安。眼見左遊仙已經「搞定」,不想再節外生枝,他乾脆主動開口打岔。

    與神仙打交道梅振衣也算很有經驗了,神仙開口總有玄機,順著他們的意思糾纏下去。說不定就有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那位仙童清風。但是想打岔也不難,不拿他們當神仙就是了,凡人說話可沒那麼多玄機,當初梅振衣對付鍾離權的試探時就很有體會。

    假如換一個人,明知面前是神仙說話,恐怕也不會故意打岔跑題,不理會對方想說什麼。中年男子果然被問住了,愣了愣道:「還真忘了帶錢。你是怎麼知道地?」

    梅振衣笑了:「太有錢的人,臨時出門往往忘了帶錢,我是猜地!現在你有三個選擇,一是用神通法力去偷、去搶、去變、去騙,沒關係,反正我們也不知道你是誰。二是留下來給酒店干幾天雜活抵賬。也好辦,我可以和掌櫃的說一聲,讓你到後廚刷碗。三是……」

    「三是讓你請客,你剛才對掌櫃說二樓你包了,我也坐在二樓,那酒錢就由你來付。是不是這樣?」男子打斷了他的話。主動接著說道。

    梅振衣:「對了,我就是這個意思。相見便是有緣,同席而坐就更是緣分了,扯那些沒用的幹啥?來來來,喝酒,今天我請客,請老朋友左至尊,也請這位新朋友,請問怎麼稱呼啊?」

    中年男子:「隨便你!」

    梅振衣順嘴就接:「原來是隨先生,我敬你一杯!」旁邊的玉真公主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連左遊仙與鍾離權都面帶笑意——這小子太特別了,不拿神仙當神仙。

    中年男子喝了一杯酒,放下杯子道:「我明白你的想法,不想再聽我多言,那我就不說了。今天受你人情,我也不能白喝你地酒,送你一件東西吧,這面鏡子就是我的一點謝意。它可以照見任何你想看的東西,只要有一念之緣!也可以解答你此生不解的因由,只要你追究其中!在這面鏡子中,可以看出你究竟是誰?」

    說完話他已離席而去,逕自下樓走了。梅振衣手邊桌上卻多了一面小鏡子,形狀大小就如女子梳妝常用的貼花鏡一般,輪廓似一把小團扇還有個手持的柄,鏡子是倒扣在桌子上的,背面純銀色,鏤刻著祥雲紋飾。

    僅看那祥雲狀淺浮雕,就知此物不是凡品,一眼看去恍然真如天際祥雲舒捲,定睛收攝心神才能看清那只是不動的紋飾,世間能工巧匠難造,應是修行法寶。

    那中年男子的話可謂說到了梅振衣心裡頭——它可以照見任何你想看地東西,可以解答你此生不解的因由,可以看出你究竟是誰?這對於一位莫名的穿越者來說,是極大的誘惑。

    梅振衣看見鏡子背面的祥雲紋,一瞬間有些恍惚,下意識的伸手拿起鏡子。此時神識中傳來一連串地聲音將他驚醒:「不可照!不能照!不要照!」竟是左遊仙、鍾離權、清風三個人的聲音同時說話,清風不知身在何處,而左遊仙與鍾離權嘴唇未動,直接以神念傳音。

    恍惚間突然被三道神念逼入神識,那是什麼感覺?梅振衣手一抖把鏡子給摔落了,鏡子卻沒有落地,而是很神奇的出現在梅振衣的衣懷中。

    此時神念中還有話聲傳來-

    左遊仙:「照見任何想看的東西,那是妄境,你的修為未到,不可亂照。否則進去出不來。」這人倒是挺有意思,他自己沒少折騰梅振衣,但在這種場合卻也幫他。

    鍾離權:「解答此生不解地因由,那是前生來世糾纏,境界未到,有答案你也堪不破,不是你此時所能見。」

    清風說地話最「通俗」:「這面鏡子不是你的,不論你用它照人照己,你在鏡中所見。那隨先生都可以看見。他說地話當然不假,但最後一句有問題。不是你知道自己是誰,而是他可以通過鏡中所見窺測你究竟是什麼人?你還無法控制鏡中會照見何事,乾脆不要照!」

    好懸吶!梅振衣從懷中掏出鏡子遞給鍾離權道:「我差一點就照了,這東西,我不敢留,還是交給師父您罷。」

    「咦。鏡子不是落地不見了嗎,怎麼在你懷裡?」玉真公主眼睛瞪得大大的,很吃驚的問道。

    「神器!」左遊仙與鍾離權同時開口,他們都是有見識的人,看見這一幕立刻就認出這是一件神器。所謂神器與普通的法寶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它可隨化身變化,否則以梅振衣的修為,自己是不可能將落地地東西從懷中取出的。

    梅振衣:「神器也不敢留,清風仙童地話嚇到我了。我可不想照鏡子的時候被人偷窺。」

    鍾離權與左遊仙又齊聲道:「清風對你說什麼了?」

    剛才很有意思,三位高人一齊用神念暗中提醒梅振衣,彼此卻是聽不見的。梅振衣將三人剛才的話分別又講了一遍,大家這才都清楚了。玉真公主有些懵了,方才只有她沒想到那位說話「討人嫌」的中年男子,竟是如此高人。不在東華上仙之下。

    鍾離權接過鏡子,對著自己照了照,又在手中撫摩一番道:「清風的境界在我之上,我此刻才看出奧妙,他人未到就看出來了。左道長,你也看看?」然後把鏡子遞給了左遊仙。

    左遊仙接過鏡子。臉色微微一變。拿在手中把玩卻沒有照:「仙人了斷因果,確實有所不同。我雖不怕這面鏡子,但也不會照給那位隨先生看地。……梅振衣,這上面有化身靈引,相當於化身隨行,他可以隨時收去,而你卻丟不掉,不論丟到哪裡它都會自動回來的。」

    鍾離權搖頭道:「他已說送給了梅振衣,除非梅振衣自己要還,否則他是不能收去的。」

    梅振衣趕緊說:「我還,我現在就想還!鍾離權瞪了他一眼:「你想還,人家還不想收回呢!這是一件神器啊,什麼人有這種大手筆,隨手就給了你?這東西有大用處,不照自己也可以照別的,麻煩只有一個,那就是不論你施法照向何人何物,那位隨先生都可以看見。……你這孩子怎麼回事,莫名招惹到那種人?」

    梅振衣叫道:「師父,冤枉啊,我根本就不認識他!您是仙人都不明白,我怎會明白?」

    鍾離權歎息一聲:「你確實沒招惹他,但是,誰叫你在那種人面前胡言,信口叫他隨先生?現在倒好,他的靈引真的隨身不脫了,也算給你個教訓!」

    左遊仙皺眉道:「教訓一個凡人,隨手就送一件神器?沒有這麼做事的,必定還有原因。……小子,你真不簡單啊?」

    鍾離權:「既然看不透,空想也無益,徒兒,這件神器你自己收好吧,不用擔心失落,也不可隨意亂照。先把眼前的事情辦好再說,有時間再慢慢處理這面鏡子。」

    眼前的事當然就是送玉真公主進城,酒樓上碰見左遊仙與隨先生一打岔,又坐了一會,眼見約定地時間快到了,梅振衣與玉真公主下樓離去。在酒樓門外的湖邊,梅振衣略帶歉意的對玉真公主道:「真的不好意思,本來就是想陪你吃頓飯,不料卻發生了這些事,沒嚇到你吧?」

    玉真公主:「我早知你是仙人弟子,和你在一起,是我一生從未有過的奇遇,這是我的福緣,怎麼會害怕呢?」說話時低下了頭,夕陽下,嬌羞地臉色亦如天邊的霞光。

    梅振衣有些尷尬咳嗽一聲:「玉真,時間差不多了,上馬吧!」坡的方向有一匹快馬飛馳而來。馬上坐著兩個人,梅振衣在前面提韁,玉真公主從後面伸雙手抱著他,抱的很緊,臉也貼在梅振衣的後背上,似乎是害怕摔下馬去,可她表情卻一點也不害怕,彷彿還很陶醉。

    一騎煙塵很快就引起了攻城叛軍警戒哨的注意,遠處接連響起示警地號角聲。梅振衣地馬裡城牆還有三里多遠,迎面左右兩個方向就傳來了隆隆的馬蹄奔騰聲,在城外巡視地叛軍游騎恰好趕到了,共有六十餘騎,左右合圍攔住梅振衣的去路。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37:52

第四卷:德充符 094回、仙童避客出山外,神君躍馬入城中

    「什麼人?站住!……再不停下,就放箭了!」對面騎兵紛紛喊道,卻沒有布成戰鬥隊形,因為梅振衣這一騎看上去沒什麼威脅,一匹馬上兩個人,既沒穿盔甲也沒拿兵器,不知道他們是來幹什麼的?

    「快閃開,馬驚了!」梅振衣大喊一聲,毫不減速仍往前衝。對面的人愣了愣,就這一愣神的功夫,梅振衣連人帶馬已衝到了近前,騎兵們立刻就發現了不對!

    梅家養的馬,當然是日行千里的良駒,可是好馬不等於天生就是戰馬,戰場上一往無前的鐵騎是要經過嚴格訓練的,而菁蕪山莊的馬沒有上過戰場。這匹馬一看見前面有騎兵阻擋,本能的就想放慢腳步向旁邊躲閃,梅振衣扯住韁繩雙腿用力夾馬,控住這匹馬繼續前奔。它顯然不是驚馬,這個破綻被騎兵們發現了。

    發現不對,梅振衣的馬已到近前,近距離開弓放箭來不及,騎兵們紛紛亮出兵器迎了上去,而他們根本就沒有「碰」到梅振衣。離著還有幾丈遠,梅振衣的袖中飛出一支銀白色的長鞭,似一條飛舞的銀蛇撲了過來。

    刀槍擋不住銀蛇,這鞭子一碰見阻擋就散開成一片片白霧,緊接著又瞬間凝聚成形,只聽啪、啪、啪一連串脆響,鞭梢如翻花跳浪般掃過,分別抽在面前騎兵胯下馬的耳後。這下可就亂了,這些戰馬連叫都不叫一聲就突然倒地,騎兵們猝不及防紛紛落馬。

    就這麼一個照面,梅振衣已經打馬穿了過去,向著城牆飛奔。遠處的城牆上。此時升起了一股濃煙,濃煙兩側的雉堞後突然站起來一排弩手,左右各百人,端著上好箭的弩指著城下。

    梅振衣奔馳地方向正對著濃煙升起的地方,此時身後傳來嗖嗖的羽箭破空之聲。他剛才抽倒了面前七、八騎衝了過來,其餘五十餘騎撥轉馬頭隨後就追,同時開始放箭。梅振衣頭也沒回,那支長鞭在身後盤旋,散成一片白霧,白霧舒捲又不斷凝結成點點銀光。將飛射來的箭矢全部掃落。

    這不是鞭法而是劍法,就是當初習練昆吾劍時滿天切菜的功夫。此時竟然以拜神鞭的妙用變化施展而出,盡數擋住箭雨。這根鞭子在梅振衣手中是千變萬化。運用的無比純熟,比自己的手還要靈活許多。

    追到了城下弩箭的射程內,騎兵們不約而同勒住戰馬不再追擊,他們都好奇的看著——這兩個人想幹嘛?一點都沒減速,想撞城牆自殺嗎?

    眼看到了城牆下,梅振衣大喝一聲一提韁繩,胯下馬騰空而起。同時向前揮出拜神鞭。長鞭化成一道湧動地白虹直抵城上。馬踏虹橋如奔馳在虛空,還傳來嗒嗒的馬蹄聲。就這麼衝上了城牆,所有人都驚呆了!

    別說城下地騎兵,就連城上的弩手們也是張大了嘴目瞪口呆。有好幾個人地弩都脫手掉落城下。他們只是奉命來接應梅公子「進城」的,並不知道梅公子會怎樣進城,做夢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面。

    拜神鞭化為無形白霧之後,還能承受住馬蹄踏落的份量嗎?當然不能!周圍沒有人看清,馬蹄每一步踏下,虹橋上相應的位置恰好閃現一片銀光,這與剛才打落箭矢的法術很像,此刻卻用來托住馬蹄。

    以梅振衣的法力,御器當然能夠承受兩人一馬地重量,但此種法術真正地妙處不在於法力,而在於修為境界。

    神識能感應周圍一切細微的變化,由心而發隨時做出反應,凝聚一段鞭身盤旋成一片銀光,恰好托住馬蹄,看上去就像馬踏虛空馳上城牆。

    沒人教過他這麼做,梅振衣不僅借鑒了昆吾劍地妙用,而且還受到了另一人的啟發,就是齊雲觀原先那位呂觀主。當初呂觀主帶著他從齊雲台越過絕壁峽谷進入青漪三山,就是展開無形之器飛雲岫為虹橋。那是梅振衣第一次看見修行人的御器神通,如今他地修為不亞於當日的呂觀主,手中拜神鞭可虛可實,也模仿出飛雲岫的「虹橋」妙用來,而且比當初呂觀主施展的手段更加高明。

    玉真公主如癡如醉簡直如做夢一般,與心愛的情郎同乘一馬已讓她芳心亂跳,再看見梅振衣單槍匹馬敢衝向敵陣,年紀輕輕竟有頂天立地的男子氣概!最後登城這一幕,比神仙騰雲駕霧還要瀟灑英武。假如用現代的話來形容,那就是——哇,簡直帥呆了!

    這麼形容也許太誇張,但玉真公主的感覺就是這樣,如果說以前她只是對梅振衣暗生情愫,那麼此刻一顆芳心已徹底為他傾倒。

    在遠處的鳳凰坡上,鍾離權在觀望,左遊仙還沒走,也站在鍾離權身邊。只聽鍾離權捻著鬍鬚微笑道:「我這個徒兒,並不清楚自己有多大本事,今天要進城時,還想求我幫忙。

    左遊仙:「誰叫你是仙人呢?有這樣一位師父,弟子當然不自覺有所依仗,當初你就不該報出名號與身份,慢慢施教才對!」

    鍾離權:「你不知事情始末,我未現身之前,他已將我的名號叫破了,我這才去找他的。」

    左遊仙:「但是你收徒之後,晾了他三年沒有露面,讓他自己去經歷世間磨難,對他這種人是有好處的,看他手中法器的變化就知道了。」

    鍾離權:「都不是我教的,孫思邈的根基打得好,那小子的悟性超乎一流,簡直就是修行的天才!」

    左遊仙看了鍾離權一眼:「他手中的那根長鞭是你給的吧?比你自己的這把破扇子好!他尚沒有出神入化的神通,但這件法器用的倒有幾分出神入化的意思了。」

    鍾離權:「他還不知自己平日所用的也是一件神器,我東華門下擅長煉器,但數百年來我只親手煉成這麼一件神器,他給取名叫拜神鞭。」

    左遊仙:「只能說你太懶了。

    你徒弟比你用功多了!看他今日如此登城,對『御天下大塊無形之術』已有所悟,只是修為境界還不足。我觀這件神器在他手中的變化,等他有了大成真人成就,就算沒有飛天之能,憑借這支拜神鞭也可御器飛游了!東華先生,你可真捨得下本錢啊?」

    鍾離權嘿嘿一笑:「這支拜神鞭與他有緣,當然要賜給他,至於最終是不是他地東西,還要看緣份呢!」

    左遊仙:「你還沒見過他使用此器所有的變化吧?有些恐怕是你這個師父也想不到的。他曾在我面前使用上古神農百草鞭的法術,連我都沒察覺。好險著了他的道。」

    鍾離權:「噢,我尚不知。我從崑崙仙境閉關方回,今天才見到他,請問是怎麼回事啊?」

    左遊仙直接發了一道神念印過去,將梅振衣當初隨鞭煉製迷仙散的事情從頭到尾解釋清楚。鍾離權是呵呵直樂,左遊仙冷哼一聲道:「你有什麼好高興的?又不是你教的,是孫思邈打的根基,他自己另有所悟。說起他的修行。我點化地比你更多!」

    鍾離權:「左道長。你錯了,你喜歡把事情想偏。遇到你,是他的修行機緣也是劫難,他地悟性。不是你的功勞!若說點化,梅振衣所作所為,在我眼中何嘗不是點化於你?」

    左遊仙一皺眉:「東華,你不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嗎?」

    鍾離權:「我地話有什麼不對?」

    左遊仙:「我不是在和你論道,而是在談梅振衣,你剛才說這小子並不清楚自己有多大本事。其實以他的年紀,這種修為,在人間修行弟子之中幾乎是見不到的。有拜神鞭在手,我看就算來幾位大成真人,論手段也未必如他,你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嗎?」

    鍾離權表情也嚴肅起來:「原因很簡單,想想他出道以來,遇到的都是什麼人?包括你我在內!……這確實不尋常,小小蕪州,怎會如此風雲匯聚?這麼點大的地方,既不是仙家大派道場,又沒在開法會。」

    左遊仙:「別的不說,剛才酒樓中的場面,你在人間遇到過嗎?」

    鍾離權緩緩搖頭:「沒有,從來沒有!四年前,我遙望此地風雲有變,好奇之下前來查看,也未得要領,卻恰好收了梅振衣這個徒弟。現在看來此地確實有玄機,你不是唯一注意到異常地人,就在今日凌晨,清風仙童也對我說過差不多地話,但我們已身在其中,修為再高恐怕也看不透。」

    左遊仙:「今日那隨先生出現的就很突兀,給了梅振衣那樣一面神鏡,看來也是想借這小子地眼睛看一看此地究竟。」

    鍾離權:「可隨先生不該現身那樣做的,你可能還不解,但是我明白,只要他一現身插手,就等於你我一樣身在其中了。」

    左遊仙:「我看那人本來沒打算現身,是被梅振衣的話逗出來地,難道是因為那個賭?」

    鍾離權:「我也不清楚,但肯定有原因,必有機緣將他捲入。……嗯?敬亭山下好像發生了什麼事!」話說到這裡,鍾離權突然眉梢一挑,轉身向敬亭山方向望去。

    ……就在梅振衣躍馬衝上蕪州城的時候,敬亭山腳下也走來一個人,他是位中年男子,淡黃袍腰束玉帶,飄飄然足不沾塵,正是那位在萬家酒店現身的「隨先生」。

    自從蕪州城的戰事一起,明月不喜歡遠方戰場上的戾氣,清風就施法隔斷了敬亭山內外。此時從山腳下向上望去,樹影婆娑風清雲淡,卻沒有上山的路。可這種法術卻擋不住真正的仙人,中年男子就像看不見眼前的阻隔一般信步前行。

    隨著他的腳步,眼前光影變換,一片茂盛的竹林間,蜿蜒的山道顯現出來。前方路中央站著一名女子,一襲翠衣眉目如畫,一見他就盈盈施禮道:「隨先生,此地是金仙道場,今日不待客,請您止步回頭。」

    中年男子:「你叫我什麼,隨先生?」

    女子面容恬淡的答道:「先生在萬家酒店自稱姓隨名便你,清風仙童也稱你為隨先生,難道不對嗎?」梅振衣在酒樓上順嘴一句話。現在搞得大家都叫此人為隨先生了。

    中年男子感覺有點好笑,點了點頭道:「那好,就叫我隨先生罷,請問你又是誰?」

    女子:「我叫綠雪,是山中精靈,受清風仙童所托,在此攔路勸客。」

    隨先生:「清風,是聞醉山清風嗎?」

    綠雪:「正是。」

    隨先生笑了:「我聽說過這個清風童子,在崑崙仙境是出了名的難惹,沒想到今日到此。他竟然遣你這個小樹精攔路。他的法術擋不住我,你這個小樹精就能擋住我嗎?」

    綠雪神色不變。淡然道:「以隨先生地修為,想上山綠雪自然擋不住。仙童只是托綠雪轉告一番話而已。」

    隨先生:「什麼話,他自己不說,卻要你轉告?」

    綠雪不理會他的語氣,逕自將清風的那番話說了出來:「隨先生不說出自己的身份,不過是行遊人間一散人,自然可見可不見。

    隔絕此山內外的法術,在上仙眼中不過如凡人家門鎖。防君子不防小人。請問隨先生您這種人。若主人不允,會溜門撬鎖嗎?」

    隨先生沒有生氣。反而給逗樂了,笑出了聲:「有意思,說的也有道理。以我的身份,自然不會與你這個小樹精為難。我就不進門了,但是想見他也不難,可以施法喚他來門前相見,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綠雪不緊不慢的說:「喚不得,清風仙童已不在此山中,他出門辦事去了。」

    隨先生:「哦,他能有什麼事出門辦,不是出了名的難惹嗎,怎麼沒見面就被嚇跑了?」

    綠雪:「這就非我所知了,仙童托我轉告的話都已說完,隨先生請回吧。」

    隨先生搖了搖頭轉身欲走,剛邁出一步忽然又回身道:「不對呀,這座山是他地嗎?我既是行遊人間一散人,遊山玩水不可以嗎?」

    綠雪:「此山是蕪州梅氏所有,梅家公子已將這座山送給清風仙童為道場。」

    隨先生又在搖頭:「一介凡夫俗子,送地契物產還好說,但不好說成是送道場。既然我今天來此見到人的是你,我看這座山不該是他地道場,應該是你的道場才對。」

    綠雪:「綠雪不解隨先生何意?」

    隨先生高深莫測地一笑:「你現在當然不解,日後自然會明白的。

    那清風無端開口與我辯天機,我就在此地開口,留一句人間世的天機。」

    綠雪沒有聽懂他的話,而隨先生已轉身離去,瞬間不見蹤影。這時提溜轉打著旋從竹林間飄出,在綠雪身後道:「真走了呀!他那麼大本事,居然真被一句話說走了!清風不在?太好了,梅公子有事托我正要問明月呢。」

    清風真的不在敬亭山中,至於是不是被隨先生嚇跑的,除了他自己就沒人清楚了。他此刻與梅振衣一樣,也進了蕪州城,幹什麼去了,綠雪也不知道。

    ……梅振衣進了城,梅毅、張果等人早就準備好接應,找個幽靜的地方先安頓好玉真公主,幾人又在一起商量公主該怎樣亮明身份地事情。

    一見到梅毅,梅振衣就吃了一驚,這才十來天地功夫,梅毅的頭髮竟然白了不少,兩鬢就似染上了一層秋霜,以他地修為不至於啊?

    等安頓好公主,梅振衣出門拉住梅毅第一句話就是:「毅叔,你怎麼回事,頭髮怎麼突然白了呢?守城之戰,如此勞心費神嗎?以前打過那麼多仗,也沒見你這樣啊?」

    梅毅搖頭道:「不是因為戰事本身,不知為何,蕪州開戰不久,我整夜都會做種種噩夢,驚心動魄、神魂不安,到昨夜已經是第七天了。」

    張果也在一旁道:「的確如此,這幾日來梅將軍寢食難安,頭髮一天天在變白,都是那些纏魂噩夢的原因,如果不是戰事正緊,我也想勸他去找少爺看病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38:21

第四卷:德充符 095回、定心安住莫失守,凌霄寶鏡誰可偷

    梅毅是一名戰將,平時是梅府的親衛,上陣時是梅孝朗手下的親兵首領,經常帶領最精銳的重騎兵衝鋒,千軍萬馬中不知殺過多少個來回。但梅毅從來沒有做過三件事——

    第一是他從來沒守過城,重騎兵是野戰主力,守城發揮不了最大的作用,梅毅曾經歷過多次攻城之戰,從來都是對方守城。這次他自己守蕪州,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假如換作梅孝朗率大軍在此,早就派他出城衝殺去了。

    第二是他從來沒做過主帥,以前打仗都是聽主帥的號令,一直都是個將才而非帥才。但今天情況不同,滿城軍民都指望他一個人,他的是一城主帥,軍政大權都在手中。

    第三是他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打過仗,縮在城中只守不攻,他與人動手時從來沒有這個習慣。更不適應的是,這些天都是別人動手廝殺,他只是站在那裡看著。一身神功已失,再加上他是全軍主帥,不可能親自出手。

    守城之戰還算順利,但梅毅心中卻很不順,做一件與自己平生習慣毫不相符的事情,還不得不認真去做,這種感覺會是什麼樣呢?他人不是梅毅,形容不出來。

    還有感覺更糟糕的,從七天前開始,梅毅每天夜裡怪夢連連。

    他夢見王那相率領著叛軍衝上了城牆,跟隨他守城的兵勇紛紛戰死。倒地之後都用求救地眼神看著他。又夢見蕪州軍民趁他睡著把他綁到敵營獻降,開城迎接叛軍,梅氏一家人皆遭屠戮。還夢見在戰事的最後關頭,自己單槍匹馬衝出城去,前方是殺不完的敵人。

    等等怪夢不一而足。只要他躺下一閉眼,這些場面就紛沓而來,怎麼樣都擺脫不了。

    假如換一個人不給逼瘋了才怪!梅毅是心念堅定之人。按現代的話來形容,這人的神經比鋼絲還要堅強,能夠不為所動。但這也夠他受地,因為沒法休息,睜開眼就是守城之戰,閉上眼又是噩夢不斷。一連七天。梅毅的頭髮都漸漸變白了。

    張果問明情由也很為梅毅擔憂,如果不是戰事吃緊無法離開,他真想勸梅毅去找少爺看看,梅振衣是孫思邈的衣缽傳人,也算是一位小神醫。

    聽完事情始末,梅振衣伸手扣住了梅毅地脈門,眉頭緊鎖道:「以毅叔的修為,是不可能有普通病症的,這恐怕不是病。難道是積海真人教你的修行心法,習練時出了偏差?」

    「非是修煉有偏差,而是他以前的心性有偏差,冰雪入爐,必然消融,這一關必須得過。我已經封住他的神通法力,否則他地麻煩更多。」耳邊有聲音傳來,是仙童清風在說話。

    梅振衣一轉身沒看見人,用神念回了一句:「仙童,你別總這樣說話,一驚一乍的。想嚇誰呀?就不能現身嗎!」以他的修為還無法主動與人用神念交流。但是靈山心法突破「喚鬼神」的境界之後,神識感應到提溜轉那種陰神或者清風這種仙人。在神念中與他交流,他也是可以對話的。

    清風說了一句讓他很意外的話:「我在躲一個人,不方便現身,你帶著梅毅到翠亭庵來。」

    梅振衣訝道:「清風,以你的修為,還需要躲什麼人?」

    清風的語氣有些不悅:「還不是你招惹出來的,萬家酒店遇見地那位隨先生。」

    梅振衣:「他那麼厲害嗎?連你都要躲?他究竟是什麼人?」

    清風:「我也不清楚他是什麼來路,總之深不可測,又來意不明,我不想與他糾纏。……別廢話了,快帶梅毅到翠亭庵來,我在後院等著,他的病你能治,但需要我護法。……你們三個都不要開口說話,直接來就是了,免得讓人聽見,察覺我躲在這裡。」

    張果與梅毅也聽見了清風的話,一頭霧水不明所以,沒有開口互相使了個眼色,一起去了翠亭庵。

    城外在打仗,城內的翠亭庵香火反而比平時更旺,很多老百姓都到這裡來燒香祈福,保佑這場仗快點打完,恢復太平日子。現在的翠亭庵熱鬧的就像過節,尤其是後院牆外人更多。

    在梅振衣地建議下,翠亭庵搬到城中之後添加了一個「服務項目」。翠亭庵在城中門朝東,後院的那一面山牆就變成了朝西。尼姑們貼著牆面拉上了很多道細繩,來敬香的老百姓可以將自己的心願寫在一條窄窄的黃綾上,掛上山牆。

    黃綾不貴,兩文錢一條,可以在翠亭庵中「請」,讓「值班」小尼姑替你寫,也可以自己在家中自製寫好,但尺寸和顏色要和翠亭庵準備的黃綾是一樣地。掛黃綾當然不是免費地,但結緣不限,只要給錢就行,哪怕只給一文,尼姑也會把你的黃綾掛上去,時間一個月。

    這主意是怎麼想出來地?梅振衣穿越前的大伯梅正乾是一家道觀主持,曾開發過不少類似的旅遊項目,絕對是當地宗教界的人才,梅振衣只不過把大伯的那些創意變了個花樣。

    在當時的蕪州,這可是個絕佳的主意,哪怕是窮人家,只要花上一文錢,就可以把自己對菩薩的祈求或虔誠的心跡,寫下來掛在牆上給西天的諸菩薩門看。而那些大方又有錢的主,自然不會少給,一次施捨幾錢銀子的也有不少。

    星雲師太自然不會反對梅振衣這個建議,這個「服務項目」一經推出,就受到了蕪州百姓的廣泛歡迎。偌大一面紅漆山牆,拉上繩子總共有八百四十個位置。每個月都掛得滿滿地,有不少人還特意上門交錢,寫好黃綾預約下個月的。

    平日裡香客們在庵中進完香,都會出門繞到翠亭庵後面來,看看這一面山牆外掛的黃綾上寫的都是什麼?這也算蕪州一景了。

    時間已是黃昏。山牆外還很熱鬧,但與這一牆相隔的翠亭庵後院卻很安靜,只有清風一個人靜靜地站在牆根下。見三人進來。清風指了指這面牆道:「梅振衣,牆外那一片黃綾,你出的好主意吧?」

    梅振衣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確實是我地主意,但我也沒有惡意。」

    清風有些不解:「我並未說你有惡意啊,你何故面露愧色?……不要小看牆外那眾生虔誠的願心,可以阻擋仙人的搜神之法。在此可以避客,讓那位隨先生察覺不到我的所在。」

    這一面山牆竟還有這種作用,出乎梅振衣的意料之外,他看了看四周問道:「你後面有這座牆,可前面呢?」

    清風瞪了他一眼:「前面有菩薩還有我熊老哥把門,強行以化身神念逼入,不是和菩薩翻臉嗎?」

    梅振衣沒敢樂,小心翼翼的道:「仙童,是你把翠亭庵搬下敬亭山地。當初逼著菩薩搬家,現在有事,又躲到菩薩廟裡來了?」

    張果在一旁替清風解釋道:「如果不是把翠亭庵請入城中,能有這些香火嗎?能有這面心願牆嗎?說起來,仙童並沒有得罪菩薩。」

    梅振衣:「我就是開個玩笑,清風仙童。你說我能治梅毅之病,應該怎麼治啊?」

    清風反問:「你也清楚這不是普通人的病症,就沒聽說過類似的事情嗎?你師父應該告訴過你。」這一提醒,梅振衣還真想起一件事來,孫思邈對他講的。

    孫思邈當然不可能一生下來就是神醫,他年輕時學習外丹餌藥。曾誤中丹毒幾乎送命。請了當時很多名醫調治都沒治好,最後還是自己治的。俗話說能醫者不自醫。而孫思邈能治自己的丹毒,足見當時醫道修養已經相當不低。

    丹毒治癒之後,身體中的毒素已清,卻導致了另一種病症。孫思邈靜坐時總是恍惚有幻覺,看見世上疫病流行,他怎麼治也治不好那麼多人的病疼,人間污穢腥臭遍佈,簡直無法入目不堪忍受。

    後來,隨著修行境界的突破,這幻覺自然消失了,孫思邈告訴梅振衣這是修行中地一種考驗。

    梅振衣聽這個故事時,曾問師父是怎樣通過考驗的?孫思邈微笑著答道:「治唄,見一個治一個,不厭污穢腥臭,我本就是個醫生。」

    現在聽見清風的反問,又想起了這個故事,當下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施了一禮問道:「請問仙童,如何助我毅叔渡劫?」

    清風:「你有那面鏡子,照照梅毅就行了。」

    梅振衣:「在酒樓上你不是提醒過我,不要照這面鏡子嗎?」

    清風:「不要隨便照,更不要照自己,但那是一件神器,用處大著呢,總揣在懷中不用未免太可惜。」

    梅振衣將鏡子從懷中掏出遞給清風:「鏡子在這裡,怎麼用?」

    清風往後閃了一步,擺手道:「別給我,也別照我,否則那位隨先生就知道我在這裡了。……梅毅,你過來。」

    梅毅上前道:「請問仙童,我該怎麼做?」

    清風一伸手不知在何處抓住一個蒲團來,扔在地上道:「你就在此地定坐吧,收攝心神就如往常一般,當心無雜念之時,睜眼去看虛空。」

    梅毅做事很乾脆,當即就在蒲團上閉目定坐。清風看著他,大約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對梅振衣道:「行了,以御器之法,將鏡子懸在他的眼前一尺之外。」

    鏡子飛了出去,鏡面懸在梅毅面前,而梅毅此時恰好睜開了眼睛,緊接著,梅振衣面容一變,突然閉上了眼睛。

    梅毅睜眼梅振衣為什麼會閉眼?因為他突然看到了很多東西,這面鏡子果然神奇,梅毅一定是在鏡中看見了自己所做地那些夢。而御器施法之人梅振衣也「看」見了——

    蕪州城上殺聲震天,四處是殘肢斷臂和散落地竹槍與弓弩,叛軍像潮水一般湧上城來,城樓上只剩梅毅一個人,他提劍殺了過去。這一把劍不知砍翻了多少敵人,他也不知身中多少刀槍,終於倒了下去。被馬蹄踐踏……

    這是梅毅的夢境,在夢中不是「死」了一次就完了,而是一個夢接著另一個夢,被射成刺蝟、被亂刃分屍、被五花大綁吊在城樓之上……等等等等。幸虧梅振衣定心不亂,否則御器之法就破了,這面鏡子他也拿不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梅振衣也有些受不了,以神念大喊一聲:「毅叔,既然這是夢,你的一身神功呢?」

    這一聲喊,夢中的場景立刻開始變換了,梅毅滿身血污地從死人堆裡爬了出來,手中劍氣如虹,迎著來敵殺了過去,所過之處人仰馬翻當者立斃!梅毅提著劍繞城牆殺了一圈。又跳下城牆,將叛軍殺了個乾乾淨淨,最後衝進空蕩蕩的敵軍大營,一劍砍翻了中軍旗。

    夢境到此還沒完,這個夢結束另一個夢又開始了,場景變了。不再是蕪州城,也不知是哪一處戰場,滿山遍野全是敵人。梅毅提劍廝殺,血光四濺橫屍遍野。梅毅殺了多少人?不知道!他似乎變成了天下無敵地狂暴戰神,來多少殺多少。

    接下來地夢境分不清是開始還是結束,雖然梅毅無敵。可是敵人也無窮無盡。殺多少來多少,仍是滿山遍野。漸漸的。梅振衣又受不了了,這次是真地挺不住了,因為他累了。

    梅振衣一直在施法御器,同時還要保持定心不亂,神識延伸到梅毅的夢境中隨他一起殺戮,看似閉眼站在那裡不動,可是法力運用了到極限,此時已經到了神氣衰竭耗盡的邊緣。可是梅毅不停手,他也停不下來,這是修行人施法時最忌諱的事情,他會被累死地!

    清風不是說會在一旁護法嗎?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梅振衣運足神念又大喝一聲:「毅叔,你入魔了!趕快回來,你不是在守蕪州嗎?城沒有失守,仗也沒打完!」

    隨著這一聲喝,夢境又變了,變成了黃昏中的蕪州城,一桿大旗在城樓上飄揚,城外遠處的開闊地上是叛軍大營,天空中還飄蕩著篝火升起的濃煙,這就是現實中從蕪州西門上望出去的場景。

    就在這一瞬間,梅振衣已到極限,趕緊一收法術,連鏡子都無力收回,懸在梅毅身前凌空墜落,卻沒有落地直接回到他的懷中。他雙腿一軟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眼前發黑金星亂冒,差點沒暈過去。

    張果驚呼一聲:「少爺,你怎麼了?」

    「不必扶他,就讓他坐一會吧。」卻是鍾離權的聲音。

    梅振衣再睜眼看時,只見鍾離權不知何時也來到了翠亭庵的後院,就站在身邊,而自己全身已經被汗透了,氣都快喘不上來,就像一條被人扔上岸的魚。

    梅毅已經站起身來,聽見鍾離權地話,也沒有伸手去扶,單膝跪在面前道:「多謝少爺在幻境開口點醒!你沒事吧?」

    梅振衣連說話搖頭的力氣都沒有,鍾離權在一旁替他答道:「沒什麼大事,就是施法過度而已。梅毅將軍,你的定力非常好,甚至比我徒兒梅振衣更好,他是盡了全力了。」

    清風在一旁搖頭道:「還差一點火候,但既然我已插手,一定會將這段因果盡然了結的。張果,你先送梅毅回去休息吧,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安神了。放心,不會再做噩夢了。」

    張果扶著起梅毅去了,鍾離權揚起芭蕉扇沖梅振衣扇了扇,沒有風,卻有一股暖流從丹田升起,身體不再那麼酸軟,元神真氣雖未恢復,但已經可以開口說話了。梅振衣坐直身體道:「剛才是怎麼回事?我的神識捲入到梅毅的心念中,差一點無法收回,連法術都收不了,好懸沒累死!」

    鍾離權嘲笑道:「以前人們總誇你地性情與資質好,現在也知道自己有不如人的地方了?你的定力不如梅毅,神識捲入他的幻境,他不清醒過來,你就很難掙脫,你的心性還得繼續洗煉啊。」

    清風卻反駁道:「不能那麼比較,梅毅此人的心念之堅,已是人間極致,梅振衣地定力已經非常好了,那種情況下還能開口喝棒,很不簡單。」他說地也是實情,梅毅是什麼人?那是刀劈到面前連眼皮都不會眨一下,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能完成自己職責的人。

    鍾離權:「我在教訓徒弟呢,你幹嘛誇他?」

    清風:「我說地是實話,那隨先生的化身神念也必定捲入其中,感覺也不會太好。……梅振衣,現在知道那面鏡子不可亂照了吧?」

    梅振衣:「二位,我有些不太理解,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鍾離權一聳肩:「我們也不知道啊。」

    清風又加了一句:「除了你和梅毅,還有那位隨先生,世上沒有其他人知道剛才鏡中發生了什麼。」

    梅振衣不解的問:「既然你們不知道,怎麼說梅毅不會再做噩夢了,還誇我能開口棒喝?鍾離權笑了:「你自己說的呀,剛才你在幻境中大喊,本人站在此處也同樣喊出了聲,我們都聽見了,後來聽梅毅謝你的那句話,自然就知道了。」

    清風又問了一句:「你收回法術時所見最後一個場景,究竟是什麼?是回到此地院中定座嗎?」

    梅振衣搖頭:「是回到了蕪州,卻不是在此地,而是在城上遠望叛軍大營,所見應是實情不再虛幻。……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梅毅為什麼會做那些夢,是不是清風仙童你搞的鬼?」

    聽見這句話,清風與鍾離權有些詫異的對望一眼,似乎有話想說又沒開口。鍾離權一揮扇子斥道:「你這孩子,怎麼這樣對仙童說話呢?這些話不是你現在該問的,等修為境界到了,自然會瞭解。我看你也累壞了,快回去休息吧。」

    梅振衣答應一聲起身離去,腳下還有點發飄,沒等他走到院門口,迎面急沖沖進來一位黑大漢,差點沒把他給撞倒。還好那人收步很快,一把扶住他道:「梅家公子,你怎麼搞成這樣?瞅你這狀況,需要靜養,至少一個月之內運用不了神通法力了。」

    清風在身後喊道:「熊老哥,你怎麼突然來了?」

    來人正是熊居士,他一咧大嘴道:「慈悲淨地,忽有殺氣,我以為出什麼大事了,當然要來看一眼,原來是老弟在這裡,剛才是怎麼回事?」

    清風一指鍾離權:「老哥,給你引薦一下,這位是東華上仙鍾離權,我在崑崙仙境中的舊識,他是梅振衣的師父,剛才是我們在幫梅振衣演示法術。……鍾離先生,這位是普陀道場巡山護法熊居士,也是我的結義兄弟。」

    鍾離權與熊居士互相見禮,各道久仰。熊居士抱拳道:「既然此地無事,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聊。不好意思,普陀道場還有客人,聽說仙界出了點事。」

    清風追問道:「仙界能出什麼事?」

    熊居士一撓後腦勺:「有人把凌霄寶殿中的照妖鏡偷走了,這人好大的本事也好大的膽子!」

    驚聞此言,鍾離權與清風同時打了個噴嚏。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38:45

第四卷:德充符 096回、旗上芳號非名將,玉人登城退千軍

    這聲噴嚏把熊居士嚇了一跳,瞪大眼睛問:「老弟,你怎麼了?難道來到人間日子一久,你還真像個凡人了,東華先生又是怎麼回事?」

    東華先生打了個哈哈道:「吃驚而已,我們也沒想到,還有人能到凌霄寶殿偷那種東西?……梅振衣,叫你走怎麼還不走?眾位仙家在談天上的事,你聽什麼?」

    師父的語氣不對呀,他向來是不反對梅振衣湊熱鬧結仙緣的,怎麼突然讓徒弟走?梅振衣是個機靈人,當時就覺得懷中那面鏡子有些燙人了,趕緊唱了個諾轉身就走,一溜煙離開了翠亭庵。

    清風又問了一句:「天庭裡丟東西,與你們普陀道場有什麼關係?

    為什麼要派人去那裡呢,總不會懷疑是菩薩偷的吧?」

    熊居士的表情有些古怪:「老弟,你說在諸天之上,誰能幹出這種事情來,還有這麼大本事,並且對凌霄寶殿那麼熟悉,神不知鬼不覺拿走了照妖鏡?」

    清風哦了一聲:「你的意思是說,有人懷疑那只毛猴?」

    熊居士一搖大腦袋:「可不是我懷疑,掌管照妖鏡的李天王懷疑就是心猿悟空干的。」

    清風微微一皺眉:「以那毛猴的脾氣,假如真是他偷的也就罷了,萬一不是他,豈不是又要鬧事了?」

    熊居士:「誰說不是呢,所以李天王沒有直接去找心猿悟空問,而是來找菩薩,希望菩薩去問心猿悟空,是不是他幹的?就是怕如果不是。會把事情鬧大。……李天王的使者來了,但菩薩不在家,我覺得他們是多此一舉,也太縱容那毛猴了,所以先晾著李天王的使者呢,但也不好讓他們總是乾等著,還得回去陪客。」

    鍾離權一揮手:「那你還不快回去,別陪我等在此地閒聊了。」

    熊居士說了聲抱歉,轉身走出院門不見,鍾離權與清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沒有開口說話,只用眼神在交流。這是一種很奇異地方式,不是發出神念。而是以神識相印,除了他們兩人之外誰也不可能知道彼此在說什麼。兩人同時「說」了一句:「隨先生!」

    清風:「真沒想到那面鏡子是這種來歷。」

    鍾離權:「你就那麼肯定它就是照妖鏡嗎,你見過嗎?」

    清風:「沒見過,但此時恰好出現人間,又是那般神妙,還會是別的東西嗎?我想你心中也清楚它是什麼,那位隨先生可了不得呀。」

    鍾離權:「鏡子在我徒兒手中。有點像栽贓啊!從天庭偷的東西。

    就是為了在人間送給一個不相干的人?」

    清風:「這倒不用擔心,說鏡子是梅振衣偷的。誰能相信?況且上面還有化身靈引,只要看見鏡子,誰都明白事情應與那那下靈引之人有關。」

    鍾離權:「麻煩就在這裡。假如有人發覺鏡子在梅振衣的手中,他能說得清楚嗎?如果說實話,就是在酒樓上請人喝了一頓酒,陌生人就送他這面神鏡,誰能相信?……就算他是大成真人,不說假話,也可能不把全部的實話說出來的,何況他還不是?」

    清風:「假如那樣,把照妖鏡交出去就是了,本就不該貪得,那是個燙手的東西。」

    鍾離權:「事情哪有那麼簡單?關鍵不在於交東西,而是交人,梅振衣能交得出隨先生嗎?」

    清風:「那又怎樣?交不出來就是交不出來,有人找上門認出那是照妖鏡,就把鏡子還了,難道還要還人嗎?還指望一個人間修行弟子,看破一個能在凌霄寶殿偷東西的高人形藏嗎?照我說,那隨先生也沒說這是照妖鏡,梅振衣也不知道,管那麼多幹什麼?」

    鍾離權:「我那徒兒機靈地很,聽見熊居士的話,哪會猜不到鏡子地來歷?」

    清風:「他要是真聰明的話,就算猜到了,也不會點破。」

    鍾離權:「這一點我倒不擔心,他地確是真聰明,但你想一想,他若知道自己懷中的是天庭寶物照妖鏡,心中能放下嗎?」

    清風:「是啊,我們都讓他不要照,可那仙家異寶偏偏就在他懷裡,甩都甩不掉,恐怕心魔已成。……那隨先生究竟是何方神聖,又是什麼用意,偏偏和這孩子過不去呢?」

    鍾離權:「我擔心的就是這個!……還有另一件事,隨先生留下鏡子的時候,我們也在場啊,恐怕脫不了關係。」

    清風:「你在場,我又不在場。」

    鍾離權:「你真的不在場嗎?不在場,又何必躲到這裡?假如真有人追查到此地,你可以說根本就沒見過隨先生,對不對?」

    清風:「我只想躲開是非,在人間找一處清靜道場,不想糾纏那些無聊的事。」

    鍾離權:「你能躲得開嗎?怎麼偏偏到了蕪州!」

    清風不再密談,開口說話了:「不談這些了,等事情真到了眼前,躲也沒用時再說。還是談談剛才的事吧,梅毅出定前所見並非此地實景,魔境已破,可那妄境還差點火候啊。……仔細想一想,梅振衣那第二句開口棒喝有點問題,他說地是『城沒有失守,仗也沒打完!』。」

    鍾離權:「這能怪他嗎?他自己尚不是大成真人,還能指點別人破妄嗎?」

    清風:「梅毅是個馬上將軍,看來只能在戰場上堪破妄境了。」

    鍾離權:「自古以來,在實景中破妄地,不能說沒有,但也很少見啊。你的手段用地太深了,魔境、妄心、真空要一起堪破,太難了吧?」

    清風:「梅毅有那個資質,也有那個修為,就是積習已深,要想引入仙家之道,需要費一番大氣力才行。」

    鍾離權有些不解:「清風。你為這個人,用的心血太多了吧,他應該不是你的弟子。」

    清風抬頭看天,淡淡歎了一口氣:「明月毫無心機,在崑崙仙境中幫過無數地人,可是等她惹了大麻煩,並無一人相助。這一千多年來,無論天上地下,沒有人在無心之中主動幫過我們解決麻煩,他是第一個。

    雖然他可能認為事情很小。並無所求,但對我來說。這種機緣是一定要相還地。」

    鍾離權:「原來如此,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說來慚愧,當年我也去求過明月。」

    清風搖頭:「你求的是鎮元子,藥是明月給你的,你也給我酒喝了,不欠。……不說梅毅了,倒是你那徒弟,悟性機緣實在太好。我看。不如把破妄之道對他挑明了吧。」

    鍾離權有些為難的說:「今日凌晨聽了你的話,我已答應你的要求。找機會讓你將天刑雷劫向他點明,難道還不夠嗎,現在你又要我挑明破妄之道。何必如此為難這孩子呢?」

    清風:「他不是普通修行弟子,絕對不是!」

    鍾離權:「我可不管那麼多,他是我徒弟,就是我徒弟!」

    清風點點頭:「那好吧,你的徒弟你說了算,想想也確實太為難他了,有那面鏡子就夠他受的了,破妄之道也不用再挑明了。」

    ……梅振衣不清楚兩位神仙在背後這麼「算計」他,離開翠亭庵之後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覺得頭皮有些發麻,主要是因為懷中這面鏡子。聽見了熊居士的話,再看鍾離權的反應,他也能猜到隨先生給他地這面神鏡非常、非常、非常有可能就是天庭失落的照妖鏡。

    哇塞,照妖鏡啊!在無數神話傳說與仙俠故事中出現地照妖鏡,竟然揣在了自己的懷中,這對於一個穿越者來說,是怎樣地誘惑與震撼?

    可惜這是一件贓物,是那位不知來歷的隨先生莫名其妙送給自己的。

    這樣一件震驚天下的神器,無時無刻都隨身帶著,卻偏偏又「不能用」。,梅振衣可以做到不去亂動它,但這東西就在懷裡,很難不去惦記,按清風的話來說就是四個字——心魔已成。

    梅振衣此時只意識到這件贓物可能會帶來麻煩,並沒意識到這件神器在自己懷中,可能給將來的修行帶來什麼影響。他也算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很自覺地裝作並未察覺,當務之急還是要做好自己眼前地事,至於鏡子嘛,再慢慢與師父商量如何處置吧。

    ……玉真公主寫了一封信,要梅振衣派使者連夜送給王那相,這還是戰事打響以來城中第一次派出使者。王那相很意外,還以為是城裡派人來談條件的降書,結果打開一看,卻是一封勸降書。

    信中地大意是說:李敬業矯詔起兵,名為匡復實為叛黨。軍中找人冒充故太子李賢,身為李賢之女,不能眼見父親死後被人玷污清名。希望王將軍識破叛軍之偽詐,棄暗投明放下刀槍,否則將是取死之道。屬名竟然是大唐玉真公主!

    王那相收到這封信也是驚疑不定,他隱約知道叛軍中的那位太子李賢是冒牌貨,但也沒人能證明他不是真的呀?現在倒好,玉真公主突然冒了出來,竟就在蕪州城中,這可是個大麻煩。

    王那相左思右想,把這封信悄悄地貼身收藏好,沒有對任何人透露。仗打到這個份上不能再拖延了,他早已準備明日進行最後一次攻城決戰,假如蕪州還攻不下來,就率軍撤回潤州,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一切等打完這一仗再說。

    這樣一封不知真假的信,自然不可能就此退走敵兵,但也在敵方主帥心中留下一顆驚疑不定的種子,讓王那相心懷猶豫。

    第二天清晨,王那相下令拔營整軍。一聽說拔營的命令,手下眾軍士就知道今天是最後一戰了,如果攻不下蕪州此地也不可再久留。修整了這些天,疲倦不堪的士兵們也重新恢復了戰力,這段時間叛軍共打造了十八架大型攻城棧橋,像一座座會行走的高樓,列於戰陣最前方。這種攻城棧橋未靠上城牆時可以當俯射的箭樓,推到城牆下就是登城的階梯。

    打了這麼多天仗,從未見過城中兵馬開城出擊,王那相也知道蕪州的守兵並無野戰交鋒之力。所以也不擔憂會遇突襲。列好陣勢之後,王那相打馬來到陣前朝城上喝道:「蕪州地守軍聽好了,我匡復大軍不忍屠戮大唐子民,故此一直沒有使出雷霆手段,今日你們再不開城投降,可休要怪我踏平此城了!」

    城樓上有一人朗聲喝道:「城下的叛軍看好了,蕪州打的是何人旗號?還不放下刀槍下馬跪拜!」

    再看城樓上那桿大旗,此時字號變了,不再是「大唐南魯公——梅」,旌帶上的小字是「大唐玉真公主」。

    旗旛正中是一個碩大的「李」字。

    大旗下正中位置站著一名十七、八歲的女子,身形有些柔弱。披著一件玄色大氅,面對千軍萬馬。秀美的臉龐上神情也有一種形容不出的威嚴。她的身邊一左一右站著兩名盔甲鮮明的武士,按劍而立威風凜凜,正是梅毅與梅振衣。

    三人地身後是一排手持刀盾的衛士,個個身材魁梧殺氣騰騰。再看蕪州城上,竹槍林立,守城兵勇嚴陣以待,大白天還打起了不少火把。

    青煙在城上漂浮。城下叛軍見到這一幕。忍不住心頭疑惑,軍陣中不可私語。但紛紛以眼神相互示意。

    場面確實有點怪異,「匡復大軍」打地是李賢的旗號,而城上守軍打出了玉真公主地旗號。指出叛軍的旗號是假的,這仗該怎麼打?李敬業等叛軍高層知道軍中那位李賢太子是假的,可作戰的普通士兵不知道啊,一旦在陣前被戳穿,士氣必定大損。

    王那相見此情景,厲喝一聲道:「城上女子,好大的膽子,竟然冒充玉真公主!」

    梅毅冷笑一聲也也喝道:「王那相,我只是亮出公主旗號,還並未說出公主身份,你怎麼已知道公主在此?想必你早就認識公主,還不下馬受降!……不錯,我身邊就是大唐玉真公主,我們又沒造反,哪敢矯稱公主身份,只有爾等亂臣賊子,才會冒大不韙矯詔作亂!」

    這話說的很有道理,明白人一聽就懂——李敬業已經造反了,可以隨便亂說,找個人冒充李賢無所謂。但是蕪城守軍哪有這個膽子找人公然冒充大唐公主?這可是殺頭地罪啊!城上地玉真公主應該是真的。

    為什麼城上一直是梅毅在喊話,而玉真公主沒出聲?古時沒有高音大喇叭,玉真公主就算說話,對面軍中也聽不清,兩軍陣前專門有中氣十足大嗓門負責喊話。梅毅與王那相都是武將,喝聲夠洪亮,不要別人代勞都是自己開口。

    不能再繼續說下去了,不想動搖軍心地話,就應該趕緊下令攻城。

    說來也巧,王那相正準備下令擂鼓,軍陣後西北方向有一騎飛奔而來,繞過大陣來到王那相近前,下馬不知稟報了何事。隨後只見王那相一揮手,號令層層傳了下去,叛軍大陣開拔,卻沒有攻城,而是轉向西北,竟然就這麼——走了!

    城上的梅振衣與梅毅面面相覷不明所以,他倆都不是傻子,知道王那相不可能因為城上的旗號以及那兩句喊話就退了兵,今天面對地將是一場艱苦的大戰。不料王那相真的退兵了,究竟發生了什麼意外呢?

    他們兩個不傻,可城上有好幾千人呢,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人多了就不缺腦子不好使的。有不少人見城上打出了玉真公主的旗號,梅毅將軍在公主身邊大義凜然的呵斥敵軍,然後叛軍就撤走了,居然真的以為是公主的「天威」退敵,大聲喝起彩來,歡呼玉真公主名號。

    有一個人歡呼就有第二個,在這種氣氛下情緒很容易傳染,漸漸呼聲一片,響徹滿城!

    玉真公主鼓足勇氣站在城上本有些緊張,梅振衣緊挨在身邊才讓她安下心來,她眼睜睜的看見叛軍退走也覺得不可思議,接著就聽見了滿城歡呼,感覺就像做夢一般。她側頭用詢問的眼神看著梅振衣,臉頰上有兩抹嫣紅,那表情彷彿在問——難道,真的是我退敵嗎?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39:14

097回、斬軍旗將軍破妄,復神功歷盡真空

    梅振衣笑了:「公主,您聽見這滿城歡呼了嗎?無論如何,敵軍已經退去,而您的心願也達成。……城上風寒,還是先回驛館休息吧,我送你!」

    梅振衣攙扶著玉真公主下城,蕪州刺史蔣華攜夫人一同迎了上來,讓內眷簇擁著公主,前面有三班衙役開道,前呼後擁送公主回迎賓驛。這位刺史大人打仗時不敢登城躲在府中,此時表現的倒很積極,但他也不算個昏官,明白自己不懂軍事,把蕪州大權暫時都交給了梅毅。

    蕪州百姓聽見城上歡呼已知道玉真公主登城,城外叛軍退去的消息,紛紛走出家門夾道歡迎公主。有衙役護送百姓不得靠近,但百姓仍圍在路旁歡呼,有不少人還跪了下來。玉真公主哪經歷過這些,激動的眼淚都快下來了,走路就像踩在雲端上,攙著她的梅振衣身上那冰冷的鎧甲,彷彿也變得無比溫暖。

    梅振衣剛剛送公主下城,負責城中巡視的梅六發箭步如飛跑上了西門樓,遞給梅毅一束帛書,稟報道:「東門外,有人悄然潛水渡過句水河,將這封信射入城中,上面寫著守城主將親啟。我不敢耽誤,立刻就送來了。」

    梅毅打開一看,驚訝的發現是浩州刺史程玄鵠的親筆信。蕪州開戰之前,梅毅就曾派人向浩州求援,程玄鵠沒有不救的道理,但他也沒有權力跨州出兵。朝廷發給各州府的命令是各自固守,剿敵之事由李孝逸、黑齒常之兩路大軍負責。

    程玄鵠先向先路軍主帥李孝逸請命,希望能增援蕪州,李孝逸卻命他固守浩州,防止叛軍沿長江西進逃入川蜀。程玄鵠無奈只得等待,等到李孝逸率軍去了高郵與徐敬業主力決戰,黑齒常之的後路軍也逼近江南,程玄鵠又派人向黑齒常之請命。

    黑齒常之早得了梅孝朗的吩咐,接信之後。立刻命程玄鵠率彭澤水師援助蕪州,並要他小心行軍,入城增援即可,不要在城外野戰糾纏。程玄鵠接到命令,立刻率三千水師乘坐大小近百艘戰船,沿長江而下來增援蕪州。同時派得力的手下騎快馬繞過叛軍防線。沿長江北岸先行,再悄悄渡江來到蕪州城下,將這封信射了進來。

    看見這封信,梅毅就明白王那相為什麼要退兵了,一定是有偵騎發現了彭澤水師沿江而下。推測一下程玄鵠行軍的路線,想進蕪州的話,先從長江順水東進,到蕪州以北再沿青漪江逆流南下。句水河裡行不得水師大軍,要在到達句水河與青漪江交匯處登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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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樓
發表於 2009-2-23 22:53 | 只看該作者 098回、一世盡死不瞑目,談天劫仙道無偏


   


    這戰報寫的有水平啊!看上去似乎和事實有出入,但仔細推究,又都是「實情」,每一句話都有根據,而且為沾邊帶角有關的人都記上了一筆軍功。看來黑齒常之將軍的幕僚中,一定不乏刀筆高手。

    蕪州之戰結束了,真正的平叛大戰在江淮之間正進入**。李孝逸初到高郵時,作戰確實有些猶豫,加之不熟悉江淮一帶的氣候與地形,先鋒雷仁智初戰失利。李孝逸一度按兵不動,等待後路大軍到來。

    手下幕僚對他說:「朝廷如此用兵,分明對將軍有疑心,假如真要黑齒常之取代你平叛,將軍無辭可免罪。」

    李孝逸這才如夢方醒,下令集中兵力先攻擊叛軍側翼的都梁山、淮陰,大獲全勝,掃除叛軍外圍勢力,然後揮師進駐下溪河與徐敬業的主力作戰。徐敬業也是會用兵之人,李孝逸渡河第一仗大敗,折損一員偏將與數千人馬。這時不拚命不行了,李孝逸憑借優勢兵力強行越河再戰,火燒徐敬業大營,終於獲勝。

    徐敬業倉促逃亡江都,李孝逸隨後掩軍殺來,料想此城不可再守,又逃往潤州。在潤州見到兵敗而回的王那相,獲悉沿江西上以及向蕪州方向的逃亡路線已經被截斷,徐敬業慌忙之間乘大船沿江東下,打算由長江口入海北上,投奔高麗一帶。

    可惜他沒走成,船到海陵界,西風突然轉東,無法前行。隨行的王那相見徐敬業已是窮途末路,不想給他陪葬,也起了異心,悄悄對手下兵士道:「若隨敬業,爾等必死無疑。我有玉真公主密詔,言明敬業偽詐。命我戴罪立功棄暗投明。此刻正是動手時機,不失為絕處逢生之計!」

    王那相哄動兵士趁夜動手,一舉殺了徐敬業以及二十多名叛軍主要頭目。薛璋最為機警鬼祟,見機不妙也想趁夜逃去,不料一出船倉正好碰見王那相領兵動手,身中數刀落水。掙扎著游到岸邊倉惶逃走。

    除去駱賓王早在江都撤退時就不知所蹤,叛軍主要頭目只走脫了一個薛璋,其餘全部被王那相當場梟首。天明之後王那相將徐敬業等人的首級送到李孝逸軍中獻降,王那相的話說的很漂亮----當初也是受了徐敬業的蠱惑蒙騙,後經玉真公主點醒才知自己錯了,之所以當時不降,是想忍辱負重等待時機,親手殺了徐敬業立功。今日終於得償大願。

    李孝逸見王那相真的拿出了玉真公主的密信,而且徐敬業人頭在此,也不好說別的,他給朝廷地戰報就是這麼寫的,倒也與蕪州的軍報相互呼應。這場仗打的有意思,立頭功的當然是李孝逸,而斬殺賊首的功勞。排第一位地竟然是玉真公主,其次是叛將王那相。

    暫且不提軍功之事,只說一個人,那就是中刀落水,掙扎逃上岸的薛璋。

    薛璋胸前背後都中了一刀,尤其是背後那一刀,幾乎深的見到了骨頭,落水之後鮮血把一片江水都染紅了。他嗆了幾口水,神智還很清醒,掙扎著游到了岸邊。藉著夜色的掩護衝進了樹林中。背後有箭射來,黑暗中不辨方向,颼颼的飛過,他小腿肚子上又中了一箭。

    薛璋咬著牙,忍著劇痛把箭拔了下來,撕碎濕漉漉的外衣胡亂給自己包紮好傷口,胸前的血已經止住了,背後的血滲透繃帶還在緩緩地向外浸。他渾身發冷,感覺有些暈眩,拄著一根樹枝逃離了長江岸邊。

    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不想在這荒郊野外倒地不起,被野狗撕咬的七零八落。他現在想找戶人家求救,幫他包紮好傷口敷上藥,再喝一碗熱湯。這條命就有救了。他懷中揣著不少金葉子。可以重金答謝,就說自己是遇到潰敗叛軍的行路商人。一定可以矇混過去的。

    可是,這荒郊野外的,哪裡有人家呢?他只能一瘸一拐,蹣跚著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天色微亮的時候,前面出現了一道不高地小山梁,山梁背後有一縷炊煙升起。有人家!薛璋的眼中升起一股狂熱的希望光芒,拄著樹枝跌跌撞撞向炊煙升起的方向走去。走著走著,速度卻慢了下來,他實在太累了,受傷的那條腿幾乎無法著地,眼皮越來越沉,眼前一陣陣發黑。

    這道矮矮的小山梁,就像一條無法逾越的大山脈,薛璋停下腳步重重的喘了幾口氣,咳嗽幾聲,艱難的一抬頭,突然看見---前面有人!

    晨光中有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山樑上,中間還有一塊頂部平坦的大石頭,他們竟然在下棋。薛璋看見這兩個人,立刻就喊出了聲:「救命,快救救我!」呼救地聲音沙啞艱澀而且異常虛弱,連他也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聲音,緊接著薛璋認出了那兩人。

    一大早誰會在這裡下棋?這兩人正是仙童清風與梅振衣。今日天還沒亮時,清風突然出現在梅振衣面前,對他道:「隨我走吧,你不是要眼見薛璋死在面前嗎?時辰到了!」

    梅振衣問:「到什麼地方去?」

    清風:「八百里外,荒野之中,恐怕還要待一陣子,他死的很慢。」

    梅振衣:「那我們帶一盤棋去下吧,你會下棋嗎?不會我教你。」

    清風:「手談嗎?我會。」

    於是他們就帶著一盤棋來到這個地方,等著看薛璋是怎麼死的?薛璋看見他倆的時候,立刻喊救命,而這兩人彷彿沒有聽見,仍然全神貫注的看著棋盤。

    薛璋看見他們,一下子就想起了往事。梅振衣是神醫孫思邈的弟子,而他對面的那位童子更了不得,是一位仙家高人,他們一定能救他的命。梅振衣曾經答應過還他三條命,而在場的那位仙童也點頭了,無論如何,他們能救他地命也應該救他的命!

    可他的聲音太微弱了,山樑上的人好像聽不見!薛璋想大聲呼喊。一張嘴卻是一陣劇烈地咳嗽,他地胸肺就像殘破地風箱快要碎裂一般,隨著咳嗽吐出很多帶著泡沫的鮮血來。他想快步向前,腳一軟卻撲倒在地,樹枝脫手滾出很遠。

    這次他發出地動靜很大,山樑上的人只要不是聾子就應該能聽見。可惜那兩人仍在下棋,連頭也沒抬一下。強烈地求生**支撐著薛璋,他手指抓地爬了過去,一邊爬一邊喊:「救命,救命,你們欠我三條命---

    梅振衣就是在這裡等薛璋的,眼角的餘光早就看見他來了,但是仙童清風面色不變。一直在落子下棋,他也當作沒看見陪著清風下棋。

    不知是怎樣一股力量一直支撐著薛璋爬上了山梁,他胸前的繃帶因為與地面的摩擦早已脫落,背後草草包紮的傷口再度掙裂流出汩汩的鮮血,全身還發出一股腥臭的氣味。樹叢中有蒼蠅聞到了這股氣味,紛紛飛落到他地身上,在他的身後。留下一條污血拖曳的痕跡。

    薛璋已經爬到了兩人眼前,就在擺棋盤的那塊大石下面,再說看不見那是不可能的了,可是下棋的兩個人偏偏就是對他視而不見。梅振衣看見這一幕也心下惻然,他已知道薛璋會死在此地,死就死唄,但沒想到他會死的如此骯髒、如此污穢、如此下賤。

    薛璋艱難地仰起上身,鼓足生命中最後一點力量,抬起了手,指向上方道:「欠我三條命。怎可言而無信!」

    這一隻骯髒的、血肉模糊的手幾乎快夠到棋盤了,就在這一刻,薛璋的動作僵住了一剎那,然後軟軟的倒了下去。他死了,腦袋側著枕地,眼睛睜的大大的,仍死死的盯著梅振衣---薛璋死不瞑目!

    清風終於開口說話了,落下一枚棋子淡淡道:「這種人,只記得別人欠他什麼,卻從來不知自己欠下什麼。」

    梅振衣此時想起了鍾離權曾叮囑的話。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開口問道:「請問清風仙童,何為天刑雷劫?」

    清風抬頭看了他一眼:「是你師父要你在此時問我的嗎?你真地要問嗎?」

    梅振衣:「是的,我也是真的想問。」

    清風一指躺在地上薛璋:「眼前就是天刑雷劫。」

    「什麼?這不是刀兵之禍嗎,是他自作孽。也算天刑雷劫?那麼這飛昇之劫未免太簡單了!」梅振衣很詫異的反問。

    清風搖了搖頭:「你錯了。這種人有什麼仙人飛昇的劫數好談?我是說眼前所見,便在你的天刑雷劫之中。假如你將來真有飛昇的仙緣。」

    梅振衣:「我的天刑雷劫?不解何意,請仙童指教!」

    清風:「此人身受的刀槍,與你無關,但他那滿腔的怨念深入神髓,可都是衝著你地,你應該感受到了。」說話的同時伴隨著一道神念印入梅振衣的神識,解釋了天刑雷劫是怎麼回事。

    傳說中神乎其神的天刑礪雷,修行人飛昇成仙時面臨的最終天劫,竟然如此簡單。它包含兩種力量,一種是針對形體地,另一種是針對元神地。

    所謂針對形體的力量,就是修行人這一生對世上有靈眾生造成地所有傷害,那一刻全部凝聚在一起還加己身。打個比方,這一輩子你砍過人多少刀,在天刑雷劫中,就要承受這麼多刀一起砍過來的力量,不論你是在戰場上殺敵,還是做強盜殺人。

    所謂針對元神的力量,就是修行人這一世所承受的所有心念,包括所有人對他產生的怨恨、感激、愛戀、恐懼、敬畏等等等等,都會在那一刻全部集中出現,形成一股精神力量逼入元神中。一種心念也許很微弱,動搖不了高人定力,但這麼多心念集中在一起,那是一股相當強大的精神力量,能形成一種傷害或是一種極大的干擾。

    這兩種力量是同時出現的,它們到底有多強大,與飛昇之人這一世的經歷有關,每個人面對的天刑雷劫,情況可能是不一樣的。

    梅振衣愣了半天,下意識的開口道:「這不公平!」

    「哦,怎麼不公平了?」清風反問。

    梅振衣:「比如梅毅。他這一生經歷過千軍萬馬,既曾斬妖除魔也曾殺人無數,難道將來面臨天刑雷劫時,這些攻擊之力全部會加在他自己的身上嗎?」

    清風淡然點頭:「是地,如果他能有這一天的話。不僅如此,倒在他面前的對手。所有的恐懼、驚怖、怨恨之念,也會一起出現在天刑雷劫中侵擾元神。」

    梅振衣有些激動的大聲道:「所以說這不公平,梅毅是百戰將軍,他一生沒有殺過一個無辜的人,將軍陣上殺敵,有功無錯!」

    清風仍然在點頭:「你說地對,梅毅是個好人,我知道。連我都願意幫他。但這些與天刑雷劫無關。」梅振衣:「照這麼說,難道將軍不可殺敵了?」

    清風一皺眉,很奇怪的反問:「將軍為何不殺敵,你在胡扯什麼?」

    梅振衣:「怎麼能說我胡扯,不是在談天刑雷劫嗎?」

    清風:「修行修行,就是修於行止,身為將軍尚不殺敵。還談什麼修行?連修行都談不上,還談什麼飛昇?」

    「但是……」梅振衣欲言又止。

    清風接著道:「天刑雷劫只是了斷這一世的因果,你能了斷就了斷。照你的說法,眾生生死輪迴,飛昇者卻可超脫其外,這不也是人世間最大的不公平嗎?……飛昇自有天劫,所謂天地不仁、天道無私亦無親,你到了境界自會明白的。……天刑雷劫與你說的公不公平沒有關係,就看你怎麼去解悟。」

    梅振衣默然半響,在苦苦思索著什麼。清風看了他一眼又問道:「你現在是否明白,為什麼師父不會告訴弟子何為天刑雷劫了?」

    梅振衣還在思索,愣愣的問了一句:「為什麼?」

    清風:「世間心性洗煉,凡事不為成仙而做,也不為成仙而不做。仙道哪有那麼簡單,不是你想著成仙而去修行道法就能成仙。做為修行人,遇到當為之事,難道還能不去做嗎?」

    梅振衣表情有些發怔,脫口道:「當然不能,照你剛才所說。修行就是修於行止,當為則為,否則還談什麼修行?」

    清風:「說地不錯,假如不是如此,連大成真人之境都堪不破。還談什麼飛昇成仙?」

    梅振衣長出一口氣:「我明白了。你這是在給我找麻煩啊,點破天刑雷劫之後。確實很難再修行。」

    清風仍是淡淡的表情,點了點頭道:「你的悟性不錯,就是在給你找麻煩!假如有人知道了這些,往往遇事不知所措。比如那梅毅,他在兩軍陣前到底是殺敵還是不殺敵?如果不殺敵,就將被敵所殺或於心有愧或戰敗獲罪,但如果殺敵,將來飛昇之時那一劍等於砍向自己。」

    梅振衣搖頭道:「戰場上生死之間,哪能有這種猶豫?普通人沒這些煩惱,也不會想到自己要成仙時會如何。」

    清風卻不放過他,仍然追問道:「修行人呢,有仙緣的修行人呢,如果知道了這一切,該怎麼辦?」

    梅振衣想了想:「無論想不想成仙,也一樣得殺敵,將軍陣上不殺敵就不是將軍,若做為修行人,他也不可能再有精進了,還談什麼飛昇?」

    清風:「這就對了,你能想到這一點,說明你有悟性。但僅有悟性是不夠的,有時悟性太好反而是麻煩。」

    梅振衣垂下頭道:「是啊,點破天刑雷劫,不知會對我今後的所作所為有怎樣的影響,只要我知道這件事,心中恐怕總有掛礙。所以修行人飛昇之前是不應該知道這些地,都有哪些仙人曾有這種遭遇呢?」

    清風:「沒有,我沒聽說過,未成仙之前了悟天刑雷劫的,你是第一個,當然了,前提條件是你將來能夠飛昇成仙,談這些才有意義。」

    梅振衣:「為什麼要向我點明呢,我覺得這是你和我師父串通好的。」

    清風:「因為我覺得你很特別,據我來到蕪州前後親眼所見,你絕不是普通的修行弟子,所以才向你點明,讓你在飛昇之前就經歷修行中最大的考驗。」

    他剛說到這裡,遠處突然傳來人聲,山梁下的小樹林中鑽出幾名拿刀的士兵,一邊走還一邊說話:「這裡有血跡,還有腳印,應該是逃往這個方向去的。」還有人道:「薛璋那廝受了傷,逃不遠的,快追!」

    清風一揮衣袖,隱去了他與梅振衣的身形,他們能看見那些士兵,士兵們卻看不見他倆。士兵們很快就順著血跡追到了山樑上,立刻就發現了死在地上地薛璋,有人叫了一聲道:「他就是薛璋,已經死了!」

    另一人道:「拿下首級,回去領功!」說完話手起刀落,砍下薛璋的頭顱,抓髮髻將這顆腦袋拎了起來。薛璋的腦袋就在梅振衣的面前晃來晃去,那到死也沒有閉上的眼睛此時也不知看向何方。

    「你們快看,這地上金光閃閃的是什麼?……是金葉子,這廝身上帶了不少金葉子,我們發了!」有人眼尖,看見薛璋爬過的帶著血污的地上,有幾片金光閃閃的東西,揀起來一看,竟然是金葉子。

    原來剛才薛璋抓地爬行的時候,衣襟被拖開了,懷中地金葉子也散落了出來。有了這個發現,那幾人趕緊把地上的金葉子都揀了起來,又把薛璋無頭的屍體翻了過來,仔細搜索了一番,找出一塊魚符和另外幾片金葉子。

    提著薛璋人頭的那名軍士像是個領頭的,賊溜溜地看了看左右,發現四下無人,招呼其餘人道:「這金葉子我們就分了,誰也別說,大家都發一筆財。至於這人頭嘛,一起拿回去領功!」

    幾名兵士分了金葉子,拎著薛璋地首級興高采烈的走了,一邊還在興奮地大聲議論,有了錢晚上去哪裡風流快活?此處只留下一具被翻的亂七八糟的無頭屍體,有不少蒼蠅繞著屍體嗡嗡的飛來飛去。

    清風歎息一聲,一彈指,一陣微風掃過,這屍體連同地上的血污都在風中化為無形。梅振衣皺了皺眉頭道:「在他臨死之前,我是不是該告訴他,那三條命早已相還清風盯著梅振衣,眼神中大有玄機:「即使你告訴他,他臨死之前就不會恨你了嗎?只怕怨念更深!……你根本就沒打算對這種人說什麼廢話,也沒必要說。可是知曉天刑雷劫之後,也難免動念,你說是不是?」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39:39

99 武太後臨朝改制,梅孝朗奉旨休妻

梅振衣不得不苦笑︰“對呀,我畢竟是個凡人,不是你這種金仙,想不動念很難,剛才不由自主就有了這個念頭。

    清風︰“我自然不會像你這般,但仙人也會動念的,天刑雷劫並非只有一次,引發天刑的情況也不止在飛升之時。譬如只要出入仙界,都會遭遇天刑雷劫,可大可小,一切盡看機緣。”

    梅振衣很意外的說︰“還有這回事啊?那麼仙人下界,在人間糾纏的事情太多,再回去的時候,不是有點麻煩嗎?”

    清風︰“豈止是有點麻煩,世間法不過出神入化,如果造業太深,是回不去的。所以有一些金仙以化身下界,不得不了斷一些事情,然後將這化身從此斬去。”

    梅振衣追問︰“仙人境界之上,還有天劫嗎?”

    清風︰“有,但其中玄機與人間修行並不相同,現在和你談這些,實在太早,談了也沒用。等你有朝一日能飛升成仙,自己去印證吧。……不談這些了,今天給你找了一場大麻煩,想一想,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梅振衣︰“什麼事,好事還是壞事?好事開口,壞事就免談了。”

    清風︰“我也不清楚是好是壞,對你應該是好事吧。……其實飛升渡劫,也有很多種巧妙,很多種玄機,很多種選擇,到時候你就會明白了。……這盤棋還沒有下完,快把它下完罷。”

    梅振衣伸手在棋盤上一劃拉︰“不下了,我輸了!”

    清風站起身來︰“那我們走吧,梅毅之事已了,薛璋之事也了,那隨先生應該也離開了蕪州,我可以清靜一段時間了。”

    梅振衣︰“你想清靜,恐怕未必能如願呢。”

    清風掃了他一眼︰“別亂說話!”

    梅振衣︰“我說清風啊,好端端一位仙童。我怎麼從來沒見你笑過?”

    清風︰“天上地下的事情,有什麼好笑的嗎?”說完話一揮衣袖,帶著梅振衣還有那盤棋,飄飄然飛天而去。太陽剛剛升起,陽光照在小山梁上,周圍靜悄悄的。似乎這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徐敬業叛亂規模不大,只在江淮之間,時間不長,數月而已,卻是一場震驚朝野的大動蕩,精明的武後借此機會整肅朝綱。當年再度改元光宅,並且下詔改尚書省為文昌台,左右僕射更名為左右相。吏、戶、禮、兵、刑、工六部改名為天、地、春、夏、秋、冬。

    門下省改名為鸞台,中樞省改名為鳳閣,御史台改名為左右肅政台。比如像侍中、中書令這些宰相的官職,現在改名叫作鸞台納言、鳳閣內吏,听上去就像現代夜總會的鴨子,也許武後就好這個調調。

    不僅如此,武後正式定洛陽為神都。唐代實行陪都制。都城在長安,洛陽只是陪都,但是武後喜歡洛陽,想在此建立帝業,洛陽的地位一度超過了長安。武後還做了一件事,就是大肆追封自己地祖先。

    武家五代祖武克己被追封為武國公,高祖武居常被追封為北平郡王,曾祖武儉被追封為金城郡王,祖父武化被追封為太原郡王,父親武士鑊被追封為魏王。向上追封五代。通常是開國皇帝才做的事情,武則天還沒稱帝,只能封祖先為王,但這也向朝野發出了個強烈的信號----她要以太後之身,行開朝帝王之事。

    改元改制,當然要封賞提拔一些新官員,同時也要拿下一批朝中抵制她登基的殘余頑固勢力,裴炎就首當其沖做了刀下鬼。裴炎為相多年樹大根深,在朝野內外黨羽眾多,借著徹查徐敬業叛亂之名。武後來了一翻大清洗。率軍戍邊的單于道安撫大使程務挺首先受到牽連。

    程務挺在廢李哲立李旦的朝堂政變中與裴炎一起立了大功,後領軍北上去鎮守北疆,其中地原由說起來與突厥叛亂之事還有關系。前文提到突厥叛亂被剿滅,車簿本人也被梅孝朗一箭射死,只有元珍率兩萬余人逃走。同時逃走的還有一位薩滿大巫、草原大祭祀骨篤祿。

    元珍這個人還是有些手段和謀略的。他逃走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收攏散居在草原各處的突厥部落。這些部落中的精壯男子全部參加了車簿大軍。剩下的老弱婦孺也很難在艱苦的環境下獨自生存。

    元珍逐一找到這些部落,帶走了牛羊馬匹、青壯婦女與健康的孩童,丟下病弱之人。這麼一來,使自己部落地力量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形成了唯一可以繼續在草原上橫行的突厥大部。在這個過程中,骨篤祿與元珍結成了同盟,以草原大祭祀的身份號召突厥殘余各部都向元珍臣服,幫了他不少忙。

    骨篤祿原先與元珍之間有嫌隙,怎麼突然間又穿了一條褲子呢?無非是可相互利用而已。骨篤祿需要草原部落的繼續供奉,元珍也需要神靈的精神力量號召約束部眾。這兩個人湊到一起,帶著部落向東遷移,來到漠北一帶,兩、三年間也恢復了一絲元氣,經常南下劫掠襲擾,卻不敢深入進犯大唐疆域。

    這也挺讓朝廷頭疼的,元珍與骨篤祿總是動手動腳,一旦有朝廷大軍來攻,立刻就遠遁漠北,不好窮追。裴炎舉薦程務挺屯兵戍邊,程務挺擅用兵,素有勇武之名,突厥听聞程務挺到來,不敢再進犯,這都是與徐敬業叛亂同一年發生的事。

    程務挺本就是裴炎地黨羽,而且曾向朝廷舉薦過徐敬業叛軍中的唐之奇、杜求仁,這兩人可是叛軍的主要頭目,向來與程務挺交往甚密。裴炎下獄之後,程務挺曾上書保裴炎,武後非常不滿,又怕程務挺遠在邊疆手握重兵可能會生變,派將軍裴紹業直接到軍中宣旨,以勾連叛黨的罪名當場問斬。

    程務挺與裴炎結黨,這一段時間沒少給梅孝朗小鞋穿。但梅孝朗也覺得這員勇將死的可惜,可是他也沒有辦法保程務挺一命。保不住程務挺梅孝朗卻保了另外一人,就是那位愣將軍王方翼。

    王方翼是原王皇後的親戚,本就不招武後待見,恰好此時有肅政御史參了王方翼一本,王方翼被拿下獄。王方翼又犯了什麼事?還要從當年車簿叛亂說起。

    想當初梅孝朗率軍平叛。在熱海大捷,還沒來得及善後,就被急招回京,剩下的事情都交給王方翼處理。這一場仗殲滅了突厥主力,使突厥殘部再無大舉做亂之力,十幾萬突厥騎兵除了逃跑的、陣亡的,剩下地都成了俘虜,總計有三萬多人。

    這三萬多人可不好處置啊。放了當然不行,養著又太費錢糧。按照唐朝一向地安撫政策,只要這些人肯臣服納貢,一般會發還故地,但是他們的部落已被元珍吞並不復存在,回是回不去了,難道還要朝廷再賜地養著這些人不成?就算養著他們。誰能保證這些人將來不會成為新的禍亂根源呢?

    愣將軍不愧為愣將軍,他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將這三萬多人全部給賣了,而且賣到外國去了!賣往波斯、龜茲等地為奴,賺了一大筆錢,用這筆錢重修黑沙城要塞,以及額外撫恤陣亡將士家屬。當時他在軍中掌權,戰報也是他寫的,沒有報告有這批俘虜,事情就瞞了下來。沒想到紙里包不住火。到底還是讓人給告發了。

    梅孝朗聞訊上書給王方翼求情,他是這樣說地----王方翼此舉雖然魯莽,不符法度,但也不失為粗中有細之計。數萬降眾不好殺,又不好安置,若分地而居難以約束,此等反復無常之族將來難免再生變亂。王方翼能不屠降眾、不費錢糧、不留後患處置此事,也有免罪情由。

    因為梅孝朗的求情,王方翼被釋放出獄,流放崖州。梅孝朗保得住他的人保不了他的官。但另一個受牽連者連人帶官都保住了,就是程玄鵠。程玄鵠當年補浩州司馬,那可是有裴炎、程務挺的舉薦,他本人就是程務挺地佷子,不可能不受牽連。

    但是這一次想為程玄鵠說話很簡單。他本人也帶兵去打叛軍了。牽連不到這件事中。朝廷對程玄鵠是既未責罰也未封賞,程玄鵠算是躲過一劫。

    徹查徐敬業叛案當然不能只是罰。平叛的軍功還是要封賞的,沾邊帶角受賞地人不少。在梅振衣的身邊,最佔便宜地是蕪州刺史蔣華。

    這位蔣刺史啥活沒干,就是放權給梅毅,反而得了一場大功,因為他畢竟是名義上地蕪州軍政長官。蔣華被升為秋官侍郎,進京赴任去了,他之所以能進京,並不完全是因為軍功,還有另一件事讓武後高興。

    去年他上表祥瑞,向朝廷報送了綠雪在敬亭山上顯靈、供奉觀自在菩薩的翠亭庵一夜之間飛入蕪州地事。武後當時就很高興,但朝中正值多事之秋,也無暇顧及這件事,這回又看見蕪州戰報,想起了他上表祥瑞的往事,鳳顏一悅就將他調入京中,算是格外加恩。

    當然了,所謂下旨封賞,這聖旨也不見得就是武後自己定地,瑣碎的事情都是由下面官員擬定好報上來,武後加幾條意見批準之後再發回,也算是聖旨了。所以很多封賞的細節都是有關人員擬定的,這時就看出一個人在官場上的人脈了。

    比如梅振衣的舅舅寧國縣倉督柳直,被賜勛雲騎尉,但職官未變還是寧國縣倉督。按現在的說法,就類似于科級職務,享受處級待遇。這里面又有什麼講究呢?不要忘了蕪州是個富庶之地,倉督官雖不大,卻管一縣錢糧儲備,寧國縣倉督同時還兼管上貢朝廷的軍械采辦,是個難得的肥缺。

    柳直自家在蕪州經商,又身兼寧國縣倉督之職,其中是有不少油水的,所以經手人員給他擬定封賞地時候,只賜勛官出身,並沒有動他的職位,這也是給梅家面子。張果以及一眾守城有功的民勇、地方守備軍士都有相應的封賞。

    梅毅是功勞最大的人,加封定遠將軍,暫領蕪州刺史。這個封賞也有意思。加封定遠將軍也就算了,居然讓他暫時掌管蕪州府。蕪州刺史蔣華調任京中,刺史缺任讓梅毅暫領,這不是要他當刺史,而是讓他在新刺史到任之前處理戰後安撫事宜,這也是一個大大的肥差。也是特意給梅家面子才會有這樣地安排。

    怎麼說是肥差呢?打完仗要算帳吧,征調了多少民勇,傷亡多少該如何撫恤,該發放多少錢糧,消耗了多少物資,需要再補充采辦哪些?----都是梅毅說了算。舉個最簡單的例子,蕪州守城用的不是竹槍嗎,一共用了多少根竹子。都是誰家的,多少錢一根啊?

    梅毅是個馬上將軍,哪能理會這些事,干脆叫來了張果,連刺史大印都交給張果了,托他去處理。張果在梅家對下人們一向很優厚,這次對蕪州百姓同樣優厚。該發放地錢糧能多算就絕不會少算,打開倉庫往外派發,人人興高采烈。

    梅振衣雖然不會過問,但張果怎麼會對自家小氣呢,梅家的帳那是算地格外寬,不僅有竹槍等物資,還比如接待玉真公主的費用本應由蕪州府負責,卻因戰事先行讓梅家墊付,按規格這筆費用也是不低的嘛,他趁機也是狠賺了一筆。

    張果能賺錢。還有一個人比他更能賺,那就是柳直。這次做戰地軍械物資,除了竹槍之外其它都是寧國縣軍械庫搬來地,這批東西本來是要上貢朝廷的,損耗多少都要補充采辦整齊。那麼到底作戰中有多大損耗呢?這些數字可都是錢啊,而且是巨資!

    此事本來應該由梅毅來統計,梅毅讓張果去辦,張果干脆把柳直叫來自己辦了。柳直本就是個商人,這種時候再客氣那也不好意思了,自然是大發其財。張果與柳直兩人。幾乎把蕪州府地錢糧庫搬空了一大半,但也沒人說什麼,一來張果對鄉民守軍也同樣寬厚,二來是錢賺的狠但帳算地也清楚。

    轉過眼就到年底,快過年了。蕪州府是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該賞的人都得到封賞了。但其中有一個最重要的人,卻遲遲不見朝廷的封賞下來。那就是旅居蕪州的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這次功勞大啊,她“登城退千軍,密信斬敬業”的事跡,都被編成段子,由說書人講誦在江南一帶傳開了,怎麼朝廷的封賞遲遲不見動靜呢?朝廷下詔調蔣華進京地時候,順便有一道聖諭下來,命玉真公主“暫居蕪州梅家,等候朝廷恩旨”。

    這道聖諭也很奇特,既沒有招玉真公主進京,也沒有讓她返回巴州,而是讓她暫留蕪州。留在蕪州也就罷了,一位未出嫁的公主,應該住在驛館或者單獨的府院,怎麼能讓她暫居梅家呢?

    玉真公主接到這道聖諭,心就撲通亂跳,有些事她比梅振衣更明白,做為一位公主談不上什麼封賞,無非就是賞錢賞地賞房宅,如果還未出嫁的話,再“賞”個好老公。讓自己暫居梅家,難道是武後要賜婚?一聯想到賜婚,那就是嫁給梅振衣了,巨大的幸福感滿溢將玉真包圍。

    梅振衣此時並不清楚玉真公主在想什麼,公主對他有什麼心思他是明白的,他也憐惜玉真公主,但他的心思可沒那麼多,僅僅是憐惜愛護而已。接到聖諭之後,梅家上下恭恭敬敬,按公主自己的意思,仍把她安排到齊雲觀。玉真公主在蕪州滿心歡喜,等待迎來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個新年。而遠在洛陽的梅孝朗,此刻正在書房中愁眉緊鎖。武後剛剛召見過他,談完朝政又說了一件私事----命他休妻!

    武太後不是昏庸之君,甚至與歷史上大多數帝王相比,她都是更為出色地政治家。但她也是個女人,有著女人一慣的特點,比如說愛管閑事,喜歡給人改名字等等。可是以梅孝朗的地位,他的婚姻本身也是政治了,也怪不得武後多事。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40:01

100 難全世事多煩擾,枕席一夜恩情決

裴炎獲罪處死後,梅孝朗看形勢就應該主動休妻,但他心中一直不忍,想等到過完新年再說,直到武後開口,此時是不得不辦了。裴玉娥畢竟為他生了一兒一女,這些年與裴家的恩怨不說,但夫妻之間的感情還算不錯的。

    就算不顧這位夫人,也要顧兒女吧,該怎麼安置她呢?趕出家門裴玉娥哪還有活路,留在洛陽也不行。不僅要休妻,而且要把她送的遠遠的,連她的一雙兒女也一起送走,這才是上策。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另擇別地安置她的余生吧,這是仁至義盡的做法。送到哪里呢,只能送回蕪州,把她交給菁蕪山莊的張果,雖然不再是梅家主母,但張果應該明白梅孝朗的意思。再給梅振衣寫封信,把他的弟弟、妹妹也送回蕪州。

    梅孝朗心里明白裴玉娥與梅振衣之間有過矛盾,但他此時也希望這個兒子不要虐待裴玉娥,哪怕不看父親的面子,看弟弟妹妹的面子,也放後母一條生路,能做到這樣就足已。

    梅孝朗也是個做事很決斷的人,想明白之後,立刻揮筆寫下休書,不僅休了妻,而且找了個問罪的借口,將裴玉娥發往梅氏老家為奴!這麼做太“狠”了,一般休妻就是趕回娘家而已,如果繼續留在府中虐待,娘家人是可以告到官府的。但是現在,裴玉娥哪還有娘家人能告倒梅孝朗?

    梅孝朗知道武後忌恨裴炎,如此處置面子上也順了太後的心意。寫完休書他去見了夫人,自從裴炎獲罪之後,裴玉娥終日以淚洗面,容顏憔悴了許多。梅孝朗看見她暗自神傷,也沒說什麼,只是軟語寬慰一番。

    當晚在夫人房中留宿,盡極溫存,好些天沒有如此行夫道了。天明之前。裴玉娥還在熟睡,梅孝朗已經起身離去,在案上留下了一封休書。

    裴玉娥起床後發現了那封休書,尖叫一聲,未及梳妝披頭散發就往外沖。老管家梅安領著幾名健壯的女僕就守在門外,攔住她道︰“老爺命我等送夫人去蕪州。請夫人趕緊收拾上路吧!”

    裴玉娥厲聲叫道︰“休我也罷,怎可遣我為奴,我要見他!”上前就撕扯梅安的衣襟。

    幾名健婦上前架住,強行把她扶回房中,裴玉娥是尋死覓活哭鬧不休。梅安也不說話,等她鬧夠了才上前低聲道︰“老爺已上朝,臨去前特地吩咐老奴轉告夫人,休妻是奉太後懿旨。如今之計。夫人已無法在神都安身,天下還有何處可去?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兒女著想,老爺休妻但不能棄子女不顧,二少爺與大小姐也不適合留在京中。”

    裴玉娥哭鬧之後漸漸回過神來,再看那封休書,也明白了梅孝朗的用意。只是坐在那里垂淚。梅安也有些不忍,又說道︰“老爺已給蕪州管事張果與大少爺寫了信,想必不會為難你,二少爺與小姐仍是家中少主,也不離開你身邊,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夫人還是趕緊收拾,離京遠避去罷,車馬就在門外等著呢。”

    事已至此,裴玉娥也明白梅孝朗是對她仁至義盡了,只有收拾行裝帶著兒女上路。她心中只擔憂一件事。那就是梅振衣,雖然有梅孝朗的吩咐,但誰能保證那位大少爺不會在暗地里使壞虐待他們母子三人?她自己以前得勢時可沒少使壞。

    每年過年之前,張果都要派人將蕪州的賬目與一年的歲入送到梅孝朗府中,裴玉娥正巧與這些人同道趕回蕪州,路上也好照應。梅孝朗提前派人快馬送信到蕪州,除了秘密交代安置裴玉娥之事,還談了另一件朝中事,梅振衣接信後是大吃一驚。

    朝中有什麼事與蕪州有關?梅孝朗主事文昌台,宮中也有耳目。有很多事能提前得到消息。這次平叛之後,除了遲遲沒有封賞玉真公主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地人沒賞,就是梅振衣。原來太後是另有打算,將專門派欽差到蕪州傳旨。旨意有三道----

    第一是賞玉真公主黃金百兩、明珠兩斛、玉璧六對。並賜婚于南魯公梅孝朗。這並不出人意料,武後給大臣賜婚與皇家聯姻以示恩寵籠絡。已經不是第一次,何況梅孝朗剛剛奉旨休妻呢?既賞公主又籠絡梅孝朗,是兩全齊美。

    梅孝朗沒見過公主,當然不知道玉真的心思,所以並不感到意外。玉真是廢太子李賢之女,幽居巴州孤苦伶仃。這次她能立大功,賜婚給文武雙全的當朝重臣,無論在誰看來,都算是個難得的好歸宿了。

    第二是封綠雪為敬亭山神。蕪州府當初上表祥瑞,綠雪當眾顯靈自稱敬亭山中精靈,曾受觀自在淨露活命之恩而成就修行,告知梅振衣在城中擇取福地供奉菩薩,一夜之間果有神跡發生,翠亭庵移入蕪州城中。

    武後賞了刺史蔣華,當然不能忘記那位顯靈的“綠雪仙人”,下旨封她為山神。這種封賞就不能直接下一道詔書了事了,要專門派欽差舉行正式的封神儀式。人間帝王地權力,封官也就罷了,居然要封神!

    大唐李家追封道祖老子,也不過封了個“玄元高皇帝”。武氏竟然以太後之身,直接下旨封山神,這不是人間帝王該管的事情。考諸歷史,帝王“封神”之事屢見不鮮,但正式的公然“越權”,是從武則天開始的派一般的欽差顯然不合適,武後打算派一名高僧前往蕪州,代表她封神。正因為如此計劃,所以聖旨一直沒有發出,要等到過完年元宵節之後才會下旨。

    第三是招梅振衣進京面聖。想當初梅孝朗陣前射子,梅振衣在朝中就出名了,有傳言是觀自在菩薩顯靈救了他一命,因為梅家供奉觀自在菩薩已經很多年了。後來綠雪顯靈,翠亭庵飛入城中,梅振衣又是當事人。

    此次救回玉真公主,並遣家將協助守蕪州,梅振衣又立了大功。本該厚賞他,武後打算將梅振衣召到神都當面听賞。她也想見一見這位傳說中與菩薩結下“不解之緣”的神奇少年。正巧這次玉真公主要奉旨進京完婚,梅振衣可以隨行護送。

    梅孝朗听見這個消息當然高興,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情,這是唯一的好消息了。自從梅振衣醒來之後,父子兩人只在大軍陣前見過一面,還是在那樣一種情況下。事後梅振衣雖不怨恨父親。但也躲在蕪州不願相見,兩年多來梅孝朗也不好強行命他前來。

    這次倒好,聖旨招兒子進京,還有玉真公主這層關系,想必父子之間可以借見面的機會,解開心中地疙瘩了。

    梅孝朗是這麼想的,所以提前派人送密信到蕪州給張果與梅振衣,不僅為了交代裴玉娥之事。更重要還是透露即將到來的聖旨,讓他們心中有數好做準備。可是張果與梅振衣接到消息,眉頭卻擰成了疙瘩。

    三道聖旨,如換做別人,無論怎麼看都是喜事,天恩浩蕩啊,但梅振衣放下信卻大罵一聲︰“烏鴉嘴!”

    這是在蕪州刺史府中。身邊還站著張果與梅毅,張果問道︰“少爺這是罵誰呢?”

    梅振衣︰“罵我自己,更罵那位隨先生!”

    他因何而罵?當初梅家下人問他待公主以何禮,他回答待以主母之禮,現在倒好,玉真公主真要成梅家主母了。在萬家酒樓,隨先生點破了玉真公主對梅振衣的心思,卻說了一句︰“你很在意這位小郎君,心中對他有情?可惜啊,你此世雖與他有緣份。卻不是你想要的緣份!既然他妄談天機,我也談一句這人世間地天機。”

    現在看來,還真是有緣,而的確也不是玉真想要地緣份。這還不是最氣人的,隨先生跑到敬亭山,對綠雪又說了一番話︰“一介凡夫俗子,送地契物產還好說,但不好說成是送道場。既然我今天來此見到的人是你,我看這座山不該是他的道場,應該是你地道場才對。”這番話提溜轉也听見了。一字不差的轉告了梅振衣。假如綠雪真的成為敬亭山神,那麼就意味著敬亭山是綠雪的道場,那麼梅振衣將此山送給清風做道場,又算怎麼回事?他將這些事對張果與梅毅解釋了一番,最後道︰“你們說那個隨先生。是不是烏鴉嘴?”

    是烏鴉嘴。絕對是烏鴉嘴,張果與梅毅立即點頭附和。梅毅問道︰“假如聖旨真的封綠雪為敬亭山神。少爺怎麼向清風仙童交代?”

    梅振衣︰“這倒不是最頭疼的問題,想當初我拜孫思邈真人為師,問道時問地就是鬼神。人間帝王聖旨封神,不過封一個寄名祗位而已,綠雪不會當真,清風也不會介意,山還是那座山,道場還是清風的道場。……倒是給玉真公主賜婚之事,實在別扭!”

    眼見公主要變成後媽,就算他對玉真沒有非份之想,感覺也挺不是滋味地。梅毅又道︰“此事出乎我們的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公主已年滿十八,該賜婚了,賜婚于當朝重臣,是恩寵,很不容易啊,比她當初幽居巴州無人過問那是天壤之別。”

    張果嘆了一口氣︰“要是不賜婚給老爺,而是賜婚給少爺,那就是皆大歡喜了。”

    梅毅截住張果的話︰“我等家人,不應如此議論主母。”

    梅振衣一擺手︰“沒關系,這是私房話,你們隨便說。張果︰“對于公主而言,這本是喜訊,可惜如今恐怕要出變故,要怪就怪少爺待人太好了。”

    梅振衣︰“張老此話怎講?”

    張果︰“少爺英俊年少、英雄了得,對公主有救命之恩,待她又是百般溫柔體貼,那乏人關心的孤苦公主,怎會不對你動心動情?倘若不是如此,如今這道聖旨,還真就是喜事了。”

    梅毅道︰“就算如此,又會出什麼變故呢?”

    張果︰“我在人間的年歲最長,比你們都長多了,說我人老成精也可以。我看玉真公主是個外柔內剛之人,是絕對不願嫁給老爺的。只怕會出事。”

    梅毅︰“張老說的不錯,那玉真公主堅持登城之時,我也看出來了,此女一旦認定什麼事情,心念很是決絕。……少爺,我也想說句可能不敬地話。”

    梅振衣以手撫額︰“想說就說!”

    梅毅︰“假如聖旨不是給老爺賜婚。而是讓公主嫁給少爺,你會怎麼想?”

    梅振衣抬起頭,望著窗外道︰“玉真對我地心思,我怎能不清楚?我雖對她並無非分之心,但也有憐惜之情。以她的身份,豈是想嫁誰就能嫁誰的?而以我地身份,娶誰為正妻恐怕也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即然這樣,就奉旨娶了玉真。也合我地心意,況且她與谷兒、穗兒相處地也很好。”這話的意思很簡單,以他地身份,到時候娶誰不是娶,還不如就娶了玉真呢。

    張果嘆了一口氣︰“少爺話說地有道理,但是現在說這些于事無補。就算玉真不能嫁給少爺,也絕對不願嫁給老爺的。……唉。這女娃,可憐吶!”

    “也不能說于事無補,張老,你也太小看少爺了,少爺與各位仙人打交道都能不吃虧,對這件事怎會沒有辦法?”梅毅自從渡過真空天劫之後修為大進,已在脫胎換骨途中,說話也很有玄機。

    張果︰“你什麼意思,難道少爺有辦法讓公主抗旨不成?”

    梅振衣站了起來,長出一口氣道︰“辦法倒是有。也不是我想出來的,那天隨先生開口之時,仙童清風也開口指出了另一條路。……公主若不想嫁給我父,可以出家,最好是以夢見觀自在菩薩顯靈點化的名義,到翠亭庵出家,那樣誰也不好阻止。……如果她那麼做了,只要聖旨還沒發出宮門,就會被收回的。”

    張果眼神一亮︰“好主意!”

    梅振衣一拍桌子︰“這算什麼好主意,哪有那麼簡單。我們真能勸公主出家嗎,那樣我們都成什麼人了?”

    梅毅一皺眉︰“只要是梅家的人,確實沒法開口提這茬,少爺打算怎麼辦?”

    梅振衣問道︰“既然聖旨要在元宵節後才會發出,那麼。將蕪州的消息送到宮中最快需要多長時間?”

    梅毅︰“我可以親自報信。五天之內。”

    梅振衣︰“那我們現在就什麼都不要做,嚴密封鎖消息不要讓玉真知道。就讓她高高興興過個好年吧。”

    梅毅︰“過完年呢?”

    梅振衣︰“把提溜轉找來,當著提溜轉的面,將我們剛才說地一些話再說一遍,包括宮中聖旨與抗旨之計,就像是私談,提溜轉一定會立即告訴玉真的。她願意嫁給我父就嫁,對她地處境而言也是好事。如果她真的寧死都不肯嫁,那麼也可以選擇出家。一切應該讓玉真自己決定,我們不能確定她會怎麼想,也不能勸她什麼。”

    “如果公主真的出家了,那麼少爺你……”張果欲言又止。

    梅毅在一旁道︰“少爺未做過任何對不住公主的事,從來不欠她什麼,該怎麼做都是公主自己的選擇。往後地事,只能看機緣了。”

    梅振衣說了一句題外話︰“清風與隨先生開口相辯,談什麼人世間地天機,說的居然是聖旨地事情。”

    張果苦笑道︰“朝堂之上的金口玉言,可不就是人世間所謂的天機嗎?”梅毅此時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聖旨的事情就這樣罷,老爺的信中還提到一件事,他奉旨休妻,要將裴家娘子送到蕪州來。老爺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想安排她一條生路,不想把她趕出家門以致孤苦無依,也不想讓二少爺與大小姐從小失去親母。……少爺,我知道裴氏對你曾有嫌怨之心,但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我們也沒必要太為難她吧?”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40:27

101 空門莫做留情地,身在觀中何遠求
   
“為難她?以我今日之修為,我會為難那樣一個人嗎,那我與她還有什麼區別?這麼說未免太小看我了,我父親從來沒有小看過我,才會將弟弟、妹妹也送到蕪州。”梅振衣提到裴玉娥之事,只說了這一句。

    裴玉娥帶著十歲的兒子梅振庭、七歲的女兒梅素節來到蕪州,張果出面迎接,將他們安置在後園一座獨立的小院中。張果沒有多說別的,只是告訴裴玉娥,這里就是大少爺當年養病之地,現在讓弟弟、妹妹住。

    裴玉娥見如此安排,心下稍安,又問張果︰“張管家,你是蕪州主事之人,老爺將我發到蕪州為奴,不知你打算怎麼處置奴家?”

    張果搖頭道︰“如今大少爺已經長大了,蕪州一切都應由他說了算,今天不巧,你們來之前大少爺被玉真公主請到齊雲觀說話了,明天一早他就會來看看弟弟、妹妹的,有什麼事你問他吧。……你們遠道而來,先好好休息。”

    第二天一早,梅振衣帶著谷兒、穗兒來到菁蕪山莊,在前廳首先見到的是弟弟、妹妹。古時大家族規矩也大,父親不在則長兄如父,在一眾丫鬟婆子的簇擁下,梅振庭、梅素節給他行禮,有些戰戰兢兢的叫了一身大哥。

    十歲的弟弟已經懂很多事情了,明白家中發生了什麼,看著大哥的眼神有些畏懼,而七歲的妹妹似乎對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哥哥還很好奇。梅振衣看見他們,心中不由自主有一種柔軟的感覺。弟弟長得比較文弱,五官中依稀有自己的影子----畢竟是自己的親人啊,穿越前梅振衣是個孤兒,親人這兩個字對他猶為珍貴。

    上前拉住弟弟、妹妹的手,一起走到廳中坐下,柔聲說︰“蕪州不比神都繁華,但是江南也有很多好玩的事物。父親大人送你們到這里來住,你們安心在此,有什麼事情就吩咐下人,一切與在洛陽時一樣。”

    梅振衣不是說說而已,真的是按照梅孝朗地意思辦,仍然是每人配貼身大丫頭兩名。使喚婆子四個,每月零花錢十吊,梅振庭還配了六名隨行僮僕。張果總管梅家在蕪州事務,菁蕪山莊管事的人叫趙啟明,也就是曾丟了孩子又找回來的那位家人,梅振衣吩咐他小心照顧好二少爺與大小姐,不要有所怠慢。

    安排好生活,又說起了家常。梅振衣給弟弟、妹妹介紹了兩位柳家姐姐,也就是將來的嫂子,谷兒、穗兒拉著梅素節的小手也十分親熱。梅振衣問起了弟弟讀過哪些書,在蕪州需要請什麼樣的先生,從那些章句經文教起?

    梅振庭畢竟是個孩子,見眼前這位大哥不僅不凶,而且待他還挺好。漸漸也就不害怕了,話就多了起來,主動說道︰“我在弘文館讀了三年多,《爾想》正在讀,《禮記》只學了一點點。蕪州有弘文館嗎?我覺得還是人多點好,一起讀書熱鬧有趣。”

    梅振衣笑道︰“蕪州這個地方,可沒有那種專為王公子弟開設地官塾,二弟喜歡這麼讀書的話,我和你商量一件事行不行?”

    見大哥有事和自己“商量”,梅振庭也來了精神︰“大哥。什麼事你說。”

    梅振衣︰“沒有官塾,但我們可以設家塾啊,梅家這些下人的子弟中,只要願意讀書又有那個天資,都可以入塾讀書。多請幾位先生,分句逗與經學兩班,由淺入深分別施教,象二弟這種情況,就可以直接讀經學班了。”

    梅振庭很高興︰“好啊,這個主意太妙了!”

    梅振衣︰“若真設家塾。二弟是梅家少主,塾中應為子弟表率,也好約束下人,千萬不可頑劣失了少爺的身份。”

    “那是當然!”梅振庭連連點頭。

    梅振衣又道︰“我梅家不缺錢,塾資就象征性收取。不足的費用都由梅家補齊就是。”

    “既然不缺錢。為什麼不免費呢?”梅振庭好奇的問。

    梅振衣搖頭︰“此是私家之舉,不可完全免費。我是希望此例一開,有別的大族人家也會效仿,又不至于太為難。……對于梅家子弟而言,有代價才會珍惜機會,不至于有太多不學之徒到家塾中混日子,打擾別人的學業,還有人不是讀書地料,也就不會年年浪費銀錢了,塾中子弟也圖個清靜。”

    梅振庭︰“大哥說的有道理,還是應該收點錢的,我看一年兩吊錢好了。”

    梅振衣又笑了︰“兩吊錢太多了,二弟還不了解民間生計啊。我看一年不超過三百文比較合適,再加上些家中自備的紙墨開支,只要節儉點,普通人家雖有些心痛,但還不至于拿不出來。除去年節朔望假日,一年開塾三百天,上午先生授學,午後學生自便即可。”

    梅振庭︰“為什麼只學半天呢?”

    梅振衣︰“梅家下人散居各處,有的路很遠,還有不少孩子,平日里還要幫家里大人干活,不像你我這麼有空,所以還是留半天吧。”

    梅振庭贊道︰“大哥想得真周到!……我看一年的塾資也不必一次交齊,分冬夏兩季交,有人學不會或不想再學,也不必勉強自己混滿一年了。”

    梅振衣︰“二弟想的也很周到啊?那就麼定了!大哥事情多,這件事,就由你幫著這里地管事趙啟明一起籌劃好不好?”

    借設家塾之事,兄弟倆越聊越熱乎了,漸漸沒有了剛見面時的生疏感。妹妹與谷兒、穗兒在一旁說話,听見他們的議論,突然脆生生的插了一句︰“大哥,你不是白痴嗎?”

    這一句話,把大家都說愣住了,場面有瞬間的安靜。這一定是平時裴玉娥講的話----梅家在蕪州有位白痴大少爺,梅素節童言無忌,竟然在這里說了出來。梅振衣呵呵笑了︰“妹妹說的不錯,我十二歲之前一直有病。躺在那里就像個白痴。四年前孫思邈真人將我治好了,現在早就不是了。”

    梅素節︰“哦,孫真人真了不起!我看大哥也不是白痴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梅振衣問了一句︰“妹妹,你娘親怎樣了?”

    一直沒見到裴玉娥,在這種場合她不好出現。梅振衣不問別人,卻問這個不太懂事的妹妹。梅素節答道︰“娘親說不舒服,到了蕪州就一直沒出門。”

    梅振衣︰“那也許是水土不服之癥,沒關系,大哥會治病。……谷兒、穗兒,你們帶著大小姐四處看看,介紹一下山莊各處。……趙管事,你到門外候著。我有話和二弟私下說。”

    打發走了其他人,梅振衣這才對弟弟道︰“你已經年滿十歲,是個大孩子了,家中發生了什麼事你應該清楚。你娘親的事情我不多說,弟弟啊,你照顧好自己,做出有出息的樣子來。就是對你娘親最大地照顧。妹妹小,不懂事,你應該時常關照她。”

    說完這些,讓下人陪著弟弟去找妹妹,一起參觀熟悉山莊,梅振衣則僅帶著趙啟明一個人,來到後園小院去見裴玉娥。以梅振衣的手段,兩個孩子好哄,至于這位大人嘛,還確實不太好調理。

    裴玉娥一直忐忑不安。兒子、女兒都被帶到前面去見大少爺了,這麼久沒有消息,大少爺究竟會怎麼處置呢?正在她憂心不已的時候,大少爺來了,只帶著山莊管事一個人。

    這是裴玉娥第一次見到梅振衣,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樣,十六歲的梅振衣個子已經有成年人那麼高了,長的英俊威武,小小年紀沉著臉自有一股逼人地威嚴。一見到兒女都沒回來,裴玉娥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大少爺。奴家曾開罪于你,如今落到這步田地,你怎樣處置都無話可說,但是振庭、素節畢竟是你的弟弟、妹妹,請你千萬不要為難他們。奴家求你了!”裴玉娥在梅振衣面前含淚開口。雙膝一曲就要下跪。

    “你也有今天啊!”梅振衣心中暗嘆一聲,衣袖一拂。一股無形的力量發出,將裴玉娥地身形扶住,開口道︰“我的弟弟妹妹當然會好生照顧,絕不會無故為難!……趙管事,剛才我讓你們怎麼安排的,都說出來吧。”

    趙啟明趕緊上前答話,將剛才的安置事宜都說了一番。裴玉娥听明白了,大少爺真地沒有為難弟弟妹妹,低頭道︰“多謝!老爺發我到蕪州為奴,大少爺打算如何處置奴家?”

    梅振衣看著她︰“既然說是發你為奴,就不能再象家主那樣待你,免得傳出去,人說我父假意奉旨。趙管事每月會交給你一些女紅地活計,做成什麼樣隨便你,領地也是家奴的月錢,沒事不要隨便出門,反正就是那麼個意思,你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裴玉娥弱弱地答道,語氣中有一絲悲涼之意。

    梅振衣沉默了片刻才接著說道︰“你也不是沒有其他事可做,二少爺與大小姐的衣食起居由你負責照顧,他們成年之前,每月的零用與每年地賞錢也由你掌管,相信沒有什麼人能比你做的更好了。……還有,在山莊中,下人們還會叫你一聲夫人,你不能使喚小院之外的其他下人,但下人們也不會使喚你。----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裴玉娥抬起了頭,已是淚眼婆娑,嘴唇蠕動卻說不出話來。梅振衣又道︰“你的心思我明白,想在兒女面前,保留一個母親的尊嚴,我就給你留這一點尊嚴!可憐我自幼無母,看見弟弟、妹妹,也不得不心軟!……你不必謝我,這是應我父的叮囑,也是給弟弟妹妹面子。……趙管事,你先出去,我還有一句話要私下里說。”

    趙管事出去了,房中只剩下裴玉娥與梅振衣,裴玉娥不由自主後退半步︰“大少爺,你,你還有什麼事要吩咐?”

    梅振衣面無表情︰“有些話,只能私下里說,過去的恩怨,我可以不計較,但前提是你也莫在背後糾纏。在我弟弟、妹妹面前。有些多余的廢話與怨言,就不要再提,這樣對你好對他們也好。我希望他們能在江南過一個舒心的童年,不要在少年時就沾染餃怨之心。”

    裴玉娥輕咬粉唇,點了點頭。梅振衣說完這句話轉身欲走,到了門前不知為何又轉過了身。大步走了回來,一低頭就湊近了裴玉娥地身子。裴玉娥下意識的伸手抱在胸前,全身都在發顫,不知這位大少爺想要干什麼?

    然而梅振衣卻沒有什麼舉動,只是在她耳邊悄聲說了一番話︰“裴炎一案,若干年後,未嘗沒有平反機會,就不知你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心存此念。就好好待在這里罷!”

    梅振衣只在她耳邊留了一句听上去很玄妙的話,等裴玉娥回過神來,發現梅振衣已經走了。屋子里有些冷,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不僅流了淚,而且也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禁有些後怕。這位大少爺留給她的印象非常厲害,別說是今天失了勢。就算回想得勢之時,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總之第一次見面就有這種感覺。

    出門之後,趙啟明跟在梅振衣後面拍馬屁道︰“大少爺,看您今天處事,小小年紀已有大家之長地風範了!”

    梅振衣聞言笑了笑卻沒有說話,“大家之長”也不好當啊,他卻想到了另外一些人,就是那些修行大派的掌門,他們平時都在操心什麼事呢?想必不是這些瑣事。但也很不簡單吧。

    裴玉娥領著一雙兒女在菁蕪山莊安頓下來,倒也相安無事,緊接著就過年了。這一年的除夕格外熱鬧,梅振衣吃了兩頓年夜飯。

    第一頓是午後在齊雲觀陪著曲振明、積海長老等一眾出家道士一起吃的,行蹤飄渺不定的鐘離權也來了,當然是東華上仙坐主位。包括那位提溜轉,不吃東西也來湊個熱鬧。

    第二頓是梅氏家宴,晚間在菁蕪山莊開席。主桌上有梅毅、張果、梅振庭、梅素節、谷兒、穗兒等人,裴玉娥沒有上這一席,主位上坐地是玉真公主。公主是十二萬分地開心。能與梅家這麼多人一起過年,是她懂事以來過得最幸福的一個新年。公主的氣色真好,談笑間就像一朵嬌艷的花。

    梅振衣看在眼里,只能暗自嘆息,這個年總算過得開心。等過完年再說別地吧。

    大年初三這一天。梅振衣命人將公主先送回齊雲觀,卻將提溜轉找來說有事要商量。梅振衣與張果、梅毅當著提溜轉地面說了一番“隱密”的話。提溜轉出門之後就急奔齊雲觀。

    提溜轉見到玉真地時候,她正在後院地齊雲台上看風景,想著自己的心事。也不知提溜轉是怎麼說的,公主剛听幾句就神色大變如遭雷亟,一個不小心就失足落下了齊雲台。

    齊雲台下是絕壁深淵,提溜轉拉不住公主啊,說來也巧,就在此時對面青漪三山中有一條紅色的人影飛出,救了公主。這人竟然是知焰仙子,她大過年的居然躲在青漪三山,公主當時已經暈過去了,知焰救醒她之後,提溜轉才來得及將全部的話說完。

    齊雲觀中積海等人察覺到動靜,早想出門查看,鐘離權突然現身攔住眾人,沒讓他們管閑事。等公主听提溜轉說完,拉著知焰的手,求她立刻送自己去城中翠亭庵。

    知焰听說了事情地始末,又見公主心念堅決,也無奈的將她送到了翠亭庵。公主找到星雲師太,就說自己要出家。星雲師太很是震驚,好不容易問明了是怎麼回事,卻說了這麼一番話︰“入空門是為了斬斷塵緣,你卻因為情緣不能斷而要入空門,菩薩這里不能收留你。”

    玉真跪在地上,拉著星雲師太的僧衣流淚道︰“師太不收留我,我去別處出家也行,但在這里出家,還能時常與他相伴,如此已別無所求。……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嫁給南魯公的,聖旨難違,只有這一個辦法,請師太垂憐玉真。”

    星雲師太起身扶她的時候,在耳邊小聲道︰“你有這般心思,我就更不能留你在此出家,但是公主哭什麼呀?只要聖旨還沒發出,這事很好解決啊!”

    玉真一听師太話里有話,止住淚水問她何意?師太將她一個人領到後院,在那面心願牆下單獨問了兩句話︰“公主,你怎麼跑到我這里出家,自己不就是從道觀來的嗎?你想出家躲婚,又想與他常相伴,他不就是常住在那家道觀中嗎?”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40:50

102   金仙尚為家中客,公主持盈又何妨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玉真公主既然想出家,何必一定要當尼姑呢,做個女冠也行啊?蕪州就有齊雲觀,梅振衣就住在齊雲觀中,還用找別的地方嗎?

    唐代道教大興,但是與世界上其它的成系統、組織嚴密的宗教不太一樣,道教的思想雖脫胎于道家學說,托言老子為道祖,但是道教與傳統的道家是兩回事。道教派系林立,戒律不一。在唐代,立觀受官方承認,正式受之後可稱道士。

    那時候還沒有後世王重陽創立全真教,道士受入觀修行,號稱出家人,但也是可以娶妻的,比如孫思邈,他就娶妻生子了。道士娶妻和平常人家嫁娶是不一樣的,沒有媒聘之事、文定之禮,在受之地記入道籍而不是普通的戶籍。

    還有些道人不是入觀修行的出家道士,雖自稱道人,但不穿道袍與平常人無異,那與正式出家的道士是兩回事。

    正式入觀修行的女道士稱為女冠,上面所說的都是針對男性而言,女性卻不同。男道士可以娶妻,但女冠卻沒有嫁為人妻的,原因無他,因為世俗間的法律男女間的地位不平等。人妻是從屬于夫家的,必然是在家人,而女冠卻是出家人,所以女冠不嫁人。

    女冠不嫁人,但可以結道侶。所謂道侶與夫妻的概念不一樣,結緣隨緣,不受世俗間宗法牽絆,也不在一起成家生活。有的教派中戒律禁止色欲,那麼道侶之間連男女之事都沒有,就是修行互證。具體是怎麼回事,還要看所受何戒,所行何願。

    總之一句話,在古代,道教的體系非常復雜,現代人想要完全搞清楚很不容易。關于玉真之事,了解這麼多就行了。

    玉真公主听提溜轉轉述宮中正在擬定的聖旨,以及梅振衣等人“私下”的議論,當時就懵了,大腦一片空白,已經無法想更多。張果在提溜轉面前說了一句“公主可以假托菩薩夢中顯靈招喚。到翠亭庵出家。”提溜轉如實轉述,公主立刻就到翠亭庵來了。

    公主懵了,可是星雲師太這個局外人很清醒,听說事情來由,又明白了公主心意,她也有惋惜維護之意,私下里告訴玉真公主,最好的辦法不是到翠亭庵當尼姑。而是直接到齊雲觀受為女冠----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玉真公主不哭了,臉上淚痕未干,眨著眼楮道︰“師太好計較,我怎麼沒想到?”

    星雲師太︰“關己則亂,你未及細想。”

    玉真公主的心定了下來,也開始尋思了︰“師太能想到,梅公子等人怎會想不到。為什麼只說到翠亭庵出家之計?”

    星雲師太苦笑︰“他們只知宮中的聖意,不敢確定公主的心意,只是私下議論而已。身為梅家之人,有些話是不能出口地,公主只要聰明,自己還想不明白嗎?”

    說的也對呀,天後要給南魯公賜婚,還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公主,身為南魯公之子以及家奴,能主動破壞老爺的好事嗎?傳出去是不忠不孝。非常不好听,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提醒玉真公主,就看公主自己怎麼想了。

    公主又想到一個問題︰“我若想出家,梅家無法阻止,但想在齊雲觀出家,又趕在聖旨發出之前,恐怕不容易辦到。”

    星雲師太︰“在蕪州地界上,只要梅公子點頭就能辦到。如果你執意如此,梅公子也會讓你如願的,那孩子心很軟。又有手段,我了解的。”

    公主現在已經將星雲師太當作命中救星,不由自主上前拉著她地衣袖道︰“我這一番心意,他應該明白,如果他促成此事。就是接受了?”

    星雲師太輕輕搖了搖頭︰“這是兩回事。梅公子如果按你的意思辦了,那是尊重你的選擇。妾有情未必郎有意。其它的事暫時就先放下,你不說相伴他身邊心願已足嗎?至于那一番心意,日後再談機緣吧。你若真想在齊雲觀出家,應當……”

    她又小聲交代了一番話,最後道︰“貧尼是出家人,本不該說這些的,罪過、罪過,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知焰等在翠亭庵門外,見公主出門淚痕未干卻面露喜色,也覺得有些奇怪。玉真上前施禮道︰“多謝仙子兩番相救,再麻煩你一次,送我回齊雲觀好嗎?”

    玉真公主走後,星雲師太站在翠亭庵後院中,抬頭望著夜空中的星雲,自言自語道︰“梅振衣呀梅振衣,你這小子,自己不開口,卻讓貧尼這個出家人說這番話。……唉,也罷!我不幫你誰幫你,只是公主心意如此,我看你將來怎麼辦?”

    玉真公主今天跑了一個來回,那邊提溜轉也忙的夠嗆,知焰帶玉真公主進城,它隨後就溜到了蕪州府,向梅振衣報告了在齊雲觀發生的事。

    听說公主失足落下齊雲台,梅振衣也是心中一緊,一旁地張果道︰“果然出事了吧,要不是有高人相救,連命都沒了!公主的心念果然堅決,少爺打算怎麼辦呢?”

    梅振衣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蕪州府,趕緊準備好公主受之事吧,兩日之內辦成。”

    梅毅還不太習慣蕪州刺史這個角色,一時沒反應過來,提溜轉在一旁插話道︰“梅將軍,公子叫你呢!”

    梅毅這才意識到是說自己,不解的問︰“公主不是去了翠亭庵嗎?少爺怎麼說受之事?”

    張果這時一拍腦門︰“梅毅呀,我們都不如少爺聰明,星雲師太不會收留公主的,她一定會勸公主到齊雲觀出家,所以不是受牒而是受。”

    提溜轉打著旋在三人身邊問道︰“怎麼回事,你們說什麼呢,公主又要到齊雲觀出家?”

    梅振衣無可奈何的笑了︰“張老,你很了解師太嘛!……毅叔,做好準備吧,公主要出家。蕪州府一定要辦手續,越快越好!曲振聲明天一大早就會來,他來你就辦,不要多說別的。”

    張果道︰“少爺,您什麼時候也會推演天機了?”

    梅振衣︰“這還用推演什麼天機,事情出了。就能想到變化。”

    提溜轉︰“梅公子,我還是不太明白啊,你在說什麼呢?”

    梅振衣把臉一板︰“提溜轉,我們商量的事情,你怎麼一出門就告訴公主了?”

    提溜轉不好意思地說︰“你們也沒交代不能告訴公主啊,我覺得對公主很重要,當然要告訴她,在蕪州除了梅公子。只有我和玉真公主關系最親近了。”

    梅振衣︰“那你回去問一問公主不就清楚了?快去吧,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公主身邊也應該有個能拿主意的人,你和她關系親近,得去看著。”

    提溜轉走了,梅毅皺了皺眉頭道︰“這事的內情可不能說出去。”

    梅振衣︰“毅叔就放心吧,星雲師太自會叮囑玉真。玉真也會叮囑提溜轉。”

    張果看著少爺,笑容有些古怪︰“少爺,公主真地在齊雲觀出了家,你打算……”

    梅振衣站了起來,向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了一句話︰“金仙尚為家中客,公主相伴又何妨?”

    張果在後面一挑大拇指︰“行,少爺你真行,超然啊!”

    第二天一大早,齊雲觀觀主曲振聲飛馬來到城中。他不知道事情始末。昨天玉真公主天黑之後找到他要在齊雲觀出家,事出突然,他也不知該如何處置。本來應先報蕪州府,想了想還是先到菁蕪山莊來找梅振衣,沒想到梅毅也在此地。

    梅振衣見到曲振聲,上前拍著他的肩膀道︰“你的來意我們已經清楚,蕪州府已經準備好了,用最快的速度辦吧。……恭喜你,曲觀主,你要發財了!”雌勿先動。能行否?”這是第二天正午,齊雲觀的玄元殿中,曲振聲正在主持玉真公主出家受戒的儀式。面前跪地是一位公主,這位年輕的小觀主聲音不由自主有些緊張。但挺胸站在那里。還真有一觀之主的氣派。

    玉真公主跪在道祖像前答道︰“願行。”

    曲振聲︰“行無名,行清靜。行諸善。能行否?”

    玉真︰“欲行。”

    曲振聲︰“行無欲,行知止足,行推讓。能行否?”

    玉真︰“當行。”

    曲振聲從身旁道童手中接過來一面金盤,盤子上是一件道衣、一頂道冠、一柄佛塵,他上前一步道︰“玉真,此道衣加身,你就不再是世俗中的公主了,貧道賜你法號持盈。……持盈道人,請起身受衣受。”

    至此儀式已畢,公主換上道裝正式成為持盈道人。領蕪州刺史定遠將軍梅毅、都騎尉梅振衣、洞玄法師齊雲觀觀主曲振聲等人上前行禮祝賀,在這種公開的場合,說的都是恭喜早登仙之類的場面話。

    梅毅代表蕪州府,說了一句實際的︰“公主在此受,但觀中並無女冠修行,恐多有不便,應如何安置更為妥當呢?”

    曲振聲看了一眼梅振衣,躬身答道︰“只有暫設清靜別院,讓持盈道人修行,還請都騎尉大人多遣女眷照應。”

    梅振衣趕緊接道︰“應當如此,齊雲觀中就暫設別院,讓持盈道人修行,我遣家中未婚女眷隨行伺候。蕪州府請上報朝廷,恩旨到後,我等再做安排。……持盈道長,你看這樣可不可以?”他們幾個在這里裝模作樣談事情,持盈一雙美目瞄了梅振衣一眼,低下頭面色微紅道︰“持盈沒有意見。”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什麼暫設別院地話那都是扯給別人听的,玉真公主還住在以前地地方,從上到下什麼都沒變,就是玉真公主改稱持盈道長而已。玉真想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如今達成所願,也沒什麼不滿意的。

    “持盈”二字,也可理解為心願可滿的意思,曲振聲這個法號賜的有講究。他也不是笨蛋,回過神來也看明白公主出家是怎麼回事了。

    公主出家為女冠,蕪州府非常“震驚”,領刺史梅毅當天晚上就派人騎快馬,八百里加急報送神都。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出家了,總要有個說法呀。公主有一份上疏,其中寫道----

    “玉真乃帶罪之身,居巴州思過,不想被妖人劫掠,本欲粉身殉國,卻有幸遇高人相救。蕪州戰前登城,為國以盡綿力,眼見將士捐軀流血。忽生悲憫之心。天後有諭,命玉真暫住蕪州梅家,乃奉諭棲身于齊雲觀中,齋醮為天後及天朝祈福。

    越新年,元旦日,忽聞天有仙樂,有一仙子自稱綠雪。引一對金童玉女自敬亭山來,言玉真祈福心誠,與道有緣,言畢而去。感其跡,玉真心願往之,願在蕪州出家為女冠,永祝天後長生永福。”

    至于這份上疏是玉真自己寫地,還是星雲師太暗中交代的,其它人就不清楚了。蕪州府也有一份急報,同時也是上表祥瑞。說玉真公主在齊雲觀中為天後祈福齋醮,誠意上感于天,齊雲觀又發生了神跡,有一綠衣仙子攜金童玉女從天而來,說公主與道有緣雲雲。

    齊雲觀觀主、洞玄法師曲振聲以及觀中數十位道人都是親眼所見,感嘆天後恩威。公主次日就在觀中出家,受為持盈道人。蕪州府不敢怠慢,即日上報神都。

    玉真公主地上疏與蕪州府的急報,四天後送到文昌台,文昌台官員不敢怠慢。立即送入宮中呈天後御覽。武後看見這份東西,愣了片刻,隨即就笑了,說了一句︰“如此,倒也省心了!”

    玉真公主出不出家。武後並不關心。她關心的只是這些皇族子弟會不會在朝中結黨和自己作對,打算賜婚給梅孝朗也是一箭雙雕的籠絡之意。而玉真公主自願出家。還真是省心了,武後本來對玉真公主就不怎麼待見,這一次是因為立地功勞太大不得不賞,既然賜婚的聖旨還沒發出,也無損皇家臉面,就這麼罷了吧。

    原本欲發的三道聖旨,現在第一道聖旨變了,直接單獨發出。元宵節那天,宮中傳旨,賜持盈道人“上清玄都三景法師”地稱號,賞黃金百兩、紫絲綬衣一件。傳旨蕪州府,撥庫銀在敬亭山下修建玉真觀,為持盈法師修行之地,撥皇田三百畝供養。另有恩旨命蕪州府撥銀修葺齊雲觀,重賞觀主曲振聲。

    聖旨傳到蕪州後,玉真公主錢也收了地也要了,蕪州府也撥銀修了玉真觀,但是玉真公主根本就不住在玉真觀中,以訪道之名一直就在齊雲觀中住著,與谷兒、穗兒還有提溜轉為伴。天高皇帝遠誰也管不著她,況且也沒人吃飽了飯沒事干來管這種閑事。

    赦建玉真觀是後來錦上添花的事了,麻煩在公主出家時已經圓滿解決。玉真公主的生活起居與以前相比沒什麼改變,可她注定是無法按自己的心意嫁給梅振衣了,除非等到武後歸天,她再還俗,而那時梅振衣無妻又肯娶她。

    但玉真已經很滿足了,能住在自己喜歡的地方,人人待她很好,又能和心愛地人相伴,這比孤苦伶仃幽居巴州強上百倍。

    事情過去了,梅振衣還是每日修行,經常在齊雲觀東院的書房中陪玉真公主聊天,公主看他的眼神溫柔的都能滴出水來,谷兒、穗兒也一旁也時常掩嘴偷偷笑。剛開始難免有點尷尬,後來梅振衣心下也釋然了,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他對公主有憐惜之情,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呢?讓一個現代人穿越到唐朝,去談男女之情,在那個時代感想可能完全不一樣。唐代地貴族,如果在酒席上不能吟出幾首詩,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讀書人,同樣,如果沒有什麼風流韻事,都不好意思出門稱名士。

    在那樣一種環境下,以梅振衣的身份,他能怎麼處置男女之情呢?他注定不會只娶一個女人,別人不說,谷兒、穗兒已經明確了將來媵妻地身份,這兩人此生也不能相棄。那麼,再多“持盈道人”這樣一位紅顏知己,也沒什麼,兩廂情願足已。

    不過梅振衣可沒在齊雲觀鬧出什麼風流韻事,別忘了鐘離權給他立了一戒,就是色戒,到現在還沒有允許他破戒呢。這件事谷兒、穗兒知道,玉真公主也听說了。

    愛情是什麼?梅振衣偶爾也會思考這個問題,似乎根本沒有一個抽像的答案。獨自沉思時,他眼前曾閃現穿越前付小青的影子,那是他生命中第一個女人。然而在眼前出現最多地人,卻是曲怡敏。

    想起她似乎已經很久遠,仿佛是前世地記憶,然而曲怡敏的一顰一笑在他腦海中卻越來越鮮活。穿越前地梅溪,盡管再聰明有多麼的少年老成,但在感情方面還是很懵懂的。到現在梅振衣才回過味來,當初他看似想盡量避免與曲怡敏更為親密的接觸,其實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動情了。

    可惜此時明白似乎有點晚,或者說太早了,足足早了一千三百多年!

    元宵節這天午後,他在齊雲觀上獨坐卻沒有練功,在那里想著心事,莫名又想起了曲怡敏,心中很是感慨。就在此時背後有人道︰“徒兒,你地心境有些亂啊?”

    是鐘離權的聲音,梅振衣趕緊起身道︰“師父,近日獨思之時,心境確實有些雜亂,很慚愧,本不應如此的。”

    鐘離權拎著葫蘆喝了一口酒,笑眯眯的說︰“是因為玉真公主之事嗎?”

    梅振衣實話實說︰“有關,但不完全因為她,很復雜,徒兒自己也說不清。”

    鐘離權︰“玉真公主之事你做的很干脆啊,偷天換日之計,真是好手段。想當初我看見公主含淚跪在你面前的時候,就已經料到有今日的結果,你應該也能看透吧?”

    梅振衣︰“我當然能看得開,此事只是心境雜亂的源起,本來修煉心法有成,定心中已無雜念,不知近幾日為何如此。”

    鐘離權︰“不是你的修為退步,恰恰是因為心法更進,這一步,誰都難免的,我看你地火候差不多了。連天刑雷劫都向你點破了,這一關對你應該不是最難的。”

    梅振衣︰“師父所說的這一關,難道是情關嗎?”

    鐘離權︰“修行中,可沒有情關之說,遇事而為只談心性如何,凡事皆可亂你的心性,就看你自己怎麼做了。……小子,你行啊!”

    梅振衣︰“師父何故夸我?”

    鐘離權︰“我不談玉真公主,有一位流落人間的仙子,過年之時,可一直住在你家呀。”

    梅振衣︰“你是說知焰嗎,住在我家?哦,我明白了,她一定住在青漪三山地承樞峰上,那里有現成地房舍,上次被清風仙童移過去的。”

    鐘離權︰“那你知道她是什麼來意嗎?”

    梅振衣︰“我與她有言在先,三年之後還她飛雲岫,如今三年之期已滿。師父,你也該正式為我舉行入門儀式,賜器于我,好了結這件事情。”

    鐘離權︰“就定在二月二吧,這下你放心了?……咦,山下有人來找你了,又是個小女娃。……嘿嘿嘿嘿,臭小子,你地人緣不淺吶!”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41:15

103  寸心牽袖掌中暖,阿郎身著舊衣裳

山下來的是一對兄妹,哥哥十七、八歲,身材魁梧長的濃眉大眼,表情十分憨厚,正是妙門山下何家村的何火根。妹妹何幼姑今年十歲了,個子比三年前高出不少,頭發不再那麼枯黃,臉上也有了血色,現在的她越來越有曲怡敏的模樣了。

    梅振衣曾送了她一瓶生元丹,叫她按節氣服用,那一瓶生元丹確實靈驗,用一年多時間服用完畢之後,何幼姑的身體已經恢復的與常人無異。何家父母以為女兒的病已經好了,對這位“小道士呂岩”自然是萬分感激。

    但梅振衣心里卻很清楚,何幼姑看上去恢復了,這只是表像。生元丹能補人的元氣,卻治不了何幼姑先天不足的根本,這姑娘的天年仍是三七之數。讓她在有生之年能夠過的和正常人一樣不被病痛折磨,現在的梅振衣也只能做到這麼多了,就算換成孫思邈,恐怕也只能如此施治。

    這幾年梅振衣與何家兄妹混的很熟,沒事的時候經常見面,那兄妹倆一直不知道他就是梅家大少爺,否則也不敢和這種大貴人交平民朋友。梅振衣教他們的那套很像形意拳的五禽戲,兄妹倆練的都很認真,結果卻不太一樣。

    何火根練了之後是身強力壯,走幾十里路上山連氣都不帶喘的,然而也僅僅是身強力壯手眼靈活而已,這人並不是修煉內家功夫的好材料,更別提踏入道法修練之門了。而何幼姑與哥哥不同,她習練時恰恰服用了一年生元丹,雖沒有習成內家勁力,卻隱然有幾分御物法力。

    這法力非常微弱,也就是在練拳時,假如提溜轉靠的太近又不注意,能不由自主被她推的轉個圈。何幼姑自己根本感覺不到,梅振衣卻是清楚的。他也覺得很意外。一年多以後生元丹服盡,何幼姑再練功時就沒有這種微弱的法力了,因為沒有了外來的藥力補她的先天元氣。

    看來何幼姑倒是個修煉道法的好苗子,可惜先天爐鼎不足,自己沒有辦法去修煉。

    前一段時間因為蕪州之戰,緊接著又要解決玉真公主地麻煩。梅振衣已經有小半年沒有見過這對兄妹了,估計他們家事情也多,也沒來過齊雲觀找他。現在江南太平,正月十五是鄉間鬧燈會的日子,也是各大廟宇道觀開門的法會日。城中人一般都去翠亭庵燒香了,而附近的鄉民都習慣這一天到齊雲觀來進香。

    盡管持盈道人住在此地,但除了東跨院和後院閑人免進之外,齊雲觀的大殿與西院還是待客迎香的。兄妹倆隨著三三兩兩香客上山。手里還提著個籃子,籃子上蓋著一塊干淨地白布。

    他們還沒到門前,梅振衣已經得到消息,換好道裝“恰好”就站在大門外。何火根大老遠就看見了梅振衣,小跑過來摟住他的肩膀道︰“小呂道長,前一陣子蕪州打仗,我也應征從軍了。好幾個月沒來看你了,一直為你擔心呢,你還好吧?”

    梅振衣︰“我很好,原來何家哥哥也登城作戰了,受沒受傷啊?”他沒想到梅毅征召的六千名民勇中也有何火根,當時沒看見他也正常,梅振衣在城上只出現過一次,還是頂盔帶甲站在玉真公主身邊面朝城外。

    何火根拍了拍胸口︰“當然沒有了,小道長教我的那套功夫很好用,我手中那桿竹槍挑翻了不少叛軍呢。別人都累的時候就我還有力氣!……後來我想報名參加梅毅將軍的鐵騎隊,可惜騎術不好,將軍大人沒有選中我。”

    他說的是實情,蕪州守城之戰在弩陣的掩護下以長竹槍防守,從頭到尾敵軍都沒有登上城牆,守城兵勇傷亡很小,而最後地決戰是在青漪江邊而不是在城下打響的。梅振衣趕緊抱拳道︰“原來何家哥哥也是守城的英雄啊,失敬失敬!”

    梅振衣從西側門把他們領到後院一間小小的房間內,房內只有一床一桌一凳一箱,陳設非常簡單。看上去應該就是“小呂道長”平時住的地方。何幼姑把籃子放在桌上,掀開白布道︰“道士哥哥,這些點心都是我娘過年時做來待客的,我挑最好的給你拿來,快嘗一嘗。”

    梅振衣說了聲謝謝。吃了幾塊。對于普通農家來說,這點心做地還算不錯。就是味道咸了。梅振衣吃了幾塊便沒有再吃,用那塊布把點心包起來道︰“謝謝你娘的心意,味道很不錯,我留著慢慢吃。”

    何幼姑看了看房間里的陳設,有些心疼的說︰“道士哥哥,你的日子過的很清苦嘛?”

    這間屋子沒人住,梅振衣臨時用來招待何家兄妹,難免布置的有些簡陋,他笑了笑道︰“修行人,不講究那麼多,我不覺得清苦。”

    何火根︰“小呂道長,如果有什麼難處,就到何家村去找我們,如今哥哥家日子過的也算不錯,不僅年前得了州府賞的不少錢糧,而且年後我爹就要成為田莊的管事了。”

    梅振衣︰“誰家地田莊呀,怎麼讓你爹管事?”

    何火根︰“就是梅家在養賢鄉的田莊,這兩年我爹一直幫田莊做活計,上面管事的見我爹人老實又能干,我娘在鄉里認識的人多知道的事情也多,算是有見識、有臉面的人家,就讓我們家做田莊管事了。”

    梅振衣︰“那要恭喜了!”

    何幼姑坐在梅振衣的身邊,拉著他的袖子道︰“我娘說了,要道士哥哥正月里一定要到我們家去吃頓飯。我娘還說了,小呂道長小小年紀出家,家里人離得又遠,肯定沒人照顧,有空就多上我們家走動,千萬不要客氣。”

    梅振衣曾經對何家人講過自己的身世,他自稱自幼喪母,父親遠在關中每天操心的事情很多,就把他送到蕪州齊雲觀來了。這些都是實話,但听在何家人耳中覺得這孩子實在太可憐了。平常對他挺關照地。

    梅振衣︰“多謝你們一家人的好意了,你娘還說什麼了?”

    何幼姑說話沒什麼忌諱,听小呂道長開口問就實話答道︰“我娘和我爹在一起還議論過你,說你在道觀中好好修行,如果受成為真正的道長,還能得到三十畝官田。節儉點將來娶親沒有問題。”

    何火根有些尷尬︰“妹妹,你怎麼什麼話都說?……小呂道長,不好意思,我娘和爹在私下里議論也是關心你。”

    梅振衣笑道︰“為什麼不好意思呢,說的都是好話呀。”看來那位何仙姑在鄉村中就算很有見識的人了,懂地事情真不少。

    何幼姑又問︰“道士哥哥,那你什麼時候能受啊?”

    梅振衣︰“快了快了,也就這兩年地事。我會盡力爭取的。”

    兄妹倆告辭離去時,梅振衣一直把他們送到山腳下,何火根一個勁地叮囑,一定要他在正月里到家里來吃頓飯,有一只最肥的老母雞沒殺,就等著他上門呢。分手時何幼姑拉著梅振衣的手,放了一塊東西在他手心。小聲道︰“道士哥哥,這是給你的。”

    梅振衣一看,是一小塊碎銀子,大約有三錢來重,很驚訝地問︰“幼姑,你哪來這些錢,為什麼要給我?”

    何幼姑︰“哥哥打仗時立了軍功,州府賞了不少錢糧,爹娘和哥哥都給了我很多零用,我攢下來兌的。我看你這身舊道袍都小了。過年也沒換新的,不知夠不夠做兩件新衣服的?……我給你的,一定要收下!”

    何火根也看見了這一幕,過來拍著梅振衣的肩膀道︰“不要推辭了,你就收下吧,過完年我們家的日子也好了,應當多照顧你的。”

    梅振衣最終還是收下了,兄妹倆走後,他手握那一小錠還帶著何幼姑體溫地碎銀子,心中著實感動。三錢銀子。何幼姑那麼個農家小女孩能攢下來,實在太不容易了。她將散碎銅錢兌成銀錠,過年帶在身上一定是想買點什麼東西的,卻臨時改變主意送給了“道士哥哥”。

    何幼姑應該是臨時起意,她讓梅振衣去做兩身新衣服。梅振衣此時穿的這件道袍確實有些舊了。還是半年前上一次見到何家兄妹穿的那一件。這半年他個子又高了一截,這件衣服有些小了。被細心的何幼姑發現了。

    這些日子實在太忙,何家兄妹來的時候,他也沒準備一件新道袍穿著見客,大過年的確實顯得有些寒酸。

    回到齊雲觀地時候,恰好踫見了曲振聲,曲觀主笑道︰“師弟,何家兄妹又來看你了?”

    梅振衣將那錠銀子遞給曲振聲道︰“這些錢,夠做兩套新道衣嗎?”

    曲振聲掂了掂︰“尋常衣料與裁剪手工,做一套夠了,兩套有些勉強。至于你穿的衣物,遠遠不夠,連一只鞋都不夠,衣料就不說了,就說谷兒、穗兒小姐的那份手工,在民間也值好幾兩銀子啊。”

    梅振衣︰“不是我平時衣物,就是尋常的道裝,托你幫個忙,給我弄一套,剩下的錢再加一件道袍就行。”

    曲振聲︰“師弟需要道裝,還用給我錢嗎?”

    梅振衣︰“當然得給了,這是幼姑送我的,讓我添置新衣,我用她的錢按她的心意辦。錢你拿著,衣服我要的急,過兩天出門去人家做客要穿呢。”

    既然這樣,曲振聲收了銀子給他張羅道袍去了,堂堂洞玄法師曲大觀主,管這種瑣事也實在很少見。

    谷兒、穗兒也听說何家兄妹又來了,在東跨院書房中對玉真公主講起了大少爺與何家結交之事。大少爺冒充小呂道士,齊雲觀上下都不揭穿他,已經有三年了雲雲,姐妹倆說的很有趣。她們正聊地熱鬧,梅振衣拿著那包點心進來了。

    谷兒迎上前道︰“何家兄妹給你帶什麼來了?手中的就是嗎?”

    梅振衣把東西放到桌上︰“農家過年時待客的點心。”

    玉真公主很感興趣︰“我可不可以嘗嘗?”

    梅振衣︰“就是想請公主嘗個新鮮,這里恐怕只有你沒吃過這種東西。……嘗兩口就行了,面里和了些豬油,吃多了會膩的,而且味道太咸。”

    玉真嘗了兩口,感覺有些新奇,與自己以前吃過的那些點心自然無法相比,但也不至于吃不下去。多吃幾口果然如梅振衣所說,有些膩也太咸。她好奇的問道︰“為什麼要把點心做成這樣呢?”

    穗兒在一旁搶著道︰“玉真姐姐你這就不明白了,農家做體力活的人,不會覺得膩,反而會覺得很香呢!這種點心是過年時放在桌上招待客人地,客人要吃也不能攔著。如果不做的咸點,一下子被人吃光了,第二天不就沒有了嗎?”

    谷兒接著道︰“是啊是啊,這還算挺好吃的,有地小氣人家,擺在桌上的點心做的又硬又咸,簡直是死人了!”

    “原來這麼有趣,一塊點心在民間還有這麼多講究?”玉真公主抿嘴笑了。以前地公主幽居巴州。雖然孤苦,但壓抑主要是來自精神上的,在生活中,她也是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之人,哪知道這些。現住在蕪州,經常與谷兒穗兒聊這些從未听說過地新奇事物,日子過地是越來越開心了。

    說笑了幾句。留下點心,又來到院後齊雲台上,鐘離權沒走,躺在那里搖著扇子看天,神態很是悠閑。見梅振衣回來,他坐起笑道︰“小子,你冒充小呂道士,既騙吃的又騙穿地,混的人緣不錯呀?幸虧人家姑娘年紀還小,否則連人都要給你騙走了。”

    梅振衣聳了聳肩︰“師父莫要取笑我。陰差陽錯而已,這也是結善緣,我並沒有圖他們什麼,假如這對兄妹知道我是誰,恐怕也不敢上門了,我哪里還有點心吃?朋友都不好做了。”

    鐘離權︰“那你就慢慢吃點心吧,不要打擾我老人家曬太陽。”

    梅振衣︰“弟子沒有擋住陽光,只想請教一個問題。”

    鐘離權一拍破扇子︰“什麼時候學會吞吞吐吐了?說!”

    梅振衣伸手摸了摸耳朵,表情有些扭捏︰“師父當年曾給我臨時立了一戒,就是色戒。立的很好很有必要。但我想知道,下月初二正式入門之時,是否要另立新戒?”

    鐘離權瞪眼打斷了他地話︰“原來你拐彎抹角想問這個,才多大年紀啊,著什麼急!”

    “師父誤會了。不是我著急。但總得有個準信吧?女兒家年紀大了,不給個交代。有些說不過去。”這話還真不是梅振衣本人想問的,而是谷兒、穗兒心里想問的,可是她們怎好開口,更不可能向鐘離權提起了。

    梅振衣的年紀確實不算大,古時男子年滿二十行冠禮之後再大婚也很常見,可是那兩個丫頭虛歲十七了,在唐代已到了嫁人的年紀。問這句話的時候梅振衣心中也有些想笑,回想起穿越前的二十一世紀,以她們地年齡應該還在上高中吧?

    鐘離權瞪了他半天,突然笑了︰“你若有大成真人修為,我也用不著給你立這一戒,立不立都沒用,該怎樣還會怎樣。”

    梅振衣︰“難道您老的意思是大成真人才可破色戒,不對呀,我孫思邈師父娶妻生子時,也沒有大成真人修為啊?”

    鐘離權︰“原來你知道啊,還要來問我,這不是廢話嗎?”

    梅振衣︰“怎麼是廢話呢?我們不是在談孫真人,是談您老為我立的那一戒。”

    鐘離權︰“說是廢話,就是廢話,你難道白拜孫思邈為師了?……走走走,別打擾我,為師不僅想曬太陽,還想在太陽底下睡上一覺。”說完話他又躺下了,把破扇子蓋在了臉上。

    這話倒提醒了梅振衣,鐘離權不告訴他,他可以在靈台中去問孫思邈啊!想到這里抱拳施禮︰“弟子告退,不打擾師尊休息了。”

    他跳下齊雲台欲走,鐘離權卻又說了一句︰“下月初二,你就要正式入門請為師賜你飛雲岫,不提前對知焰打個招呼嗎?”

    “師父,弟子正要去找她呢。”只見梅振衣袖中飛出一條白練,如一座虹橋延伸到絕壁的對面,身形一動順虹橋飄然到了青漪三山中,姿態瀟灑至極。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41:37

104  昔者蝶化莊周夢,孰分振衣與梅溪

梅振衣的身形剛剛消失在絕壁對面的幽谷中,鐘離權一 轆身子站了起來,望著他的背影自言自語道︰“火候差不多了,嗯,應該差不多了!”

    梅振衣走入青漪三山,此處長年無人,正月里的山野略顯蕭索,野草大多枯黃高可沒膝。江南氣候溫暖,三面山峰上還點綴著不少常綠的蒼翠之色。三山環抱的幽谷中有一條小溪呈玉帶般流過,這條溪水發源于西側的法柱峰半腰的山泉,橫穿幽谷繞過承樞峰的山腳,在承樞峰與方正峰之間流入青漪湖。

    進入山谷,沿著小溪來到承樞峰下,沒有路,梅振衣在林間野草中穿行,上行數百米,抬頭可見幾株高大的梧桐樹下,露出帶著江南一帶建築特色的黑瓦白牆。這處建築本是菁蕪山莊的前院客廳以及東西廂房,自從被仙童清風施法移至此山,梅振衣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隨緣小築”。

    隨緣小築隱于深山大澤中,平日無人居住,沒想到在人世間最熱鬧的、萬家團圓的春節,知焰仙子會獨自一人棲身于此。早知道她在這里,請到家中一起過年好了----梅振衣就是這麼想的。

    對知焰,梅振衣一直有所愧疚,想當初第一次見面他出言不遜讓知焰給揍了,鬧了個誤會。第二天鐘離權出面把這件事給擺平,但知焰一直沒有拿回飛雲岫,這件事一拖就是三年。本來梅振衣只是一句好心的承諾,要想辦法還她飛雲岫,知焰後來追擊左游仙出手相助,前不久又兩次救了玉真公主,說起來梅振衣欠她的人情挺多的。

    還好鐘離權已經決定下月初二就舉行正式的拜師儀式,答應拜師之後把飛雲岫賜給他,這樣他就可以讓知焰回昆侖仙境復命了,也不至于一直流落人間。這是個好消息,應該提前對她打聲招呼。其實梅振衣也是找個借口,想和知焰仙子見上一面。

    走進隨緣小築,知焰仙子卻不在,正廳里東西廂房都看了,空蕩蕩的沒有人。這里顯然有人住過,桌椅都很干淨。一絲灰塵都沒有,門前的小空地上也沒有一片落葉。可能是知焰有事離開了,那就在這里等她回來吧。

    等待的時候,梅振衣又四處看看,這才意識到隨緣小築只有桌椅、字畫、屏風、格架等等會客的擺設,這里本就不是住人地地方,平常的生活設施什麼都沒有。

    就算知焰不食人間煙火,但此處也不是舒服的留居之地。修行人打坐還需要一間合適的靜室和一個舒服的蒲團呢。想到這里梅振衣走出了門,在山邊轉了一圈,拔回了一捆草。

    他拔草干什麼?這些可不是普通的草,而是一種特殊地吉祥軟草,它一種九年生的草本植物,生長到第九年開花枯萎。枯萎後的當年冬天草睫變為純白色,大約有一尺多長。很細很軟卻非常的柔韌,里面的縴維質有些類似于軟麻,卻要細膩的多,一般人用全力也扯不斷這根草睫,卻可以繞著手指纏好多圈。

    梅振衣坐在廳前,開始一根一根的搓草睫,他是用御器的法力搓地,兩手中間有一片片灰白色的煙霧狀東西散開,掌間留下的是去掉了雜質、經過法力煉化過的吉祥軟草睫。

    這已經是一種煉器之術,沒人教過他。鐘離權雖是一位煉器大師,也還沒來得及傳授,都是他自悟的。他以御器之法用身心去感應草睫,煉化其中細膩柔韌的純淨縴維。

    這一手功夫是他隨左游仙行游萬里、暗中以拜神鞭煉藥時想到的,但此時他不是在煉化吉祥草地藥力,而是在煉化這種草睫材質本身的物用。相當于以身為爐鼎,以心念為爐火,煉化這件東西使之成為一種特殊的材料。不是什麼東西都可以這麼煉制的,梅振衣在山中轉了半天,以神識四下感應。特意選中了這種年前剛剛枯萎、通體潔白的吉祥軟草。

    不要小看這麼一番加工,從他手里出來的吉祥軟草睫,不僅尋常刀斧割不斷,而且可保百年不朽,材質純淨沒有雜質。放在手中的感覺也非常柔軟舒適。

    草睫加工完了。他開始編織,一根根草睫在他的指間穿梭跳動。他在編坐墊。草睫很軟很細,他編的紋路非常致密,還帶著裝飾性的環形花紋。這一手編織功夫是他穿越前小時候在村莊里學地,放假時編些坐墊、花籃、帽子、小工藝品等拿到集市上去賣,可以換點零花錢。

    穿越到唐朝來了,這麼些年過去了,梅振衣的手藝不僅沒有生疏,反而變得更加靈活。編著編著,指尖的軟草睫似相識多年的老朋友,喚起了他很多記憶。

    剛才見到何幼姑的時候,他又想起了曲怡敏,心有所感,而此時思緒則飄出很遠。仿佛他又回到了梅公河旁那個叫梅家原的村莊,那個叫梅溪的孩子,吃百家飯長大,小小年紀行走江湖,又來到北京讀大學,認識了美麗大方的曲怡敏,還有那位和藹可親的曲老頭。

    不知不覺中,一扇純白的吉祥軟草蒲團已經編完了,他又開始編第二個。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屋子里沒有燈光,但梅振衣已經不再用眼楮去看,就是以神識去感應,那些軟草睫仿佛有了生命,一根根自動地在他指間跳動、纏繞、穿梭,當天空完全黑了下來的時候,第二個蒲團也編好了。

    梅振衣從回憶中醒過神來,知焰還沒回來,他搖了搖頭安定心神,又想起了今天問鐘離權師父的那些話。鐘離權沒有回答,那就趁這個時間,去靈台中問孫思邈吧。

    靈台中孫思邈還是慈祥的長者形像,听見梅振衣問的話,微笑著說了一番道理----

    鐘離權為什麼要立那一戒?修行中關于“欲”地戒律從來不是為戒而戒。就以色戒而言,立戒本身解決不了色欲勾牽,如果心性洗煉不夠,就算你不破戒,一樣會被心魔所擾。不能干地事情還不能想嗎?定境中這一想,麻煩就來了。

    那為什麼還要立戒?如果心性境界不到。又不以戒律節制的話,容易食髓知味沉溺其中,那麼修行者地心性就很難再穿鑿了。況且在爐鼎未成,氣血未足之時,萬一縱欲過度,就別談什麼心性了。連修為都會退失。

    所以為“欲”立戒常常是一刀切的禁止規定,不是從根源上解決,而是防微杜漸,直到修行者自己心性境界已足,無需此戒也能約束心性。到了那個地步,所謂的戒也就無所謂了。再比如說色戒,修為到了一定地境界之後,還要依著這一戒的約束才能不受勾牽。本身就是著相。

    世人常談著相不著相,其實只有大成真人才有資格談“著相”一說,達不到這個境界很難分清何為本、何為相。

    一般門外人不懂,修為未到大成的修行弟子也不明白,再加上各人的資質、悟性千差萬別,所以師門立戒是一刀切到底統一約束,無法也不能公開解釋清楚的。否則容易遭到門外人妄議,也可能引起種種誤會。

    說到各門戒律,依據師傳道法的不同,有地是貫穿始終的,有的是師父臨時給特定的弟子立下的。比如鐘離權欲傳授的丹道,並不戒男女之事,卻根據梅振衣的情況,臨時給他立了一戒。假如梅振衣自己破了戒,師父可以不收他為弟子,又或者他的心性境界到了。這一戒也就不存在了。

    所以鐘離權會說梅振衣問地那一番話是廢話,他沒解釋,靈台中的孫思邈給講透了。從另一個意義上來講,也是定境中的梅振衣自己悟透了。

    貫穿始終的戒律也有例子,比如說孫思邈收梅振衣為徒時,讓他受了一戒“勿為含生之害”。這一戒也很有講究,它與一刀切的“不可殺生”是不一樣的,貫穿梅振衣修行的始終,只要他還認孫思邈這個師父修醫家道法,就得守這一戒。

    話說到這里。梅振衣道︰“多謝師父點明,騰兒知道了。”

    孫思邈道︰“你知道了,卻沒有真正地參透,僅有悟性不行,修行中需要歷證方可。騰兒。我見你心思有此雜亂。可知其中源由?”

    梅振衣︰“知其中源由,卻說不清楚。”

    孫思邈︰“既然說不清楚。那就去吧。”

    梅振衣︰“去哪里呀?”

    孫思邈︰“去那緣起之處啊,眼前的為師只是在你靈台中的一道心印,但人們自己也會給自己下心印,卻恍然不覺。這一去,如不能徹悟,就不要回來!”

    孫思邈說完話突然一揮衣袖,靈台中的場景變了,或者說梅振衣的定境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他不再是于定境中與孫思邈對話,而是離開了定境,人卻沒有“回來”,元神不再外感,徹底“迷失”在“自我”當中。

    靈山心法修行了這麼長時間,破關之時,連梅振衣自己都沒想到。世界突然變了,靈台中的孫思邈消失了,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否還在定境中,但周圍不再是承樞峰上的隨緣小築,而是一條人流雜亂的大街,前方路口有一輛公交車正在駛過。

    他居然回到了二十一世紀!梅振衣甚至還記得準確的日期,就是二零零八年十一月十四日下午,他正走出校園準備去市場買水果。他身後跟著三個鬼鬼祟祟地地痞,前面不遠處有一個一塵不染的水果攤。怎麼回來了?難道又經歷了一次穿越嗎!自己究竟是梅振衣還是梅溪?這是在做夢嗎,卻不像是夢,所有的感覺都是絕對的真實而清晰!難道是在恍惚間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見自己去了唐朝?----“梅溪”有些懵了。

    知焰在夜色中走進隨緣小築,一眼就看見了地上散落的吉祥軟草睫,還有兩個嶄新的蒲團,梅振衣正在其中一個蒲團上靜靜定坐。

    知焰的神色變了,以她的修為,竟然沒察覺到梅振衣在這里,看見了才知道。這不可能啊?緊接著她想到了一件事,看著梅振衣微微點了點頭,卻又皺起了眉頭。

    眉頭剛剛蹙起。又突然回頭看去,只見鐘離權不知何時也走進了隨緣小築。他們兩人都很小心的收斂起周身神氣,也沒有開口說話,不想打擾定坐中地梅振衣,只用神念交流。

    “他入妄境了嗎?難怪我進門前沒有察覺他在此地。”知焰在神念中問道。

    鐘離權以神念答道︰“是的,火候到了。卻是在此地。這對我徒兒來說是好事啊,仙子何故皺眉?”

    知焰︰“妄境百年,也不過彈指一揮間,可是他已經入坐很久了,有些不對勁啊?”

    鐘離權︰“確實有些不對,我這個弟子與眾不同,連我也琢磨不透啊。看他這個架式,可能以實事入妄。妄境有多久,他很有可能就得在這里坐多久,不破妄不得出。”

    知焰︰“既入妄心之境,又怎可能在妄心所見是實事?世上會有人將平常實事當作妄想嗎,聞所未聞!如若如此,那豈不是閃念可破妄的天生真人,也不會定坐這麼長時間。”

    鐘離權︰“也可能是我猜地不對。他經歷的也許不僅僅是妄境,總之我這個徒兒很特別。……好漂亮地坐墊啊,世間也沒處買去,你編地?”他注意到地上的坐墊以及散落地草睫。

    知焰︰“不是,我來時就已經這樣,應該是梅振衣所編,他竟然以煉器之法編織出這種尋常物件,而不是修行法寶。東華上仙,听聞你善煉器,教出地徒弟確實與眾不同啊。”

    鐘離權︰“多謝仙子夸獎。可惜我不敢居功,煉器之法我還沒教他呢,這些都是他自悟的。……你猜一猜,他編這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知焰一指梅振衣︰“修行打坐用的,這還用猜嗎?”

    鐘離權笑了︰“你可真有意思,東西的用處還用問嗎?這一對世間罕見的坐墊,是他為你編的,你住在這里,此處缺什麼沒看出來嗎?”

    知焰︰“為我編的,怎麼編了兩個?”

    鐘離權︰“這話問地。俗世間的習慣,送東西講究好事成雙嘛。你坐一個,另一個也可以為客人準備,比如他自己。”

    知焰從地上揀起一根吉祥軟草睫︰“這不是普通的草,我在昆侖仙境見過。但在人世間很少看到。竟然在這三座山中就似雜草般生長。”

    鐘離權︰“能夠做為煉化之材的東西,當然不普通。這里也不是普通的地方,天成的修行福地啊。……知焰仙子,看我徒兒送你的這一對坐墊,我都有些羨慕了。”

    兩人在這里以神念交流,而梅振衣一直靜坐無聲無息。

    很多人都可能都有過一種經歷,比如早上剛醒來你覺得很困,閉眼又睡了一小會,就這麼一小會你做了一個漫長地夢,甚至說不清夢中經歷的時間有多長。再睜眼時一看鬧鐘,僅僅過去了幾分鐘,等你清醒之後,記憶中的感受也是僅過了幾分鐘而已,盡管夢很漫長。

    梅溪站在大街上,很長時間才回過神來,他就是這種感覺。仿佛走在大街上一愣神,恍惚間做了一個夢,夢回唐朝過了四年,又突然站在這里就醒了,做夢前的記憶並不因為這個夢而顯得遙遠,穿越前的一切印象仍然就在片刻之前。

    梅溪疑惑了,剛才真的是個夢嗎?這個夢如此清晰,如此漫長!他伸手咬了自己手背一口,感覺很疼,現在應該是清醒的,一切都很真實。他又摸了下自己的右臂,那條跟隨他多年的打猴鞭還在右袖之中,沒有護腕,也不是鐘離權給他的那支拜神鞭。

    梅溪又收斂身心運轉法力---無法力可用,他並沒有突破易筋洗髓地境界,自己的修為還是昨天晚上剛剛突破五氣朝元的狀態。這種感覺很滑稽,就像揮手去打乒乓球,而面前根本就沒有球桌,手中也根本沒有球拍一樣,只是做了一個毫無意義的象征性動作。

    不論是誰遇到這種事情都得發懵啊,梅溪站了半天不知所措,身後三個小地痞已經慢慢的接近了。他總不能就在大街上站一輩子不走,梅溪突然狠狠的甩了甩頭,就像一只落水的小狗爬上岸使勁甩動身上的毛一樣,然後,他終于舉步向前走去。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42:08

105  重逢一日千秋盡,夢幻真如復往來

向前走,會發生與“夢幻”中一樣的事情嗎?梅溪站在那里想了很久,考慮的就是這些。不論剛才的恍惚夢幻是不是真的,此時梅溪也不想再去嘗試,他還要去吃晚飯呢,曲教授和曲怡敏都在等著他。

    梅溪將戴在胸前的句芒之心摘了下來揣進兜里,拐了一個彎來到馬路對面,繞過了那個水果攤。什麼都沒有發生,水果攤後的女子還是安安靜靜的坐著,梅溪松了一口氣,又暗自嘆了一口氣,說不清感覺是高興還是失望,他覺得自己有些荒誕,還是先去買水果吧。

    梅溪從市場出來,提著一兜子水果,兜里突然有鈴聲傳來,原來是手機響了,曲怡敏“昨天”剛剛送他的。接起手機,耳邊傳來她的聲音︰“梅溪啊,你在哪里?可別忘了過來,姐姐正在給你做好吃的呢。”

    听見曲怡敏的聲音,雖然僅僅“一日不見”,梅溪莫名的覺得鼻子有些發酸,不知為何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答話的聲音溫柔的不能再溫柔︰“我在路上,正往家走呢,一會見!”

    繞著校園牆外,向另一側的教工生活區走去,經過一條很僻靜的窄巷。那三個混混一直跟著他,見四下無人快速趕了上來。

    “站住!”一聲低喝,卻不是那三個混混喊的,而是前面的梅溪突然轉過身來喝住三人。

    三個混混給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就要伸手掏家伙,然而動作卻僵住了,只听面前的少年冷冷的說道︰“三位,我與你們素不相識也無冤無仇,不要找我的麻煩,也不要隨便給別人找這種麻煩。好端端的有手有腳,去做點什麼不好,偏偏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

    梅溪說話時看著他們。神色沒有絲毫的害怕,甚至還有一絲憐憫,就像看著三只亂翻垃圾堆的流浪貓。他地語氣一點都不像一個普通的學生,有一種形容不出的威嚴,那三個混混一時間沒敢亂動。

    就算剛才奇異的經歷是個恍惚的夢幻,但畢竟是一種經歷。梅溪整個人由內而外發生了一種不自覺的變化。北京街頭地小無賴,哪見過大唐公侯之子、經歷過千軍萬馬廝殺場面,又與各路仙人談笑自如的“梅振衣”。

    梅溪看著他們開口說話時,三個混混有一種錯覺,仿佛連大氣都不敢喘,卻說不清是因為什麼。等梅溪說完話轉身離去之後,他們才回過神來,旁邊的小混混小聲問中間那人道︰“大哥。怎麼辦?”

    中間那位“大哥”狠狠的一拍腦門︰“錢已經收了,不就是打折他一條腿嗎,現在這麼好的機會還不動手,我們幾個往後還怎麼混吶?……管他是誰,做了!”“小子,你站住!”三個混混掏出家伙,快步追了過去。

    三人手里拿的是木工斧。一尺五寸長的把,斧頭尾部很厚還可以當錘子用,就與電影中斧頭幫用的家伙差不多。梅溪在前面走,步子不緊不慢,仿佛根本沒听見身後地動靜。然而那幾個混混還沒跑出幾步,就覺得眼前一花,空中似有一道細長的金光卷來。

    啪、啪、啪三聲微弱的脆響接連發出,梅溪沒有使出絕技昏厥鞭,就是以普通的內勁鞭法,鞭梢分別抽中了三人持斧的手腕。斧頭落地。緊接著是嗷嗷嗷連聲慘叫,三名混混的小臂被打折了,這鞭子好強的勁力!

    “自作孽,不可恕!”梅溪只說了這麼一句,人已走遠消失在前方路口拐彎處。

    三名混混目瞪口呆,滿頭冷汗地張著嘴,連慘叫都停住了。到現在他們也不清楚自己的手臂是怎麼被打斷的,那個人----他還是人嗎?

    三名混混被嚇壞了,而梅溪也有些驚訝,剛才打猴鞭出手。鞭子還是那根鞭子,鞭法還是那套鞭法,可是施展之際已經純熟精妙了許多,到了隨心而發的地步。是因為夢幻中的經歷,還是因為昨夜剛剛突破了五氣朝元的境界。梅溪自己都說不清了。

    梅溪是第一次來曲教授家。單元樓上有樓號,很好找。他上了樓還沒來得及按響門鈴,門自己就開了。曲怡敏系著圍裙跳了出來︰“嚇你一跳吧?我在樓上老遠就看見你來了,請你吃飯表示感謝,今天也是你過生日,還拎什麼東西?”

    “第一次登門,總不好意思空手吧?可惜兜里錢不多,只能買得起一點水果。”梅溪看著她巧笑倩兮的容顏,很靦腆的答道,而眼神卻有些移不開了。

    曲怡敏︰“你怎麼這麼看著我,以前沒見過嗎?”

    梅溪伸手摸了摸鼻子,掩飾道︰“真沒見過你穿著圍裙的樣子。”

    “呵呵呵,她是剛剛把圍裙系上的,就是做個樣子給你看,假裝她有多勤快!……梅溪,快進來換鞋,晚飯都準備地差不多了,在書房和她爺爺聊會就可以開飯了。”有一名六十多歲的婦人笑呵呵的走到門前打招呼,是曲老頭的老伴姜奶奶,梅溪認識,但以前見面的次數並不多。

    “討厭,不帶奶奶這麼說話的,剩下的活我來干,免得又說我假裝勤快。”曲怡敏向奶奶撅嘴道。在家中她不是學校的輔導員,就是個孫女,很有些孩子氣。

    曲教授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也是殷實的書香人家,家中的裝修布置非常精致典雅。以前地梅溪是從未見過的,但有了不久前那個穿越的“夢境”,現在倒也無所謂了,然而當他在書房中見到一樣東西時,卻不由自主的變色愣住了。

    那是一只秘釉青瓷水著,放在一個玻璃門的書櫃里,就像浸泡在水中一樣表面有一層奇異地波光。這件東西,與穿越幻境中剛“醒”來不久,在桌子上看見地那只水著一模一樣。難道那不僅是幻覺,冥冥中真的發生過什麼嗎?怎麼會在曲教授家見到這件東西。

    曲教授注意到他地反應,笑呵呵的打開玻璃門道︰“一進門你就看見這個了?這可是父親傳下來的東西,據說當年藥王爺用它喝過水呢,但他也不知真假。……有了上次那個假丹鼎的經驗。前兩天我請了一個鑒定專家看了看,專家說這是一件近代地贗品,雖然有些年頭了。”

    “那位專家是不是還告訴你,想拿回去研究研究,搞清楚是怎麼仿造的,是不是?”梅溪問道。

    曲教授好奇的說︰“是的。但我沒讓他拿走,不管是不是古董,總是父親給我的物件,也是個象征。……咦,你怎會知道的這麼清楚?”

    梅溪嘆了一口氣︰“那人看你是個外行,一時見財起意有了邪念,若是一般地古董就算了,這只水著實在太珍貴了。堪稱國寶級!……他如果拿去調了包,找高手專門做一件高仿還你,以你的眼力恐怕看不出來,那就真的成了贗品了。”

    曲教授怔住了,過了好半天才問道︰“真像你說的那樣嗎?那位專家可是我一位學生的家長,他會打這個主意嗎,你不會搞錯了吧?”

    梅溪︰“那人也許本沒有這種打算。但發現這個東西實在太珍貴,而你又好糊弄,才有了一念之差。過去玩古董的江湖人,也干過不少這種事。”

    曲教授一皺眉︰“听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他一再問我有沒有找別的專家鑒定過,我告訴他沒有,他才鑒定這是一件贗品,還說要借去好好研究。……唉,沒想到啊,真是人心難測。”他發出一聲長嘆。聲音中充滿了感慨。

    梅溪勸道︰“祖傳的東西是真地,曲教授應該高興才是,不用嘆氣,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就算是您學生的家長,也未必就是品行純良的人,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足以讓許多人犯錯誤。”

    曲教授︰“你是說這水著很值錢,你能肯定它真的是古董嗎?”

    “我也說不清它值多少錢,明清兩代的青花、粉彩精品。最近曾拍賣出上千萬的天價,但你這件東西收藏界是無法估價的,因為根本就沒在拍賣市場中見過類似地,不好比較。我可以確定的告訴你,這是唐代的秘色釉青瓷。在行家眼里非常難以仿制。就算是高手做的贗品,也不可能有那種歷史的滄桑感。摸一摸它,能感覺到那種氣息。”

    說話時梅溪伸出手,指尖輕輕的在水著表面撫過,已回到了“現實”,可此刻的感覺卻似又一次穿越千年。

    曲正波看著他,眼神起了不自覺的變化,不知在想什麼,人也愣在了那里。梅溪注意到老頭的反常,轉身問他︰“曲教授,你怎麼了?”

    曲教授︰“梅溪,認識你這麼久了,以前卻沒有意識到,你可真不是一般人啊。假如在古時候,我簡直要以為你是一位微服出行的小王侯。”

    他們正在談論地東西,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連曲教授這種人,听說祖上傳下的寶貝如此珍貴,都不由自主嗓子發干連手心都出汗了。而梅溪從頭到尾都很從容平靜,語氣沒有一絲特別的變化,伸手去撫摸那只水著時,指尖很穩不帶一絲顫動,就像在摸一把普通的茶壺。

    看他方才的談吐,哪里像一個窮山村出來的大二學生?雖然衣著普通已發舊,但風度雍容,讓人不由自主眼前一亮。

    梅溪也意識到了,他縮回手解釋了一句︰“可能是因為我從小見過的古董比較多吧,真的假的都不少。”

    曲教授關上櫃門,小聲說了一句︰“梅溪,如果你說地是真的,那我求你一件事,不要告訴我老伴,會把她嚇著的,暫時也不要告訴怡敏。”

    “不要告訴我什麼?你們一老一小鬼鬼祟祟說什麼呢,是不是在背後議論我?”曲怡敏恰巧在此時走進書房,听見了爺爺最後半句話。

    曲正波干笑兩聲道︰“我正在跟梅溪說,那只假丹鼎沒法當作傳家寶了,幸虧祖上還留下了一件東西,將來就給你做嫁妝吧。”

    “爺爺是說那個老茶壺吧?切,我可不敢要,那是你的寶貝,我連踫都不敢踫一下!……晚飯都擺好了。快去廚房吧,開飯了!”

    既然是生日晚會,除了不少好菜,曲怡敏還特意為梅溪買了蛋糕,插上二十根蠟燭。開席之前關上燈,點燃蠟燭。曲怡敏道︰“梅溪,快許個願吧!”

    梅溪閉上眼楮雙手放在胸前做許願狀,耳邊傳來了曲怡敏與奶奶拍手唱的生日歌,他地大腦中忽然間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該許什麼樣地願望?還沒等他想明白,蠟燭燒的差不多了,曲怡敏又叫道︰“願許好了,快吹蠟燭。最好一口氣噢!”

    梅溪睜開眼楮,輕輕一口氣就把蠟燭都吹滅了,桌上其他人都笑了,舉起酒杯祝他生日快樂。這頓晚飯溫馨而快樂,似乎這就是一種“家”地感覺吧?----梅溪在心中這麼問自己,卻又不敢肯定。

    曲怡敏有自己的單身宿舍,那里離上課的地方近。平常並不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晚飯後天已經完全黑了,曲怡敏喝了幾大杯紅酒,臉蛋紅撲撲地有些發燙。梅溪告辭時她也要走,姜奶奶勸孫女道︰“你今天喝了不少酒,明天又是周末,就在這里住吧。”

    曲怡敏︰“明天上午還有個實驗,教案都在宿舍里,我還是回去吧。梅溪,你送我。”

    曲怡敏與梅溪來到樓下,她朝天伸了個懶腰道︰“今天晚上真高興。吃得有點多了,陪我散散步好不好?”

    梅溪點點頭,陪著她一起在路燈下並肩漫步,走著走著,一種難以言述的感覺在他心中萌動。在那個穿越的“幻境”中,梅溪意識到他已在不知不覺中對曲怡敏動情了,當他回到現實之後,又覺得這份情意是那麼的尷尬,無法開口。

    他想說些什麼,嘴張了半天卻只說了一句︰“姐姐。謝謝你們了!”

    曲怡敏大大方方的道︰“謝什麼,應該是我們一家人謝你!要不是你,爺爺就會買個假丹鼎當寶貝,連養老錢都要讓人騙走了。”

    梅溪笑了笑︰“那東西不是寶貝,你們家另有寶貝。但不論什麼寶貝都比不上人寶貝。”

    曲怡敏撲哧笑出了聲︰“你是在說我嗎?我可不就是爺爺***寶貝!”說著話很自然地挽起了梅溪的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拍著自己的胸脯。

    隔著針織罩衫,梅溪的手臂能感覺到她胸前柔軟的彈性。彼此離的很近,夜風中有她溫馨的、充滿誘惑的氣息。他地身體緊了緊,卻沒有把手抽出來,兩人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走著,一邊說著閑話,直到梅溪覺得太晚了,這才主動將曲怡敏送回宿舍。

    在宿舍樓下,曲怡敏站在那里又問了一句︰“晚飯吃得好嗎?”

    這時候問這句話,就是沒話找話,看來曲怡敏也不願立刻上樓,還想和梅溪多呆一會兒。梅溪柔聲答道︰“太好了,除了在夢里,我還沒吃過這麼開心的一頓飯!”

    曲怡敏︰“夢里?這又不是在做夢!……梅溪,我發現你今天有變化,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卻又說不上來,怎麼回事啊?”

    梅溪︰“有嗎?也許是因為姐姐喝酒了吧。”

    曲怡敏︰“當然有了,我發現你總是偷偷看我,我怎麼了,臉上長東西了嗎?”借著酒勁,她以撒嬌似的語氣對梅溪說話。

    梅溪也借著酒勁說道︰“當然是因為姐姐太漂亮了,我忍不住就想多看兩眼。”

    曲怡敏一瞪大眼楮︰“難道以前我很丑嗎?我可是早就發現了,你並不怎麼注意看我,就是今天有點奇怪。”

    梅溪趕緊搖頭︰“不是那麼回事,姐姐一直都很漂亮,不僅是漂亮,是很美,越看越美。我以前是不敢逼視,今天是壯著膽子,還怕你生氣呢!”

    “我有什麼好生氣的?你,你也學會說這些話了!……不早了,快回宿舍休息吧,明天見!”曲怡敏伸出手指在梅溪胸口戳了一下,臉突然變得更紅了,呼吸也有些亂,縮回手微微低下了頭。沒打開水呀?害得我們上自習回來連方便面都沒法泡,還是到隔壁借的水!”回到宿舍,同學們已經準備休息,對面床的宿舍老大抱怨道。

    “唉呀,實在對不起,今天遇到不少事,我給忘了!這樣吧,明天我繼續值日,給補回來吧。”梅溪趕緊道歉,下課後他遇見地事情實在太多,他太忙了,都忙到唐朝去了。

    熄燈之後,梅溪躺在床上失眠了,思緒起伏。今天下午在大街上恍然間有了一段奇異的夢幻,然後在曲教授家見到了那只青瓷水著。究竟是怎麼回事?那一定不是一個簡單的幻覺,或者說那個“夢”並沒有白做。

    有一點梅溪心里很清楚,他已經和上午的自己不一樣了,雖然看上去毫無區別,卻發生了很多察覺不出的改變。有意思的是,類似的感覺他曾經有過,就是在夢幻中穿越唐朝,剛剛醒來的時刻。

    他是一名二十一世紀的大學生,自幼練武,得到五石散的幫助突破了五氣朝元地境界,卻莫名穿越大唐成了梅振衣。患病十二年醒來,身體爐鼎虛弱至極,那時的他有五氣朝元的心境與感悟,卻失去了全身的功力,重新開始修煉,一年時間內再次印證五氣朝元境界。

    若幻境中所學是真,自己能不能在今後再一次印證易筋洗髓呢?這有些不可思議,但梅溪也听過高人夢中悟道的傳說。就是在這麼胡思亂想間,倦意襲來,梅溪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床繼續值日,梅溪打掃完寢室最後一個離開,等他拿著書來到教學樓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走錯了教室。不對呀,課程表上明明寫著今天他們專業在這里上大課,怎麼這間階梯教室里坐的都是外系的學生,都拿著同樣的課本不像是上自習的。

    課程表沒有錯,梅溪站在教室門外注意到走廊上掛地電子鐘,驚駭之下連課本都掉到了地上,只見電子鐘上顯示的數字是----2008年11月14日,07時45分。

    這是“昨天”的時間!梅溪這才回想起今天起床後不經意間看見的一切景象,竟然和“昨天”一模一樣,包括他走出宿舍樓時,一只被人踢飛的足球從面前滾了過去,“昨天”就發生過同樣地一幕。他一直在想心事,竟然沒有注意到,等察覺走錯了教室,看見電子鐘才反應過來。

    這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其實自己並沒有“回來”,眼前地一切是一種奇異的靈台妄境,它與幻覺不同,給人地感覺真實而清晰,與親身所歷一般無二!

    他曾看過一部電影叫《永遠是明天》,其中的主人公每天醒來,經歷的都是同樣的一天,梅溪此刻遇到的情況很相似,說“永遠是明天”並不恰當,“始終是今天”才對。

    過去沒有離去,未來沒有到來,他被自己的妄心所見困住了,仍停留在這一天。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42:29

106  聰明機妙全無用,只問靈台方寸心   

真的是這樣嗎,時光仍在重演,昨天並沒有過去,明天也沒有到來?想確認的話很簡單,不用看電子鐘,看看這個世界上發生的事就知道了。梅溪立刻去了“昨天”上午上課的教室,仍是那些同學,仍坐在同樣的位置,拿著同樣的課本。

    他趕到的時間剛好沒有遲到,找了個座位剛剛坐下,老師就走進了教室。是大忽悠的課,她穿的還是昨天那身衣服,講的還是昨天那一課----《黃帝內經》。

    大忽悠也姓曲,是個女的,一位三十多歲快四十的副教授,大忽悠是她的外號,據說她很能扯,除了上課,還在外面沒少忽悠。听她講《黃帝內經》,有時候覺得很有意思,各種事情都能扯進來,但是相比曲正波教授講學,卻缺了真正的治學根基。

    經典可以用娛樂化的方式去演繹,以便于現代人接受,但假如僅僅只剩下娛樂化膚淺的演繹,那麼就變得可有可無了,因為失去了傳承中深邃的精髓。

    今天講的這節課,梅溪昨天就听過,或者說“四年前”就听過。在那個漫長的夢幻中,梅溪的《黃帝內經》得自孫思邈親傳,關于“天人相應”之學,根基之扎實恐怕很少有人比得了。現在再听這節課,真是覺得台上大忽悠所講忽忽悠悠不知所雲。

    梅溪在課堂上走神了,他在思索一件事,時間已經過去一千三百多年了,《黃帝內經》還是《黃帝內經》,但在醫生手中的傳承有什麼變化呢?他想到的是孫思邈與曲正波。

    純粹論醫術,有了這一千多年的科技發展,有了西方近代醫學的崛起,現在曲正波給人治病,診斷和治療的手段更多,能治療的病癥也更多。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遠遠超出了孫思邈的時代。但是論個人呢,論醫道修養呢?就梅溪親眼歷證,曲正波相比孫思邈還是有不小的差距。

    晚年地孫思邈,病人走到眼前,切一切脈聊幾句話。就能知道病人的四時習性,致病的情志之因,對癥的調治之法。盡管他治不了天下所有的病,而且沒有見過現代很多病癥與醫學手段,但是從個人的醫道修養而論,超出了梅溪所見過地所有醫生,也包括現代的醫生。

    孫思邈那種人,如果來到現代。了解當代的環境之後,仍是一代神醫。大忽悠這種人,就算去了唐朝,仍然是個大忽悠,甚至連擅長的忽悠恐怕都不好使了。

    也許拿曲正波跟孫思邈相比有些委屈,不是每個人都能被尊為藥王爺的。在西方將麻風病人視為被上帝拋棄的罪民的時代,大唐的孫思邈深入太行山疫區。為麻風病人建立隔離治療場所,根據病癥用當時所能使用地手段與搜集到的藥物,親自一一施治進行嘗試,這是一般醫生不敢想像的。

    知識在積累,世俗中所使用的手段一直在進步,今人超越古人。但有一種東西,不是隨著時光的流逝就可以簡單超越,需要每個人都從自身開始“修行”,周而復始生生不息。明白了這一點,就能理解為什麼現代的知名醫學教授曲正波。會對前輩孫思邈發自內心的尊崇。

    周而復始?梅溪想到這四個字突然從沉思中醒過神來,想到了自己地處境,他的妄境不正是處于一種周而復始的循環中嗎?

    為什麼呢?這應該是妄心所見,梅溪想起“昨天”晚飯時,點燃蠟燭曲怡敏要他許願,他當時大腦一片空白不知要許什麼願,卻在暗中想----如果每天都能這樣開心,活的這樣精彩該多好。結果無意中的願望成真了,第二天,仍然是這一天!

    過去的一天。在他的生命中是多麼豐富多彩,包括穿越大唐的四年經歷,以妄境中論,也包含在這“一天”當中。換作是誰,誰能不願意呢?假如有人看見了梅溪的故事。設想自己就是梅溪的話。願不願意擁有同樣地這一天呢?

    梅溪在朦朧間明白了一點什麼,于是想到了更多。在曲教授家見到了那只青瓷水著。恐怕不是偶然,記得在穿越後第一個想法,就是想一閉眼就能回到二十一世紀,腦海中還冒出一個念頭----把桌上那只青瓷水著也抱回去就好了。

    不論現實中,曲教授家有沒有那件東西,但在梅溪的妄心所見中,那只青瓷水著出現了,以那樣一種奇妙的方式。人心就是這麼奇妙!

    此時的他已然想到,真正的自己仍定坐于隨緣小築中,元神卻進入了眼前的妄境。他的第一個念頭卻不是如何走出妄境---眼前所見不正是自己的願望嗎?“昨天”晚上他的心中情意萌動,卻又不知如何向曲怡敏表白,該不該表白?現在他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既然這是妄境,正好是一個向她表白的機會,盡管一千三百多年後地曲怡敏听不見,但在妄境中可以彌補自己心中此生之憾。老天可憐啊,給了他這樣一種機會!

    梅溪心中還是有些疑惑,想印證一切是否會真的如“昨日”般發生。他下午仍走向了學校外的市場,繞過關小妹那個水果攤,買完水果出手教訓那三個混混,一切如他所料。梅溪突然有一種感覺,雖然在這個妄境中,自己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但身邊的世界一切都是圍繞他來展開地,這種感覺太舒服了!

    還是那一頓有生以來最溫馨地晚飯,這種場景,就算重復一千遍他也是願意的。點燃蠟燭許願地時候,梅溪暗道︰“姐姐,我的願望就是向你表白,希望不要嚇著你。”

    吃完飯下樓,還沒等曲怡敏開口,梅溪主動道︰“姐姐,一起散散步好不好?”

    “好啊,我也想走走!”曲怡敏很高興的答應了。

    在夜色中漫步,感覺是那麼的浪漫,直到將曲怡敏送回宿舍樓下,還是昨天那番對話。當曲怡敏伸指戳梅溪的胸口時,這只手卻被他捉住了。曲怡敏有些意外,身體微微顫了顫,低下頭說話聲就像蚊子哼哼︰“你,抓我手干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抱抱你!”梅溪看著她說道。眼神中充滿了醉意。

    曲怡敏低著頭沒有答話,似乎被他嚇著了,梅溪已經上前一步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曲怡敏只來得及嗯了一聲就被他抱住,低低的輕呼道︰“你,你怎麼了,為什麼要這樣?”似乎想掙扎卻沒有用力,不由自主就軟倒在梅溪胸前。

    她只問為什麼要這樣,卻沒有說不要這樣。女兒家的心思正如梅溪所願。梅溪撫摸著她的秀發︰“你真的不知道嗎?我想這樣!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去了遙遠的一千多年前,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我早已為你動情。……姐姐,我可以親你嗎?”

    曲怡敏地身體在發抖,她伸手想推開梅溪,然而這手卻軟弱無力︰“你瘋了嗎?在這里。會被人看見的!”

    能听出來,她這不是拒絕的話。梅溪撥開她的發絲,一只手托起她的臉,低下頭吻了下去,雙唇相接帶著迷醉的氣息,這是有生以來最美妙地時刻。曲怡敏的情緒似乎有點迷亂,想推開他的那只手變成了勾住他的脖子,路燈光照在他們身上,留下兩人相擁的投影。

    回到宿舍的時候,梅溪的唇邊還帶著那無窮迷醉的余溫。走路時腳下都有些飄忽。不久前熱吻中曲怡敏突然清醒過來,掙脫了他地懷抱,踢了他一腳跑上了樓。

    “梅溪,今天你值日,怎麼沒打開水呀?害得我們上自習回來連方便面都沒法泡,還是到隔壁借的水!”回到宿舍,對面床的寢室老大抱怨道,仍像“昨天”一樣。

    梅溪微笑著下意識答道︰“真不好意思,下課後有事,我給忘了。明天我繼續值日好了。”

    熄燈之後,梅溪躺在床上用指尖輕輕撫摸自己的嘴唇,意猶未盡浮想聯翩。他的心願實現了,但似乎還有那麼一點不過癮,當時的場景。他還可以做更多……曲怡敏跑上樓的時候。他可以追進樓道,甚至追進她地房間。

    明天是否又會是同樣的一天。假如那樣,他可不可以更進一步呢?想著想著他又笑了,笑容甚至有點邪,他就是帶著這種邪邪的笑容入睡的。真的又是同樣的一天。算起來,這是他進入妄境的第三天。一切如常,梅溪並沒想做更多的改變,他覺得在這個世界中他就是上帝。

    “你瘋了嗎?在這里,會被人看見的!”當梅溪表白之後,要吻曲怡敏時,懷中的佳人仍然說了這句話。

    梅溪俯在她耳邊低聲道︰“姐姐,我送你上樓好不好,把你送進宿舍我才放心。”說完話挽著曲怡敏走進了樓道。

    曲怡敏就像做夢一般被他挽著走,接下來發生地事情真的如夢如幻。進了宿舍,關上門,連燈都沒開,梅溪已經擁住了她,略帶粗魯的熱吻,吻的她快要融化了。她整個人也真如融化一般,失去了理智,無法去思考,仿佛飄浮在雲端……

    不知過了多久,等一切稍稍平靜下來,兩人已經躺在床上蓋著被,地上散落著衣物。曲怡敏在他赤裸的懷前輕輕的抽泣,也分不出這泣聲是傷心還是幸福,她在梅溪的胸前低低道︰“你竟然對我這樣……明天,我們該怎麼辦?”明天?是啊,如果在現實中他這麼做了,那麼明天該如何面對彼此,又如何面對其它人呢?但這是妄境,沒有明天的妄境!

    梅溪撫摸著她柔滑的身子喃喃道︰“你就是我的明天。”

    此時地梅溪已經明白自己為什麼總是走不出這一天,這便是妄境的奇妙之處,他自己的心願困住了自己,不論妄境如何改變,也永遠是一種困境。如何才能走出這個困境呢?梅溪不明白,但此時也不太想去明白,這就是他心中所願,為何急于離開呢?這樣的日子,哪怕再多留一天也好!

    梅溪的想法有點變了。他在想就這樣擁著曲怡敏到明天,看看妄境中地明天會如何?也許會比今天更幸福!他不想睡去,一直睜著眼楮保持清醒,若在平常情況下以他地修為幾天幾夜不睡沒問題,可妄境中地倦意是那樣神奇,他仍然睡了過去。

    等他醒來地時候。懷中已沒有曲怡敏溫軟的身體,他仍睡在宿舍的床上,還是同樣的一天----第四天!

    梅溪現在明白了,妄境中可心想事成,但妄境畢竟是妄境,他破不了妄境,就將永遠被困在這人生最幸福的一天。他此時還不想離去,但已明白自己遲早是必須要離去地。他做了一個決定。

    這一天梅溪逃課了,直奔學校的圖書館,他要去查唐史。既然遲早要離開,就要為未來做些準備,這個妄境是如此真實,那麼就看看還能有什麼別的收獲?穿越前他根本不了解唐代的歷史,只有一個朦朧的大概印象。現在他要嘗試在妄境中找到一些什麼。

    “沒有!……這本也沒有!……你要借的書都沒有!”圖書館的管理員是這麼回答他的,翻遍閱覽室地所有書籍,隨手抽出一本都是他以前看過的,一本關于唐代歷史的書都沒有。

    梅溪不甘心,離開圖書館去了校園外的網吧,上網搜索唐代的信息。沒有,還是什麼都沒有,搜索出來的網頁內容都是他以前知道的,比如“鐘離十試呂洞賓”之類地傳說,沒有他梅振衣的名字。連他父親梅孝朗的記載都沒有。

    妄境中能見所願,為什麼我就看不到呢?梅溪在心中這麼問自己,一邊繼續點動鼠標。這個念頭一起,馬上發現隨後找到的網頁就是他想看的,關于梅孝朗、梅毅、菁蕪山莊等等記載,他甚至還找到一部正在連載的架空小說,主人公竟然就是唐代傳奇人物梅振衣。

    梅溪打了個激靈,醒悟到是怎麼回事,他就算查找到再多的資料,也是毫無用處的。一開始他查不到。那是因為他本人確實不知道,後來他意識到這是妄境,于是想要的資料都能找到,但這些東西是他自己心里想的,不是現實中真正存在地資料。

    “你竟然對我這樣……明天。我們該怎麼辦?”這一天夜里。赤裸的曲怡敏伏在他胸前低聲的抽泣,一只手還緊緊摟住他的腰。說的是與“昨天”一樣的話。

    “怡敏,你知道嗎,我是多麼珍惜這一天,甚至不願離去。也許我想要的太多,想要永遠,但此刻相擁,已別無所求。……我是真心的,假如這一切真的能發生的話,我不會這麼做,我願盡一切努力去守候你。”

    梅溪徹底明白了自己地處境,擁抱著曲怡敏無限留戀,他已經打算“走”了。

    隨緣小築中,知焰仙子看著定坐的梅振衣眼神充滿了憂慮,以神念對鐘離權道︰“已經是第五天了,真如你所說,妄境有多久,他就會在這里定坐多久。假如妄境百年的話,他真的能在此定坐百年嗎,他還沒有這麼深的修為!”

    鐘離權也眉頭緊鎖︰“真地很怪異,妄境百年一彈指,只要能夠醒悟到身處妄境,不論能不能破妄,都可以離境而出地。他此刻的情況卻不一樣,似乎是不破妄就無法出定。”

    知焰︰“你打算等到什麼時候?”

    鐘離權︰“下月初二,如果他還不能離定而出,我就喚醒他。”

    知焰︰“如果是那樣,對他地修為有損。”

    鐘離權︰“顧不了那麼多,總比性命堪憂強,哪怕是修為盡失,也可從頭開始築基修行。”

    知焰︰“我求東華上仙一件事,既然他是來找我的,在此等候時入了妄境,接下來這段日子,就讓我為他護法吧。”

    鐘離權看著她點了點頭︰“那好,就拜托你了,他若有那個機緣能破妄而出,第一眼看見的人就是你。”

    妄境中的第五天,梅溪經歷的仍是同樣的一天。他想離開妄境,但此時卻不知怎樣才能離開,思前想後想到了一種可能。

    這天下午,他又一次向市場走去,迎面看見那個奇異的水果攤。這一次他沒有摘下句芒之心,也沒有繞道而走,一切就像他穿越前那樣,向著關小妹走去。

    那賣水果的女子抬起頭來與梅溪的視線相接,她的眼眸明澈而深邃,沖他微微點頭,淡淡的笑了笑,伸手提起了水果攤上的楊柳枝,周圍的一切都在這一刻突然靜止了。一切就與上一次穿越一模一樣,梅溪甚至有些激動,在等著身後“風公子”的聲音。

    “關小妹,原來是你呀!這些年見你的化身顯現,一次比一次出落的標致水靈,你想干什麼?勾引小伙嗎?……看樣子我來的正是時候,也正是地方。”風公子的聲音如期傳來,說話間他從身後與梅溪擦肩而過,他行走時帶起一陣清風掃了梅溪一下,梅溪身軀一震發現自己能動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不用復述,梅溪摘下句芒之心的時候,他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骨肉在瞬間消散于無形,眼前的世界全部消失。就在下一個瞬間,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又回來了,眉心一涼如同針刺一般。他睜開了眼楮,看見面前坐了一個人,指間金光一閃突然收回不見,這一位白發長者正是孫思邈。

    看見這個場景,梅溪突然覺得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他仍然沒有離開妄境,無非是在那“一日之妄”中又一次穿越。妄境中的那一天,本就包含了穿越的經歷,這是一個無限輪回的死循環,就算他在妄境中再一次穿越,無非是把穿越的經歷也帶入妄境。

    梅溪躺在床上無計可施,不知怎樣度過了這再度穿越的半天。當他再一次醒來的時候,睜開眼楮看見的是貼在床板上的湯頭歌,不是菁蕪山莊的床,而是學校寢室的床。----又是同樣的一天,妄境中的第六天,仍從學校宿舍里起床開始。

    在妄境中再度穿越,卻沒有超脫妄境,梅溪就想到了這個結果,他還是走不出這一天。那麼不用再多想,就算在妄境中再去穿越一千次,仍然是這個結果。

    看上去他是被這一日之妄困住了,但梅溪已然明白,困住他的是自己的心念。妄境由心念而生,看似一切如願,但並不意味著想破妄就能破妄。在妄境中空想破妄,那麼結果就是在妄境中得到一個破妄幻象,直接成仙都有可能,但他本人還是在隨緣小築中定坐,還是那個梅振衣。

    這是一場沒有對手的斗法,只能在這種經歷中洗練心性,達到破妄之境。梅溪的悟性非常好,所經歷的事情從入妄的第二天開始,就一直看得都很明白,但是他的心性修為確實沒有到地步,想明白了也破不了妄境。

    就算他絕頂聰明,比神仙都聰明,能想通妄境中的各種關竅,能想出各種機巧手段,但也全無用處。破妄只憑真心到了境界,而不是憑你有這個願望,更不是憑靈機一動。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42:54

107  穿越光陰追百代,凝情一刻此芳華   

該怎麼辦呢?其實沒有辦法可想,梅溪心中有一陣茫然,過了很久才重重一拍床板道︰“管他娘的,老子來了就來了!谷兒、穗兒,快伺候少爺起床!”

    “少爺醒了?這就伺候少爺更衣。”有兩個悅耳的女聲傳來,掀起被子再看這間宿舍變了,只有梅溪這一張床,谷兒、穗兒就含笑站在床邊。

    更衣已畢,吃完早飯,下樓去上課。走出宿舍樓有一只足球滾過,又被一只馬蹄踢開,張果牽著一匹高頭大馬站在宿舍樓門口道︰“少爺,請上馬。”

    梅振衣接過馬鞭翻身上馬,縱馬奔出生活區,超越了很多走路與騎車的同學,在教學樓前勒住馬韁。梅毅腰懸寶劍搶步上前接住韁繩道︰“少爺,你來了?座位給你佔好了,插著那桿梅家大旗的座就是咱的!”

    走進教室,果然有一個座位背後豎著一桿大旗,旗幡中央寫著一個大大的梅字。梅溪走過去拔起大旗向後一扔,後排的梅家六兄弟趕緊接住。他坐了下來,旁邊一位女同學遞過一杯泡好的茶,柔聲道︰“梅溪,先喝杯茶吧。”

    這位女生膚色甚為白淨,神情柔媚,容顏嬌麗,語氣溫柔婉轉,竟是梅溪的“小阿姨”付小青,此刻的她成為了大學課堂中坐在身邊的同學。

    梅溪接過茶杯喝了一口,老師已經走進了教室。今天講課的不是大忽悠,換成了一位面容古樸清 的高簪道士,身穿青色道袍,腳踏吉祥軟草精心編就的芒鞋,腰間掛著一個酒葫蘆。

    這位老師走上講壇,將酒葫蘆從腰間解下往講台上一放,自我介紹道︰“我是新來的教授,名叫鐘離權,諸位同學也可以叫我東華先生。我要給大家講的課是《九轉金丹大道直指》,今天是第一講……”

    “梅溪,你好好听,我來幫你記筆記。”身邊的付小青悄聲說了一句,伸手將梅溪面前的筆記本拿了過去。

    梅溪一伸手,卻把她的手給按住了。付小青問道︰“你怎麼了?”

    梅溪按住付小青地手,凝視著她的眼楮,嘆息一聲問道︰“小青,我的心怎會亂成這樣?”

    今天這一切是怎麼回事?當梅溪明白自己的處境之後,企圖掙脫這個妄境,卻發現無計可施,因此境為妄心所化,並非別人強加于他。于是他干脆隨心念化轉妄境。看看妄心所見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眼前所見竟是這樣混亂而荒誕,也許在每個人內心深處的妄想中,都會有類似的荒誕一幕。

    隨心念化轉妄境,也是一種神通,需要有很高深地定力才行,他的靈山心法破關入妄,修為其實已更上一層。才會親眼“看見”今日這一幕。定力未失,卻看見了自己在妄境中散亂的心神,這是一種很奇妙的體驗。

    付小青沒有抽回手,而是將另一手的手心也放在梅溪的手背上,柔聲道︰“不要著急,好好想想,是誰讓你變成這樣的?”

    梅溪咬牙道︰“是我自己!”

    付小青︰“你在生氣嗎?”

    梅溪︰“不,我在出氣,自己出自己的氣!”

    付小青︰“不要和自己過不去,有人找你地麻煩嗎?”

    梅溪︰“在這里。哪有別人能找我的麻煩,我倒想去找別人的麻煩。”

    付小青拍了拍他的手背︰“想去,那就去吧!……不要忘了,今天晚上曲教授還有梅太公要給你過生日呢,大家都在等著,你早點回來。”

    梅溪站起身來,也不理會周圍的同學與講台上的老師,徑自走出了教室。來到校園外,遠遠看見那個奇異的水果攤,梅溪大步上前指著賣水果地女子喝罵道︰“你到底是誰?我不管你是關小妹還是觀自在。我究竟什麼時候招惹你了?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不會放過你的!”

    那女子嚇了一跳,後退幾步,身子都快貼到牆上去了︰“這位同學,你說什麼呢。我就是一賣水果的。干嘛跟我過不去?”

    梅溪︰“賣水果的?我看你是人販子,把我賣到唐朝去了!……你過來。讓我檢查檢查,肯定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女子︰“同學,你沒病吧?……這位大哥,你給評評理,一個大學生,當街欺負我這個賣水果的小販。”她向另一個走過來的路人喊道。

    “關小妹,他是看你長得漂亮,想調戲你!……這位同學,耍流氓耍的不是地方吧?那邊可就有警察!……真想追女人,不是你這種追法,每天來買買水果,順便送朵花什麼的,不是挺好嗎?”一位男子的聲音傳來,正是那位算命先生風公子。

    梅溪一听見他說話,急轉身一把抓住他地衣襟道︰“還有你,我沒找你算賬,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你究竟是干什麼的,是不是她的同伙?”

    風先生推開了他的手︰“我算命她賣水果,算哪門子同伙!……你抓著我干什麼,我就是一算命的,你要算一算嗎?”

    梅溪︰“好,你就給我算一算,要是算的不準,可別怪我跟你沒完!”

    風先生一伸手︰“別扯那沒用的,給錢!”梅溪掏出五十塊放在他手中,風先生一皺眉︰“太少,你的命就值這些啊?”

    梅溪︰“沒了,就這麼多!”

    風先生︰“不對,你剛才掏錢時,我分明看見兜里還有。”

    梅溪︰“那是我準備買水果的錢。”

    那邊關小妹插話道︰“買水果就對了,沒事發什麼神經?”

    梅溪︰“少廢話,算還是不算?告訴你,假如你算的不對,就是欺詐消費者,陪我一百。”

    風先生搖頭︰“我說過了,五十太少!”

    梅溪將句芒之心從脖子上摘了下來,塞給他道︰“加上這個,夠不夠?”

    風先生提著句芒之心對著陽光照了照。又塞回給梅溪道︰“我還以為是翡翠呢,原來是個不值錢地玩意。……五十就五十吧,看你心誠,想算什麼就問吧。”

    梅溪眯著眼楮緩緩問道︰“我究竟從哪里來,又將往何處去?”

    風先生笑了︰“你從旁邊這所學校來,要去賣水果。晚上到人家做客。……這五十賺的好輕松啊!關小妹,我也買點水果,五十塊錢的。”

    梅溪站在那里,苦笑著長出一口氣,沒有再理會風先生與關小妹說什麼。妄境中的第六天,梅溪隨心念化轉妄境,看看自己散亂的心神,做了最後一次“靈機一動”地嘗試。卻沒有達到目地。

    梅溪能猜到是這個結果,卻忍不住還是要試一試,試完之後終于真正放下了取巧破妄之心。

    再一次從睡夢中醒來,仍是躺在學校宿舍地床上,妄境中地第七天。

    這一天不再有谷兒、穗兒在床前伺候,一切仍如穿越前經歷的那一天一樣。梅溪值日,打掃完寢室。最後一個離開,拿著課本去上課。走到樓下時,一只踢飛的足球從面前滾過,梅溪上前一步一腳給踢了回去。

    “昨天”已經耍夠了,此時的他,已經明晰妄境,能夠收起妄心所見不受勾牽。

    一般人修行至此,就算不能達到破妄的境界,也能離妄境而出。可是他地情況很特別,困住他的妄境不是虛無妄想。而是穿越前“真實”的經歷,如果他的修行境界渡不過“妄心劫”,就無法擺脫這種困境。

    這一日的經歷不必過多的復述,下午上完最後一節課,梅溪想起今天是自己值日,先回寢室拿了四個暖壺,到水房打完開水送回去,這才離開生活區走向校園外的市場。有三個混混悄悄跟在他後面,前方不遠處發現了那個奇異的水果攤。

    賣水果地女子抬起頭來與梅溪的視線相接,伸手提起了水果攤上的楊柳枝。周圍的一切都在這一刻突然靜止了。然後“又一次”听見了風公子的聲音︰“關小妹,原來是你呀!……”他說話間從身後擦肩而過,行走時帶起一陣風,梅溪身軀一震發現自己能動了。

    還是那一幕,接下來會怎樣呢?

    “大姐。買點水果。一樣拿點,稱五十塊錢的。……你的水果比市場賣地新鮮。還干淨!……謝謝,給你錢。”

    梅溪走到關小妹的攤前買了一兜子水果,很有禮貌的說了謝謝,然後揚長而去。風公子與關小妹面面相覷,而周圍的景物已經恢復了正常。

    這天晚飯後,陪著曲怡敏在夜色中漫步,感覺是那麼的浪漫溫馨,直到梅溪覺得太晚了,這才主動將曲怡敏送回宿舍。曲怡敏站在宿舍樓下問了一句︰“晚飯吃得好嗎?”

    梅溪柔聲答道︰“太好了,就似在夢里。”

    曲怡敏︰“夢里?這又不是在做夢!……梅溪,我發現你今天有變化,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

    梅溪︰“有嗎?也許是因為姐姐喝酒了吧。”

    曲怡敏︰“當然有了,我發現你總是偷偷看我,我怎麼了,臉上長東西了嗎?”

    梅溪︰“不是,今天你很美,我就是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曲怡敏一瞪大眼楮︰“難道以前我很丑嗎?我可是早就發現了,你並不怎麼注意看我,就是今天有點奇怪。”

    梅溪輕輕搖頭︰“你一直都很美,越看越美,我有些不敢看,怕你生氣呢!”

    “我有什麼好生氣的?你,你也學會說這些話了!……不早了,快回宿舍休息吧,明天見!”曲怡敏伸出手指在梅溪胸口戳了一下,臉突然變得更紅了,呼吸也有些亂。

    曲怡敏想縮回手時,這只手卻被梅溪捉住了,她有些意外,身體微微顫了顫,低下頭說話聲就像蚊子哼哼︰“你,抓我手干什麼?”

    “我想好好看著你。真的,我就是想好好看看你!穿越光陰百代,凝聚一刻芳華,總有一天這心跡會明了,或在此時已然明了。”學們都已睡下。梅振衣在床上盤膝而坐,發動靈山心法,在靈台中又一次見到了孫思邈。

    就似入妄前的那一瞬間,孫思邈揮起的衣袖剛剛放下,梅振衣恭恭敬敬的說道︰“師父,弟子回來了。”

    孫思邈微笑看著他,慈祥地眼神中盡是欣慰之意︰“騰兒,你是怎麼回來的?”

    梅振衣︰“弟子從靈台定境中入。自然要在靈台定境中回。入妄之後,心神為之所困,不得施展靈山心法,往返七日方才歷證。”

    孫思邈︰“歷證為何?”

    梅振衣︰“莊周化蝶、蝶化莊周,無非如此,弟子知我為何。”

    孫思邈︰“恭喜你了,你的靈山心法。終于堪破大成真人之境。”

    梅振衣︰“弟子慚愧,師父交代的那三句話,本以為熟記于心,遇知焰仙子時犯了錯,入妄之後又犯了錯,直到此刻才真正得悟其中之道。”

    孫思邈︰“不必慚愧,你非天生真人,修行就是如此。從今之後,你我師徒不必在靈台中如此相見了。”

    孫思邈說從此之後不必在靈台中相見,梅振衣竟沒有絲毫地傷感。反而笑道︰“弟子也是這麼想的,師父,您老人家辛苦了!”

    這是梅振衣在隨緣小築中定坐的第七天,夜幕又一次降臨,知焰坐在純白的吉祥軟草墊上,靜靜的看著梅振衣,眼神中有關切與憂慮之色。就在此時,黑暗中她的眼神似有光芒閃過,仿佛察覺到了什麼,然後就听見梅振衣長出一口氣----他睜開了眼楮。

    梅振衣破妄而出。睜開眼看見地第一個人是坐在對面的知焰,然後就听見知焰說道︰“恭喜你,梅真人!”

    梅振衣抱拳還禮︰“多謝仙子為我護法,請問我這一入定是多久?”

    知焰反問道︰“請問梅真人在妄境中停留多久?”

    梅振衣︰“七日。”

    知焰點了點頭︰“果然如此,你在此地也定坐了七日。”

    梅振衣︰“辛苦仙子了。我遇到的情況有些特殊。輪回七日方出。”

    知焰︰“你不必說,自古以來妄境不問。就算師父問弟子,弟子也可以不答。”

    梅振衣︰“想一想,還真應該是這樣。……不好意思,我本是來找你的,見你不在,暫時入座等候,不想正巧修行破關歷劫,一坐就是七天,讓你久等了。”

    知焰︰“東華上仙來過,你的來意我已清楚,多謝你三年來地掛念了!……好漂亮地草墊,我從未見過有人以煉器之法編織出這種尋常器物,你真的與眾不同。”

    梅振衣笑了︰“這是我送你地,原先不知道你在青漪三山做客,怠慢了。這是一點小心意,希望你能喜歡。”

    知焰露出了少見的欣喜之色︰“真是送我的?當然喜歡了,我還從未收到過這種禮物。”

    梅振衣︰“喜歡就好,那我就不多打擾了,下月初二,也是這個時候,你在此等我,我將飛雲岫還你,你也好回昆侖仙境的師門復命。”

    與知焰告辭,走出隨緣小築,星空下的青漪三山竟有所不同,不是山變了,而是梅振衣有了改變。剛才知焰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恭喜你,梅真人!”顯得很突兀,但梅振衣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大成真人境界究竟有何不同?以梅振衣的體會,就是在靈台定境中顯現的元神,此刻與尋常神識合二為一。這就意味著不必再刻意以心法調攝,去尋求元神清明地狀態,隨時隨地可自如入出以前修證的種種定境,施展神通法術時也是如此。

    破妄之後,靈台中的孫思邈曾說︰“你我師徒不必在靈台中如此相見了。”也就是這個意思。

    談笑行事的你,就是打坐入定的你,行走坐臥皆是修行。其實人並沒有立刻變得比以前更加神通廣大,但是境界卻似捅破了一層看不見的窗戶紙,修行至此,一身修為才可不至退失。修行各派有“金丹永固”、“金剛不壞”、“雲霞不滅”等等說法,從境界上講都是類似的。

    神念自開闔,外感這天地間的青漪三山,神識所及是那樣的明晰無礙。梅振衣站在隨緣小築門外的空地上,深吸一口氣,雙臂張開,又合掌于胸前,收斂開闔四散地神念與法力,眼前三山還是那三座山。

    “梅真人,暫請留步,我還有幾句話想說,不是我的事,是你的事。”知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方才明明已告辭,知焰轉念間又叫住了他。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18 22:43:17

108  三山五湖始足下,雲端漫步莫忘形
   

听見知焰喚住自己,梅振衣轉身問道︰“仙子還有什麼吩咐?”

    知焰仙子一指地上那兩個吉祥軟草蒲團︰“多謝了,你師父鐘離權那日看見,就猜你是親手編就要送給我的,果然如此。”

    梅振衣︰“區區之物,仙子又何必客氣,特意叫住我道謝?”

    知焰︰“你師父對此物贊賞有加,看神色十分喜歡。”這句話是在提醒,言下之意既然鐘離權也喜歡,那麼梅振衣就不要只送她,也最好向鐘離權表示表示,討師父開心。

    梅振衣是個一點就透的聰明人,立刻明白了知焰的意思,笑道︰“仙子在人間這三年,也學會了這些?謝謝你的好意提醒,只是我不太明白,這種草編的物件,真的能入仙子與我師父的法眼嗎?”

    知焰輕輕一招手,示意梅振衣再跟他進去,走入廳中拿起一個蒲團遞給梅振衣道︰“你自己看看,雖只是一個坐墊,我自問也會煉器,修行日久修為也在你之上,卻加工不出這種東西,修行法寶我見的多了,但以煉器之法制成這樣的物件甚至從未見過。”

    梅振衣無心中加工出的這一對蒲團,究竟有什麼特別之處?這還要從“煉器”之道說起。修行人煉器,也就是尋找特別的材料,煉制成修行法寶,方法雖不盡相同,但主要都包含三個步驟第一是尋找合適的材料,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天材地寶,以法力將其煉化提純,加工成所需要的材質。不同的人加工同樣的東西,也可能結果不同,這一步一不小心,就可能將材料給煉廢了,不可再用。

    第二步是成就器形,你想煉一件什麼樣的法寶。寶鏡還是寶劍?先選合適的材料,煉化好材料之後再加工成型。如果只是單一材料,高明的煉器大師可以在煉化材料時直接成形,但如果煉器者功力不足或者所用地材質太多,那就要分別加工成型。

    這第二步最難,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差錯。都會前功盡棄,法寶也有可能就此損毀。所以一般煉制法器用的材料種類都不多,天材地寶本就珍貴難尋。對于特別珍貴的材料而言,用它一種煉器成形就足夠了。還有一類法器煉成後已可使用,還可以繼續加入其他的材質合煉,但那樣前功盡棄的風險也很大。

    第三步是賦予妙用,這一步最關鍵。一件法寶有什麼用處,首先在于材料本身的物用有何巧妙。其次也與煉器之人地法力、修行的道法、采用的煉器方法,甚至煉器時心中的想法、本人的狀態、對材料物用屬性的微妙體會有關。

    從煉器的角度,梅振衣的做法很罕見。他以一身元氣為爐鼎,以心念為爐火,分別煉制了數千支吉祥軟草睫,而且根根物性相通。一般人煉器沒有這麼做地,如果批量煉制一種材料。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大派之中的長輩給一批晚輩賜器,煉化同樣的一批材料幾十件,煉成十幾件同樣的法器。

    而梅振衣僅僅是為了編坐墊,就將一種材料煉化了數千次,而且心念連貫,次次所得材質物性相通。

    還有更不尋常的,坐墊編織有三層,每個都不多不少用了九百九十九支吉祥軟草睫。梅振衣是一氣編成的,其中動作未斷。心念也未斷。這就意味著物用相接一體成形,九百九十九支吉祥軟草睫物性合為一體,這個坐墊真正成為了一件法器,器形是一個蒲團。

    假如他的動作斷了、或心念斷了、或者編織時施展地神識感應之法有間歇,法器也就毀了。這種情況下蒲團還是蒲團,但不再是一件成形的法器,無非是材質特殊而已。修行人煉制一件法器,不可能一次將這麼多件材料煉化成形,別說九百九十九種,就連九種都很罕見。盡管都是一樣的吉祥軟草睫。

    梅振衣偏偏就煉制了這樣一對“法器”,知焰仙子從未見過,說它是什麼珍貴的法寶神器吧,也不是,但的確世間難尋。

    至于它的妙用如何。梅振衣編織的時候根本就沒想。就是想編個坐墊而已。這種“無心有緣”的煉器之法,其實就是煉器者賦予法器的妙用。同時它也最大程度的發揮了吉祥軟草本身地物性----自性吉祥、安定守柔、勿忘勿助。

    如果說這件東西也算法器的話,那麼它就是為打坐而用,而且是世上最適合打坐的坐墊了。梅振衣的本意就是要送一對坐墊而已,而結果,他送了世上最好的!

    梅振衣七天前編成這一對坐墊,然後就坐在上面,靈山心法恰好到了破關之時,一坐七日破妄而出,成就大成真人之境。這其中有什麼聯系嗎?也許有,也許沒有,修行機緣自有微妙難言之處。

    知焰解說了這對坐墊如何不同尋常,梅振衣笑道︰“我本來沒想煉成法器,只是想給你編一對坐墊而已,無心之中成了這樣,其實煉器之道,我還沒學過。”

    知焰︰“難怪鐘離前輩看見了這對坐墊,對你贊賞不已,你是如何自悟這煉器之道的呢?”

    梅振衣︰“你若不說破,連我也不知道這就是煉器,當初被左游仙劫持之時,我自悟隨鞭煉藥之法,再有一番變化而已。”他與知焰又坐了下來,聊起了當初暗中煉制迷仙散對付左游仙之事。

    知焰是第一次听他說這件事,很感興趣,不時還會心一笑,她這種神情在三年前初遇時是不敢想象的。講完了故事,梅振衣又道︰“既然我師父喜歡,我也該送他一件東西。”

    知焰問︰“你想送鐘離前輩什麼?”

    梅振衣︰“你馬上就能知道,我就在這里制做,恐怕需要一夜時間。”

    知焰︰“你一連七日不回,剛剛離坐而出,就不想立刻回家嗎?”

    梅振衣︰“我想師父一定已告訴我的家人,我這幾日在閉關練功,他們不會擔心的。此刻已是深夜,我回去會把整座齊雲觀的人都驚動地。就不打擾他們休息了。”

    知焰眨了眨眼楮,第一次露出些許俏皮的神色︰“你不想打擾家人,就不怕打擾我?”

    梅振衣嘻嘻一笑︰“我本已告辭,是你把我叫回來的,打擾一觀的人不如打擾你一個人,已經麻煩你七天了。干脆再打擾一夜吧。……仙子若煩我,這就告辭。”

    知焰︰“不必,不必,我一點都不煩,其實我也想看看你要送給鐘離前輩何物?”

    梅振衣要送給鐘離權何物?地上還有數百支煉化完成的吉祥軟草睫,梅振衣將它們放在身前擺好,施內息凝神展開法力,草睫一根根飛入他地手中。開始編織。知焰不敢打擾,只坐在對面靜靜地看著。

    梅振衣這一次的動作很慢,非常慢,卻連續不斷毫無凝滯,神情肅穆已入忘我之境。過了半個時辰,知焰才看出他在編什麼東西----草鞋!

    梅振衣穿越前小時候會打草鞋,但那時就算在山村中。也很少有人穿草鞋了,僅僅是一門編織手藝而已。此刻他打地這雙草鞋可不是普通的樣式,先結雙層底,回紋相扣,鞋面編成的形狀就似兩片白雲舒卷相合。

    柔韌細密地吉祥軟草編成,不僅樣式典雅還融入了現代的時尚風格,別看是一雙草鞋,就算拿到國際名品店櫥窗中展覽都可以。過了一個多時辰編成一只,梅振衣閉目調息半晌,才開始編第二只。僅僅是編一只草鞋,也極耗神氣。

    當山外天邊霞光微吐的時候,這一雙“卷雲雙耳軟芒鞋”終于編成了,梅振衣深吸一口氣,臉上也掩飾不住有疲憊之色。知焰瞪大眼楮贊嘆道︰“梅真人好手法,如果說那一對坐墊是機緣巧合無心所得,那麼這雙芒鞋一次編就,可是太難得了!”

    梅振衣微喘幾口氣道︰“我也覺得很難得,方才妄境中的機緣,心中忽有所感。于是編成了這雙鞋,差一點就沒有成功。假如換個時間地點,同樣的坐墊我可以再編,但這樣一雙鞋很難再編成了。”他為什麼要送鐘離權一雙鞋?在妄境中的第六天,隨心念化轉所見的荒誕場景中。“鐘離權教授”登上講台時。腳上穿的就是一雙吉祥軟草編成地雙耳芒鞋。梅振衣心有所感,破關離境之後。真的給師父編了同樣的一雙。

    知焰將這雙芒鞋拿在手中把玩,眼中盡是贊賞之色,這時听見門口有人說道︰“好漂亮的一雙鞋,踏遍人間也難得啊!你送人一對坐墊還不夠,又開始交換貼身信物啦?就是尺寸大了點,不合知焰仙子的腳。”

    鐘離權來了,梅振衣起身行禮道︰“師父又在取笑了,您看看尺碼,也知道這卷雲雙耳軟芒鞋不是送給知焰仙子的,就是弟子特意孝敬你老人家的,祝您老漫步雲端瀟灑人間。”

    “真是給我地?哈哈哈哈!……好小子,算你有心,沒忘了師父我!”鐘離權將知焰手中的芒鞋攝去,立刻換到腳上還蹦了幾下,眉花眼笑。梅振衣從未見過他這麼開心,一雙芒鞋竟能把他樂成這樣。

    “恭喜你成就大成真人,謝謝你的這份心意!……你和知焰慢慢聊,為師換上新鞋,去三山五岳漫步一番,下月初二自會回來相見。”鐘離權說走就走,飄飄然腳踏祥雲飛出青漪三山,臨走時還喊了一句︰“徒兒啊,你今日修行大成,可否象師父這般漫步雲端?”

    梅振衣看著師父遠去,對知焰道︰“我沒想到他老人家會這麼高興。”

    知焰淡然一笑︰“以你的家世身份,孝敬師父什麼人間寶貝都行,但鐘離前輩不會看上眼,只有這樣的東西,既能讓他喜歡,又能代表你真正的心意。他見你成就大成真人,心中本就滿意,你又按他的心意孝敬那雙芒鞋,前輩當然更開心了,真仙也有真性情。……梅真人。你很會與人相處啊?”

    梅振衣︰“其實還要多謝仙子提醒,昨夜是你叫住我的。”

    知焰︰“不要叫我仙子,我雖來自昆侖仙境,但並非真正的仙人,就叫我知焰罷。”

    梅振衣再次告辭來到隨緣小築門外,想起鐘離權臨走時說的那句話︰“你今日修行大成。可否象師父這般漫步雲端?”他早就明白仙人開口不會隨便說話,更不會說莫名奇妙地話,師父一定在暗示他什麼。

    站在霞光中想了半天,梅振衣突然一拍腦門----原來如此!

    他袖中飛出一條如煙如霧的白練,踏上白練凌空而行,腳下泛起一片片銀色漣漪,拜神鞭展開如白雲舒卷,真地飄飄然如漫步雲端。這一手御器法術其實他早就領悟了。但是修為沒有到達身心內外不二、諸般妙法隨心無礙的真人境界,他還不能憑借拜神鞭漫步雲端。

    此刻梅振衣忽然醒悟,御器行空而去。其實以他此時的修為,尚無飛天之能,但人家手中就有那樣一件神器。

    知焰站在門前,看著梅振衣腳下舒卷的祥雲,秀眉微蹙。眼中充滿疑問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就在這時,就見半空之中的梅振衣驚呼一聲,腳下祥雲化成一條白練收入袖中,人張牙舞爪就向著下方的山谷摔去。

    知焰地身形立即化作一道紅光飛去,半空伸手提住了梅振衣的後衣領,順勢下飛把他“安全”地放在了地上,正落在那條小溪旁。

    梅振衣剛剛突破大成真人境界,第一次借神器妙用漫步雲端,轉眼就栽了個大跟頭,從半空摔了下來。以他的修為倒不至于摔死。但也能摔個七葷八素的,幸虧知焰反應快幫了他一把。

    剛一落地就听知焰用微嗔的語氣道︰“你編制成那雙芒鞋之後,就已疲憊至極,為何還要顯弄神器妙用,差一點就出意外了。”

    梅振衣臉都臊紅了︰“走出門忽然醒悟法器神用,忍不住立刻一試,卻忘了此刻身心之力已是強弩之末。真不好意思,這回臉可丟大了,自古以來,還沒听說過哪位高人飛天之時栽過這樣的跟頭。”

    知焰看著他忍不住撲哧一笑︰“沒關系。反正沒有別人看見,我也不會告訴別人地。……你可別再施展神通了,我送你回齊雲觀罷。”

    梅振衣連連作揖道︰“多謝,多謝!其實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從天上掉下來了,但只有這一次是我自己摔地。也只有這一次有人拉我一把。”

    知焰詫異的問︰“嗯。你到底從天上掉下來幾次,怎會有這種事?”

    梅振衣︰“不止一次。以前都是被別人扔地,路上慢慢講故事給你听。”

    知焰有了世上最好的坐墊,鐘離權有了一雙滿意的芒鞋,梅振衣自己也有了新道袍,回去之後曲振聲已經把他要的新衣服置辦好了,花的就是何幼姑那錠銀子。

    梅振衣離開七天七夜,鐘離權早就對齊雲觀打了招呼,只說將他帶去青漪三山閉關修行,下月初二之前就可出關,無事不要來打擾。家中眾人倒也沒有擔心其余地事,見少爺回來大家自然高興,張果、梅毅等人得知內情之後,也紛紛祝賀。

    正月已經沒剩幾天了,第二天梅振衣就換上新道袍,叫人去萬家酒店買來兩小壇老春黃,拎著酒去何家做客。何家夫婦待他很熱情,殺了家中最肥的一只老母雞做菜,吃飯的時候何火根問道︰“小道長,你樣子怎麼象好幾天沒吃飯了?”

    梅振衣訕笑道︰“主要是何家姑姑做的菜,道觀里吃不到。”

    何幼姑道︰“道士哥哥,好吃就多吃點,以後想吃什麼,就到家里來,我娘會給你做的。”說著話把自己碗里的雞腿夾給了他。

    梅振衣看著她,笑容很是溫柔︰“不要給我,我已經吃了一根雞腿了。”

    突破大成真人境界,接下來就等著二月二正式舉行拜師入門的儀式了,鐘離權會把飛雲岫賜給他,三年來知焰一直在等這一天。一想到這些,梅振衣有一種終于要完成承諾的輕松感,同時心中也有一絲淡淡的不舍。

    知焰拿到飛雲岫,就會返回昆侖仙境妙法門,很難再相見了。此刻的梅振衣還不知道,這件事,其實遠不象他認為地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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