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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可薔]追緝新郎(愛瘋狂之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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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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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24 07:20:28
標題:
[季可薔]追緝新郎(愛瘋狂之三)[全文完]
追緝新郎
【愛瘋狂之三】 作者:季可薔
這位救了他一命的小姐很特別,
明明心很柔軟,也很妥善、細心地照顧他,
卻要裝冷硬、擺臉色,想請教她的芳名,
卻得到一句「你有必要知道嗎?」,
他不懂她是溫柔或冷漠,但這樣的矛盾深深吸引他,
她越是忽冷忽熱的,他越是想鑽入她的心,不離去……
這男人好斯文,受傷了還不忘彬彬有禮地向她求救,
讓她想挑戰他教養的極限,逐漸忘了該保持距離的原則,
不知不覺,讓他走進冷閉的心,想為他為愛再勇敢一次;
但,既然愛得如此真如此深,為何他會在新婚隔天失蹤?
難道,她註定總要被自己深愛的人狠狠傷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24 07:37:17
楔子
這輩子,他不曾反叛過。
從小到大,他一直依著眾人的期望過日子,家族長輩的期望,師長的期望,朋友的期望。
他是完美的,十全的,樣樣出色,樣樣高人一等,在學校,他是引領風騷的學生會長,在公司,他是眾所矚目的未來接班人。
一路走來,都是筆直的康莊大道,他不曾浪費時間繞過彎,不曾注意過路旁的雜草野花,他甚至不確定沿途風景是否變過顏色,為何總是平靜如常?
為何,他的人生不曾有過風浪?風和日麗的海景難道就此持續到永遠?
他覺得倦了、厭了,他的知心好友勸他談場戀愛。
戀愛?
為何人們總要追求那種形而上的東西?他不是不曾喜歡過女人,也曾希望與她共度一生,但事實證明,他仍然不懂愛情。
他不懂愛情,卻可能即將步入結婚禮堂。
他的父母已為他擇定了某位名門閨秀,考察過對方的家世品行,確定她配得上自己,配得上他們葉家。
就連婚姻,也得聽從安排嗎?
他笑了,看著相片上未來的妻子,忽然感到可悲。
他承認她很漂亮,秀外慧中,氣質溫柔高雅,應該不難相處。
但他無法想像她站在自己身邊。她會對他笑,肯定的,他也同樣會回以淡定的微笑。
但他們之間不會有愛情,不會有風浪,他不會暈船,不會有好友形容的那種目眩神迷。
他的人生海,將會一如既往地澄淨無波。
這就是他想要的嗎?
他漫然尋思,最後,嘴角淡淡地浮起一抹苦澀。
哥,你覺得怎麼樣?要不要跟我玩這個遊戲?
數日前,他五年前離家出走的弟弟忽然主動找上他,問他願不願意來個交易,玩一場叛離人生軌道的遊戲?
一開始,他很遲疑。
他其實猜得出弟弟心裏打什麼算盤,怕是想藉此在他的生活興風作浪,肆意搗亂一番。
但,又如何?
反正他對自己一成不變的人生也感到厭倦了,既然他不確定自己要什麼,至少可以學著叛逆,他可以轉個彎,試著走上岔路,追尋人生另一道風景
他轉過身,看著鏡裏一個穿著三件式西裝、標準雅痞打扮的男人,斯文俊朗的形象,從以前到現在,不曾改變。
那人,真的是他嗎?
他自嘲地微笑,在這一刻,終於下定決心。
只是他沒想到,遊戲的代價竟如此高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24 07:37:42
第一章
她曾經有夢。
夢想著離開從小生長的小鎮,到城市裏摘絢爛的星星,她夢中的城市是五彩繽紛的,每一盞霓虹都是一顆星球,每一扇窗後,演著不同的故事。
而那些故事,都是她在童話書裏看不到的悲歡離合,主角是她在電視劇裏看到的那些俊男美女,穿著她夢也夢不到的華服美飾。
她曾經想離開,離開孕育她長大的這片海,離開海的懷抱,投向不知名的遠方,追逐夢想。
然而,她終究還是回來了。
她因一場死別而離開,又因另一場死別而逃回,在來去不定的飄零中,她終於領悟,海才是她最後的歸宿。
她命裏註定是離不開這片海的,夜裏耳畔迴響的,總是浪潮的呼喚,比母親的呢喃還親切,比暮春的雨聲還淒涼。
最快樂的時候,最悲傷的時候,她聽見的都是這忽遠忽近的潮音,一聲聲,叩她的心扉,潛進她最深的魂夢裏,溫柔地撫慰她。
於是,她回來了,顧不得這鎮上有人深深恨著她,誰也不歡迎她。她回到海岸邊,蓋了棟美麗的小屋,開著很少有人光顧的咖啡館。
再也不走了,就算某人千方百計地趕她,她也絕不離開
“你煮這什麼東西?這能喝嗎?”一個年過半百的婦人將她現煮的咖啡毫不客氣地一口噴出來,嫌惡地抹抹嘴。
她是阿西嬸,鎮長的太太,也是這鎮上最恨她的人。
“你要是不喜歡的話,為什麼天天來喝呢?”朱挽香拿起一塊幹抹布,神色自若地上前擦拭桌面。
“你以為我想喝嗎?”阿西嬸恨恨地瞪她,眉尾刻薄地分岔。“我是看你這裏生意不好,怕你撐不下去,才想說過來捧個場。”
“我撐不下去,你不是最開心嗎?”朱挽香淡淡地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鎮長太太一向巴不得我早點滾出這裏。”
“你”阿西嬸教她堵住了嘴,氣得面色鐵青,渾身打顫,轉向對面另一個年紀相近的婦人,尖聲抱怨。“你瞧瞧、瞧瞧!阿春,我跟你說過,這死丫頭沒良心,現在你信了吧?”
“好了啦!”阿春胖胖的臉龐擠開笑容,試著調停爭端。“你也真是的,幹麼老為了這女孩子生氣呢?氣壞了身體怎麼辦?”
“是啊,阿春姨說的對,您要是氣壞了,我可擔當不起呢。”
清淡一句猶如火上加油,阿西嬸更怒了,猛地拍案起身。“朱挽香!你再給我說一次試試!”
“我說”
“好了好了!”阿春趕忙拋話,責備的視線朝朱挽香掃去。“你這丫頭,跟長輩講話是這種態度嗎?怪不得人家會生氣。”
“我就說了,她沒良心,你還不信!”阿西嬸冷哼。“你是上個月才搬過來的,不知道這丫頭以前做過什麼事,她啊”
“你還想要一杯咖啡嗎?”搶在尖酸的言語未落下前,朱挽香悠悠揚嗓,語氣很是禮貌,櫻唇甚至勾起淺笑。“本店免費招待,很抱歉剛剛那杯難喝到讓你吐出來。”
“你說什麼?”她神態變化太匆匆,阿西嬸一時無法適應。
“我說,我再為你重新煮一杯好嗎?”她依然笑容可掬。“這次我會努力依照你的口味來調配咖啡豆,希望能讓你滿意。”
“不不用了!”她愈是冷靜隨和,阿西嬸胸口怒火愈熾,簡直恨透了這個裝模作樣的丫頭。“我們老人家不喜歡喝這種洋玩意兒!”
“還是我替你煮一壺茶?本店也有提供各類茶品。”
“不用了!你店裏的東西我看我還是少喝為妙!誰知道有沒有偷偷下毒?”這話,說得很重。
不明所以的阿春嚇了一跳,疑心究竟是怎樣的陳年往事讓這個平素熱心和善的歐巴桑對一個年輕女孩如此張牙舞爪。
她微微蹙眉,望向朱挽香,後者卻像是置若罔聞,逕自收拾好桌面,盈然退回吧台後。
“喲,這次怎麼不頂嘴了?心虛了嗎?”阿西嬸還不肯休戰。
阿春悄悄歎息。“我看我們還是走吧!我老公晚上會提早回來,我得趕快去買菜。”
“對喔!”經她提醒,阿西嬸這才恍然想起自己也還有家庭主婦的責任得扛,一把挽起菜籃,臨走前,還不懷好意地故作沉吟。“不過這丫頭也真可憐,我們走了以後,這店就空空蕩蕩的我看這裏不會一整天,只有我們兩個客人吧?”語落,奚落的目光朝朱挽香瞥去。
她嫣然一笑。“這個就不勞鎮長太太費心了,要是沒客人,我還能早點打烊休息,也不錯啊!”
“你就不怕這店倒嗎?”
“不會倒的。”
“是喔,也對。”阿西嬸冷誚地撇嘴。“我怎麼忘了?你才從那個死去的未婚夫那裏騙來一大筆遺產,開一間小咖啡店來玩玩,算得了什麼?”
“未婚夫?”阿春嗅著了八卦的味道,眼睛一亮。
“你不知道,這丫頭啊,在臺北釣了一個男人……”
閒言閒語,隨著兩個嚼舌根的婦人的離去,在風中流散,分解成毫無意義的斷字殘句。
至少,對朱挽香來說,那些毫無意義。
她早習慣成為醜聞的女主角,演繹愛恨情仇給一幫無聊人看,小鎮生活是呆板無趣的,就讓她為這鎮裏注入一點新鮮活力,又何妨?
她該看開。
用過晚餐,朱挽香倚在門邊,聽向晚的浪聲,除了那永不停翻湧的海潮,她的世界是寂靜的,沒有誰經過。
阿西嬸說的沒錯,這間店確實沒什麼人來,開著似乎沒什麼意思。
但她捨不得關,她不在乎賠錢或賺錢,只想多賣一杯咖啡,多一個喝她咖啡的人,她與這世界就多一份聯繫。
人活在這世間,是不能全然孤單的
夜逐漸深了,朱挽香拉下每一扇窗的百葉簾,正當她以為這天就要如此安靜地落幕時,門簷的風鈴忽地清脆搖響。
是誰來了?
她訝異,料想不到這麼晚了還有訪客,轉頭望向門口,映入眼底的竟是一張可怕的臉孔。
天哪!是鬼
她驚駭地凜息,但仔細一瞧,那其實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只是落了難,全身濕透,沾滿了沙屑及海草,左小腿血肉模糊,似乎傷得不輕。
“小姐,拜託你幫個忙……”即便一身狼狽,男人的語氣仍盡力持住彬彬有禮的態度。
她不可思議地瞪他。
“我的腿……卡到海裏的暗礁……”男人面色蒼白,氣喘吁吁地解釋。
無須他解釋,她也看得出他大概是不諳海裏的地形,受了傷,然後在瀕臨溺水的危機中,百般掙扎地遊上岸。
“你還好吧?”看他的樣子,明明就已經剩最後一口氣了,只是強撐著不肯暈去。
“很不好。”男人搖頭,扶著腿,一拐一拐地走進來。“麻煩你幫我叫……救護車……好嗎?”
“好是好……”她喃喃應。不過他可以不要這麼嚇死人地客氣嗎?他是溺水的傷患耶,正常人的反應該是歇斯底裡地求救,而不是如此冷靜地打商量。
“謝……謝。”落下這句,他仿佛覺得自己能安心了,這才放鬆地暈去。
朱挽香愕然瞪視橫陳在地板的軀體,就連躺在地上,他也還是規規矩矩的,雙手垂在身側。
這男人她簡直敗給他了!
她大搖其頭。此刻的她,尚未意識到這個來自遠方的陌生男子,即將在自己的人生裏掀起另一波驚濤駭浪
男人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
一張柔軟舒適的床,床畔的五斗櫃點著一盞香精燈,而他腿上的傷,已經結結實實地固定上夾板,包紮得乾淨俐落。
看得出來,負責幫他處理傷口的人很有經驗。
但這裏……應該不是醫院吧?他迷蒙地想。他記得自己因傷差點溺水後,千辛萬苦地遊上岸,縱目所及,儘是一片黑暗,只有某個方向,亮著燈光。
於是,他努力向那唯一的光亮走去,暈蒙的光圈裏,鑲著一個女人,一個神態似乎很冷漠的女人。
那女人,就是
她!
乍見眼前多了一張清秀容顏,男人倏地驚愕地倒抽口氣,下一秒,又連忙端正表情,不許自己透出一絲無禮。
“你這人變臉簡直比翻書還快。”女人淡淡評論,小麥色的肌膚在燈下透出陽光般的色澤,臉上的表情卻一點也不溫暖。
“是你救了我嗎?”他啞聲問。
“沒錯,我就是你的恩人,感謝我吧!”說話的語氣也一點都不討喜。
但他仍很有風度地道謝。“謝謝你替我包紮傷口。”
“不客氣。”她冷淡地回應。
“這裏是你家嗎?”
“算是吧,我住在這裏,一樓是咖啡館。”她說,明眸直視他,雙手環抱胸前。
他很清楚這是一種防衛性的姿態。“我留在這邊,是不是打擾你了?”
她揚眉。“你要走了嗎?”
當然不是。“你也知道,我的腿受傷了,不方便開車。”
“我可以幫你叫計程車。”
有必要如此拒人於千裡之外嗎?他歎息。“既然這樣,你剛才幫我叫救護車,送我去醫院不是更好?”
“我”她一窒,仿佛一時無法自圓其說,蜜頰隱隱透著霞色。“因為這鎮上只有一間小醫院,前天發生一場嚴重的連環車禍,病房都住滿了,沒有空床。”
“所以你擔心我去那邊得不到妥善的照料?”
“我幹麼要為你擔心?”她瞠瞪他。“我是想,你這種小傷也不一定要麻煩醫生,我來就行了。”
“你是護士嗎?”
“以前是。”
他微微一笑,修正對她的評價,她或許並非冷漠,只是不擅與人相處。
“請問小姐貴姓?”他禮貌地問。
她卻很不禮貌地回答。“你有必要知道嗎?”
“這個嘛……”他苦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請教一下芳名也不為過吧?”
“我姓朱,朱挽香。”
婉香?還是晚香?
不論哪一個,都是極美的名字。他悄悄讚歎。
“那你呢?”
“我?”
“就算你把我這裏當民宿,也要讓我看看你的證件吧?我可不希望自己收留一個通緝犯。”
“證件?”他下意識地想翻找皮夾,一低頭,才驚覺自己全身竟被剝得只剩一條內褲。“你……是你幫我……”
“沒錯,是我幫你脫掉衣服的。”仿佛看透他的難堪,朱挽香惡作劇似地眨眨眼。“你不用害羞,我以前在醫院裏看過很多裸體,不會生吃你的。”
男人深呼吸,試著保持鎮定,但想起自己不久前還猶如一隻無助的羔羊,任一個女人剝光,俊頰仍難以抑制地發熱。
他要再次修訂對這女人的評價,她果然很難纏。
“我剛剛檢查過你的衣服了,沒看到皮夾。”
“我放在車子裏了,沒帶在身上。”
“我猜也是。”她撇撇嘴。“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的?”
他沒立刻回答,眉葦收攏,好似認為她問了個很值得探討的問題。
不會吧?朱挽香翻白眼。“喂,不要告訴我你失憶了!”無緣無故救了一個失憶男,她是招誰惹誰了?
他愣了愣,忽爾溫文地揚唇。“你放心,我沒失憶我是葉聖恩。”
“葉聖恩?”
“神聖的聖,恩典的恩。”
“神聖的恩典?”她細細咀嚼。“你爸媽當初一定很高興能生下你。”
他無語,半晌,又是一個微笑,這回是若有所思的。“是啊,他們的確是。”
“要我通知你家人你在這兒嗎?”
“不用了!”他匆忙地拒絕。
太匆忙了。她深思地望他。這男人身上有股不同於尋常的書卷氣質,他不是屬於鄉野的,也非都會市井,而是更頂層的上流社會。
大概是那種有錢有閑的世家子弟吧?為了逃避某些人事物,才躲到這樣偏僻的小鎮來。
“你不會是想吧?”她試著問問看。
“當然不是!”他震驚地反駁。
“那你沒事跳進海裏做什麼?”
“我只是想下水放鬆一下,沒想到海流那麼難掌控……”
“你沒在海裏遊過泳嗎?”她猜想這種養尊處優的富家公子,八成隻遊過符合比賽標準的泳池。
“你猜對了。”他聰明地看透她心裏正調侃他。“我想我是有點高估自己的能耐。”
她心弦一動,欣賞他能如此坦率地自嘲。
“你小心點,別小看海了,也許表面風平浪靜的,可底下藏著什麼,你永遠也不知道。”
“聽起來很像我最近剛認識的某個女人。”他似笑非笑地勾唇。“謝謝,我會謹記你的勸告。”
她被嘲弄了嗎?
朱挽香眯起眼,嘗試從葉聖恩表情看出一絲端倪,看到的卻是百分百的斯文儒雅。
這男人,不一樣。
跟她在小鎮裏認識的男人不一樣,也跟她在城市裏遇到的男人不一樣。
她打量他,從他俊朗的眉眼,看到端方的唇他並不特別帥,算得上好看,但也僅此而已。
若不是那雙狹邃的眼閃爍著某種知性的光芒,她不會認為這男人有任何魅力,但偏偏,他擁有那樣的眼睛,那樣看不透又讓人很好奇的靈魂之窗。
他溫潤地笑著,明知道她在評估自己,卻不避不閃,也不阻止她,自在地由她瞧個仔細。
反倒是她臉頰尷尬地熱了,撇過頭。“你肚子餓嗎?想吃點什麼?”
“原來你這邊有提供餐點?”他狀似驚訝地問。
她現在可以確定,他是真的在嘲弄自己了。
她暗惱地咬唇。“只要你記得付錢就好了。”
“那就謝謝你了。”
她點點頭,前去廚房準備,他很想趁這時候四處走走看看,可惜左腿上了夾板,行動不便,只能在房裏無聊地等著。
半小時後,她端了一晚色香味俱全的烏龍面進來,見他坐在床上發呆,秀眉一揚。“要看書嗎?等會兒我拿一些書給你。”
“有雜誌嗎?”他問。
“什麼雜誌?商業週刊還是八卦雜誌?”她輕哼。“抱歉,我這邊沒有那種東西,我不看報紙,也不看電視。”
不看報紙或電視?那她怎麼接收資訊?葉聖恩一愣,無法想像不接觸任何媒體的生活。
“這世上沒用的垃圾資訊太多了,少接收一些不是壞事。”她冷冽地勾唇,仿佛看透他的疑問。“不過看看書倒不錯,我有一些不錯的小說,就不知道你有沒有耐心看下去了。”
葉聖恩愕然,看著她在床上架起小餐幾,擱上面碗。
他真搞不懂這女人究竟是溫柔或冷漠,她能細心地替他包紮傷口,卻又不願大方地收留他。
她體貼地提供小說給他打發時間,說話的口氣卻那麼辛辣,教人無從感激起。
“吃吧。”她將餐具遞給他,自己也坐上一張單人沙發,捧起碗吃面。
她居然會陪他一起吃面!
葉聖恩再度感到驚奇。他原以為她會希望離自己愈遠愈好,甚至當他不存在,但她不僅留下來了,還喋喋不休。
“你為什麼選擇我們這個鎮?”
“嗄?”他一愣。
“你是為了逃避吧?”犀利的話鋒一下殺進他心坎。“臺灣那麼多鄉下地方,你為什麼來這裏?”
他瞠眼,好片刻,嘴角拉開一絲苦笑。“朱小姐,你問話都這麼直接嗎?”
“這裏不是你們有錢人那種社交場合,不用來那套虛偽的禮貌吧?”她漫不在乎地吃面,偶爾發出的呼嚕聲響,震動了他。
說實在的,他想不起自己認識的哪個女人吃面時會發出聲音,但她的餐桌禮儀又說不上粗魯,只是一種放鬆的隨興。
“你說啊,為什麼選擇這個小鎮?”她執意追問。
他只得回答。“我開車經過這裏,覺得這裏的海很美,不知不覺停下來了。”
“因為海?”
“對,因為海。”
這答案似乎並不令她意外。“算你有眼光,我們這裏的海景是全臺灣最棒的。”
“你很愛海嗎?”他從她引以為榮的眼神看到濃濃的眷戀。
“海不會背棄你。”她玄妙地感歎。
他怔忡,不解她話中涵義。
“你不跟家裏聯絡可以嗎?他們不會擔心你嗎?”她又繼續問。
“我都已經是三十幾歲的大男人了,有什麼好擔心的?”
“可你受傷了,我想他們會希望來照顧你的。”
他搖頭。他不需要誰來照顧,從小到大,也不曾有誰真正照顧過他,他從來不需要任何人擔心。
“你結婚了嗎?”她問。
“沒有。”
“有女朋友嗎?”
他啞然瞪她。“這不幹你的事吧?”
“我懂了。”她自以為是地猜測。“你跟戀人分手了,所以才一個人來這裏療傷止痛。”
“夠了沒?小姐。”他無奈地扯唇。“就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沒必要回答你這些吧?”
“我侵犯你的隱私了嗎?抱歉。”她道歉,口氣卻漫不經心的,明眸似還閃爍著狡黠。
她到底是怎樣的女人?忽冷忽熱的。
“你一個人住嗎?”換他來拷問她了。
“你看不出來嗎?”
“你的家人呢?”
“死了。”她答得乾脆。
他愕然怔住,反而不知該如何問下去了。
察覺他的困窘,她好似更樂得加油添醋,刻意長籲短歎。“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爸爸就過世了,我媽媽也在幾年前去天堂跟他團聚。”
為何她能如此毫不在意地提起親人的死亡?她不在乎嗎?
葉聖恩皺眉,嚼在嘴裏的麵條頓時失去了滋味,澀澀的,很難下嚥。
“人終歸是會生老病死的,不是嗎?”她笑笑地問。
“不要這樣說話!”他驀地斥責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氣惱。
她一怔,眸中的黠色淡去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打算在這裏躲到什麼時候?”
劍眉一挑。“你很急著趕我走嗎?”
“只要你願意付房租,我不介意讓你住幾天,但我怕哪天會有某個女人追來這裏討情債。”
“不會有那種事發生的。”他聲明,發現自己很難持住一貫的禮貌。“你放心,我儘量不為你帶來困擾。”
“最好是這樣嘍。”吃完面,她拭淨嘴。“你還沒吃完嗎?”
因為她一直跟他說話啊!
“大男人吃頓飯拖拖拉拉的,做事會有效率嗎?”
葉聖恩一窒。他做事的效率應該還由不得她來質疑吧?
“朱小姐,”他決定反擊。“沒想到你是這麼多話的女人。”
“我……多話?”他的評語好似很令她震驚。
“沒人這麼跟你說過嗎?”他好整以暇地擱下筷子。
她默然,意味深長的停頓,微妙地壓縮了空氣的密度。
“可能是因為我已經很久沒跟誰好好說話了吧……”她喃喃低語,似嘲非嘲。
他胸口一震,清楚地看見她眼裏落下一簾陰翳那是什麼?看來好灰色,不襯方才還咄咄逼人的她。
他終於脫口而出。“你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我?”她望向他,微歪著頭,好像奇怪他怎會突出此問,然後,她輕聲笑了,笑意在陰鬱的眉眼漫開,竟顯出幾分詭異的淘氣
“鎮上的人都說我是魔女,你怕不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24 07:38:09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2-24 07:38 編輯
第二章
魔女。
葉聖恩還是初次聽聞有人如此漫不在乎地形容自己,仿佛毫不在意別人給這樣的稱號。
她是魔女?
他不信,他想,她八成只是在逗他。
但經過數日相處,他漸漸信了,就算她不到成魔的地步,性格上也的確有惡劣的一面。
在收留他的隔天早上,他還沒來得及吃完早餐,她便急著跟他結清房租與飯錢,他無奈,只好把車鑰匙交給她,請她幫他將停在小鎮超市附近的座車開回來,結果,又讓她敲了一筆泊車費。
他並不在意花錢,只是很不習慣有人與自己斤斤計較。
“你很缺錢嗎?”他忍不住問她。
“不會啊。”
“那為什麼要這樣跟我算錢?”
“有什麼不對嗎?我們非親非故的,當然要明算帳。”她笑得很坦然。
他只得打開皮夾,取出厚厚一迭千元大鈔,遞給她。“這樣夠嗎?”
“連醫藥費算一算,差不多吧!”她毫不客氣地接過。
付了錢,她才肯把車上的行李交給他。“你身上味道很難聞,快去洗個澡吧。”
仿佛無心的話鋒,灼刺著他臉緣。
他很尷尬,一向教養良好的他從不曾被誰如此嫌棄過,瘸著腳躲進浴室後,她還笑嘻嘻地在門外說風涼話。
“你腿受傷了,洗澡換衣服很不方便,要不要我幫你?”
“不用了!”他驚駭地拒絕。
“真的不用嗎?我說過,我以前是護士,男人的身體我見多了,你不必害羞啦!”
說他害羞?
他倏地咬牙,明知她是故意惡作劇,仍是不爭氣地窘紅臉。
“喂,你怎麼不說話?該不會在浴缸裏溺水了吧?”
清脆的聲嗓,猶如暗夜魔鈴,勾走他向來自豪的理智。“你閉嘴,我好得很!”
沉默。
怎麼不出聲?走了嗎?
這回,換他屏氣凝神,傾聽門外的動靜。
“朱小姐?”
“你好凶。”門外隱隱約約傳來埋怨,低低的,沙啞的,聽來很委屈。
她哭了嗎?
他心一扯,頓時有些自責。“抱歉,我不是故意對你大呼小叫,請你別介意,我......呃......”
“嘻。”一聲短促的嗤笑。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愕然睜眼。
“你該不會以為我在哭吧?”促狹的揶揄,足以澆滅任何男人最後一點溫柔。
他狠狠磨牙。
“我猜得沒錯,你果然是那種斯文有禮的紳士。”她笑著離開。
而他獨自在浴室裏狼狽地清理自己,暗暗發誓,就算他聯手也廢了,什麼多做不成,也絕不向這個惡女求援。
但這誓言不過幾小時便破功了,因為他太逞強,急著學會架拐杖走路,不小心撞破了夾板。她見到了,一面叨念他,一面重新替他換過。
“你幹麼不在床上好好躺著?我都已經答應讓你在我這邊賴幾天了,又不會趕你走,你急什麼呢?”
急什麼?
他也不明白,只知道自己很不願意在這女人面前示弱,每回對上她嘲弄的眼神,總覺得格外窩囊。
一念及此,葉聖恩陰鬱地揪攏眉葦,擱下那本翻了半天也沒看進幾個字的文學小說,望向窗外。
他這扇窗,正對著後院,有一間小小的玻璃溫室,養了幾盆花跟其他花草,經常可以見到朱挽香在裏頭忙碌,灑水、理枝、調整遮光網。
她似乎很愛花,尤其愛蘭,可以呆坐在一盆蘭花前半個多小時,也不知想些什麼。
真是奇怪的女人,看她對花,比對人還好。
他深思地注視著她在溫室裏穿梭的倩影,幾分鐘後,她走出來,抬眸與他視線相接,先是一愣,然後招了招手。
“喂,家裏冰箱快空了,我得去補充一些糧食。”她揚聲喊。“你有特別想吃什麼嗎?”
“我可以點餐嗎?”他語帶諷刺。
“當然,你是客人嘛。”她走來窗前,笑花開在臉蛋,燦爛得刺目。“你只要記得......”
“付錢對吧?”他沒好氣地介面。
“沒錯。”仿佛看透他的懊惱,她笑彎了眉眼。“那我出門嘍,大概一個小時後回來。”
“那咖啡店怎麼辦?萬一有客人來......”
“你想可能嗎?”她聳聳肩。“我這間店啊,半天也飛不進一隻蒼蠅。”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關了算了?”根本不符經濟效益。
“我開或關,你管得著嗎?”語落,她翻然轉身。
葉聖恩目送她,眉宇更糾結。為何這女人說話,總是這麼令人氣惱?
他歎息,抓回小說繼續翻閱,直到一道尖銳的嗓音,刺穿他遊走的意識......
“死丫頭!你是死到哪裡去了?快給我出來!”
他怔住。是誰?
“你不出來,我可要進去了!”腳步聲由遠而近,咚咚咚地穿過走廊,直逼而來。
聽得出來,來人十分火大,怒氣衝衝的,隨時要爆發。
驀地,一個肥胖的中年女人闖進他房裏,一見到他,立即迸出驚聲尖叫。“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裏?”
這個問題他才想問。
葉聖恩克制搗住耳朵的衝動。“敝姓葉,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鎮長的太太,鎮上的人都叫我阿西嬸。”她頓了頓,狐疑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轉,幾秒後,厚唇逸出連串冷笑。“沒想到那丫頭竟然膽大包天到這種地步,居然在家裏私藏野男人!”
野男人?
怒火瞬間在葉聖恩胸口翻揚。“你誤會了!”他義正辭嚴地駁斥。“我跟朱小姐並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我前兩天在海邊溺水,腿受了傷,是朱小姐救了我。”
“那丫頭會那麼好心救一個陌生人?”阿西嫂不相信。他指了指自己受傷的左腿。
她這才信了,斂去刻薄的表情。“葉先生,你是從哪兒來的?怎麼會在我們這邊溺水?”
“我從臺北來,是我自己不小心,我很感謝朱小姐救了我,還收留我在這裏養傷。”他刻意強調。
“那丫頭才不會這麼好心咧!”阿西嬸冷哼。“她一定有跟你收錢吧?”
“是收了一點。”他不情願地承認。
“我就說吧,那丫頭是把你當過路財神爺敲詐。”她眯起眼,壓低了嗓音,像透露什麼秘密似的。“我告訴你,她這間咖啡店根本沒幾個客人,開著只是虧本。”
不必她說,他爺看得出來。葉聖恩微微蹙眉,發現自己很不喜歡這個愛嚼舌根的歐巴桑。
“我早就叫她關門了,可她偏偏不關,我看她是賺錢太多花不完,才會想開一家店來玩玩。你知道嗎?”阿西嬸嗓音壓得更低。“她從一個男人身上撈了一大筆遺產。”
“遺產?”葉聖恩一愣。
阿西嬸以為他有興趣,更加肆無忌憚地八卦。“就是啊,聽說她三年前在臺北的醫院搭上一個病人,還跟他訂了婚,你想想,明明知道人家快死了,她還硬要嫁,不是擺明瞭貪圖人家的錢嗎?”
她的未婚夫-去世了?葉聖恩怔住,胸口的怒火滅了,漫上一股悵惘。
“......所以我勸你離那丫頭遠一點,她可是天生掃把星!克死自己親身父母就算了,她還專門誘拐男人,接近她的男人都沒有好下場-”
“阿西嬸,你來啦!”清朗的聲嗓驀地在門口揚起。
是朱挽香。她不知何時回到屋裏,正倚門站著,櫻唇淺彎,似笑非笑。“歡迎光臨,這兩天沒見到你,我正想著呢。”
“你!跑哪裡去了?”正開心碎嘴的阿西嬸一時有點心虛,咳兩聲,板起臉。“店開著也不顧一下!”
“我去買東西,沒想到鎮長太太這麼懷念我的咖啡,請過來,我煮給你喝。”
“誰說我是來喝東西的?我是來看看,你這間店倒了沒?”
“那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還在想,把空房間整理整理,說不定也能當民宿,租給客人。”
“你發什麼神經!明知道是賠錢的生意還一直做?”阿西嬸怒吼。“你這丫頭,到底什麼時候才肯甘願滾出去?你不知道這裏沒人歡迎你嗎?”
“這裏是臺灣的土地,我是臺灣的公民,沒人有權利趕我走。”相對於阿西嬸的憤慨,朱挽香顯得氣定神閑,兩、三句話便撩撥得她眼眸噴火。
葉聖恩默然旁觀這一幕。
既然阿西嬸是鎮長夫人,在這座小鎮肯定有相當大的影響力,但面對她強力的排擠,朱挽香卻是不為所動。
這女人,很倔強。他靜靜尋思。
又經過一番針鋒相對,朱挽香忽然笑著提議。“來者是客,鎮長太太要不要嘗嘗我新釀的橄欖?”
阿西嬸聞言,臉色頓時大變,忽青忽白。“你釀橄欖?那不是......我們家文成最愛吃的?”
“是啊,我就是照他教給我的秘方釀的-”
啪!
一記響亮的巴掌劃破了空氣,也劃傷了朱挽香的臉,在頰畔留下一道細小的血痕。
葉聖恩驚駭不已,朱挽香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一聲不吭,唇角那彎笑,弧度不改。
“賤人!以後不許你再提起我兒子!”搖下狠話後,阿西嬸悻悻然地走人。
“你沒事吧?”葉聖恩關懷地探問。
她搖頭,輕撫刺燙的臉頰,指尖挑起一抹血,怔仲地望著,好半響,才轉向他。“你剛剛看戲,看得很高興吧?”
他一震,知道她表面是嘲諷他,其實是嘲諷自己。
他深深地望進她迷蒙的水眸,希望能尋到一絲深埋的線索。“那個阿西嬸,為什麼這麼討厭你?”
“她不是討厭我,是恨我。”
“為什麼?”
她凝娣他,眼神空靈。“因為我害死了她兒子。”
瞧他方才的表情,好像猛然吞了顆鹵蛋似的,真好笑。
朱挽香站在吧台前,一面煮咖啡,一面偷偷暼向坐在窗邊那桌的男人。
他堅持不肯再待在房裏,拄著拐杖走出來,還指定要點一杯最濃的Espresso咖啡。
他繃著臉望著窗外,峻薄的方唇抿成一直線,勾勒出堅定的意志,也微蘊著怒氣。
氣什麼呢?氣她跟阿西嬸之間的恩怨嗎?那不關他的事啊!
朱挽香幽幽歎息,舉起咖啡壺,俐落地將裏頭的液體斟進繪著蘭花的骨瓷杯,她倒了兩杯,端過去。
“客人,請慢用。”她將咖啡擱上桌,然後在他對面坐下。
他似笑非笑地揚眉。“沒想到你們這家店的老闆娘,還會陪客人喝咖啡,服務真周到。”
“是啊,很感動吧?”朱挽香當然不會傻到聽不出他在諷刺,但奇怪地,她一點也不生氣,只覺得好玩。
“是挺感動的,不過你這杯陪喝的咖啡該不會也要我付錢吧?”
她聞言,噗哧一笑。“你如果想請我,我也不反對啦!”
他瞪她。
“OK,那這杯算我請你。”她笑盈盈地示好。
他愣住,一時竟不知所措。
她微笑更深,端起咖啡啜飲,自眼眱下窺視他。
這男人挺有趣的。
一開始,她其實不太樂意有個陌生人與自己共處一個屋簷下,但漸漸地,她發現自己期待見到他,與他說話,早晨醒來,想起這屋裏還有另一個人,精神便格外充沛飽滿。
她喜歡逗他,喜歡看他尷尬的表情,他這人脾氣不壞,但顯然習於發號施令,對自己難得處於弱勢域到很不自在。
她可以想像,他大概從小到大都是屬於那種領袖的人物,總是高高在上的,指揮眾人奔走......
“你該不會是公司老闆吧?”她好奇地問。
他微微蹙眉。“幹麼這樣問?”
“因為你這人看起來很強勢。”
“我強勢?”葉聖恩意外地挑眉,從來不曾有人將這樣的形容詞冠在他身上,他以為自己行事一向溫和。
“我不是說你性格差啦,是說你應該很習慣當領導者,你不喜歡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之外,對吧?”
他默然。
“我猜對了吧?”
他不置可否。“你對自己的觀察力好像很有自信。”
“因為我以前在醫院工作,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啊!”她頓了頓,繼續猜測。
“不過呢,既然你會躲到我們這種張下地方來,就代表有某些事不受你掌控了,對吧?”
“......你猜錯了。”
“啊?”
“正好相反。”持住她的英眸內斂著光華。“我之所以出走,就是為了想掌控某些事。”
“什麼事?”
“你想知道?”
“嗯。”
“那你先告訴我,你剛剛說的話是真的嗎?”
她一怔,沒料到他會提出這樣的交換條件。
“什麼真的假的?”她裝傻。
“就是你害死阿西嬸兒子的那件事。”眉葦蹙攏。“跟我說實話。”
她討厭這種命令似的口氣。“你以為我跟你開玩笑?”
他屏息,盯著她貼在右頰的OK繃。“你真的害死她兒子?”
“是啊。”她故作漫不經心地回應。
“到底怎麼回事?”
她沒立刻回答,垂落羽睫,盯著咖啡杯緣,他也不著急,耐著性子,等候她主動開口。
終於,她沙啞地揚嗓。“那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他在趕赴跟我的約會時,出了車禍。”
“車禍?”
“被一輛大卡車碾過。”她木然解釋。“那是我第一次答應跟他約會,我事先警告過他,我最討厭男人遲到,他怕我生氣,顧不得紅燈就過馬路。”
“這……”葉聖恩悵然,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也不能怪你,只是意外。”
“是啊,是意外,不過有人就是不肯原諒我。”她聳聳肩。“好啦,現在你知道真相了,高興了吧?輪到你坦白。”
他卻不肯轉開話題。“既然知道阿西嬸不肯諒解你,為什麼不好好跟她解釋?你這樣跟她作對,不是只會更讓她討厭你嗎?”
“喂,你這人怎麼這樣,明明就換你說了。”
“朱挽香!”他連名帶姓地喊,自然流露威嚴。
芳心莫名一震。
她不情願地咬牙,有些氣自己的動搖,但偏又無法抗拒從他深邃的眼潭裏,反照出的那股執念。
她別過頭,逃避他過分逼人的眼神。“因為我希望她討厭我,不行嗎?她最好一直恨我。”
“你這是在賭氣嗎?”他沉聲斥責,不明白她怎能任由自己的人際關係惡化。
“就算是,你管的著嗎?”她譏笑地反駁。
葉聖恩一窒。是啊,他是管不著,正如她所說的,他倆非親非故,他管她怎麼處理人際關係?
他只是有些看不慣,看不慣她一個人避在小鎮週邊開了間咖啡館,屋裏卻不曾迎進幾個客人,她融不進人群裏,活得孤單寂寞。
“你個性這麼強,當然會受到排擠了。”
她聽出他話裏的懊惱與關懷,訝然揚眉。“葉聖恩,你該不會是在替我擔心吧?”
“就算是,你會感激嗎?”他學她嘲諷的口氣。
“我只會覺得你多管閒事。”
他翻白眼,大有早知如此的意味。
她怔望他,心湖驀地泉湧異樣的漣漪,一朵清甜的笑花,隱約在唇畔綻開。“喂,今天的夕陽很美,你想不想出去散散步?”
他一愣。“我這樣怎麼散步?”
“沒為題,我有秘密武器!”
原來,她所謂的“秘密武器”,就是一張輪椅。
將輪椅從倉庫搬出來後,她也不管他樂不樂意,半強迫地押著他坐上去,推他出門。
“這輪椅哪來的?”他問。
“是我從鎮上的醫院借來的,院長以前跟我爸是好朋友。”她解釋。“告訴你,我可不是每天都有心情這麼服務客人的唷,這算是給你的特別招待。”
她推著他走進暮色,走向不遠處那篇碎著浪花的大海,沙灘上,無聲地烙下他的輪痕與她的足印。
初始,他有些尷尬,不習慣無助地坐在輪椅上,像個孩子似地任人推來帶去,但漸漸地,當他域覺到濕潤的海風拂過臉頰,聽到聲聲海濤,嗅到空氣中隱隱浮動的鹹味,他忽然覺得沒什麼了。
大男人自尊小小的受損與不甘,與這篇一望無際的遼闊汪洋相比,微不足道。
“漂亮吧?”她仿佛也感受到與他相同的心動,低聲問。
他沉默地點頭,千言萬語都無法形容此刻的海闊天空。
“所以我喜歡海,白天也好,晚上也好,晴朗的時候,下雨的時候,它永遠不會令你失望。”
他微微一笑。“你從小就是看著這片海長大的吧?”
“是啊,我可是海的女兒呢。”她低喃,尾音連綿這深遠的意味。
葉聖恩默默凝視前方,思緒也如眼前的大海波瀾起伏,天邊,一朵染著霞色的流雲被風吹往山的另一邊。
他放縱視線追逐那雲朵,終於,沙啞地揚嗓。“你剛剛說,我習慣掌控自己的人生。”
“嗯。”
“其實不是的,我不是掌控,姿勢順著走。”
“順著走?有誰逼你這樣做嗎?”
“也不是。”不能說誰逼他,而是他的人生路,好似從出生前就已經刻在基因上了,他只是本能地照著走,因為這樣最輕鬆。“如果我想反抗,是可以反抗的,但我以前從沒像過。”
“那現在呢?你忽然想反抗了嗎?”
“……我在考慮一樁婚事。”
“喔?”
“我父母希望我跟某個女孩結婚。”
“可是你不愛她。”她聰慧地聽出弦外之音。“你是不是有其他想結婚的物件?”
他搖頭,停頓片刻,又繼續吐露心事。“我念大學的時候,曾經喜歡過一個學妹,她跟老公離婚後,我追求過她,不過他拒絕我了。”
“你條件那麼好,也會被拒絕?”他輕輕地笑,也不知是否在椰褕他。
他自嘲地牽唇。“她說她沒法愛上我,雖然我很好,但是我沒辦法讓她哭‥後來,她又跟她老公複合了。”
這就是他半輩子的人生唯一的感情事蹟,他甚至不確定自己算不算失戀,因為他似乎並未深深愛過。
愛情,到底是什麼?
“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一個女人會愛上總是惹她傷心的男人呢?”這麼多年來,他始終搞不懂。
朱挽香沒立刻回答,她也思索著愛情的定義這是能解釋的嗎?又該如何解釋?
她悠然歎息。“我想,你不曾為誰哭過吧?”
“嘎?”他愣住,轉頭望她。
“你一定沒真正談過戀愛。”她低語。“如果你談過,你就會明白了,在一個人總是要傷心的。”愛的越深,心越傷,這是愛的宿命。
“你傷心過嗎?”話才問出口,他便悔不能追回。
他怎麼這樣問?她曾失去未婚夫,淡然傷心!
“抱歉,我不該問的。”他懊惱不已。
他以為這不識相的問題會惹來她氣惱的瞪視,但她卻笑了,一雙明媚的大眼眨呀眨的,宛若淘氣的星子。
“你確定嗎?說不定我是貪圖他的遺產,才刻意勾引他的喔。”
她明明看出她的想法,卻還拿此開玩笑。他鬱悶地擰眉。“不要這樣說你自己!”
她聳聳肩。“你根本不瞭解我是怎樣的女人。”
“我知道你很彆扭。”他沒好氣地瞪她。
“這樣故意惹人厭,很好玩嗎?”
他又罵她了,可她知道,他嚴厲的指責是出自好意。
有多久,不曾有人如此溫暖地持她了?
朱挽香蒙朧地微笑,凝定葉聖恩的眼眸也蒙朧。“你是個好人。”
“什麼?”他一怔,見她神情難得溫柔似水,心臟竟陡地猛烈撞擊胸口。
他是怎麼了?他不是沒聽過女人稱讚,稱讚他的女人可多了,但只有她,能另他感到不自在。
他怔仲地盯著她,眼神深刻,微微躍動著火花,燙紅她的臉。
“幹麼一直盯著我看?你不會迷上我了吧?”她故意嬌慎地逗他,緩和曖昧的氣氛。“最好不要喔,你忘了阿西嬸的警告了嗎?接近我的男人都沒好下場。”
他倏地凜息,又狼狽,又氣惱。“你—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女人!”
她只是笑笑,笑聲響在海風裏,猶如一串水晶風玲,搖走他滿腔鬱惱。
他也跟著笑了。
暮色更濃,夕陽如撕碎的彩帛,一片片散落在天空,映在海面,成了絕美的淒豔。
他震撼地看著。“好漂亮的晚霞。”
“你以前沒看過嗎?”
“我沒注意。”或許有,但不曾看進心裏。
“天哪,你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啊?你們這些有錢人,假日難道只會打打高爾夫球,不然就是上高級餐廳吃那種貴死人又難吃的料理,都不走出來親近親近大自然喔?”
她感歎得好誇張,他不禁莞爾。
“真抱歉,本人的生活就是這麼無趣。”
“不過看到這麼美的晚霞也別太興奮。”她推著他的輪椅往回走 。“這代表明天要變天了。”
“變天?”他難以置信。
“這就是暴風雨前的美麗啊!黃昏的晚霞愈絢爛,就代表明天天氣愈糟糕,我跟你打賭,颱風就要來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24 07:38:56
第三章
她說的沒錯,隔天中午過後,細雨便濛濛飄落,到了深夜,已是狂風暴雨,伴隨著聲聲巨響,蹂躪著這世界。
窗外天地變色,屋裏卻是溫暖和馨,朱挽香開了一瓶珍藏的紅酒, 與葉聖恩對飲,咖啡桌上,擺著一副西洋棋盤。
“你會下嗎?”他有些訝異,很少有女人對西洋棋感興趣。
“當然,可別小看我。”她自信滿滿。“別說西洋棋了,以前我還陪病人下圍棋呢!倒是你,會不會下啊?”
“你問錯人了。”他溫文一笑。“小時候我跟我弟弟,幾乎每天都會下一盤。”
“你有弟弟?”她好奇地問。
“嗯。”
“他是怎樣的人?”
“他啊……”葉聖恩啜著紅酒,考慮著該如何回應這個問題,漸漸地,眼潭浮上一抹異樣。“他什麼都愛跟我比。”
“可什麼都比輸你,對吧?”她聰穎地介面。
他一震。“你怎麼知道?”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她輕聲笑,明眸流光瑩瑩。“我說當你弟弟很可憐,肯定要經常被拿來跟你這個完美哥哥比較,偏偏怎麼樣都比不過你。”
她淡淡地說,也不知是無心或是有意,卻精准地刺痛了他,眸光頓時黯下。
她凝望他,像是領悟了什麼。“他該不會很討厭你吧?”
他聞言,又是一震。
“我又猜對了,是嗎?”她聳聳肩,仿佛很漫不經心的。
但她絕不是漫不經心,一個能如此輕易猜透他人心事的女人,心思肯定很細膩。
葉聖恩把玩酒杯,以一種嶄新的眼光打量朱挽香,心海微微地漾著波瀾。忽然,他覺得沒什麼好保留了,多年來藏在心底的秘密,他渴望告訴她。
“就像你猜想的一樣,從小到大,我一直是我們家族矚目的焦點,大家都把葉家的未來寄託在我身上,而我弟弟,卻是四處闖禍,連我爸也拿他沒辦法。”
“優秀哥哥與頑劣弟弟。”她若有所思地評論。
“沒錯,在其他人心裏,或許一直是這樣看待我們倆吧!只是我這個做哥哥的,卻從來沒注意到。”他停頓片刻,眼神微染苦澀,“五年前,我們兄弟倆發生一場車禍,當時我媽接到消息,匆匆趕去醫院,她以為開車的人是我弟弟,劈頭就痛駡他一頓,甚至質疑他是不是故意想害死我。”
朱挽香倏地倒抽口氣,不敢相信。“她真的……那麼說?”
一個母親竟然如此懷疑自己的兒子,教他情何以堪?
“更糟的是,那天開車的人其實是我,而且 我弟受的傷遠比我嚴重許多,但我媽還是把所有過錯都怪在我弟頭上。”葉聖恩把玩著酒杯,陰鬱的目光緩緩切過酒杯邊緣那道璀亮的稜線。
“這些都是我弟弟後來告訴我的,當時他看我的表情充滿了恨,他說他恨我,恨上天讓他誕生在葉家,恨他樣樣都不如我—你知道他最恨的,是哪一點嗎?”
“哪一點?”
“他恨我,從來沒注意到他的恨。”
窗外,忽地吹起一陣狂風,強烈震動著玻璃。
葉聖恩與朱挽香彼此相凝,她在他眼裏看到濃濃的悔恨,而他,看到她的理解與同情。
沉默在內室靜靜地蔓延,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沙啞地揚嗓。“你不是說過,我一定沒為任何人哭過嗎?”
“啊?”她愣了愣,驀地恍然。“你為你弟弟哭了?”
“在他離家出走那一天。”他啞聲低語。
她悵然凝睇他,許久忽然盈盈起身,鑽進吧台下,捧出一個小玻璃瓷,瓷裏,一顆顆軟綠熒亮的橄欖浮在淺淺的酒海上。
她隨意揀了幾顆擱進小碟子裏,她端到桌上。“這是我釀的橄欖,你嘗嘗看,應該很不錯。”
葉聖恩恍惚地盯著那一顆顆橄欖。
這就是促使阿西嬸發飆,甩了她一耳光的釀橄欖?這何她要釀,又為何在要一個母親的面前刻意提起這是她死去的兒子提供的秘方?
他真不懂。
“你發什麼呆?吃啊!”她催促。“嘗嘗看我釀的好不好吃?”
他倏地凜神,這才遲疑地揀了一枚,送進嘴裏—好軟!原本堅硬的皮肉都浸軟了,苦澀的滋味一滴不剩,嘗到的是不可思議的酸甜,蘊著些微酒香,芬芳醉人。
“好吃嗎?”她問。
他點頭。
她嫣然一笑,很滿意似地也揀了一顆,仔細品味,“你不覺得很神奇嗎?本來那麼澀的橄欖,經過一道釀制的手續,可以變得這麼好吃。”
他愕然,抬眸望她。
確實很神奇,所謂的[釀],莫非就是經過時間的陶冶,將不可能化為可能,將所有的苦澀都變成甘甜?
他怔忡地想,隱隱約約地懂了,為何她要釀這橄欖,又為何要請他品嘗……
“你放心吧!”她似看透他思緒。“你弟弟總有一天會原諒你。”
果然如此。
他釋懷地笑了,懂得她婉轉的心思,她是為了振作他精神,才請他吃她釀的橄欖。
其實她自己,也希望得到阿西嬸的原諒吧?雖然她永遠不會承認……
心領神會地交換一眼後,他們開始下棋。他習慣性地展現風度,禮讓娜優先,而幾分鐘後,他就發現自己小看了她,她的棋藝比起他弟弟精湛多了,兼具女性的細緻與男性的大膽。
再過幾分鐘,他竟被她逼得左支右絀,形勢岌岌可危。
她興高采烈地喊[將軍]。
他啞然,瞪著娛面,這危機雖然急迫,還不至於無法化解,只是他沒想到一個女人能把自己逼到這地步。
他將[皇後]往後退,保護[國王],順便制約她的[騎士]。
“哇,好狡猾!”她低聲抱怨,秀眉淺顰,思索應對之道。
他微笑地拈起一顆橄欖,一面欣賞她的表情。
他曾以為她很冷淡,不近人情,但現在,卻漸漸感受到她是表裏不一,表面上很強硬,內心其實柔軟,看似辛辣的言語,其實包裹著溫柔。
她就像他嘴裏的橄欖,釀著意想不到的滋味。
“好,就走這步!”她下定決心,推出已方的[主教]試探他的反應。
不錯,很聰明。
他贊許地點頭,正欲反擊時,戶外忽然傳來一聲砰然巨響,想著是玻璃的碎裂聲。
“發生什麼事了?”她猛然跳起身。
“可能是招牌還是什麼東西被吹落了吧?”他猜測。
“我聽到玻璃破掉的聲音。”她心念一動,匆匆往他住的客戶奔去,拉起窗簾,往外一瞧,立時驚駭地尖叫。
“怎麼了?”他聽見她慌張的叫喊,拄著拐杖跳過來。
“溫室的玻璃被砸破了—我的蘭花!”她臉色蒼白,也不管戶外風雨交加,隨手抓了把雨傘就要出門。
“你瘋了?”他急忙勸阻她。“外面風雨這麼大,很危險!”
“可是蘭花—”
“只是被砸壞一小塊玻璃,頂多吹點風,不會有事的。”
“不行!蘭花很脆弱的,禁不起一點風雨的!”她絕望地喊,愈想愈慌。“我一定要過去看看!”
“朱挽香!”他勸不了她,只能眼睜睜看她推開後門,毅然闖進風雨裏。
還沒來得及開傘,傘骨便被狂風折彎了,她懊惱地將傘丟到一邊。
飛沙走石,一路往她身上砸,她用雙臂護住自己頭臉,奮力前進,忽地,一陣暴風襲來,溫室的玻璃又碎了一片,落在她腳邊,差點劃傷她。
這女人瘋了,真的瘋了!
葉聖恩氣得不知如何是好,就算她現在去溫室裏看那幾盆寶貝蘭花又怎樣?風雨這麼大,她能把它們一一抱回屋內嗎?難不成她要傻傻地在裏頭守護一夜民?
思及此,他悚然大驚,顧不得自己行走不便,也跟著冒雨前進,他一拐一拐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免強走進溫室。
她果然守在一盆蝴蝶蘭前,用自己的身體替嬌弱的花朵擋去從玻璃破口漏進的陣風。
“朱挽香!”他懊惱地喚。
她回過頭,臉蛋水痕交錯,與他同樣狼狽不堪。“你怎麼也來了?”
“我來帶你回去,你不能一直呆在這裏!”
她倉皇地搖頭。“我不能丟下它在這裏!”
瞧她說話的口氣,仿佛那盆蘭花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他擰眉。“如果風雨吹一個晚上,你就打算在這兒待一個晚上嗎?”
“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能平安把它帶回屋裏,就一定要在這裏守著它。”她很堅決。
堅決得令他火大,不禁低吼。“朱挽香,你是笨蛋!花比人重要嗎?為了一盆花感冒受寒,值得嗎?”
“總之我要留在這裏!”她倔強地表明決心。“你快回去,別管我。”
教他怎能不管?“跟我走!”他箝住她臂膀,強悍地想拖走她。
“你走開啦!”她使勁抗拒,尖銳地嗆聲。“你憑什麼管我?就算我在這裏淋整夜的雨,又關你什麼事?”
“我看不下去,你跟我回去!”
“我不要,你要是看不下去的話,你走好了,離我遠一點,不要管我!”
“你—”他繃緊下頷,射向她的眸光清銳如刃。“你意思是要趕我走嗎?”
“對,你走!滾出我的房子!”
他狠狠瞪她,眼裏一下起火,一下又黯滅,變換著萬千情緒,終於,撇過頭,語氣冷冽如冰。
“好,那我就不打擾你了,我馬上離開。”
他轉身,也不拿拐杖了,扶著受傷的左腿,跟槍地踱回屋裏,進房收拾行李,一面收拾,一面感到胸臆裏熊熊燒著漫天怒火。
他很生氣。
這情緒對他而言,很陌生,太強烈,太具毀滅性,太無法控制,不像他該有的,收拾行李的動作忽地凝住了,手臂在空中定格。
他是怎麼了?如此怒氣衝天,一點也不像平常的自己。
葉聖恩茫然坐倒床沿,玻璃窗被拉開了,探進朱挽香雪白的臉蛋。
“你真的要走?”
他怔望她。“你是來留我的嗎?”
“我……怎麼可能留你”她否認。“我是怕你的腿還沒好,不方便開車,萬一到時發生什麼事,還要怪到我身上。”
她說話的口氣總是那麼尖利,但在風雨呼號中,聽來竟顯出幾分奇異的柔弱。
葉聖恩頓時明白。
她的確是來挽留他的,雖然她嘴硬地不肯承認,但若不是想留他,又何必冒著危險過來開他的窗。
睢她站在窗外,全身顫抖著,像一朵隨時會在風中凋零的小花,他真怕她因此受傷。
“我想到辦法了。”他忽地柔聲揚嗓。
“什麼?”她一愣。
他微微一笑。“你等著,我會把你跟蘭花都帶回來!”
其實很簡單。
他只是找來一個夠大的紙箱,將蘭花裝進去,用強力膠帶一層又一層地封箱,然後交給她,一路小心翼翼地捧進屋。
在紙箱的保護下,強風驟雨一時還傷不了蘭花,進了屋,就安全了。
“唉,我真是笨。”
朱挽香將從溫室救回來的蝴蝶蘭,抱回二樓臥房,輕輕地擱上五斗櫃,櫃裏還擺著一個天使娃娃瓷瓶,以及一方相框。
“這麼簡單的方法,我居然沒想到,一定是那時候太慌了。”她對相片上的男人笑,他也回以溫暖的笑容。
“現在已經沒事了。”只是憶起方才的驚慌失措,她仍不免心有餘悸。她走進浴室,洗了個熱水澡,放鬆緊繃的神經,在水瀑沖刷的聲響中,她仿佛聽見了從前的對話—
“為什麼非要蝴蝶蘭不可?你不知道這種花很嬌貴嗎?不好養。”
“就因為它不好養,我才想種。如果連它都能活得朝氣蓬勃,我一定也能活下去,對嗎?”
但他死了。
經過三年,這株蝴蝶蘭依然以那麼嬌柔又那麼驕傲的姿態活著,他卻已與她不在同一個世界。
她是不是種著一個謊言?
朱挽香扭緊水龍頭,踏出沐浴間,怔怔地望著鏡中的自己。
或許不是花在人在,或許花的生死跟人一點關係也沒有,各自的生命,只能各自承擔。
或許她只是需要一個理由,一份力量……
朱挽香澀澀地苦笑,擦幹身子,換上一套柔軟舒適的棉睡衣,找出吹風機,才剛吹了一會兒,便乍然斷電,室內陷入一片幽暗。
她一愣,隨手拿了根髮夾,綰起半濕的發,摸索著回房,點燃一盞蠟燭,捧起榮榮燭火下樓。
“葉聖恩,你還好吧?”她揚聲喊。
“我在房裏。”他回應。“你別進來!”
為什麼?她愣在房門外。“停電了,我拿蠟燭給你。”
“我……正在換衣服。”他嗓音低啞,似蘊著幾分尷尬。
她失笑。這個大男人,怎麼就偏在這一點扭扭捏捏?
“好,那你快換。”
可他顯然是行動不便,很難著裝,她莞爾地傾聽房內悉悉碎碎的碎響。“好了沒?”
“還沒。”
“這麼慢!”她故意埋怨。“我進去幫你好了。”
“不用了!”他懊惱地低吼,跟著,一聲悶響。
“怎麼了?你跌倒了嗎?”她不顧一切地開門,提起燭火一照。
果然,地板上躺著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見她進門,他連忙撐地坐起,理了理淩亂的頭髮,又手忙腳亂地扣睡衣。
這男人啊……真是無時無刻都要求形象完美。
朱挽香心弦一軟,忍不住笑了。“就跟你說了,別逞強,讓我幫你,有這麼難嗎?”她盈盈上前,將燭盞擱上茶幾,扶他起身坐回床上。
話語未落,她忽然感到他身上肌肉一陣抽凜。
“怎麼了?”她狐疑地打量他,這才察覺他取下了小腿的繃帶,好不容易逐漸癒合的傷口,又撕裂了一道。“糟糕!是不是剛才你幫我搬蘭花弄的?你等等,我去拿急救箱!”她強烈自責,氣自己方才一心掛在蘭花上,竟忘了他是負傷幫忙自己,那麼大的風雨,他又硬撐著不用拐杖,傷口當然會復發。“如果會痛,就告訴我。”她搬來急救箱,替他清理傷口,動作很輕很柔,跟平常替他換藥時的粗魯,判若兩人。
葉聖恩詫異地望她。
換完藥,她重新替他上繃帶。“明天你要下床時,我再幫你上夾板固定吧!這種骨傷一定要小心,否則以後很容易變成習慣性扭傷。”
“嗯。”
“怎麼了?”她察覺他的異樣。“幹麼這樣看我?”
他直盯著她。“你今天好像特別溫柔。”
“什麼?!”
她狼狽又駭異的反應令他的笑不停地從唇瓣滿溢。“你不用這麼激動,我是稱讚你。”刻意逗她。
她更窘了,努力想重塑一貫的形象。“你……你這意思就是說我平常都很凶吧?我告訴你,我是看在你替我救了蘭花的分上—”
“那盆蝴蝶蘭,是你未婚夫留給你的嗎?”他溫聲打斷她。
她愣住。他怎麼知道?
“因為是他留給你的,所以你才會那麼拼命地保護,對吧?”
她怔忡地望著他,有片刻,以為自己將溺在那深邃的眼潭裏。“你錯了,我養這蘭花,是為我自己。”
“什麼意思?”
她垂襝羽睫。“如果連這麼難養的蘭花都能活的好好的,我沒有理由活不下去,”
是的,直到現在她才恍然大悟,她種這蘭花,不為任何人,是為她自己。
蝴蝶蘭是勇氣,是她為自己培養的,活著的勇氣,她用這樣的勇氣,與寂寞共生。
她不認為他能懂。
可他卻好像懂了。深深地、深深地注視著她。“你剛剛不是真心趕我走吧?”
她一震,直覺想反駁,言語卻在他深刻的眼神下,失了聲。
“你希望我留下來,因為你很寂寞,你一直希望有誰能陪你聊聊天,聽你說說話,就算是我這麼討厭的男人都好。”
溫煦的言語如春雨,字字句句,落進她的心。
她卻在眼裏,鳳到薄薄的濕意。“不是這樣。”
“你不肯承認自己寂寞?”
“我是說,不是……誰都好。”她掙扎地咬唇,好片刻,才揚起頭,迷蒙的眼潭,映著他臉龐。“因為是你,我才希望你留下來,不是……誰都可以。”
不是誰都可以。
葉聖恩震撼地聽著,與她凝目相對,一根異樣的芽苗,同時在彼此心田滋生。
窗外的世界,風雨慘烈地呼號、驚天動地,窗內卻只有一盞燭火,在幽謐裏吐露這曖昧。
他們都覺得尷尬,很不自在,但心韻又躍動這某種興奮的旋律。
空氣中,隱隱浮動著什麼,正醞釀著什麼,釀的不是酸,也不是甜,不是能夠如此清逸分辨的滋味,而是一種未知,一種教人害怕又期待的神秘。
好想探索,卻又不敢輕舉妄動,壓抑地呼吸著,怕氣息重了,破了這奇尼的氛圍。
終於,她緩緩抬起頭,抓住他睡衣前襟,他頓時一陣顫粟。
“你……睡衣扣錯了,我幫你。”她低語,瞄嗚般的細嗓勾惹他心弦,她解開他衣扣,又一枚一枚地扣回去,她的動作很慢很慢,慢的好折磨,折磨的他胸口發疼。
他愣愣地瞧著她,眸海翻湧著純男性的渴望,神態卻像個無辜的孩子,不知所措。
她輕聲笑了,胸臆密密麻麻地染透一股難以言喻的柔情蜜意,驀地抬手一撥,肆意弄亂他的發。
他一楞。“你幹麼?”
“你總是這麼正經八百的,不覺得累嗎?”她笑問,雙手繼續在他頭頂作亂。
他用一隻手扣住她手腕,組織她,另一隻手飛快往前一探,卸下她髮夾。
墨黑的發瀑霎時落下,在她纖細的肩頭,翩搖著優雅的波浪。
“你!幹麼啊?”這回,換她嬌慎抗議了。
“放下來比較好看。”他笑道,一面伸手意欲扯她發尾,她也正巧懊惱地拍打他胸膛,兩人一時重心不穩,都往床上臥倒。
她壓在他身上,蠔首撞痛了他下巴,他低喊一聲。
“怎麼了?你沒事吧?”她急忙抬起頭。
“沒事。”他揉揉下頜,不因這小小的意外著惱,只覺得好笑。“小姐,你的頭也挺硬的嘛。”
“什麼啊?!”她又想扁他。
他及時握住她的手,掌心與她的相貼,透進陣陣溫熱,她的頰,瞬間染透了紅霜,猶如秋天的楓葉。
他看著那羞紅的頰,看著那比春櫻還粉嫩的唇,心跳急速地奔騰,血流在體內狂竄。
他想吻她,該死地想吻,她柔軟的女體在他身上廝磨,是上天給予一個男人最大的考驗,生平第一次,他覺得自己無法抗拒這翻天覆地的欲望。
但他,必須抗拒……
“你聽我說,我並沒打算在這裏停留很久。”他困難地試圖解釋。“我沒想過—”
“我知道,你沒想過在這裏留下感情的牽絆。”她總是靈慧地看透他心思。
他有些懊惱,更自責。“我的人生……我現在的處境很複雜,也答應了某個約定,所以……”
“你不能給我承諾。”她再次猜透了他。
他怔住。
“其實我不需要承諾,更不想談戀愛,我不是說過嗎?愛是教人傷心的東西。”她淺淺微笑,款擺腰肢,讓自己曼妙的曲線更加與他貼合,然後低下唇,在他額頭、他的頰、他端方的唇,留下一瓣瓣性感又能清新的吻,“我只想這樣做,會困憂你嗎?
似鎖的明眸,困住他的呼吸,他無法掙脫,卻仍有所遲疑。
她看出來了,拋給他一記嫵媚的眼神,“或者你怕我?因為接近我的男人,都沒好下場——”
“閉嘴!”他氣惱地制止她。
她卻只是更靠近他,櫻唇停在他只有一個呼吸的距離,魔魅地挑釁他,“你怕我嗎?葉聖恩。”
他狠狠地瞪她,“你要我說幾次?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意思!”
“我知道,你真的是個很紳士的男人,”她眨眨眼,話說得淘氣,表情也淘氣,“傻瓜!現在這個社會,沒人會為一夜情負什麼責任了。”
他一窒,鬱悶地蹙眉,“說得你好像很有經驗。”
“應該比你多一點吧!”她拿手指調皮地掃他鼻尖,“完美先生。”
她這是把他當小鬼頭看嗎?
葉聖恩惱得倒抽口氣,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大男人的自尊,可以由她這樣玩弄嗎?
大手倏地扣住她纖腰,將她圈鎖在自己懷裏,“朱、挽、香,給你個勸告,千萬不要瞧不起男人,就算他外表看起來再無害都一樣。”
“你是說,只要是男人,都隨時有可能變成狼?”她嘻嘻笑,才不怕他的威脅,他臉頰燒熱,感覺自己被嚴重侮辱了。
她看出他的不愉快,抿唇偷笑,故意感歎,“唉,才剛幫你扣好的睡衣,又要解開了,真麻煩……”
他沒再浪費時間,犀利地擒住她的唇,用一個狂野又霸氣的深吻,宣示自己已經由男人變成狼。而她是他唯一看中的獵物,他將用最緩慢、最恣意、最折磨人的方式,一口一口吞了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24 07:58:15
第四章
如乾柴烈火煌情欲燒盡後,颱風也過去了,海洋猶如一塊澄透的藍水晶,折射著萬裡晴空。而他,像偶然飄來的一片雲,短暫地勾留在這個寧靜的小鎮,她知道,有一天,流雲會遠揚,回到那個她不熟悉的世界,她沒打算要挽留他,也留不住。既然是偶然的相遇,終歸要分離,這樣脆弱的緣分,牽系不到永遠。
但她不會傷心,只會盡情享受這片刻的美好,享受在荒煙漫漫的人生路上,轉角處的絢麗彩虹。她不問他要停留多久,只問他快不快樂。
“喂,你想去浮潛嗎?”當他的腳傷完全痊癒後,某天,她興致勃勃地提議。
“浮潛?”葉聖恩略顯遲疑。
她以為他是擔心腳傷,“放心,已經完全痊癒了,沒問題的,聽我這個前護士說的准沒錯。”
“我不是擔心這個,只是……“他頓了頓,似乎在做好遭她取笑的心理準備。
“我以前沒玩過這個。”
“你沒玩過浮潛?”海的女兒震驚了,“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他瞪她,“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在海邊長大。”
“你沒玩過啊……”她喃喃沉吟,忽地,明眸閃過一絲慧黠,“那就更要教你玩玩了,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大自然的美好!”
語落,她不由分說地拉他出門,兩人騎上自行車,到岸邊的商店租了兩套潛水服換上了,接著來到海灘。
“我們應該請個教練吧?”他猶豫地問。
“我就是教練啊!”她嬌笑。
“你?”他懷疑,“你有執照嗎?”就算她泳技再好,他也不信任一個非專業人士。
“呵,你可別小看我,我偏偏就有!”她打開皮夾,秀給他看,“我不但有潛水夫的證照,還是合格的救生員。”
他微笑驚歎,“不愧是海的女兒。”
“那當然啦!”她驕傲地睨他,“哪像你連遊個泳都會溺水!”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又再次刺傷了他大男人的自尊。葉聖恩苦笑,更下定決心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學會潛水,不讓這可惡的女人揶揄自己。
經過幾天的練習,他已經掌握訣竅,克服了對海的恐懼,學著去發掘未知的美麗。
於是白天,他們在五彩繽紛的珊瑚礁群裏彼此追逐,夜晚,便在銀白的月色下生起營火,踩浪聽濤。
他們會一起去逛超市,採買食材,雖然鎮民們總會在兩人背後指指點點,他他從不認真去聽那些流言蜚語,也不在乎。他學她過起不接觸任何媒體的生活,不看電視,不看報紙,甚至把手機丟了,完全地放逐自己……
這天晚上,他們照例又在星空下吹風聽浪,朱挽香在沙礫下意外地挖出某樣東西,興奮地招手喚他,
“喂,你快過來看!”
“怎麼了?”他懶洋洋地躺在海灘上,不想動。她只好走過來,輕輕踢他一腳,然後在他身畔躺下,“我撿到一枚紫貝殼。”
“紫貝殼?”他其實不甚感興趣,但還是側過身,瞧她遞上他掌心的貝殼——
正如她所說,顏色是很漂亮的紫色,形狀呈小巧的扇形,“這個看起來好像是半片貝殼。”
“沒錯,只有一半,”她嫣然笑望他,“你聽過紫貝殼的傳說嗎?”
他搖頭。
“這是一個病人講給我聽的故事,從前從前,有一個王子!”
他驀地嗤聲一笑。
“笑什麼啊?”她瞪圓眼。
“不是。”他搖手,拚命忍住唇畔硬要浮現的笑意,“我只是覺得這種童話故事,不適合由你來說。”
“怯!”她惱了,明眸映著火光,更顯得透亮,“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個現實的壞女人,心中不能有童話嗎?”
“你有嗎?”他刻意反問。
朱挽香一窒,像是被問住了,臉色一下刷白,一下又淡染紅暈,“沒有!不說了!”她別過頭賭氣。
他好笑地望她,伸手扳回她臉蛋,下意識地放柔嗓音,“好好好,你別生氣,說來聽聽。”
“我不說了!”
“就當我求你?”這話一出,連葉聖恩也嚇一跳,最不喜歡低頭求人的他竟會哄一個生氣的女人說出這種話?
他訝然怔住。
朱挽香沒有察覺他的驚愕,煞有介事地點頭,“好吧,看在你這麼誠心誠意的份上,我就勉強說給你聽好了,這個王子呢,為了尋找一份永恆的真愛,跟巫婆立下契約——”
“怯!”一聲短促的悶笑。
她又瞪他,“你剛剛發出聲音了,對不對?”
“沒有,絕對沒有。”他堅決否認。
她很是懷疑地眯著眼。
“你繼續說,我在聽。”
她撇嘴,“總之,巫婆就給王子一半的紫貝殼,告訴他擁有另一半貝殼的女孩,就是他命中註定的戀人,把兩片貝殼合起來,就會是一個完整的心,後來王子真的找到那個命定的女孩,兩人幸福快樂地在一起!說完了,你可以笑了。”
他卻沒有笑,深深地凝定她,“你相信嗎?”
“嗯?”
他牽起她的手,與她共執一片貝殼,在月色下細細賞玩,“如果能找到擁有另一半紫貝殼的男人,你相不相信他就是你的真命天子?”
她一愣,許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不是說,我這種女人不適合相信童話嗎?”
“你還在生氣啊?”他無奈地歎息。
“當然要氣,氣死了!”她抽回手,朝他扮鬼臉。
他朗聲笑了,捏她俏皮的鼻尖,“小心眼的女人!”
“你不知道嗎?女人天生就是小心眼的,”她嘻嘻一笑,跟著衣袖一拂,盈盈起身,“不跟你玩了,我要回去了。”
“這麼早?”
“不早了,先生,都九點多了。”
“我還想躺一會兒。”
“你慢慢躺吧,到時著涼了我可不管!”她似嗔非嗔地搖頭,轉頭就走。
他撐坐起身,目送她窈窕的背影,見她以為他沒注意,偷偷將紫貝殼揣進口袋裏,方唇覺淺淺一勾。
她嘴上說得倔,原來心裏還是願意相信童話的。
他躺回沙灘,閉上眼,思潮隨海的呼吸起伏——
時光如沙漏,緩慢卻確實地流逝,幾個月後,葉聖恩已習慣了閒散自若的過活,不追逐什麼,也無所奢求,人生是隨遇而安。他很喜歡這樣的生活,或許是因為有個特別的她陪在他身邊,而她每天總是教他發現不同的風景,領悟新的驚喜。
他知道,自己總有一天必須離開,他不屬於這個小鎮,不屬於這片海,他的家,在遙遠的城市。但現在的他,一點也不懷念自己的家,甚至懷疑有誰會真正牽掛自己。他只想在這裏,與她一起找快樂……
“要不要出去走走?”他興致勃勃地問。
這天,燦陽照暖,海風微微,是適合出遊的好天氣。
“去哪兒?”朱挽香懶懶地問,有一搭沒一搭地咬著烤吐司。
“去哪兒都好,爬山也行,潛水也不錯,”他頓了頓,“好了,好久沒去潛水了,去嗎?”
“不了,你自己去。”她毫無興致。
他打量她略顯蒼白的容顏,“你怎麼了?最近好像一直無精打采的,身體不舒服嗎?”
她垂下眸,遲疑片刻,“也沒什麼,就是……女人的問題。”
他了然地挑眉,“MC?”
她一震,似乎有些窘迫,揮揮手,“男人不必研究這種問題啦!你要去潛水就快去,回程順便到超市補充點糧食回來。”
“知道了。”見她慌成那樣,葉聖恩不覺好笑,她害羞的模樣,挺可愛,“那我走嘍,你在家好好休息。”
“嗯。”
於是,他獨自在海裏沉浮了一早上,戲耍珊瑚礁,撿回幾枚他認為她會喜歡的貝殼,然後開車到超市購物。
他取出她列的清單,一樣樣地找出來丟進購物車裏。以前他並不擅長購物,不過陪她逛了幾回超市,已是駕輕就熟。
他甚至學會了揀選新鮮蔬果的方法,拿起哈密瓜,敲了敲,確定聲音飽滿,又嗅了嗅果肉散發的香氣。
不遠處,幾個三姑六婆正在交換街頭巷尾的八卦,他漫不經心地聽著,直到一道尖銳的噪音奪取他的注意。
“你們知道嗎?我有個外甥女嫁到臺北去,她前幾天去看病,去的剛好就是朱挽香以前工作的醫院。”說話的人很明顯是阿西嬸。
葉聖恩暗暗歎息,這歐巴桑不知又要散佈什麼不利挽香的遙言了。
“我外甥女就跟一個認識那丫頭的護士打聽消息,結果你們知道她聽到了什麼?”
“什麼?”大夥兒超有興趣。
“她說啊,跟那死丫頭訂婚的男人在入院以前,早就有個女朋友了。”
“這什麼意思?你是說朱挽香搶人家的男人?”
“搶男人也就罷了,她還哄騙那男人更改遺囑呢!”阿西嬸冷哼。“而且更可怕的還在後頭。”
“什麼可怕的?你快說啊!別吊人胃口了。”
“聽說後來那男人陷入昏迷為,她以未婚妻的身份,堅持拔掉他的呼吸管-”
“什麼?!”
一陣驚駭的尖叫,震落了葉聖恩拿在手中的罐頭,落了地,發出清脆聲響。
一群婆婆媽媽這才發現他就站在附近,尷尬地面面相覷。
葉聖恩面無表情地拾起罐頭。
“你都聽見了吧?”發話的是阿西嬸,涼薄的口氣令周遭的氛圍更僵凝。
他沒答腔。
“我知道你一直住在那丫頭屋子裏,奉勸你一句,最好離她遠一點,不然哪天被她害死了都不曉得!”
他冷冷地瞪她。“剛剛那些話,是你故意說給我聽的嗎?”她明知他就在附近,卻刻意拉高嗓音,是否擺明瞭挑撥離間?
“對,我就是說給你聽的!”阿西嬸毫不諱言。“你不覺得那丫頭很可怕嗎?為了貪圖人家的遺產,不惜害死一條人命,連他的未婚夫的媽媽也恨她,說她簡直就是個魔女!”
魔女。
葉聖恩倏地全身緊繃,森冽的眸光一一掃過面前幾個歐巴桑,她們一個個都露出深有同感的表情,其中還有人跟進勸他。
“對啊,阿西嬸說的沒錯,那個丫頭太危險了,天生就是掃把星,真的,先生,你還是趕快離開她比較好。”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如一尊石化的雕像。
鎮上的人都說我是魔女,你怕不怕?
她不是開玩笑的,這鎮上的人確實都把她當蛇蠍,厭而遠之。
她被孤立了,不論在這個小鎮,或這個世界,她都是孑然一身,獨來獨往,除了那片她鍾愛的海,什麼也沒有。
海不會背誦你。
原來她比他想像的還寂寞-
好難受!
朱挽香靠在床邊,調勻短促的呼吸。
她一向以自己的身體為傲,總以為自己是健康的,體力充沛的,不料只是連續幾天的噁心嘔吐便幾乎擊敗她了。
都怪那個葉聖恩,最近也不知發什麼神經,老愛買些油膩膩的小吃回來,他說是為了體驗鄉間生活。
可苦了她了,沒想到自己嗅覺變得如此敏感,味蕾也好脆弱,一點點刺激都禁不起。
不過也不能怪他,畢竟他不暴利她懷孕了。
一念及此,朱挽香淡淡一笑。
沒錯,她懷孕了,連她自己也料想不到,她的經期一向不准,也沒太刻意去算,等發現不對時候,已近七、八周了。
思及前陣子居然還不時去潛水,她便心驚膽顫,幸好胎兒平安,否則她一定恨死自己。
因為這可是上天賜予她的禮物呢!
“治平,你知道嗎?我真的好開心-”她對著相框裏的男人喃喃低語。“葉聖恩不積善成德這個孩子,我也不會告訴他,但我一定會把孩子生下來。寶寶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
從今以後,她不必怕寂寞了,她會有個很可愛很可愛的寶貝,她將給予自己的所有。
“我要當媽媽了... ...”
心弦,不停地,不停地揪緊,淚意在眼底酸楚。
她真傻,哭什麼呢?她該笑啊!她要當媽媽了,這世間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嗎?她還能得到比這更大的幸福嗎?
她真的好幸福-
可是,孩子沒有爸爸。
一道心音在她耳畔迴響。
沒關係,有她這個媽媽啊!是有些遺憾,但她會努力用更多的愛來彌補,她不會讓孩子不快樂。
朱挽香甜蜜地想,夾雜著一絲絲心酸,她慢慢地拾級下樓,忽然很想吃那又甜又酸的釀橄欖,嘗那複雜的滋味。
她來到吧台前,捧出那一甕橄欖,還來不及拈一顆出來,眼前驀地一眩。
她急忙伸手扶住吧台邊緣,緩緩坐倒在地,等待突如其來的暈眩過去。
葉聖恩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她倚牆坐著,臻首埋進雙膝間。
“挽香!”他驚愕地喊,隨手放下滿滿的購物袋。“你怎麼了?”
她揚起臉,盈盈淺笑。“沒什麼,只是忽然有點頭暈。”
“怎麼會頭暈的?”他扶她坐在椅子上,斟了杯溫開水給她。“是不是感冒生病了?”
“可能有一點吧。”
“要不要我帶你去看醫生?”
“不用了,又沒什麼。”她制止他。“別這麼大驚小怪的。”
“可是... ...”他蹙眉。
“你東西都買回來了嗎?”她轉開話題。
“嗯。”
“那我們來做午餐吃吧!你一定餓了。”語落,她逞強地起身,身子又一晃。
他連忙摟住她。“不要亂動,坐著休息。”又將她壓回椅子上。
她自嘲地彎唇。“我真沒用。”
他定定地望她,忽地啞聲喚:“挽香。”
“怎樣?”
他在她對面坐下,湛眸依然持住她。“你應該知道,我遲早有一天要離開。”
她僵住,芳心無聲地沉落。“你的意思是,你要回去了?”
“我不能待太久。”
他要走了,要離開她了!
朱挽香悄悄地捧住胸口-好奇怪,明明早就知道的事,為何臨到了,會這麼痛?
她勉力牽起微笑。“那你走以前,要不要來個短程的旅行?總不能讓你除了這個小鎮什麼都沒看到,去洗溫泉好嗎?還是!”
“我什麼地方都不想去。”他溫聲打斷她。“這裏很好,我很喜歡。”
可他還是要走,就算這小鎮再美再好,這片海再蔚藍遼闊,也留不住他,因為他不屬於這裏,不屬於她。
朱挽香將雙手藏在桌下,偷偷地抓緊裙擺,她抓不住他,只好抓住自己想哭的情緒,絕對不能,不能流眼淚……
“你什麼時候走?”
“不是現在。”
“那是什麼時候?”
“那得問你。”他凝望她,雙眸猶如她最眷戀的海,溫柔而深邃。“你願意嫁給我嗎?”
他居然向她求婚!
剛聽到的時候,她整個人呆住了,恍恍惚惚的,如墜五裡霧中。一開始,她以為他也許是知道她懷了身孕,才決定負起一個男人該負的責任,但一番試探下,他顯然毫不知情。
如果不是因為孩子,她想不到還有別的理由。
“我們不是說好不愛了嗎?”她怔怔地問。她以為,他們只是朋友,不是戀人,或許有情欲關係,但沒有愛。
他卻不以為意。“不戀愛,不代表不能結婚吧?”
“沒有愛怎麼結婚?”她好懊惱,不明白他究竟是何用意。“你為什麼不乾脆去娶你爸媽要你娶的那個女人算了?至少她還能為你跟你家帶來利益!”
“說得有理。”他眨眨眼。“但我不想娶她。”
“為什麼?”
“因為我就是想娶你。”他堅定地聲稱。
“不可能的,你又不愛我!”她快瘋了。
“我不知道自己愛不愛你。”他若有所思地更正。“根據我某個好朋友的說法,我這個人根本不懂得愛情。”
他戲弄她嗎?“葉聖恩,我不想跟你玩遊戲……”
“這不是遊戲。”他嚴肅地反駁。“我是認真的。”
她不相信,氣惱地瞪他。
他悠然歎息,凝望她的眼神很真誠。“別說你覺得奇怪,其實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做事從沒這麼衝動過,跟你求婚完全不在我計畫當中,只是,我真的很希望你能答應,因為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他說,他願意給她時間,等她的答案。
他要她好好考慮。
“考慮什麼?治平,他到底要我怎麼回答?難道我真的能夠答應他的求婚嗎?我連他到底是什麼來歷都不曉得。”
朱挽香苦澀地喃喃自語。
夜深了,她提著一盞燈,獨自來到海邊,佇立在沙灘上,聽那永不止息的潮聲。
或許,她是希望海能給她一個答案-
“你說,我該怎麼做?”她低聲問,取出懷裏一隻小瓷瓶。那是個天使娃娃,是她的前未婚夫送給她的禮物,瓶裏裝的,是他的骨灰。
有一天,當你願意放下我的時候,就把我的骨灰撒進你最愛的海裏吧!我一定會出來與你相見。
他曾經對她如是說。
“你不可能會出來的吧?你只是哄我,死人怎麼可能再出現?”她顫抖地緊握瓷瓶。
她知道,他只是哄她,那是另一個謊言。
可是,她很想相信,絕望地想相信,若是他真能出來與她相見,若是他能告訴她該怎麼做-
她打開瓶口,抓一把骨灰,撒進海裏,撒進月色如銀的夜裏。
治平,你出來,出來吧!
骨灰如細碎的雪,在風中無聲地飄落,落在波光鄰鄰的海面,落在她冰冷又灼熱的心。
她知道,這一切很可能只是徒勞,這世上沒有童話,人們編織著一個個謊言瞞騙自己,瞞騙心愛的人。
她不相信童話,又怎麼天真到相信謊言?她不該那麼傻……可她真的看到了。
在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的海面上,看見他的形影,看見自己曾經愛過的那個男人。
她看到了。
是夢嗎?還是錯覺?或者,是她一廂情願成就的幻影?
“治平,真的是你嗎?”
是他嗎?他實現了他最後的諾言,來與她相見了?他的表情究竟是喜是悲?他怨她嗎?
她撫住酸痛的喉頭,拚命地睜大眼,辨認他臉上的表情,他好像……笑著!
是的,他在笑,溫暖的微笑,他無怨也無悔,一遍又一遍,對她揮手。
她知道,他是在向她道別,很溫柔也很慎重地道別。
熱淚在朱挽香眼裏氾濫,她迷蒙地望著那蒙朧卻又無比清晰的身影。“真的可以嗎?治平,我真的可以把你……留在過去嗎?”
她真的可以,再愛一次嗎?
她哽咽地揚起手,跟浮在海上的男人揮別。
“再見--再見--”她用盡力氣,嘶聲裂肺地喊,好痛,卻也感受到難以言喻的幸福。
再見了,我的愛,謝謝你,一次又一次地跟你揮手道別,謝謝你願意讓我把你留在過去。
她不能停留在原地,她必須前進,也許這麼做很傻,可他想要再一次,對未來還有夢。
“謝謝你。”她擦幹眼淚,握著空空的瓷瓶,往回家的方向走。
那棟孤立的小屋,亮著暖暖地燈光,有個男人正在等他,他說要親自下廚準備宵夜,她不敢期待他會做出什麼了不起的成品,但就算只是一碗泡面,她也會珍惜地品嘗。
她推開門,走進廚房。
“回來啦!”他笑著迎接她。“你猜我做了什麼?是你最愛的山藥五穀粥。”
她不說話,忽然依偎進他懷裏,緊緊地、緊緊地擁抱他,擁抱這個即將與她一起迎向未來的男人。
“我們……結婚吧!”
接下來的日子像夢一樣,像最甜的棉花糖,舔進嘴裏,滿滿的都是抓不住卻又確實存在的幸福。
他們手牽手地踏沙、踩浪,走過街頭一扇又一扇的櫥窗,指指點點。
他們到水族館,與悠游於螢光中的海豚打招呼,請過路的遊客為兩人留下快樂的合影。
夜裏,他們逛熱鬧的夜市,吃過一攤又一攤小吃,比誰能撐得下,他用空氣槍射擊,打下一隻可愛的絨毛兔寶寶送給她。
婚禮當天,她便是抱著這只可愛的絨毛兔與他成婚,當他為她戴上婚戒,低頭要吻她時,吻到的卻是兔寶寶的圓鼻頭。
他又好氣又好笑,索性攔腰緊緊鎖抱她,不許她再淘氣,乖乖地由他吻到天長地久。
新婚之夜,他們睡在一家溫泉旅館,她喝醉了,快樂地偎在他的懷裏。
“喂,我有個很棒的禮物……要送你。”
“什麼禮物?”他與她臉頰相貼。
“嗯……”她輕輕捧著自己的小腹,遲疑著,臉蛋嫣紅如桃。“還是明天早上……再告訴你好了。”
“到底是什麼啊?神秘兮兮的。”他捏她的鼻尖。“快告訴我!”
她羞怯極了,卻裝出倔強的表情,嘟著嘴。“就跟你說了,明天再說。”
“好好,那就明天再說吧。”他也只能無奈地同意。
“這才乖!”她笑嘻嘻地勾住他肩頸,細膩地吻他。
那夜,他們溫柔地相愛,徹底纏綿,而她一直傻傻地以為,他們將擁有許多個明天可以揮霍。
她竟然忘了,老天總是喜歡跟他開玩笑。
隔天早晨,當她迷迷濛濛地醒來時,他已經不在她身邊了,只留下一張字跡潦草的便條。
他告訴她,家裏發生某件急事,他必須馬上趕回去處理,等他搞定一切後,再來接她。
她瞪著字條,不祥的黑霧瞬間籠罩腦海。
但她告訴自己,沒事的,他一定會回來接她。
兩天後,他打來一通電話給她,並未交待他為什麼匆匆離開,只是問候她,懷念這他們曾共用的點點滴滴,再次保證他一定會回到她身邊。
大概是他的父母不贊成這樁婚事吧?
朱挽香猜測著。她想,他身上具有某種貴族氣質,想必家世良好,他父母不可能答應他在外地隨便娶一個鄉下女孩,或許他正在努力說服他們。
而他怕傷她的心,不敢跟她多說。
難道每個她愛上的男人,都會有個恨她討厭她的親人嗎?這仿佛是她的宿命,註定了不受歡迎。
她害怕去確認真相,說她逃避現實也好,她選擇什麼都不問,靜靜地等他。
又過了一陣子,電話漸漸少了,他不再與她對話,改定期寄包裹給她,有時是書,有時是營養品,有時是一些精巧的小禮物,雖然包裹上從不留下他的聯絡方式,她仍說服自己他決不會拋棄她。
她一直告訴自己,要相信他,相信這份愛,相信他會為她克服一切困難。
她安靜地等他,耐心地等他,直到腹部一天天隆起,而流言蜚語如野火肆卷整個小鎮,某天,她忽然在信箱裏收到一本八卦週刊。
那不是誰寄給她的,是直接投遞進她信箱。她原本不明白為什麼,但翻開一看,立時恍然大悟。
週刊裏透露了一樁商業聯姻的消息,而八卦的男主角正是他。
他即將跟某個富家千金訂婚了-
第五章
星月爭輝,夜涼似水,位於臺北東區某家五星級飯店,今晚承辦了一場豪華又低調的訂婚宴。
豪華,是因為男女雙方的家族都大有來頭,一方是金融豪門,一方是航運世家,女定之喜自然不能辦的含糊。
低調,是因為雙方只請了幾桌親朋好友,謝絕媒體記者入席觀禮。
但在宴會廳入口,還是高高掛起了男女主角的婚紗照,俊男美女的組合,就算是一般不識其來歷的平民,也覺得耀眼張揚。
逼近開宴時間,服務生們井然有序地漫進忙出,雙方親友也陸續光臨,男主角卻遲遲不見人影。
“聖恩人呢?怎麼到現在還沒有來?”葉承家悄聲問妻子。
“他去新加坡開會,剛打電話回來,說回程的航班誤點了。”白綺莉悄聲回答,豔一麗的容顏仍一面掛著熱情的笑,隨丈夫一同招呼客人。
“快開宴了,他再不來,對親家他們很失禮。”
“我知道,我跟婉兒說過了,她說沒關係,她可以等。”
“她能等,她爸媽能等嗎?”葉承家沒好氣地擰眉。“謝老一向不是有耐性的人。”
“那也沒辦法啊!要怪之怪你弟弟,都什麼時候了,還安排聖恩去新加坡出差。”
“怎麼?我好像聽到誰在抱怨我。”一道爽朗的聲音在後方揚起。
夫妻倆同時回頭,站在面前的,除了葉承家的弟弟葉承紹,還有他的女兒女婿!葉水晶及喬旋。
“大家都來了啊!”白綺莉嫣然一笑。
“大嫂剛剛是在怨我嗎?”葉承紹幽默地追問。“我派你兒子去新加坡將功贖罪,你不高興嗎?”
“誰教他之前闖了那麼大的禍?居然炒作期貨,讓公司虧了幾億!現在當然得把握機會好好表現。”葉承家笑道。“只是綺莉說他回程的班機誤點了,怕他趕不上訂婚宴。”
“堂哥要是趕不回來,那婉兒姊怎麼辦?”葉水晶睜大清亮的美眸。“沒有新郎的訂婚宴,很丟臉耶!”說著,她歪著臉,調皮地望向丈夫。“我看到時只好找你當替身商場了。”
“別開玩笑了。”喬旋又好笑又無奈。“我看起來長得象門口掛的那張相片上的男人嗎?誰都能一眼認出我是冒牌貨。”
“說的也是。”葉水晶噗下一笑,半晌,忽地歎息。“要是朝陽堂哥在就好了,如果是他-”
“別說了!”葉承紹厲聲制止女兒。
氣氛一時僵凝,提起葉聖恩的弟弟葉朝陽,幾個長輩的臉色都很難看。
“算了,我早就當自己沒這個兒子。”葉承家陰沉地冷哼。“葉家只要有聖恩這個繼承人就夠了。”
“還有我呢!”葉水晶粉唇嘟起。“為什麼大家都當我不存在啊?就因為我是女生嗎?”
白綺莉聽了,秀眉涼涼一挑。“水晶,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在葉家裏,我們女人負責花錢就好了,賺錢的事自然有男人去傷腦筋。”
“哇!這麼說來,我應該心存感激嘍?”葉水晶煞有其事地拍手。“爸爸、伯伯,感謝你們,還有喬旋,我們就這樣說定了,以後我就負責每天在家當米蟲,OK?”
“我能說OK嗎?米蟲大人。”
這戲虐的稱呼一落,眾人都笑了。
除了擔心男主角趕不及現身外,會場一片喜氣洋洋,衣香鬢影,舞臺上的樂隊,也悠悠奏起歡樂的旋律。
直到一個不請自來的孕婦闖進宴客廳。
她穿一襲水藍色的娃娃裝,脂粉未施,素顏卻顯得輕透澄透,盈盈走來的姿態一點也沒有孕婦的笨重,隱隱蘊藏著一份孤傲的氣韻。
“小姐、小姐!”一個服務員倉皇追來。
“你沒有請帖不能近來。”他揮手叫來兩個警衛,想拖走她,卻又礙於她是孕婦,動作不好太粗。
“我來找葉聖恩。”我直挺挺地站著,面對三個大男人,毫不退縮。“請他出來見我。”
這女的是誰?
葉家人面面相覦,眼見會場逐漸起了騷動,葉承家連忙對妻子使了顏色,由他出面去斡旋,白綺莉會意地點頭,走向那名孕婦。
“這位小姐,我是葉聖恩的母親,請問你貴姓,找我們家聖恩有什麼事?”
“我是朱挽香-”她揚起臉,瞳眸如落著綿綿春雨的海,哀愁而迷離。“葉聖恩的新婚妻子。”
“你說謊!”
淩厲的咆哮如落蕾,在會客室內震天價響。
朱挽香凝立原地,面對一群葉家人,各個抱著懷疑又輕蔑的神色,她咬緊牙,強迫自己不可怯場。
她早料到,在那樣的場合公開自己的身份肯定會惹來怒濤洶湧的敵意,可他不得不這麼做,為了要回自己的新郎。
“我沒說謊,我是聖恩的妻子。”他抬起右手,秀出璀亮的婚戒。“這是鐵塔親手為我戴上的戒指。”
“就憑一個不知道從哪裡買來的廉價戒指,就想誣賴我們聖恩嗎?你做夢!”白綺莉氣急敗壞地怒斥。
“還有這個。”朱挽香從手袋裏取出一迭照片。“這是我們當天拍得照片。”
照片?眾人倒抽口氣,葉承家一把搶過來看。
“這上面的人真的是堂哥耶!而且他們手上真的有戒指。”葉水晶驚喊。“這女的沒有說謊。”
“胡說八道!”葉承家面色鐵青。“就憑幾張相片就能證明他們結過婚?”
“大哥、大嫂,你們先別急,我來問她。”見局面有些失控,葉承紹插嘴,望向朱挽香。“朱小姐,你說你跟聖恩結婚了,請問你們是在法院公正的嗎?”
“不是,是在一間小教堂。”
“有證人觀禮嗎?”
“有一個牧師幫我們主婚,現場也有別的教友作證。”
“就這樣?”葉承紹沉聲問:“你們有趣戶政事務所登記嗎?”
朱挽香心一沉,緩緩搖頭。“我們還沒來得及去登記。”
“是嗎?”葉承紹冷冷一笑,隨手將照片拋還給她。“很遺憾,朱小姐,你所謂的婚姻並不合法。”
“什麼?!”驚訝的反倒是葉承家夫婦。“承紹,你是說……”
“就算他們真的舉行過結婚儀式,但只要沒去登記,就沒有法律效力。”喬旋代替岳父解釋。“這是法律新修訂的規定。”
所以,他們不準備承認她是葉家的媳婦?
朱挽香自嘲地尋思。這一點,她早就料到了。
“朱小姐,你聽見了?你跟我們家聖恩毫無關係,請你馬上離開!”白綺莉毫不客氣地趕人。
她停滯背脊。“我要見葉聖恩。”
“他不會見你。”
“我一定要見他-”
“你夠了沒?!”白綺莉惱得持不住貴婦的形象。“你還要死皮賴臉到什麼時候?”
死皮賴臉。
朱挽香澀澀地咬唇。這就是他的母親對他的看法嗎?為何所有做母親的,都那麼討厭她……
她堅強地揚起眸。“我一定要見他,他是我獨自裏孩子的父親。”
是的,他也是個母親,她也有個孩子要保護,即使她必須因此承受葉母最他強烈的憤恨。
“你說什麼?!”
她的聲明,在室內投下了一枚炸彈,掀起驚濤駭浪。所有人都呆了,看著他渾圓隆起的腹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葉承紹首先巡迴冷靜。“朱小姐,你說聖恩是你獨自裏孩子的父親,又說聖恩跟你結婚了,但就我所知,除了婉兒,他這幾年並沒跟任何女人交往,請問你是什麼時候認識他的呢?”
“大概半年多前。”她低聲解釋。“他到我們鎮上度假,在我那裏住了四個月。”
“度假?住四個月?”葉承紹啞然,其他人亦同樣驚奇。
終於,白綺莉尖銳地笑了。“我早說了,這個女人在說謊!聖恩什麼時候去度過假了?還整整離開四個月?這半年來,他除了出差以外,一直在臺北!”
朱挽香震住。“你說什麼?”
“我說,聖恩一直在臺北。”白綺莉嘲諷地盯著她。“你說謊也要打草稿好嗎?小姐。”
“我沒說謊。”他依然堅持。“你們剛剛也看過照片了,他真的跟我在一起。”
“你-你這個死丫頭!”白綺莉臉色煞白,藕臂抬起,正欲中總甩落時,另一隻臂膀即使扣住她。
“媽,你冷靜一點。”
是葉聖恩。他不知何時進會客室的,飛身急竄過來,當在兩個女人之間。
“聖恩!”眾人悚然驚喊。
朱挽香卻一動也不動,她定定地站在原地,心韻在胸口敲響狂烈的節奏,血流在體內慌亂地奔竄。
是葉聖恩,真的是……他嗎?
是哪個曾經為她戴上婚戒,今日卻要在這裏與另一個女人訂婚的男人嗎?是哪個紅著她耐心等他,卻準備要負她的男人嗎?
是……
他嗎?
她不敢看他,不敢確認,她怕,怕在他眼底看到森冷無情。
“聖恩,你總算來了!”白綺莉見著兒子,動了一口氣,急忙告狀。“這女人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居然騙我們你們結過婚,還說你跟她在一起住了四個月,簡直莫名其妙!如果你那時候待在哪個什麼小鎮,那在臺北的人又是誰?”
“在臺北的人……當然是我。”他澀澀地聲明。
他說謊!
朱挽香咬緊顫抖的牙關,鼓起勇氣抬起眸,映入眼瞳的,果然是她朝思暮想的男人,他硬挺的眉宇,斯文的氣韻,絲毫沒有改變。
但卻又有些異樣,他看她的眼神,不復當時的溫柔,卻也不是絕情,而是極複雜的深沉。
她看不懂。
“聖恩,你認識這個女人嗎?”葉承家質問兒子。
他一凜,良久,緩緩搖頭。“我不認識她。”
天與地,都在這一刻崩落,朱挽香感覺自己身陷瓦說堆裏,掙扎著呼吸,胸口卻疼痛者,透不過氣。
他絕望地瞪著眼前的男人。“你真的不認識我?”
“……抱歉。”
他道歉?為何道歉?
她嘶聲輕笑。“你失憶了嗎?葉聖恩。”
“我沒有失憶。”
“那麼,你是不想認我了。”她凝望他,雙眸無神,如失去靈魂的窗口。“也對,你為什麼要認呢?如果你還記得自己的承諾,今天也不會跟別人訂婚了... ...”
是她自己笨,竟傻到相信那猶如海上泡沫般的幸福,能夠如此輕易握在手中,是她太笨,才會相信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
“葉聖恩,我-”
她幽然暈眩,將所有的怨與悔,都推往意識深處。
在半夢半醒之間,朱挽香隱約聽到交談聲-
“你別太擔心,堂哥,懷孕的人身體本來就比較虛弱,她應該只是情緒太激動,暈過去而已。”
“我知道,水晶,可以麻煩你幫我叫醫生來嗎?”
“好,我去。”
“你別管她了,聖恩,說不定這女人只是假暈呢!”
“媽!你怎能這樣說?”
“是啊,嬸嬸,我看這女人說的不是假話,她都有照片了,總不會是合成的吧?”
“可是聖恩明明就不認識她... ...”
“會不會是朝陽?”
“朝陽?!”
朝陽是誰?為何大家聽到這名字會如此驚駭?仿佛那是個不名譽的詛咒。
“喬旋,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你是說,朝陽可能假冒聖恩的身分,接近這個女人?”
“我覺得有可能... ...”
接下來眾人還議論些什麼,朱挽香已經聽不見了,她太累太心力交瘁,迷迷濛濛地睡去。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悠悠醒轉。
她睜開眼,怔仲地瞪著天花板,這裏看來還是方才那間會客室,只是人都不在了,幽靜的房內,只有她孤伶伶地躺在沙發上。
她,被遺棄了嗎?
現在的他,想必在喜宴上意氣風發地挽著美嬌娘吧?那個名叫謝婉兒的千金小姐,據說是臺灣航運業鉅子的寶貝孫女。
人家是金枝玉葉,她不過是鄉下村姑,一個精明的男人會做什麼樣的選擇,她應該很清楚。
她只是不甘心,曾經為愛受傷的自己竟會傻到輕信一個男人的謊言!
可他為什麼要騙她?根本沒理由啊!當初她毫無挽留他的意思,也一直沒告訴他自己已經懷孕,他到底為了什麼,要跟她玩一場結婚遊戲?
若是他真能像一朵雲,瀟灑又無情地離開她的人生,她也不會對他留戀執著,為什麼要給她希望,又令她絕望?
為何要如此玩弄她?她真的,真的好不甘心... ...
朱挽香扶著額頭坐起身,疼痛在太陽穴附近脈動著,好想吃上粒止痛藥,又怕傷了腹中的胎兒。
寶寶是最重要的,她寧願忍受頭痛欲裂的苦,也不能傷他一分。
一個母親該有這樣的覺悟,何況她什麼都沒有了,只有這個孩子... ...
朱挽香澀澀地抿唇,調勻呼吸,勉力站起身,抓起手袋背在肩側,悄悄走出會客室。
她認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一個女服務生卻追上來。
“朱小姐,請等一下。”
她木然回首。“什麼事?”
“葉先生吩咐過,請你留下來等他。”
“你說哪位葉先生?”
“葉聖恩。”
是他?他要她留下?她以為他應該巴不得她消失才是。或者,他是怕她大鬧會場,才請人看住她?
朱挽香譏誚得撇唇。“你替我轉告他放心,我不會為難他。”語落,她逕自穿過長廊,不管女服務生的在她身後急得團團轉。
晏客廳就在轉角的另一頭,喜宴已到尾聲,宴客們三三兩兩,陸續離席,一對新人則站在玫瑰花軋的拱門下送客。
朱挽香倏地凝住步履,視線刻意略過那個笑容溫文的男子,只盯著偎在他身畔的美女。
那就是謝娩兒,很幽雅,很高貴,氣質柔弱如蘭。
跟他很相配。
朱挽香胸口一頓,以為自己會哭,眼眸卻乾涸著,不一會兒,葉聖恩也看到她了,笑容一斂,深沉的目光越過重重人海,與她交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24 08:06:52
她不避不躲,微微揚起下額,秀顏凝霜。
祝你幸福。
她倨傲地、無聲地朝他送出最諷刺的祝福,然後毅然旋身。
她以為兩人就此分道揚鑣了,他過他的陽關首,她走她的獨森橋,不料在她走進電梯的那一刻,他也風馳電掣地閃進來。
電梯門關上,將她與他關在密閉的空間,彼此對峙。
“你進來幹嘛?”她冷冽地質問。“你不是還要跟你未婚妻一起送客嗎?”
“我有話跟你說。”深邃的黑瞳,居高臨下俯視她。
“還有什麼好說的?”“你不是說你不認識我嗎?”
葉聖恩,面色一變,眼神忽明忽滅,掠過百般複雜的情緒。“你要去哪裡?”他不管反問。
“我去哪兒,你管得著嗎?”
“留下來。”他低聲命令。
她驀地倒抽口氣。“你說什麼?”
“我要你留下來,留在葉家。”
“你--”怒意在她胸口熊熊灼燒,映入眼底,成了一場毀天滅地的火災。“讓我確定一下自己有沒有聽錯,你要我留在葉家?”
“是。”
“可你今天跟謝娩兒訂婚了,她已經是你的未婚妻。”
“... ...是。”
“那你要我用什麼樣的身份留在葉家?被你拋棄的糟糠妻,還是你的地下情婦?”她恨恨地磨牙。“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葉聖恩!”
“我知道我提議聽起來很奇怪,但請你聽我解釋--”
叮鈴聲響,電梯門即將開啟,葉聖恩反應迅速地按下暫停鍵,將電梯卡在兩個樓層之間。
“你到底想幹麼?”她氣惱地飆高聲調。
“你聽著。”他扣住她雙手,釘在電梯牆上,不讓她亂動。“我請你留在葉家是因為... ...”
“因為什麼?”
“因為... ...”他稟著唇,似是掙扎著該如何說出口。“回為我弟弟,朝陽。”
“什麼意思?”她怒視他。
“三個月前,跟你在一起的男人... ....很可能是他。”
“什麼?!”她驚駭。
“朝陽跟我是雙胞胎。”
“雙胞胎?”她震住。“你的意思是,他長得跟你一模一樣?”
他黯然點頭。
這怎麼可能?朱挽香不敢相信。“你是說,你弟弟可能假冒你的名字,跟我結婚?”
“有這個可能。”他斂眸。“他在五年前就失蹤了,我們一直找不到他。”
她駭然屏息。
也就是說,與她共度四個月的男人並非葉聖恩,而是葉朝陽,他只是借用了兄長的身份欺騙她。
若是真的,這玩笑也開得太大了吧?
不只是最後的承諾是謊言,從頭到尾,她面對的都是一個戴著假面的男人,是虛偽不實的存在-
可能嗎?
她揚起眸,癡癡地,用目光雕琢眼前這個男人,細細地打量他眉眼,打量他表情每一分最細微的牽動。
這男人,不是跟她在教堂許下白頭之約的那一個。
這男人,不曾在海裏受過傷,不曾冒著風雨幫她救回一盆盆蘭花,不曾與她手牽著手,在珊瑚礁群裏嬉戲。
他不曾將他擁抱在懷裏,不曾溫柔地親吻她的唇,愛撫她每一寸肌膚。
他,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他”... ...
她忽地笑了,笑得沙啞,笑得嘲諷,笑聲如一片片碎裂的玻璃,在心頭割出一道道血口。
她忍住強烈的疼痛,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地攬下他肩勁,用自己的唇,確認他的唇溫,梭巡每一條紋路。
他嚇了一跳,卻沒有抗拒,任由她吮吻,神智迷離。
然後,她像是吻夠了,鬆開他,雪白的容顏,漾開謎樣的淺笑。“好,我答應你留下來。”
他的心,震撼地狂跳。“你真的願意?”
“嗯。”她點頭,含笑的眼神,異樣的顯現某種魔性的魅力。“我要看看你這個漫天大謊,到底還能說到什麼時候?”
第六章
“哥,她在訂婚宴的時候出現了,對吧?”
線路那端,跳來滿是諧謔的聲音粒子,不帶一絲同懷,甚至有種惡作劇過後,等著看熱鬧的意味。
葉聖恩驀地彈跳起身。“朝陽!你人在哪裡?你的腿傷還沒痊癒,為什麼要不聲不響地離開?”
“怎麼?你怕我尋死嗎?”葉朝陽冷笑。“我真感動啊!哥,果然還是只有你最關心我。”
這是諷刺嗎?
葉聖恩無奈地蹙眉。“你到底想怎樣?還玩不夠嗎?我都照你的意思做了。”
“還不夠,哥,還不夠。”葉朝陽語氣陰沉。“她還不夠恨你,我嘗到的痛苦,你連一半都還沒嘗到,這樣怎麼能算是跟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呢?”
說罷,他搖出一串朗笑,似乎笑得很盡興,笑到幾乎岔氣,但葉聖恩卻聽出來,這爽朗惡質的笑聲其實隱隱藏著自我毀滅的怨憤。
不錯,他的弟弟是恨著他,但顯然更恨自己。
他閉了閉眸,右手使勁扣緊話筒,仿佛想藉此將力量傳遞給不知身在何方的弟弟。
“好,就算我可以幫你收拾所有的爛攤子,但你把你愛的女人也丟給我,真的無所謂嗎?”
葉朝陽一窒。“誰說我愛她了?”
“就算你不愛她,可是她愛你。”
“她愛的不是我,是我假扮的你!”葉朝陽嘶聲吼,掩不住激動。
葉聖恩微微牽唇。“跟她約會的是你,逗她開心,惹她傷心的人都是你,難道你可以眼睜睜地看她繼續把你當成我,跟我結婚嗎?”
“為什麼不行?”葉朝陽譏誚地反駁。“當初我接近她,本來就是純粹要利用她而已。她是爹媽仰望你娶的對象,我只不過是想好好捉弄她,再將她痛快地甩掉,我要破壞你的形象,要她恨你-”
“可是你卻愛上她了,不是嗎?否則也不會在她因你入院後,那麼自責,甚至開車撞傷自己,連腿都差點斷了-你是在乎她的,朝陽,你承認吧!”
字字句句,逼問的是一個男人的真心。
葉朝陽的回應卻是一陣意味深長的沉默。
葉聖恩可以感覺到,電話那端的弟弟正掙扎著,與自我搏鬥,人要戰勝自己並不容易,更何況棲息在他內心深處的野獸已被黑暗的飲料餵養了多年,狂暴而殘忍。
“不管我們對彼此是什麼樣的感情,等她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她只會討厭我,恨我欺騙她!恨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滋味,我最清楚了。”
冰冽的字句在葉聖恩胸口凝霜,他覺得冷,全身寒毛豎立。
“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他們兄弟倆,難道只能一輩子相互折磨?
“我給你兩個月的時間跟她完婚,如果你辜負了她,我絕對不會讓你好過!到時候我會做出什麼事,連我自己都不敢保證!”葉朝陽似笑非笑地威脅,接著果斷地切線,再次關閉溝通之門。
葉聖恩無力地掛回話筒。
也許,這就是他應得的懲罰吧!從小到大,他總是那麼漫不經心,只想著以最快的速度前進,從不在意自己行色匆匆的經過會碰撞多少人,令多少人受傷。
其實你是無情的,哥,你那種半調子的急悲就是最大的無情。
他是... ...無情的?
葉聖恩苦澀地抿唇。其實他不懂,為何明明想慈悲地待人,卻會變成一種殘忍?他不懂他是真心想愛護這個孿生弟弟,卻反而招致無限怨尤。
他只知道,他傷害了弟弟,為了贖罪,他又不得不去傷害另一個女人,而她將因此恨透他... ...
“shit!”他驀地嘶聲狂吼,驚怒的聲浪震動了辦公室內的空氣,也震撼了偶然經過門外的人。
“老闆怎麼了?”
“不知道啊!他一向脾氣最好了,怎麼會這樣?”
他的兩句直屬秘書驚駭地互問,在門外徘徊,彼此推擠,誰也不敢敲門,做那個惹火暴龍的笨蛋。
但兩人的動靜卻都已讓門內的葉聖恩聽得清清楚楚了,強抑滔天怒火,掛上冷靜的面具。
“進來!”
老闆有令,屬下哪敢不從,只好摸摸鼻子進去了。
“報告副總,這是董事長送來的資料,他希望你看過後,給他一些意見。”其中一名秘書遞上一迭檔。“還有,就是關於這幾天的行程-”
葉聖恩漠然聽著,偶爾下達幾個明快的指示。“... ...對了,最近只要是晚上的應酬,都儘量幫我取消。”
“取消?”兩個秘書面面相合覦,半響,其中一個恍然大悟,笑道:“對啊,副總剛訂婚,當然要多撥點時間陪陪謝小姐了。”
“恭喜副總!”另一個機靈地跟著陪笑。“大家都說你跟謝小姐郎才女貌,是一對瑤台壁人呢!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完婚呢?”
回應兩人的是一記陰沉的怒視,猶如暴風雨前的天空。
糟糕!好像拍錯馬屁了,時機不對,還是快退為妙。
兩人識相地不再多話,匆匆告辭離開,留下葉聖恩獨自一人,狠狠握拳頭,努力收拾滿腔鬱悶。
過了好片刻,當他確定自己已能完全掌控情緒時,這才拾起話筒,撥打家裏的號碼--
“喂,晴姨,挽香-朱小姐怎麼樣了?”
不愧是大富之家。
朱挽香靜靜地佇立在玫瑰花圃裏,仰頭遙望。
前方是一幢極具英國古典風味的建築,外觀像是一座中世紀城堡,雕刻華麗的石牆嵌著一扇扇窗戶,每一扇窗,好似都藏著一個秘密童話。
這就是葉家,臺灣最顯赫的家族之一。
經過數十年的開枝散葉,葉家分成幾個譜系,最核心的還是葉承家與葉承紹兩兄弟,兩人控制葉家大半個金融王國。
兄弟倆感情也特別好,十年前一起買了塊地,蓋了這座豪宅,作為在臺北落腳的所在。
本來兩家人和樂融融地同住,也算熱鬧,但自從五年前葉朝陽失蹤,去年葉水晶出嫁,跟著從政的丈夫喬旋搬去台中,屋裏漸漸變得冷清了,大家只好期盼葉聖恩娶回謝婉兒後,能生下幾個活潑蹦跳的孩子,讓這個家又能重現生機。偏偏,殺出了她這個程咬金。
朱挽香澀澀地自嘲,在這個家住了幾天,她愈來愈明白自己有多不受歡迎。
一場喜氣洋洋的訂婚宴,差點被她毀了,迎接喜事的熱情,也遭她澆滅大半。
若是她肚子裏的孩子真的是葉聖恩的,恐怕會在這個家掀起風雨吧?他們之所以還能容忍她住在這裏,是因為懷疑這其實是葉朝陽闖的禍。
“總之等你的小孩生下來,驗DNA就知道了。”白綺莉曾如是說。“如果是我們葉家的骨肉,我們不會不認,也會給你你該拿的錢,但你若想藉此破壞聖恩的婚事,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這是一個母親最嚴厲的警告。
朱挽香習慣了,她遇到的每個母親,總是警告她遠離她們的兒子。
從這一點來看,她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魔女……
“朱小姐。”一聲畢恭畢敬的叫喚。
朱挽香恍惚地回神,望向肅立在她面前的中年女子--是晴姨,葉家的管家。也是唯一對她還有幾分禮貌的傭人,其他傭人都她當成前來詐財的投機女子,輕蔑以對。
“天氣有些涼,我想你別在屋外待太久比較好,你今天中午吃得很少,我請廚房幫你墩了碗粥。”
“謝謝。”她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屋裏還有人如此關心她。
“是大少爺吩咐的。”晴姨像是看透她的心思,面無表情地解釋。“他要我多注意你的身體狀況。”
“大少爺?”她一愣。“你是說……葉聖恩?”
“是,請跟我來。”晴姨在前方引路。
朱挽香撐著後腰,慢慢跟在後頭。自從她的肚子以吹氣的速度鼓圓後,即便是尋常的走路,對她也是一種辛苦。
晴姨領著她在餐廳落座,她愣愣地看著桌上冒著熱氣的粥,是她最喜歡的山藥五穀粥,還加了南瓜熬煮,橙黃的顏色,吸引人食欲大開。
你猜我做了什麼?是你最愛的山藥五穀粥。
她記得,那個她很想哭的溫暖夜晚,他就是燉了這麼一碗粥,很難吃,卻美味得令她讚不絕口。
眼眶,默默融著熱意。
“這碗粥……也是你們大少爺吩咐的嗎?”她啞聲問。
“是。”
她驀地伸手掩唇,忍住不爭氣的嗚咽。
為什麼?他明明打算對她負心負情,卻又在這種細微的小地方對她溫柔,她真不懂,他到底是何用意?
跟她共度四個月的那個人,就是他……是葉聖恩沒錯吧,不是假冒的葉朝陽,就是他本人。
在飯店裏吻他的那一刻,她就心裏有數了,她只是不明白,他為何堅持說謊。
為什麼不認她?
朱挽香垂下頭,一口一口地吃粥,將他說不出口的心意百般咀嚼,卻依然嘗不出滋味。
她只知道,他若是再如此折磨她,她一定會恨他,一定會……
“你在這裏做什麼?”尖銳的嗓音拉回她迷蒙的思緒。
朱挽香停下吃粥,抬頭望向餐廳門口,白綺莉正站在那兒,畫得細秀的眉很不悅的挑高,她身旁還站著一個弱質纖纖的年輕女子。
謝婉兒!
認出對方正是葉聖恩的未婚妻,朱挽香心韻乍停,緩緩地擱下湯匙,胃口盡失。
“阿晴,婉兒今天要留下來吃飯,聖恩也會趕回來,你叫廚房準備一下。”白綺莉吩咐管家。
“是。”管家領命退下。
白綺莉又將視線調回朱挽香身上。“怎麼這個時間在吃東西?都快用晚餐了,沒規矩!”
是啊,她是沒規矩,不知道大戶人家連用餐時間都有嚴格規定。
朱挽香自嘲地牽唇,盈盈起身。“我先回房。”
“等等!”白綺莉喊住她。“你先來見過婉兒,她是聖恩的未婚妻。”
意思是,是他們葉家名正言順的未來女主人,不是她所能比擬的。
朱挽香懂得白綺莉的暗示,她是在警告自已葉聖恩已名草有主,不許來歷不明的女子肆意糾纏。
“謝小姐,你好。”朱挽香淡淡地打招呼。
“朱小姐,呃……”謝婉兒遲疑地望著她,仿佛有千言萬語想說,又不知從何啟齒。“我聽說你……唉,你現在懷孕,一定很辛苦吧?請多保重。”
“你放心,婉兒,她現在住在我們這裏,我們自然會照顧她。”白綺莉慈藹地摸了摸未來兒媳的秀髮,似是心疼她如此善解人意。
“白阿姨,我-”
“還叫阿姨?差不多該叫媽了。”
謝婉兒聞言,粉頰霎時羞怯地染紅,低低地喚:“媽。”
“好乖、好乖!”白綺莉溫柔地笑。
這一幕母女情深,是演給她看的嗎?
朱挽香別過頭,胸口隱隱痛著。
這回,即將奪走她的愛的,不是死神,而是另一個活生生的女人。
葉聖恩,你要我留在葉家,就是要我親眼目睹這些嗎?你真殘忍!
某種黑暗的芽苗,默默地在朱挽香心底滋生,正如她子宮裏胎育著一個小生命,她的心,也開始養著恨。
晚餐是另一場折磨的開始。
其實朱挽香可以不參加的,但她倔強地不許自己退縮。葉聖恩既然有膽要她留在葉家,她就要他只要在家,時時刻刻都見到她,她要他如走鋼索,時時驚懼著她會突出奇招,害他墜落。
這是她對他的報復。
長長的餐桌上,她與他坐在遙遠的兩頭,他身邊坐著謝婉兒,當然必須時常照應未婚妻,替她挾菜。
“大伯跟嫂子的感情看起來很不錯啊!”她細聲細氣地揚嗓,唇角盈著甜笑。
這聲[大伯],叫得餐桌上其他人心下都是一陣忐忑。
尤其是葉聖恩,下頷肌肉倏地一凜,看來很不自然。
朱挽香微笑加深。“以前朝陽跟我吃飯的時候,可沒這麼體貼呢!看來大伯的個性還是比你弟弟溫柔。”
“朱挽香,吃飯就吃飯,別這麼多話!”白綺莉察覺氣氛不對勁,蹙眉喝斥。
“是,媽。”這聲[媽]一出口,威力直逼原子彈,在餐廳炸開驚濤巨浪,眾人面面相覦,白綺莉本人更是氣得臉色煞白。
這下,連葉承紹都看不過去。“朱挽香,我們之所以願意收留你,是看在你肚子裏孩子的分上,你別得寸進尺。”
她嫣然一笑,拾起餐巾,優雅地抹拭唇角。“不管你們承不承認,我的確是跟你們葉家的兒子結了婚,我的孩子也是葉家的骨肉,叫聲[大伯]跟[媽],也是因為我想跟你們好好相處啊。”
“你!”葉承紹怒得擲下餐巾。
“二叔幹麼生氣呢?我-”
“夠了!”這回,阻止她的是葉聖恩,深沉冷厲的目光朝她直射而來,毫不留情地穿透她內心。
朱挽香笑容一斂,唇瓣微顫。
就是這眼神!之前他責備她不該拿釀橄欖挑畔阿西嬸時,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她,現在他又這樣看他了……
“二叔,你別生氣。”長長看她一眼後,葉聖恩轉向叔叔,緩和氣氛。“我相信朱小姐沒有惡意。”
誰說她沒惡意?她就是故意要使壞,就是要所有人討厭她,誰教他一對他說慌……
“是啊,還是你最瞭解我了,大伯。”朱挽香又笑了,笑得好甜菜,甜得膩死人,羽睫嫵媚地飛舞。
“死丫頭!”白綺莉終於忍不住發飆,氣得拍案而起。“我今天非好好教訓你不可!”
“阿姨--媽,你冷靜點。”謝婉兒被這劍拔弩張的一幕嚇呆了,焦急地勸說。“我們吃飯好嗎?來,你嘗嘗這道菜
還吃什麼飯啊!你看不出來那丫頭想搗蛋嗎?她是故意的!”
“媽,你別--”話語未落,謝婉兒胸口驀地一陣窒息般絞痛,她急忙撫住心口。
“婉兒,你怎麼了?”葉聖恩驚覺情況不對,將她從椅子上扶起來。
“聖恩,我心臟……好痛。”
“你的藥呢?有沒有帶在身上?”
“在我……皮包裏。”
“媽,婉兒的皮包在哪兒?你快去幫她拿藥過來!”
“好,我去拿。”白綺莉慌亂地點頭,急忙找藥去。
葉聖恩則低頭安撫婉兒。“你忍耐一下,藥馬上來了。”
她臉色慘白,痛得連話都無法應,幾欲暈去。
“這樣下去怎麼行?”葉承紹也慌了,“大嫂怎麼不快點拿藥來?阿晴,快打電話叫醫生。”
“讓她坐好”正當眾人亂成一團時,只聽見朱挽香悠悠揚嗓。“鬆開她上衣的鈕扣,還有腰帶。”
葉聖恩點頭,毫不遲疑地依照她的指示去做。
“打窗戶,記空氣流通。”朱挽香又下命令。
葉承紹眉頭一擰,有些不情願地前去開窗。
朱挽香拿了一塊軟墊,枕在謝婉兒後腰,讓她舒服地靠著。“謝小姐,你不要說話,安靜地呼吸。”
“藥來了!”白綺莉激動地奔進來。
“噓,”朱挽香比個噤聲的手勢,接過硝酸甘油藥藥片,讓謝婉兒含在舌下,“安靜,閉上眼,你很快就會沒事了。”啜音輕柔,猶如催眠似的,送出溫暖的能量。
其他人怔仲地望著這一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24 08:07:14
幾分鐘後,謝婉兒的症狀總算緩解了,朝眾人送出羞澀的微笑,“對不起,讓大家受驚了。謝謝你,朱小姐。”
“不客氣。”朱挽香冷淡地回應,手扶後腰,困難地站起身。
葉聖恩見狀,立即伸手扶她。她愣了愣,回眸睨他。
“你走路不方便,我扶你。”他溫聲低語。
她漠然凝娣他,所有的愛恨慎惱,都在這記深邃的眸光裏流轉。
“不用了,‘大伯’,你去照顧你的未婚妻吧!”
語落,她旋過身,孤傲的背景,在眾人視線下琢漸淡出。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女孩子。”白綺莉氣惱地評論。
謝婉兒溫柔地搖頭。“我覺得她心地應該不錯。”
“你別讓她給騙了!婉兒,要不是她剛剛那樣挑釁,你會心臟病發作嗎?她根本不懷好意
她沒那麼壞。”葉聖恩沉聲阻止母親繼續以言語傷人。“媽,如果你肯用另一種眼光看她,你會發現她其實很善良。”
“聖恩!”白綺莉氣急敗壞。“怎麼連你我也這麼說?”
葉聖恩默然無語,俊唇一揚,牽起的是百般蕭索。
醫生診察過謝婉兒後,說她並無大礙,於是白綺莉便留她在客房休息。命令兒子相位。
待房內只剩他們倆,謝婉兒拽住未婚夫的手,迫不及待地追問:“你雇的私家偵探還沒找到朝陽的行蹤嗎?”
“還沒。”葉聖恩黯然搖頭,拉了張椅子,坐在床畔。“不過今天早上,我接到他的電話了。”
“他打電話來說什麼?”
“他給我兩個月的時間跟你完婚。”
“什麼?他怎麼能這樣?”謝婉兒好不容易恢復紅潤的嬌顏一下又刷白。“難道我跟你訂婚,他一點都不在乎嗎?他居然還真的逼你娶我,就這樣把我丟給你?”
“我想,他是很困擾。”葉聖恩深思地回想起自己與弟弟的對話。“他並不是真的想把你讓給我,只是他以為你知道真相後,一定不會原諒他。”
“不管我能不能原諒他,他都應該回來面以我!”謝婉兒抓緊被單,嗓音發顫。“當初是他假扮你跟我交往,又拋棄我……難道我不能恨他嗎?難道我不該怪他嗎?他怎麼到現在還不悔改?”
“他心裏有太多恨了。”葉聖恩苦澀的搖頭,“對不起婉兒,他明明是想報復我,卻連累了你。”
“這怎麼能怪你?”謝婉兒揚起臉,水眸迷蒙地氳著淚。“是我自己笨,被他耍得團團轉,更笨的是,明知道他騙我,我到現在……還愛他。”她驀得哽咽,再也持不住滿腔哀痛。揪住葉聖恩衣襟,哭倒在他懷裏。“聖恩……你說,我該怎麼辦?我真的恨他,好恨他……”
“你別這麼激動,婉兒。”他溫聲安慰。“小心心臟病又發作了。”
“你要我怎麼能不激動?他如果真的打算就此拋棄我,那我……寧願死!”
“你說什麼?”葉聖恩驚駭不已,大手掌起她雪白的臉蛋,責備地瞪她。“你不是答應過我了,不人再任意尋死嗎?”
“我知道,我……”謝婉兒深吸一口氣。“上回我發作入院,如果不是你配合朝陽演戲騙我,我可能早就死了,我欠你一個人情。”
“我不要你欠我人情,我要你好好活著!”他語氣嚴厲。
她怔住,良久,淒然苦笑。“其實你自己也很痛苦,卻還要這樣安慰我,對不起,聖恩,都是我害你必須那樣欺騙朱挽香。”
葉聖恩一震,輕輕鬆開她,神情抑鬱。“就算不是因為你,只要朝陽一天不停止這個遊戲,我也只能……對不起她。”
她憂傷地凝娣他。“你真的不後悔嗎?”
他別過頭,深眸凝定某個不知名的時空。“從朝陽離家出走的那一天,我就註定了後悔。”
“如果她不來找你就好了。”謝婉兒幽幽歎息。“那你就可以一直瞞著她。等一切結束後再去接她。”
“可是她來了,而且還懷了孩子。”
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上天跟人一樣,都喜歡惡作劇。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謝婉兒遲疑地問。
“朝陽希望我跟你結婚,但我想他應該不是真心的,他只是以為你跟我在一起會比較幸福。”
“那如果我們跟他說,我已經知道真相了--”
“行不通的。”葉聖恩擰眉,“他現在情緒很不穩定。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我不能冒險。”
“那我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只能儘量拖時間性,不管怎麼雜,一定得想辦法找到他!”
什麼辦法呢?哥,你告訴我,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不恨你?“
夢裏,迷蒙的身影若隱若現,理應是他最親愛的孿生弟弟,用憎恨的眼神燒灼他,他覺到痛,更有難以承受的懊悔。
“你知不知道,當婉兒躺在醫院昏迷不醒時,口中卻一聲聲地叫著你的名字,我有多難受?站在她面前的人明明是我,她卻把我當成你。”
“你可以告訴她實話啊!朝陽,告訴她其實是你假扮我。”
“我現在傷成這樣,這條腿說不定都會廢了,我不想讓她見到我!而且她現在身體那麼虛弱,我告訴她真相,唑把她逼入絕境,她真的會死的!哥,你忍心眼睜睜看著她送命嗎?”
“那你要我怎麼做?”
“請你代替我暫時跟她交往,我把她交給你了,還有公司,我又闖下大禍,也要你幫我收拾。”
“可是朝陽,我不能跟別的女人交往,我有挽香……”
“是的,朱挽香,我知道她。”夢裏的男人形影,不安定地飄動著,顯得好陰森。“我一直派人監視你們,我知道你娶了她,不過你們的婚姻並不合法。”
“只是缺一道登記的手續而已,她仍然是我的妻子。”
“我不管你跟那女人怎麼樣,總這這是你欠我的!哥,你不是說要彌補我嗎?那就幫我保住婉兒吧!如果她有個什麼萬一,我不會放過你,也不會放過我自己。‘
“什麼意思?”
我會去死,反正只要你活著一天,我說永遠必須活在你的陰影下,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充滿仇恨的呐喊,狠狠地撕裂他。
葉聖恩倏地從夢中驚醒,悚然瞪著桌面,許久、許久,他才回過神,伸手撫住冷嘲熱諷汗涔涔的額頭。
他又夢見弟弟了,幾個月來,他總是夢見那張因憎恨而扭曲的臉孔,夢裏,他總是驚慌意亂,夢醒,他狼狽不堪。
他不知該怎麼做才好,要怎麼做,才能讓恨著自己的弟弟原諒他……
“你作惡夢了嗎?”一道清冷的嗓音悠悠揚起。
葉聖恩愕然抬眸,映入眼底的,是朱挽香面無表情的容顏。她不知何時進了書房,正定定地瞧著他,他看不清那迷離的眼神,是否藏著恨。
“你怎麼會在這兒?”他連忙坐直身子,發現自己竟趴在書桌上睡著了,有些窘。
“我經過這裏,看你的燈還亮著,”她淡淡地解釋。
他愣了愣,下意識瞥了眼腕表,已經是午夜一點。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他蹙眉。“懷孕的人應該早點休息。”
“你這是關心我嗎?”“啊”他一愣。
她仿佛也後悔自己這樣問,別過眸。“我睡不著。”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起身走向她,擔憂地打量她全身上下。
“放心,比起你那個嬌弱的未婚妻,我健康的像頭牛。”她漠然回應。
她說話總是夾槍帶棒。
他苦笑“要不要喝一杯熱牛奶?會比較容易睡。”
她輕輕咬著下唇,半響,點點頭。
“你等等,我去弄給你喝。”
葉聖恩下樓到廚房,溫了一杯熱鮮奶,然後又坐電梯回三樓,她已經不在他的書房了,他微慌地尋找,終一地在偏廳發現她。
這是專屬於他母親的會客室,仿法國宮廷沙龍的裝璜,古曲而優雅,窗邊架著一台乳白色演奏琴,靠牆的古董櫃,則琳琅滿目擺著他的獎盃獎狀,正中央還有一幅他與母親的合照,她彈琴,他拉小提琴。
朱挽香若有所思地注視著他的輝煌!擊劍、騎馬、辯論、演講、音樂,這個男人果然是文武全才啊!
“別看了。’葉聖恩看出她噙在唇角的譏諷,竟感到一絲困窘。“坐這兒喝牛奶吧。”他指向一張柔軟的躺椅。
她接過牛奶,緩緩落坐,凝娣他的眼,閃著古靈精怪的光。
“我聽睛姨講,這間會客室是你媽專用的。”
他點頭。
‘所以你這些獎盃獎狀都是她擺的嘍?”她頓了頓,似笑非笑地勾唇,“看樣子她很以為榮啊……媽媽的乖兒子,我最怕這種男人了。”
“你這是諷刺我嗎?”
“是讚美啊。”她柔柔地低語。“大伯果然是葉家的驕傲。”
他胸口一擰。“你可以不要再這樣叫我了嗎?”
“你說‘大伯’?”她明知故問。“你不是說跟我結婚的男人是你弟弟嗎?那我喊你一聲‘大伯’有什麼不對嗎?
是沒什麼不對,是他自己自作孽,活該!
葉聖恩無奈地吐息,他望著眼前這得理不饒人的女子,看她一口一口,噙著諷笑啜飲牛奶的模樣,堵在胸臆的鬱惱與倦意頓時都煙消雲散,淡淡地,升起憐惜。
“你肚子餓了嗎?”他忽然問。
“什麼?”她一怔。
“我聽說懷孕的女人肚子特別容易餓,你想吃什麼嗎?”
她駭然凜息,瞠雙眸。
他蹙眉。“你怎麼了?”
“你別裝傻了!葉聖恩。”她憤慨地起身,厲聲指控。“你既然選擇扮演一個負心的角色,幹麼不演得徹底一點?幹麼要假裝關心我?幹麼要在當頭潑我一盆冷水後,又給我希望?你--”
“噓。”見她激動得嗓音破碎,他慌得扶住她的腰,怕她怒火上來,意外傷了自己。“你別這樣,挽香,小心你的身體。”
“你還會在乎嗎?”她倔強地揚眸,明明是帶著強烈恨意,眼潭深處卻隱隱融著哀傷。
他心一扯。“對不起。”
她直直地瞪他。“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把我留在葉家?”
“我擔心你一個人,你現在懷孕了,需要人照顧。”
“所以你是為了孩子才留下我?”她嘲諷地問。
他默然。
“你說實話!”她逼問。“如果我沒懷孕,你還會把我留在葉家嗎?”
他深深地望著她。“我會希望你回去。”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這樣對你最好。”
她顫然無語。如同一尊失去生命的雕像,在夜色時凝立。
“挽香。”他焦急地喚,試者碰觸她。
她用力甩開他,目光清冷,“你說你是為我好,你以為自己是用什麼身份,跟我說這些話?負心漢,孩子的爸爸,還是跟那個欺騙我的他長得一模樣的‘大伯’”“
她像一朵全身帶刺的玫瑰,紮得人痛,卻又讓人明知會出血,也渴望收進懷裏,細細呵護。
葉聖恩自嘲地勾唇,迎視她的眼潭,極內斂地溫、漫開一抹近乎寵溺的溫柔。
她看懂了,又是震撼,又是憤恨。
他承受著她的恨,柔聲問:“我可以聽一聽嗎”
“聽什麼?”
“聽說這個時候,寶寶已經會踢媽媽的肚子,我很想聽聽……胎動的聲音。”
“你想聽胎動?”她不敢相信。
他點頭,半跪著蹲下身,。猶如一個騎士宣誓效忠那要瓣瓷態。然後輕輕地將耳朵貼近她柔軟的腹部。
他用心去感受那微弱的胎音,而她靜靜地站著,沒有抗拒,也不知該如何抗拒。
恨在這一刻消融了,愛在溫馨恬靜中悄悄地成長。
許久,他終於抬起頭,微微一笑,“寶寶聽起來很調皮呢,你會痛嗎?”
她不語,命令自己冷漠。
他幽幽歎息,站起身,輕輕握住她的肩。“聽著,雖然現在我不曉得該怎麼跟你解釋,但請你相信我。”
“相信你什麼?”
“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你相信我,我不會跟婉兒結婚。”她愕然瞪他。
“你願意相信我嗎?”深情又溫煦的眼神,是最可怕的咖鎖。
她垂斂眸,縱使心底有千百道聲音警告自己別為他套牢。仍是不由自主點頭。
“嗯!”
第七章
“葉聖恩,你這傢伙,你居然要結婚了!”
激昂憤慨的咆哮如一道追趕殺令,從無線回路的另一端急促地飛過來。
葉聖恩連忙起身,握著手機躲在辦公室一隅“矛歡,是你嗎?我現在跟我二叔開會。”
“我不管你開什麼鬼會?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解釋清楚!”他的高中死黨秸矛歡顯然已瀕臨忍耐極限。“之前你不是還說,你訂婚只是權宜之計嗎?怎麼現在鬧到真的要結婚了。?”
果然是為了這件事。
葉聖因苦笑,壓低嗓音,“結婚的消息是假的。”
“假的?”程予歡愕然。“你沒事幹麼放這種假消息?到底玩什麼把戲啊你?”
“我有苦衷。”
“我當然知道你有苦衷,問題是什麼苦衷?你這傢伙,從半年多前就神神秘秘的,到底有什麼秘密,連我跟關徹都不能說?”程予歡忿忿地叨念。
“抱歉,再給我些時間。”
“還要多久時間,你才夠?”程予歡不客氣地追問,“我現在愈來愈覺得你這人夥沒義氣了,根本沒把我們當朋友。”
就連好友也開始質疑他嗎?
葉聖恩苦澀地抿唇,他的人生,果然在失控中。
“我不管你了,!等你想通了,自己來認罪吧!”
他無言以對,只能任由好友氣惱地掛電話。望著手機發愣。
“誰打來的電話?”見他魂不守捨的模樣,葉承紹好奇地揚眉卅
他神智一凜,坐回沙發上。“是我的朋友,他打電話來……恭喜我。”
‘恩,”
“沒想到你們會那麼快決定完婚,我還以為至少要到年底,該不會跟朱挽香那個女人有關吧?”提起那個近來很令葉家人頭痛的女人,葉承紹很不屑地撇撇嘴。“是不是婉兒擔心她作怪,才要求你早點完婚。?”
“不是的!”他急忙否認。“這是我的決定,跟她無關。”
“真的無關嗎?”葉承紹若有所思的注視侄子,“我老覺得你好象很在意那個女人。”
葉聖恩蹙眉。
葉聖紿觀察他陰鬱的神情,劍眉一擰,沉聲警告,“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聖恩,就算那女人真的懷了朝陽的孩子,也不關你的事。”
“……我知道。”
“知道就好。”葉承紹滿意的頷首。,注意力回到他剛剛送上的報告,“你的意思是,目前整個石油期貨市場臺面上最主要的玩家就是美國四大投資銀行,油價未來會怎麼變化。還得看他們接下來怎麼操作。?”
“是”,葉聖恩深吸一口氣,命令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公事上。
“那我們只能在一旁看戲?”
“別說我們了,全亞洲也找不到能夠跟花旗或高盛巨敵的金融集團,我們要在這當中分一杯羹,並不容易,何況這其中還牽涉到美國政治利益。”葉聖恩頓了頓,“另外,如果我料想得沒錯,應該還會有另一波金融購並,目標獵物……大概會是這家吧!”他指向表格上列出和某家大型金融機構。
葉承紹很贊同他的推論,“最近市場是有傳出一些消息,看來他們在確被盯上了沒錯,這份報告你分析的很好,看得很透徹。”他贊許地點頭,背脊埋進沙發,忽然聚攏眉,“說也奇怪,前陣子你是不是著了魔,怎麼會闖出那麼大的?居然學人家CBOT(美國之加哥交易所)炒商品期貨,一下虧了幾億,簡直不像你!”
葉聖恩聞言,頓時有些尷尬。“前陣子我的確有點……衝動,可能是最近全球金融情勢變化太劇列,一時沖昏了頭。”
“那種失誤不允許再犯了,!雖然我們葉家是最大的股東,不過之前那種荒腔走板的表現,我跟你爸真的很難替你在其他懂事面前說情,這次能保住你,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我會將功贖罪的。”葉聖恩承諾,“前陣子的虧損我會想辦法賺回來。”
“那最好了,”得他保證,葉承紹這才舒展眉宇,微微一笑,“我對你還是很有信心的,你可是我們葉家眾望所歸的繼承人,葉家的未來全靠你了,千萬別辜負大家的期待。”
“是我一定盡力,”離開董事辦公室後,葉聖恩很快又投入下一場會議,他的生活一向如此,一場又一場會議,一們接一個行程,像極了永不停止的輪回。
他習慣了,何況他現在算是帶罪立功的身份,更是容不得一絲馬虎。
只是不知為何,他漸漸覺得累了,到底為了什麼,他必須如此馬不停蹄地工作,為了什麼,要如此維持他的完美形象?
他一直告誡自己,不能令任何人失望,但他的好友,卻因他的隱瞞而失望,還有他最在乎的她……
回到辦公室後,秘書交給他一迭紙條,“你有六則留言,還有,喬旋先生在會客室等你。”
喬旋來了,?
葉聖恩訝異地揚眉,接過秘書遞來的便條紙,走向連接他辦公室的會客室,他的堂妹夫果然在裏頭,正倚著窗,啜著咖啡深思。
他掃過那略顯憂鬱的身影。“怎麼有空來這兒?你最近應該很忙吧?”
“我來立法院開會,順道來看你,”喬旋朝他微微一笑。
“該不會是跟水晶吵架了,要我當和事佬吧?”他開玩笑,舉起咖啡壺,也為自己斟了一杯。“這我可沒辦法,她從小就是我們葉家的公主,我不敢得罪。”
“你說自己不敢得罪,她卻說自己最聽你的話呢!”喬旋淡淡椰榆,“她已經不止一次跟我要話了,你才是葉家的明日之星,集三千寵愛於一身。”
三千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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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時間:
2011-12-24 08:07:48
三千寵愛?
葉聖恩黯然斂眉,這可不儘然是福氣,有時候,反倒是莫大的壓力,“說吧,找我什麼事?”
喬旋沒立刻回答,把玩一會兒咖啡杯,端正表情。
“聽說你跟婉兒下個月要結婚了。”
葉聖恩一愣,沒料到堂妹夫會蕩此而來。
是我媽跟水晶說的吧?”
“嗯”
他就知道,老媽一定樂得四處散播這喜訊,葉聖恩自嘲地輕哼。
“你是認真的嗎?”
“為什麼這樣問?”
“你別怪我多事,但我覺得事情不簡單,”
喬旋深深地望著他。“我覺得那女人說的是真話,跟她在一起四個月的人的確是你,不是朝陽。”
葉聖恩聞言,胸口一震。
“你訂婚那天,我本來也以為她一定認錯人了,可後來,我向大家旁敲側擊過,每個人都或多或少覺得你那段時間有點不對勁的地方,而且你故曬黑,雖然你說自己是去做室內曬膚,故意曬成古銅色的膚色。但其實你是在那個海邊小鎮曬的,對吧?”
葉聖恩默然無語,
沒想到唯一看出破綻的,不是與他最親的父母,也不是最看重他的二叔,竟會是不久前才加入葉家的這個男人。
怪不得二叔會想盡辦法將女兒嫁給他,就是看中他這樣的聰明才智,肯定能在政壇前途無量吧!
只是如果他真的聰明,就算看穿了真相,照理也該對此事保持緘默,為什麼要多嘴說破呢?
喬旋仿佛看透他的疑慮,主動解釋。“或許是我看錯了,但我想,你真正愛的女人……應該是那個朱挽香吧。!你那天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樣。”
是嗎?原來他的眼神早就背叛他的理智了。
葉聖恩微微悵惘,望向堂妹夫,約莫猜出他的來意,“所以你是來勸我不要跟婉兒結婚的。?‘”
“我不知道你是為了什麼理由放棄真愛,但我不希望你後悔。”喬旋真誠地勸告,“我們雖然算不上好朋友,但我一向很欣賞你,聖恩。”
這是對他的一番好意,他明白。
葉聖恩淡然一笑,“謝謝你的關心,這件事我自己會想清楚。”
“那我就不多說了,不管你決定怎麼做,今天的談話我不會跟任何人提起。”
語落,喬旋在茶幾上擱下咖啡杯,轉身離開。
葉聖恩目送他背景,忽地心念一動,“喬旋,你跟我說這些,是不是國為你有切身之痛?”
他沒回答,也不留步,只是朝後擺一擺手,看似走得灑脫。
葉聖恩卻感覺那挺直的身恣透出一股濃濃的蕭索,他忽然想起朱挽香曾對自己說過的話。
如果你談過戀愛,你就會明白了,愛一個人總是要傷心的。
是這樣嗎?愛情總是教人心傷。?
葉聖恩恍惚地深思,無意識地翻看秘書留給他的紙條,忽地,其中一張攫住他的注意力。
他瞪著紙條,悚然大驚。
那是朱挽香的留言,她說午餐約會,她會晚一點到,但他,根本沒約她咆午餐。
愛一個總是要傷心。
所以她是不是又要傷心了?朱挽香恍惚地盯著窗外,看窗處人來人往,陽光篩落樹葉的縫隙,在水泥地面舞著碎影。
葉聖恩打了電話回家,約她在這裏共進午餐,她便坐上租車來了,她以為自己會遲到,沒想到他比她更晚。
似乎總是她在等他,在小鎮等他來接,在餐廳等赴約。
有人說,愛得比較深的人常是癡癡守候的一方,那麼她一定是愛得比他深了。真傻啊。……
朱挽香苦笑,她不是曾經對他說過嗎?她不會再談戀愛,因為愛是教人傷心的東西。
結果言猶在耳,她卻傻傻地陷進去了,愛得比他多,愛得比他深。甚至不確定對方到底愛不愛自己。
這就叫自作孽!朱挽香毫不容情地嘲弄自己。
每回失去所愛,她都好象失去一部分自己
把某部分的她,留在那個時候,心的硬殼逐漸長厚,裏頭的心卻愈來愈脆弱,愈來愈怕痛。
然後她告訴自己,絕不要再愛了,她受夠了一次次地失去親的與戀人,不會傻到再痛一次。
但怎麼會又愛上了他呢?
怎麼會明知他不能對好坦白,還固執地選擇再相信他一次呢?
他說他不會跟謝婉兒結婚,但他即將成婚的消息卻上報了,婚期都訂好了,整個葉家也歡天喜地地籌辦喜事。
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你相信我,我不會跟婉兒結婚,他希望她相信他,而她也點頭了。
怎麼會點頭呢?
朱挽香細細咬著唇,責備自己,嘲弄自己,卻又無可奈何。
或許該怪他吧!
都怪他,那麼晚了還要待在書房裏工作,怪他那麼疲倦又孤單地趴在書桌上,作著令他汗流俠背的惡夢。怪他忽然蹲下來說要聽寶寶的胎動。,怪他,竟令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心疼……
“在想什麼呢?”他終於來赴約了,帶著如戶外陽光一般和煦的笑容。在她對面坐下,“抱歉,我遲到了。”
她怔望他,他笑得愈溫暖,她就愈感到愛恨交加。
“有什麼話不能在你家說,非要約我出來?”她刻意維持表情和語氣的冰冷。
他似乎不以為意,淡淡一笑,“你不覺得我們在外頭聊天,比較自在嗎?”服務生送上功能表,他略略流覽,“你想吃什麼?這裏的奶油鮭魚很不錯。”
“我不想吃海鮮。”
“為什麼?你不是在海邊長大的嗎?”
“自從懷孕後,我口味改變很多。”
“對了,我差點忘了,女人懷孕會跟以前不一樣。”他自責地搖頭,將菜單遞給她。“你自己點吧”
“我想吃炭烤豬肋排,前菜要凱薩沙拉,,還有羅宋湯。”她一口氣點了許多。
“果然孕婦胃口特別好。”他好笑地挑眉。點了一份奶油鮭魚,將功能表還給服務生。
進餐期間,他與她天南地北地閒聊,談政治,談運動。談新上映的電影,就是不談兩人切身相關的話題。
直到服務生送上他的義式濃縮咖啡與她的鮮果汁,他才停止高談闊論著。常常地凝望她。
“你恨我嗎?”他忽然啞聲問。
她愣了愣,沒料到他會這樣問。
“我不肯認你,你是不是恨我?”他看她的目光,銳氣四射,
她微微眯眼。“你不是說,我肚子裏的孩子是你弟弟的。他當時是假冒你的身分。”
“你真的相信?”他苦笑。
“你不是希望我相信嗎?”
“挽香……”他輕輕歎息,握住她柔荑,欲言又止。
她抽回手,冷冷地擲話。“你不是葉聖恩。”
“什麼?”他震憾。
她揚起眸,定定地迎視他,“你是葉朝陽,對吧?”
“你在開玩笑嗎?”他苦澀地問,眼眸忽明忽滅,陰鬱著複雜情緒,“你真那麼恨我?”
“你是葉朝陽,”她很肯定。
他神色一變。
“為什麼要假冒聖恩的名義約我出來。?”她質問。
“你-怎麼知道?”他狠狠瞪她,面具下後,臉部肌肉一陣怪異的扭曲。
“是我哥說的嗎?他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她果然猜對了。
朱挽香凝眉,告訴自己現在是關鍵時刻,必須步步為營。“他不能跟我說嗎?”
“當然不行,他答應過我不會跟任何人說!”葉朝陽憤慨地低吼,握拳敲桌在,眼灼燒著恨意。
他恨自己的哥哥。
朱挽香深呼吸,敏銳地察覺絕不能在此時加重葉朝陽對自己兄長的疑慮。“他什麼都沒跟我說,是我自己猜出來的。”
“你自己猜的?”他驚駭。“你是說,你認得出我不是聖恩。?”
她點頭,“你的確良眼神不一樣,他看我的眼神,不是像你這樣。”他看她的眼神,即便滿蘊著情感,也還是深沉內斂。不論溫柔或嚴厲。都不會過分張揚。“你演得的確很像他,但有點過火了。”
“就憑這眼神,你就認出我不是他?”葉朝陽不敢相信,幾乎失聲。“這怎麼可能?!我學他學了那麼多年,連我爸媽都認不出來--”
朱挽香可不管他多麼迷離悵惘,率直地逼問:“聖恩之所以堅持不認我,就是因為你吧?”
他一震,著火的雙眸銳利地瞪她,好片刻,才逐漸恢復冷靜。“你果然是個很難纏的女人,朱挽香,怪不得你會有勇氣闖進訂婚宴,怪不得我哥會看上你。”
她默然不語,等他自己道出來意。
他也很快就攤牌了。“不錯!我哥哥就是為了幫我收拾殘局,所以不能認你,因為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那四個月留在臺北的人是我不是他。”
“為什麼不能讓人知道?”
“因為這是個遊戲。”他語氣陰森,盯著她的眼神也陰森。“我們說好了交換身分,由我頂替他,那他就可以放下一直扛在肩上的責任,去逍遙自在了。”
“他就為了得到自由而跟你交換身分?”他不相信,她所認識的葉聖恩,不是那麼不負責任的人。
葉朝陽仿佛看出她的疑慮,冷冷撇唇。“當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這是他欠我的。”
“就因為你的家人愛他比愛你多,你就把矛頭都指向他?”
“這不關你的事!”他狂暴地低吼,像一隻被碰觸逆麟的龍。
她識相地保持沉默。
他似乎也驚覺自己反應太過火,暗暗深呼吸,好片刻,總算平靜浮躁的情緒。“朱挽香,有件事我很好奇。”
他要出招了。
空氣中隱隱洶湧著暗潮,朱挽香不禁繃緊神經。“什麼事?”
“你真的以為我哥愛你嗎?”
她神色不動。“什麼意思?”
“我打聽過了,你的過去很精彩啊!”他凝定她,似笑非笑。“聽說你以前有個未婚夫,你為了得到他的遺產,堅持拔掉他的呼吸管,你這女人,到底有沒有良心啊?”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將雙手藏在桌下,握緊裙擺。
“你不適合我哥。”他淩厲地下結論。“我也不認為如果我媽知道你有那樣的過去,會接納你這個兒媳婦。”
她暗暗咬牙。
“你知道,我媽一向最疼我哥,我哥也最孝順她。”他繼續說明。
“媽媽的乖兒子。”她黯然低語,憶起自己在白綺莉的沙龍會客室裏,看到那些獎牌與相片。
“就是這樣,你很清楚嘛!”他不懷好意地揶揄。
“那又怎樣?”她倔強地瞪他。
他聳聳肩。“我一直想不透,我哥從來不是那麼衝動的人,自慰麼可不徵求我爸媽的同意,就自作主張跟你結婚?我想了很久,後來總算弄明白了,原來我哥是同情你。”
“同情……我?”玉手在桌下握緊成拳,指尖陷進掌心肉裏。
“聽說你們鎮上的三姑六婆,把你的事告訴我哥,她們勸他離你遠一點,結果他不但沒有,反而向你求婚……嘖嘖!”他故作感歎地搖搖頭!“你說一般正常男人會做這種事嗎?也只有我哥做得出來。”
她沒反應,既不答話也不反駁,她的神智已涉臨潰散,某種情緒的狂潮在心海氾濫。
“我哥他這人啊,總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把什麼都當作自己的責任,你救了他,又收留他,他很感激你,看整個小鎮的人都排擠你,他會覺得自己有義務照顧你---他就是這種人,很溫柔,可他這種溫柔是不帶感情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是因為你特別,所以才對你溫柔。”他用淩銳的語鋒,一刀刀割開她心房外的硬殼。
“只是因為你是個‘人’,因為你是個可憐的弱者,他同情你,就像強者同情弱者一樣,更何況你還懷了他的孩子,他更不可能丟下你不管。”
他只是同情她,只是看她懷孕了可憐,所以才不能不管她。
只有這樣嗎?
真的只有……這樣嗎?
心的硬殼破了一道口,裸露出模糊的血肉。
“他從小到大就是那樣,習慣性地照顧每一個人,當每個人的大哥哥,他是那麼高貴又矜持,一個完美主義者。”
“你很瞭解他。”他機械化地評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或許她只是憑著防衛的本能在說話。
“我當然瞭解他!他是我哥,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葉朝陽嘲諷地冷笑,“所以我才說我哥不愛你,他這人根本不懂得愛。”
“你恨他!”她木然介面。
“難道你不恨嗎?”他笑笑地挑釁。“他現在可是要拋棄你,去娶另一個女人哦。”
“我相信他有苦衷。”
“當然,他的苦衷就是我,為了收拾我闖下的禍,他寧願辜負你。”笑意的陽光從他眼底逸去,只餘濃濃陰森。“他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你還相信他愛你嗎?如果他真的愛你,不會捨得這樣傷害你,你只是他權衡利害下的犧牲品,當然,我相信他以後會補償你的,他總是在補償。”
“夠了!別再說了!”她霍然起身,拒絕再聽下去。
他卻不肯饒過她。“你跟他不會有結果的,就算他認了你,我媽也不可能同意他娶你,因為你是個魔女啊!魔女怎麼能配得上聖人兒子?”
魔女怎麼能配得上聖人?
這話真可笑!都什麼時代了,還分聖人或魔女?這世界上誰不是夾雜著善與惡,在非黑非白的灰色地帶掙扎?
但為什麼,這句毫無道理的言語仍深深刺痛了她?教她以為心頭早已癒合的傷口又開始流血?
“……奇怪,我哥怎麼會來?”葉朝陽忽然驚愕地揚嗓。
她惶然一震,往窗外望去,果然看見葉聖恩挺拔的身影正穿過人行道。
“我得走了!”葉朝陽匆匆起身,臨走前,還迅雷不及掩耳地在她唇上偷得一吻,然後掌住她的臉,與她耳鬢廝磨。“這是我送給他的禮物,你幫我轉達,祝他跟婉兒,結、婚、快、樂!”
語落,他大踏步從後門離去,頭也不回。
而這暖昧的一幕,全落入了隔著一扇玻璃窗的葉聖恩眼底。
“剛剛跟你在一起的人是朝陽吧?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當葉聖恩追進來的時候,他的孿生弟弟已不見人影,他只能追問朱挽香,但她卻是一動也不動地凝立原地,容顏似雪凝白。
“他為什麼吻你?”他繼續追問,強抑住胸臆那股莫名的焦慌,卻仍掩不住語裏一絲醋味。
“他不能吻我嗎?”她終於揚起臉蛋望向他,瞳仁無神。“畢竟他是在小教堂裏跟我結婚的那個人,不是嗎?”
葉聖恩一窒,眼神黯下。的確,他沒資格吃醋,這謊言的咒縛,是他自己作來的。
他黯然苦笑。“他怎麼忽然約你吃午飯?他跟你說了什麼?”
“他說,祝你結婚快樂。”她漠然低語,語裏似埋著一絲幽怨。
他蹙眉。“我說過,我不會跟婉兒結婚。”
“是嗎?”她冷淡地轉過頭。“我已經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了。”
看來她似乎受到很大的打擊,究竟朝陽都跟她說了些什麼?
葉聖恩胸口一擰,很急,很心慌。弟弟特意約挽香在這裏見面,一定有所圖謀,難道是為了傷害她?
一念及此,他驀地全身顫慄,不敢想像若是自己再遲到片刻,會發生什麼事。
“我送你回去!”
“我還可以再回去嗎?”
“什麼?”他沒聽清。
她搖搖頭,轉過眸,長長地、暗淡地瞧了他一眼。
他一震,看不透她的思緒,卻看懂了她的失魂--她還活著嗎?為何眼底的世界是如此荒涼而枯寂?
他忽然感到心痛。“挽香,我送你回去,聽我的,回去好嗎?”
她沒立刻回應,良久,微微點頭。
他稍稍松了一口氣,扶著她離開餐廳,坐上座車。
他小心翼翼地開車,怕路上的顛簸傷了她,怕她疼,更怕她感覺不到疼。
不知怎地,他覺得她好似正走在某種懸崖邊緣,隨時會墮落,而他很怕自己會無意間成為那道吹他落下的風。
他不敢跟她說話,怕說錯話,卻又怕無端的沉默更令她傷心。
他不知如何是好,手足無措,怎麼做好像都不對。
他不曾有過這樣的無所適從,胸口像長了蟲,一口口蛀咬著,咬空了心,連慌亂也填不滿。
他扶她下車,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扶著她進屋,他母親正好走下那道迴旋式大理石階梯,一見到他,立刻急奔過來。
“聖恩,你怎麼會這時候回來?你--跟她在一起嗎?”見他一手還托著朱挽香的腰,白綺莉大吃一驚,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我邀她出去吃午餐,順道送她回來。”
“你--你怎麼能跟這種女人走這麼近?”白綺莉怒氣衝衝地責備。“你知道她做了什麼事麼?”
“她做了什麼?”他淡淡地問。
“這是剛剛快遞送過來的。”白綺莉將一封文件丟給兒子。“這女人好可怕!”
他居然可以為了謀奪未婚夫的遺產,不惜害死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24 08:08:24
第八章
空氣瞬間凍結。
在白綺莉尖銳的職責過後,傭人們都識相地退開,葉聖恩則是陰沉著臉,一聲不吭。只有朱挽香,竟揚起蒼白的臉笑了。她笑得好淒慘、好淒涼,笑聲破碎得讓人不忍卒聽。
“對,是我親手拔掉治平的呼吸管,是我做的沒錯--”
葉聖恩駭然注視她。
“你聽聽!她自己都承認了!”白綺莉氣氛地抿唇,走過來,盛氣淩人地質問“你說,你就是為了錢才接近我們葉家的對不對?就是先分財產,才把你肚子裏的孩子賴給聖恩的,對不對?”
朱挽香冷哼,迎視她的神情同樣傲慢。“不管你怎麼說,我肚子裏的孩子確是葉家的骨肉,他當然有權分財產。”
“你說什麼?”白綺莉氣的抓狂。“怎麼會有你這麼下賤的女人?!”
“是啊,我是下賤,可我是葉家孩子的母親,你們不能否認這一點。”
“你--”
“夠了!”葉聖恩厲聲阻止兩個女人的相鬥,他握住朱挽香的肩,氣惱地責備“為什麼你總要這樣說話?為什麼總要把事情弄得更糟?你這麼做,只會讓大家更不諒解你。”
“那又怎樣?”他冷漠地甩開他的手。“我不需要誰的諒解,不用誰來喜歡,更不要……你的同情!”
他一愣。“同情?”
“其實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阿西嬸他們早就跟你說過了。”
“她們是跟我提過!”
“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什麼不覺得我可怕?正常的男人聽說這種事,不可能毫無芥蒂的,更不可能反而開口求婚,你果然……是因為同情我嗎?你真哪麼聖人?”
他是聖人?他愕然。“你怎會這麼想?”
她不語,只是清冷地瞪他。
“挽香……”他試著解釋。
他的母親卻不由他。“聖恩,你別管她了!這種利慾薰心的女人,最好離她遠一點,免的惹上麻煩,玷污了你!”
是啊,她會玷污他。
魔女怎麼能配得上聖人呢?她怎會傻到又去招惹一個媽媽的乖兒子?
朱挽香又笑了,這回,是徹底的自嘲。
“你媽媽說的沒錯,你最好離我遠一點,每個媽媽都會要她們的兒子不要接近我,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是個魔女,因為我只會為身邊的人帶來不幸!”
她望向葉聖恩,眼眸凝著血淚,她以為早已乾涸了,原來還痛著血淚。
“你以為我想拔掉治平的呼吸管嗎?我也不想的,我不想他就這麼離開我,可他跪下來求我,他說,如果有一天他昏迷不醒,他寧願乾脆的死去,也不要毫無尊嚴的活著,他求我讓他走……我跟他說不要,如果我這麼做,他媽媽會恨死我的,已經有一個母親恨透我了,我不想再有第二個。可是他一直求我,一直求,一直求……”
她忽地哽咽了,某種奇怪的濕潤在頰畔交錯,那是淚水嗎?還是心的碎片?
“我能怎麼辦?聖恩,你說我能怎麼辦?我跟醫生說,治平簽了同意書了,他希望拔掉呼吸管,他媽媽一直哭,罵我無情無意,說我沒良心,害死他兒子。可我答應治平了,我答應他,讓他有尊嚴的走……我也很難過啊!你知不知道。我當時痛到好想也跟著一起死?我不想在活著了!為什麼要活著讓大家討厭我?都巴不得離我遠一點?我也想死的,我也想的……”
她淒厲地呐喊,一聲一聲,喊進他心裏,在他胸口回蕩。
他不自禁地跟著痛了,痛到顫僳,痛到語不成聲,他倏地抱緊她,她在他懷裏顫抖得猶如一朵受盡風吹雨打的玖瑰,而她還倔著不肯低頭,不認輸。
“不要在說了,不要這樣折磨你自己。”他嘶聲呢喃,連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麼,只知道她身子好冷,好柔弱,而他想將所有的溫暖都給她,盼她不在受苦。
可她卻抗拒地推開他。“我不要你同情我,葉聖恩,你聽懂了嗎?你去娶謝婉兒吧,我不要你的同情,更不用你來補償,你放心,我不會因為你不在身邊就會怎麼樣的,我一直就是這麼活過來的!”
她一直是這麼活過來。
葉聖恩震撼地聽著,話裏埋著太深的悲哀,他不忍挖掘,偏又聽得太清楚。
“挽香,你聽我說!”他上前一步,她卻慌得宛若驚弓之鳥,轉身就逃,一腳踩空了,意外地跌落門前階梯。
“挽香!”
他訾目咆吼,眼睜睜看著她摔倒在水泥地面上,豔紅的血色,緩緩地,染透翩然旋展的裙身。
“你怎樣?痛嗎?”他蹲跪在她面前,倉皇的問。
“我的……孩子……”她顧不得自己的痛楚,只想著肚子裏的小生命。“聖恩,我的寶寶……”
“沒事的,他一定不會有事的。”他啞身安慰她,一把攬抱起她。“快來人,把車子開過來。”
司機開來一輛加長型的賓士轎車,送朱挽香去醫院,到了門口,幾名醫生與護士接到消息,推著擔架床過來,接走了她,而他失魂落魄地跟在後頭,一個護士忽然將一份檔遞過來。“葉先生,這是手術風險同意書,麻煩你先簽一下。”
“手術風險同意書?”他愣愣地接過。
“因為情況危急,我們必須讓孕婦提早分娩,胎兒才剛滿二十四周,生下來可能會有問題,手術過程也會危害母親,請問你們是不是決定放棄還是要救呢?”
意思是叫他最好別救嗎?
為了保全母親的安全,必須放棄這個孩子?
“不可以,聖恩,不行……”朱挽香迷迷糊糊之間,聽見了護士的建議,嚇得驚醒。“你一定要救孩子,一定……”
“可是挽香,如果要救孩子,你可能就會有危險。”他心酸地解釋。
她卻不肯聽,“你答應過我的……你說,寶寶會沒事的……你說謊,為什麼你……總要說謊。”
“挽香!”他沉痛地望她,見她淚眼蒙矓,喉頭也跟著湧上酸楚。
“你聽我說……”玉手盲目地在空中揮舞,似是尋找著依附,他連忙握住。“算我……求你,這孩子是你們葉家的骨肉……”
“那你怎麼辦?挽香,我不能……”他愕然頓住。
因為她竟然微笑了,淡薄的,迷離的微笑,像即將沒入黑夜的最後一道光,誰也無法挽留。“既然我愛的人不愛我,就讓我……回海裏去吧,海會收留我,請你……收留我的孩子。”
讓我回海裏去吧,海會收留我。
淚水,驀地在他眼裏氾濫成災,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正用那朵淒美至極的微笑,與他決別。
他真的傷她如此之深嗎?都她絕望至此,連求生的意志也失去了?
葉聖恩狂亂的搖頭,無力地倚著牆,目送朱挽香被醫護人員送進開刀房裏,門關上,阻絕了她與他,而他驚懼不已,好怕從此以後在再見不到她。
“對不起,挽香,對不起……”
明明是最想愛護的人,為什麼他會傷她傷得那麼深,那麼痛,為什麼她寧願到另一個世界,也不願留在他的身邊?
“葉先生,請你簽名!”護士在耳畔聲聲催促。“你要留下這個孩子嗎?還是先救媽媽?”
他睜開眼,看這無情的世間,為什麼總要人做這種兩難的選擇?為什麼不能兩全其美?
他要挽香,也捨不得孩子啊!
“請你們先救……媽媽。”他顫著手,在同意書上簽下歪斜的字跡,明知自己做這個決定,只會令心愛的人更恨他-
對不起,挽香,對不起,寶寶。
因為,他只是個平凡的男人。
他只是個平凡的男人,卻可笑的以為自己能周全一切,或許是從小到大的輝煌經歷寵壞了他,令他誤判情勢。
直到他遇見愛情,給了他人生最痛苦最困難的抉擇,他才恍然頓悟自己的卑微渺小。
他只是個平凡的男人……
葉聖恩苦澀地抿唇,揚起眸,盯著窗外如剪的新月,冷冷地勾破夜幕。
他已經在手術室外等了好幾個小時,那扇緊閉的門卻遲遲不肯開,時間每前進一格,都像賤踏在他心上,踩得他血肉模糊。
他好怕,不管是她還是寶寶,任何一個有意外,他都永遠不能原諒自己。
“拜託,請保佑她們平安無事吧!拜託……”
他喃喃祈禱,神魂陷在漫天迷霧裏,走不出去,直到一道焦急的聲嗓,硬生生地將他拉回-
“聖恩,情況怎麼樣了?”
他愕然回首,迎向他打扮得雍容華貴的母親,就算匆匆趕來醫院,她也穿帶得猶如參加盛宴,豔光四射。
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展現自己最好的形象,這是他們葉家的家訓,也是他一直恪遵的,只是現在他望著光豔亮麗的母親,胸臆忽然湧上幾分厭惡。
“手術是不是還沒有結束?寶寶還好嗎?保得住嗎”白綺莉一連串的追問。
葉聖恩澀澀地瞪她。“你只關心我們葉家的骨肉嗎?為什麼不問問挽香怎麼樣了?”
白綺莉一愣,“她怎麼了?”
“我不知道。”他什麼也不知道!只能無助的祈禱。
“你臉色好難看,是不是累了?還是你先回去-”
“我怎麼能走?”他焦噪地揮手,拒絕母親的提議。“她跟孩子還在開刀房!”
“你怎麼了?聖恩。”白綺莉輕顰秀眉。“你是擔心那女人嗎?她跟你又不相干,你何必——”
“她是我的妻子!”他焉地爆出低吼。
白綺麗驚駭地震住。“你說什麼?”
“跟她結婚的人,是我,不是朝陽。”葉聖恩直視母親,眼眸泛著血絲,泛著濃濃悔恨。
“這是,怎麼回事?”白綺麗整個呆了。“我聽不懂......”
她當然聽不懂,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也不明白為何事態會失控至此。
葉聖恩自嘲地凜唇,一次次地深呼吸,控制自己瀕臨爆發的情緒。
“半年多前,我跟朝陽交換身份,他留在臺北假扮我......”他幽幽地對母親解釋來龍去脈。
白綺麗聽罷,半天回不了神,好不容易,才找回說話的聲音。“所以那時候在公司闖禍的人是朝陽,跟婉兒交往的人也是他?”
“沒錯。”
“那朱挽香肚子裏的孩子......其實是你的?”
他黯然頷首,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顫抖。“我犯了大錯,我以為我可以彌補朝陽,沒想到卻害了自己的妻子跟兒子。”
“這不能怪你啊!”白綺麗心疼他如此自責。“都怪朝陽,他當初就不該異想天開說要跟你交換身份,然後又那樣為為難你,不許你公開秘密——”
“不要再怪朝陽了,這件事是我的錯。”葉聖恩懊惱地打斷母親。“媽,你有沒有想過?就是因為你們一直都偏疼我,才會讓朝陽變得那麼僨事嫉俗。”
白綺麗一窒,麗顏瞬間刷白。
“他也是你的兒子,為什麼你不能公平地愛他呢?”這話,葉聖恩是為弟弟問的,也是為自己問。
為什麼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卻吝於分給朝陽一點疼愛?
“聖恩,你聽我說......”白綺麗試著對兒子解釋,卻不知該說什麼,她偏心是事實,只是沒想到會因此造成他們兄弟反目。
“你不用說了。”葉聖恩很清楚母親心亂如麻。“今天事情弄到這個地步,我自己也有錯。”他停頓片刻。“我今天坦白了這一切,朝陽大概這輩子都不回原諒我了,或許你們也不會諒解我,但我還是希望,如果朝陽有一天願意回家來,你們可以對他好一點。”
白綺麗悵然無語。
葉聖恩也不期待她的回應,在綿密的歲月下纏繞成的心結,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間解開。
何況,他現在有更掛心的煩惱,他倚在牆前,祈求著、禱告著,盼上天施恩,救回他的妻兒。
終於,手術室外的燈滅了,他看著醫生走出來,提心吊膽。
“醫生,請問婉香......怎麼樣了?”
“她很好。”醫生的笑容,宛如慈祥的神父,赦免他的罪。“手術很成功。她跟寶寶都活下來了——”
感謝上天,她的寶寶平安活著!
可他好小,好瘦弱,躺在保溫箱裏,身上還插著人工呼吸管,在生死邊緣痛苦地掙扎。
當朱挽香從新生兒科加護病房的玻璃窗望見這一幕,她崩潰了。
“都是我......是我害的,似乎我這個做媽媽的沒保護好他!”
“你別太擔心,挽香,寶寶雖然身體很虛弱,可醫生說他很堅強,很努力地想活下來,他們會盡力幫助他......”
葉聖恩聲聲安慰,可他越是勸解,她越恨他。
“你懂什麼?你知道一個早產兒有多虛弱嗎?他可能隨時都會感染或者敗血症狀,可能有腦性麻痺的現象,甚至會影響智力發展,你知道這幾個月,他光是為了活下來,會有多辛苦嗎?”
她歇斯底裡地責備他,將所有的哀怨與憤怒,都發洩在他身上。
“可他只是默默承受,不管她如何怒駡他,如何像個潑婦,將一切都歸咎於他,他回應的,永遠是溫柔。
令她心碎也心痛的溫柔。
她恨透了他!她拒絕他進入她的病房,不許他出現在她的視線之內,從今以後,他不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孩子的父親,她只願當他是陌生人。
她以為這樣的冷漠能驅離他,但她錯估了他的決心,為了照顧她,他連公司也不去了,將公事都放手交代給屬下,整天待在醫院。
家人的責難與不諒解他都不在乎了,他告訴她,她和寶寶,是他最珍惜的,也是最想守護的。
“我不相信,你說謊!”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說謊了,他以為她還回傻到去相信嗎?
“是真的!”他急切地聲明。“你聽我解釋好嗎?”
她不肯聽,他也不強求,只是日復一日地在她門外徘徊,直到她受不了他的癡纏,主動請護士喚他進病房。
他幾乎是立刻進來了,步履靜悄悄的,似乎怕稍微沉了些,會驚走她。
她撇過臉,刻意不看他。
“挽香,你還好嗎?”他輕聲問,小心翼翼地。
她默然不語。
“我決定跟婉兒解除婚約。”
她胸口一震,卻不回眸,依然緊盯著窗外。
他無聲地歎息。“之前我跟你說過,當年我弟弟朝陽之所以會離家出走是因為我,你還記得吧?”
“……嗯。”
“半年多前,他忽然找上我,我又驚又喜,當場勸他回家,他卻開出一個條件,希望我能暫時跟他交換身份—”他頓了頓,眉宇淡淡糾著無奈。“雖然那時候我也猜想過他說不定是想藉此搗亂,但老實說,我對自己規規矩矩的人生也有些厭倦了,不管朝陽想怎麼做,我都隨他,只是我沒想到後來事情會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跟謝婉兒有關嗎?”她平淡地問。
“是。”他悵然頷首。“朝陽用我的身分跟婉兒交往,抱著遊戲的心態讓她愛上自己,又忽然對她提出分手。婉兒愛他愛得很深,為此整個人崩潰,心臟病發作,住進醫院裏,朝陽也因此自責,酒醉開車,撞傷一條腿……他派人通知我這件事,把我帶回臺北,那天我走得很匆忙,只能留字條給你。”
原來如此,原來他是為了趕回臺北探望弟弟,才拋下她這個新娘。
朱挽香冷笑。
“我趕到醫院,朝陽要求我代替他去安撫婉兒,他怕婉兒知道真相會更恨他,更受不了這一切,所以不許我說出來;……我沒辦法拒絕他。”
“因為你想補償他,你認為他當年會離家出走,都是你的錯。”
尖銳的語鋒,刺痛葉聖恩,他微微一縮。
“朝陽曾經說過,只要我活著一天,他就永遠必須活在我的陰影下,他……真的恨我。”
“就算他恨你好了,為什麼把我也拖下水?”她顫聲質問。“你可以不告訴謝婉兒真相,但可以告訴我。”
“我不能告訴你。”他黯然承受她的指責。“朝陽其實一直派人在監視我們,我回臺北後,他也一直監視你,他警告過我,不許我跟你藕斷絲連。”
“所以你就連來見我一面都不敢,只敢偶爾打電話來?”她懊惱地輕哼。“你幹麼那麼聽你弟的話?”
“因為他拿死來威脅我。”他澀澀地回話。“他警告我,只要我有任何輕舉妄動,他會讓我一輩子痛苦。”
“他這是……報復你?”她震撼了,終於轉過頭來,望向他。
他的弟弟,竟拿自己的生命威脅他?
“他不敢告訴婉兒真相,也不許我揭穿一切,他要我陪他繼續玩遊戲,用這種方式折磨我。”
“好……可怕!”她顫慄地咬唇。
他垂斂眸,掩住黯淡的眼神。“我以為等朝陽傷勢痊癒了,慢慢勸他,他會回心轉意的,親自跟婉兒解釋,沒想到他忽然不告而別,而且還透過電話要求我馬上跟婉兒結婚。”
“所以你為了拖延時間,只好先跟她訂婚?”她聰慧地猜到他的權宜之計。
他點頭。
“那謝婉兒呢?她到現在還不知道真相嗎?”
“她本來不曉得,是在我們訂婚前,她漸漸發現不對勁,我便找機會告訴她。”
“你還真敢,不不怕她心臟病發作嗎?”她嘲諷。
“我的確很擔心。”他坦白承認。“婉兒也的確有過尋死的念頭,不過幸好她還是撐過來了。”
“是嗎?”她輕哼,表情好似很不屑,他卻聽出她的語鋒收斂了,不再那麼咄咄逼人。
“我一面派人打探朝陽的行蹤,一面籌備婚事。原本我希望朝陽聽到我們訂婚的消息,會嫉妒得出面,澄清自己才是婉兒愛的那個男人,沒想到反而是你來了。”
“你是說我來的不是時候?”她瞪他。
“我不是這意思。”他苦笑,但也無可辯駁,只能道歉。“對不起。”
她不吭聲,菱唇固執地緊抿。
他悵然望她。“你願意原諒我嗎?挽香。”
她沒有立刻回答,綿長的沉默如一根鋼索,將他如同犯人一般倒懸在空中,等待最終審判。
終於,她開口了,卻是令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蝴蝶蘭死了。”她的嗓音,很輕,很飄忽,好似隨時會隨風消逸。
他凝視著她謎樣的表情,也跟著放低音量。“你說,蝴蝶蘭?”
“在我出發來臺北找你之前,枯萎了。”
她一直那麼小心照顧的蝴蝶蘭,枯了?
他咀嚼著這消息,雖然她聲調毫無起伏,表情也沒變化,他卻能感覺到周遭的空氣變重了,沉沉地壓在心頭。
“知道你要訂婚那幾天,我很仿徨,每天魂不守捨的,連蘭花都忘了照顧,等我回神的時候,才發現那盆蝴蝶蘭已經枯了。那盆花……是治平留給我的。”
“就是你前未婚夫?”他啞聲問。
她點頭,眼睫如一對受驚的羽翼,輕顫著。
“那時候,他堅持要養一盆蝴蝶蘭,我問他什麼不好養,偏偏養這麼嬌弱的花?他說,如果連蝴蝶蘭都能好好活著,他沒有理由活不下去……創軍麼跟我說的。”
“所以,你才繼續養這盆蝴蝶蘭,因為在他去世之後,你也需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對嗎?”他輕輕地問,卻問進她心坎裏。
她緊拽住被單。“只要是我愛的人,最後都會離開……我不打算愛上治平的,他是病人,我是護士,我們應該保持醫病的關係就好,但他的前女友因為他的病,跟他分手了,他很難過,我只是想安慰他,沒想到……”
“你愛上了他。”他沙啞地介面。
“對,我愛上他了。”她嗓音發顫。“他失去了女友,我也失去母親,我們都很寂寞,他能瞭解我,我也瞭解他,我們聊了很多很多,然後有一天,我知道自己完了,我怎麼又愛上人了?而且,還是一個癌末病人人。”
明知對方遲早會離開,卻還是愛上了,那是多麼甜美又多麼無望的愛情。
葉聖恩出神地聽著,他能感覺到她不為人知的心痛,而他,也跟著強烈痛楚。
“每一次,我都告訴自己不要再愛了,不要再把心放在誰身上,會碎的、會痛的,爸爸、媽媽、治平、文成,他們一個個都離開我了……每一次我都告訴自己,我不會再那麼笨了,不會傻到再去愛誰,可偏偏我又遇上了你。”
她揚起眸,迷離的眼潭,卻是清清楚楚地映著他形影,而他看著她眼裏自己的影子,忽然懂了,她曾經是如何眷戀著他。
“你告訴我,為什麼人總是學不乖呢?為什麼只要繼續活在這世上,就一定會再愛上誰呢?我不應該來臺北找你的,早知道就不來了。”
清淡的一句埋怨,卻深深地撞凹葉聖恩胸口,留下一枚永遠也抹滅不去的胎記。他想,他將這此悔恨一輩子。
“對不起,挽香,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給你機會,讓你補償我嗎?”她淒然搖頭,頓了頓,朝他展開玉手。“這個,你還記得嗎?”
他落下目光,發現那白暫的掌心上,躺著一瓣紫貝殼。
“你記得我撿到貝殼的那天,跟你說了什麼嗎?”
他當然記得,她說了一個故事,一個關於王子如何借著紫貝殼覓得真愛的童話故事。
“現在想想,我真的很可笑,到現在還留著這貝殼。”沙啞的感歎,如餘音繞梁,在他耳畔盤旋不去。
他怔怔地聽著。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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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24 08:08:43
她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專注又執著的眼神,仿佛要追隨他到天長地久,然而,那熾烈的眸光終究還是一點一點暗淡了,熄滅成灰。
她舉高手,藕臂向窗外畫出一個決絕的弧度,而她曾用一瓣貝殼藏起的童話,也許將破碎在都市的水泥地上。
“這個,我不要了。”她漠然低語。“如果上天可憐我,我只希望他永遠不要再讓我愛上什麼人……我不要了。”
她不會再愛他了,曾經給過他的愛,她將全數收回。
她不要再愛了,因為她已受傷太深……
葉聖恩閉了閉眸,一股難言的酸楚在眼底洶湧著,他強忍住,告訴自己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脆弱。
“那寶寶呢?”他輕聲問,嗓音比自己想像得還破碎。“難道你連寶寶也不想愛了嗎?”
“我當然會愛寶寶,他是我在世上唯一愛的人,而人休想跟我搶!”她的話鋒變得尖銳,像揮舞著寶劍的女神。
她以為他會跟她搶孩子的監護權嗎?在她心裏,他是那麼可惡的男人?
他憂鬱地歎息。“我不會跟你搶,但他也是我的孩子,你不能阻止我親近他。”
她一窒,這才驚覺自己的反應有些過分辛辣了,懊惱地咬唇。
“我愛這個孩子,從我第一眼見到他時,我就知道我要守護他一輩子,同樣的,我也想……守護你。”
“你說什麼?”她震住。
“我想守護你,”他真誠地表白,眼眸如一片汪洋大海,溫柔地擁著她,在浪裏搖。“我知道你怨我,甚至恨我,或許永遠都不想再見到我,但我還是想愛你。”
“你—”她愕然,有股衝動想狠狠甩他一巴掌,又想遠遠逃離他深情的注目。“我剛不是說了嗎?我不會再愛了,你沒聽懂我說的話嗎?”
“我聽懂了。”相較於她激昂的口氣,他顯得溫煦。“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你還……”
“你可以不用愛我。”他傾身向她,愛憐地捧起她蒼白的臉蛋。“你只要愛寶寶就好了,讓我來愛你,這樣你就不會痛了,只要不愛我,你就不會傷心了,對不對?”
“……”
“你不用愛我,讓我來愛你。”他繼續努力說服她。“我會學著好好來愛,我知道在這方面,我不是個聰明的學生,但這一次,我會用心學的,不會讓你失望。”
她微顰眉,眼底融著憂傷,似是覺得他太傻,太異想天開。
“你忘了我警告過你吧嗎?愛情是—”
“教人傷心的東西。”他說,忽地淡淡地微笑了,藏著幾分惆悵的笑。“我知道 。”
而他已經在傷心了,因為他竟然只能祈求自己愛的人,不愛他—
第九章
“你跟婉兒解除婚約?!”憤恨的聲線如火,在葉聖恩耳畔熊熊燃燒。
他握著手機,冷靜地聽著。
“你怎麼能那樣做?你不能悔婚!”
“我當然要這麼做。”他清晰地回應,一面往前走,視線定格在前方,一個激烈晃動的男人身影。
那人蓬頭垢面,身上的衣服綴滿補丁,腳上的運動鞋似是踏過地獄,污穢面卑微。
葉聖恩看著,心慢慢沉落。
那人,正是他親弟弟,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為了躲過追蹤,竟甘願扮成流浪漢,住在不蔽風雨的帆布棚下,怪不得這幾年誰也找不到他。
“你答應過我的!你不會辜負婉兒!”葉朝陽絕望地嚎叫,彎曲的身子猶如困在牢籠裏掙脫不出的野獸。
“辜負婉兒的人是你,應該娶她的人也是你。”葉聖恩來到弟弟身後。
葉朝陽察覺不對勁,驀地轉身,一見是他,驚慌地甩落公共電話的話筒。“你!怎麼在這兒?”
“我終於找到你了,朝陽。”葉聖恩沉聲揚嗓,強忍住吞吐在喉間的酸苦。
“你怎麼可能—你不該來的!為什麼要來?”葉朝陽抱住頭,像是崩潰了,他拼命用手臂擋住兄長的視線,不願他看清自己的狼狽。
葉聖恩心一擰,扣住弟弟的手,扯下來。“為什麼你要躲在這種地方?為什麼要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你在懲罰你自己嗎?”
葉朝陽聞言,惶然一顫,怔怔地揚起眸。
“跟我回家吧!朝陽,跟我回去。”葉聖恩柔聲低語。
“我不—我不回去!”葉朝陽猛然推開他。瞪視他的眼,泛著血霧。“你怎麼可以背叛對我的承諾?你不怕我尋死嗎?我如果真的自殺,你也無所謂嗎?”
聲聲咆哮,在葉聖恩心海掀起驚濤駭浪,他很慌,卻知道自己必須力持鎮定。
“如果你真的要這樣輕忽自己的生命,我也沒辦法,你已經不是個孩子了,我不可能一輩子看住你。”
這答案,並不是葉朝陽想聽的,他鬱憤地瞪著兄長。“哥,你這人;真的很無情。”
“或許吧。”葉聖恩閉了閉眸,或許他總是壓抑情感的處事態度令弟弟無法感受到他的愛。
“是因為那個朱挽香吧?”葉朝陽厲聲逼問。“那女人對你真有那麼重要嗎?為了她,你不惜背叛我!她究竟哪一點好?讓你那麼迷戀她?”
“我愛挽香。”葉聖恩溫聲回應。
“不對,你不愛她!”葉朝陽狂怒地嘶吼。“你向她求婚,只是同情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可是哥,沒用的,她不可能成為我們葉家的媳婦,她配不上—”
“夠了!”葉聖恩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你鬧夠了沒有?朝陽,媽收到的那封告密信是你寄的吧?你為什麼要那樣中傷挽香?你知不知道她因此早產,而我們的寶寶到現在還得用人工呼吸器保命?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失去他們母子倆?如果……如果他們有個萬……”他顫著唇,言語卡在喉腔。
見他眉宇糾結,葉朝陽似乎也領悟自己闖了件大禍,眼神閃爍不定。“情況真的……那麼嚴重?”
“我不能失去他們,不可以!朝陽,你懂嗎?”葉聖恩痛楚地望著弟弟,時朝陽惘然無語。
“你想報復我,想讓我痛苦,現在這樣,還不夠嗎?我的兒子可能小命不保,我愛的女人恨我,這樣夠了沒?你還不滿意嗎?”
“我—”葉朝陽臉色刷白。
“你對不起婉兒,我對不起挽香,我們都同樣對不起自己愛的女人,我會盡力彌補挽香,你呢?”
“彌補……有用嗎?”葉朝陽慘然搖頭。“婉兒不會原諒我的,她一定會恨我欺騙她。”
“你怎麼知道她不會原諒?你努力過嗎?”葉聖恩輕輕歎息。“你以為婉兒為什麼要跟我訂婚?是為了逼你現身!她早就知道真相了,她只是希望你能回來面對她。”
葉朝陽愣住。“她早就知道了?”
“就像你瞞不過挽香一樣,她也發現了我跟你不一樣。那時候你為了不讓大家看出破綻,努力扮演我,但只有在她面前,你是放鬆的,其實你給她看的,都是真實的你。”
“她真的……都知道?”葉朝陽動搖了,眸中怒火盡滅,隱隱浮漾淚光。
葉聖恩放柔嗓音。“你雖然口口聲聲逼我跟婉兒結婚,但其實你捨不得將她讓給我吧?挽香告訴我了,她之所以會知道我訂婚的消息,是有人在信箱裏留下一本雜誌!是你留的吧?其實你希望她來破壞我跟婉兒的訂婚宴,對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葉朝陽咬緊牙關。“我是以你的身份跟她交往,我不覺得她會喜歡我,但我又—”
“你又不甘心。”葉聖恩淡淡地介面。“你希望她喜歡的是真正的你,就像你其實也希望爸媽跟二叔他們能認出你不是我。”
葉朝陽一震,憟然曭視兄長。
葉聖恩微微勾唇。“我仔細想過了,你跟我玩交換身份的遊戲,不單只是為了報復我,你真正希望的,是大家能夠重新接受你。”
葉朝陽修地別過頭,不敢迎視兄長的目光,或許是怕自己的心事無所遁形。
“其實你不喜歡自己,對吧?朝陽。”葉聖恩了然地注視弟弟。“因為你覺得自己比不上我,恨自己沒用,你口口聲聲說恨我,其實最恨的,是你自己。”
他恨自己?葉朝陽憟然震住,這麼多年來,他一直以為他恨得是這個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哥哥,原來他真正恨得,是自己?
“原來是這樣……”他驀地笑了,笑聲銳利如刀,剜割自己,也剜割兄長。“對,沒錯,我討厭自己,因為我樣樣都比不上你,不論我怎麼做,所有人都還是愛你比較多,而你總是這麼雍容大度地收拾我這個弟弟闖的禍,永遠對我這麼親切、這麼體貼!哥,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讓我更覺得自己好可悲、好卑微!”
“因為你內心裏,還是希望大家能喜歡真正的你。”
葉聖恩沉痛地歎息,完全理解弟弟的矛盾、心事,而這樣的矛盾,也有部分該歸咎於他。直到現在他才恍然大悟,他愛弟弟的方式錯了,他自以為是的愛,其實只讓弟弟因此更看輕自己,更無法坦然接受自己。
“從今以後,所有的事情都得你自己面對,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得自己負責。以前我會想幫你,但現在我不會了,我已經很明白自己能力有限。”
葉朝陽震顫地望他。“你……恨我嗎?哥。”
葉聖恩微笑了,握住弟弟肩膀。“我只是發現我愛你的方式錯了,我總是幫你收拾殘局,反而讓你更不能做自己。”他幽幽歎息,道出這些年來一直執著的心願—
“我希望你回家,朝陽。”
“恭喜你,你弟弟終於肯回家了!”
“謝謝。”葉聖恩微笑,接過好友遞過來的酒杯。
經過連日的奔波,公司、醫院兩頭燒,這天,他總所撥出空來,來到好友程予歡開的餐廳—“雪娃娃”
餐廳已經打樣,而兩個他從高中時代便交好的麻吉正坐在院子裏等他,程予歡身上還穿著廚師袍,叱詫臺灣夜世界的關徹仍是一貫的全身黑,很矜持地守著他黑夜帝王的形象。
一見到他,程予歡便迫不及待地拷問近來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也很乾脆地“認罪”,將一切來龍去脈坦誠相告。
“……不過就算你弟弟的問題解決了,你老婆恐怕還是不會原諒你。”程予歡感歎地搖頭。“還有你兒子—”
“他怎樣了?”關徹介面問。“現在情況還好嗎?”
“還好。”提及兒子,葉聖恩神情很複雜,夾雜著心疼與欣慰。“前陣子他發生敗血症狀,但還是熬過來了,現在情況很穩定,他真的很了不起,連醫院護士都說,沒見過他這麼堅強的嬰兒。”
“當然,是你的兒子嘛!”
“是啊,是我的兒子。”而他永遠以此為榮。“不過我想,寶寶的堅強比較像是遺傳自媽媽,不是我,所以我們才把他取名叫[海生],因為他跟他媽一樣都是海的兒女。”
“海的兒女?”程予歡與關徹好奇地交換了一眼。
“聽你形容朱挽香,感覺好像是個很倔的女人?”關徹探問。
“她是很倔。”葉聖恩苦笑。“不管我怎麼說,她還是堅持離開我,她說等海生可以出院的時候,她馬上就要帶他回台東去。”
“意思是,你留不住她嘍?”程予歡蹙眉。
“看樣子是留不住。”
“說起來算是你活該!”雖然同情好友的處境,程予歡仍是忍不住嗆他。“我如果是朱挽香,我也會生氣啊!乖乖在小鎮等你,結果等到的是你跟另一個女人訂婚的消息,來臺北找你,不但被你家人排擠,連你也不認她!誰能受得了這種侮辱啊?”
“就是啊,聖恩。”關徹也不能諒解。“你這次真的闖大禍了,就算是為了你弟弟,你也不該這麼對她。”
“我知道是我不對。”葉聖恩認命地接受好友一致的撻伐。自從高中時代成為死黨以來,三人已經是十多年的交情了,而他總是扮演開導都的角色,這還是第一次,他必須乖乖聽訓。“那時候我只想著怎麼樣彌補朝陽而忽略她了,我以為可以等事情解決後再去台東接她,沒想到會把她牽連進臺北的這一切。”
“你啊,就是太有自信了!你真以為事情可以像你想像的那樣兩全其美嗎?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程予歡煞有介事地教訓好友,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可以對這個一板一眼的傢伙說教,他可是樂得很。
不過照例,最近與他鬥嘴的關徹又唱反調。“其實這也不能怪聖恩,你說他從小到大,哪一件事不是到他手中就服服貼貼的?他從來沒有搞砸任何事,也從不犯錯。”
“可偏偏這回,他就是犯了錯啊!完美先生也有破功的時候。”
完美先生,葉聖恩眼神一黯,憶起朱挽香也曾如此形容他,而他並不覺得這樣的辭彙冠在自己身上是件光榮的事。
“我只是平凡人。”他澀澀地低語。最近,他特別深刻地領悟到這點。“我以為自己可以兼顧一切,但顯然不可能。”
“當然不可能啊!你又不是超人,幹麼老是把所有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程予歡歎息,眼見好友神情寥落,也不忍太苛責。“算了算了,這種頹靡失落的調調不適合你,喝酒喝酒!”他刻意歡快地舉杯。
其他兩人也配合地舉起酒杯,清脆的聲響撞破凝重的空氣,酒過三巡,葉聖恩喝得微醺,眼神迷蒙。
“你們知道嗎?她曾經告訴我,愛情總是教人傷心,我當時不明白為什麼。”
“她是誰?朱挽香嗎?”程予歡明知故問。
葉聖恩緩緩點頭。
“她這話有深意。”關徹領會地沉吟。“她一定經歷過很多吧?”
“看樣子是比我多。”葉聖恩淡淡地自嘲。
“愛情經驗能比你少的,我看沒有吧?”程予歡椰榆。“你在這方面,根本是個幼稚園生。”
葉聖恩默然不語,倒是關徹替他反駁。“喂,人家以前好歹也追過他的學妹吧?”
“那種追法根本不算數,太紳士了,很明顯就是沒被愛情沖昏頭。”
“你的意思是,非要聖恩顛顛倒倒地做出一些他平常不會做的事,才叫戀愛?”
“差不多就是那樣嘍。”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啊?”關徹不以為然地冷哼。
“那你呢?”程予歡眨眼。“我不信你追夏真季時,還能保持一顆平常心。”
“我沒追她。”關徹窘迫地否認。
“是,你只是花錢‘買’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24 08:09:05
“你-”
兩人又展開習慣性的唇槍舌劍,葉聖恩置若罔聞,思緒悠悠地沉淪,他想著那個至今仍對他十分冷淡的女人,她不願跟他多說話,甚至不肯多看他一眼。
察覺到他的沉默,關徹與程予歡停下爭論,視線同時都膠著在他身上。
“看樣子他嘗到愛情的苦了。”程予歡莞爾一笑。
“是啊。”關徹罕見地對他表示同意。
仿佛在應和好友們的評論,葉聖恩恍惚地低語。“我現在才知道,當她受傷的時候,我竟然會比她加倍地痛... ...”他怔仲地盯著酒杯,胸臆間密密麻麻地充塞著某種痛楚,一種自虐的、近乎偷悅的痛楚。
因為他終於真正嘗到了,愛情的滋味。
“你說她要帶孩子回台東去,你真的要讓她走嗎?”關徹低聲問。
“你應該可以用孩子當藉口,留她下來吧?”程予歡提議。“畢竟臺北的醫療環境比較好,你又能就近照顧他們母子倆。”
“我提過了,可是她很堅持。”葉聖恩無奈地搖頭。“我不想拿孩子逼迫她。”
“你不想逼她,她又堅決不留,那你還能怎麼辦?”
“這正是我想問你們的。”十幾年了,這還是葉聖恩第一次向好友發出求救的訊號。
接收到訊號的兩人又驚又喜,像接下了什麼超級任務,當下熱烈地研究起來。
“我看只好死纏爛打了!”程予歡率先出主意。“烈女怕纏郎,只要像只哈巴狗每天都跟在她身邊團團轉,她不心軟也難。”
“怯,你要聖恩扮哈巴狗裝可憐?那不如叫他去死。”
“哇靠!你這人說話也太狠了吧?聖恩可是我們的好麻吉耶,你捨得他去死?”
“誰叫你出這種餿主意!”
“那你說怎麼做好?”
關徹想了想,目光一閃。“叫他跪下來跟那個女人求饒如何?”
“又來這一招?”程予歡似是聯想到陰暗的加快,不屑地冷嗤。“沒用啦!”
“不然每天一封情書?”
“你當現在是在演莎士比亞喔?那要不要順便朗誦英詩?聽說你常常這樣哄你老婆。”
“你怎麼知道?”關徹驚聲咆哮,黝頰疑似浮上一抹困窘。
“我消息靈通嘍!”
“哼,難道要學你嗎?三不五時就做甜點喂我妹妹吃,企圖把她養胖了不能出去見人,你好獨佔她?”
“嘿!我是那麼卑鄙的小人嗎?”
“夠了沒?”眼見兩人又要編起例行性的無限迴圈,葉聖恩連忙出聲斬斷。“我是請你們來幫忙,不是來火上加油,OK?”
“OK、OK!”程予歡笑嘻嘻地一攤雙手。“好吧,不鬧了,認真點。”他煞有介事地咳兩聲。“老實說呢,你問我們的問題,我們也沒有答案。”
“什麼?”葉聖恩髮指地拉高聲調。這兩人在他面前一搭一唱,瞎鬧半天,結果丟給他一句沒有答案?他想開扁!
“冷靜,冷靜。”程予歡看出他的不悅,連忙緩和他情緒。“我們的意思是,這個答案只能你自己去找。”
“意思就是,看你想為她做什麼吧!”關徹微笑介面。“你想做的,就是答案。”
他想做的,就是答案。
葉聖恩閉眸,潛心思索好友給他的建議。
他想做的,是令她再度封閉的心房願意重新開啟,他知道自己傷她很深,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再愛一次,他卻令她失望。
他現在能做的,只是慢慢地,一點一滴去修補她心上每一道傷口,不管是他,或是其他人所留下的-
為愛受的傷,他希望她能因愛痊癒。
三個月後。
經過審慎的觀察,醫生宣佈寶寶一切正常,可以出院了。
聽到這消息,葉聖恩與朱挽香喜不自勝,一時激動,竟歡呼地相擁,但不過數秒,朱挽香立刻察覺不對,微窘地退開。
“既然寶寶可以出院了,我想馬上帶他回台東。”她冷漠地聲明,原以為葉聖恩會表達抗議,不料他竟然一口答應。
她驚愕地瞪他。“你真的同意?”
他微笑頷首。
“那你爸媽呢?”她試著探問。“你不是說,他們很想要這個孫子嗎?你媽也來醫院看過他幾次。”
“我跟他們溝通過了,他們答應尊重你的意思。”他淡淡地解釋。
尊重她的意思?
朱挽香嘲諷地挑眉。她不認為事實真相是如此,他父母八成巴不得她走得愈遠愈好,免得又去打擾他們寶貝兒子的生活。
無所謂,反正她也不想再跟這男人有任何牽扯。
她撇過頭,強自壓下胸臆一抹淡淡的苦澀-她早就知道自己不受歡迎。
“既然這樣,我今天就帶海生回去。”她傲然宣佈。
“我送你們。”
“不用了!”
“孩子也是我的,我想確定他平安到家。”他溫和地堅持。
她無法,只好坐上他的車,讓他送自己和寶寶回到從小生長的小鎮。
他離開後,她以為自己大概會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他了,又是慶倖,又有些難以言喻的惆悵。
沒想到隔天便又赫然見他出現在門口。
他說,自己偶然路過,想進來喝杯咖啡。
見鬼的偶然!他沒事從臺北路過台東做什麼?簡直睜眼說瞎話!
但他顯然很自得其樂,一而再,再而三地編著拙劣的藉口,出現在她跟孩子面前,每一次,都為海生帶來琳琅滿目的禮物。
她帶著寶寶出門不方便,他便自告奮勇地去超市替她購物,買回一堆她愛吃的東西,塞滿她的冰箱。
她懶得做飯,他便挽起衣袖,親自下廚。
她挑剔他做的料理難吃,他便找他那位別稱‘美味魔術師’的好友要來寫得密密麻麻的食譜,把烹飪當最精密的實驗,按部就班地照做。
當他戰戰兢兢地將色香味俱全的菜色端上桌,即使她再鐵石心腸,也不由得有一些些感動。
她只能強迫自己板起臉。“堂堂副總裁,三不五時往我這邊跑,整天窩在一間小廚房裏,你不覺得丟臉嗎?你爸爸跟你二叔會怎麼想?他們費盡心血栽培的接班人,居然這麼沒志氣,巴著一個女人不放!”
“他們的確很失望。”他淡然承受她的嘲弄。“不過我已經告訴他們了,從今以後,你跟寶寶是我的最優先順序。”
“他們不罵你嗎?”
“已經罵過好幾次了。”
“那你怎麼還不悔悟?”
“因為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而我想做的事,他們沒辦法阻止我。”笑容似陽光,照暖她的眼。
她不敢多看。“為什麼沒辦法?你不是一向最聽話的嗎?”
“那是因為我以前想聽。”
他的意思是,他現在不想聽了,誰也拿他無可奈何。
朱挽香鬱惱地顰眉。她早就看出來了,這男人表面溫和,其實很強勢,當他有意施展魅力的時候,絕對有能耐令所有人都依他心意行事。
可她絕不允許自己是其中一位。
她不由分說地趕他離開,那天,是週末前夕,他說自己好不容易可以正大光明的放假,堅決不走。
他坐在屋外的咖啡桌旁,點亮一盞燈,自得其樂地打開筆記型電腦,用手機連上網路,當場跟臺北的員工開起視訊會議。
她悄悄掀起窗簾一角,見狀,只能瞠目結舌,對他甘拜下風。
後來是海生哭了,她告訴自己,孩子可能是想爸爸了,於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開門讓他進來。
她其實很清楚,這只是她給自己一個留他住宿的藉口,她知道,卻莫可奈何。
原來讓一個溫柔又堅定的男人纏上了,會猶如縛住魔鬼的籐蔓,怎麼也掙脫不開... ...
“海生你說,媽咪該怎麼辦?”
朱挽香低聲呢喃,輕輕推動搖籃,搖籃裏,嬰兒正睜著漂亮的眼睛,骨碌靈活地瞧著她,嫩白的臉頰隱隱透出一抹健康的暈紅。
想他剛出生時是那麼瘦弱,連醫生都偷偷懷疑他活不了多久,可他卻活下來了,而且活得如此健康。
這是上天的恩典啊!
一念及此,朱挽香溫柔地笑了。“別管媽咪的無聊煩惱了,你聽見窗外的聲音沒?是海喔!海浪在唱歌。”
怕孩子吹多了海風會著涼,她不敢帶他去海邊散步,只能微微推開窗,讓他聽如歌的海濤,感受鹹味的海香。
或許是海的歌聲帶有催眠的魔力,漸漸地,寶寶合上眼,迷迷糊糊地入睡。她癡癡地凝望那甜美如天使的睡顏。
這孩子,是她唯一的寶貝了,這輩子,她將傾盡所有來愛他。
只愛他一個... ...
樓下,忽然傳來一聲叮咚鈴響。
該不會又是他來了吧?他不是前兩天才來過嗎?
朱挽香無奈地歎息,輕鎖眉宇,不情不願地下樓前去應門,迎進的卻是他料想不到的不速之客-白綺莉與謝婉兒。
她心韻乍停,立即武裝自己。“你們來做什麼?”
白綺莉瞪她。“你這女孩子,說話口氣就不能和婉一點嗎?我們可是特地從臺北趕來的。”
她一凜,不馴地別過眸。“有事嗎?”
“我們有話想跟你說,朱小姐,方便讓我們進去嗎?”謝婉兒溫聲問。
這樣的禮貌反倒令她無從拒絕,打開門讓兩人進來,招呼她們在咖啡廳內坐下,端來兩杯花茶。
“海生呢?”白綺莉問。
“在樓上睡覺。”她回答,在兩人對面坐下,雙手環抱胸前。“請問兩位專程過來,有何指教?”
謝婉兒淺淺一笑。“是這樣的,我們想來向你道歉。”
“道歉?”她愕然,不覺暼向白綺莉。
後才察覺她的視線,扭捏地調整一下坐姿。“這陣子我想了很久,那天... ...我是說你跌倒送醫院那天,我對你說的話是有些過分,我不應該不分青紅皂白... ...就罵你。”她道歉得很不甘願。
卻還是道歉了。
而這令朱挽香震驚,她原以為白綺莉會一輩子視她蕩魔女,恨她勾引自己最疼愛的兒子。
白綺莉仿佛看出她的不敢置信,低聲解釋:“聖恩把你跟你以前那個未婚夫之間的事告訴我了,他說得沒錯,在那種情況下,你決定要拔他的呼吸管,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如果我是那男人的媽媽,可能也會恨你... ...”她頓了頓,神情忽地顯得有些窘迫。“你寧願讓他媽媽恨你,也要完成那男人的心願,這點的確很了不起。”
她在說什麼?
朱挽香恍惚地聽著,心口悄無聲息地揪緊。
“面臨生死關頭的時候,你寧願自己死,也要保住孩子,我想不是所有做媽媽的,都能夠做到這一點,至少我... ...可能就做不到。”白綺莉幽幽感歎,望著朱挽香的眼神,難得不再犀利,而是蘊著淡淡的溫暖。
那樣的溫暖,融化了朱挽香冰冷的心記,隱隱地,泛起一股酸楚。
她覺得自己無法承受。“請你別這樣... ...”別這樣對她表示善意,別給她任何溫暖,她不習慣,從沒有任何男人的母親如此待她。“你忘了我是怎樣闖進聖恩跟謝小姐的訂婚宴嗎?我害你失去了一個優秀的兒媳婦,你應該恨我!”
拜託,一定要恨她... ...
“你這女孩子怎麼這樣?我話都已經說到這樣了,你還要頂撞我嗎?”白綺莉沒好氣地責備她。
是啊,請儘量責備吧!她習慣被責備... ...
朱挽香泛紅眼。
白綺莉震撼地看著她氤氳的眸,驀地領悟了,為什麼兒子會願意為了她,花那麼多時間說服自己。
“你以後一定要給我學會好好說話!”她故意不悅地眯起眼。“我們葉家的兒媳婦,可不能開口就招人嫌。”
“葉家的... ...兒媳婦?”朱挽香震驚。
“是啊。”謝婉兒朝她送出一朵友善的微笑。“阿姨說既然聖恩娶了你,那你就是葉家的兒媳婦了,你們的孩子,也就是她的寶貝孩子。”
“你們幹麼要這樣?”朱挽香茫然地撫住疼痛的胸口-為何沒受傷也會感覺到痛?
“是因為聖恩。”謝婉兒柔聲低語:“你知道嗎?這陣子,他開了好幾場家庭會議,說服家裏每一個人,他希望每個人都能接受你跟寶寶。”
“他真的... ...那麼做?”為她召開家庭會議?為她除去所有敵意的荊棘?
“他真得很愛你。”謝婉兒真誠地凝娣她。“所以請你原諒他好嗎?”
她啞然。
“我知道你因為他對你說謊而怪他,可他是為了朝陽跟我才那麼做的,其實都怪我... ...”
“不對,應該怪我。”白綺莉悔恨地揚聲。“如果不是我從小偏疼聖恩,也不會讓朝陽那麼恨他,是我造成他們兄弟倆的嫌隙,讓聖恩一心一意想補償朝陽。”
兩個女人搶著在她面前認錯。
這就是他的魅力吧?讓每個人都對他服氣,心甘情願地護著他。
朱挽香惆悵地咬唇,在兩人都對她表示善意的時候,她無法冷淡以對,可她真的好生氣,好生氣啊!
為什麼他要那麼認真地說服自己家人來對她好?為什麼她要因此動搖?
她好恨好恨,恨他讓她不能掌控自己的心... ...
“是他要你們來的嗎?”她問。
“不是,是我們自己來的。”謝婉兒連忙澄清。“我們真的覺得對你很抱歉,而且... ...”
“而且怎樣?”
謝婉兒不答腔,暼了白綺莉一眼,似是暗示應該由她來說,後者輕聲歎息,飲了一口花茶,仿佛在凝聚開口的勇氣。
“我希望你能回葉家--”
第十章
‘煜豐金控’會議室。
葉聖恩正跟一群外國客戶開會,秘書叩門走進來,遞給他一張小紙條,他暼一眼,迅速起身。
“抱歉,我有個重要電話。”
他以英文道歉,丟下正熱烈進行的會議,來到走廊角落,按下手機的速撥鍵。
“挽香,你找我有事嗎?”他低聲問。
“這麼快開完會了?”朱挽香語氣冷凝。
“嗯。”他沒多加解釋。“你怎麼會忽然打電話給我?是海生嗎?他還好吧?”
“他很好,你不用擔心。”她淡淡回應。“我打電話來,是想問你一件事。”
“你說。”
“是你叫你媽來找我的嗎?”
“還有謝婉兒。”
“婉兒也去了?”他更驚訝。
她沉默兩秒。“真的不是你要她們來的?”
“不是,你相信我。”他微微蹙眉。“她們什麼時候去找你的?”
“剛剛,現在已經離開了。”
“她們跟你說什麼?”
她又沉默,良久,才仿佛很不情願地揚嗓。“你媽... ...跟我道歉。”
“什麼?”他怔住。
“是為了那天我跌倒送醫的事,她說她不應該收到那封信,就跟我說那些話。”
“她是不應該,那件事我跟她解釋過了。”
“我知道。”她輕聲應。
他感覺到電話線路正沉默地傳遞著某種微妙訊息,可惜他解讀不出來。“挽香,你怎麼了?”
“聽說你召集過幾次家庭會議,討論我跟孩子的事。”
“是。”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問。
為什麼啊?他苦笑。“我只是希望大家更瞭解你。”
“要他們瞭解我做什麼?”她提高聲調。“我不需要誰來瞭解!”
誰都需要有人瞭解的,就算她習慣孤單高傲地活著,也不能,永遠只有寂寞擁抱自己。
他知道,她其實不那麼喜歡寂寞。
可他沒有點破這一點,只是很溫柔地問:“你生氣了?”
“我... ...是很生氣。”傳進他耳畔的聲波,隱隱發顫。“你媽還說,希望我能回葉家。”
“她真那麼說?”葉聖恩悄悄微笑。今晚他回家前,一定要先去買一盒母親最愛吃的點心孝敬她。
“這是... ...同情嗎?”
同情?他驚愕。
“如果你媽是同情我一個人帶孩子很辛苦,請她免了,我過得很好,海生也很乖,很貼心。”
“我知道。”他知道不論是如何嚴苛的困境,她都有辦法獨自面對。“你別把我媽想得那麼情操高貴,她不會隨便同情誰。”
“那她為什麼要我回葉家?”
“我想!”他閉了閉眸。“是為了我吧。”
“為了你?”
“她知道我希望你跟孩子留在我身邊,她也知道你不是她本來想像的那麼壞,所以才會那樣做。”
“... ...”
“不過你別擔心,我已經跟他們說過了,我絕對不會跟你搶孩子的監護權,一切由你決定。”
“你真的... ...那麼願意讓我?”她不敢相信。
“我不是說過了嗎?讓我來對你好,讓我來愛你。”
“即使我都不回應你?”她顫聲問。
“沒關係的。”他早有心理準備,與其讓她為了愛又受傷,他寧可她對他不再動情。
可這份體貼,她似乎一點也不承情。
“葉聖恩,你真的... ...你果然還是不懂得愛情!”
他不懂?
他聽出她話裏明白的埋怨,卻茫然不解。
“拜託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我真的不想再見到你!”她負氣地掛電話。
葉聖恩怔仲地握著手機,如一座冰凝的雕像,凍在原地,好片刻,他才偶然暼見窗外彩霞滿天。
絢爛的霞色宛若那天她跌倒在階梯前,染透裙身的血,淒豔,絕美,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碎!
他悵然盯著,直到秘書匆匆過來提醒他。
“副總裁,客戶在等你。”
他一凜神,點點頭,舉步回會議室,途中,他忽地心念一動。
“Irenr,這兩天是不是有颱風要來?”
秘書一愣,沒料到他會突出此問。“好像是耶,我沒太注意。”
“幫我查一查。”他下指示。
“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2-24 08:09:39
颱風要來了。
一早,朱挽香便開始做防台準備,儲存了充足的水跟乾糧,將每一扇窗戶貼上強力膠帶。
手電筒和蠟燭也備妥了,擱在容易取得的桌上。
“還有什麼呢?”
她一面在清單上打勾,一面做最後確認,經過搖籃時,寶寶咿咿唔唔地似在向她撒嬌。
聽著那可愛的聲音,她忍不住笑了,傾下身捏捏他粉嫩的小鼻子。“好好好,等等媽咪就喂你喝... ...嘍!”
又過了一陣,朱挽香總算將事情告一段落,洗淨手,坐在窗前喂寶寶喝母奶。
窗外,暮色漸濃,風雨欲來,海上的浪濤澎湃地呼嘯著。
“聽,是海浪的聲音喔。”她輕聲哄寶寶。“今天海聽起來很凶對吧?嗯,海不是每天都那麼溫柔的,偶爾也會生氣,不過你別怕,這時候我們只要別去惹它,它慢慢地就會自己平靜下來了。”
只要願意等待,總是會風平浪靜。
這就是時間的魔力吧?
朱挽香恍惚地想,忽然感覺到憂傷,她想起那個她告誡自己最好永遠別再相見的男人!時間,能讓她漸淡忘他嗎?
喂完寶寶後,她望著窗外出神,雨開始落下了,淅淅瀝瀝的,清洗著世界。
電話鈴也在此刻清脆作響。
她愣了愣,抱著孩子,拾起無線話筒。
“喂,是我!”
線路那端傳來一道尖銳的聲嗓,是阿西嬸。
朱挽香悄悄歎息。“鎮長太太,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問你,你這丫頭有做防台準備吧?”阿西嬸輕哼地問。“這個可是強烈颱風,不能大意!手電筒有沒有準備?電池呢?還有窗戶,記得貼上膠帶... ...”
一連串瑣碎的交代讓朱挽香愈聽愈驚訝,不明白對方是何用意,直覺便出言諷刺。“哇,鎮長太太難道是特地打電話來關心我的嗎?我好感動。”
“你... ...誰說我關心你了?”阿西嬸狼狽地反駁。“我只是不希望我們鎮上有人因為颱風出什麼意外!”
“放心吧,我不會為鎮長跟你帶來困擾的。”她微微一笑。“還是你很希望我出什麼意外?”
“你-你這死丫頭!說話一定要這麼惹人厭嗎?”阿西嬸所得嗓音發顫。“早知道不打這通電話了!要不是前陣子你那個老公來找我!”
“老公?”朱挽香愕然打斷她。“你是說聖恩?”
“不然還會是誰?”阿西嬸沒好氣地反問。
朱挽香小心翼翼地將寶寶放回搖籃裏,右手握緊話筒。“他找你做什麼?”
“他帶了一小瓶你釀的橄欖給我,堅持我一定要嘗嘗看。”
“他要你吃我做的橄欖?”朱挽香蹙眉。“為什麼?”
“他那天跟我聊了很多,我們... ....也談到文成。”提起死去的兒子,阿西嬸音量不知不覺放低了,語氣噙著苦澀。
朱挽香胸口一緊,瞬間不能呼吸。“他為什麼要跟你聊文成?”
“我們聊起文成死去的那一天,他問我為什麼一直不肯原諒你。”
他為什麼要問?為何要追究?
朱挽香咬起牙,心海也像刮起颱風,卷起千堆雪。
“你還記得嗎?”阿西嬸忽然澀澀地問。“那時候我一直不贊同你們兩個交往。”
“我當然記得。”她木然回應。“你一直希望隔壁家的小芳做的你兒媳婦。”
“文成跟小芳青梅竹馬,我們兩家都看好他們是一對了,偏偏那孩子迷戀上你,不管我怎麼反對,都一定要追你。”
“你該不會是要怪我當初沒拒絕他吧?”她空洞地問。都那麼多年前的往事了,為何還不能埋葬?
“我是像跟你說,那天他跟你約會,是我一直拖延著不讓他去的,我故意阻礙你們,沒想到……他後來會為了趕時間而撞車。”華說到此,阿西嬸再也持不住,懊悔地哽咽。“你知道嗎?其實如果我那天沒故意拖延他,說不定他會沒事,說不定他到現在……還好好活著。”
她知道。很久很久以前,鎮長先生就將當天的經過都告訴她了,她也猜到阿西嬸會因此自責。
“我想過了,我會那麼恨你,說不定是因為……我氣我自己,所以才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你身上。葉先生說得對,其實你並沒有做錯什麼,他說你是故意讓我討厭你的,這樣我才不會太責怪自己,我真的沒想到、我沒想到……”阿西嬸泣不成聲。
朱挽香震撼地聽著,那傷感的啜泣,一聲聲,哭進她心裏,也哭濕可她的眼。
“他還說,就像釀橄欖一樣,本來是苦的東西,經過時間醞釀,也可以變成酸甜的,他希望我原諒你,也原諒我自己。”
為什麼他要跟阿西嬸說這些?為什麼他能挖掘出她埋得最深的想望?而這想望,甚至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用力咬唇,心頭也似釀著橄欖,又苦又酸。
掛斷電話後,她將孩子哄睡,然後獨自坐在窗前,窗外狂風驟雨,而她在窗內,卻是靜靜垂淚。
她想起前兩天,他的母親才來對她表示友好,而今晚,又有另一個母親願意原諒。
她想,明明她們都該討厭自己,為什麼都因為他而改變?
都是因為他,是因為他……
“你幹麼要這麼做?”她痛楚地低喃。“葉聖恩,你同情我嗎?所以才對我這麼溫柔?你說要愛我,不管我能不能回報你,但你知不知道……”
得不到回應的愛,有多苦、多痛,他知道嗎?
“你根本不懂,所以你才能說得那麼容易,因為你根本不懂愛情。”
他不懂得愛可以多傷人,他不懂,同情並不是愛。
而她,不稀罕他的同情……
“你聽到了嗎?我不要。”
可她好想見他啊,明明才搖了狠話說不想再見到他,現在卻發狂地渴望能見到他。
好想他,想問問他究竟為何要替她做這些?想問問他為何如此懂她,如此輕易折痛她的心?
好想、好想見到他啊……
朱挽香凝立窗前,窗外,席捲著狂風暴雨,而她的小屋孤單地猶如聳立在世界盡頭。
就像她一樣,總是被排拒在人群之外。
她瞪著幽暗的夜色,忽然覺得透不過氣,前方的海,恐怕正洶湧者驚濤駭浪吧?就連她最愛的海,也發怒了……
驀地,兩盞朦朧的光圈,映亮了夜幕。
那是什麼?
朱挽香愕然瞠視,那光暈令她聯想起那夜她從海灘走回小屋看到的,是那麼溫暖,教人安心。
她追尋著那光,慢慢地,認清那原來是一輛車,是葉聖恩的車。
他來了嗎?
她捧住胸口,心韻驚慌地鼓噪,她看著他停下車,冒險沖入風雨,一陣強風忽地卷來一塊看板,眼看著就要往他身上砸落。
“不要!”她駭然驚呼,踉蹌著往大門口奔去,緊閉的鐵卷門阻擋她的去路,她慌亂地找出遙控器,按下開關。
等不及門全開,她便伏下身子穿過狹窄的通道,狂風刺痛她臉頰,冰雨重重地擊落她全身。
“聖恩、聖恩!”
她顧不得疼痛,嘶聲呼喚,她好怕,好怕他出了什麼意外,怕死神又一次帶走她愛的人。
終於,她看到他了,蜷縮在地上。
她急奔過去。“聖恩,你怎麼了?沒事吧?”
“我……沒事。”他撫著額頭望向她,她看不清他的臉,只知道他正對自己溫柔地微笑。“我沒事,挽香。”
將葉聖恩迎進屋裏後,朱挽香先讓他換上乾淨的衣服,然後搬出急救箱,命令他乖乖坐在客廳沙發上。
“你這笨蛋!颱風天你還跑來做什麼?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她一面斥駡,一面將棉花棒蘸了藥水,輕輕抹上他破口的額頭,傷口並不深,卻足夠牽痛她的心。
“我不是說不要再見到你了嗎?你還來幹麼?”她恨恨地叨念。
他卻感受到她話裏藏不住的關懷,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可我想見你。”
“那你也不用特地挑颱風天來!”
“因為我不放心你一個人。”他的嗓音,好溫柔。
她動作一凝,好片刻,才取出OK繃,貼在他傷口。“好了。”
“謝謝。”他頓了頓,左顧右盼。“海生呢?”
“在我房裏,已經睡了。”
他點點頭,深遂的眼潭映著她的姿影。
“幹麼這樣看我?”她回避他過分炙熱的眼神。
“我有份禮物要送你。”
“什麼?”
“這個。”他從口袋裏挖出一方小布袋。
“這什麼?”她遲疑地接過,鬆開袋口,抽出層層棉紙包裹的東西,整個人愣住。“紫貝殼?”
“這片是你的。”他拈起其中一瓣。“那天你把它丟出窗外後,我找了一個晚上,總算找到了。”
“你……幹麼這樣做?”她不敢相信。
但還有更令她驚訝的,他拿起另一瓣紫貝殼。“這個是我找到的,你對對看。”
她惘然,呆了好片刻,才在他的勸誘下,將兩瓣貝殼相貼,果然密合成一顆完整的心。
“怎麼會……那麼剛好?”芳心震顫。
“因為我特地去找的。”他解釋。“這些日子,我只要開車下臺東,就會沿路在海灘上找,今天總算讓我找到了。”
她怔仲地瞪他。“颱風天你還冒險在海灘上找貝殼?你……你怎麼那麼傻?”
“你忘了你跟我說過的故事嗎?”他牽起她的手,將她柔軟的掌心與紫貝殼一起收納在自己的大掌裏。“只要找到另一半相合的紫貝殼,就表示對方是你的真命天子。”
她的真命天子。她悵然。“你不是說,我這種女人不適合相信童話。”
“但你想相信,不是嗎?”他很認真地問。
她盯著兩人交握的手,靜默無語。
“看在這片紫貝殼的份上,我以後應該還能再來看你跟孩子吧?”拂過她耳畔的嗓音,溫柔如春天的微風。
她忽然覺得想哭。“是因為我說不想再見到你,所以你才拼命找來這片紫貝殼嗎?”
“現在你知道我有多心慌意亂了吧?”他笑著自嘲。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顫然揚眸。“你同情我嗎?”
“同情?”他一愣。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你跟阿西嬸說那些話,不需要你在颱風天特地趕來陪我,我……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她啞聲強調,神態倔強,輕顫的唇瓣卻藏不住脆弱。
他深刻地凝視她,靜靜地,望入她靈魂深處!他似乎有些懂了,這些日子她的心酸與堅持。
“我知道你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我從沒懷疑過這一點。”大手愛憐地捧起她半邊頰。“我愛你,挽香,也許一開始我還不確定這樣的感情就是愛,但我現在已經知道了,我不能沒有你。”
“但你弟弟說,你是因為同情我才向我求婚,他說你就是這種人,你見不得人落難,很自然就會伸出援手……”
“所以你以為我是在對你伸出援手嗎?”他又懊惱又好笑。“我看起來像是那種濫好人嗎?”
她撇過頭,用力咬唇。
“你錯了,挽香,就算是怎麼樂善好施的人,也不會拿自己的終身大事開玩笑。”他轉過她臉蛋,強迫她直視自己,讓她看到自己的堅定。“我承認我跟你求婚那時候是有些衝動,我從來不是那麼不理智的人,但那時候我就是很想跟你在一起,我希望你開心,想看你最燦爛的笑容。”
他希望她開心,想看她笑,難道這樣還不算是愛嗎?
她好想大聲疾呼,這就是愛沒錯,好想這樣告訴自己,但她已因愛受傷太多回,已經不能那麼勇敢。
她只能膽怯地含淚。“但為了你弟弟,你寧願對我說謊,我想一定是因為你不愛我。”
“我不是不愛你,只是我當時自以為可以兩者兼顧,這點是我做錯了,真的很對不起。”他誠懇地道歉。“請你原諒我好嗎?”
“你真的愛我,不是同情?”她一次次地確認。
“我愛你,朱挽香。”他認真地表白。“很愛很愛你。”
他真的愛她-
確定了他的愛,她想笑,淚珠卻搶先紛紛叛逃,她慌忙伸手抹去,急著湮滅證據。“天哪,我哭什麼?簡直莫名其妙……”
看著她如此狼狽地想掩飾真心,葉聖恩再也持不住理智,驀地擁住她,一口一口,吮去她頰畔的淚。
“原來你真正氣我的,不是我對你說謊,而是你以為我只是同情你。”
“誰教你做人那麼紳士嘛!”她嬌慎。“好像把保護弱女子當成自己的責任。”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需要人保護的弱女子嘍?”
“才不是呢!我只是--”
言語未落,便教他全數吻進唇裏,他不許她再口是心非。
“你只是需要被愛。”他沙啞地低語,最真心的情話也正是最可怕的魔咒,定住她動彈不得。“你記得自己跟我說過嗎?你說為什麼人活在世上,就會去愛上人?我想,其實是因為我們都希望被愛-因為想被愛,所以去愛人,所以也被人珍愛。你說對嗎?”
他溫柔地剝除她所有的防衛,而她宛如初生的嬰兒,裸著身,裸著情感,無助地站在他面前。
這世上,還有比他更瞭解她的人嗎?他能看透她內心最深沉也最柔軟的想望,他知道她其實厭倦了被人憎恨,知道她其實渴望被愛。
她被看透了,可她還想做最後掙扎。
“既然知道每個人都想被愛,那你為什麼之前敢說我不必愛你,只要讓你愛我就好?”
“你以為我得不到你的愛,不傷心嗎?”他悠長的歎息,如一根細索,纏卷她的心。“我也想扭轉乾坤,我甚至去請教我兩個好朋友,還無端被他們耍了一頓。你知不知道?我這陣子好慘的,做什麼都只想討你歡心,又怕你反而不高興。”他可憐兮兮地討人情。
她忍不住噗嗤一笑。“你真的很可惡耶!”粉拳懊惱地捶他。“我說過不想再愛的……”
可她其實想愛,想愛他,也想被他疼愛,縱然未來不儘然全是甜蜜,也心甘情願。
或許愛情和生死一樣,都是永無止盡的輪回,而人們,註定了要在一次次的愛生與愛死中,領略人生的喜悅與悲傷。
“你這人真討厭。”她繼續埋怨他。“本來連真正的戀愛也沒談過的,怎麼忽然變成一個大情聖了?”
他朗聲笑了。“是你教會我的,朱老師。”
“是嗎?”她有些不情願地睨他,水眸自然流漾著嫵媚。“那我還教會你什麼?”
他神秘地勾唇,緩緩低下頭。“你還教我,可以對你這樣,還有這樣……”他放肆地在她身上播散火種,引她燃燒。
她咬唇,強忍歡愉。“你現在……很有經驗了嘛!”
“是老師指導有方。”
“……聖恩。”在沉淪於情欲前,她及時喚他。
“嗯?”
“我想跟你回葉家。”
他愕然。“你是認真的嗎?你不是說你命裏離不開這片海?”
“有你跟孩子的地方,就是我的海,我的歸宿,我想一輩子跟你在一起。”她嫣然甜笑,凝望他的眼神,應許著最真的情意。
“……遵命,葉太太。”
--全書完
番外篇之寶寶的力量
這晚,當葉聖恩與葉承紹正在書房討論公事時,門扉忽地輕輕叩響。
“抱歉,二叔,打擾一下,我有件好消息想告訴聖恩。”朱挽香站在門口,盈盈地淺笑。
“什麼事?”
“海生會說話了,他剛剛開口叫[媽媽]!”
“真的?”葉聖恩狂喜,顧不得叔叔在身後叨念,丟下文件,掉頭就走。
他跟隨愛妻來到嬰兒房,寶寶正神采奕奕地在地上四處爬,小嘴笑咪咪的,不時還咕嚕幾句。
他的爺爺奶奶見他這活潑可愛的模樣,可樂了,追在他身後七嘴八舌。
“海生,叫爺爺。”
“不對,先叫奶奶。海生,看奶奶這邊,叫奶奶、奶奶。”
兩個老人家各出奇招,吸引寶寶的注意。
“大哥、大嫂,你們倆在幹麼?”葉承紹好奇地跟過來,眼見兄長跟嫂子很不端莊地跟著孩子一起坐在地上,大為震驚。
“承紹,快過來,海生會講話了!”葉承家完全沒注意到弟弟不屑的表情,熱情地叫喚。
“海生真乖。”葉聖恩再也克制不住滿心喜悅,一把抱起孩子,親他粉嫩的臉頰。“真的會叫媽媽啦?叫一聲給爸爸聽聽。”
“媽……媽、媽媽。”海生口齒不清地喚,樂呵呵地拍著小手。
“好厲害、好厲害啊!”
一群大人也跟著鼓掌,讚不絕口。
真蠢!葉承紹眯起眼,簡直看不下去。
“對了,朝陽跟婉兒呢?叫他們也過來看啊!”葉聖恩迫不及待地想將兒子的聰明現給所有人知道。
“他們倆剛剛就在這兒,結果大受刺激,朝陽說他也想趕快生一個來玩玩,就拉著婉兒回房去了。”朱挽香抿唇竊笑。
葉聖恩聽了,則是毫不客氣地爆笑。
“這個朝陽!有沒有那麼猴急啊?”
室內笑聲不斷,和樂融融,只有朱挽香注意到葉承紹略顯局促地站在一旁,格格不入。
她主動將懷中的嬰孩遞給他。“二叔,要不要抱抱海生?”
“我?”葉承紹遲疑,本來想擺酷不接的,但見孩子一雙大眼睛烏溜溜地瞧著自己,心弦一動。“好吧!”好似頗勉為其難地聳聳肩。
不料海生一到他懷裏,便調皮地玩起他衣領,一面哇哇叫著。
葉承紹感覺到某種濕潤,驚恐地一凜。“這是什麼?”他調轉視線,赫然發現寶寶的口水正拉成一道瀑布,沖刷他頸脖。
“喂,這小子竟然流口水!還敢給我吐這麼多?喂,你們評評理啊!這小子是不是欠揍?”他驚喊,想教訓寶寶,不知從何說起,將他塞到別人手上,又奇異地捨不得。
眾人難得見他手忙腳亂,一時都愣住,接著,葉承家與白綺莉敏銳地抓住好機會,同時出言調侃。
葉聖恩也幾乎笑彎了腰,他與妻子交換心領神會的一眼,然後展臂摟住她,兩人幸福相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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