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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胡不歸] 神仙大官人 (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33:03     標題: [胡不歸] 神仙大官人 (全書完)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1-12-24 19:59 編輯

這是一篇穿越文,本文約有40章左右,各位大大可以看看



《神仙大官人》
作者胡不歸

第一章 春夢也穿越

    「官人,奴家尚是處子之身,還請官人憐惜……」

    狄小石眼裡噴出了熊熊火焰,喘著粗氣三兩下把身上的衣服扯得精光,毫不猶豫就是一個標準的餓虎撲食撲了上去。

    狄小石慘叫一聲,趴在冷冰冰的地上狠狠詛咒起來:「你姐姐的,每次摔一跤老子沒意見,以後可不可以換個光溜溜的美女彌補一下?遮遮掩掩的吊老子胃口。」

    作為一名發育健康、精力旺盛、性取向正常,但苦無機會身體力行的現代大學生,狄小石做春夢的次數已是難以計算,卻十有八九是以跌下床的方式收場,實在是讓他痛苦鬱悶不已。

    狄小石咂咂舌,回味了一番夢中妖嬈的動人風情,才懶洋洋地爬起身來,突然渾身一震,雙眼瞪得有如銅鈴:「我靠,這是什麼鬼地方?」

    昨晚週末狂歡,雖然喝酒喝高了點,但也明明是撐到寢室中才睡下。而現在所處的卻是一間陌生的房間,而且房頂還是青瓦木樑,磚石地面,格欞窗上糊著紗紙,擺設的家俱用品全部好像是從博物館裡拿出來的古董。再低頭瞧瞧,自己身上竟然也穿著一件寬綽闊大的布衫,活像個古代影視劇中跑龍套的貨色。

    日哦,這算什麼破事?狄小石只覺腦袋裡像有十七八個風車在呼呼地轉,暈得厲害。發了半天愣,忽然一拍腦門,咧嘴樂了:「這幾個王八羔子,還花大心思來跟老子逗樂子。」放開嗓門嚷道:「混帳東西,還不快給老子滾出來。」

    他還以為自己昨晚喝醉後,被舍友們惡作劇弄到了學校邊上的影視基地,想唬他一跳看笑話。

    一人應聲推門而入,卻是一個約十四五歲,眉清目秀作僕僮打扮的少年,拿著毛巾木盆道:「二少爺,你別急,我這就為你去打洗臉水。」

    「站住。」狄小石大喝一聲,走上去拍拍少年的肩膀,嘿嘿笑道:「還少爺吶?怎麼不叫王子叫殿下……老弟演技不錯啊,將來一定會大紅大紫,叫什麼名字?給我弄張簽名照吧,你出名後還說不定能換幾個錢花花。」

    「我是狄安呀,二少爺你又不記得我的名字了?」少年答了他,就一邊往外走,一邊搖著頭自言自語:「唉,二少爺這傻病越來越嚴重了,以前雖然也說胡話,可沒一大清早的就開始說呀,得再找大夫看看才好。」

    狄小石不樂意了,瞪起眼道:「呸,我說什麼胡話?你才說胡話吶,你全家都說胡話。」

    那少年沒理他這碴,自顧走了出去。狄小石翻翻眼白:「暈哦,這戲還演上癮了。得,今天禮拜天,閒著也是閒著,不好好陪他們玩玩也未免對不住那些傢伙花的心思。」

    搖搖擺擺邁著方步行出房門,只見外面是一個小庭院,籐蘿攀牆花木扶疏,還置放著樣式古樸的石桌石凳,環境十分的優雅清靜。狄小石也沒多在意,仰面朝天,伸直雙臂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正要放下時,心裡忽地一動:「怪了,這天空怎麼藍得出奇?呃,還有,明明才剛剛過完春天,這天氣看起來怎麼像是到了秋天?難道老子一醉就醉了整整一個夏季不成?古怪,古怪。」

    一股莫明的驚恐驀然竄上脊樑骨,狄小石只覺四肢僵硬,艱難地扭動脖子,能聽見頸骨生了銹般「喀喀」作響。視線停留在庭角一株數人高的樹上,但見樹葉叢中白花簇簇,吐露幽幽香馥……這、這可不是一棵桂花樹麼?

    桂花八月才開,現在真的是秋天?狄小石忽然覺得腦袋裡更像有幾頭叫驢在可勁地撒歡兒,糟亂得一塌糊塗。

    這時那少年端了一盆清水進來院中,放在石桌上招呼道:「二少爺,快來洗漱吧,老夫人還等著你吃早點呢。」

    狄小石沒有絲毫反應,木雕泥塑般一動不動,那少年似乎也見怪不怪了,逕直過來拉他,哄小孩一樣說道:「二少爺聽話啊,老夫人身體不好,你別讓她老人家焦急擔心。」

    狄小石身子猛然一震,回神抓住少年的肩膀氣急敗壞地大力搖晃:「老子不玩了,你他媽告訴我,這是什麼鬼地方,快告訴我。」

    少年被雙目赤紅面容猙獰的狄小石嚇了一大跳,尖聲驚叫起來:「不好了,不好了,二少爺的病又發作了,快來人呀……」

    「你娘的,還跟老子裝蒜。」狄小石一把推開他,跑向院門怒叫著舍友們的名字:「王祺、張濤、劉向雲,你們這幾個王八蛋,快給老子滾出來。」

    院外是一條幽靜的小巷,巷口顯而易見是一條街道,狄小石以能夠在奧運會上奪取百米短跑金牌的速度衝到大街上,張眼一望之下,整個人立刻再次變作了泥塑的菩薩,連眼珠子都無法再轉上一轉。

    街面上的行人雖然不太多,但全是古裝打扮,或騎著騾馬,或趕著牛車,或挑擔提籃,在狄小石身邊神態自然地來來往往……沒有攝像機,沒有準備上場的演員和工作人員,沒有那個熟悉的現代工業世界的任何痕跡!

    呆了片刻,狄小石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蟬,突然又發足狂跑起來。

    那少年在巷子裡跌跌撞撞地追來,帶著哭音尖叫:「二少爺,二少爺你快回來……快來人啊,二少爺的□病又犯了。」

    幾人聞聲跑出,跟著少年急追,最後出來一個婦人,驚惶哭叫:「兒啊,別跑了,快回來吧。」

    狄小石一口氣跑出兩條街,行人漸稀,前方儘是莊稼田地,間或有農人在勞作,已是到了野外。繞過一個池塘跑上一座小山丘,居高臨下望去,但見眼前呈現出一大片高低錯落的古代房舍,顯見是一座規模不小的集鎮。

    一條筆直寬闊的大道穿鎮而過,道旁酒肆店舖毗連,兩頭的商旅車輜絡繹不絕,還偶有快騎馳騁絕塵而去。包圍集鎮的,是大片大片的原始風光的田野、森林、眾峰,這一切一切都表明,這絕對不是原來身處的二十一世紀的地球。

    做個春夢也能穿越,他娘的太沒天理了……

    狄小石同學最終沒能承受住這個沉重的打擊,兩眼一翻,一跤骨碌碌直滾下山坡,仰面朝天乾脆利落地暈了過去。

    悠悠醒轉,發覺自己仍然躺在先前睡醒的那間房子裡,一個年近五旬慈眉善目的婦人坐在床邊不停抹著眼淚,那個叫狄安的少年怯怯地縮在角落。屋中還有一個穿著綢緞長衫的青年,正與一位郎中模樣的中年人低聲交談。

    見狄小石睜開眼睛,婦人驚喜地叫了一聲,把他緊緊摟住,淚花漣漣道:「兒啊,你怎麼又無緣無故跑到山上摔下來?還好沒有什麼大礙,要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可叫為娘怎麼活啊!」

    狄小石雙目呆滯無光,萬事不管,只在心裡念叨:「老天爺,你老人家開開恩,降一道雷電把小子劈回去罷,什麼一統江山拯救蒼生於水火、開疆拓土澤被子孫萬代的蓋世偉業,就交給那些雄才大略胸懷宏圖霸業的英雄大哥大姐去做好了,我狄小石只求回歸過往生活,繼續當一個無病無災安安穩穩混吃等死的小人物。」

    聽見狄小石醒了,那郎中過來為他檢查了一下身體,然後開了一張處方,囑咐道:「他這□病的根源由來已久,想要徹底醫好是不可能了,你們先照這副安神養氣的方子抓點藥給他煎服吧,也許可以穩定下,有什麼新症狀再來找我。」

    那青年付了酬金,將郎中送出門,回身衝著狄小石就極其惱怒地呵斥:「下次再亂跑,非打折你這傻子的腿不可。」這青年長得頗為俊秀,只是眼圈有點發黑,不怎麼精神,此際眉頭擰得就如掛了一把鎖,顯是很有些肉疼。

    婦人責備道:「子仲,你弟弟有病腦子不明白,又能知道些什麼?你別這麼大聲把他嚇壞了,以後讓狄安看緊點也就是了。」

    「無故又破了一筆財,家裡能經得起幾次這樣的折騰?」那青年兀自心疼不已,悻然喝道:「狄安,下回再不看住他,定當剝了你的皮。」

    少年狄安沒口子地迭聲應道:「是,是,大少爺,小的以後一定小心照看二少爺。」

    這些人把自己當成了什麼二少爺?狄小石忽然想到這個問題,猛地彈起嚷叫道:「鏡子呢,把鏡子給我。」

    狄安非常機靈,飛快找來一面銅鏡。

    果然,還是附體穿越!

    鏡中顯出一張約十七八歲的少年面孔,跟狄小石看了無數遍的臉孔的輪廓依稀有點相似,但五官的俊朗帥氣絕不止高出一兩個檔次。如果狄小石在地球時有著這樣的一張臉,指不定早讓星探發掘去一舉成名,哪會屈辱地背負處男之名,被寢室同學封為鎮室之寶活到至今?

    「光啷。」銅鏡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迸出一聲大響。

    狄小石緊捏雙拳,面目扭曲,赤漲得直欲滴血,發出瘋狂的怒吼:「賊老天,老子不要做別人,老子要做回老子自己,賊老天,老子日破你三百六十代先人祖宗……」

    見他突然發狂,婦人嚇得失色大叫:「兒啊,你怎麼了……快叫大夫,快去叫大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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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畫餅

    「二少爺,時候不早,我們該回去吃飯了,要不然老夫人又會焦急了。」

    小僮狄安不敢再勸,一步一趨地緊跟在後,儘管走得兩腿發軟,卻也沒有多少怨言,跟以前相比,現在二少爺的表現已經讓他大念無量天尊了。同時暗想,二少爺怎麼就不早些撞到頭呢?害得自己這幾年間吃足了苦頭。

    對掩護他穿越者身份更有利的是,原來的那個狄家二少爺狄小石竟是一個傻子。不過,那位狄二少爺並非天生癡呆,幼時不但不傻,反而天資聰穎,十三歲就考取了秀才,神童之名臥牛鎮上無人不曉。只是後來不知怎地突然中邪得了□病,整天神智不清瘋瘋癲癲,再後來就完全傻了,至今已有數年。狄小石暗自慶幸,要是那狄二少爺不傻,自己這個冒牌貨表現的反常之處就不容易掩飾過去了。

    通過幾天從各方面的初步觀察瞭解,狄小石發現身處的大陸的確並非地球,而是被稱為太沌神洲,其社會機制、文明與經濟基礎大概相當於古代中國的唐宋時期,不過國家之多局勢之複雜卻讓他很是吃了一驚。

    太沌神洲的疆域總體面積尚無從知悉,僅中心地帶的知名國家大大小小就不下百餘個,國力強弱不一,各國之間或交好連盟或敵對干戈,隱隱地形成了兩個分庭抗禮的超級國家集團聯盟。雖然沒有爆發波及到全大陸的戰爭,但利益所至,規模不大的軍事武力衝突卻是時有發生,就算超級聯盟內部,各國明裡暗裡的紛爭亦是在所難免。

    狄小石所在的大楚國坐落於太沌神洲東南腹地,幅員遼闊頗為富饒強盛,與鄰近的秦國及北漢三個大國構成東方各國聯盟的核心,互為犄角又彼此顧忌惕防,同太沌神洲西方諸盟國遙相割據對峙,保持著小處糾紛摩擦不斷,但總體大局相安無事的微妙形勢。

    除此之外,太沌神洲邊遠的寒苦之地還有一些文明較為落後的蠻子部落群體,近海島嶼上亦分佈著一些多不知名的零星島國。至於浩瀚大洋之外的情況,就甚少有人知之了,大都傳說是大神通者居住修行的逍遙福地琅琊仙境。

    娘的,這鬼世界比春秋戰國時期諸侯割據的局勢更要混亂,怎麼就不打打殺殺亂得炸開鍋?狄小石頗感有些不可思議,再一深入打聽,不禁更感匪夷所思。

    原來這世界上勢力最強的並非國家政體,而是凌駕於塵俗眾生的宗教力量。

    太沌神洲宗教盛行,派系林立不一而足,叫得出名稱的起碼就有好幾十個,而其中信徒最多最廣,影響力最大的則是道教和佛教。

    包括大楚國在內,東方諸國大部分信奉的是道教,其教宗的權力大得令狄小石難以想像。一國之君在舉行登基大典之前,必須先至道教供奉祖師爺的寶殿參拜朝聖,經過教宗的加冕與賜福,否則就會被視為名不正言不順,屁股底下那張龍椅必定坐得不大穩妥。

    佛教則是西方諸國的國教,地位之超然尊崇比起東方諸國來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於每個國家的每個皇子公主在年少時俱要剃度受持,皈依佛門為僧為尼,朝暮課誦齋戒禮佛期滿兩年方可還俗重入塵世。

    狄小石聞聽後驚愕得無以復加,日哦,這太沌神洲上的道教跟佛教竟然如此強勢,比地球中世紀歐洲曾發動八次十字軍東征燒殺搶掠,殘酷地血洗了地中海流域的基督教還要來得威風霸道,把什麼天命所歸的君王皇帝震懾得連半個屁都不敢放,真真是屌得不能再屌了,亦真真是叫人想不通。

    這其中的原委狄小石捺下好奇暫時沒尋根究底找人追問下去,畢竟自己才「大夢初醒再世為人」,自當要顯得「弱智幼稚」一點,問些太過「深奧抽像」的東西容易惹人起疑,不妨日後再慢慢探索。

    見著什麼都覺得新奇的狄小石轉悠一天後回到狄家,已是暮色四合,狄母早已等得憂心忡忡坐立不安,好生斥責了狄安一頓。

    狄安雖是滿腹委屈,卻又不敢分辯,只唯唯諾諾地應是。

    狄小石聽得心煩,皺眉道:「是我自己回得晚,關狄安什麼事?你要罵就罵我好了,要不以後別再讓人跟著我。」

    狄母素來把這個傻兒子當成心頭肉,如今病情好轉神智漸復,更是著緊得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聞言忙陪著笑道:「好好好,娘不說狄安了。兒啊,你在外面逛了一天也該餓壞了,娘叫廚房裡燉了蓮子雞羹湯,你一定要多吃點啊。」

    狄家豪富巨賈雖然談不上,但在臥牛鎮這座縣城中也算是一戶數得著的縉紳人家。不僅在城裡開了兩家茶莊,而且鄉下還有百數畝良田,撇開那些夥計長工不說,家裡使喚的僕人丫鬟老媽子加起來就不下十來個。

    僕婦將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羹湯送上,狄小石也確是餓了,三下五去二吃了一大碗下肚,又去添了一碗。

    見他吃得甚是香甜,狄母眉開眼笑,連連誇獎廚娘做得用心,月底定要多打賞一貫銀錢。

    狄小石突然把調羹一放,皺著眉頭發起怔來,狄母的慈愛讓他想起了地球上的父母。自己失蹤了這麼些天,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不知道他們焦慮傷心成什麼樣了。

    想到這點,狄小石心一陣酸,又一陣痛,哪還有半點胃口?重重把碗一推,叫狄安把剩下的羹湯都端去喝了。

    狄母見狀臉色沉了下去,又轉口說湯做得不合狄小石口味,那廚娘不知不覺間非但賞銀沒了,一頓訓責也未免走不掉。

    狄小石正感哭笑不得,醒來當天見過的那個青年,即他的兄長狄子仲帶著一個美貌少婦走了進來。

    這少婦是狄子仲的妻子,叫何朝蘭,面容姣好嫵媚,身材豐滿妖嬈,頗具一番誘人的成熟風情。狄小石第一次見到她時覺得有點面熟,回心一想,馬上發覺她竟跟地球上一個出名的日本AV女優面貌極為相似,而且兩人的名字讀音都驚人的一致,只是順序不同而已。

    在大學時,狄小石與一眾室友在網上下過不少A片「觀摩學習」,其中就有那女優的。當時就琢磨,怪不得狄子仲正當年輕力壯,精神看上去卻顯得萎靡不振,原來是房中有著這麼一位尤物嬌妻,不消說,一定是不知節制操勞過度所致。

    何朝蘭入房後未語先笑,向狄母請了安,關心地問狄小石道:「叔叔今天玩得可否開心?」

    黃禍流毒遺害非淺,狄小石每次看見她,腦海中不由自主地,總不免浮現AV裡那女優一絲不掛的雪白裸體,各種各樣任人蹂躪的淫靡姿勢,及讓人血脈賁張的勾魂呻吟,心裡怪怪地,偏開視線道:「還好,還好。」

    眼前這女人終歸是他這具身體主人的嫡親嫂子,而且還對自己頗為熱忱關切,若是腦子裡總轉著那些亂七八糟的下流東西,不倫不敬之意姑且不說,未免也有點兒對不住人家。

    何朝蘭只感覺這小叔子對自己的態度舉止有些詭異,自然不知道他心裡那些見不得人的齷齪場面,取過一疊綢緞衫袍,又笑道:「這幾天,我督促著成衣店的師傅緊趕慢趕,總算趕了幾套衣裳出來,叔叔拿去先試一試,倘或有哪處不合體,我再交待裁縫師傅改改。」

    那傻小子狄小石當初犯病後,經常發瘋扯破身上價值不菲的綢袍。狄家這點浪費還承受得起,狄母原本不以為意,但何朝蘭過門後說,小叔衣著富貴卻神容癡傻,這副樣子在外面很容易招致不軌惡徒的覷謀,要是萬一引出禍事來反會害了他。

    狄母聽了大為緊張,於是依著何朝蘭之言,特意做上幾套粗布皂衣給狄小石遮人眼目,以免招惹飛來之禍。其後確也平安無事,如今狄小石瘋病已好,那些有失身份的低劣衣服自然不能再穿。

    狄子仲對自家兄弟的態度不知親切了多少倍,與之前的粗暴厭惡相較起來,簡直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這時笑道:「小石,你的病既然已經痊癒,就不要再出去亂跑。不久之後就是咱們大楚國的秋闈之期,你應該在家認真溫習功課,先考取了舉人,待明年再一鼓作氣入京參加會試。」

    狄小石呆了一呆,吃驚道:「什麼?我參加科舉?」他雖是聽說過自己的前身是秀才,但此刻全然忘了。

    「哦,我已經在學政大人那兒替你打點過了,功名的事情你不用擔心。」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33:49



    依大楚國的條例,但凡秀才,每年都要通過例行考核,否則名額就會被刷下,狄小石瘋了幾年,自然已被除名。狄子仲以為狄小石擔憂這件事,寬慰表功道:「費用雖然花去不少,但跟小弟的前程相比,卻是微不足道。」

    他又情意殷殷道:「小弟啊,父親大人生前原也極有才學,只是時運不濟始終未能進士及第,實是抱憾終生,我們兄弟也自當引以為憾。我這個做哥哥的資質駑鈍,是無法告慰父親大人於九泉了,小弟你天縱之材,不說高中狀元,這金榜題名的進士是定當穩穩走不掉的。」

    日哦,那傻子狄二少爺是天才,老子這個冒牌貨可是個夯材。狄小石可以說是個天生的馬大哈,當初能勉強考入一所三流大學都全賴祖墳冒了煙,對勞什子的四書五經更是一竅不通,念起來都拗口無比,等同半個文盲,想要去考個舉人回來豈不是猴子撈月?更別說屁的金榜題名了。心中暗暗叫苦,吱吱唔唔道:「呃,這個,這個,我只怕,只怕……」

    狄子仲正說在興頭上,根本沒注意狄小石的異樣,繼續眉飛色舞道:「小弟你高中後,我就算傾盡家資也要鋪出門路,為你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步上大好的錦繡前程。之後你再照應我這個哥哥在地方上經營生意,咱們兄弟同心協力,狄家門楣榮華光耀、大富大貴之時還不是指日可待麼?就算母親大人被賜封為誥命夫人也非難事。」

    狄母在旁聽了這番美好前景,歡喜得面上早已綻出一朵大菊花,拭著眼角道:「誥命夫人的風光為娘倒也不奢望,只求你們兄弟富貴安康也就心滿意足了。若是真有子仲所說的那麼一天,你們的父親九泉有知,一定高興得緊,我也可以了無遺憾去見他了。」

    何朝蘭挽著婆婆的手,親親熱熱地笑道:「媽,瞧你老人家說的?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狄母醒悟,亦連聲道:「哦,是娘高興得糊塗了,大家開開心心地說著話,這種話怎麼當講呢?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見他們一個個憧憬得找不著北,一張餅是畫得越來越大,狄小石越發叫苦,咳嗽一聲,道:「嗯,這個考科舉嘛,你們千萬別抱多大希望,我這病雖然好了,但是以前學的東西也忘得一乾二淨了,不要說考進士,就是考個舉人我也沒半點把握。」

    狄子仲一怔,笑道:「小弟你不要有壓力,我們明白你身體剛好,也不是硬要求你一次考取,今年不行,就等明年好了,明年不行,就等後年好了,反正你年紀還小,不急不急。」

    何朝蘭亦道:「是啊,前程雖然重要,但是叔叔的身體更緊要,就算今年不願意去考,我們做兄嫂的也理當體諒支持,等養好了身子再考也不為遲。」

    狄母聽了很是慰貼,摸著她的手誇讚道:「還是朝蘭通情達理,更會體貼人,我有了你這樣一個賢淑的媳婦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何朝蘭嘴上如蜜裡調油,乖巧地奉承道:「哪裡?是我命好,才能遇上您這麼一位慈祥可親又疼愛晚輩的好婆婆,還有叔叔這樣才高八斗的國家棟樑之材。」

    還才高八斗的棟樑之材?狄小石撇撇嘴,自己是八斗燒火的木頭廢材還差不多。

    狄母聞言更是打從心窩裡滾燙起來,感慨噓唏道:「朝蘭啊,我原以為你看見小石有病,因此一向對他顯得冷淡,沒想到你暗底下原來是這般地看重關心他,為娘一直對你有些誤會,你不會怨怪為娘吧?」

    何朝蘭水汪汪的眼眸裡閃過一絲異色,媚笑道:「媽,做小輩的不能讓長輩放心信任,當然是小輩的過錯,朝蘭怎敢對媽存有半分怨念?」

    狄子仲面上也帶著些許異樣之色,望了妻子一眼,岔開道:「小弟,你還皺著眉幹什麼?大家都說了,你的身體健康最要緊,今年這鄉試不去也罷,至多耽誤一年的工夫,沒什麼大不了得。更何況你在家多用功溫習一年,明年秋闈的解元說不定就是非你莫屬。」

    又不是風流才子唐伯虎附上了你家傻老弟的身,這解元說中就能中麼?狄小石大搖其頭,心想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自己頂著個眾望所歸的天才名頭,這一肚子草包終究會給識破,不如趁早讓狄家人死了這條心。只得硬著頭皮,苦著臉道:「唉,你們聽我說好不好?我是真把書本上的東西忘得乾乾淨淨了,別說考經義論策的八股文,現在就是讓我寫上幾個字都難。」

    聽他說得認真,狄子仲的臉色登時沉了一沉,強笑道:「小弟不必如此自輕,謙遜也應有度才是,太過自餒反而不好。」

    狄小石叫道:「我哪有謙遜自輕?不信你拿筆來,我寫上幾個字讓你瞧瞧就知道了。」

    狄子仲臉上的笑容又勉強了幾分,掩飾著喝道:「狄安,你耳朵聾了,沒聽見二少爺的吩咐麼?還不快去取筆墨紙硯來?」

第三章 兄嫂

    盯著大好宣紙上那歪歪扭扭毫無筆法可言,猶如一條條禿頭蜈蚣爬在上面的「狄小石」三個大字,眾人均是面面相覷,表情各異。

    狄小石一攤手,愁眉苦臉道:「我確實忘光了,絕對沒有弄虛作假,你要不信我也沒法子了。」

    狄小石納悶不已,心道這個便宜哥哥即便痛惜弟弟,也不至於激動成這副德性罷?忽覺口渴,順手在桌上端了一杯水喝。

    狄母勉強露出一絲笑容,勸道:「子仲,你也不要太心疼你弟弟,他以前的學問通通忘了也不打緊,只要人好了,還怕以後……」

    狄子仲突然一把將那張宣紙扯爛,眼裡似要冒出火來,大聲冷笑道:「我心疼他?哈,笑話,我是心疼那……」

    何朝蘭忽地用力咳嗽了一聲,打斷他道:「子仲,媽說得沒錯,叔叔的身體好了就比什麼都強,即使文采趕不上從前了,你也不用太過痛心失態。」

    狄子仲陡然住嘴,硬生生乾笑兩聲,才道:「是,是,我是太痛心太激動了,唉,小弟他,唉,可惜啊。」他臉上的笑此際比哭還要難看上幾分,倒是的的確確痛心疾首到了極點。

    何朝蘭又道:「媽,叔叔的身體如今既然好了,那他跟龐家的親事也該提上日程了,聽說龐家的孝期已過,龐家千金也早至婚嫁之齡,想必再沒有什麼借口推脫了吧?」

    狄母聞言一拍手,喜笑顏開道:「對啊,我這幾天光顧高興了,一時倒忘記了這事,小石是該把未婚妻娶回家來了。」

    未婚妻?狄小石正吞了一口水入喉,當即全數噴將了出來,嗆得滿臉通紅,一邊咳,一邊結結巴巴道:「未……未婚妻?我……我有沒過門的老婆?」

    大家都知道他失憶得厲害,也不以為異,當下狄母就詳詳細細說給了他聽。

    原來五年前,也就是狄小石十三歲考中秀才的那一年,聲名遠播,有多戶人家相中了這位神童,托媒人上門說親。當時狄父尚未過世,作主挑了臥牛鎮上開藥材鋪的龐家,雙方選了黃道吉日換貼下聘結為親家,只待狄小石與龐家小姐年齡合適後就正式迎娶。

    這門親事原也可稱為門當戶對天作之合,但偏偏節外生枝。起因自然是狄小石訂婚後不久就無緣無故中邪犯病,從此變得瘋瘋癲癲,狄父氣急下一病不起,百般尋醫問藥只是不見好轉,雖經狄子仲娶何朝蘭過門沖喜亦是無濟於事,於當年間就撒手人寰。

    狄家去了頂樑柱,雖不說家道就此中落,但光景已是遠遠不如往昔。而那龐家呢,也不知走了什麼運道,生意卻是越做越大,在第二年就把藥鋪開到了州府灞水城去,這幾年裡順風順水如滾雪球般,竟是一連開了十幾家分號。前兩年更舉家遷入了灞水城落戶,而今在偌大的灞水城倒也算得上一戶大商家了,狄家與之相較已是不可等同並論,差了不止一兩個台階。

    狄母滿臉的笑,說道:「去年我曾備了禮,讓子仲去龐家請期,誰知天不作美,龐家的老奶奶仙去沒多久,一年之內不宜婚娶,也就耽擱了下來。如今龐家千金應當守滿了孝期,小石的病也痊癒,這一成親,咱們狄家也可說是雙喜臨門了。」

    狄小石聽後發了半天呆,忽然問:「那龐小姐叫什麼名字?長得漂不漂亮?」

    他明白這古代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訂下的親事,就跟現代社會打了結婚證一般無二,是板上釘釘賴也賴不掉的,他除非拋卻狄家二少爺的身份逃之夭夭,否則就只能企盼對方不是頭「恐龍」了。

    何朝蘭笑道:「叔叔大可放寬心,龐家千金閨名慧珠,少時就天生麗質,姿容在臥牛鎮數一數二,現在大了想必更加出落得貌美如花。」

    貌美如花?這「如花」在咱地球那旮旯可不咋的,早被周星星同學弄臭了,狄小石嘀咕。

    他心想何朝蘭既然說得這麼肯定,那個龐慧珠的相貌多多少少也應該有幾分看頭,絕對不是頭恐龍,只不過,也別是母老虎和河東獅子才好,要不然自己還得乘早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又問道:「龐小姐的性格怎麼樣?」

    何朝蘭眼神微閃,笑道:「這我就不大清楚了,只是聽聞龐小姐性情比較活潑,不怎麼愛女工針線,但對琴棋書畫吟詩作賦倒是很感興趣,才氣在灞水城裡的名媛淑女當中頗為有名,就算許多文人學士也是聽說過的。」

    這個時代,一個未出閣的大家閨秀名聲在外,實在不能算是什麼好事,何朝蘭這話裡其實已經隱晦地透露了很多信息,無奈狄小石肚子裡沒生那麼多彎彎腸子,根本聽不出來。

    他心下一琢磨,那龐慧珠既漂亮又有才氣,想必凶悍不到哪去,更是醫藥連鎖集團董事長的寶貝女兒,鈔票大大的有。自己在地球上要想討回這麼一個老婆,不是女方家裡人瞎了眼,就是賊老天瞎了眼,早該偷笑得爆腸了,還唧唧歪歪考慮個屁啊?

    當下狄小石打定了主意,氣昂昂地一揮手,道:「好,事不宜遲,明天我就去龐家把老婆娶回來。」

    狄母笑得跌足,道:「兒啊,娶親又不是過家家,哪有這麼簡單?總得合乎規矩體統才成,不過說的也是,這門婚事越快辦妥越好。子仲,趕明兒你就叫人置辦請期禮,選好幾個吉日,再到灞水城去請親家老爺盡快定下親迎的具體日子。」

    何朝蘭搶在狄子仲前面應了,又對狄小石笑道:「叔叔,不管怎麼說,我們狄家想光耀起來都得依仗著叔叔你。我瞧你的失憶可能只是暫時的,有朝一日必定會恢復過來,所以茶鋪和田地裡的一些粗雜事務就不勞你操心,有我和子仲看管著就行了,你只管在家慢慢休養。」

    狄母深以為然,稱讚道:「我的好媳婦真是深明大義。」

    狄小石生性不願多傷腦筋,能當甩手少爺當然求之不得,更沒多想,大大咧咧道:「那就辛苦你們了。」

    從房中出來,何朝蘭嫵媚面容上的笑意立時水洗般褪得乾乾淨淨,冷著臉回到自己的房裡,恨恨道:「看來我們是什麼都落空了,狄子仲,你這個廢物弟弟還不如繼續傻了的好。」

    狄子仲還在為替狄小石恢復秀才功名而打點給學府大人的錢財心痛,唉聲歎氣道:「也不是全落了空,只要小弟跟龐小姐成婚,到時我們多少還應該能受到龐家的照應沾上一些光。」

    何朝蘭柳眉倒豎,氣道:「狄子仲,我看你們狄家人全跟那傻子變傻了,龐家會把女兒嫁給那傻子?別做這個夢了。」

    狄子仲一愣,道:「你怎麼就肯定龐家不會把女兒嫁過來?」

    何朝蘭冷笑道:「哼,龐家要不是有意悔婚,以兩家的關係,他龐家老夫人過世,豈有不派人上門來報喪之理?若非你去請期,只怕現在還不會知曉這件事。」

    狄子仲臉色一變,道:「悔婚可不是小事,小弟前些年犯病,龐家藉故生事還有情可原,但是現在小弟已然病癒,龐家哪能說悔就悔?打起官司來保準他家吃不了兜著走。」

    「你以為龐家人都跟你們狄家人一樣沒見識?」何朝蘭冷笑得越發不屑,道:「依我看,他龐家是早打定了這個主意,才舍下臥牛鎮的祖業搬去灞水城。州府裡虎狼之勢的豪門巨室哪會少了?龐家今非昔比,要攀上一家權勢又有什麼難的?到時狄家想跟他們斗還不是自尋死路?」

    狄子仲臉色一變再變,彷徨無計道:「那怎麼辦?若真如你所說,我們豈不是進退兩難,總不可能主動向龐家提出退婚罷,那該得賠出多少錢來?」

    見丈夫這般惶然失措,何朝蘭眸底閃過一絲鄙夷,恨鐵不成鋼道:「你急個什麼勁?要急也是他龐家急才對,這門親事當然是結不成的,只能先拖著。不過你的傻子弟弟就算拖上十年八年也不成問題,他龐家大小姐可拖不起三年五載,遲早會托人先上門說和,那時我們拿點好處收手,彼此留個顏面和和氣氣收場也就是了。」

    狄子仲茅塞頓開,喜道:「是極,是極,娘子真是秀外慧中才貌雙全,我狄子仲得你這位賢妻,如得一寶呀。」

    「這樣你就覺得高枕無憂了嗎?」何朝蘭臉現怒氣,恨聲道:「這樁事也還罷了,難道你沒聽見我說你那廢物弟弟不如真瘋了傻了的好?你知不知道,如今他半癡不呆的,對我們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禍害?」

    「他不瘋不傻我還少操點心,能是什麼禍害?」

    狄子仲漫不經心地說著,但旋即臉色就突地大變,失聲道:「不好。」

    何朝蘭冷笑不已,道:「現在才想到麼?我瞧你比那傻子聰明不了多少。」

    狄子仲的確這時才想到,狄小石神智既然清醒,日後狄母去世,他自然不用再在自己監護看管下生活,狄家名下的所有家產勢必要一分為二,這可是天塌下來了的大禍事。

    一念及此,狄子仲只急得捶手頓足,惱怒道:「你還在說什麼風涼話?還不快點合計個解決的法子出來?這幾年裡,可是我辛辛苦苦做牛做馬才保存了這份家業,他就算是我親弟弟,也休想坐享其成平白分去一半。」

    何朝蘭冷哼道:「等你合計出法子,恐怕黃花菜都涼了。剛才我不是已經說妥了麼?家裡的事務不用那傻子插手,我們可以趁機動些手腳,先做好減少損失的準備,日後再慢慢計較一勞永逸的法子。」心中忽然後悔,暗想,當初不該為了節省一些用度開銷,勸狄母做粗布衣裳出來遮人眼目,否則那傻子不定早被歹徒綁票謀害了,那才是真正的一勞永逸,今日又哪會為此頭疼煩憂?

    無法將狄家產業全部據為自身所有,狄子仲仍是覺得心痛肉痛,不過氣色多少好看了一些,道:「也只能慢慢打算了。」

    忽見嬌妻面色不豫,狄子仲連忙堆出笑來摟,討好道:「多謝娘子替為夫排憂解難。」

    何朝蘭一把打開他的手,寒著臉道:「我只會說風涼話,不要毛手毛腳。」

    狄子仲陪笑著又纏了上來,低聲下氣道:「娘子息怒,是我錯了,今後凡有什麼事,我全聽娘子的吩咐就是了。」手已伸入她的衣內上下亂摸。

    被撩撥得幾下,何朝蘭的身子就酥了,恨聲罵句不成器的死鬼,由得他抱上床去。

    兩人一番雲雨,何朝蘭趣味漸濃,正低一聲高一聲地喘息吟哦,狄子仲忽然拚力衝刺數下,一洩如注,喘著粗氣軟倒在一旁。

    何朝蘭剛剛到得興頭上,沒想狄子仲就匆匆完了事,只覺渾身空虛騷癢得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不禁又氣又惱,恨恨地轉身睡去。

第四章 種桔

    哥哥嫂嫂心裡的算盤,沒心沒肺的狄小石自是全然不知,第二天一早又帶著狄安在街上開始晃蕩。轉悠了一陣,忽然望見前面一間店舖旁圍了一群人,似在瞧著什麼熱鬧,狄小石自然也不願錯過,於是也擠了上去。

    大楚國尊道教為國教,上至朝中達官豪紳,下至民間販夫走卒,國民大多亦虔誠信奉,見這道人禮數周正,眾人都連忙回禮,紛紛道不敢當道長的大禮。

    原來這是個到處化募打秋風的遊方道士,狄小石嘀咕,心道你有手有腳,憑什麼要我平白施捨你?正覺得無趣待要走開,卻見邊上眾人全都面露喜色,但又不見掏銀錢出來佈施打發,只是更顯恭敬眼巴巴地看著那道人,心中不由一奇,又停下來看個究竟。

    青袍道人問旁邊的店舖主人要了一把小鍬,就地挖了一個小坑,從葫蘆中傾出一物,先合揖肅穆默禱了幾句,然後慎重其事地將之埋入坑中。

    狄小石探頭一瞧,卻見依稀是一粒乾癟癟的果核,疑惑道:「這道士要幹嘛?準備變戲法麼?」

    他問的自然是狄安,但身側幾人聽見,均向他怒目而視,其中一老者更怫然作色,呵斥道:「你這少年好不更事,怎能對仙長這般放肆?就不怕神明降罪?」

    狄小石心中不爽,但見他是個老年人,也不好惡顏相向,只翻眼道:「誒,我叫他道士怎麼了?剛剛還聽你們道長長道長短地叫,轉眼就改口變成仙長,難道他現在不是人了?」心道我沒叫他牛鼻子就算客氣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34:12



    狄安唬了一大跳,扯著狄小石的袖子,急聲道:「二少爺,這位仙長道法高深,神通可不是一般道長所能相提並論的,仙長這是在作法,二少爺千萬別亂說話。」

    這時青袍道人已然將坑中泥土填上,抬眼望住狄安,正色道:「這位小施主此言差矣,凡天下道門弟子,術法境界雖有強弱精微之分,但拳拳向道之心卻無貴賤之別,小施主切莫再妄論吾道中人尊卑高下。」

    狄安誠惶誠恐道:「是是,小的不懂事,多謝仙長教誨。」

    青袍道人微微頜首,也不再與他多說,又問那店主討了一碗清水來,灑在埋著果核的土坑中,閉上眼雙手合什,面相莊重地唸唸有詞。

    旁觀的眾人見狀越發敬畏,恭恭敬敬地悄立一旁,連呼吸都不敢喘重了,生怕驚擾到仙長施法。

    這牛鼻子裝神弄鬼地搞什麼名堂?狄小石丈二摸不著頭腦。正在嘀咕,突然間眼神一滯,像被一輛車狠狠地撞進了腦袋裡,嘴巴張得連下巴都差點掉落在地,日哦……

    只見那道人揚手打出一張黃裱符,遇風自燃化為灰燼後,泥坑裡居然鑽出了一根綠油油的幼苗,抽穗吐蕊見風就長,不到片刻的工夫,便生成了一株茁壯的小樹,枝葉青翠,隨風招展婆娑擺搖。

    這小樹長得飛快,不停開枝散葉,再過得一刻,就生長得約有成人高,手臂粗細,鬱鬱蔥蔥茂盛異常。

    日哦,這是一棵桔子樹,娘的,這是一棵桔子樹……狄小石只覺得腦袋裡就像有好幾列火車在轟隆隆地跑,混亂得一塌糊塗。

    須臾間,桔樹又綻開簇簇或淺藍或紫白色的嬌艷花朵,清香馥郁撲鼻,迎風翩翩起舞,煞是好看。一陣急風吹過,滿樹鮮花驀然飛離枝頭,蹁躚若蝶漫天飄飄蕩蕩,就如憑空灑下一場芬香花雨,美不可言。

    狄小石目光呆滯,視線直勾勾地隨著滿天飛花移動,卻見它們甫一飄落地面,便消隱得無影無蹤,盈盈芬芳再無處可覓。

    再抬頭看時,樹上已然結滿黃澄澄的柑橘,個頭約有一拳大小,沉甸甸地垂掛在枝頭上。

    仙術?妖法……狄小石這時的腦袋裡已經是如同有幾十架轟炸機在打轉了。用力捏了一把大腿,疼痛下稍許清醒過來,咬牙切齒地想,你姐姐的賊老天,難道把老子穿越到一個神仙妖怪滿天飛的鬼世界來了麼?日你祖宗,連皇帝老兒都混得窩窩囊囊低三下四,這叫老子怎麼混得下去?

    此時聚攏的觀者越來越多,將這處圍得水洩不通,個個喜形於色,紛紛說今天行了大運,竟然能遇上仙長普施仙緣。

    那青袍道人從樹上摘了一個柑橘,隨手遞給店主,微笑道:「擾了貴店的生意,貧道甚為過意不去,這枚瑞果便當是致歉了。」

    店主歡喜得滿臉放出紅光,連連感謝不盡。

    青袍道人又望向眾人,揚聲道:「此乃貧道不惜損耗真元法力培育而就的瑞果,貧道不敢妄言能比擬奪天地造化之功的仙果靈丹,食之便可羽化登仙長生不老,但滋陰補陽壯脾健胃的功效也略有一二,長往服食百病難生,亦未嘗不可延年益壽。若有哪位施主願與貧道結緣,一枚瑞果五兩白銀,自行取之便是。」

    這貌相看上去浩然不凡,頗有神仙風骨的道士竟是在打廣告賣狗皮膏藥?狄小石不禁愕然,仔細一看,那樹上的所謂瑞果跟街邊叫賣的普通柑橘根本沒有區別,不知道算是哪門子的瑞果?

    一個柑橘五兩銀子?日哦,這神仙絕對有做奸商的潛質,狄小石琢磨。他對這個世界的物價也已然有所瞭解,就大楚國來說,五兩銀子可以讓一戶五口之家的平民吃上兩個月的伙食了,如果用來買桔子,便買上幾大車也綽綽有餘了。

    青袍道人話音一落,早有人迫不及待地掏出銀兩,爭先恐後擠上前來,嚷道:「仙長,我要,我要。」

    這兒是毗鄰官道的繁鬧大街,圍者多是做買賣的往來行商,其中不乏財大氣粗的款爺,一買就是十個八個。很快,樹上百來枚柑橘就像不要錢一般,被摘得乾乾淨淨。有一些爭搶不及的人捶胸頓足懊喪不已,又即懇請仙長再行施法培植瑞果。

    青袍道人卻是微微一笑,搖頭道:「非是貧道不能,而是貧道不欲為也。這世上機遇因緣,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諸位施主勿要強求,日後有緣,自可再續。」

    說罷,青袍道人長袖一揮,那一株蔥鬱桔樹與遍地的銀錢立時消失不見。他復又略略稽首,轉身飄然而去。

    那道人走了許久,圍者仍是久久不散,或欣喜或懊惱地嘖嘖議論感歎。

    狄小石忽地想起,這道士能夠無中生有植樹結果,即使不是降妖除魔的神仙之流,也多少有點驅鬼辟邪的神通。這鬼世界詭異得緊,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遇上危險,自己碰到了奇人異士怎麼就不向他討教討教?就算死乞白賴也要學點本事回來防身塞,否則以後可能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姐姐的,這顆腦袋銹斗了,怪不得在地球時被人說是馬大哈二百五……

    極度痛悔地回到家中,這一夜在炕上不知翻來覆去了多久才合眼。睡得正香時,忽然隱隱約約地聽見有人在耳邊輕喚:「傻小子,傻小子,醒醒。」

第五章 神仙美侄女

    狄小石一向睡得死,無意識地抓抓耳朵,咂了咂嘴又自沉沉酣睡過去。

    「阿嚏。」

    狄小石茫茫然撐開眼皮,便見眼前出現一張清麗無匹宜喜宜嗔的嬌媚面龐。

    竟是一位絕美的少女俏生生地立在床前,紅唇皓齒秋波盈盈,肩如刀削腰若絹束,身段窈窕修長動人。窗外月輝如水,輕灑在她潔白如玉的精緻俏面上,清澈黑亮的眸中散發出奪人神魂的靈秀光采,一襲雪白羅裳下的身姿更顯得輕盈優美,風情綽約若仙。

    這鬼世界做夢能夢到這樣的超級大美女?狄小石躺著一動不動,傻傻地張開嘴,問:「神仙姐姐?」

    那白衣少女噗哧一笑,如同百花齊放,滿室月光頓時黯然失色,輕笑道:「傻小子,怎麼又叫我神仙姐姐了?是不是惱我這些日子沒來找你?傻小子,我是真的沒空,前些天碰上了一個非常討厭的惡人,我好不容易才甩掉他……」

    這不是夢,狄小石一巴掌重重拍在自己的額頭上,完全清醒過來,掀開被子一骨碌翻身爬起,熱情招呼道:「美女,請坐。」

    白衣少女一愕,還未再說什麼,又聽狄小石慇勤道:「美女要不要喝茶?我幫你去倒。」說著就光腳跳下了地。

    白衣少女眸中異芒閃動,裳袖微微一拂。

    狄小石只覺身體一滯,突然間無法動彈絲毫,像被什麼牢牢地凍結住了,保持著一條腿向前邁出的行走姿勢,瞧起來甚是滑稽。不由怪叫道:「怎麼回事?美女,是不是你弄的鬼?」

    白衣少女繞著他行了一圈,驚疑不定地上下打量他,訝道:「傻小子,你怎麼連我都不認識了?噯,不對。」

    她輕噫了一聲,忽地從袖中探出一隻嫩藕般的纖纖素手,五指張開,一道淡淡紫芒自掌心如帛舒捲,疾射而去,倏然沒入狄小石體內。

    「喂,喂,美女你要幹什麼?快放開我,我絕對不是見色起意圖謀不軌的色狼,呃……」狄小石正自大叫,突然住嘴,警醒到這絕美少女與日間所遇的那青袍道人一樣,定是有著神奇本事的異人,而且還認識傻子狄小石。但自己這個馬大哈加白癡看到美女就忘乎所以,只顧著大獻慇勤,卻是疏忽了這一茬。

    過得片刻,白衣少女收回那道淡紫長芒,秀眉微蹙,自言自語道:「怪了,又並非是幽靈奪舍。」

    狄小石總算還沒笨到家,想明白之後,忙道:「美女,我就是狄小石,前幾天撞了頭,人雖然不傻了,但是以前的事全忘光了,現在只有別人認得我,我不認得別人。」

    白衣少女愕然,道:「還有這種事?難道是靈魂離體?也不對呀,靈魂離體就會完全變成行屍走肉才是。」搖了搖頭,托腮凝眉苦思,姿態之美之媚是不用說,但也頗顯幾分嬌憨稚意。

    狄小石四肢動彈不得,只好擠眉弄眼地叫道:「喂,美女,你放開我再慢慢想好了,這種姿勢怪不得勁。」

    白衣少女竟也聽從他的話,哦了一聲,羅袖又即微拂,撤去禁制。狄小石身子驀然一輕,登時跌仆在地,差點摔了個嘴啃泥,哇哇叫道:「美女你先打個招呼好不好?這樣會害死人的。」

    見他跌得狼狽,白衣少女咯咯咯俏皮地笑了起來,道:「誰叫你笨手笨腳的?摔了活該。」

    狄小石爬起,糗然道:「你認得我我不認得你可不公平,美女,你到底是誰,跟我是什麼關係?」

    白衣少女又黑又亮的眸子滴溜溜一轉,又問道:「傻小子,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狄小石舉起手道:「千真萬確如假包換。」又不滿地說:「不要叫我傻小子成不成?我叫了你這麼多聲美女,不說投桃報李叫聲帥哥猛男來聽,也應該稱呼得客氣一點塞。」

    白衣少女美眸一眨不眨地瞧著他,神情有幾分欣然,有幾分歉疚,又還有幾分失落,竟是說不出的奇怪,輕聲道:「原來你當真不認識我了,也不像以前那般傻了,這樣也好,我就可以放心了。以前,真的是對不住你。」

    狄小石再遲鈍,也能看出聽出一些東西來,試探道:「以前你對……對我做了什麼事是嗎?」

    狄小石的換魂附體不屬於任何法術邪功的奪舍,根本探查不出原因,白衣少女心思單純,沒懷疑他是個西貝貨,也沒再深究,歉然頜首道:「嗯,當初是為了我,你的魂魄受到難以修復的傷害,才變成了一個傻子。」

    她凝視著狄小石,頓了一頓,又道:「為了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我原想照料你這一輩子,現在看來不用了,以後,你就好好過日子吧。」

    沒頭沒腦地交待幾句,白衣少女顯然就待離去,狄小石卻還是稀里糊塗,只明白了她就是害那狄小哥兒變傻的罪魁禍首,忙叫道:「等一等。」

    白衣少女駐足道:「怎麼了?」

    狄小石哪能就這樣放她走?裝模作樣苦著臉道:「我的傻病雖然好了,可是人卻變笨了,你可不能就這麼扔下我不管。」

    白衣少女嗔道:「你這傻小子還是這麼纏人。」

    話雖如此,她的神色卻是顯出幾分欣喜,笑盈盈地問:「你捨不得我是不是?好,我不走也成,不過以後還得讓我叫你傻小子。」

    狄小石沒想到她這般好說話,大喜道:「只要你不走,除了兒子孫子,你叫我什麼都行。」

    白衣少女先是一呆,旋即笑得彎下了腰去,半天才直身,橫他一眼道:「人一好就變得油嘴滑舌了,那我叫你侄子,你應不應?」

    狄小石臉皮相當厚,滿不在乎道:「你叫啊,你叫我就應。」

    白衣少女秋波一轉,卻真叫了:「侄子。」

    狄小石應得飛快:「嗯,侄女,什麼事?」

    白衣少女又咯咯咯笑了起來,伸出蔥一般的玉指朝他腦門上彈來,啐道:「還說自己變笨了,根本就是騙人。」

    狄小石笑嘻嘻地受了這一指,涎著臉道:「我是真的很笨,不過有你在身邊,我不知道怎麼就聰明了許多。」

    狄小石的性格原本是自來熟,尤其看到美女更是人來瘋,白衣少女卻是有著特殊原因,兩個人的相處自然融洽得有如天經地義,毫無陌生隔閡。

    兩人說說笑笑鬧鬧了好一陣,狄家卻沒有一個人醒覺來看,狄小石知道定是白衣少女用了什麼法術,期盼地問道:「神仙美侄女,我瞧你本事挺大的,教我仙法好不好?」

    白衣少女嗔道:「亂七八糟的叫些什麼?難聽死了,還像從前那樣叫我素兒姐姐好了。我的修煉法門你是不能學的,學了對你不但沒有半點好處,反而大大有害。」

    狄小石大失所望,但相信白衣少女決計不會騙自己,皺眉道:「叫你姐姐我可不幹,也不沾你的光,最多叫你素兒。我為什麼不能學你的修煉法門?」

    白衣少女素兒倒不計較他怎麼稱呼自己,只笑道:「我不告訴你,讓你自己去猜。」

    狄小石心癢難搔,連番追問,素兒只是不肯說,被他纏得緊了,就板起俏面,佯恚道:「你再問,我可走了。」

    狄小石忙抓住她的手,涎臉道:「好,我不問了,你給我說說以前的事吧。」只覺觸手處溫潤膩滑,鼻中幽香縈繞,心中不由一蕩。

    素兒也未甩開他,反而反腕握住了他的手,輕笑道:「好啊,這裡不大方便,我還是帶你去平常散步的地方,慢慢說給你聽罷,你可得抓緊啊。」

    握著她軟綿綿的溫滑小手,狄小石心道我一定抓得緊緊的,打死也不放手。正在想時,忽覺勁風撲面,定睛一瞧,竟然已是身在半空逆風疾行,距離地面只怕有好幾十米高。不由嚇了一嚇,一把抱住素兒不堪盈握的小蠻腰,叫道:「喂……」

    剛吐出音來,就被一陣急風灌進口中,哪還能再說出一個字來?

    素兒見狀抬臂虛空一劃,兩人身前立即浮現一片淺紫光弧,將吹向頭臉的烈風悉數擋住。狄小石這才興奮地叫了出來:「哇呀呀,我飛起來了,素兒你真是了不起。日哦,他娘的太爽了。」

    見他出口粗鄙,素兒卻也不以為意,好笑道:「傻小子,以前也不知帶了你多少次,就沒見你這麼激動過,看來傻病是真好了,不過也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停一停又道:「我修煉出金丹沒多久,這還只是低階段的駕風,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傻小子你就別大驚小怪了。」

    狄小石初次肉身飛行,不免大感新鮮刺激,一邊興趣盎然地瞧著下方飛速掠過的地面景物,一邊問道:「飛還分很多種麼?」

    素兒對他是有問必答,盡量詳細解釋道:「嗯,我這是最低級的御風,然後再是馭風,兩者也可以說是御物和馭物,算是俗稱為騰雲駕霧的普通飛行術。再往上,則是化形瞬移,這樣的神通得修行大成才能辦得到,境界距飛昇也差不多了,塵世裡的修行者根本找不出幾個。至於天界中神仙的飛行術是什麼樣的我就想像不到了。」

    雖然心裡已經有了認知,狄小石仍不禁訝道:「天上還真的有天界?修煉也真能飛昇成仙?」

    素兒道:「當然了,不為了成仙我們辛苦修行幹什麼?除了天界,冥界也是有的。凡是世間生靈,如果不是通過修煉飛昇入天界長生不老,那就只能墮入冥界等待重新輪迴了。」

    狄小石順口道:「有仙就有魔,既然有天界,那靈界妖界魔界修羅界之類的也應該有了?」

    素兒奇道:「傻小子你還懂得挺多嘛,不過鬧了笑話,告訴你吧,據我所知呢共有三界。靈界與冥界是一體,又叫地界,人界其實就是人和妖精鬼怪共存的一界,而魔界和修羅界本來就沒有區別,天界應該包含了魔界和仙佛界。」

    其實,這個位面空間的構造遠較她所說要來得複雜,這只是修行者的粗略劃分而已,不過能有這般見識的已經不容易了。

    素兒歇了一歇,又道:「這天地人三界聯繫是有的,但只能通過非常特殊也非常困難的方式往來。就像你想去天界,就必須修煉到一定境界才能飛昇過去。若是想去陰曹地府呢,就簡單得很了,撞牆上吊抹脖子都成。」

    她性格甚是活潑開朗,說完,就忍不住咯咯咯嬌笑起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35:24



    地界、人界、天界!

    靈與鬼、人與妖、仙與魔各自同處一界,三界既似連通又似隔絕,相互依存影響。

    狄小石總算對這個世界的大環境有了大致的系統認識,隨口問道:「人升上天界就成仙佛,妖怪升上天界就成魔嗎?」

    素兒不知怎麼忽然有點生氣,不忿道:「誰告訴你修行者一定成仙佛,妖一定成魔了?這只是修煉法門的區別而已,人有修魔的,妖也有修仙修佛的。妖精鬼怪不見得比人邪惡可怕,人也不見得就比妖精鬼怪有哪點兒善良高貴。」

    狄小石頗有同感,點頭道:「這倒是沒錯,其實很多人比妖魔鬼怪更要陰險可怕,更沒有人味。就拿白娘子來說吧,她嫁的那個老公許仙簡直不講一點感情,呃……」忽地警覺,急忙打住。

    幸好素兒見他贊同自己的觀點,十分開心,也沒注意聽他後面的話,轉嗔為喜,咯咯笑著表揚道:「傻小子,你可比許多糊塗蟲明白事理多了,以後誰再敢說你傻,我就幫你狠狠地教訓他。」

    暈哦,把傻小子掛在嘴邊碎碎念的還不是你自己?狄小石鬱悶不已,心知抗議也是徒勞無效,又問道:「人界的修行者和妖怪修煉到一定境界應該也能長生罷?在人界有什麼不好,為什麼非要飛昇天界呢?」

    素兒不假思索道:「不管人還是妖,要是力量強大到了某個層次,必須飛昇不可,否則就會被天劫打得萬劫不復形神俱滅。」

    狄小石恍然哦了一聲,腦海中突然隱隱約約地閃過一個奇怪的意念,回心去想時卻又毫無頭緒可尋。

    素兒駕風的飛行速度的確沒有瞬息千里的神奇,但比起世俗的交通工具來終歸要快上許多倍。飛了約半個時辰,下方出現一個廣袤的草原,憩息著成群的牛馬,似是一個大牧場。

第六章 橫禍

    素兒又往前飛了一刻,深入牧場腹地後才帶著狄小石降下。

    先前素兒並未在意,這時才覺出姿勢的曖昧,俏臉微微一紅,薄嗔道:「傻小子,又不會摔了,你還抱這麼緊幹嘛?」

    素兒白他一眼,慍道:「好模樣不變,怎麼就偏偏變得這麼輕浮油滑?」

    狄小石叫屈道:「我哪有油滑輕浮了?我只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罷了,你要是不愛聽,我以後什麼真話都不說好了。」

    素兒原本也不是當真生氣,僅是不好意思而已,聞言卻真的有點惱了,怒道:「虧我對你這般好,這幾年裡一心一意照顧你,四處奔波尋找醫治你的靈丹妙藥,連自己的修行都耽誤了,你竟然想著說假話騙我。好,反正你也沒事了,我也不再虧欠於你,從此之後我們就恩斷義絕互不相干。」

    雖然素兒的付出是為了那個傻子前身,狄小石並未沾光,但也足以說明她本性的善良。狄小石一聽馬上投了降,忙拉住她的手賠不是道:「是我的錯,素兒你打我罰我罷,千萬別生氣。」

    「不稀罕。」素兒板著俏面轉過身,卻也沒有甩手而去,待狄小石賠盡了笑臉和小心,才高姿態地仰起下巴,不讓狄小石看見她眼中的盈盈笑意,哼道:「這次勉強原諒你算了,下次決不輕饒。」

    狄小石大喜,當然連聲應是。

    小小風波既散,當下兩人漫步於月色中,聽素兒述說前事。

    兩人之間的往事其實並不複雜,同樣是源於五年前狄小石剛考取秀才的時候。素兒在那時無意中發現一處被廢棄的修煉場所,禁制十分嚴密,極有可能是修行者飛昇時的閉關之所。

    修行者飛昇之際無法帶走隨身任何一物,但凡此類遺址裡面定然藏有不少寶物,都屬於無主之物,機遇可謂千載難逢。素兒欣喜不勝,自然要入內尋寶,無奈她的修為太低,就連最外層的防禦陣法也無法闖過,必須要找人來協助。

    這個助手倒不需要修行者,只要體質的五行屬性為金,且保持童男之身就成,狄小石恰巧合適,於是就被素兒找上了。其後破陣時發生意外,雖然成功破入了第一層的防禦陣,但狄小石的三魂五魄也盡皆受損,從此神智不清變得瘋瘋傻傻。

    素兒自責其疚,自此主動擔負起照看狄小石的責任,並到處尋求丹藥醫治,可惜卻是勞而無功,直至如今狄小石自行恢復。

    聽完前因後果,狄小石首先想到的卻是另一個問題,讚道:「五年前,素兒你豈不還只是一個小女孩?就有那樣的本事了,真是了不得。」

    素兒神色微異,還未說什麼,忽地聽見有人冷冷道:「你這少年有眼無珠,難道還瞧不出眼前是非人的妖孽麼?別說區區五年,就算再過上五十年一百年,她只怕仍是這般形貌。」

    素兒大驚,變色叱道:「是誰?」

    遠處驀然閃現一道黃色亮芒,疾如驚虹,眨眼之間已至兩人近前,光芒一斂,一個神容森肅面色微呈枯黃的男子隨即現出身形。爾後兩人耳邊才響起尖厲的破空聲,可見其速度之驚人。

    狄小石一嚇,叫道:「靠,真有神仙來了。」

    素兒俏面更是一白,驚道:「人劍合一的馭劍術?你是修行到了元神期的高手。」

    太沌神洲上,不論人妖,修行過程均分為引氣期、煉氣期、金丹期、化丹期、凝嬰期、元神期、分神期、合體期、化厄期、煉神期、渡劫期、大乘期共十二個時期,期間又有三個重要的分水嶺,分別為金丹期、元神期、化厄期三個漫長的階段。

    修行者凝結出本命金丹,就等於擁有元精正式晉入修行之境,能以本體駕風或御物飛行,修煉出元神,則等同超脫塵俗得窺天道門徑,即使肉身毀壞也可靈魂不滅。而化厄期至大乘期最為凶險,諸般外邪心魔侵擾不絕,順利度過後,唯一要做的就是撐過天劫迎接飛昇了。

    一般說來,修行者到達元神期,為免外界干擾及修煉需要,都會避開熙攘紅塵覓地苦修,若非必要,等閒不會在常人面前現身,更極少搭理世事。

    那男子眼皮一撩,眼神如冷電般在狄小石與素兒身上掃過,漠然道:「妖女還算有點見識。」

    聽他開口閉口妖孽妖女地叫,狄小石不樂意了,叫道:「喂,這位老大,就算你是神仙,也好歹講點文明禮貌行不行?」

    素兒心知自己還是金丹中期,修為太過淺薄,而且屬於不擅長戰鬥的妖族,別說與元神期修行者動手爭鬥,就連安全遁逃也殊非易事,怕狄小石觸怒對方,忙道:「傻小子,別說話。」

    她話音剛落,又聽見一聲怒喝:「小子竟敢在我師尊面前如此放肆。」

    厲喝聲中,遠處又迅疾射來一道亮芒,卻是一個青年駕御著一柄白光閃閃的長劍飛至,落地之際手捏收劍訣,飛劍頓時化為流光,自行飛入他背後的劍鞘中。

    素兒一見這青年,立時恍然他們是為著什麼而來了,心中暗自凜戒。

    狄小石聞言更是不爽,他生就一副臭騾子脾氣,這時脾氣一發,哪會管面對的是什麼人物?當即翻起白眼,哼道:「誒,這位老兄又是哪來的神仙?倒是管得寬,連話也不許別人說了,嘖嘖,還是做神仙凶橫霸道啊。」

    那青年臉上白氣一閃,豎眉厲聲道:「小子好大膽……」

    那男子輕咳一聲,打斷他的話,又掃了狄小石一眼,微訝道:「你的膽識不錯嘛,唔,根骨稟賦也屬上佳,堪稱一塊未經雕琢的渾金璞玉,沒想到在這樣的小地方還能遇見這等難得的人才,不錯不錯。」

    修行者在太沌神洲的地位極高,是各國爭相拉攏的對象,不折不扣的特權階級,無論平民抑或權貴,見了莫不恭恭敬敬誠惶誠恐,唯恐禮遇不周,如狄小石這般毫不客氣出言就頂撞的人可以說是絕無僅有。

    這男子顯然對狄小石很感興趣,一連說了幾聲不錯,又稍許放緩了面容道:「小朋友,我是天澤峰的賀一承,你可曾拜入哪處門下修行?」

    天澤峰?素兒又是一驚。太沌神洲道教盛行,脈系分支多不勝數,聞名遐邇的共有二十五個大流派,分為一宮、三殿、五門、七派、九峰。天澤峰的綜合實力絕對名列前十,其掌門人修為深不可測,在上一次的問道大會中幾乎問鼎教宗寶座,更被東方聯盟三大強國之一的北漢尊為聖國師,其實力之雄厚恐怖可見一斑。

    聽賀一承言下之意竟然想收才見面的狄小石為徒,那青年神情不禁一變,驚愕道:「師尊為何對這小子……」

    賀一承沉下臉,不悅地冷哼道:「於驊,你是在質疑為師嗎?」

    那青年於驊惶恐道:「弟子不敢,請師尊恕罪。」垂首退後,不敢再說話。

    狄小石亦是錯愕莫名,疑道:「你是什麼意思?要教我修行嗎?」

    賀一承頷首道:「不錯,你可願意?」他心中很是篤定,能夠修真煉道,幾乎是所有普通人孜孜以求的夢想,只是苦於無門可入,想必這少年定然欣喜若狂無疑。

    狄小石不喜反驚,尋思,這本事看起來大得不得了的傢伙見面就看上了自己,老子難道是什麼百年千年一遇的奇才麼?也太他娘的離譜了,這種天上掉下的餡餅會砸死人的,千萬吃不得。

    他思考及處理事情的方式都很簡單,當下就問:「你不是特意到這裡來收我做徒弟的罷?本來是想來幹什麼?」

    賀一承一愕,還未說什麼,素兒已將狄小石拉到身後,說道:「傻小子,他們當然是來找我的,這還看不出來?前些天,就是這個叫於驊的傢伙死追著我不放,沒想到今天還找來了他師父。」

    於驊喝道:「妖女,那天被你施詭計逃脫,今天可沒這麼僥倖了,還不束手就擒?」

    素兒根本不睬他,只對賀一承道:「我雖然是妖族,但向來避世清修苦煉,以求有朝一日得證天道超脫五行輪迴,從未荼毒殘害過世俗生靈,難道也為你們人類修行者所不容?」

    「素兒你是妖精?」狄小石這一驚非同小可,心想難怪她說教自己修煉有害無益,原來是這麼回事。

    賀一承冷冷道:「妖女,若你以往曾造過罪孽,也輪不到我來出手,自然早有人將你斬除不貸。本來人妖殊途,你既然沒有犯下傷天害理的罪行,我也可以任你逍遙,但你前番故意戲弄我門下弟子,分明是藐視我天澤正道,卻是寬恕不得。」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素兒心如明鏡,知道今天的事勢必無法善了。

    數千年前的太沌神洲上,人類與妖族原本雜居共處,各修其道互不相干。不過妖族均是天生的修行體,修煉出內丹後具有幻化形體之能,一向為心術不正的人類修行者所覬覦,想方設法捕獲妖族為已所有。或拘禁為奴僕役使狎玩,或抽取其妖力助長本身修為,更有邪惡及修入魔道之人,甚至將之煉製成陰狠歹毒的兵器法寶。

    妖族自是不甘任由人類修行者奴役迫害,有偏激者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雙方你來我往仇怨日深,雖未達到要將彼此斬盡殺絕的地步,但也漸成水火難容之勢。後來妖族被別有用心者大肆邪惡化渲染,普通百姓無不憎惡懼怕,妖族唯有遷移它處,如今太沌神洲人煙稠密的富庶之地已難覓妖族蹤影,即便有也極力隱匿不敢輕易暴露形跡。

    幻形後的妖族與常人無異,極難識破真身,這於驊的功力原本不足以辨別,那天卻偶然撞見了素兒變身,當即見獵心喜,糾纏了好幾日未能得逞才知難而退,不想今天仍鍥而不捨地找上門來。

    素兒暗悔自己慮事不周太欠謹慎,擺脫這傢伙後還在這附近出沒,徒然招來一場禍事,全心神提高警惕,亦冷顏相向道:「你們人類最是虛偽不過,一邊厚顏無恥顛倒黑白,一邊還假惺惺地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我也懶得跟你爭辯是非曲直,你想怎麼樣就直接說好了。」

    賀一承嘴角微微抽動,冷哼道:「妖女倒是牙尖嘴利,我也不與你多說。上天有好生之德,念你修行不易,我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歸依我天澤峰門中,誠心面壁悔過三年,輕藐不敬之罪便可就此抹消。」

    他神色肅穆凜然,又對狄小石道:「你根基雖佳,做人卻太糊塗,與這妖女相處這麼久竟還看不穿她的真面目,今日若非遇上我,日後免不了會有無妄之災甚或殺身之禍。你還不站過來,跟妖女一刀兩斷劃清界限?」

    狄小石自然不清楚這其中複雜微妙的因果關係,不過,他雖然還搞不清形勢,卻極不愛聽這話,梗著脖子道:「誒,你這話就不對了,素兒為什麼要去你家面壁悔過?她是妖又怎麼了?別說只是妖精,就算是鬼怪惡魔,我也愛跟她呆在一起,你又憑什麼要我跟她一刀兩斷?狗拿耗子多管閒事,當真以為自己是神仙老大麼?」

    賀一承萬萬料不到竟會受到這樣一頓搶白,極度錯愕下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眉間枯黃之氣陡盛。

    素兒亦沒想到狄小石這麼衝動大膽,急道:「傻小子,這裡沒你的事,你快走吧。」

    狄小石挺起胸膛,滿不在乎道:「怎麼沒我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素兒,你別怕,我就不信這兩個傢伙真敢拿我們怎麼樣。」

    見他一心維護自己,素兒又是感動又是焦急,頓足道:「唉,傻小子你……」

    那於驊又跳出來,怒喝道:「不知死活的小子,幫著妖女說話也就罷了,竟還敢如此頂撞我師尊,真正罪無可赦。」

    狄小石當真是膽大包天不知死活,更不知厲害凶險,撇嘴道:「狗腿子,要叫就滾遠點去叫,老子聽了煩燥。」

    於驊氣得全身發抖,厲喝道:「小子找死……咄。」

    他左手捏訣一指,背上長劍鏗鏘一聲,一束白芒陡然脫鞘躥出,疾如電蛇,在夜空中劃出長而曲折的光痕。彈指之間,劍芒便已劈至狄小石頭頂,勁風凜冽如刀,淒厲驚心的尖嘯聲灌耳欲裂。

    狄小石莫說閃避,就連反應都來不及,駭然暗叫:「娘的,老子要報銷了……」

第七章 誓言

    刻不容緩之際,素兒清叱抖腕,身上爆起一團瑩瑩彩暈,同時一條紫色光帶急飆而去,矯若飛龍,疾速迎上那道劍芒。

    素兒與狄小石突然在原地消失。

    賀一承眼中精光一閃即逝,心忖,難怪於驊奈何不得這妖女,她身上果然攜有掩形匿息的特異法寶,否則以她連於驊都拚鬥不過的淺薄道行,絕不可能瞬間隱形移動。

    素兒帶著狄小石在數十米外顯出身影,驚忿交加,憤怒道:「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更與你無怨無仇,天澤峰自稱是修行界中的正道名門,竟然卑鄙地下這樣的毒手,無恥。」

    賀一承非但沒有及時阻止於驊的出手,亦似乎全忘了先前對狄小石所說的話,冷冷道:「他既然冥頑不靈自甘墮落,與妖孽沆瀣一氣,那又算什麼普通人?自然也屬邪魔歪道之徒,理當該誅。」

    素兒沒想到一個堂堂高手竟會如此厚顏無恥信口雌黃,不禁氣憤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她長年潛心苦修,鮮與妖族同道及外界接觸,自然不知道世間叵測人心比妖魔猶要毒辣可怖無數倍。這個賀一承在人前道貌岸然,滿口仁義道德,實則是陰狠狡詐之輩中的佼佼者。

    賀一承說要收狄小石為徒,只不過是因為考慮到大楚國並非天澤峰的勢力範圍,行事多少有點不方便,萬一自己捉妖奪寶的所作所為被其他修行者得知,也是師出有名,讓他人無法加以指責。誰知狄小石並不為他所動,現在如意算盤落空,便毫不猶豫地打起了殺人滅口的主意。

    狄小石驚魂甫定,心知自己一條小命剛才差點嗚呼哀哉,又聽賀一承要將自己殺之而後快,更是怒從膽邊生,破口大罵道:「他媽的王八蛋,狗雜種,老子操翻你狗日天澤峰的十八代祖宗……」氣急敗壞下渾然不覺把自己也繞著給罵了進去。

    賀一承面上殺氣閃過,也不見作勢,屈指一彈,便見一道金黃氣芒咻地沖天而起,毫光煌煌,比於驊的飛劍光芒凝重凜盛數倍有餘,氣勢磅礡地破開夜空,挾著長長流焰,呼嘯斬至。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35:55



    媽的,這老雜種在放飛毛腿導彈麼?狄小石倒抽一口涼氣,不自覺地悚然縮口。

    素兒見勢就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抗衡,不敢稍有遲疑,揚臂厲叱一聲:「去。」

    一枚拳頭大小色呈碧綠,晶瑩剔透的橢圓萼葉脫手疾射而去,在空中急速旋舞,閃爍出濛濛霞輝,迷離而炫目。

    轉瞬間,碧綠萼葉與飛劍便已接上,延長出數條細長籐蔓,迅速捲裹住飛劍。後者光華先是一斂,隨即黃芒大熾,厲嘯縱橫衝突,只僵持得幾秒鐘,便傳出雷鳴般的轟然暴響,那數條籐蔓連帶葉片被飛劍轟得崩裂碎散。

    數百米外,素兒甫一現出身形,就張嘴吐出一口鮮血,俏臉煞白如紙。金丹期與元神期的修為差距實在太大,不可以道裡相計,她即便放出了與自己內丹氣血相連的獨門保命法寶--七琉萼中七枚葉片的其中一枚,硬拚下仍只能抵住對方的這一次攻擊,受傷不輕。

    還未來得及平復胸腹間震盪不已的氣息,一道白芒又破空凶狠望兩人襲來。有其師必有其徒,儘管賀一承穩操勝券佔盡上風,於驊卻亦不聲不響地攻上。

    素兒心知接招就會被纏住再無法脫身,急運妖力,攜著狄小石晃身隱去蹤影。

    於驊飛至,望見左前方平空湧現一團煙霧,立即又驅劍斬去,飛劍卻是毫無阻滯地穿透煙霧,射了一個空。

    賀一承飛上半空,四下一望,只見兩人現身於另一個方向,當即冷笑一聲:「好狡猾的妖女,以為這樣便可逃出我的手心嗎?疾。」馭劍疾速掠空射去。

    可惜自己功力太淺,利用法寶隱形的時間和瞬移距離太短,否則輕易就可甩脫敵人,素兒忖念間復使故伎,揮手灑出一團煙霧掩蔽身影,再出現時又在另一個地方了。賀一承的飛行速度雖然較快,卻鎖不住她的方位,一時也追之不上。

    當下雙方各盡其能,風馳電掣般追逃了大半個時辰,已然離開草原,到達了一道逶迤連綿的山脈前。

    在遠處不覺得,臨近後才發現這道山脈橫貫南北,重巒疊嶂起伏不絕,每一座山峰均高得出奇,峭壁險峻巍巍聳立,森然迫人。

    再竭力逃得一刻,素兒漸覺妖力不濟,明白這麼逃下去過不多久就會被追上,咬牙拋出七琉萼的另一枚萼葉。

    「嗤嗤嗤嗤……」

    那枚萼葉迎風化作漫天青色長刺,宛若靈物縱橫疾射,在夜空中拖曳出無數條青瑩軌跡,交錯成一張巨網,鋪天蓋地望賀一承師徒二人射去。

    「彫蟲小技也敢獻醜。」

    賀一承身形急停,冷哼一聲,舉手喝道:「流風旗,破。」

    一片巴掌大的三角旗幟出現在他手中,以肉眼難辨的高速化為一面兩丈方圓的大旗,旗帛勁卷,凌空兜風獵獵招展。

    「忽喇喇。」

    毫無徵兆地,狂嘯之聲洶湧大作,憑空刮起一道龍捲風,怒濤般席捲了整個天空。飆射的青色長刺來勢雖是銳不可當,被捲入龍捲風中後,卻光芒頓黯,不多時,便被絞得紛折寸斷,跟著如泥沉無形沼澤,盡數消弭殆淨。

    但就這麼阻得一阻,前方素兒與狄小石的身形已然消失在一座大山中。

    賀一承倒也不急,收起流風旗,吩咐於驊道:「妖女已是強弩之末,諒也跑不出多遠,我去前面阻截,你在後方仔細搜尋,切莫叫他們溜了。」

    這一路急逃,身體忽左忽右、忽高忽低、忽疾忽緩,顛簸得狄小石早已是頭暈目眩稀里糊塗,渾不知身在何方何處。

    素兒突然停下,身子一趄,又噴出一大口鮮血,灑在雪白的羅裳上,猩紅驚心。

    狄小石嚇得一把摟住她,叫道:「素兒你怎麼了?」

    素兒俏面慘白,七琉萼接連被毀去兩枚萼葉,傷勢先不說,辛苦修煉的修為已然損了小半,不知要多久才能修補回來,卻搖了搖頭說:「我不要緊,你別擔心。」

    狄小石哪能不擔心?急道:「素兒,你帶著我肯定跑不過那兩個王八蛋,我什麼本事也沒有,只會拖累你,你還是一個人先逃吧。」

    素兒心中暖流湧動,凝視他道:「傻小子,你不怕死麼?」

    狄小石搔了搔頭,哭喪著臉道:「我怎麼不怕死?天底下最怕死的人就是我了,不過,他娘的賊老天硬要老子死也沒辦法,老子只有硬著脖子挨刀。」

    他滿心慼慼滿臉苦色,絮絮叨叨地交待後事道:「素兒,那兩個王八蛋太厲害,我死了之後,你要是有把握就替我報仇,沒把握就算了,免得白白送死。以後記得多燒點紙錢給我,越多越好,讓我在陰曹地府做個吃香喝辣的富豪鬼,再賄賂判官閻王爺,下輩子投胎投個好人家,再跟你重續舊緣,反正你是不會老的妖精,等我二三十年也不打緊。」

    境況雖然危急,素兒仍是給他逗得噗哧一笑,嗔道:「傻小子又來胡說八道,冥界只聽說有十大鬼王,哪有什麼判官閻王爺?那十大鬼王就算法力再高,也決計沒有操縱靈魂輪迴的神通。」

    她的笑容美麗至極,但在雪衣殷血的映襯下,卻也淒婉至極,狄小石見了如覺有一把鈍刀子在自己心尖上慢慢地割,心疼無比,忙又插科打渾,嘿嘿道:「不管這些了,素兒啊,有件事你可要記住,我重新投胎後,你可得耐住寂寞,不准在外面勾三搭四,千萬要等我長大,嘿嘿,嘿嘿嘿嘿。」

    素兒笑容漸斂,靜靜地瞧著他,眸子清瑩澄澈,有若夏日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

    狄小石的笑聲戛然而止,搓搓手乾笑道:「嘿嘿……呃,素兒,我是說笑話,你別當真。」

    素兒又靜靜瞧了他一會,忽然輕輕地說:「傻小子,這些年裡,我每天修煉後都要去看你,我沒有朋友,你就是跟我關係最親密的人,卻沒注意原來你已經長得這麼大了……你,喜歡上我了,是不是?」

    這還用說麼,這樣打燈籠也找不著的超級大美女誰見了不喜歡?簡直傻冒透頂。狄小石剛要點頭,忽又搖頭,心想自己算是個冒牌貨,這裡面的關係可得分個明白仔細,大聲道:「不是傻小子喜歡你,是我狄小石喜歡你。」

    素兒莞爾道:「這有什麼區別?」

    狄小石大大地不以為然,鄭重其事道:「不一樣,絕對的不一樣,你切記別弄錯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抬頭張望道:「誒,那兩條亂咬人的瘋狗怎麼沒追上來?是不是擺脫他們了……靠,這是什麼地方?」

    他怪叫一聲,赫然發現自己已不在大山裡,而是莫名其妙地站在一座大殿的石階上。這座大殿空蕩蕩的,一塊匾額上龍飛鳳舞地寫著煉天殿三個大字,殿堂中四通八達一覽無餘,建築風格簡練古樸,規模卻是極其宏偉壯觀。高達幾十米,面積起碼有四五個足球場寬闊,僅用四根數人才能合抱,樣式奇特的大石柱撐起簷頂,莊嚴而肅穆,隱隱透出龐大的威壓氣勢,讓人心中凜意油然而生。

    素兒亦抬眼望去,輕聲道:「你不記得了,為了進來這裡,你傻了整整五年。」

    狄小石恍然道:「原來這就是那個修行者留下的地方,日哦,這裡鬼影子都找不出一個,會有什麼寶物?」嘀咕那傻小子為這個破地方付出了這麼慘重的代價,也未免太冤。

    素兒搖首道:「你看到的只是幻象,主殿裡面應該別有洞天,但究竟是什麼樣子我也不知道。這五年裡,我用盡了辦法也沒能破去,不過還幸好在裡面得到了一隻浮影指環,否則,我們就沒機會逃到這裡來了。」

    狄小石喜道:「哈,這麼說,我們現在安全了,那兩條瘋狗總該找不到了罷?」

    話剛落音,猛然間聽得轟隆隆一聲巨響,彷彿有一道無形的驚雷在頭頂炸開,震耳欲聾。狄小石嚇道:「怎麼回事?」

    素兒秀眉微蹙,眸中掠過一絲憂慮,懊悔道:「他們發現了,正在外面破陣,不知道第一層的防禦陣能擋多久……唉,我其實不該引他們過來的,那個賀一承是元神期高手,說不定能把這裡的禁制全部解開,讓他得了這裡的法寶,日後作起惡來更加難以阻止。」

    狄小石愁眉苦臉道:「我看素兒你不是妖精,是菩薩,心腸倒好,這會兒還有心思替別人著想,還是先想法子保住咱們的小命再說罷。」

    說話間,驚雷轟擊聲接連爆響,震得狄小石頭昏腦漲耳朵生痛,只覺地面似乎都在急劇抖動。

    素兒俏面憂色更重,突然說:「傻小子,你恨我嗎?」

    狄小石奇道:「我恨你什麼?」

    素兒凝住他,眸中盈滿了溫柔,還有深深的疚意,說道:「你本來是一個神童,原本可以生活得好好的,將來可能做上很大的官,娶很漂亮的妻子,生很多可愛的孩子,幸福平安地過完這一輩子。如果不是我找上你,你就不會變傻,更不會遇到今天這樣的危險,是我改變了你的一切,你難道就一點都不怨我嗎?」

    就算怨恨,也只是那真傻子去怨去恨,關我狄小石狄大爺屁事?狄小石斬釘截鐵道:「我當然從沒怪過你,要是說假話,天打雷劈……」

    「轟隆隆。」

    話猶未畢,一道霹靂驟然從天而降,狠狠劈在狄小石頂上,被大殿上空一面看不見的屏障擋下,芒火激濺。

    日哦!狄小石瞠目結舌,半響回神,大叫道:「這不算,是外面那兩個狗日的王八蛋在搞鬼,老子操你奶奶的。」

    素兒雖然憂心如焚,仍是忍俊不住,溫潤紅唇曼妙彎翹,似一朵美得令人窒息的花兒綻放開來,薄嗔道:「傻小子,你怎麼越來越粗野了?以後還這樣,我可……」

    她神色忽地一黯,又轉口說道:「算了,你愛怎樣便怎樣吧,這個時候了,我又何苦再管束你。」

    天空中劈下的霹靂愈來愈密,也愈來愈響,半空那層無形的屏障已然漸漸抵擋不住,蕩漾出肉眼可見的透明漣漪。

    素兒忽然舒臂摟住狄小石,一掠而起,輕盈飛至石階盡端的大殿門檻之前,駐足問道:「傻小子,你願意娶我為妻嗎?」

    狄小石這次是真真正正大吃了一驚,吃吃道:「素兒你,你說什麼?」

    他心中亂七八糟地琢磨,妖精果然要比人類開放前衛,兩人從見面到認識還沒幾個小時,這樣一個千嬌百媚的大美女竟然就主動獻身……唔,不對,兩個人倒也不能說只認識幾個小時,起碼素兒認為不是……嗯,自己答應娶她麼?是妖精倒沒什麼關係,只不過太草率了一點。畢竟婚姻是人生大事,自己還不怎麼瞭解她,最好是處上一段時間,在風花雪月下談談感情啊,談談人生啊,談談理想抱負啊什麼的……啊,對了,自己可還有一個下了聘禮的未婚妻,要是娶了素兒,以後該讓誰做大老婆才好呢?頭痛頭痛……

    素兒深深地凝視他,又緩緩說了一遍:「你願意娶我做妻子嗎?」

    此刻狄小石腦中翻滾的念頭亂七八糟,比天上急驟落下的霹靂還要激烈混亂三分,原本猶豫不決,但對著素兒晶瑩黑亮的盈盈美眸,腦袋瓜子不由自主就啄了下去,大聲道:「我當然願意了,不願意是他娘的真傻子,叫我十輩子討不到老婆。」

    素兒微微一笑,笑得既是甜蜜又是苦澀,輕輕道:「傻……傻相公,哪有你這麼發誓的?真是傻。」

    自己從傻小子升級到傻相公了,狄小石大樂,根本沒注意素兒的異常,回心又想,自己這算是發誓麼?奇怪。

    「喀喇喇……」

    一連數道霹靂猛烈劈下,劇烈的爆響中,半空的那層屏障終於支撐不住,完全散去,緊跟著有兩道霹靂直接打在地面上,轟然激起大片灰土塵霧,聲勢駭人。

    狄小石嚇得狂呼亂叫:「素兒,老婆,娘子,不好了,那兩個王八蛋要闖進來了。」

    素兒聽而未聞,視而不見,轉身仰面向天,閉上眼合什道:「蒼天為證,我蘇素兒在此立誓,願與狄小石結為夫妻,生生世世不離不棄至死不渝,若違此誓,當永墮苦海煉獄,不得輪迴超生。」

    狄小石總算知道了這個妖精娘子的全名叫蘇素兒,不過也顧不得品味評價名字好不好。目瞪口呆地想,妖精老婆莫名其妙地發誓也就罷了,這誓還發得真他奶奶的毒,而且並非一生一世,而是生生世世鐵了心要做自己的老婆……日哦,自己的魅力就大到這樣的地步麼?古怪,古怪!

    「嗖、嗖。」

    空中一黃一白兩道劍芒閃過,賀一承與於驊兩師徒披著戰甲現出身形。

第八章 玉碎www.16k.cn

    賀一承面上的枯黃之色比先前更濃,顯是破除防禦陣的禁制時耗費了不少功力,神色越發陰冷,眼中厲芒閃爍,怒喝道:「妖女,以為仗著區區小陣便能阻住我麼?現在看你還能逃去……噫,煉天殿?」

    見一貫穩重的賀一承如此失態,於驊驚訝地問道:「師尊,這天工老祖是誰?是哪個大門派的宗主掌座麼?弟子怎麼從未聽說過?」

    話雖說得平淡,他心裡卻是有如巨浪濤天,狂喜之情實在難以言喻。

    一千年前,天工老祖的名頭在太沌神洲修行界中可謂是無人不曉,亦令人聞風膽寒退避三舍。天工老祖其實修的並不是魔道,而是他生性乖舛暴戾,行事獨來獨往全憑個人喜惡,無論正道、邪道或妖族均不買賬。他人對其若是稍有得罪忤逆,輕則惡語相加,重則兵戈相見,一生當中也不知結下了多少強仇大敵,久而久之,自然而然就被人歸類為魔道中人。

    天工老祖樹敵雖多,卻很少有人敢當真與他結下不死不休的仇怨,縱有隙嫌,亦大都忍氣吞聲退讓三分。其修為高深卓絕是其中一個因素,更重要的是因為他的製器本領精妙絕倫甲冠天下,有奪天地造化之功,幾可比擬仙家術法,他的名號亦是由此而來。

    修行者爭鋒斗強,本身修為固不可少,威力強大的法寶兵器更是不可或缺,但神兵利器煉製不易,等閒難得,尋常修行者能擁有一兩件已是欣喜不勝視同拱璧,哪會輕易捨得與人逞勇鬥狠?而天工老祖煉器之術得天獨厚,一身強悍法寶層出不窮,仗之縱橫捭闔,竟是無人能奈其何。

    天工老祖聲勢烜赫盛極一時,後來卻突然在太沌神洲上銷聲匿跡不知所終。對於他的離奇失蹤,有人說他遠赴天涯海角的莽荒之地,搜集可以煉製媲美真正仙器的頂級法寶的天材地寶去了;有人說他修行大成,為迎接天劫覓地閉關隱修;也有人說他得罪的人太多,被仇家聯手暗中設伏誅滅。傳言紛紜不一而足,最後反正是下落不明再無音訊傳出。

    這樁往事的確已經太過久遠,與天工老祖同時代的修行者不是成功渡劫飛昇,就是被天劫打得功消神散灰飛煙滅,基本上早已不復存於世間。如今天工老祖的名頭事跡自然更被世人所遺忘,只有一些門派的典籍中還偶有記載,看過並記住的人極少,偏偏地,賀一承就恰巧是其中一個。

    煉器高手必然精通佈陣之法,天工老祖最擅長的陣法就名為煉天絕神陣,同時他的煉器器具也被命名為煉天鼎,其實亦是他所煉製的最厲害霸道的法寶,鼎下亡魂不知凡幾。賀一承一看見眼前這座大殿叫做煉天殿,當即聯想到了天工老祖身上來。

    這處若真是天工老祖布下的煉天絕神陣,裡面所藏的法寶與功法秘笈之豐富可想而知,而且大陣無人發動主持,破陣的風險被降至最低,堪稱千載難逢的機遇。賀一承心中欣喜若狂,貪念大熾,暗忖懾服妖女之事已是微不足道,當務之急是要將她斬殺,免得礙手礙腳節外生枝,然後再慢慢破陣收寶。

    素兒俏生生立在石階盡頭,輕靈窈窕衣袂飄飄,清麗無儔的俏面上瑩光湛然,聖潔便如九天仙子,揚聲叱道:「區區小陣?你這種人面獸心的無恥之尤也敢大放厥詞,我就在陣中等著,看你能怎樣奈何我?」

    說畢,攜著狄小石飛身掠入大殿。

    賀一承一驚,心道不好,這妖女發現煉天絕神陣決非一年半載,對陣中的機關禁制不知比自己熟悉多少倍,難保不會做出什麼手腳來,也不及再多考慮,喝道:「追。」化為劍芒疾射而去。

    於驊不敢稍有懈怠,亦御劍急起直追。

    甫一進入大殿之中,狄小石眼睛一花,發覺陡然間來到了一片廣闊而又荒蕪的黃土高原,嘶吼的狂風猶如鬼哭狼嚎,捲著漫天黃塵飛沙,從四面八方迅猛刮來,狂野得就像無數把利刃,幾乎要將他的身體撕扯成一塊塊碎片。

    狄小石不由駭然欲絕,趕緊閉眼放聲狂叫,但剛一張嘴,口鼻就給沙塵灌堵得嚴嚴實實,連呼吸都辦不到,哪還能發出半點聲息?

    死了死了,這回真要死翹翹了,妖精老婆快來救命啊。狄小石正在肚裡拚命呼救時,一圈紫芒驀然亮起,素兒出現在身邊,拖著他急急走了幾步,滿天風沙突然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狄小石口中的沙土也隨之消失,呼吸剛一暢通,便即哇哇叫道:「素兒,早跟你說了做事之前要先打招呼,你怎麼就不聽呢?你老公我只是個肉胎凡夫,經不起幾下折騰的。」

    素兒輕聲歉然道:「相公,對不起。」語氣神態極是溫柔。

    既然已經定下名分,小倆口之間也就沒什麼好抱怨的了。狄小石抬頭一看,卻見自己仍然站在黃土高原之上,前方不遠處矗立著一根質地非金非石,呈鐵青色的粗大方柱,竟然頂天立地直入雲天,仰斷了脖子也望不見頂端在哪。

    狄小石打量柱身,只見上面有無數千姿百態的奇禽怪獸雕像,形態獰厲栩栩如生,濃冽冷酷的凶煞之氣撲面而來,令人寒意陡生。

    狄小石瞧了幾眼,只覺這柱子詭秘邪惡得緊,身上汗毛直豎,不敢再多看,回頭問道:「素兒,這又是什麼地方?那兩個王八蛋龜兒子還能找得到咱們麼?」

    素兒默默地凝視著他,眸中流露出萬般柔情愛意,眸底卻又深藏著令人心碎的淒然悲傷,久久不語,眼神竟是說不出的奇異,彷彿要將他的面容身影深深鐫刻在心上。

    狄小石奇道:「素兒,你表情怎麼怪怪的,有哪兒不對勁麼?是不是傷勢發作了,快讓我看看。」急忙來瞧。

    見他關切之情溢於言表,素兒眼裡的愛憐哀傷更深更濃,長睫微微顫動,兩行清瑩的淚珠從白玉般的面頰上輕輕滑落,掉在地上墜得粉碎,低低道:「相公,對不起,今生是我誤了你,害了你……」

    狄小石猶自懵然不覺,急道:「素兒你怎麼突然就哭了?是不是疼得厲害……哦,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在為我擔心,唉,你還是一個人逃吧,別讓我拖累了你。」

    素兒淒然欲絕,淚落更急,只是不答,忽然踮足在他臉上吻了一下,溫香軟玉入懷,狄小石渾忘了身外事,正感神魂顛倒,突然之間腦袋一暈,就此人事不知。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36:23


    素兒深情輕撫狄小石的臉龐,輕輕傾訴:「相公,你放心,今生今世雖是我負了你,但我已經立誓償還彌補欠你的情意,就算萬劫加身也無怨無悔……混沌魂咒,以魂為引,天荒地老,永無絕期。」

    素兒神色決然,伸出素手印上狄小石的胸膛,相合處,一道濛濛的瑩光如一泓秋水,緩緩淌入狄小石的心口。

    那根鐵青色的擎天柱上忽有冷冽光芒閃過,無邊無際的黃土荒原上,狂風驟然怒號起來,猛烈的飛沙走石亦又滾滾而起。

    賀一承不愧是元神期的好手,祭起流風旗,將漫天狂暴捲湧的風沙盡數抵住,竟還能在陣中領著於驊御空飛行,但四周浩瀚龐然的隱隱壓力亦令他前行維艱。暗自心驚,這煉天絕神陣的凶名果非虛傳,僅是自然運轉便有這般威力,若是有人主持發動攻擊,其恐怖處豈非難以想像?

    任何陣法皆有生門陣眼,賀一承對陣法雖然不是十分的精通,但他出身源遠流長的修行大派天澤峰,閱歷見識自然不差,很快就找到陣勢變化轉換的大致脈絡,逕往陣眼飛去。

    隱約地,擎天方柱出現在前方,亦能望見一具修長婀娜的身影卓立於柱前,賀一承心下一喜,厲喝道:「妖女,還不束手歸伏?」

    素兒雪衣秀髮在暴風中紛揚疾拂,便如一株風姿絕世的清幽雪蓮,於蒼蒼茫茫的天地之間孑然怒放,無比的孤寂,無比的淒美,亦是無比的倔傲與不屈。

    等賀一承師徒飛得更近,一道亮得耀眼的純紫強芒驀然從素兒的胸口躍然而出,若一條奇麗無匹的貫日長虹颺飛而起,振霄決漢,傲然破開這個渾濁昏暗的世界。

    妖女竟然放出本命金丹攻擊,憑她的淺薄道行,還妄想拚個同歸於盡麼?賀一承不屑地冷哼,心中卻也微感悚然,絲毫不敢大意,急速提聚真元力凝神以待。

    那道紫色強芒卻是重重劈在擎天方柱之上。

    一霎那間,時間彷彿突然停滯,整個空間更似完全凝固,陷入死寂。

    在下一個霎那,擎天柱上像迸起了一顆光芒萬丈的烈日,轉瞬便劇烈地爆開,刺眼欲盲的強光霎時亮徹穿透這個空間的每一處陰暗角落。

    無聲無息的龐然巨壓隨著萬道強光,以無可沛御的浩然之勢,洶湧澎湃地擴張開來,瘋狂席捲這天地中的一切。

    「相公,我們夫妻黃泉相見,情緣來世再續……」

    素兒首當其衝,以畢生修行的金丹傾力攻擊陣眼,引發煉天絕神陣的猛烈反擊後,再無半分自我保護的餘力,僅來得及向地上的狄小石眷戀回眸,留下深情一瞥,便被怒海狂潮般的巨壓摧得香消玉殞,化為一抹淡淡的紫色流瑩杳然飄逝。

    她雖是妖族,外表柔美嬌媚,稟性卻極剛烈,引賀一承師徒入陣,自認為鑄成大錯,早已存下玉石俱焚的死志,卻又深感這一生欠狄小石的情義太多,於是立下矢志不渝相隨生生世世的誓願,這才慨然與他一同赴死。

    「流風旗,破。」

    眼見煉天絕神陣驀一爆發,威力就這般悍然無儔,賀一承駭得魂飛魄散,疾速召旗護在身前抵擋。

    流風旗也算是一件相當厲害的法寶,在賀一承真元力的全力催動下,生生抗住了這股摧枯拉朽,堪稱強橫無匹的沛然衝擊波,護下師徒二人。

    還未喘得一口氣,異變陡生。尖厲的嘶吼聲猝然迸發,便如有萬千亡魂,在幽冥最深處發出仇恨徹骨的呼嗥,攝人心魄。

    狂暴捲湧的罡風,似從地獄深淵脫出的戾鬼,興奮地呼嘯著,咆哮著,凝結成無數把巨大的無形利刃,縱削、橫劈,瘋狂肆虐,瞬間將這昏渾天地完全肢解破碎。

    勉強支持數息,闊達數丈的流風旗便再抵禦不住,帛幅緩緩變小,即使賀一承與於驊放出飛劍相助,同時掏出儲元晶石火速補充真元力,亦只能稍稍減緩它縮小的速度。

    兩人隨身攜帶的晶石有限,很快就消耗乾淨,只能憑本身修為硬抗。於驊的功力太弱,苦苦支撐得一刻,飛劍砰地炸得粉碎,只覺四周的壓力如巨大的石磨般碾壓而至,不禁心膽俱裂,狂叫道:「師尊,我不行了。」

    賀一承大喝道:「貼近點,流風旗的防禦範圍太大,兩個人……」剛叫到這裡,他心裡突地一動,眼角急劇抽搐。

    於驊靠過來,又驚惶叫道:「師尊,我們該怎麼辦?」

    話音剛落,於驊突覺胸口一痛,跟著全身的精血元氣急速流逝,駭然抬頭,只望見一張極度扭曲的猙獰面孔,雖是那麼的熟悉,此刻卻比最凶戾的惡魔更要可怖三分。他猶未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駭極而呼:「師尊你……」

    只片刻的工夫,於驊的精元被強行抽汲得點滴無存,整個人就像一團大力揉捏的麵包,毛髮紛落,肌肉骨骼盡皆萎縮乾癟。

    賀一承從於驊的胸腔中抽出手,手上絲血不沾,赫然緊握著一枚雞蛋大的金丹。

    於驊枯乾的屍骸跌入尖嘯的烈風中,瞬息間,便被悉數碾為最細微的齏粉,灰飛煙滅。

    他的魂魄附在本命金丹上,靈知未泯,發出尖細的悲鳴,在賀一承的五指間極力掙扎跳躍,卻哪能脫困而去?尖鳴聲越發絕望淒厲,猶如夜梟泣血令人不寒而慄。

    賀一承面容森然,召回飛劍,將流風旗的防禦範圍減至最小,同時就地煉化於驊的金丹,將之轉化為真元力補充到流風旗上。雖然憑他的修為與流風旗,不見得就熬不過去,但煉天絕神陣凶險異常,誰知還會有什麼變數?只有如此才能盡量保障自身安全,一個不成材的弟子算什麼?出陣後隨時隨地再找一個便是了。

    悲鳴漸低,最終魂消魄散歸於虛無,因無後繼攻擊觸發,煉天絕神陣的威力也慢慢減弱,風暴漸息。

    「好個妖女,幾乎被你暗算,死得如此痛快算是便宜了你。」賀一承臉色難看之極,恨聲詛咒。煉天絕神陣的厲害之處出乎他的意料,雖然順利熬過了這一波反擊,卻也頗傷了些元氣,若非當機立斷捨卒保車,還不知是怎樣的危殆光景。

    賀一承生性老謀深算,大意下吃了個虧後更為謹慎,調息恢復一番,這才仍然祭起流風旗,也不敢再飛行,小心翼翼徒步前行。

    距擎天柱越近,阻力也越大,就若在粘稠的流沙中行走,陣法中樞有這種防禦手段原屬正常,賀一承並沒太在意,全神感應身邊每一絲壓力的些微變化,卻未覺察到擎天柱上有一道飄忽而詭譎的陰影一閃即逝。

    再行前一程,異變又起,前面像被無形的牆壁所阻,寸步難進。賀一承大驚,急召流風旗,但流風旗如被什麼死死凝固住,在半空中劇烈地顫抖著,只無法飛回。更新,更快,盡在文學網,wwwcn,手機訪問:wapcn全文字閱讀讓您一目瞭然,同時享受閱讀的樂趣!

    賀一承駭然四顧,厲聲大喝:「何方高人在此?」

    回答他的是一陣桀桀桀桀的陰厲怪笑,彷彿來自於地底的邪惡獰笑,尖厲無比,忽高忽低,灌入耳內,便如鋒利刀鋸一般在腦袋中冷酷切割。

    驀然間,像有人傾下滿天墨汁,整個世界突地陷入絕對的黑暗之中。

第九章 惡人自須惡人磨

    「咻。」

    黑暗中的獰然怪笑更為陰森磣人,忽東忽西地在四面八方飄蕩:「小輩,你既闖入煉天絕神陣,難道不知本老祖是誰麼?」

    「桀桀桀桀,整整過去千年有餘,想不到竟然還有人記得本老祖……」

    邪氣十足的狂笑在黑暗中經久迴盪,充滿了無窮的、沸騰般的憤怒與仇恨。

    天工老祖這老魔頭竟然還沒死?賀一承才發覺自己利令智昏犯了一個大錯,在法寶秘笈的巨大誘惑下,竟連基本的狀況都未探查清楚,就貿然闖進了這座凶名昭著的煉天絕神陣。

    他感覺到久違的冷汗一滴滴浸透了裡衣,強自鎮定道:「前輩,晚輩賀一承是天澤峰門下弟子,因追擊一妖女而不慎誤入,並非有意冒犯,請老祖見諒,晚輩這就告罪離去。」

    一道模糊的身影幽靈般在前方的黑暗裡慢慢浮現,桀桀狂笑:「想走?桀桀桀桀,你既知本老祖的名號,又威風八面地破進本老祖設下的大陣,就想這麼一走了之?嘿嘿,天澤峰?天澤峰算什麼狗屁玩意?」

    賀一承又悔又懼,口腔發苦,澀聲道:「老祖想怎樣處置晚輩?」

    天工老祖笑得更為瘋狂:「想怎樣?膽敢打擾本老祖清修者,下場歷來只有一個,那就是,死!七滅鉞,斬……」

    一抹半月形烏金幽芒猝然從虛空中閃現,厲嘯刺耳,一瞬間,光芒便若霹雷一樣凌厲迸發,化為一輪大如小山的金鉞,噴薄著驚心動魄的殘暴氣息,凶悍絕倫地將這個暗黑空間一斬為二。

    沒想到對方脾氣比傳言中更要暴戾恣睢,見面沒說上兩句話便猝起傷人,賀一承再不及細想,駭然厲喝:「疾。」

    周邊的粘稠滯力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真元力傾力催發下,飛劍黃芒大熾,尖嘯飆射而去,竟是勢如破竹般,將那輪悍然無儔的金鉞轟得光消芒散。

    賀一承吃驚得呆住,只怕自己的飛劍在一招間被毀,亦未能令他這般錯愕莫名。

    「轟。」

    飛劍去勢未消,熾芒直直劈在黑暗深處的一具未知物體上,登時激起無數飛射如雨的燦爛流火。

    賀一承看得真切,飛劍擊中的正是那根擎天柱……就像被毒蛇狠狠咬嚙住,賀一承的心臟驀地抽緊,強烈的恐懼浪潮霎時流遍全身,他發覺,自己似乎犯下了一個更嚴重的錯誤,一個嚴重得足以致命的錯誤。

    流火如萬千流星般,從擎天柱的頂端源源呼嘯著噴射而出,倏又匯聚成幾束成人臂粗的巨大雷芒,狂暴地轟鳴著劈下。

    天工老祖的狂笑亦如雷鳴般在空中激盪:「五雷轟頂,小輩,接著吧,桀桀桀桀……」

    賀一承口中發出的絕望呼喝嘶啞得連他自己都覺得無比陌生:「流風旗……」

    流風旗這次倒是應聲而動,但一切都嫌太晚了一些。

    轉瞬之間,金、木、水、火、土五雷接踵迅猛劈落。

    五雷轟頂--煉天絕神陣的絕殺,就算真有天界仙人陷落陣中,在五行雷的連番猛烈轟擊下,恐怕亦無法安然無恙地全身而退,何況只是元神期的賀一承?

    當先護主的飛劍與流風旗與五雷稍一接觸,便給轟得粉碎,隨即賀一承的戰甲連同身軀被整個炸開,爆成滿天紛紛揚揚的肉糜血霧。

    「啾。」

    一個小人兒悲鳴著往遠處飛遁,正是賀一承的本命元神,縈繞周際的光影已是黯淡之極,差一點就當場落得個形神俱滅。

    「桀桀桀桀,還想逃?」

    一道莫大的吸力將賀一承的元神牢牢凝滯在空中,那道模糊身影復又現出,慢慢飛過來,獰聲笑道:「小輩,本老祖現在有一個驚喜給你,你一定會開心得發瘋。」

    等到他飛近,賀一承的元神突然一陣急劇地顫動,不可置信地尖厲狂叫:「你……天工老祖,你是元神體?」

    天工老祖得意至極地狂笑:「不錯,小輩,本老祖也是元神體,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很開心,很驚喜啊?哈哈,哈哈哈哈……」

    若是元神能夠吐血自爆,賀一承只怕當即就會嘔出三升鮮血,再毫不猶豫地自爆而亡,心中悔恨欲絕。

    一個修行者,無論他生前如何厲害,即便到達了大乘期面臨飛昇的境界,一旦肉身被毀成為元神體,其精深修為就會頃刻間化為烏有,亦無法運用任何的兵器法寶,絕非是一個剛至金丹期修行者的對手,只能任人宰割。

    以天工老祖睚眥必報的凶橫脾性,絲毫容不得他人些微的悖逆觸犯,又怎會讓賀一承公然破陣而入後才出手懲毖?想來也可疑得緊。只是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賀一承根本無暇分析,給天工老祖幻化的攻擊幻象一逼,登時上了他的大當,傾盡全力引發煉天絕神陣的反擊,自己將自己親手送上了萬劫不復的絕途。

    一念之差,就是天堂與地獄的區別,極度的痛悔,讓賀一承元神體的光芒如風中殘燭般淹淹欲息。

    「小輩,你應該感到榮幸,本老祖會好好將你煉化的,桀桀桀桀……」

    修行者畢生還虛合道修煉出來的元神,向來是煉製法寶與提升修為的絕佳材質,在天工老祖飄忽而邪氣森森的獰笑聲中,賀一承的神智絕望地沉入了漆黑的深淵。

    「只要完全煉化這具元神,本老祖的元神就能凝體固型,到時便可發揮出煉天絕神陣的大部分威力,多上幾分自保能力了,說不定還可出陣找到靈藥,修成地行仙再見天日……本老祖恨呀,問居子老鬼、六戒賊禿、箜心賤尼,你們害得本老祖生不如死,終有一日,本老祖要將所受千百倍加諸彼身,才可稍解心頭之恨……」

    天工老祖仗著多出千餘年的靈體修為輕鬆收取了賀一承的元神,無比怨毒地自言自語,正要化為一道輕煙隱入擎天柱中,忽地驚噫了一聲:「這裡怎麼還有一個人?」

    他飛快飄到地面,凝神一打量,訝道:「這小子只是個普通人,怎能在陣中毫髮無損?哦,原來如此,是那小狐妖幾年前帶來破陣的那個小傢伙,他沒有任何的攻擊行為,體內又蘊含了大陣的些許能量,並未受到反擊,倒是僥倖逃過了一難……桀桀桀,小子,待本老祖親自送你一程好了……噫,噫,噫,這是?這是混元體?」

    天工老祖陡地連叫幾聲,身際光芒大冒,突然歇斯底里地瘋狂大笑起來:「混元體?混元體!這是天生混元體啊,嘎嘎嘎嘎,能引氣入體重築元神,再登無上天道的爐鼎混元體啊……哈哈,哈哈哈哈,天不絕我天工老祖啊……」

    他的笑聲又尖又利,竟還有些抑制不住的顫抖,比戾鬼嚎啼更要淒厲三分。

    肉身是所有修行者修煉的基礎,一旦被毀,基本上無望再修行大成飛昇天界,侵奪他人軀殼等同飲鴆止渴式的苟延殘喘,如果不願抹去今生的一切轉世重淪輪迴,就只有修成鬼仙或游神等地行仙一途可走。

    但元神體也還有極其渺茫的一線機會,只要能找到一具未經修煉的混元體奪舍移魂,非但這世的靈智無損絲毫,更可保留元神繼續修行,不啻是再獲新生。只不過,混元體稀世難覓,要想融合也殊非易事,太沌神洲上,有這種機緣的也僅是傳說中的一二例而已。

    似哭似笑、又悲又喜地癲狂了一陣,天工老祖逐漸冷靜下來,馬上想到了自身面臨的困境。奪舍不難,但要想元神與宿體完全協契無間,融合時卻需要多種妙藥奇珍煉出靈丹來服食保佐,否則稍有不慎便會功敗垂成,嚴重的甚至可能走火入魔永劫沉淪。

    儘管自己對煉丹之術略有涉獵,不過身邊缺乏必需的藥材,要煉出靈丹來無異於癡人說夢,更困難的是自己身為元神體,藏匿在煉天絕神陣中才勉強保得平安,又怎能親自去尋藥?只怕一出陣就會遭遇不測。

    天工老祖略一盤算,發覺除了找人相助,再無它途可行,但自己若是有人可以投奔依靠,又哪用在煉天絕神陣中一躲就是一千餘年?早可出去修成地行仙了。思來想去,自身竟是依然處於絕境之中。

    救命稻草就在手邊,卻如鏡花水月般不可觸摸,天工老祖仿若一頭絕望的枷獸,憤怒地仰天厲嘯起來,咆哮如雷:「該死的老天,你既然這般捉弄本老祖,好,本老祖就如你所願,索性徹底毀了這具混元體!」

    他雖是元神體,消滅一個普通人卻也不費吹灰之力,怒發欲狂下正要下手,一個念頭突地電光火石般掠過。

    天工老祖的元神體有若縷縷煙霧,不停快速聚散,似在考慮著極為重大的決定,良久後,忽地發出一陣陰沉且得意的獰笑:「不錯,卻是本老祖鑽了牛角尖,眼前這不就是一個現成的幫手麼?此途雖險,終歸勝過在此束手待斃……當年本老祖在那些禿驢們手裡搶奪『十三天相輪』,因而遭此大劫,如今,這『十三天相輪』卻正好用之於混元體,一因一果豈非早就注定?」

    他越想越是得意:「『十三天相輪』乃佛門不傳密寶,只要將它與混元體煉製為一體,便是不死的金剛之身……桀桀桀桀,到時本老祖再與之融合,莫說人間界的跳樑小丑,就是天界的大羅金仙、無上天魔又能耐我何?問居子老鬼、六戒賊禿、箜心賤尼,就算你們已然飛昇天界,本老祖也要把你們揪出來銼骨揚灰,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嘎嘎,嘎嘎嘎嘎……」

    狄小石甫一睜眼,就扭頭四下張望,大聲叫嚷起來:「老婆,老婆,你在哪?」

    忽聽一把陰惻惻的聲音道:「小傢伙,你在找那個小狐妖嗎?嘿嘿,你若是快些趕去奈何橋,或許還來得及與她見上一面。」

    狄小石循聲望去,卻見前方半空中有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飄浮著,先是呆了一呆,撓頭自語道:「我老婆是狐狸精麼?難怪長得這麼漂亮,這麼說我的艷福不淺哦,嘿嘿嘿嘿……」

    洋洋自得的賊笑未了,他忽然反應過來,屁股像被毒蠍蟄了一般急彈而起,怪叫連天:「什麼?你說什麼?奈何橋?我老婆她死了?呃……你是鬼,難道這是陰間,我也死了?糟糕,老子還沒跟老婆洞房就變成鬼了,日哦!」

    他咬牙切齒,暴跳如雷地指天怒罵:「狗日的賊老天,老子還是個標準處男吶,你他媽竟然真下毒手弄死老子,媽的,狗妒英才,老子再日破你三百六十代先人祖宗……」

    天工老祖差點從空中一頭栽倒下地,這小子的言行舉止實在怪異得出乎意料,叫人瞠目結舌無法置評。

    「誒,這做鬼跟做人好像也沒什麼兩樣,也不怎麼難受可怕嘛。奶奶的,死就死了,還想這麼多干鳥?正事要緊。」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36:46



    狠罵了一氣,狄小石突又醒覺,火燒火燎地沖天工老祖嚷道:「喂,這位鬼大哥,小弟第一次來陰間,不認得路,麻煩你幫個忙,告訴我奈何橋在什麼地方,我得趕緊找老婆去,多謝了啊。」

    天工老祖半天沒吭聲,他也實在不知道自己要跟這樣的傢伙說什麼好。

    狄小石不滿道:「喂,你這個人……呃,不是,你這個鬼怎麼回事?我只是問個路而已,又沒找你借錢,用不著裝聾作啞不理不睬吧?看來不是什麼好鬼。」又哼哼道:「老子最不愛的就是求人,更沒興趣求鬼,老子自個兒去找。」

    聽他一口一個老子地嚷嚷,天工老祖氣得一陣哆嗦,咆哮道:「小子,你竟敢對本老祖如此不敬?」

    「老祖?」

    狄小石一撇嘴,奚落道:「我還是老爺吶,得了吧,你就算生前是皇帝又怎麼著?現在還不是孤魂野鬼一隻,端什麼臭架子?客氣點才叫你一聲鬼大哥,不客氣就直接叫你老鬼了。我沒空跟你鬼扯淡,你就在這裡慢慢擺譜罷。」

    天工老祖在陣中困守了一千來年,脫難的渴望自是迫不及待,這時見狄小石撥腿就要走,也沒想他能跑到哪去,頓時一急,厲喝道:「小子,給本老祖站住。」

    一道光芒閃過,狄小石身子立即被定住,動彈不得,他急著去找素兒,心中急怒,叫道:「奶奶的王八蛋老鬼,在陽間仗勢欺人還不夠,到了陰間還要欺負新鬼,操你祖宗,快放開老子。」

    天工老祖幾曾被人如此辱罵過?氣得又哆嗦了好半天,尖聲厲吼:「你、你……小子好膽,本老祖要剝了你的皮。」

    狄小石牛脾氣一發,便是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裡,哪會受他恐嚇?怒道:「王八老鬼,你他娘的剝皮也好,抽筋也罷,只管使出來,老子要是皺一皺眉頭,就不算英雄鬼、好漢鬼。」

    天工老祖被他鬼來鬼去地繞得頭大無比,亦怒道:「無知小鬼,本老祖豈是魑魅魍魎之輩?呸,本老祖被你說糊塗了,這並非陰間,你他媽也不是什麼鬼魂,還好端端地活著。」

    狄小石一愕,瞪眼道:「老子還沒死?」

    天工老祖餘怒未消:「你他媽活蹦亂跳的,又有哪兒像個死鬼?」

    他撤去禁制,狄小石手腳得以活動,用力捏捏胳膊掐掐大腿,只覺痛感與平常一般無二,這才信了,又哼道:「老子就算是鬼也是新鮮出爐的鬼,當然比你這死氣沉沉的老鬼活潑精神……老鬼,你他娘的不是東西,沒事幹嘛咒我老婆?她去了哪兒?」

    天工老祖陰陰笑道:「那狐妖麼?卻是真真正正的死了……桀桀,小子,你不要發狂,可不是本老祖下的手。」

第十章 入彀

    天工老祖隱於煉天絕神陣,對其間發生的一切自然瞭如指掌,詳詳細細敘述了素兒亡去的經過,卻瞞下賀一承亦喪命陣中的一節,只說他已然負傷逃得不知所蹤。

    這個有名無實的狐狸精老婆從認識到生離死別,加起來才只有幾個時辰,狄小石對她的喜愛關切之情當然是有,但要說如何如何的一往情深、情深似海,首先第一個不信的只怕就是他自己。

    「生生世世不離不棄至死不渝,若違此誓,當永墮苦海煉獄,不得輪迴超生!」

    面龐上似猶存留著溫熱的淚痕,誓言亦似猶在耳際環繞不去,這該是怎樣的一份深情啊……

    狄小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中,雙手間鮮血滴滴墜落,他只渾然不覺,突然間怒吼起來:「老子是傻小子,他媽的小妖精,你怎麼就比老子還要傻……」

    他越是悲憤激動,天工老祖就越加欣然暗喜,假惺惺道:「節哀順變吧小子,別太傷心……」

    狄小石暴跳如雷,咆哮著打斷他:「放屁,放屁,放你媽的臭屁,老子節什麼哀?傷什麼心?老子只是氣不過那小妖精太笨……媽的,狐狸精當然要狡猾奸詐才算得上是狐狸精,像她這樣笨到家的蠢蛋妖精,死了也活該……老鬼,那個王八蛋賀一承在哪?天澤峰在哪?老子要去操翻他家祖宗。」

    「臭小子,再對本老祖這般……」

    天工老祖剛要發怒,但見到狄小石殺氣騰騰一副窮凶極惡的模樣,心道看來這小子是一頭不可理喻的蠻牛瘋牛,跟他鬥氣也是自尋煩惱,生生忍下怒氣,冷笑道:「小子,就憑你也想找上天澤峰去尋仇?嘿嘿,天澤峰是鼎鼎有名的修行大派,門人無數,隨便出來一個,用根手指頭也能戳死一百個你這樣的角色。」

    不待狄小石發飆,又陰陰笑道:「小子,你若是想報仇,天底下恐怕只有本老祖才能幫你,你只有跪下來乖乖地磕三個響頭,懇求本老祖傳你修真煉道之術,才有機會報此血海深仇。」

    狄小石哀痛素兒的香消玉殞,連帶對袖手旁觀的天工老祖心生憤恨,冷笑得比他更大聲:「你這個見死不救、不人不鬼的混蛋算什麼東西?要是真有本事,怎麼讓那個姓賀的王八蛋闖到老巢裡來也不敢放半個屁?娘的,叫老子求你,當老子是頭豬麼?去死罷。」

    「你……小子找死。」

    天工老祖再抑不住心頭火氣,勃然厲喝一聲,平地猝然捲起一股猛烈的沙石旋風,全數轟在狄小石的胸膛上,將他擊得重重跌出,滾地葫蘆般一連滾了七八個跟頭。

    狄小石只覺口中腥鹹渾身骨痛欲裂,竭力撐了兩下也沒能撐起身來,索性仰天躺倒,吐了一口血沫,哈哈大笑道:「老鬼,你的按摩手法不錯呀,來,再來,老子等著你幫忙再鬆鬆骨。」

    「可惡的小子,本老祖……氣死我也。」天工老祖氣得厲嘯連連,卻終究沒有再出手,懊惱地想,這小子死了老婆,被刺激得有些神經失常,自己怎麼就跟著一起犯瘋了?

    其實天工老祖一動手就後悔了,這具混元體可是自己脫困復仇的依仗,打狄小石就等於打自己,要是一不小心有個什麼損毀,到時連哭都哭不出來。他又是懊悔又是心疼,原本準備威脅利誘狄小石的一套說辭更無法出口,只焦躁得在空中不停打著急旋,活像一團陰氣森森的鬼風。

    這時狄小石忍痛慢慢爬起身來,拭去嘴角的血水道:「老鬼,動不動手是你的事,老子現在沒心情,也沒本事跟你算賬,這口氣先忍了,以後有命回來再找你討這筆債。」搖搖晃晃就要走。

    「站住。」

    天工老祖嗖地飛到他面前,厲聲道:「小子你要去哪?」

    狄小石沒好氣道:「腿長在老子自己身上,老子想去哪就去哪,關你鳥事?」

    天工老祖氣急道:「怎麼不關本老祖的事?你若是去天澤峰自尋死路,本老祖豈非沒了指望?」

    狄小石哈哈笑道:「死老鬼,早知道你沒好心留在這裡給老子講故事,這下露出馬腳來了罷?他媽的死老鬼,你一定跟那個姓賀的王八蛋是一夥的,對老子有什麼企圖就乾乾脆脆地說,老子沒興趣跟你磨牙鬼話。」

    他只是生來不愛傷腦筋去琢磨一些勾心鬥角的事,不代表頭腦當真簡單蠢笨,以天工老祖的能耐,吹口氣就能滅了他這個普通人,卻對他一忍再忍,如果還看不出這傢伙別有所圖,不如當場撞死算了。

    天工老祖怒道:「臭小子休得胡說八道血口噴人,本老祖一生縱橫馳騁,威振八方,無人膽敢稍加拂逆,豈是那種無能廢物的同謀?想當初……」

    狄小石毫不客氣地截斷他,嗤笑道:「老鬼,你的威風事跡就別拿出來顯擺了,姓賀的王八蛋是廢物,你連他都留不下來,又算是什麼物?廢物不如,不如廢物。」

    天工老祖氣得七竅生煙,幾乎就想將賀一承的元神拎出來辯駁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好不容易才克制下衝動,咬牙恨恨道:「本老祖懶得跟你這無知小兒計較……小子,你不願跪求本老祖是吧?嘿嘿,那小狐妖甘心立下千生萬世的混沌魂咒,對你的情意之深重可算舉世罕有,連本老祖都羨慕不已啊。姑且不說復仇之事,難道你就不想修成大道,將她救出煉獄苦海從此脫離輪迴之苦?」

    「你娘的,怎麼救?人死還能復生麼……」

    狄小石正要破口大罵,突地想起這鬼世界什麼事都不能以常理來忖度,當即轉口,喜道:「老鬼,你有法子救活我老婆麼?」

    「本老祖自然有這個神通。」

    天工老祖傲然一笑,哼道:「小子,還不快快跪下叩求本老祖指點迷津?」

    狄小石這當兒腦瓜子靈光得很,眼白一翻:「老鬼,少來這一套,你會有這麼好心助人為樂?娘的,要不是老子可能對你有點用,老子就算磕頭磕死在你面前,只怕你也不會多瞧上一眼。別廢話了,快把你那見不得人的屁放出來。」

    天工老祖一窒,悻然道:「小子倒還有幾分精明。好,廢話休提,本老祖幫你的確是有條件的,咱們來做上一筆交易,我傳你修真煉道,你助我脫困修成地行仙,此後我幫你報仇好救小狐妖好,皆是易如反掌。如何?」

    狄小石先問:「我老婆真能救得回?」

    天工老祖不耐煩道:「當然,混沌魂咒以魂為引,小狐妖留下本源魂印與你生魂相融,便在冥界九幽之下也有一靈相牽。其實只要你修成大道,不用我相幫,也自有神通相救。只不過修行之路逆天而行艱險漫漫,稍有不慎就會落得個形神俱滅,連再入輪迴也不可得,你能否得道飛昇,本老祖可就不打保票了。」

    他停停又道:「而且,你若是避世安心潛修也就罷了,如果相幫本老祖,則必須四處搜羅奇珍異寶,與人爭鬥自是無可避免,你如今毫無根基,這期間定當危險重重朝不保夕。本老祖也不勉強你,成不成交在於你一念之間。」

    他已然略略摸清狄小石的性子,知道請將不如激將,果然,這小子就跳將起來叫道:「奶奶的,老鬼你從門縫裡看人,把老子瞧扁了,不就是替你去殺人放火搶點破爛嗎?老子怕了就是個沒卵蛋的孬種。咱們一言為定,誰反悔是他媽的千年王八萬年龜。」

    只要能救回妖精老婆,面前就算架著油鍋,狄小石此刻也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更別說還有機會修行了。

    天工老祖大喜,嘎嘎大笑道:「好,就此一言為定。」

    兩個人說定,也不耽誤浪費一丁點的時間,當下天工老祖就為狄小石築基,傳授引氣煉精的修行口訣。

    當年天工老祖遇難,千辛萬苦擺脫強敵逃至此處,因傷勢過於嚴重,匆匆布下煉天絕神陣後便迫不得已自行兵解,從此困守千餘年。

    還好法寶兵器與必備丹藥及一些小玩意都是隨身攜帶,並未丟失。這時他深知狄小石沒有絲毫修為,今後要走的路卻是艱險無比,多一分能耐護身才會多一分成功的希望,此際有任何私藏密匿害的都是自己,因此盡心盡力,單單為狄小石築基便耗出了大部分的元神精氣,只恨一時不能傾盡所有來將之培植速成。

    狄小石的首次入定修煉整整耗去了一個月,醒來後,第一感覺就是身體的感官敏銳了許多,精神異樣飽滿,全身彷彿充溢著無窮無盡的巨大力量,就算此刻眼前衝來一百頭餓得嗷嗷叫的獅子老虎,他也有信心一拳一頭打殺得乾乾淨淨。嘿嘿哈哈胡亂揮舞了幾下拳腳,神氣活現地大笑道:「真他奶奶的爽,老子也找到當神仙的感覺了。」

    他卻不知道,天工老祖本是修為已臻至渡劫期的宗師級人物,在不惜本身元神精氣的一番嘔心瀝血的打造下,他已然是一躍而至煉氣後期,距無數修行者苦苦修煉幾十年,也不見得能順利達到的金丹期僅只一步之遙了。

    天工老祖打量著雙眼直放精光,神氣完足猶如脫胎換骨的狄小石,心中極感滿意,暗道這具混元體已讓自己的元氣煉製過,別人即使打著同樣的主意也無法再加以利用。嘎嘎笑道:「不錯不錯,還沒浪費本老祖的心血,最多過個三年五載就能修煉到金丹期。不過世事凶險人心叵測,在沒有多少自保力之前,小子你須得時時注意收斂,盡量避免惹事生非才對,最好是一切都在暗中行事。」

    狄小石一咧嘴,大言不慚道:「哈,渾水摸魚扮豬吃老虎是吧?那可是老子的強項,老鬼你就少操這個心好了。」

    天工老祖一生歷經風浪無數,卻以這個險冒得最大,全副身家性命都壓在這一鋪上了,豈能不操心?見狄小石飛揚跳脫,實在不像個值得擔當重任的人物,但偏生自己再無它途可走,也唯有聽天由命。心中忐忑憂忡,冷哼道:「你這小子的臭脾氣,鬼都能給你氣得吐血……哼,你在外面怎麼樣折騰本老祖是管不著,也無能為力了,只是小狐妖為你功消命喪,現今正靈智盡泯沉淪輪迴苦海,誰也不知她會受些什麼煎熬。你早一日助我修成地行仙,我便可早一日助你拯救她脫難,該怎麼做,你自己拿捏著分寸辦罷。」

    「老子當然有分寸,用不著老鬼你來教訓。」

    事關重大,狄小石雖是嘴硬,卻也老老實實地斂起精氣,看上去與以往無異,神態不復小人得志的猖狂。

    天工老祖心下得意,知道掌握住了這小子的命脈死穴,飛到擎天柱前,道:「你過來,這兒有兩片溟玉牒,一片記著本老祖的修煉心法,一片記著本老祖畢生製器的密法和心得,把意念沉入其中就可看見內容,你先收取,出去後再慢慢摸索體會吧。」

    等狄小石收起溟玉牒,他又道:「這個如意儲物戒裡面的東西,可說是本老祖一生收藏累積的全部家當了,唉,本老祖留著也是無用,你全都拿去罷,只希望能盡量派上用場。」意興蕭瑟不勝噓唏。

    狄小石一邊收過如意戒,一邊道:「老鬼,你別弄得淒淒慘慘地像留遺產交待後事一樣成不成?破壞氣氛……誒,好多武器,好多法寶,好多漂亮的盔甲,還有好多玉石珠寶,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哇哈哈,原來老鬼你是個守財奴,哈哈哈哈,這下全便宜老子我了。嘿嘿嘿嘿,發達了發達了!」

    天工老祖恨恨道:「若非沉溺於這些旁門左道之技,本老祖恐怕早已得道飛昇,何來今日之難?都拿走,拿走,本老祖眼不見心為淨。」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天工老祖一生威名赫赫,全拜精通煉製秘寶法器之術所賜,但遭此大劫,卻也是對製器之道太過喜好沉迷所累,此際追思往事,萬般難言滋味頓上心頭。

    狄小石興奮了一陣,忽然想起一事,抬頭道:「喂,老鬼,你把法寶兵器全給了我,要是萬一又有人闖到陣裡來,你拿什麼對付?還是留下幾件防身罷。」

    這小子可惡之處是到了極點,不過倒還有那麼一丁點兒的良心,天工老祖暗忖,道:「不用了,這煉天絕神陣的禁制中樞就是本老祖最厲害的法寶煉天鼎,若真有人能破下,便有再多其它法寶也是無濟於事。」

    聽他這麼說,狄小石自然老大不客氣地照單全收了。

    天工老祖又叮囑道:「這如意戒可以隨心隱形,也是一件難得的寶物,你不要無事顯露,以免遭人覬覦……還有一件事你須牢記,本老祖昔日仇家遍佈修行界,你切切不可向他人提起本老祖的名頭,否則極易招致不可知的禍患。」

    狄小石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點頭應了,又嘻嘻笑道:「老鬼,你倒是一頭肥得流油的過街老鼠。」

    天工老祖哭笑不得,怒道:「小子,本老祖已經給你搜刮得一乾二淨,還不快滾蛋?好生記著那幾樣煉丹的異寶奇珍,找齊後就馬上送來孝敬本老祖。」

    狄小石嘿嘿笑著,正要離去,忽然又想起一件至關緊要的事,驚道:「不好,老鬼,那個逃走了的王八蛋賀一承知道這個地方,一定會再帶人回來,你留在這裡豈不是危險得很?」

    天工老祖沉吟了一刻,才道:「無妨,那賀一承連自己的弟子都能下得了手毒害,是個極為自私自利的陰毒小人,必定不會將這處告知他人,只會孤身前來。而這次他元氣大傷,起碼也得好幾年才能恢復,暫時應該不用擔心。哼,其實就算他來了本老祖又有何懼?煉天絕神陣千變萬化威力無窮,豈是他這種鼠輩所能奈何得了的?」

    他話雖如此,語氣卻極不肯定,聽來很有些憂慮。

    狄小石皺眉道:「老鬼,你就別死要面子活受罪了,還是跟我一起出去罷。你的老臉再大,難道還有一條命大不成?」

    天工老祖悻然哼道:「我這個樣子如何出陣……小子,你現在連自身都難保,又怎樣保護本老祖?你只有勤加修煉,早日煉成金丹,有能力幫我重新布下另一座煉天絕神大陣,本老祖才能放心隨你出陣。」

    狄小石瞪眼道:「日哦,這金丹老子說煉成就能煉成麼?老鬼,你他媽這條老命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了,還關係著我的妖精老婆。娘的,今天你非跟老子走不可……」

    任他如何發急發怒,天工老祖只是全然不理,由得他鬧騰了許久,才慢悠悠地說:「小子,本老祖心意已決,你就別浪費唇舌了……其實,也不是沒有法子讓你快速修煉出金丹,只不過,這個方法太過凶險。而且雖然能夠令你一時間修為激進,卻會影響到日後的修行,想修成大道,比起按部就班來不知要艱難多少倍,無異於揠苗助長……」

    不等他說完,狄小石就氣咻咻地嚷了起來:「死老鬼,火都燒到眉頭了,你他娘的還藏著掖著干鳥……老子只要救回妖精老婆就好,可沒興趣修成什麼狗屁的大道,升天做什麼狗屁的神仙。快說,有什麼法子?」

    天工老祖心中暗喜,不動聲色道:「小子,法子倒也簡單。本老祖落得如今的下場全因當初奪來的一件佛門密寶而起,這件佛門密寶叫十三天相輪,只要將它與你的肉體融煉為一體,你便立時可達到金丹中期的修為,日後更能修成不死的金剛之身。」

    狄小石迫不及待地叫道:「有這麼多好處,那還等什麼?現在融煉就是了。」

    天工老祖不急不徐道:「小子稍安勿躁,先聽本老祖把話說完。融煉十三天相輪不難,亦可令你此後的修為一日千里,但你知不知道,它是跟你的肉體乃至靈魂融合在一起,也就是說,從今之後,你本身就將成為一件法寶。」

    狄小石愣住,吃吃問道:「我本身成為一件法寶?什麼意思?」

    天工老祖陰沉沉道:「意思是說,你是法寶,法寶是你。修行當中,若你能保持自我,你還是你,法寶也還是你,但有朝一日一旦你走火入魔,神智泯滅,你便不再是你,只是一件純粹的法寶,魂魄被禁錮其中,永世不得脫離,不得輪迴,不得超生……小子,你可要想清楚了。」

    許久許久,狄小石沒有說話。

    天工老祖心中焦灼,又等了一刻,終於按捺不住,正欲提起小狐妖,忽見狄小石抬起頭來,目光堅決如鐵,一字一頓,擲地有聲道:「老、子、就、跟、賊、老、天、搏、上、這、一、把!!!」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37:18


第十一章 巧遇

    日哦,老子到底轉悠到什麼地方來了?

    狄小石與十三天相輪融煉為一體,修為激增至金丹中期,之後在茫茫大山裡尋覓到一處極為荒僻險峻的所在,幫天工老祖重新布下煉天絕神大陣藏身,前後不知不覺地竟然花去四月有餘,出山時季令已是進入隆冬臘月,接近了年關。

    好在他這四個月來的勤奮修煉不是光用來吃素的,在天工老祖不遺餘力的悉心指導下,已然粗通了佈陣製器之術,這御劍飛行的基礎課更不用說,心想就算飛到天涯海角去也不怕回不來,當下就御起劍來估摸著方向直飛而去。

    誰知正逢天降大雪,視線難以及遠,地上更是白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狄小石一口氣飛出兩個多時辰,就連臥牛鎮的影子都沒瞧見在哪。他心知壞了,不是飛偏了就是飛過了頭,趕緊往回飛了一程,也不敢再飛得太高太快,四下裡慢慢地仔細搜尋。

    兜了一個大圈子,隱隱約約地望見前方有一座大城邑,一條冰封的長河如玉帶般繞城而過。狄小石琢磨,風雪太大,方位又不明,自己只怕再轉上兩三天也找不到臥牛鎮,看來必須先找人打聽一下了。

    狄小石記著天工老祖不可太過招搖的囑咐,在距那座城池約兩三里遠處就落下地,將飛劍收進如意戒中。他的修為已不畏冷暖,身上只著了一套單衣,怕給人見了大驚小怪,又取出一件毛皮斗篷穿上,這才沿著一條大路徒步往城池行去。

    這件皮斗篷式樣樸實,毛色也是灰不溜秋的,看相極差,卻非常特異,在飄飄灑灑的風雪中走了好一刻,僅只少少地沾著幾片雪花。話說回來,能被天工老祖收入如意戒裡的東西,不是寶貝也是稀罕玩意兒,普通貨色哪能進得了他的法眼?

    快到城門時,狄小石抬頭一看,赫然望見城門上方刻著的是灞水城三個大字,登時咧嘴一笑:「灞水城,不就是州府麼?哈,老子也沒走錯多遠嘛……呃,老子那個沒過門的老婆不就住在灞水城裡麼?日哦,還真他娘的巧了,要不要到老丈人家去打打秋風,順便瞧瞧那個姓龐的老婆長得漂不漂亮?」

    正要入城,後方忽有一輛馬車逆風冒雪,快馬加鞭疾馳而來,越過狄小石時也不稍稍減速,逕直馳過。要不是他閃得快,幾乎濺了一身的泥水。

    這輛馬車裝飾得相當精緻華麗,不問而知定是富貴人家所有。狄小石這時的聽覺遠超常人,在馬車奔過身邊時依稀聽見車內有男女笑語聲傳出,顯然並非趕著去辦什麼緊急事務,不禁大感惱火:「姐姐的,沒有一點公德心的王八羔子,趕著去投胎麼?」

    入得城來,滿天的風雪卻也小了。這灞水城的氣派可不是臥牛鎮所能比擬的,繁華商舖林立,加上年關已近,雖然天寒地凍,街面上仍是人來車往,到處聽見商販們高聲叫買叫賣年貨,頗有些歡騰喜慶的氣氛。

    狄小石初次見識古代大城市的風貌,兼又不是怎麼迫切回那個狄家,非但沒急著找人打聽去臥牛鎮的路徑,反而悠閒地遊逛起來,四處走走停停看看,倒也自得其樂。

    不知不覺臨近響午,寒風飛雪更加小了。狄小石逛到一座門庭莊重肅穆的道觀旁,突然望見入城時碰到的那輛馬車就停在道觀側門前,心中驀地一動,隨意走過去。

    側門原有一個雜役道人守著,因為天寒,與車伕躲在車裡避風閒聊,一時沒注意,讓他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這座道觀面積頗大,遍植著高大挺拔的蒼松翠柏,四下積雪掩覆,園林猶如粉妝素裹,其間有九曲長廊連著多處亭台樓閣,偶露飛簷掛角,顯得極為清幽出塵。

    狄小石生性喜好熱鬧,卻覺得這裡冷冷清清地不合意,正待退出去,轉念想反正進來了,學學高人雅士踏雪賞景,附庸一下風雅也好。

    當下沿著曲曲折折的迴廊往裡面行去,一路不見人影,拐了好幾個彎後,眼前驀然一亮,出現一片疏疏落落的梅林。此際正是臘梅開得最濃時,卓立枝頭迎風怒放,傲霜斗雪凌寒飄香,分外清雅高潔。

    狄小石心中又是一動,察覺這兒的靈氣比其它地方要濃厚幾近兩倍。再仔細一看,這林中樹木的位置錯落有致隱含規律,分明是特意栽種成林,用來吸引天地靈氣進行修煉的一座聚靈陣,只不過有兩三株梅樹植得略偏,聚靈的效果大打了折扣。心想,這佈陣的傢伙水平不怎麼樣,比自己這個入門沒多久的菜鳥還差,屬於典型的三腳貓貨色,可惜了一塊好地皮。

    他卻不想想,自己修行的時間雖短,但太沌神洲上精通陣術的修行者原本就不多見,傾力教導他的天工老祖卻是製器佈陣造詣獨步天下的大宗師,他如今連煉天絕神陣都能粗略擺得出,如果還「自謙」是一個陣法菜鳥,恐怕其他的修行者都要羞慚得集體去抹脖子了。

    聚靈陣的陣眼,即梅林中央有一座小巧的八角亭,裡面護欄桌椅俱無,只擺著一塊大青石。此時正有一個束冠道士盤膝坐在青石上閉目入定,兩個小道僮捧著經書拂塵侍立在亭側。林外的雪地裡,則站著七八個身著錦衣皮裘的年青人,有男有女,神態恭謹地遠遠靜候,不畏風寒,似乎都有些修行基礎。

    見一個衣衫寒陋的少年走近來,那些年青人盡皆面露訝色,相互交換著眼神,都表示自己不認識。一個方臉青年快步迎上狄小石,小聲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來幹什麼?」

    狄小石聳了聳肩,笑道:「當然是走進來的。也沒幹什麼,只是隨便走一走看一看,欣賞一下風景。」

    方臉青年面色一沉,低聲斥道:「這是崇玄館孟仙師的清修靜地,你怎敢擅自闖入?還不快些離開?」

    日哦,這傢伙怎麼飛快就變了臉?狄小石不樂意了,道:「誒,夥計,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這道觀總該不會是你家開的罷?憑什麼你能來我就不能來?」

    方臉青年聞言,臉色頓時變得更厲害,怒道:「你叫我什麼?」

    狄小石反應過來,這時代的夥計一般都是用來稱呼店舖中打雜的小二堂倌之類的人物,帶有貶意,可不能隨便亂叫,忙道:「哥們,呃,不對……老兄?兄弟?也不對……啊哈,對了,是兄台。」

    總算想起得體的稱呼,狄小石很有些高興,笑嘻嘻地拱手道:「嗯,這位兄台,不好意思啊,叫錯了,兄台不要見怪。」

    方臉青年見這廝明明是個言語舉止粗俗的貧家小子,卻偏偏還要愣充斯文,倒沒了怒氣,也不欲跟他囉嗦,揮手道:「你快走吧,別驚擾了仙師的午課修行,否則罪責難免。」心想外面守門的火工道人做事太疏忽,竟讓這樣一個傢伙溜了進來。

    狄小石要找煉丹的天材地寶,自然要在修行界裡打混,不想出山就遇上了修行中人,哪肯就走?眼珠子一轉,又嘻嘻笑道:「那位道長不就是在修煉嗎?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這一向我可是天天在陪著仙人修煉,也沒見到有哪點兒稀奇。」心道老子會飛了,怎麼著也能算是半個活生生的狄大仙人了罷?

    方臉青年自然當他是信口開河,不耐煩地說:「你這傢伙怎地不識好歹?還不走我可要動手趕了。」

    狄小石大聲嚷道:「誒,你不信我的話麼?」

    見他肆無忌憚地高聲喧嘩,梅林外的一眾年青人都不由變了臉色,又有一個面帶傲色,外形頗為俊逸的青年迅速過來,沉著臉不悅地質問道:「鄧培傑,這小子是什麼人?你怎麼還讓他在這裡逗留吵鬧?驚擾了仙師誰來擔待?」

    方臉青年鄧培傑心下叫苦,抱屈道:「軒瑞兄,這傢伙纏七夾八糾纏不清,我哪知道他會突然叫嚷起來?」又悻然對狄小石道:「這次被你這傢伙害慘了,再不走,我可當真不客氣了。」

    狄小石卻自顧道:「這位兄台,你怎麼就不信我的話呢?我是真陪仙人修煉過,就在深山的一片桃樹林裡。哦,對了,那片桃樹林跟這片梅林差不多,在裡面風吹不進,雨打不著,睡起覺來特別舒服。」

    他一邊說著,一邊旁若無人地往梅林裡走去:「逛得也辛苦了,看在這裡睡上一覺的感覺怎麼樣。」

    「小子站住。」「快站住。」

    那俊逸青年與鄧培傑連忙喝止,同時上前來攔阻,不想被狄小石隨手一推,兩人只覺一道莫可沛御的大力湧來,立即一齊踉蹌著左右跌開數步,雖然沒摔著,樣子卻也頗為狼狽。

    這兩人的修行基礎大約在引氣後期階段,身手對於世俗界的普通人而言算是高山仰止了。餘下的那些年青人見狀,都吃驚得瞪大了眼睛,其中兩個約十七八歲,秀髮盤成雙環雲髻,容貌均極姣美的女子更是掩唇輕呼出聲。

    鄧培傑倒還罷了,那俊逸青年在眾人丟了醜,又是驚怒又是羞忿,只感顏面盡失,厲聲喝道:「你這卑賤刁民,竟敢偷襲本公子?」跟著急躍而上,撮手成刀擊向狄小石的後頸,勢道迅猛隱帶風聲,竟是傾盡全力要致他於死地。

    老子是卑賤刁民?還誣蔑老子偷襲?狄小石大怒,心道臉皮厚沒關係,厚得這般齷齪的就是噁心人了,他娘的不是個東西,簡直是在敗壞咱厚臉皮一族的名聲。

    「砰。」狄小石中了這一記手刀,應聲往前衝出幾步。

    「啊。」痛叫聲響起,卻非狄小石,而是那含忿出手的俊逸青年,一隻手掌就像全力劈在了堅硬的岩石上,肉眼可見地迅速紅腫起來。

    狄小石受了這一重擊,卻是若無其事,扭過腦袋,搖搖脖子怒叫道:「你奶奶的小王八蛋,想要老子的命麼?」

    眾人驚愕得目瞪口呆。兩個並肩而立姿色容貌各擅勝場的少女當中,左首體態窈窕婀娜,眉若遠黛楚楚動人的少女視線在狄小石身上掃過,眸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訝色。右首身穿時花繡襖,明眸皓齒嬌俏明艷的少女上來關切地問道:「徐公子,你不要緊吧?」

    那俊逸青年又痛又驚又駭,哪敢再上去攻擊狄小石?他對這嬌艷少女素有貪慕之心,不願在佳人面前示弱露怯,咬牙道:「多謝龐小姐關心,一點小傷痛我徐軒瑞還耐得住,只是這小子邪門得緊,哎喲……」忽覺手上奇痛攻心,忍不住又疼得悶叫一聲,後面的話再說不下去。

    他們的動靜鬧得不少,盤坐在亭中青石上的束冠道士早被驚動,睜開眼道:「爾等何事在此喧嘩?」聲音並不大,卻如金石交迸,在眾人耳內錚錚作響。

    狄小石望過去,只見束冠道士眼中瑩光凜然,神采奕奕不怒自威,心下琢磨,這牛鼻子有些真本事,修為比老子可就強出不只一分半點,起碼達到了化丹後期。

    束冠道士的眼神亦投到狄小石這個陌生人身上,一望之下,登時心生訝異,暗道這少年精氣神比普通人固凝旺盛許多,明顯進入了先天之境,卻又不像個修真煉道有成的修行者,有點古怪。

    通常說來,修道者或修佛者除非刻意遮掩收斂精氣神,否則一般都瞞不過其他修行者的眼目,修魔者更是如此。偏生狄小石卻是個異類,他被包藏禍胎的天工老祖引入修行歧途,初步以佛門修煉心法融煉佛門不傳密寶十三天相輪入體,已然不再是純粹的修道者,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怪胎。

    修佛者的境界分為十三個階段,由淺入深次第分別是伏體、出塵、執染、驚妄、生孽、入欲、淨障、無苦、無相、普渡、垢滅、極樂、涅盤。

    修佛與修道相較,兩者功法境界各有千秋,分不出孰優孰劣,但修煉方式卻是截然不同有如水火,絕對不能夠同時修習,若是強行同修,免不了會落個爆體身亡魂飛魄散的悲慘下場。

    這是修行常識,無論修道者還是修佛者,都不敢稍越雷池半步。不過,天工老祖可沒有這個顧忌,他需要的只是一具肉體融合自己的元神,根本不用理會載體魂魄的死活,更異想天開地將狄小石的本體當成法寶來煉製,這才製造出了一個普天之下前所未有的四不像。

    因此,別說這束冠道士看不透狄小石的深淺,就算修為境界達到大乘期的修道者,抑或涅盤期的修佛者來了也是白搭,恐怕只有天界中的仙佛親臨才能看穿狄小石的底細。

    一眾年青人見仙師語氣不豫,均心中惶恐。那徐軒瑞似是眾人之首,忍著疼痛上前一步,剛想開口投訴,束冠道士卻又揮手止住他,站起身來,遙遙向狄小石稽了一首,道:「貧道孟光衍,忝為灞水城崇玄館住持,足下大駕光臨,貧道有失遠迎,失禮了,請問足下尊姓大名?」

    見仙師對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貧寒小子如此謙和禮遇,大家都不禁面面相覷,更為驚愕。

    這牛鼻子是灞水城崇玄館的住持?狄小石也不勝錯愕,暗自嘀咕:「日哦,老子沒事亂逛蕩都能撞上一個牛逼人物,難不成踩了狗屎?」

    太沌神洲上的東方諸國聯盟以道教為尊,基本上在政府中設立了不受其它部門管轄的獨立機構。崇玄館就是受州府供奉的官方道觀的統稱,在縣級城鎮中則稱為崇玄觀,其住持均是所在地區最大的道官,身份地位超然,雖然不直接參政議政,能量與影響力卻絕對不下於當地的最高行政長官,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楚國疆域遼闊,按行政區劃為一都、八道、一百多個州(府)、近千個縣,州(府)與縣均有上中下的大小等級之分。灞水城屬於上州之府,一把手刺史為從三品官員,這束冠道士孟光衍的官階自然也是從三品,來頭可著實不算小了。

    別人以禮相待客氣有加,狄小石當然也要還以禮貌,要不然就是掉自己的價了,拱拱手笑嘻嘻道:「孟道長你好,我尊姓談不上,姓狄,大名更不見得,裡面小字倒有一個,名叫小石,合起來就叫狄小石。嘿嘿,這名字有點兒土氣,道長不要見笑就好。」

    這番話說得極是彆扭不提,而且殊無幾分敬意,眾人都不由面帶怒意,暗想這小子實在是不知進退好歹,在仙師面前竟也這般頑劣憊賴。

    其實狄小石並不是心存怠慢,他受的是現代教育,人人平等的觀念深植於心,與這時代尊卑有序等級森嚴的人際關係自是格格不入,就他本性而言,這樣的態度還算比較客氣了。

    那個對徐軒瑞頗是關心的龐小姐聽到狄小石的名字,神情卻是遽然一變,驚詫錯愕至極,她身旁的少女有所覺察,輕聲問道:「龐小姐,你怎麼了?」

    龐小姐側過頭去,撩起一綹垂在額角的髮絲,不自然地掩飾道:「沒什麼。」心中暗忖,應該不會是那個人罷,哪會有這麼巧的事?

    這少女有些疑惑,但也不好再問,剪剪水眸盈盈一轉,心中若有所思。

    「貧道怎敢取笑?」

    孟光衍帶著兩名道僮走近來,仍是極為謙遜,又問道:「狄公子年方弱冠就已然固元結丹,實在令貧道汗顏,敢問足下在何處修行?」

    這下大家聽明白了,都是啊地一聲,臉上的神色立即又變了,原本滿面怒容的徐軒瑞眼中更帶上幾分驚意。太沌神洲的修真煉道之士雖然多如牛毛,但修成金丹正式步上修行大道的人卻是萬中無一,數量稀缺等閒難覓,向來是塵世中各方勢力渴欲拉攏而不得的對象,徐軒瑞儘管身份不凡自視甚高,也不敢輕易得罪。

    那少女眸底又閃過異色,重新仔細注視著狄小石。龐小姐神情陰晴不定,目光更是牢牢地投在他身上。

    鄧培傑暗自慶幸,還好剛才自己的態度不算惡劣,要不然就可能糊里糊塗冤裡冤枉地惹出一場麻煩來了。

    眾人心思不一,狄小石卻在裝傻,嘿嘿笑道:「固元結丹?結什麼丹?哦,孟道長是說修煉的術語吧?看來道長是誤會了,我剛剛還在跟這位兄台說……」

    鄧培傑方面大耳,相貌頗為忠厚樸實,見機卻快,忙道:「狄兄,在下小姓鄧,名培傑,兄台之稱在狄兄面前是萬萬當不得的。」

    這傢伙挺會來事兒啊,狄小石向他笑著點點頭,又續道:「我剛剛跟鄧老兄說起,只是在深山裡陪伴過仙人修煉,自己可沒這個福氣修煉。」

    孟光衍城府很深,見狄小石矢口否認,以為他不願在他人面前提及這些,含笑轉過話題道:「狄公子既然惠臨敝處,貧道自當要盡地主之誼,就請移步……」

    裝蒜自然要裝到底,狄小石搔頭道:「孟道長,你怎麼也不信我的話?哦,我知道了,你是看他打我反而自己吃了虧。」

    他指指手掌淤腫得像只鹵豬蹄的徐軒瑞,笑嘻嘻道:「不瞞道長說,我在山裡其實是陪仙人煉製仙器神兵,仙人看我辛苦,山裡的野獸又多,很危險,他就拿了一顆仙丹給我吃。我吃了之後呢,就變得渾身是勁,力大無窮刀槍不入,那些野豬狗熊之類的畜生就算怎麼抓怎麼咬也不會掉一塊皮,別說他這麼輕輕一下了,跟撓癢癢沒兩樣……誒,這位老兄,我看你好像還是不大相信,那你再來抓上幾把咬上幾口試試。」

    看見狄小石挽起袖子把胳膊送到跟前,徐軒瑞的面孔霎時紅得比傷腫的手掌還要深上幾分,幾乎成了豬肝色,心中怒不可遏,這不是含沙射影指桑罵槐譏諷自己是畜生麼?

    孟光衍咳嗽一聲,道:「還發生了這種事麼?徐公子,你也未免太莽撞了些。」

    狄小石的話不盡不實半真半假,只是叫人摸不清他的底細,又有孟光衍的暗示,徐軒瑞不敢當即發作,生生忍住怒氣,抱拳為禮道:「在下徐軒瑞,剛才誤會閣下,若有冒犯之處,請多多見諒。」

    孟光衍微笑道:「徐公子是本州刺史大人的公子,適才心憂貧道,這才衝撞了狄公子,還請狄公子海涵。」不管怎麼說,徐軒瑞與狄小石衝突的起因都是因為他,他自然得出面調和。

    見徐軒瑞賠禮道歉,狄小石做人做事向來光棍,也就得饒人處且饒人,倒不是看在這傢伙是什麼刺史兒子的面子上,收回胳膊大大咧咧道:「既然是誤會,我挨了你一下就沒什麼好計較的了,老兄也不用放在心上。」

    是自己動的手沒錯,可人家不但沒見哪兒掉根汗毛,反倒是自己受傷不輕,還得打落牙齒和血吞吃下這個啞吧虧。徐軒瑞窩囊無比,強擠出一絲笑容道:「閣下寬宏大量,徐軒瑞在此謝過。」

    孟光衍對狄小石的話不置可否,依然微笑道:「原來狄公子有這番奇遇,當真是福澤深厚。」

    徐軒瑞外型雖是俊逸不俗,心胸卻極狹隘,對狄小石遇仙得丹的際遇又羨又妒,更心存懷疑忿恨,自恃家世用不著太過畏怯普通金丹期的修行者,只想打探出他的來歷,看日後能不能找回這個面子,問道:「在下雖然見識淺薄,但與家父交往的不乏神通廣大的高人賢士,卻也知天界與人界素來隔絕,從未聽聞過真有哪位仙人蒞臨人界。閣下是在何處,又是遇見了哪位上仙,可否見告?」

    聽他一開口就抬出了老子的名頭,狄小石對這小子的感官更加惡劣,兩個字就推得乾乾淨淨:「不能。」

    徐軒瑞被噎得差點氣炸了肺,臉上陣紅陣白,咬牙冷笑道:「閣下自謙非是修行中人,仙人煉製仙器神兵是何等緊要之事,又怎會捨難就易選中閣下相助?實在叫在下難以信服。」

    狄小石法螺張口就來:「本事再大的修行者也不頂屁用,仙人說我不但根骨稟賦之佳舉世無雙,堪稱未經雕琢的渾金璞玉,而且體質特性也正好符合要求,他可是辛辛苦苦找了二三十年才找到我這麼一個。信不信服是你的事,反正就這麼回事。」卻把那日賀一承的譽美之詞搬了過來,不要本錢地往自己臉上大肆貼金。

    他說得起勁,又大言不慚道:「這『未經雕琢的渾金璞玉』一句話可是大有講究的,我也不怕丟醜,索性跟大家說個明白。當年我可是家鄉出了名的神童,十三歲就中了秀才,嘿嘿,厲害吧?只是後來撞邪瘋傻了好幾年,前幾個月病剛好,就被仙人找著了,他見了我就說我那些年瘋得好瘋得妙,所有的精氣神蘊而不洩,對他有如天助,別人再聰明百倍也是白搭,這才把我帶到山裡幫他煉了幾個月的仙器。」

    眾人好似在聽天方夜譚,相顧無語。那龐小姐神色大變,突然問道:「你,你是不是住在臥牛鎮?」

    狄小石大奇,道:「你怎麼知道?」心想那傻子的名氣大得竟然傳到灞水城裡來了麼?

    龐小姐自知失態,勉強笑笑道:「小女子祖籍便是臥牛鎮,狄公子鼎鼎大名在臥牛鎮可謂無人不曉,小女子自然也曾聽聞過。」

    經過素兒一事,狄小石身上背負著無可推卸的重任,凡事都提醒自己多長一個心眼,可不是那個初來乍到的馬大哈二百五了,見她神情有異,頓時心生狐疑,笑嘻嘻道:「想不到這位美……」

    一個女字在舌尖上打了一個滾,狄小石又趕緊嚥了回去,轉口道:「呃,連這位美麗的小姐都聽過我的名字,三生有幸啊有幸三生,請問小姐芳名?」

    他這樣的語氣神態可算相當輕佻,近似調戲了,徐軒瑞忍不住醋意大發,沉聲道:「閣下請自重,龐小姐乃大家閨秀,灞水城有名的巾幗才女,閣下豈可如此輕浮?」

    姓龐?灞水城有名的才女?日哦……狄小石登時心中雪亮,怪叫道:「你是……龐慧珠?是我沒過門的老婆?」心想姐姐的,老子當真艷福不淺,即使跟狐狸精老婆比,這個龐慧珠的模樣也差不了多少。

    大家聞言頓時無比愕然。徐軒瑞一張俊臉漲得發紫,額頭上青筋高高迸起,喝道:「胡說八道,龐小姐怎麼會是你的……你的未婚妻?你這樣敗壞龐小姐的清譽,實在是欺人太甚,徐某要跟你,跟你……」

    他攥緊拳頭一連憤然說了四五聲「跟你」,至於究竟要「跟你」怎樣,卻是始終不見下文。他能怎樣?跟狄小石動手已經吃了苦頭,再來一次也免不了是外甥打燈籠--照舊自取其辱。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37:46


    後面有一個面孔奇瘦的錦袍青年見徐軒瑞情急難堪,出來幫腔道:「閣下,灞水城誰不知龐小姐並未對過夫家,閣下這般污人清白,也未免太過分了,還不快……」

    龐慧珠忽然打斷他道:「候公子,這位狄小石狄公子所言非虛,我跟他的確是有婚約。」

    那候公子立時一窒,為之啞然。

    見龐慧珠竟然親口承認,徐軒瑞不禁吃驚得呆住,妒火中燒急怒交迸,吃吃叫道:「龐小姐,你……」

    龐慧珠上前對孟光衍施了一禮,道:「仙師,慧珠著了風寒,身子有些不舒服,向仙師先行告退。」

    獲准後,她又對徐軒瑞道:「徐公子,能不能麻煩你送我回家去?」說完就轉身而去,竟然不再向狄小石望上一眼。

    徐軒瑞又是一呆,突然明白過來,心中大喜,也顧不得向孟光衍告罪,連忙追了上去。

    他媽的這算什麼破事?狄小石張口結舌只感莫名其妙,看著兩人偕肩並行消失在轉角處,突然亦反應過來,不由大怒:「操你奶奶的小娘皮,這不是擺明了要讓老子當王八麼?」

第十二章 傻爺來了

    這片刻間發生的事可以說是急轉直下,大出眾人意外。

    見到眾人神色,狄小石心中更怒,只想:「媽的,老子臉上既沒開紅花,腦袋上更沒長綠草,這些混帳東西就把老子當正宗綠毛烏龜瞧了……姓龐的小娘皮,老子與你第一次見面,又不是死乞白賴要找你做老婆,你想嫁小白臉就他娘的直說好了,用得著夥同姦夫使陰招來羞辱老子麼?操你奶奶的,老子跟你們這對狗男女沒完。」

    孟光衍突然咳嗽一聲,攔到狄小石前面,道:「狄公子,請留步,貧道有事想請教。」

    狄小石怒道:「讓開。」

    孟光衍心知他這含恨一去,指不定就會生出不可收拾的禍事來,當然不能就此讓開,雙手虛虛鉗合,和顏悅色道:「狄公子,先請聽貧道一言,聽過後你再走也不為遲。」

    狄小石只覺一股潛力湧來,就像鐵箍般將自己的身體緊緊環住,難以動彈,他滿腔怒火正自難以抑制,當即奮力振臂,揚聲暴吼:「呔。」

    「呔、呔、呔、呔、呔……」

    狂吼聲便似驚雷炸響,竟然爆出一波音浪,轟隆隆地在眾人頭頂震盪迴響。

    「嘩啦啦……」

    以狄孟二人為中心,一圈環形氣流遽然猛烈迸發,滾滾激盪開去,四周的樹木登時如遭狂潮沖襲,枝冠齊刷刷地向外彎伏,地面厚如氈毯的積雪更是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揭開,疾速倒捲而起,轟然爆散,雪沫紛紛揚揚漫天飄灑。

    眾人感覺凌厲的勁風裹卷雪塵,呼嘯飛揚,像無數細針般直刺面目,都忙不迭悚然掩臉退後,等茫茫雪霧消散後睜眼一看,狄小石和孟光衍身際數米方圓的地面已是片雪不存,露出一個光禿禿的圓形空埕。

    看見如此聲威,人人不由得撟舌難下,暗驚修行者修成金丹後,本事對於平常人而言果然是望塵莫及,還沒怎麼動上手,這動靜就鬧得夠大了。

    龐慧珠和徐軒瑞此際還未走出觀外,聽到後方滿懷憤怒的厲吼及劇烈聲響,徐軒瑞不禁臉色發白,惶急道:「龐小姐,我們快走,那傢伙發了狂,恐怕會對你不利。」兩人加快步伐匆匆離去。

    這牛鼻子的修為不止化丹後期,而是絕對達到了凝嬰期以上,自己赤手空拳就算撐得吐血也不是他的對手。與孟光衍拼過氣勁,狄小石就清楚判斷出雙方的實力對比,剛想從如意戒裡掏傢伙出來再拼,心念忽地一動,連忙縮手,暗罵自己衝動糊塗,強行克制,怒氣沖沖道:「你這算什麼意思?要管我的家務事麼?」

    「貧道豈敢?」

    孟光衍心中非常驚訝,他發現狄小石發出的氣勁不是純粹的真元力,力量雖不怎麼強大,卻極之剛猛霸道,要不是自己的修為高出對方許多,只怕沒辦法輕鬆應付過去。

    狄小石體內融合了修道者固有的真元力、修佛者的佛力及法寶之力,力量古怪混亂到了極點,屬於什麼特性根本無法界定,勉強可稱之為混元力,孟光衍如何能看透?暗忖他所言可能非虛,只是因緣巧合服食了仙丹從而脫胎換骨凝結出本體金丹,並非正宗修行者,稽首道:「狄公子,貧道並無它意,只是想請你留步片刻。」

    狄小石瞪眼道:「如果我現在就走,你是不是要跟我動手?」

    孟光衍微笑道:「不敢。狄公子,你眼下心不平氣不和,行事難免過激,貧道有一言相勸,這世間紛擾風波,大多因一時意氣而起,事後徒添無數煩惱,縱追悔也是莫及……狄施主,敝處簡陋,唯有清茶待客,若不嫌棄,請飲過一盞再走如何?」

    這牛鼻子涵養氣度倒不錯,狄小石明知孟光衍是拖延時間,掩護那徐軒瑞與龐慧珠離開,但他並不恃強凌弱,反而客客氣氣誠懇奉勸,讓人好感油然而生,狄小石這火氣一時倒也發作不出,哼道:「孟道長,你想留我多久?」

    孟光衍道:「貧道自然不敢久留足下,只需盞茶時分便可。」

    誒,這牛鼻子看起來倒真是一片好心,狄小石胸臆間怒意略微平息了一點,亦心知自己是個闖禍不怕大的傻大膽,明白要不是孟光衍攔著,憤激之下會做出什麼來可就無法預料了,自己吃苦遭罪丟性命都不打緊,到時壞了解救素兒的大事才當真是後悔莫及。

    一想到素兒,他又冷靜了許多,收起一副要吃人的架勢,道:「道長的好意我心領了,茶也不用喝了,咱們就這麼站著耗一會兒罷。」

    孟光衍笑道:「狄公子心胸開闊,拿得起放得下,果非常人,實在令貧道佩服。」

    狄小石心道老子心胸開闊個屁,放得下個卵,老子是為了妖精老婆才暫且忍下這口惡氣,今天所受的恥辱終歸要連本帶利追討回來。

    他忿忿難抑,翻起白眼道:「道長的高帽子就免了,姓龐的小娘皮還沒嫁過來,就先弄頂綠帽子給老子戴上,老子又不是泥巴捏的王八,這口氣無論如何是嚥不下的,這筆帳遲早要跟那對姦夫淫婦算個清楚明白。」

    聽他話說得這麼粗鄙,眾人都是面面相覷,均想,龐才女做法雖是欠妥,倒也怨不得,徐軒瑞與狄小石這兩人兩相比較,一個是錦衣玉食的貴公子,一個卻只是寒酸落魄的窮小子,而且還患過瘋病,先決條件已是無法相提並論。

    再看自身,儘管後者外型似乎勝出那麼一丁點兒,亦幸蒙仙人眷顧得以凝元結丹,但顯得有點傻頭傻腦,談吐更是粗俗不堪,內在氣質拍馬也追不上風流瀟灑倜儻不群的後者,孰優孰劣可謂一目瞭然。龐才女才藝雙全一向眼高於頂,擇婿要求當然嚴格,作出這樣的選擇自屬意料中事,不說天經地義,也決計不能指責為單純的嫌貧愛富。

    孟光衍清清嗓子,道:「狄公子心直口快,貧道也是這個,這個……」

    他一心想安撫狄小石的怒火,居中調停雙方矛盾,無奈狄小石這番話太過露骨,倉促間想修飾潤色那是難上加難,以他的身份也實在是說不出口,不禁微是苦笑。

    那眉如遠黛的柔美少女一直在旁邊默默打量著狄小石,秀眉忽然訝然一挑,盈盈斂衽道:「狄公子,小女子慕容荻,冒昧打擾了。」

    「慕什麼狄?」

    受龐慧珠與徐軒瑞的打擊影響,狄小石對這群顯然均是非富即貴的少爺千金好感大是欠奉,斜睨著她,不懷好意地笑道:「慕我狄小石麼?那可真是榮幸之極了,嘿嘿,嘿嘿嘿嘿。」

    這少女雙頰微生酡紅,道:「狄公子取笑了,小女子複姓慕容,單名為蘆荻的荻,並非公子尊姓的那個狄。」

    見她粉面含羞,風情天然醉人,讓人油生呵護憐愛之意,狄小石心中微微一蕩,不由心想,這小妞長得夠美夠媚,又十分溫柔,老子沒過門的老婆怎麼就不是她?娘的,賊老天不開眼。

    那瘦得活像隻猴子的候公子這時又跳出來,一臉不忿地指責道:「閣下出言太過無狀,慕容小姐名諱何等尊貴,豈可容你如此褻瀆?」

    一眾年青人中,除開鄧培傑外,餘下的兩人亦怒形於色,站出來同聲附和譴責,一時群情激憤大有千夫所指之勢。

    狄小石見狀納悶不已,尋思:「日哦,老子又沒踢你們家大妹子的屁股,怎麼就像捅了個馬蜂窩?」

    狄小石若是對大楚國常識性的東西懂得多一點,就當知道,大楚國開國皇帝當初起兵時一度陷入絕境,後來全仗有三大家族傾盡全族之力匡扶,這才得以絕處逢生創下不世基業。立國後論功行賞,那三大家族的族長均被敕封為異姓王爺,並賜予配享太廟的殊榮,後代亦世襲候爵之位,傳至今日,已是炙手可熱如日中天的望族名閥,族人多為朝中大員,門庭之烜赫連皇家宗室也要容讓三分,而慕容氏便是其中之一。

    慕容家族的祖籍就在灞水城,氏族勢力根深蒂固遍佈各行各業,幾乎隱隱把持著全城的政務工商。這少女慕容荻是族中嫡系正支,只是因為女兒身而無法入仕,身份之尊榮其實更高出徐軒瑞許多,較公主郡主亦是不遑多讓,兼容顏風姿秀美絕倫,傾慕者多如過江之鯽,此時被狄小石調笑,自然有人義不容辭地挺身而出,爭相維護聲討。

    狄小石被這幾個傢伙你一言我一語吵得頭昏腦漲,忍不住大喝一聲:「姐姐的,通通閉上你們的鳥嘴,否則老子不客氣了。」

    三個護花使者頓時一驚,齊齊噤聲,回神後大感懊悔,心想有仙師坐鎮在此,這粗魯小子還敢將自己等人怎樣不成?平白讓慕容小姐輕看了自己。愈加憤慨,正要再行奮起討伐,孟光衍適時皺眉道:「狄公子言出無心,何必窮究不捨?」

    見仙師不悅,三位義憤填膺的勇士立即偃旗息鼓,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

    狄小石瞧得有趣,哈哈笑道:「慕容小姐,你的護衛團可挺忠心吶,哈哈哈哈……嗯,你要打擾我什麼?嘿嘿,我狄小石別的長處沒有,為美女兩肋插刀赴湯蹈火那是在所不辭的,就怕美女不來打擾。」

    慕容荻俏面上的紅暈更濃,她這一生從未有人敢這般肆無忌憚地調戲,又覺氣憤,又覺羞澀,更覺有些新奇,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付,含怒道:「狄公子,你……」

    她轉念忽想狄小石剛剛才受了未婚妻別有懷抱的沉痛打擊,傷心下言行失態也是在所難免情有可原,恚怒頓消,回眸輕嗔道:「狄公子,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不是很好,不過也請……」

    「誰如此無禮大膽,敢對小姐放肆?」

    一聲厲叱突然響起,跟著有一道光芒從遠處急射而來,卻是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嫗御劍破空而至,滿臉皺紋看似老態龍鍾,一雙白多黑小的眼瞳卻極之犀利,刀鋒一般在眾人身上來回□視,厲聲道:「是哪個小子?趁早伸出狗頭,讓你家姥姥一劍痛快斬殺。」

    一望見這白髮老嫗,那些公子少爺的臉色就都是一變,悄悄往後退出幾步,對她很有些敬而遠之的戒意。

    呃,這位老婆婆有性格,狄小石嘀咕,不過,再有性格自己也不能把腦袋瓜子伸出去任她斬下,嘻嘻笑道:「婆婆你好,你要找的人就是我了。」

    這白髮老嫗脾氣極為急躁,火氣也極大,狄小石的話似乎更觸到了她的什麼痛處,當即怒道:「我是你家姥姥,不是你家婆婆,小子休得亂叫……小子,就是你對小姐不敬嗎?好,快快伸出狗頭讓你家姥姥來斬。」

    狄小石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向來尊敬忍讓幾分,聞言也不動氣,摸摸脖子,笑道:「這位姥姥,你要別的東西好說,這是我吃飯的傢伙,恐怕有點兒恕難從命了。」

    他的反應大出白髮老嫗的意料,怔了怔,上下打量他道:「小傢伙看起來還順眼,好,死罪就免了,自己砍條胳膊向小姐磕頭賠罪罷。」

    狄小石苦著臉道:「能不能商量一下?這胳膊砍不好也會死人的。」

    白髮老嫗喝道:「小傢伙囉哩囉嗦的不爽快,那就隨便剁幾根手指頭好了。」

    暈哦,這種事能爽快得起來麼?狄小石搔頭道:「剁手指頭也很痛的,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白髮老嫗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麼樣?」

    狄小石一攤手,笑嘻嘻地說:「我也沒想把姥姥你怎麼樣,你老人家就請到旁邊歇著消消火氣罷。」

    「小傢伙挺懂禮貌,還知道關心你家姥姥,不錯。」

    白髮老嫗點點頭,忽然醒悟過來被忽悠了,頓足怒道:「臭小子竟然消遣你家姥姥,真是可惡。」

    一老一少見面就鬥上了嘴,孟光衍這時才找到恰當時機插進話來,微笑道:「倪姥姥,我知道你身負護衛之責擔憂慕容小姐的安危,但這位狄公子對慕容小姐並未有什麼出格的行為,你大可不必動氣。」

    慕容荻亦道:「姥姥,狄公子並沒做什麼,何況又有仙師在此,能有什麼?」

    見兩人都如此說,這位性子急躁的倪姥姥才息了火氣,又瞪了狄小石一眼,對孟光衍道:「孟仙師,老身來得匆忙,未及先行見禮,請勿見怪。」

    孟光衍謙和有度,含笑道:「豈敢,倪姥姥言重了。」

    慕容荻不欲再提前事,轉移話題向狄小石道:「狄公子,你身上這件裘袍的材質可是取自火眼貂?」

    狄小石隨口道:「這是那位仙人送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做的,穿起來倒是蠻舒服。」

    慕容荻微微頷首,驚異道:「既是仙人所贈,那就應該是了。火眼貂是罕見異獸,其皮毛非但水火不侵能祛除寒暑,更有安神辟邪之功。據我所知,大楚國只有皇太后有一件,不過材料不夠,只能補以金絲玉縷,華麗雖是有餘,但若論珍貴程度,卻只怕不及狄公子這件百分之一。」

    狄小石聽得有些玄乎,眨著眼問:「這件破衣很稀罕麼?那它能值多少錢?」

    慕容荻莞爾道:「破衣?狄公子若願出讓,我願以五千兩黃金交易。」

    「什麼?」

    狄小石差點吞下自己的舌頭,怪叫道:「五千兩黃金?」他從小到大都屬於窮人之列,根本無法想像這筆錢財是個什麼概念,現在容身的狄家算是地主階層了,估計所有家產加起來也不會達到千兩黃金之數。

    見到他目瞪口呆的模樣,慕容荻不禁大覺有趣,輕笑道:「這還只是最低的估價,太沌神洲上火眼貂如今瀕臨滅絕,等閒難覓一頭,狄公子這件皮袍需要數十頭之多才能製成,已屬有價無市之寶,便黃金萬兩也是值得的。」

    突然之間,狄小石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十萬八千個毛孔,連同頭髮絲都往外直冒金光,傻不拉嘰地盤算:「萬兩黃金?一兩五十克,該有五十萬克,就算一克一百塊人民幣罷,日哦,這件破衣豈不是值五千萬……媽的,老子隨隨便便穿件衣服就是五千萬,這份闊氣有誰敢比……如意戒裡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可著實不少,要是樣樣都跟這破爛貨一樣值錢,全球首富捨老子其誰?他奶奶的,老子這回發大了,哇哈哈哈……」

    如果給天工老祖知悉他的小算盤,恐怕會把這個沒見識上不得檯面的傢伙罵得狗血淋頭,修行界的奇珍異寶各有妙用,價值豈是世俗界的金錢所能衡量?

    鄧培傑等人的表情比狄小石好不了多少,修行所需費用是尋常百姓所不敢想像的,他們雖均是官宦富豪之家的公子哥兒,家中財力不弱,但如此窮奢極侈的珍寶卻也等閒難得一見。緊緊盯住這件剛才還不屑一瞥的皮斗蓬,又驚又羨,那候公子更是目光都瞪直了,嘴角幾乎流下涎水來。

    慕容荻又輕笑道:「狄公子還願意以五千兩黃金割愛嗎?」

    狄小石醒過神,自感財大氣粗今非昔比,豪氣干雲地揮手道:「賣?那是絕對不賣的,不過嘛,如果你真想要,送給你也沒關係。」

    一擲千金,不,一擲萬金都不當回事的傢伙能稱作窮小子麼?大家像看怪物一樣,極度不可思議地瞧著他,不由又均古怪地想,那龐才女這次捨狄取徐,非但決計不能指責為嫌貧愛富,而且就算要負背信棄義的惡名,那也只能說是嫌富愛貧才恰當……

    慕容荻淺淺一笑,婉言謝絕道:「小女子怎敢承蒙如此厚饋?狄公子好意心領了。」

    狄小石被從天而降的金山砸得連名字都不知道叫什麼了,闊佬的感覺正在興頭上,當即瞪眼道:「你以為我在開玩笑麼?還是瞧不起我?」

    慕容荻沒想到他這麼認真,先是一呆,吹彈可破的俏面上忽又泛起醉人的暈紅,低下頭道:「狄公子誤會了,我……」

    那倪姥姥已然搶在她前面,厲聲怒喝道:「臭小子好膽,有一件破衣就敢對小姐存非分之想,氣死你家姥姥了,快把狗頭伸出來,讓你家姥姥連人帶衣斬個稀巴爛。」

    非分之想?狄小石張大了嘴,心道奇了,這慕容小妞漂漂亮亮溫溫柔柔,老子對她有著那麼一點兒不大招人待見的想法是沒錯,不過悶在肚裡沒說出來,怎麼就讓這老太婆瞧出來了?日哦,莫非是會讀心術的巫婆不成?

    「以貧道看來,大家都有些誤會。」

    孟光衍看出些端倪來,這時出聲打圓場,提醒道:「狄公子,慕容小姐尚待字閨中,這異性之間如此貴重的贈禮是萬萬不能隨意接受的。」

    狄小石腦子轉了好幾轉,終於轉過彎來,明白到自己這樣送東西給慕容荻,就等同贈送定情禮物又或下聘,抬手一拍額頭,腆臉打著哈哈道:「啊,嘿嘿,哈哈,的確是誤會,誤會了,大家千萬別想太多,慕容小姐看不上眼就算了……呃,孟道長,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說,到這邊來。」

    倪姥姥餘怒未息,惡狠狠道:「臭小子分明在裝瘋賣傻,你家姥姥非……」被慕容荻悄悄扯了一扯,這才住口。

    孟光衍以為狄小石是想借自己擺脫尷尬,隨著他走開,微笑道:「狄公子有何見教?」

    他這回的料想可是錯得離譜了,狄小石生來臉皮奇厚,從來不知難為情是什麼東西,想讓他那張老臉因為不好意思而紅上一紅,那是千難萬難有如鐵樹開花。

    走到梅林邊上,狄小石才道:「孟道長,我瞧這片林子怎麼感覺有點怪怪的?」心想這個牛鼻子做人實在是不錯,老子不妨免費指點他一下,也免得浪費了這塊好地皮。

    孟光衍一呆,道:「狄公子可是覺得貧道這聚靈陣有哪兒布得不妥?」

    狄小石笑嘻嘻道:「這是什麼聚靈陣麼?嘿嘿,什麼陣法我可一竅不通。嗯,我跟仙人在山裡的時候,就住在一片跟這片梅林差不多的桃林裡,只不過我瞧這兒有幾棵樹的位置栽得好像不大一樣,所以才順便問問。」

    孟光衍哪還不明白這話裡的意思?陡然間又驚又喜,深深施禮道:「想不到狄公子是精通陣術的高人……還請狄公子不吝賜教,貧道銘感五內不敢或忘。」

    狄小石大搖其頭道:「我也只是湊巧還記得這些樹怎麼栽,高人這兩個字千萬說不得。」

    佈陣之術與修真煉道的獨門心法一樣,向來是修行者的不傳之秘,哪會平白無故輕易授與他人?狄小石這種行為可以說是修行界中的異數了,孟光衍心中感激,會意道:「貧道省得,定當守口如瓶。」

    見兩人走去一旁嘀嘀咕咕,仙師突然行起禮來,眾人均是驚愕至極。倪姥姥奇道:「那臭小子在搞什麼鬼名堂?」

    慕容荻心思靈慧,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隨後又望見兩人進入梅林,在林中走走停停指指點點,心中若有所悟。

    稍後,孟光衍步履匆匆走過來,神情一改往日的波瀾不驚,喜色滿面,對眾人道:「狄公子有事待辦,貧道自當陪同,今日的道課就免了。」說畢就扔下眾人,與狄小石又匆匆而去。

    大家都愣在當地,那候公子不滿道:「仙師平時講道都是雷打不動的,今天卻給那小……給那姓狄的人攪和了,我們豈不是白白挨凍受寒苦等了這麼久?他能有什麼緊急事務,竟還敢煩勞仙師大駕?」

    鄧培傑腦筋比這傢伙轉得快,猜測道:「仙師對待狄公子不比常人,可能是陪他去龐才女府上了。」

    另外兩人都覺有理,均說道:「定是如此。龐才女的這位未婚夫粗野蠻橫得緊,受了氣自然要上門去興師問罪,也不知用什麼法子請動了仙師助陣,龐府今天只怕有一場好熱鬧可瞧了……慕容小姐,龐府就距崇玄館不遠,我們何不一起去看個究竟?」

    慕容荻點頭道:「我們與龐小姐同在仙師座下聽講,也算有同學之誼,理該關注。」

    一行人來到龐府所在的街上,遠遠地,就聽見有人發出如雷般的震天怒吼:「狗眼看人低的王八蛋,老子是你祖宗……你奶奶的,快去告訴龐慧珠那小娘皮,說她家傻爺來了。」

    傻爺來了?!

    大家聽得清楚,分明就是狄小石在咆哮叫囂,又是吃驚,又是好笑。鄧培傑道:「龐府下人一向有些勢利眼,看來是以貌取人惹怒了狄公子。」

    倪姥姥噶噶怪笑道:「這臭小子原來脾氣還挺大,倒是中姥姥我的意,快些走快些走,莫要錯過了好戲。」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38:15


第二卷 第一章 約(上)

    龐府中,龐家之主龐洪正笑容可掬地陪著徐軒瑞閒話,外院的管家忽然急匆匆跑進客廳來,滿臉驚慌地叫道:「老爺,不好了,外面來了個鬧事的傢伙,滿嘴污言穢語,吵著要小姐去見他,趕也趕不走。」

    龐洪惱火道:「混帳東西,一點小事就大驚小怪地嚷嚷,沒看見有貴客在嗎……我養著你們這些廢物幹什麼吃的?把那個生事的潑皮好生教訓一頓,再押交衙門去處置就是了。」

    龐家這些年崛起迅速,生意一天比一天做得紅火,府中從上至下,每個人的脾性亦是一日比一日見長,平時與外人打交道一向都是眼珠子朝上,現在被別人找上門來尋事生非,豈有跟人客客氣氣理論爭辯之理?這管家頗諳避實就虛移花接木之道,幾句話就把自家不是撇清得乾乾淨淨。

    龐洪越聽越是驚怒,拍桌而起,喝道:「反了反了,這廝真是膽大包天,竟然欺辱到我龐家頭上來了……賢侄,請你稍坐片刻,我去去就來……龐福,把家中所有的護院都叫攏,帶上槍棒,我倒要看看來的是什麼狠角色。」

    「慢著。」

    龐慧珠叫住要應聲而去的管家,吩咐他到外面候著,才對龐洪道:「爹爹,女兒知道來的是什麼人。」

    聽她簡扼說完剛才在崇玄館所發生的事,龐洪吃驚道:「是狄家的那個傻子?他如今病好了,還學得一些本事,連賢侄都沒能鬥過他?這、這……賢侄,當初我目光短淺一時衝動,才為小女訂下這門親事,一直想去解除卻沒能抽出時間,也因此沒對外面人提起過,不想他今日竟會上門來尋釁,借此羞辱小女。賢侄啊,這件事都是我的過錯,與小女沒有半點關係,你不會因此而看輕她吧?」

    徐軒瑞忙道:「龐小姐才貌雙全玉潔冰清,小侄仰慕還來不及,怎敢有絲毫輕看之意……龐叔父請放心,龐小姐已用言行表明心志,小侄幸蒙不棄,自當有責任護衛龐小姐的名節與安全。來府上之前小侄已經叫人去通知家父,家父定會讓人前來相助,諒那姓狄的小子囂張不了多久。」

    龐洪化憂為喜,稱讚道:「賢侄機智過人,遇事不亂井井有條,前程定然無可限量,日後小女若有賢侄照料,我也可以放下這樁心事了。」言下之意,竟是要將龐慧珠的終身就此托付給他。

    徐軒瑞大喜過望,望一眼含羞低頭的龐慧珠,心裡就如有千百隻貓兒在撓個不停,趕緊表白道:「軒瑞定當誓死不渝照顧龐小姐。」

    龐洪又皺眉道:「那狄家小子在外面大吵大鬧,有損我龐家面子聲譽,但與狄家的婚約尚在,我們終歸也不能對他過分逼迫,否則傳出去,今後大家的顏面也不好看,不如叫他進來好言好語勸導一番,化干戈為玉帛私下和氣解決算了,賢侄覺得如何?」

    徐軒瑞既能攬得美人歸,亦覺得沒有必要再與一個已至金丹期的修行者結下深怨,道:「軒瑞但憑叔父大人作主。」

    龐洪又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說見外的話了。賢侄,你現在出面可能有點不大方便,就先在此等候片刻,待我將他叫進來,再一同協商此事。」

    徐軒瑞點頭應是。

    龐洪兩父女步出客廳,剛行到前庭,便聽得中氣十足的高聲叫嚷:「他娘的王八羔子,都給老子滾遠點……龐慧珠那小娘皮怎麼還不出來?是不是不敢見老子?好,你不出來也沒關係,老子更不稀罕踏進你龐家門檻,就在這兒跟你先耗個十天半月再說。」

    這分明是一副活脫脫的流氓無賴口吻,兩父女又氣又急,快步來到大門處,只見四五個鼻青臉腫的家丁護院正躺在地上呻吟呼痛,門外的街道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個個笑逐顏開地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猜測議論龐家惹上了什麼事。

    龐府在街坊中的口碑向來不怎麼樣,用腳趾頭也能想出這些人笑容背後的含義是褒是貶了。龐洪不禁臉色有些發黑,扒開擋在門前的幾個家人,匆匆跨出去,也不及細瞧來人面貌,就堆出滿臉的笑,大聲道:「可是我家狄賢侄來了?」

    狄小石堵住龐家大門,正耀武揚威神氣活現地叫罵得起勁,大感出了胸中一股惡氣,聽龐洪叫得親熱,又瞥見龐慧珠跟在他身後,心知龐家當家作主的人露面了,順口道:「你是老龐?」

    龐洪登時愕然,滿臉的笑容差點被風刮走。

    龐慧珠領教過狄小石的粗魯言行,已經有了些免疫力,面如寒霜,上前道:「你辱及我也就罷了,在我父親面前還這般放肆,難道就不知長幼尊卑麼?」

    奶奶的,這小娘皮見到闊少姦夫就瞇瞇笑,一見親夫卻擺出張死人臉,老子生來欠你八百錢麼?狄小石不由心頭火起,嘿嘿冷笑道:「龐大小姐是鼎鼎有名學識淵博的才女,想必對這個長幼尊卑是很有研究的,那麼就請麻煩你解釋一下我們之間的長幼尊卑關係。」

    龐慧珠一心想跟他撇清關係,怎肯當眾再提前事?登即啞口無言。

    龐洪連忙解圍,呵呵笑道:「暫且不談其它,狄賢侄啊,令尊生前跟我是至交好友,不管怎麼說,我還是當得起你一聲叔父的吧?」

    聽到第一句,狄小石就大覺膩味,什麼叫暫且不談其它?再聽後面的話,更是火冒三丈,心道這老傢伙明明打定了主意過河抽板翻臉不認人,還玩這一套虛情假意干鳥?媽的,兩父女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只把老子當傻子哄,也就怨不得老子不留面子了,大家索性赤膊上陣來幹上一架。翻起白眼道:「嘿嘿,不好意思啊,我來這裡不是看望什麼叔父,而是來找老丈人,讓他評評理的。」

    龐家父女臉色大變,龐洪急道:「狄賢侄,有什麼話先進去再說……」

    狄小石聞而不睬,大聲冷笑道:「你願意承認你女兒還是我沒過門的老婆,進去說話當然沒什麼,要是不想承認,你龐家的門檻我也不消踩了,就留給那些公子少爺們去跨罷。」

    像炸開了馬蜂窩般,圍觀的人群登時嘩然。

    龐家小姐貌美多才,原本就是大家所津津樂道的風流人物,一舉一動都有人矚目,現在突然冒出個未婚夫上門生事,其中更似隱含情海生波的刺激香艷內幕,這可是轟動整個灞水城的爆炸性事件,不知將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作出多少貢獻。人人精神均是為之大振,無不睜大雙眼豎高雙耳靜觀細聽,唯恐漏下當事人的片言隻語些微神態,免得日後向他人傳揚時細節有所不詳,可就是身為現場見證者莫大的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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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約(中)

    龐家父女最怕的就是狄小石當眾抖露實情。龐慧珠羞怒交加,氣得面龐發白,叱道:「狄小石,你,你……」

    這老傢伙臉皮只怕比老子還要厚上那麼幾分,混淆視聽顛倒是非之辭張口就來,大大的老奸巨滑,到了裡面還鬧騰個屁啊?但是還死賴著不進去倒顯得是老子無理取鬧了,狄小石一琢磨,嘿嘿道:「商討?嘿嘿,現在商討就用不著了,當年訂親的聘書應該是有的,我先回去找來,再商定個日子,把龐大小姐討回去好了。」

    亦突然有人厲聲大喝道:「兀那鼠輩,逞兇傷人就想一走了之,是當大楚沒有王法懲治於你,還是欺俺灞水城無人?」聲音竟是比狄小石的怒吼還要洪亮三分。

    一輛馬車從街上急馳而來,離龐家大門還有數十米距離時,喝叫者從車轅處飛身急縱而來,毫不斂勢,高大的身子迅猛落在狄小石身前,地面都是為之一震。來人卻是一個鐵塔般的黑面大漢,眉濃如墨,眼若銅鈴,臉上滿是亂得像茅草的硬扎短鬚,相貌威猛兇惡異常。

    日哦,張飛大哥也穿越了麼?狄小石嘀咕,問他:「你是官府的捕快?」

    黑面大漢牛眼一瞪,眸中精光四射,喝道:「鼠輩有眼無珠,你楚大爺是達人府的堂堂知奉,豈是那不成器的捕快之流所能相比?」

    達人府,是太沌神洲上各國一個比較特殊的所在,裡面多是金丹期以上,無固定門派的散修高手,受所居地各國朝廷供奉,平時雖然不歸地方政府管轄,但發生重要狀況時必須出面幫助當地衙門處理解決問題。

    大楚國共一百多個州(府),每個州(府)的達人府裡都或多或少供養著一些知奉,多則七八名,少則三四名,並無數量定額。一般說來,修行者都不願進入達人府充當知奉,因為修行費用巨大,而朝廷所供奉的財資有限,根本滿足不了他們的需求,與其受官府的約束,還不如接受禮聘為豪門巨室效力來得實惠,像護衛慕容荻的倪姥姥就屬於後者。

    根據這黑面大漢蘊含的精氣來判斷,狄小石估摸著他的修為應該在化丹中期左右,要比自己高出約一個檔次,卻也不懼,見他態度惡劣,亦有些火大,瞪眼喝道:「黑炭頭,老子沒事打狗玩玩,主人都沒意見,你跳出來亂叫亂吠什麼?不說話又沒人當你是啞吧。」

    黑面大漢大怒,亂須如戟呲起,瞋目大吼道:「鼠輩敢罵你楚大爺是狗?哇呀呀,真是好大狗膽……先吃俺楚大爺一拳。」

    他說打就打,呼地一聲,醋缽大的拳頭若鐵錘般,挾著凌厲的勁風劈面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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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的,這傢伙比老子更要魯莽衝動,難不成是個腦筋少根弦的渾人?狄小石心下琢磨,不甘示弱揮拳迎上,亦吼道:「來就來,老子還怕你個黑炭頭不成?」

    「鏗。」

    兩隻鐵拳霎時狠狠對上,竟然迸出金屬交擊似的暴烈轟響。旁觀者有離得稍近的,只覺耳中震得嗡嗡作響,紛紛慄然退後。

    像大力擊在一堵厚實的鋼牆上,狄小石指骨隱隱作痛,吃不住勁,登即撞退幾步。那黑面大漢亦是一幌,左足往後撐住才穩下身子,哈哈大笑道:「好小子,還算有些能耐,倒是不能叫你鼠輩了,有點意思……來來來,咱們今天好好打上一場。」

    不待狄小石回答,他便縱身飛上半空,雙手不知什麼時候擎綽出一對八角鎏金錘,每個均比他的腦袋還要大上兩圈,用力一磕,放聲叫道:「好小子,來,上來跟俺打一場,只要讓俺打痛快了,以後你在灞水城不管啥事,都由俺楚大俠兜著,怎麼樣?」

    日哦,這黑大個確實是個渾人,狄小石算是明白過來了,火氣頓消,又自琢磨:「奶奶的,跟個二愣子這麼較真,老子不也是個二愣子麼……這傢伙就叫楚大俠?嘖嘖,這名字取得有個性,比老子的大名氣魄多了。」

    見黑面大漢楚大俠飛到空中亮出家什叫陣,街面上瞧熱鬧的人群登時大亂,唬得遠遠地望四下逃散。修行者之間的爭鬥可不是鬧著玩的,那對八角鎏金錘就跟小磨碌差不多大了,光看著也叫人心驚肉跳,若是不幸被挨著蹭著一下,不死也得脫層皮,誰敢拿自己一條小命來湊這個熱鬧?

    「楚知奉,請勿動手。」

    孟光衍突然現身街中,揚聲相勸。

    「楚老弟不可魯莽。」

    那輛馬車駛近來,車上一個長鬚垂至胸前的中年漢子亦出聲喝阻,同時亦躍下車來,身形輕忽若一片飛絮,修為應該已經進入凝嬰期,在世俗中的修行者當中算是高手了。

    慕容荻一行人此時站在龐府對面街邊的屋簷下,鄧培傑驚訝道:「達人府的穆長離知奉和楚大俠知奉怎麼會來得如此之快?」

    慕容荻淡淡道:「徐公子心思聰穎,定是早派人傳信回去,讓徐刺史請來了這兩位知奉。」

    倪姥姥哼道:「姓徐的小子倒狡猾,見勢不妙就趕緊找老子搬救兵……那臭小子有孟仙師護著,徐龐兩家有達人府相幫,今天這場戲看來是沒多大瞧頭了。」言下很有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不滿。

    說話間,孟光衍和達人府的那位知奉穆長離已然行近,相互禮貌地含笑問過好後,穆長離又仰面叫道:「楚老弟還不下來?上面的風景便有這般好麼?」

    倪姥姥放聲噶噶怪笑道:「楚大個,你有本事就別下來,先揍那臭小子一頓,再跟孟仙師拼一場分個高下。」

    穆長離轉頭望過來,訝道:「倪姥姥和慕容小姐也在此麼?穆長離失禮了,兩位見諒。」揖手行了一禮。

    慕容荻斂衽還禮,溫雅淺笑道:「穆知奉太客氣了,小女子實在是不敢當。」

    倪姥姥則道:「穆鬍子,你和楚大個來的也未免太不是時候,擾了一齣好戲。」

    穆長離一愕,再望見她們身後的鄧培傑等人向自己拱手躬身恭敬致禮時,他心中更訝,向他們微微點頭示意,暗忖:「沒想到灞水城頗具勢力的世家子弟都聚集在這兒,那少年找上龐家上門滋事的原因想必大不簡單。他本身是已至金丹期的修行者,背後更有崇玄館的主持出頭維護,看來今天應徐刺史私人之請過於貿然了,得謹慎點才好,別糊里糊塗做了別人的擋箭牌。」

    楚大俠降下地面,滿心不甘,悻悻然道:「孟老道,怎麼到處看見你出頭當和事佬?晦氣……俺老楚今天這場架又打不成器了。」

    孟光衍對他的出言無狀也不以為怍,一笑了之。

    狄小石正缺陪自己練功的對象,嘿嘿笑道:「黑大個,要想打架還不簡單,等我有空了隨時奉陪。」

    楚大俠好鬥成癡,只愁找不到人練手,聞言大喜道:「好小子,這是你自己說的,到時抵賴可不成。」

    兩人一拍即合。大家側目而視,都想,這兩個傢伙有點渾氣。

第一章 約(下)

    這一批人聚到一處,龐家父女這會兒顯然成了配角,穆長離望望他們,卻不見徐軒瑞露面,更是心知有異,徵詢孟光衍道:「孟主持,我和楚老弟受徐刺史之托,上龐府來幫他公子調停一起爭端,卻不知究竟是什麼內情,更不想孟主持也在此。這處人多嘈雜,談話不便,我看大家不如先進龐府坐定,再慢慢商談,孟主持和這位小兄弟意下如何?」

    孟光衍還沒開口就給堵住了話頭,不由微是苦笑,道:「狄老弟,這是你的私事,我自是不便插手,怎麼解決當然全由老弟你自己作主。」

    慕容荻與鄧培傑等人更為驚詫,他們均知狄小石和孟光衍不久前才初次見面,不想一會兒的工夫兩人就稱兄道弟了,實在叫人大跌眼鏡。那候公子又是羨慕又是忌妒,咬牙暗想這窮小子何德何能,不僅得到仙人恩賜仙丹與火眼貂寶衣,還與身份尊崇的孟光衍攀上交情,真正是走了天大的狗屎運,這等機緣怎麼就不落在自己身上?

    崇玄館的孟仙師怎會為狄家小子撐腰?龐洪心中叫苦,清楚與狄家的糾葛再無可能乾脆地一刀兩斷,亦勢必無法善了了。

    龐慧珠也明白這一點,粉臉微微發白,冷聲道:「狄小石,我龐家一心想與你和善相商此事,你卻再三咄咄逼人,未免也欺人太甚,你究竟要怎樣?」

    狄小石見她這時還姿態高傲,非但不提前情是非,反而先聲奪人責問自己,不禁氣不打一處來,怒極而笑:「我究竟要怎樣?嘿嘿,問得好,問得妙,問得呱呱叫啊……龐大小姐,我也沒想把你怎麼著,只要把今天你是怎樣對我的經過說一遍就行了,我不用別人來評理,也不用你向我賠罪,以後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大家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龐慧珠臉色更白,情知自己當時太欠思量,做得太過火,只怕沒一個男人能受得了那種屈辱。雖然知道是自己理屈,但她素來恃才傲物,如何放得下面子當眾自承其非自揭其醜?緊緊咬住失去血色的嘴唇,只是不說話。

    楚大俠性子比倪姥姥更要急躁,早已不耐煩了,大聲道:「有什麼鳥事就痛痛快快說出來,是哪方的不是,就乾乾脆脆打上幾十大板走人好了,站在這裡耗著干毬?讓俺老楚氣悶。」

    倪姥姥亦怪笑道:「不錯不錯,姥姥我也沒閒工夫乾站著吹西北風,還是快些了斷為好。」

    龐慧珠深吸一口氣,無比艱難地開口道:「狄小石,今天的事是我不對,我願意向你賠禮道歉,但是我也先說明,龐狄兩家的婚事是當年我爹爹定下的,我自己並不情願,你若是強求我嫁到你狄家去,萬萬不可能,我龐慧珠就算一死,也絕對不讓你如願。」

    日哦,老子是逼良為娼十惡不赦的淫棍惡霸麼?狄小石大是光火,冷笑道:「強求你?哈,天底下又不是除了你龐慧珠就沒了女人,難道我狄小石還娶不到老婆?嘿嘿嘿嘿……龐慧珠,你放心,我不會死皮賴臉求你嫁過來,更不會逼你去死,咱們就一輩子耗下去,打光棍到底。」

    這算什麼事兒?眾人聽得無不相顧愕然。穆長離這才隱約明白過來,懊悔地想:「原來摻合進徐刺史公子的風流韻事裡來了,還是強加破壞人家的婚約,今天算是和了一手的稀泥……這徐家父子把我穆長離當成什麼人物使喚了?真是可氣可惱。」

    狄小石又嘿嘿冷笑道:「大老婆我雖然是不娶了,不過嘛,我狄小石這柱香火不能斷,七八個小老婆小妾那是非討不可的,誰也不敢對老子放半個屁……嘿嘿,龐慧珠,我也不來找你麻煩,你在自個家裡做大小姐做到八九十歲也沒關係。只是嘛,咱們終歸還有名分,如果讓我逮到你跟哪位小白臉勾勾搭搭,說不得,老子也只有不怕丟人現眼,戴著綠帽子來跟你清算總帳了。」

    聽了這段話,眾人更是啼笑皆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人神情古怪至極,只覺這傢伙行事無比離奇荒誕。

    當事者可不會覺得有半分好笑,龐慧珠粉面變得鐵青,恨恨道:「狄小石,你竟然用這樣的卑劣手段來對付我,也未免太過陰險惡毒。你若還算是一個男人,就與我打上一個賭約……當年我爹爹慕你神童之名才將我許配於你,如果你能在三年內考取進士,我龐慧珠定當如你所願,從此孤老終生,否則你休得對我再加任何干涉。狄小石,你敢不敢承諾?」

    這小娘皮雖然可恨,但放在舊社會裡,卻也稱得上是一個勇於反抗包辦婚姻追求真愛的新女性標兵,而且並沒真的對自己作出什麼勢不兩立的惡行,自己要是就這樣逼得她走上絕路,倒也的確心胸狹隘算不上是個男人了。狄小石尋思,忿恨之意稍平,翻眼道:「有什麼敢不敢的?好罷,我就給你一個機會,要是三年內我考不上進士,咱們之間的破事就一筆勾銷,你該滿意了罷?」

    他爽快地一口應承下來,大家又均覺得有些意外驚奇,暗想,這傢伙脾性看似極為乖僻,現在又得理佔盡上風,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龐慧珠更加又驚又喜,不放心地急問道:「你說的可是當真……好,那我們就當眾立誓為定。」

    狄小石哼道:「立個卵誓為定?有這麼多人聽著,老子說話雖然不是一言九鼎,可也不是隨便放屁,你愛信就信,不信拉倒……老孟,我先走了,空了就來找你。」

    事情既然暫時這麼定下,他也不願在龐家門前多呆,向孟光衍招呼一聲,逕自大搖大擺而去。

    看他行遠消失,大家神色各異心思不一。倪姥姥奇道:「這臭小子,做事倒還算有些擔待。」

    慕容荻明眸閃動,道:「狄公子雖然言行舉止稍稍粗獷直率了一些,但很有分寸肚量,不失男人的氣概。」

    楚大俠突然怪叫起來:「這小子還答應陪俺痛痛快快打上幾架的,就這麼跑了,叫俺老楚到什麼地方去找他?」

    慕容荻輕笑道:「楚知奉,狄公子是走了,不過孟仙師可走不掉啊。」

    楚大俠咧開大嘴,喜道:「是極是極,孟老道,從今天起,俺老楚就搬到你家去吃喝拉撒了。」

    孟光衍唯有搖頭苦笑。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38:45


第二章 分家(上)

    這場雪下得好大,鋪天蓋地一直下到臘月十七八,方才停雪放晴。

    這是天工老祖給狄小石的為數不多的複合型戰符之一,上面附有數種不同的攻擊陣圖,威力巨大。製作看似簡單,實則需要極為嫻熟精妙的手法,及精通各種陣術的構造訣竅,才能令幾種陣法融通運轉。

    誰知這活兒看著不難,做起來卻不是那麼回事。沒有天工老祖耳提面命的指正,狄小石儘管以混元力成功地在玉符上刻注了幾種陣圖,但效力大打折扣,連原來的十分之一都趕不上,還不如單獨布下一種來得厲害。

    狄小石天生有股子強勁,就不信這個邪,花了一晚上反覆練習,最終仍然收效甚微,這才明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自身功力和火候的境界還是差得太遠,要循序漸進一步步慢慢提升才是。

    一抹強光從窗欞斜斜射入,狄小石驚覺天色已是大亮,把玉符扔進如意戒裡,撤去身邊的防禦陣步出房門。迎著初升的朝陽伸了伸懶腰,見滿院都堆積著潔淨的厚厚白雪,樹木銀裝素裹,在燦燦陽光的映照下耀眼生花,心情頓時一暢,叫道:「小安。」

    卻無人回應,又叫了兩聲,才見小僮狄安從院外一溜煙跑進來,忙不迭地應道:「二少爺,我在這。」

    狄小石吩咐道:「弄點吃的,吃過後咱們去外面散散心,這些天在家裡快悶得發霉了。」

    狄安一嚇道:「二少爺,你又要出去?」心裡暗暗叫苦,勸道:「老夫人身子還沒大好,二少爺,你就忍幾天,別讓她老人家擔心了。」

    一聽這話,狄小石暫時打消了出去的念頭。這次他失蹤好幾個月,怎麼也找不到下落,狄母憂急交加,竟是積鬱成疾臥床不起,雖經百般尋醫問藥仍是病勢漸重,直到狄小石前幾日歸來才得以病癒好轉,讓他這個冒牌貨深受感動,與之的感情親近了許多。點頭道:「對,狄安你倒是細心,等過年我給你封個大紅包。」

    狄安卻吞吞吐吐地說:「二少爺,我,我不要大紅包,我想請二少爺向老夫人求個情。」

    狄小石笑道:「你又貪玩犯了事麼?」

    狄安心想二少爺你可比我貪玩多了,這話當然不敢說出口,小心翼翼道:「不是,我是替我表叔求情的。今年我表叔在府裡借了銀子為我表嬸看病,賣了收成剛夠還債,實在沒辦法交上今年的租了,二少爺你行行好,幫我表叔跟老夫人說說,請她老人家寬限到明年去成不成?」

    狄安原是臥牛鎮邊上一個小村子裡的人,因為父母過世得早無以為生,從小就賣身進了狄家,有親戚關係的只有一個姓高的表叔,是狄家的佃農。狄小石也聽他說起過,又笑道:「就是這事麼?好,我呆會說說就是了,紅包也照樣不少你的。」

    狄安大喜過望,道:「二少爺你真好,我表叔就在外面,我叫他進來謝謝二少爺。」又一溜煙跑去院外,很快拉了一個漢子和一個濃眉大眼的粗壯少年進來。

    狄安的表叔叫高良,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只知埋頭艱辛勞作,特別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十分拘謹地彎著腰站在狄小石的面前,囁嚅著說:「二少爺,小人多謝你了……」憋了半響也沒能憋出什麼話來,突然一巴掌拍在身邊那少年的後腦勺上:「二牛,還不快給二少爺跪下磕頭,感謝他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這少年高二牛比狄安略大,約十五六的樣子,亦特別的淳樸憨厚,聞聲就跪。

    自己怎麼就成老人家了?狄小石差點暈倒,瞪眼喝道:「你要是跪,我可不管了。」

    高二牛唬了一大跳,屈著膝蓋不敢再跪下去,看看狄小石,又看看他爹,不知如何是好。狄安扯起他道:「二少爺對我們下人再好不過了,不喜歡這一套,表哥你起來吧。」

    狄小石看這高家兩父子身上棉衣很是單薄,臉色有點兒青白,顯是早就趕來在外面的雪地寒風中守了許久,心想凍出病來可就糟了,又吩咐道:「小安,你把你表叔表哥帶到房裡去烤火,再到廚房去拿吃的給他們,對了,記得叫廚娘熬鍋肉湯,多放點姜,喝了好御寒。」

    高良又是感激又是惶恐,只一個勁地搓著老樹皮般的手道:「二少爺,這,這怎麼使得?這怎麼使得?」

    狄小石擺手道:「我說使得就使得……好了,你們在這等著罷,我替你們說去。」

    正待去正宅找狄母,狄小石忽然想起一事,暗罵自己粗心,回房取出那件穿回來的火眼貂皮袍,這才去了。

    狄母大病初癒,精神氣色還不是很好,正半臥在床上,由丫環侍候著吃藥。狄小石進來笑嘻嘻道:「老媽,我給你送禮來了。」

    狄母聽得眉開眼笑,笑罵道:「越來越沒個正經了,娘親就娘親,叫什麼老媽,讓人家聽見還不得笑話……娘不要你送什麼禮,只要你少讓娘操點心就行了。」

    狄小石抖開灰不溜秋的火眼貂皮袍:「這個禮你可一定得收,喏,就是這件寶衣,能寒暑不侵安神辟邪,連皇太后都穿不上。」

    狄母定睛一瞧,失笑道:「這算什麼寶衣?還連皇太后都穿不上?」

    狄小石嘿嘿笑,先也不說破,叫丫環出去,把皮袍披到狄母身上,問:「有什麼感覺沒?」

    狄母只是搖頭,又待笑罵他胡鬧,忽覺皮袍上傳來一股暖洋洋的溫潤氣息,很快散佈到全身,四肢百骸都暖和起來,精神登時為之一振,身子竟是前所未有的舒適輕爽,驚奇道:「噫,這袍子,真的,真的是寶衣……」

    狄小石這才又嘿嘿笑著向她複述了慕容荻當日所說,狄母越聽越驚,嚇道:「這寶衣價值萬金,竟有這般寶貴……兒啊,難道你說的遇仙一事也是當真不成?」

    敢情狄家上下還把自己掩飾失蹤數月的托辭當成了胡話,狄小石嘀咕,道:「當然是真的,我吃了仙丹的事也是真的,別人不信就算了,你也不用向他們解釋。」

    狄母呆了好一刻,忽然流下淚來,拭淚道:「兒啊,沒想到你有這樣的福氣,娘總算放下了心……這寶衣娘可不能就這麼穿著,萬一損壞了一丁點都不得了,還是藏起來的為好。」

    狄小石笑道:「寶貝不拿來用還是什麼寶貝?老媽,你別像個守財奴一樣行不行?呃,仙人還送了我好幾樣寶貝吶,這件破衣算什麼?」

    狄母想了想道:「那我先穿兩天,等身體好點就收起。兒啊,你有寶貝的事千萬不要再跟人提起了,就算你哥哥嫂嫂都不能再說,以免萬一傳出去引來禍殃。」

    狄小石隨意點點頭,說起高良請求緩交今年田租的事。

    這種小事狄母自然滿口應承,又再三囑咐他不可將懷寶之事外傳,繼而怨忿道:「龐家當年多番上門提親,你父親才同意你與他家女兒的婚事,不想他們父女竟是這等反覆小人,趨炎附勢如此羞辱我兒,著實可恨……哼,也活該那龐小姐沾不到我兒的福氣。兒啊,咱們犯不著跟這等勢利小人鬥氣,不娶龐家小姐也罷,就讓龐家去攀龍附鳳,看他們能享受到那刺史家的多少富貴。」

    狄小石知道狄母是擔憂自家鬥不過人家的權勢,想忍氣吞聲息事寧人以免被反咬一口。他心中自有計較,也不多提這事,陪狄母說了一會話,便回去自己院中,打發走千恩萬謝的高家父子,自行閉門修煉。

    狄子仲得知狄小石為佃戶說情緩租一事,很有些不悅,特意找到西院來,大談了一通世道如何如何艱難、人心如何如何不古、他為這個家如何如何操持節儉之類的話。叮囑狄小石,以後家中凡是有關錢財帳目開支出入的事務,必須由他經手辦理,直叨嘮得狄小石愁眉苦臉,點頭如搗蒜地答應下不為例再不過問,這才去了。

    此後幾天,狄小石每天勤奮修煉之餘便無所事事,在家實在憋悶得緊,更記掛著打探煉丹藥材的消息,看狄母的身體一日比一日見好,終於按捺不住尋個由頭溜了出去。

    朔風凜冽,冰封千里,往日車水馬龍絡繹不絕的官道此際冷冷清清,鮮有人蹤。偶爾才見寥寥幾人過往,多是為生計所迫的行腳商,在正月臨近時還不得不在外勞累奔波。

    午後時分,白茫茫的雪地上,兩道人影一前一後,艱難地逆風涉雪而行。近了,才看清是兩名男子,一個年約五旬,另一個則正當壯年,均披蓑戴笠,氣色疲憊。

    再行得一程,遠處有多處房舍隱約在望,壯漢精神一振,喜道:「臥牛鎮快到了,七叔,咱們歇一會再走吧,趕了幾天路可也累得夠嗆。」

    後面的七叔明白壯漢是擔心自己體力不支,急促地喘出白氣道:「不用了,大家都在村裡等著咱們的消息,還是早點趕到為好,辦成事心裡才會安穩。」

    壯漢問道:「七叔,你說咱們這次的事能辦好麼?」

    七叔面帶濃重憂色,搖頭道:「咱們趙家村的茶樹今年冬天遭災太重,明年能交上的貨恐怕到定額的一半都困難,跟咱們做生意的狄家大少爺和大少奶奶一向唯利是求,肯不肯通融實在難說……狄家主母倒是寬厚,只是很久就不大管事了,唉,可惜狄老爺走得早,要是他還在世的話就不成問題了。」

    壯漢道:「不是聽說狄家二少爺的病好了嗎?他是知書達理的秀才,一定能體諒勞苦人家的難處,咱們可以找他通融一下啊。」

    七叔苦笑道:「趙正啊,這狄二少爺年紀不大,病又是才剛好,怎麼能作主這樣的事?再說,以狄大少爺和大少奶奶的厲害精明,又怎會讓他插手?」

    他停停喘了兩口氣,又道:「這事還是只能著落在狄大少爺身上,咱們村跟狄家做了這麼多年生意,從來就規規矩矩沒生過是非,希望他能念著情面寬融這一回。否則,咱們村明年交不足貨,按契約全數賠罰,只怕沒一戶人家會有安生日子過了。」

    說到這裡,兩人的心情都沉重下來,不再出聲,踩著深及小腿的積雪,默默埋頭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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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分家(下)

    進了臥牛鎮,兩人也不及找個地方歇腳喝幾口熱湯暖肚祛乏,就逕直找去狄記茶莊。

    七叔懇求道:「狄大少爺,遭了這樣的天災,我們委實是沒有法子可想,你要是不肯高抬貴手,我們村就只有砸鍋賣鐵來賠這筆款子了,你這不是把我們往絕路上逼嗎?」

    七叔驚惶道:「我是鄉下人,嘴笨,不會說話,大少奶奶千萬不要見怪。」

    何朝蘭哼道:「見怪不敢。你讓我們高抬貴手是容易,不過,我們狄記也跟別人簽了定約,你沒貨給我們,我們就沒貨給人家,人家要是不願意高抬貴手,追逼下來,那我們狄家豈不是要賠得傾家蕩產?你們回去吧,不用再說了,按條款該怎麼樣辦大家就怎麼樣辦。」

    見她態度冷硬決絕,七叔怔怔地無言以對,突然拉著壯漢趙正跪下,磕頭道:「狄大少爺,大少奶奶,看在咱們做了這麼多年生意的情分上,求你們開開恩吧,我和趙正代趙家村上下老少給你們叩頭了。」

    狄子仲微有意動,剛要說話,卻被何朝蘭狠狠剜了一眼,立時閉嘴。此後任七叔和趙正如何哀懇,兩夫妻只是不鬆口。

    僵持不下間,忽然有兩個人進來店舖中,前面一人嚷道:「誒,這是怎麼回事?老哥,大嫂,你們在搞什麼名堂?」卻是狄小石帶著狄安沒事轉悠到這裡來了。

    聽明白事情緣由,狄小石很是不以為然,當下道:「老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不就是少交點貨麼?隨便到什麼地方買來補上不就成了……這位大叔和這位大哥,你們快起來罷。」分別將七叔和趙正攙起。

    狄子仲氣道:「你說得倒輕巧,什麼少送點貨?這可是少了一半的數量,別處的茶葉早就定好了買主,臨時再去高價求購又怎麼補得上這樣一個大窟窿?沒貨明年我們還怎麼做生意?狄記茶莊豈非要砸了招牌?」

    何朝蘭亦道:「是啊,叔叔你不懂生意上的事情,又怎知這其中的難處?叔叔不是跟龐家小姐立了三年之約麼?還是專心溫讀功課學業,不要分心在這些雜務上。」

    狄小石不服氣道:「哪有這麼難的?就是少賺點、多花點錢的事,何必逼得人家走投無路?」

    七叔聽了差點落下淚來,哽咽道:「狄二少爺,多謝你體諒我們的苦處。」

    狄子仲聽得卻大不是滋味,惱怒地責備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人家走投無路,難道我就走投有路了?不為自家著想,還偏幫外人說話,真是豈有此理。」

    這個便宜哥哥算是個鑽到錢眼裡的貨色,狄小石嘀咕,皺眉道:「行了行了,你算算要虧多少錢,這筆錢都由我來出,總該可以了罷?」

    狄子仲越聽越氣,怒道:「你來出?你拿什麼來出?你知不知道自己吃的、穿的、用的全是家裡的,全是我做牛做馬累死累活掙出來的?你能拿什麼來出?」

    狄小石心想如意戒裡哪一件稀罕玩意都得讓你掙上好幾輩子,我連這點小錢都出不起還稱什麼全球首富?搔頭道:「老哥你就別發火了,我自然有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還不是要從家裡……」

    狄子仲更怒,剛欲大發脾氣,何朝蘭忽然止住他,把他拉到裡屋,沉臉道:「這事不簡單。狄子仲,我看你這個弟弟平時是在裝傻,前些天幫佃戶說情,今天又胳膊往外拐替茶農出面,他哪會真有這麼好心?分明是與龐家斷了成親的路,就想藉著種種由頭插手家裡的生意了。」

    狄子仲一驚,變色道:「這傻小子會有這樣的心機……那我們該怎麼辦?」

    何朝蘭輕聲吐出兩個字:「分家。」

    「分家?」

    狄子仲驚疑道:「母親大人還在世,這家如何分得?」

    何朝蘭道:「明著分當然不行,咱們暗分。母親百年後,家產終歸是要分的,任他這麼摻和折騰,狄家恐怕會給他敗得精光,到時大家都是兩手空空。如今產業賬目我們已經處理妥善,遲則生變,還不如早分,只要不讓外面人知曉就沒關係。」

    狄子仲遲疑不定。

    何朝蘭冷著臉道:「狄子仲,你就慢慢琢磨吧,等琢磨好了,狄家的家業也指不定被那假傻子敗得差不多了,你以後就準備沿街討飯吧。」

    狄子仲一跺腳,下定了決心,來到外面道:「小弟,你既然硬要管,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須先到母親那兒去說清楚一件事。」

    見他同意,狄小石以為他是讓何朝蘭勸動了,很有些高興,嘻嘻笑道:「老哥你還沒吝嗇到家嘛,好,那就去跟老媽說一聲……大叔,大哥,你們先回去安心過年吧,別再擔心,這事就這樣定了。」

    七叔和趙正沒想到事情能夠這麼輕易解決,悲喜交集,當即又要下跪叩頭,被狄小石拉住好言勸走。

    回到狄家,狄子仲摒退下人,把剛才的事向狄母投訴一遍,氣憤憤道:「小弟這般任意妄為,我這個做兄長的是無法管束了,他前程遠大,不在乎這點小家小業,我可還全仗著這份家業。這些年我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心血,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絕對不能聽任他胡鬧。母親大人,今天我把話說個明白,他要麼就答應不再干預生意上的事務,要麼就分了家產,他那一份愛怎麼敗就怎麼敗去,別把我這一份也給搭進去敗了。」

    他一氣說了一大通,狄小石沒反應過來,眨著眼道:「老哥,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就這麼像個敗家子麼……呃,老媽,你怎麼了?可別嚇我。」

    好半響,狄母才順過氣,顫抖著手指住狄子仲:「你、你這個畜生,我還沒死,你就想著奪家產,趕你弟弟出門,你怎麼對得起我,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父親,怎麼對得起狄家的列祖列宗?」

    狄子仲陰沉著臉道:「母親大人,我可沒有這個意思。親兄弟也得明算賬,我只是想把家裡的產業先定好名分,免得日後起爭執傷了兄弟的和氣,大家仍然一起吃住,不讓外面人知道就是了,這又有哪兒不妥?」

    狄母只氣得手足冰冷,恨恨地道:「你弟弟才剛成年,連親都沒成,你就一門子心思讓他自力更生。他又沒經過多少世事,你叫他如何守得住名下家業?」

    狄子仲只道:「母親大人,小弟他最終要獨立門戶,我就算能照顧他一時,總照顧不了他一世吧?」

    狄母連連頓足,說不出話來。

    狄小石這時回過了味,望著滿臉激動的狄子仲與神色漠然的何朝蘭,心裡湧起一股悲哀,搖頭道:「老……分就分罷,你想怎麼樣分?」

    他對狄子仲原本就沒有那種骨肉同胞的深厚感情,心灰意冷之餘,也不願再稱之為兄。

    狄子仲早有所備,當下就回房取了各式明細賬簿,將狄家現今所有家產一劃為二割分清楚,又寫了三份文書,狄母處一份,兄弟各一份,說明財產已經分定互不干涉,日後狄母去世後再各取田地產業契約。

    見事態已無法挽回,狄母也無可奈何,拿了文書來看,立時發覺不對,責問道:「我們家明明有五百六十畝良田,小石名下怎麼就只分了一百三十畝?」

    狄子仲道:「原有這麼多是沒錯,只是去年生意上周轉困難,抵押了三百畝出去借款,如今還沒能歸還,我承擔了這筆債務,這三百畝田自然得歸到我名下。」

    狄母無暇多想,又問:「既是借了款,那麼也當體現在店舖貨物裡才是,為何分給小石的店舖資產如此之少?」

    狄子仲辯道:「他的資產怎麼少了?趙家村明年的定貨可是全部給了他,他自己攬下的事難道還要我來承擔?天底下決計沒這個道理。」

    狄母又氣又怒,罵道:「畜生,趙家村明明交不上貨,你叫你弟弟的生意怎麼經營得下?」

    狄子仲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答。

    狄母愈加氣怒,又待再罵,狄小石截住她道:「老媽,你別說了,就全依他的意思罷。」

    他提筆在三張文書上簽署名字,憤然之下一揮而就,狄小石几個大字淋漓落於紙面,筆鋒大氣磅礡猶如斧劈刀斫,頗帶幾分狂草左馳右鶩豪邁不羈的意蘊,功力不敢說比擬書法大家,卻與當初所書已是不可等同而論,實在叫人刮目相看。

    見狄小石二話不說爽爽快快畫押,落款又大有長進,狄子仲不禁心中驚疑,暗想這個神童弟弟莫不是當真服食仙丹恢復了往日才氣,才毫不在乎家產得失多寡?與同樣神情微異的何朝蘭互望一眼,忽然隱隱地生出一絲悔意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39:12


第三章 拜歲(上)

    鬧出了分家一事,狄小石的心情極度之糟糕,他感情大條愛憎分明,對厭惡的人向來沒有好臉色,若非不忍讓狄母過度傷心,連除夕那頓團圓飯都不想跟狄子仲夫妻同桌共用,狄家這個新年過得有多愉快喜慶就可想而知了。

    初八,狄家產業下的掌櫃、賬房、管事等人均按慣例上門來給狄母拜年,其實主要還是來徵詢年後田地佃息與茶莊經營的具體事宜,如有什麼變動,那就得盡早擬好打算。

    兩間茶莊的掌櫃與賬房都面現訝色,但並沒當場提出異議,管理田地事務的丁管事是跟了狄家多年的老人了,則道:「老夫人,分開只怕有些不大妥吧?先不說額外另做一套賬目麻煩,這費用人工也要平白多支出不少。」

    狄母長長歎了一口氣,道:「總有一天是要分的,遲些早些又有什麼區別?老丁,你不要說了,就這麼辦吧。」

    眾人滿腹狐疑,連隨後的一頓豐盛大餐也吃得是食不知味。飯後,狄小石將自己名下店舖中的掌櫃和賬房叫去談了一通話。

    出來後,這兩人神色又是驚奇又是歡喜,還有些抑制不住的興奮。其他人看了疑惑不已,私下詢問是什麼事令他們如此高興,這兩人只是搖頭,道此時不宜透露,日後定會讓大家知曉。

    另一間茶莊的掌櫃與賬房頗為不滿,悄悄說這兩個傢伙賣關子故弄玄虛,必定是不曉世事的狄二少爺許下了什麼承諾,這兩人才這般喜不自勝,只是狄二少爺絲毫不懂生意經,日後指手畫腳胡亂指揮起買賣來,萬一有個長短,他們必然有得大苦頭吃。

    忽忽幾日過去,這天狄家忽有訪客不期而至,卻是一名道士,自稱是臥牛鎮崇玄觀的主持牟處機,特意來拜候狄老夫人。

    在地方上,崇玄觀主持可是比縣令更要尊貴的特殊人物,平時深居簡出,就算縣內幾家大富戶也等閒難請至家中一坐。狄母聞訊又驚又喜,猜不透仙師怎麼會無緣無故大駕光臨,急忙叫上狄小石與狄子仲夫婦一同出迎。

    牟處機年紀並不大,還未過三十,圓臉大耳中等個子,外貌相當平凡,但舉止頗為灑脫,面上時時帶著些許笑意,不見絲毫仙風道骨,給人感覺倒像是一個友好相處多年的鄰里。

    他一見狄母,就深深稽下首去,執禮竟是極之周正恭謹,嚇得狄母手足無措,還禮不及,迭聲道:「老身如何當得仙師大禮,這豈不是要折殺老身了?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牟處機吩咐隨行的道僮奉上兩盒精緻禮品,微笑道:「貧道尚是剛赴臥牛鎮就任崇玄觀主持,諸事纏身來得匆忙,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請老夫人莫怪。」

    狄子仲和何朝蘭面面相覷,這位新上任的仙師大人初到臥牛鎮,就趕著來拜見問候狄母,老狄家什麼時候變成炙手可熱的權豪勢要了?

    狄母更加的惶惑,平常人就是送禮給仙師也不見得會賞光收下,今日卻是仙師親自上門送禮給自己,整個臥牛鎮只怕是破天荒的第一遭,不禁大是疑慮,哪敢去接?忐忑地問道:「仙師這是為何……」

    狄小石這時道:「老媽,你收下就是了,說這麼多幹嘛……姓牟的道士,你來就來了,搞這麼多名堂幹什麼?弄得我老媽一驚一乍的。」言下竟是很有些不爽。

    見他對仙師態度如此惡劣,狄母等人驚得呆住。

    牟處機心想孟師叔說得不錯,這狄二公子的脾性果然有點古怪,難怪來時一再囑咐自己與其相處時要順乎自然,顧及過多反而不美,笑道:「狄師叔說得是,處機下次一定注意,不過今天是初次登門,又是在年節裡,不意思一下未免太不像話。」

    狄小石奇道:「你叫我師叔?我是你什麼師叔?」

    牟處機道:「狄師叔與我孟師叔稱兄道弟,處機是做晚輩的,這麼稱呼也不為錯。」

    狄小石原本就猜到他的到來與孟光衍有關,此時更無懷疑,哈哈笑道:「哦,我和老孟之間的事跟你又有什麼干係?我看你比我大上一些,叫師叔怪彆扭的,不如我叫你老牟,你叫我老弟,大家各交各的互不相干。」

    狄母等人這才明白,這牟處機來問候狄母是虛,拜見狄小石才是實,還以晚輩自居,均錯愕得有如木雕泥塑,一時沒能回過神來。

    牟處機倒也隨便,不再盡然客套,微是苦笑道:「狄師叔怎麼叫我是沒關係,只不過,要是處機這麼放肆,只怕少不了要挨師長的訓斥。」

    狄小石不以為然道:「老傢伙向來規矩多,老孟人挺不錯,就是迂腐了一點,老牟你可別學他這個臭毛病。」

    聽他當面詆毀自己師門長輩,牟處機差點流下汗來,唯有繼續苦笑,忽然靈機一動,道:「不若我稱你為狄少,這樣就沒有妨礙了。」

    狄小石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笑道:「老牟,你腦瓜子倒靈光得很,不錯,就這麼說定了……可惜啊,你既聰明,人又實在,幹什麼不好?偏偏要去當道士,可惜了,可惜了。」

    牟處機聽不大明白,虛心請教:「狄少,這個……我為什麼可惜當了道士?」

    狄小石一臉的惋惜,道:「出了家不能討老婆生孩子,打一輩子光棍難道還不可惜?」

    沒想到他天馬行空般一下子把話題扯到了這方面,牟處機的汗終於流了下來,期期艾艾道:「狄少,你有所不知,我等道門中人並不忌婚嫁,只是為免情障欲魔泯滅道性誤了修行,才大多省身克已。」

    狄小石知道自己孤陋寡聞鬧了笑話,打哈哈岔開道:「原來如此,那就沒什麼可惜了,嘿嘿……老牟啊,看看你帶了什麼給我老媽,便宜貨我可不領情的。」說著就打開了那兩盒禮品。

    牟處機只有抹汗。

    一盒裡面裝有一支黃澄澄的老山參,宛若嬰體鬚眉可見,一望而知絕對是百年以上的上品,狄小石喜道:「這是好東西,正好讓我老媽補補身子,老牟你有心了,一定值不少錢罷?」

    見他開心,牟處機也很高興,道:「物品貴賤不重要,能盡其用就好。」

    狄小石讚道:「沒錯,老牟你的想法跟我一樣,這年頭找個有共同語言的人不容易啊,你這個朋友我是交定了。」

    牟處機更為欣喜,暗想這狄二公子不是脾氣古怪,而是性子率真,來之前還擔憂他難以交結,看來大可免了這份顧慮,笑道:「那我是求之不得。」

    狄小石從第二個盒子裡拎出一束淡紫色,狀似細弱草梗的東西,問道:「這玩意兒看起來就不怎麼樣了,嗯,還有點怪怪的味道,老牟,你這不是拿地攤貨濫竽充數罷?」

    牟處機大汗,苦笑道:「這是從入夢花中抽取莖蕊提煉的滌神香,僅能清心靜性令蚊蟲辟易而已,用途是不大。」

    「入夢花提煉的滌神香?」

    何朝蘭突然驚呼出聲道:「這可是連王公貴族都難求,輕易捨不得用上一支的頂級貢品。」心中的震驚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別說縣一級的崇玄觀主持,就算一般州府的崇玄館主持,也不見得有將滌神香一送就是一大把的手筆,這牟處機的來頭大不簡單,卻在狄小石面前自稱晚輩,恭敬有加。何朝蘭與狄子仲眼神越加呆滯,定定地望住狄小石,似乎突然間不認識這個昔日的傻子兄弟了。

    暈哦,頂級貢品?原來是老子不識貨,狄小石嘿嘿笑道:「老牟,你送禮要說清楚嘛,要不然還沒個人情……呃,老牟你面子給得足,我倒有點兒過意不去了,這個禮尚往來,該回什麼禮才像樣子呢。」

    牟處機毫不在意,笑道:「相交貴在自然隨心,狄少要是執著這些俗套,那就是不想拿我當朋友看待了。」

    狄小石更覺他跟自己脾胃相投,點頭說道:「這話是不錯,不過佔朋友的光太多也未免不好意思。」仔細瞧了牟處機一會,問道:「老牟,你結丹沒多久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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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拜歲(中)

    牟處機精氣神此際全然內斂,不料也被狄小石瞧了出來,不由心生佩服,以為他另有所指,解釋道:「慚愧,我資質駑鈍,前兩年才得以凝元成丹,有負師長辛苦教導之恩。這崇玄觀主持原本要修為高深的師兄才能擔任,也不知怎麼委任給了我,實在當之有愧。」

    大楚國有兩大強勢道門,為牟處機所在的洞玄派與羅浮宮,其掌門人分別被尊為左、右聖國師,左、右國師之位亦是由這兩派門人擔任,大楚境內各崇玄館和崇玄觀的主持職位絕大多數被他們所把持,其它道教門派很難插進手來。

    種種不解之處,讓牟處機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卻是不知道,正是他的個性隨便且不失溫和,正適合與狄小石打交道,才讓孟光衍從諸多後輩中挑選出來,憑白撿了個天大的便宜。

    狄小石尋思,牟處機這個人情不小,說話做事也爽快乾脆,值得交往,他丹成不久內元還不是如何鞏固,可惜天工老祖給自己的如意戒裡沒有什麼快速提高修為的靈丹,要不然就能幫他凝練真元躍入金丹中期了。撓頭又問道:「老牟,你的屬性是什麼?」

    牟處機愣了一愣,吃不準他的用意,但也如實答道:「我五行偏水。」

    狄小石哦了一聲,不再提這個。兩人又閒扯了一會,牟處機道:「狄少,來前孟師叔讓我問問你,能否盡快抽時間去灞水城一趟,達人府的楚大俠知奉天天上門詢問狄少你的消息,孟師叔已經快吃不消了。」

    狄小石一愕,哈哈笑道:「那個愛打架的黑大個麼?那傢伙有點渾,被他纏上,老孟不頭痛才怪……嗯,眼下是沒工夫去陪他玩,得年後才有空。」他融煉了佛門密寶十三天相輪,如天工老祖所言,功力增進速度奇快,在日日孜孜不輟的勤修苦煉之下,這兩天修為隱隱有突破到金丹後期的跡象,不願分心耽擱了。

    牟處機點頭道:「那我回去就這麼傳書報知孟師叔。」

    狄小石大感興趣,道:「傳書?飛劍傳書,還是折紙化鶴傳書?」

    牟處機微怔,旋即笑道:「狄少說笑了,這些只是仙家才有的莫大神通,我哪有這等能耐?」

    狄小石道:「那怎麼傳,難道要你親自跑一趟?」臥牛鎮距灞水城近兩百公里,快馬單騎也得跑上整整一天,想再快點就只有修行者飛過去了。

    牟處機奇怪他連這種常識都不清楚,道:「崇玄觀中備有訓練過的信禽,可以快速傳信。」

    原來還用這麼老土的方式,狄小石搖頭,忽然想起一事,隨口又問:「怎麼不用傳送陣?」

    牟處機奇道:「什麼是傳送陣?」

    狄小石愕然道:「你不知道?」

    他記得以前在地球時看過的玄幻修真小說中,使用傳送陣方便無比,動輒就能將大批人、物送到另一個星球上,用來送信還不是小菜一碟?不過天工老祖給他的溟玉牒中並未記載。他還以為這種陣法太過簡單常見,天工老祖不屑錄入,沒想到牟處機連聽都沒聽過,這倒怪了,當下把傳送陣的功用說了一遍。

    牟處機聽得眼放異光,連連讚歎道:「狄少果非常人,這般奇思妙想處機真是前所未聞。若真能實現,不知將為天下蒼生帶來多少便利,縱天涯海角之遙,也只當比鄰,那縮地成寸的神通相形見絀,不消修煉了。」

    你前所未聞,我倒是前所多聞,狄小石嘀咕,明白自己想當然地把修行者的本事看得太厲害了。腦中又突然掠過一個念頭,這個時代訊息極度閉塞,就連修行者之間的通訊也相當不便,自己發明傳物傳人的傳送陣出來可能不大現實,但根據電磁波的原理,以儲元晶石為動力源與載體,在上面布設發送陣和接收陣,製造簡易的信息收發器應該可行罷?

    想到這一點,狄小石不由大是興奮,隨後自顧琢磨著該怎樣具體著手,牟處機見他有些心不在焉,便知趣地起身告辭。

    狄小石將他送出門外,返身後招呼狄母早些用那支山參補補身體,就自行回去西院。

    狄子仲與何朝蘭呆呆地立在原地,臉色灰沉難看,心裡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通常說來,一個地方越小,發生的事情就越難以保密。當天,新上任的崇玄觀主持拜訪狄家的消息就在臥牛鎮不脛而走,像石落池塘蕩起的漣漪,迅速傳播開去。

    第二天一大早,夜寒未散,冽風刺骨,狄家大門尚自緊閉,好幾輛馬車就不約而同地駛至。幾名衣著裝束相似的男子從車上下來,甫一抬頭打了個照面,均是一愣,齊齊作揖恭賀:

    「錢大管家,新年大吉,恭喜發財啊。」

    「孫大管家,彼此彼此,福祿雙收啊。」

    「李大管家,多日不見,紅光滿面氣色大好啊……」

    「周大管家……」

    親親熱熱地寒暄了一陣,一人試探著問道:「各位今日齊聚此處,不知所為何事呀?」

    眾人頓時都不作聲了,你望我我望你,對了好一會兒眼。心中均想,崇玄觀新任仙師與狄家不知有什麼關係,竟然主動登門奉送厚禮,自己當然是來跟狄家拉交情套近乎的,還用得著說麼?

    眾人僵持了一刻,都不好明言。有一人腦筋轉得快,拱拱手笑道:「各位看來都有事待辦,我奉我家老爺之命,前來給狄家老夫人拜年的,就不耽誤大家了。」說完就要上前叩門。

    「錢大管家且慢。」

    另一人趕緊拉住他,道:「實不相瞞,我也是奉我家員外之命,特地來拜見狄老夫人,凡事都得講究個先後之序,錢大管家比我晚到,理當我先才對。」

    「孫大管家此言極是。」

    又一人道:「要說先,自然是我最先到,各位應該讓我先去拜問狄老夫人才對。」

    「李大管家此言差矣。」

    再一人又拉住了他,道:「明明我比各位都要早到一步,排在前面的自是非我莫屬。」

    幾位大管家你拉我扯,唯恐讓別人搶了先去,拉拉扯扯下動作漸大,腔調漸高,紛紛嚷叫道:

    「老錢(老孫)(老李)(老周),你這算是什麼意思?快放手,莫要壞了咱們這麼些年的交情……」

    「姓錢的(姓孫的)(姓李的)(姓周的),你這未免也太欺負人了,真要撕破臉面是不是?我家老爺(員外)可不怯你家員外(老爺)……」

    正糾纏一團爭持得不可開交,人人怒目黑面,場面大有往武力方向升級的趨勢之際,忽又有一輛馬車馳來,一人下車看得這副火爆景象,不由一呆,忙問道:「各位為何在此爭執不休?」

    眾人一見來者,都叫道:「馬師爺,你來得正好,請你來評評這個理。」

    馬師爺聽明緣由,笑道:「各位,確實巧了,鄙人也正是奉我家縣令大人之命,來此問候狄老夫人。大家都是多年相熟的老朋友了,何必為這點小事吵吵鬧鬧?一同前去謁見便是了。」

    眾人聞言頓時洩了氣,心知無論如何這個第一是輪不到自己了,鬆開手整理已是被拽得皺巴巴的衣服,紛紛換上笑臉道:「是極,是極,馬師爺先請。」

    聞得縣衙裡的師爺與臥牛鎮幾家有名大戶的管家集體登門拜歲,狄子仲又驚又喜,急忙趕到客廳,見一眾來客衣冠均頗為零亂,不禁又大是錯愕。

    馬師爺當先遞上拜帖,底下還附了一份禮品清單,說縣令大人特意派遣自己先行來向狄老夫人與兩位狄公子請安,並請狄老夫人擇日,方便縣令大人親自上門來問好。

    狄子仲當然清楚這其中的緣故,連道不敢,該當自己前去拜見縣令大人才是。

    幾位大管家隨後爭先恐後奉上禮柬,七嘴八舌,熱情洋溢地說了一大通類似的話。

    狄子仲不敢就此收下禮物,安排眾人坐下喝茶用點心,匆匆到西院去叫狄小石出面招待客人。他明白,狄家眼下能夠當家作主的人絕對不是自己。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39:42



第三章 拜歲(下)

    狄小石連房門都沒出,只告訴狄子仲,狄家對外的事宜他一概不管,該怎麼樣應酬,都由狄子仲自行安排處理。

    從這天起,正月裡前十餘天頗顯冷清的狄家突然間變得門庭若市,熟悉的,生疏的,遠朋近鄰,還有八桿子也打不著的親戚,紛紛趕著來攀親認故,每日裡迎來送往,熱鬧幾乎快趕上臥牛鎮生意最好的青樓了。

    閉門搗估信息收發器的狄小石得知後大為光火,為此發了一通脾氣,揚言要把上門的人通通用棍子打出去。狄子仲很是嚇了一跳,保證不再讓狄母出面招呼客人,這才將之安撫下來。

    新年很快過去,狄小石經過反覆試驗,浪費了如意戒中的好些塊晶石,終於成功地製造出一組信息收發器,大喜之下,也不顧當時正是深夜,直接飛去崇玄觀。

    「老牟,老牟,快起來看風景。」

    崇玄觀一片寂靜,牟處機正在入定靜修,突然被大叫大嚷驚醒。他一聽便知是何人,不禁苦笑不已,匆忙迎出。

    見牟處機出來,狄小石不由分說,拉起他飛到城外,道:「老牟,拿著這個。」

    接過一塊青瑩瑩的儲元晶石,牟處機定晴一看,訝道:「這可是極品的青波石,狄少要用它幹什麼?」暗忖極品晶石等閒難得,價值不下於自己送出的上品老山參和滌神香,難道狄少是準備用來還禮?

    其實信息收發器用一般的下品晶石就能製成,狄小石這時還不知道自己暴殄天物,渾不以為意,笑嘻嘻道:「這是什麼青潮石麼?管它呢……老牟,不好意思啊,今晚要拉你當個壯丁。」

    牟處機性子的確極為隨和,道:「狄少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儘管吩咐就是了,不必客氣。」

    「那好。」

    狄小石可不會客氣,就要他這句話,隨手指了一個方向道:「你現在帶著晶石往那邊飛半個時辰,飛得越遠越好,之後握住晶石用意念感應。」

    牟處機滿頭霧水,雖然不明白他到底在搞些什麼,不過也仍然依言捏訣御起飛劍,便擬飛遠。

    「等等。」

    狄小石又叫住他,拍頭道:「差點忘了,老牟,這是給你的。」

    牟處機看著他遞來的一柄指半寬細,通體泛出幽碧鋒芒的飛劍,吃驚地說:「這是上好的飛劍啊,你要送給我?」心想這可比上品老山參和滌神香不知要珍貴多少了。

    煉製飛劍所需的材質甚多,品質越好,體積就越小,普通飛劍通常都超過一米,鍛造出來仍是相當不易,這把劍僅長尺許,可以說是飛劍中的極品。

    狄小石笑道:「這是水屬性的劍,對我也沒多大用處,送你最合適。」如意戒裡各種飛劍至少有十來把,他反正用不了這麼多,不如拿來還個人情。

    牟處機稍稍遲疑才接到手裡,剛想沉入意念細細欣賞一下,劍體忽地嗡然輕顫,光華大盛,若有一道碧森森的冷芒破體而出,刺面生寒。

    牟處機陡地一震,目瞪口呆,驚嚇道:「這、這是有靈性的寶器啊……狄少,這我可不能收。」

    飛劍有了靈性,就不再算常規意義上的飛劍,而是可稱之為法寶了,本身具備莫大威力,數量少之又少,便是化厄期以上的超級高手也不見得就有能力自行煉製。偌大的洞玄派總共也僅有十餘柄,每一柄皆被視作拱璧,外門弟子只有擔任大楚國國師一職的首座被賜予一柄,其珍稀可見一斑,再非世俗價值所能衡量。

    尋常修行者能擁有一把稍好的飛劍已是心滿意足,豈敢奢求這種寶器?牟處機哪敢收下,惶恐地連連推辭。

    狄小石根本不懂這些,好笑道:「老牟,你也真是沒出息,一把破劍就把你嚇成這熊樣……快點拿去,咱們還有事要辦吶。」

    破劍?熊樣?牟處機發覺苦笑快成為自己的招牌笑容了,還待推拒,狄小石一瞪眼,喝道:「老牟你也太婆婆媽媽小裡小氣了,是不是不當我是朋友?」

    見他發了脾氣,牟處機無奈,雙手接過飛劍,誠懇道:「狄少,你以寶器相贈,我是深感有愧無以為報啊……狄少,你真心待我,虛偽客套之言我也不再多說,自當永記、不負這朋友二字。」

    狄小石笑道:「老牟你這兩句話還說得像人話,朋友之間要是什麼都客客氣氣地,那也算不上朋友了。」

    牟處機將自身一絲氣血精元注入劍中,只聽一聲清嘯,飛劍碧芒大漲,霎那間耀得數十米方圓的空間光亮一片,跟著迅速斂芒歸於平靜。

    飛劍認主後,牟處機才想起問道:「這柄劍本名是什麼?」

    狄小石聳聳肩道:「我哪知道,隨便你怎麼叫都行。」

    牟處機見光滑的劍體上有碧光悄然宛轉,便如一泓秋水在無聲流淌,想了想道:「就叫碧水吧,狄少覺得怎麼樣?」

    狄小石自然沒意見,催他趕緊飛。

    牟處機御劍衝上天空,只覺驅動時所耗費的真元力比以前大大減少,心念所至,飛劍便隨意而動,連劍訣也不必再捏,無比輕捷靈便,無愧是修行者夢寐以求的寶器。

    御劍破風飛了半個時辰,已直飛出近百公里,比以往的速度快出幾近三分之一,牟處機知道這還是自己未完全將碧水劍運用得心應手,不禁對狄小石的這份心意更是感激。

    他在半空中停下身形取出青潮石,以意念一探,並未察覺任何異樣,正在奇怪,突覺有一股意念從晶石中傳出:「老牟,到哪了?」可不正是狄小石在問話麼?

    牟處機驚詫莫名瞠目結舌,俯望四野一片漆黑,下意識回答道:「不知道到哪了。」

    隔了片刻,青潮石中又接連傳出幾道狄小石的意念,催問牟處機收到了信息沒有。牟處機這才恍然,忙將意念沉入青潮石道:「狄少,我已經收到了。」

    狄小石大是歡喜,問了他距離有多遠,又再讓他朝前飛。牟處機依言又御劍筆直飛前,一路均用意念與狄小石交談,約四五十公里後,兩人間互傳的意念漸漸模糊,之後突然就斷了。

    牟處機不明白是何緣故,在原地等了好一刻,便又慢慢往回飛,一路只不聞信息傳來,於是加快速度飛回臥牛鎮外。

    狄小石早已等得心焦,拿過青潮石與自己手中的一塊晶石對比著琢磨了一陣,自言自語道:「這裡面的能量都耗得精光了,看來還是跟距離有關,越遠耗能就越大,而且這百來公里的距離也太不頂事了,得想法子改良一下才好。」

    牟處機雖然聽不大懂他在說些什麼,卻也隱約猜到了幾分,心裡震撼無比,萬分激動道:「狄少,這難道就是你所說的傳送陣?」

    狄小石大搖其頭,道:「這怎麼能稱得上傳送陣?勉勉強強叫作對講機,呃,叫做對念機還差不多,還是短程對念機……娘的,這名字怪彆扭。」

    他愁眉苦臉地撓撓頭,又道:「這玩意兒太遜了,普通人沒法使,這點距離對修行者又沒大用處,虧老子勞心勞力搗估了這麼些天,純粹一寒磣人的雞肋……奶奶的,老子還真不是搞發明創造的那塊料。」

    牟處機極不表贊同,滿懷敬佩道:「狄少,你這對念機別開一格,乃是前所未有之物,意義之重大絕不下於創新任何一種陣法,或開創一門修煉心法。不說別的,單單是消息的傳佈就會大大加快,倘若用於世俗國家兵戈之爭,恐怕戰爭的方式都會因此而改寫。」

    他寥寥幾句就說到了重點,狄小石可根本沒想到這方面來,悚然而驚。心想自己以前身處那個世界的文明科技發展完全與戰爭相輔相成,戰爭需求引發發明創新,而發明創新又推動戰爭進程,導致數千年的類社會發展史就是一部殘酷無情、血與火交織而成的戰爭史,不想這個世界也是如此。

    狄小石越想越是心驚,怪叫道:「奶奶的,原來這玩意這麼危險,搞不好就會讓老子成為千古萬古罪人,不行,不行,千萬不能再弄了。」運勁砰砰將手中兩塊極品晶石捏得粉碎,鄭重其事地叮囑牟處機道:「老牟,今天你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絕對不要再跟別人提起,否則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儘管覺得狄小石將這項奇妙發明就此湮廢未免太可惜,但牟處機亦深知其中關鍵,對狄小石的胸懷更是欽佩不已,當即指天立咒,發誓決計不會透露片言隻語給第三人知曉。

    狄小石放下了心,忽地一拍腦門,懊喪道:「老子不弄這玩意就是了,何必激動得把那兩塊好好的晶石糟蹋掉……娘的,老子可不就是個敗家子麼?」

    牟處機搖頭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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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犯妖(上)

    「轟轟轟轟轟……」

    半空中,孟光衍、牟處機與穆長離及一個身材瘦長的修行者俯首凝神觀看。瞧了一刻,見下方的狂猛聲勢有增無減,牟處機面露驚佩,穆長離則忍不住拂鬚失笑:「這兩個傢伙打起來,哪像是修行者的比試?倒跟村野莽夫逞強鬥狠一般,太瘋,太瘋了。」

    一聲更為暴烈的巨響後,一道人影從瀰漫雪霧中急衝而起,在空中頗是狼狽地連著翻了幾個觔斗,才勉強穩住身子,哇哇怪叫道:「姐姐的,老黑你連吃奶的勁都使了出來,想要我的命啊?」

    楚大俠亦跟著衝上天空,滿臉亢奮得就好像吃了一大包春藥,哈哈狂笑道:「痛快,痛快,好久沒這麼痛快淋漓打上一架了。好小子,手底下還挺硬扎,來來來,再接俺幾錘。」

    兩柄斗大的八角鎏金錘挾著「嗚嗚」的急風,霸氣十足地當頭轟至。

    「你奶奶的,真當老子怕你不成?」

    狄小石大吼,不甘示弱,提起手中的一桿狼牙槊奮勇橫掃,疾速迎上。這桿狼牙槊是天工老祖收藏在如意戒中的一項奇門兵器,原本有多種妙用,現在卻讓狄小石用來與楚大俠比拚蠻力,絲毫不存愛惜之心,可謂是明珠暗投遇人不淑。

    劇烈響鳴中,狄小石又如斷線風箏般倒飛出數十米,只覺雙臂被震得發麻,胸腑間氣血鼓蕩,情知自己的修為較楚大俠還是差了一段距離,再打下去也討不到便宜,叫道:「老黑,咱們不鬥力了,來拼拼法寶。」

    只要有得架打,楚大俠一概奉陪到底,舞錘道:「俺的法寶就是這對錘子,快亮傢伙罷。」

    「好。」狄小石將狼牙槊用力朝天拋出。

    楚大俠一愣,哈哈大笑道:「老弟,你打輸了也不用惱羞成怒拿自己的傢伙撒氣呀,這可是把衝鋒陷陣的上好兵器……」

    話音未了,便聞得一陣尖厲的異嘯響起,只見那桿狼牙槊通體放出精光,頂端密佈的鋒銳釘齒獰然暴突,若一條桀驁不遜的出海蛟龍,張牙舞爪狂然越空,破風疾噬而來。

    觀望的眾人均是一驚,那身材瘦長的修行者亦是灞水城達人府的知奉,名叫彭潞,訝異道:「沒想到這狼牙槊竟與八角鎏金錘一樣,融法寶與兵器為一體,倒也少見,難怪適才不見損傷分毫。」他哪知道這是天工老祖的藏品,連級別在寶器以下的飛劍也入不了眼簾的高傲人物,又怎會屑於將單純的武器收入囊中?

    狼牙槊來得極快極猛,轉眼已至近前,楚大俠雖是出其不意,卻也不亂不畏,大喝一聲:「好傢伙,咄。」雙臂迅即大力一磕。

    兩柄八角鎏金錘迅猛相撞,刺耳的鏗鏘厲響中,迸起一道電芒般的奪目金光,厲嘯飆射而去,稍稍阻住狼牙槊的洶洶來勢。

    緊接著,楚大俠將左手那柄八角鎏金錘脫手擲出,轉瞬體積暴漲,每面稜角均有八仙桌大小,帶起一圈燦燦金光,「嗚嗚嗚嗚」疾快旋出一陣罡風漩渦來,凶悍無倫地兜頭狠擊。

    原本粗若兒臂,幾達丈許長的狼牙槊登時相形見絀,望去有如盤伏於巨石下的一條幼蛇。狄小石又好笑又好氣,嚷道:「老黑,你這不是仗著塊頭大欺負人麼……呔,給老子沖。」

    狼牙槊應聲急縱,欲覷隙衝過,無奈八角鎏金錘的體型龐大,盡然封死去路。狼牙槊便似無頭蜈蚣般,一連與八角鎏金錘狠狠撞擊了數十下,亦是寸步難進,徒勞無功,空自震起一串響噹噹的激烈轟鳴。

    狄小石見勢不對,又指揮狼牙槊急速飛開,四處盤旋遊走,伺機撲擊。雖然八角鎏金錘速度相對較緩,但防禦面積寬廣,略一移動便將所有攻擊全數擋下,且疾旋得數圈後,圍繞錘體的金光就自行聚為一束電芒,凌厲閃劈在狼牙槊上,晶亮的細碎金芒煙花般飛濺。

    孟光衍看得連連搖頭,道:「狄老弟這般使用法寶,又與尋常凡鐵何異?未免錯得太是厲害。」

    楚大俠得意洋洋,哈哈笑道:「老弟,你就這點能耐嗎?那可不夠瞧啊,快點把壓箱底的本事施展出來。」

    完全處於捱打地位的狄小石大覺窩囊,亦意識到自身的戰鬥方式有誤。這狼牙槊是他見楚大俠的雙錘笨重,生怕用其它的輕巧兵器會吃虧,特意挑出來應戰的,對其的功用並不是很熟悉,使起來極為生疏,這時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氣惱下厲吼一聲:「呔……疾。」

    狼牙槊活物般一聳,頂端密密麻麻的銳齒倏地齊射而出,勁急如漫天交錯的箭雨,曳出一條條纖長的氣芒,「嚓嚓嚓」地劃破天空。

    觀戰眾人面色都是一變,牟處機驚道:「這只是切磋而已,狄少怎麼用本身元氣驅使法寶硬拚?」

    楚大俠卻是精神一振,大喝道:「來得好,咄。」急提真元力,右手擂起八角鎏金錘虛空一轟。

    「呼。」迎敵的那柄八角鎏金錘驟然閃起一圈金色罡氣,迅速凝成一片有若實質的厚厚光幕,像一道堅不可摧的黃金壁壘,悍然橫亙於半空。

    滿天勁芒霎時擊中金黃色的光幕,就如潮水撞在岩石上一樣轟然炸開,將光幕炸得粉碎。狼牙槊又倏然倒轉,柄尾的三稜鑽冒出尺長精光,吞吐不定尖嘯急飆,若一條氣勢洶洶的暴戾飛蟒,狂野地望前撲噬。

    這下樂子大了。

    轉瞬間,槊、錘的本體又兇猛地對轟了近百下,四周的空氣都像被轟得猛烈爆開,「嘶嘶嘶嘶」迸出無數細小的氣勁漩渦。

    楚大俠不幹了,灌注主人真元力與元氣的法寶硬碰硬可不是鬧著玩的,極易損毀。狄小石法寶多,來得輕鬆,不在乎,他這對八角鎏金錘可是看家寶貝,碰掉個角都心疼啊。又不是你死我活的豁命搏殺,犯得著麼?大叫道:「哇呀呀,你小子發瘋麼?停,俺不玩了。」

    這回輪到狄小石得意了,收手猖狂地大笑道:「老黑,你是不是認輸不打了?」

    楚大俠召回八角鎏金錘,心疼地團團審視一番,見各處無礙才放下心來,瞪起牛眼嚷道:「呸,俺認什麼輸?哼,俺是怕了你這股無賴勁。」

    眾人飛近來,聞言均不由莞爾,從楚大俠口裡吐出個怕字來可說是稀世難逢。孟光衍委婉道:「老弟,倘若遇上大敵,你這樣斗寶鬥法,恐怕有點不妥。」

    狄小石亦知自己的打法跡近賴皮,只是沾了不怕法寶受損的光,憑真本事還是鬥不過楚大俠,搔頭嘿嘿笑道:「老黑,我技不如你,這次甘拜下風,我回去埋頭苦練,下次再來找你雪恥。」

    楚大俠哼道:「下次不准耍賴。」

    狄小石保證道:「那是當然,老黑你放一百個心。」又對孟光衍道:「老孟,我想請你幫個忙……我在臥牛鎮有個賣茶的鋪子,以後你那道觀裡的茶葉都由我免費贈送。」

    孟光衍不明其意,道:「我已經承蒙老弟厚情,老弟有事但可吩咐,何必送茶給我?」

    狄小石一本正經道:「我要你幫的忙就是這個,你收下茶葉,就等於幫到了我的忙,要不然就是不給我面子。」

    眾人不由大奇,天底下哪有這種事?孟光衍笑道:「老弟行事還真是讓人無從揣度,我收下就是了。」

    狄小石這才笑嘻嘻道:「那好,回頭我就在茶莊前面掛塊大大的金字招牌--灞水城崇玄館指定禮品茶。」

    眾人先是一愕,馬上又即恍然大悟。穆長離驚異道:「想不到狄老弟如此精通經營之道,實在令人佩服,堪稱奇才。」

    大家同一般的心思,紛紛讚歎不已。

    日哦,在地球上,某某產品為某某單位指定用品的東西滿天飛,這種拉大旗作虎皮的生意手段可以說連小孩都知道,不想在這裡還為自己博得個商業奇才的美名。狄小石心中大樂,嘀咕這幾位老兄少見多怪,大剌剌地拱手道:「過獎,過獎了,嘿嘿嘿嘿。」

    見他一派沾沾自喜的神氣,大家又不由忍俊不住,相視搖頭莞爾。年前在灞水城,穆長離差點因為龐家的事與狄小石起了衝突,自感過意不去,又奉勸道:「狄老弟,修行之途艱難漫漫,還是少操心這些俗務,專心修煉的為好。」

    孟光衍深表贊同,亦勸告了幾句。狄小石見他們言語誠懇,也收斂輕浮之態謝過。

    此時的時令已過正月,日夜不懈修練的狄小石修為剛至金丹後期,就迫不及待來灞水城找楚大俠一試身手,現在打也打過了,要辦的事情也辦好了,便向眾人告辭。

    孟光衍請他稍等片刻,將牟處機叫到一旁,神情微有些凝重,道:「處機,師門有意讓你把那柄碧水劍交上去。」

    牟處機吃驚道:「為什麼?」轉又意識到什麼,黯然道:「任崇玄觀主持期間所得貴重物品原本要上交師門,這屬慣例,弟子並無話說,只是,這碧水劍乃是狄少私人饋贈之物,將之交入師門只怕於情於禮有礙。」

    孟光衍素來涵養極佳,此際卻亦微露不齒之意,哂道:「慣例?哼,何時、又有何人會將任期所得全部充為公有,何況私人間的贈禮?分明是有人心懷不滿藉故生非,主意竟打到後輩身上來了,也不怕傳出去會貽笑大方。」

    牟處機低頭道:「以弟子之才,原也不堪擔當此任。」

    孟光衍搖搖頭,緩和顏色道:「處機,你心性淡泊不善奉迎,不為某些人所喜也屬正常。但你大可放心,我與你師尊既能為你爭取到主持之位,自當也能讓你平平穩穩坐下去,一切都有你師尊與我擔待,無須理會這些身外事。」

    牟處機感激道:「師叔提攜眷顧之恩,弟子真不知該如何才能報以萬一……」

    這些日子,牟處機已然將內情打聽清楚,他能擔任臥牛鎮崇玄觀主持,完全是孟光衍力排眾議薦舉所致,他自己的師父並沒出多大力,且當時還想以另一得意弟子取代,被孟光衍堅決否決才作罷,此際這般說不過是替他師父保存幾分顏面而已。

    孟光衍擺手道:「這些話也不必說,你只須修身潔行盡已所責便可,其它的事……其它也沒什麼了,你去吧。」

    他話中雖有未盡之意,牟處機也不敢直接詢根問底,恭敬應是,與邊上早已等得不耐的狄小石御劍飛遠。

    那彭潞的眼力頗毒,望見兩人後方流曳飛逝的劍芒,驚詫道:「寶器級別的飛劍……孟仙師,那狄小石想必不願透露師從何方高人,才托詞遇仙得寶,身懷數樣異寶並不足為奇,不料令師侄亦有此等飛劍,貴派實力之雄厚當真是深藏不露啊。」

    孟光衍知道這個彭潞是以符菉之術修煉入道,雖然修為已進入凝嬰初期,卻連一把過得去的飛劍都沒有,所以一向對法寶極是渴欲。見他眼底閃過一絲貪戀,忍不住暗暗搖頭歎息:「貪慾之念人皆有之,便修行者也未可免俗,無怪大道艱險難證,亦無怪本門中不乏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唉,其實修行界與滾滾紅塵又有何異?只不知,吾輩他日得道飛昇時,是否真能斬斷這塵世間萬千聲色犬馬、功名利祿之累?」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0:15

第四章 犯妖(下)

    日子一天天過去,急勁的寒風亦一日比一日和緩,將披覆四野的茫茫積雪慢慢吹化,大地漸漸袒露出廣闊厚實的胸膛。

    官道上,每日裡來來往往的車馬商旅漸多,臥牛鎮亦恢復了以往的熱鬧。

    灞水城崇玄館指定禮品茶。

    前一向,這塊金光閃閃的大招牌還只掛在狄小石名下的店舖中,聞風而至的人群濟濟一堂爭相搶購,將其餘茶鋪擠兌得幾乎門可羅雀,生意火爆得難以想像。即便將價格一升再升,把與其它店中一般無二的普通成茶提高至之前的五六倍,仍呈供不應求之勢。

    狄子仲店中的生意雖然跟著水漲船高沾光不少,卻始終不及另一間狄記店,更引發了一些猜疑:狄記兩間老字號茶店本為一體,為何只有一間掛上這塊招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狄家兩兄弟暗中已經分家的消息悄然傳播出去,其中種種情由大略不差,讓狄子仲很是狼狽。

    儘管還不清楚狄小石跟仙師的交情到底有多深,但他如今表現出的能量是狄子仲當初萬萬料不到的,心裡懊悔至極,絞盡腦汁設法彌補與弟弟之間的裂痕,旁人流言蜚語說他有眼無珠薄情寡義也還罷了,已然觸手可得的巨大利益無論如何不能就此從指縫裡滑掉。

    厚著臉皮去西院找了幾次,狄小石卻連面都不露,只叫狄安將他打發走人。狄子仲無法可想,只好到狄母跟前跪叩請罪,主動燒燬當日所立的分家協議書,涕淚俱下,扎扎實實抽了自己好幾個大耳光,才終於央求得狄母出面,讓狄小石鬆口同意他打出招牌。

    金字招牌甫一掛妥,早有店夥計燃起準備好的大紅鞭炮,「辟哩啪啦」熱熱鬧鬧地放將起來,不少在旁等候已久的顧客不待鞭炮燃盡,便蜂擁入店,生意之興隆自不必多說。

    午後,突然有一個面皮焦黃,蓄著兩撇細須的瘦小漢子闖入店中,將一包茶往櫃檯上一扔,高聲道:「退貨。」

    四五個稱秤打包的夥計都在忙得團團轉,一時沒有人上前招呼,這瘦小漢子等了有一刻,心頭火起,突然一巴掌重重拍在櫃檯上,喝叫道:「都聾了嗎?沒聽見大爺說要退貨?」

    一個夥計得空過來詢問:「這位客官為什麼要退貨,可是茶葉有什麼霉爛?」

    瘦小漢子哼道:「沒,只是要退而已……你這家店的茶價錢貴得離譜,品質與別家卻是相差無幾,大爺我為什麼要當這個冤大頭?退了退了。」

    夥計頗為伶牙俐齒,道:「客官這就讓小的為難了,本店買賣都是明碼實價錢物兩訖,客官要是覺得划不來,當時不買就是了,現在貨物既無壞變,客官卻無故要退,如果人人都學客官這般,本店還如何經營得下?」

    夥計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瘦小漢子一時尋不出話來反駁,喝嚷道:「這是你店家的事,大爺我哪管得這許多?」只是吵著要退貨。

    他這麼一嚷一鬧,店裡的生意立即受到影響,夥計無奈,只得請來掌櫃處理。狄子仲在後堂聽到喧鬧,出來問明緣由,不由大是惱火,見這瘦小漢子獐頭鼠目形貌頗顯猥瑣,也不屑跟他搭腔,揮手道:「這傢伙分明是故意來找茬,把他趕出去,倘若再來撒潑,就叫衙門裡的捕快來處置。」

    瘦小漢子聞言冷笑道:「好神氣,好威風,當官府差人是自家下人使喚來威嚇我麼?」

    狄子仲兩眼朝天,也傲氣十足地冷笑道:「隨便你怎麼說都成,再不走,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這段時間,狄子仲交往的都是臥牛鎮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別人均知狄家不僅與本地崇玄觀仙師關係非淺,亦能跟灞水城的崇玄館攀上交情,對他越發禮讓三分,因此驕橫之氣日增,怎會把一個普通客人放在眼中?

    「好、好、好,大爺且看你這黑店開得到幾時去。」

    瘦小漢子抖著兩撇細長鬍鬚,又冷笑幾聲扔下這麼一句話,連那一大包茶也不要了,逕自轉身離開。

    狄子仲只道這人知難畏避而去,極是得意,從鼻腔裡哼出一聲,吩咐掌櫃與眾夥計道:「此後但凡此類事務,都照這般辦理,莫教人以為狄記是什麼角色都能隨便上門來滋事生非的。」

    眾人齊聲應了,又各自散開忙碌。

    第二天清早,狄子仲正在家中用著早點,店裡的一個夥計突然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驚惶道:「東家,不好了,不好了。」

    狄子仲沉臉斥道:「什麼不好了?一大早的觸楣頭,晦氣,有話好好說。」

    夥計連忙告罪,道:「東家,不知怎麼,店裡的茶昨晚全部發了霉,您趕快去看看吧。」

    狄子仲一驚,顧不上再吃早點,匆忙趕到店中,檢查後果真如此,非但通通潮濕生霉,還隱泛惡臭,根本無法再度烘烤焙制,只有全數丟棄。登時心疼得臉色發黑,叫來昨夜守店的夥計,怒氣沖沖地喝責。

    茶葉是乾貨,一向密封貯存,店內各處亦保持得非常乾燥,現在莫名其妙霉變,這夥計又哪知是怎麼回事,一個勁地叫屈。

    狄子仲雖然自知與這夥計無關,但心痛下仍是大發了一通火氣,將之罵得狗血淋頭,才悻然叫人趕緊從庫房運來存貨開門營業。

    這一日無話,不想到得第二日,狄子仲剛剛起床,還未洗漱,就又有店裡夥計火燒眉毛般惶急跑來,說昨晚店中余貨如前夜一樣,又全部無緣無故霉壞了。

    狄子仲聞訊氣急交加,正欲趕去看個究竟,何朝蘭攔下他道:「這事大有蹊蹺,茶葉放得好好的,決計沒有平白無故連續霉壞的道理,一定有人在暗裡跟我們過不去,是不是你得罪了什麼人?」

    被她提醒,狄子仲忽然記起前兩天那瘦小漢子走時留下的話,一拍大腿道:「是了,定是那廝搞鬼使壞。」

    聽他說了這事,何朝蘭埋怨道:「咱們開店做生意的,就講究個和氣生財,人家硬要退貨,你讓他一步也就是了,何必惡語相加?」

    狄子仲倒也明白自己做得過火了一些,但這向給人奉承得慣了,兀自嘴硬道:「區區升斗小民,得罪了又怎地?難不成還能奈何我?」

    何朝蘭差點被他氣死,氣極反笑道:「人家是奈何不了你,只是有點能耐斷你狄子仲的生財之道罷了,當真以為人家是任你欺負的普通人物麼……你只管睜大眼睛瞧一瞧,瞧這麼著十天半月之後,瞧你有多少貨給人家敗,瞧你這營生還怎生維持下去?」

    狄子仲悚然驚醒,失聲道:「不錯,那傢伙一定有什麼邪術,莫非是妖怪?這,這可大事不妙了……不行,我得趕緊找小弟,讓他去崇玄觀請仙師來作法驅妖。」

    看著他倉惶跑遠的背影,何朝蘭恨恨地低聲自語:「爛泥終歸扶不上牆……我何朝蘭為何這般命苦,攤上這麼一個不中用的丈夫?」

    她素來心高氣傲,自負不論相貌才智,均不輸於他人,莫說這小小縣城臥牛鎮,便是州府灞水城,她亦當屬佼佼不群,非庸脂俗粉可比。當初嫁給狄子仲已是頗感委屈,此時更覺終身所托非是良人,自艾自憐不已。

    到了西院,狄子仲原以為要頗費一番唇舌,心下先打好自己若是勸不動就請狄母來說情的算盤,誰知狄小石一聽便道:「有人使妖法?哈,有點意思,走,去看看。」

    狄子仲喜出望外,忙道:「小弟,難道你不去請仙師幫忙?」

    狄小石對他沒有半分好臉色,瞪眼道:「你不會叫人去請麼?難道還要我跑一趟?」

    狄子仲忙不迭點頭,賠笑道:「好,我親自去請。」

    這當兒,狄子仲的辦事效率倒是挺高,狄小石前腳剛跨進他店中,後腳他就陪著牟處機趕到了。

    狄小石在店裡四處檢查了一遍,連滿積蛛網塵土的角落也沒放過,卻沒能發現絲毫異樣,搔頭問牟處機:「老牟,你看出什麼來沒有?」

    牟處機掰開一塊長滿斑駁黴菌的茶磚仔細端詳了一會,又拆開一包封口完好無損的成茶,取出一撮連葉和莖捻得粉碎,放在鼻端嗅了嗅,皺眉道:「有很淡的妖氣,看來的確是妖物作祟。」

    「真是妖族干的?」

    狄小石更來了興趣,也上前裝模作樣地聞嗅,卻只聞到一股中人欲嘔的奇臭,連忙摀住鼻子,苦著臉道:「好臭好臭,老牟你是怎麼聞出來的?」

    牟處機訝道:「狄少不知道這個麼……不需要真吸入肺腑,人、妖精元有本質差異,用些許元氣稍加感應便可分辨出來了。」

    狄小石一試,果真如此,不由得大大地腹誹責難了天工老祖一番,連這麼簡單的法門都忘了教,害自己冤枉吸了一肚子臭氣。天工老祖更冤枉,他恨不能將一身奇能異術一股腦全塞給狄小石,但兩人相處時間有限,緊要重要的東西已是教之不盡,哪還顧得上這些枝末常識?當然全留待狄小石自行學習領會了。

    狄小石又問道:「是什麼妖精?」

    牟處機不肯定地搖搖頭,猜測道:「單憑妖氣無法斷定,不過,精怪之流其實大多比人類更講究潔淨,施術時會留下異味的極之少見,應該不外是本身帶有臭囊的妖邪。」

    狄小石不滿道:「老牟,你這話不大對頭,妖族天生就邪惡歹毒麼?別妖物妖邪地叫,讓人聽著不得勁。」

    牟處機一怔,他自幼便入洞玄派修道,雖未親眼得見妖族禍害世人之實,但門中無論師長抑或同輩,日常談起妖族,語氣神態皆是深惡痛絕。言必稱某地有某妖肆虐成患,某人橫遭無妄之災家破人亡,而某道友因路見不平挺身而出,卻反遭陰毒妖物戕害,輕則多年苦修之功一朝盡毀,重則形神俱滅連再入輪迴亦不可得。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言者聽者莫不激憤於色感同身受,只覺妖族為非作歹惡積禍盈,吾輩盡可誅之而後快。牟處機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也就自然將妖族視為殊途邪魔,這時聽狄小石為妖族鳴不平,不禁大感驚詫。

    狄小石沒管他怎麼想,疑惑道:「成精的妖族不安分修煉,卻來這裡弄這些名堂,吃飽了沒事幹麼?」叫過狄子仲,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狄子仲不敢隱瞞,吞吞吐吐地又說了一遍原委,狄小石登時大怒,喝道:「原來是你先搞出這樣的破事,難怪人家要找你麻煩……娘的,這麼做還算手下留了情,要是換上我,非直接一把火把你的鳥店燒得一乾二淨不可。」

    狄子仲被罵得面色如土,勾頭勾腦囁嚅著道:「小弟,就算我有不是之處,你,你也不能幫外不幫親呀。」

    店中掌櫃賬房與一眾夥計見東家大少爺給二少爺訓斥得連大氣也不敢出,不禁面面相覷。

    日哦,你這個眼裡只有白花花的銀子的傢伙把老子當成什麼親了?狄小石越加火大,指住狄子仲的鼻子道:「我就是要幫著外人又怎麼了?自己搞出的事自己擺平,別指望我替你擦屁股。老牟,咱們走。」

    狄子仲大急,哀求道:「小弟,怎麼說這都是咱們狄家的產業,你難道就眼睜睜撒手不管?你不為我想想,也要為母親大人想一想啊。」

    頂著狄家老二的身份,狄小石亦知道自己不可能置身事外,皺起眉道:「由我解決也行,不過得按我的法子來。」

    狄子仲明白,他也好,狄家也好,要是離了這個弟弟,那就再無半分前景可言,朝思暮想的富貴榮華更是休提,忙不迭道:「看小弟你這話說的,我當然是一切聽從你的吩咐,日後咱們狄家更要依仗你當家作主。」

    狄小石哼道:「我可沒興趣當什麼家。」

    狄子仲以為他還在說氣話,極盡小心地陪笑道:「小弟,我是真心實意絕無虛假……」

    狄小石不耐煩地打斷他道:「我沒興趣就沒興趣,你囉嗦什麼?只管一切照舊就是了……只不過嘛,倒是要定下一些規矩,免得你又搞出什麼破事來煩我。」

    狄子仲一喜,心道這樣再好不過了,趕緊點頭道:「好,好,小弟你說,我以後一定不會犯你的規矩。」便在死去的狄父跟前,也無這般誠惶誠恐。

    狄小石道:「第一個規矩,就是以後凡是理虧的事別來找我。」

    狄子仲保證道:「是,我理會的,絕不會讓人說我們狄家的不是。」

    狄小石又道:「這第二個規矩嘛,就是關於你這店裡做買賣的態度問題……那位老弟,麻煩你去拿筆和紙來。」

    一個小夥計聽東家二少爺如此和氣地稱呼自己,不由激動得漲紅了臉膛,飛也似的取來筆墨紙硯。

    狄小石提筆欲落,忽然想起自己一筆狗爬式的書法不大見得了人,又遞給牟處機:「老牟,幫我寫幾個字。」

    牟處機很乾脆地接過來,問:「寫什麼?」

    狄小石笑嘻嘻道:「寫上顧客就是上……呃,顧客就是大爺,字寫大點。」

    大家盡皆愕然。牟處機心中雖覺奇怪,但已領教了夠多狄小石出人意表的行為,當下執筆一揮而就。

    「顧客就是大爺。」

    狄小石指著這六個大字道:「大家都知道是什麼意思罷?」

    眾人尚在遲疑時,那小夥計大聲道:「知道,就是說咱們對客人要熱情周到,當大爺對待。」

    狄小石稱讚了他兩句,道:「沒錯。以後這就是店規了,大家有什麼意見沒有……哦,沒意見就行,回頭把它裝裱好掛起來。」

    掌櫃與夥計們這次齊聲應了,他們哪還不清楚,這位二少爺才能算是自己真正的東家。

    狄小石又對狄子仲道:「第三個規矩嘛,嗯,暫時沒想好,等想好了再說……你現在自己再寫一封道歉書貼到外面去,誠懇點向那位妖精大爺賠罪,把這事就這麼結了。」

    狄子仲愣道:「就這樣?」

    狄小石翻眼道:「不這樣你還想怎樣?是你先招惹了別人,當然要賠禮道歉……這叫先禮後兵,先給足那妖精面子,要是他還不肯罷休,再去找他也不為遲。」

    牟處機暗暗點頭,心道狄少性子雖然大大咧咧有些暴躁,行事卻有章有節不失公允。只不過,妖族向來狡詐乖舛,多半不會也這般講理,狄少這番息事寧人的心思只怕白費了,自己還是早些作好與之爭鬥的準備為好。

    事情這麼處理後,當天晚上,店舖中安然無恙,此後亦再無異常發生,大大出乎了牟處機的意料。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0:37

第五章 訊(上)

    天氣漸暖,風和日麗,處處草長鶯飛,大地換上一層綠油油的新裝,呈現出一片勃勃春意。

    原來趙家村的茶林去年冬天雖然遭了雪災,導致今春可供採擷的數量驟減,但茶葉的總體品質卻高了不少,更育出了一些上等佳茗,算起來並沒有什麼損失。

    對於狄小石的這種行為,狄子仲極是不以為然,背地跟何朝蘭提起,說狄小石不去與縉紳富戶應酬交遊,待窮苦人家這般客氣又有何用?

    何朝蘭冷冷道:「你弟弟自然有他的用意,現今外面已經傳言狄家的二少爺才是當家主事之人,這樂善好施體恤下人的聲名再這麼一傳播,以後會為他帶來什麼好處還用說麼……你也該想想法子,不能一味只讓他一個人去收買人心。」

    狄子仲蔫蔫地道:「小弟能耐出息強我百倍,咱們家日後也原本應該由他來當,我能跟著沾光就行了,計較這麼多幹什麼?」

    何朝蘭氣道:「誰說要你跟他計較了?反正用的是家裡的錢財,他如今又有本事賺,你難道就不知道學樣?免得被人家說你這個當兄長的連人也不會做。」

    狄子仲平時狠不得把一枚銅錢掰作十份來花,要他大手大腳撒錢來圖點吃不得用不得的虛名,簡直比拔牙剜肉還要痛心幾分,當即把腦袋搖得直如個撥浪鼓。

    何朝蘭心灰意冷,也不多勸,對他再無半點期望之心。只想,嫁夫如此,自己這一生便是這個命了,得過且過將就著捱下去罷。

    過得幾日,狄小石名下店舖中的掌櫃和賬房先生忽然找來,說有事請他拿主張。

    狄小石十分訝異,問道:「拜年時我就跟你們說過,店裡不管什麼事務,都全交給你們負責,虧空了算我的,收益你們大家從中分一成,還需要我拿什麼主意?難不成店裡虧得揭不開鍋了?」

    掌櫃與賬房連忙齊聲否認。掌櫃笑道:「二少爺待我們這等慷慨,更攬來灞水城崇玄館的金字招牌,為我們鋪設好了一條大好的生財之道,我們便賺少了也沒臉來見二少爺你。不瞞二少爺,我現在干一個月足足抵得往年的一半,我家老婆子樂得不知成啥樣子了,整天說要來感謝……」

    賬房見狄小石聽得有些不耐煩,忙道:「老何,你別扯皮耽誤二少爺的時間,談正事要緊。」

    何掌櫃醒悟道:「哦,對對。二少爺,眼下有一筆利潤極高的買賣,但是風險也特別大,我不敢擅作主張,非得二少爺你同意不可。」

    狄小石專心致志閉門修煉,別的事能不管就管,哪有興趣分心去做什麼買賣?但看見兩人滿懷熱切,也不好掃他們的興,姑且奈住性子聽何掌櫃怎麼說。

    何掌櫃卻道:「二少爺,你聽我說不如去聽另外一個人說,他是烏方國的商人,叫蘇涯,是咱們狄記茶莊的大客戶,這次就是他提議要與咱們合夥做樁大買賣。」

    狄小石興致乏乏,皺眉道:「我看我還是不摻和了,那個蘇涯要合夥就合夥好了,你們看著辦就行,要錢只管說。」

    何掌櫃連連搖頭道:「不成,不成。二少爺,這樁買賣的確太大,也的確太冒險,你必須詳詳細細瞭解情況,然後再作決定,要不然我們就只有去回絕蘇老闆了。」

    賬房見狄小石仍是不為所動,便道:「二少爺,那蘇涯蘇老闆是一個極有本事的人物,年青時遊歷過四海各國,見聞廣博,當年亦曾單人獨騎勇鬥數十名凶悍綠林大盜,在來往大楚與烏方國一路的行商當中很有名氣。二少爺就算不想做這筆生意,也不妨去跟他結識一下。」

    這話倒正中了狄小石的心意,他目前最渴切的願望,就是早日找齊能讓天工老祖修成地行仙的煉丹藥材,日夜苦修不輟提升自身能力亦是為著這個目標而服務。

    但此類天材地寶幾乎等同於傳說中才有的東西,時至今日,狄小石還未能打探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孟光衍與穆長離那些人也提供不了確切信息,實在令他有些心焦。若不是出山時天工老祖曾再三告誡,怕操之過急反誤了大事,他早已離開臥牛鎮滿天下尋訪去了,這時聽到那個蘇涯頗為見多識廣,立刻動心道:「那好,去結識一下也好。」

    蘇涯落宿在臥牛鎮的一間客棧中,聽聞狄記東家二少爺來拜會,帶著兩名隨從親自到外面相迎。

    蘇涯已年過四旬,身材魁梧結實,雙目炯炯有神,顧盼間自有一股豪氣,大異於尋常商賈,一見狄小石就大聲笑道:「蘇某素聞狄二公子之名,卻是一直緣慳一面,今日總算是有幸得識了。」

    狄小石見他神態豪爽,先自有了一分好感,也笑道:「今天才見面的確是有幸,以前傻里傻氣的模樣,蘇老闆見了只怕會興致大敗趕之不及。」近身再觀察,發現這蘇涯竟也有修行基礎,境界大概在引氣中期階段,難怪能憑一已之力獨鬥幾十個盜賊。而他那兩名隨從目光機警動作矯健,腰際鼓鼓囊囊似乎藏有利器,多半亦是俗世中的功夫好手。

    狄小石毫無客套的隨便態度讓蘇涯為之一愕,馬上又哈哈大笑道:「狄二公子果然非是庸碌俗子,看來我這次找對了人。來,二公子裡邊請。」

    眾人來到蘇涯的房間坐定,讓隨從奉上茶點後,蘇涯開門見山,第一句話便道:「二公子,眼下有一個難逢難遇的良機,如果能把握住,你我兩家或許便可籍此一躍為巨賈豪門……說句不怕二公子見怪的話,來之前,這樁買賣我本想到灞水城去尋求夥伴,並沒有與狄記合作的打算,但到臥牛鎮後,得知狄記已經換了二公子主事,經營手段別具一格令人稱奇,興旺發達遠勝往日,這才找上何掌櫃商議。」

    狄小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是瞧不起自己的那個便宜大哥,聳聳肩道:「多謝蘇老闆好意,不知道是什麼難得的機遇?」

    見他神情淡然並不如何驚喜,蘇涯更覺此番找準了人。狄記茶莊雖非財力雄厚的大商家,但自己所聞所見,均可表明這位狄二少爺儘管年紀不大,遇事處世卻極有見地,正是共同謀事的佳選。稍稍壓低聲音道:「二公子可知烏方國大亂將起,國君亦有可能就此更替?」

    烏方國與大楚國接壤,臥牛鎮再向東不足三百公里,便是兩國交界處,如果烏方國真有人起兵造反,刀戈無情兵連禍結,勢必會給大楚國帶來相當大的衝擊,而對位處邊境的臥牛鎮的影響更是不言而喻。

    何掌櫃與賬房先生已然經蘇涯透露過口風,聞言並不驚詫,只看狄小石的反應。

    無奈狄小石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心裡嘀咕:「他亂他的,關老子什麼事?」順口問道:「我倒沒聽說過一丁半點的風聲,蘇老闆又是怎麼知道的?」

    這狄二少爺果然有成大事的資質才幹,聽到這個震撼性的消息竟然毫不動容,單這份淡定泰然便是自己生平罕見了,而且隨後就直奔重點,以一句簡單的問話來套自己的底細,極具急智。蘇涯驚奇地暗讚一聲,再度在心中拔高了狄小石的形像地位。卻不知,若是被狄小石知道他心裡的想法,恐怕早笑得肚子抽了筋。

    蘇涯笑道:「我既然有意與二公子合作,自當開誠佈公。不瞞二公子說,蘇某在烏方國軍中曾經擔任過一官半職,因遭小人陷害心灰意冷才退隱避禍,但與昔日同僚還有一些交往,且這些年在民間亦結識了不少交情莫逆的好朋友,對國內大勢不敢說瞭如指掌,比起普通百姓,消息自然要靈通那麼一些。」

    他注意觀察著狄小石的神色,又道:「本國當今主上明德帝荒淫無度昏慵不堪,寵信奸佞殘害忠良,橫徵暴斂獨斷專行,導致民不聊生怨聲載道。擁重兵鎮守本國西北邊陲的仁王是明德帝之侄,雄才大略素懷壯志,一直暗中籌劃佈置,意欲成就不世偉業,爾今時機成熟,如不出意外,近期內便將揮軍王都。我一得知消息,便馬不停蹄日夜兼程趕來大楚……」

    狄小石聽得索然無味昏昏欲睡,忽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這種行為實在是失禮至極,眾人亦是愕然至極。蘇涯大感受辱,含怒道:「二公子是覺得蘇某之言不堪入耳,抑或是認為蘇某這個人不堪結交?」

    狄小石醒過神,亦明白自己有點過分,忙嘿嘿笑道:「哪裡哪裡?我只是覺得,覺得……嗯,烏方國皇帝和那個仁王是叔侄對吧?我只是覺得倆叔侄爭來斗去沒多大意思,再怎麼鬧也是搶奪祖宗留下來的家產,沒出息。有本事就來打大楚嘛,打下了大楚再去打北漢、打秦國,把東方各國通通打倒打服,然後再去攻打西方眾國,最後一統整個太沌神洲,天下唯我獨尊,這才叫成就千秋萬載的不世偉業嘛……」

    他信口開河滔滔不絕一路說將下來不打緊,眾人越聽越驚,齊齊變色作不得聲。蘇涯身在異國,言語中有所犯禁倒還罷了,狄小石卻公然大逆不道地聲稱本國要為他國所滅,若有片言隻字傳入他人耳中,在場者只怕人人要身首異處滿門抄斬。

    賬房臉色煞白,顫聲道:「二少爺,你這、這話可、可千萬說不得……」

    見他們個個嚇得魂不附體,狄小石才又醒覺自己太過肆無忌憚,一拍額頭道:「呃,說過頭了,嘿嘿……蘇老闆,俗話說富貴險中求,你的這個膽氣我還是佩服的,只不知你具體要幹什麼買賣,是想倒騰武器盔甲呢,還是想販賣戰馬糧草?」

    蘇涯強笑道:「二公子說笑了,這軍需物資何等緊要,豈能輪到我等沾染?更何況以我們的微薄財力,便有機會插足其間也難以承攬。」心想,這狄二公子可謂蛇口吞象膽大包天,也未免太不自量力,而且言行猖狂不明世事凶險厲害,難道傳聞有誤,他只是個志大才疏的草包?

    狄小石更覺無趣,搖搖頭道:「那你到底想做什麼生意?」

    蘇涯心下亦冷了與他共圖發財大計的念頭,泛泛而談道:「我在貴國與本國商路上奔波多年,雖然不成大氣候,但還算闖出了些門路,再加上從前的關係,日後即便本國各處兵荒馬亂交通阻隔,亦自信能夠從中暢行無阻。趁這邊風聲未顯,早些收購一批糧油鹽茶等貨物屯積起來,之後運入本國待價而沽,厚潤重利自當唾手可得。」

    狄小石隨口道:「發戰爭財國難財,當然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蘇涯心中怒氣又生,暗道你無意合作也沒什麼,何必譏諷於我?黃毛豎子出言不遜著實可惱,若非看在你能與灞水城崇玄館攀上交情,行事便利幾分,我蘇涯豈會捨高就低找上你小小的狄記分羹?冷笑道:「狄二公子胸懷鴻鵠之志,這區區蠅頭微利自是不會放在心上,蘇某此次倡議過於貿然唐突,二公子只當沒聽過便了。」說完起身抱了抱拳,顯然要就此逐客。

    見蘇涯怒色溢於言表,何掌櫃與賬房面面相覷,均暗悔今天不該勸說二少爺來見他,非但共謀厚利不成,還平白失去了一位大主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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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訊(下)

    狄小石不明其意,訝道:「好端端地說著話,蘇老闆站起來幹嘛?咱們再接著聊。」

    狄小石搔頭道:「賜教?我能有什麼賜教?我是聽說蘇老闆當年周遊太沌神洲各地,見識十分豐富,所以特地來請教的,生意談不談得成倒是無所謂。」

    這時蘇涯總算看出這傢伙根本沒有什麼心機,先前也並非有意出言譏嘲,來這裡純粹只是找自己談天說地的,不由火氣頓消,更是啼笑皆非,尋思:「仁王起兵迫在眉睫,這當兒時間便是白銀真金,我卻與這個黃口小兒白費了一番唇舌,當真可笑可氣。」搖頭道:「請二公子見諒,蘇某急欲趕往灞水城找尋共商之人,實在無心顧及它事,日後有暇定當前往府上拜訪,到時便作徹夜長談也是無妨。」

    狄小石嘀咕我跟你一個大老爺們徹夜扯淡什麼鬼話?換個花容月貌的妞兒談情說愛還差不離。唉,要是妖精老婆現在陪在身邊該多好……抑下胸中湧起的悲痛,隨意道:「這有什麼好急著找的?灞水城有錢人多的是,嗯,我看那個慕容家族就挺不錯,蘇老闆你直接找他們不就行了。」

    他心中卻在琢磨:「姓慕容的其他人我不知道,慕容荻那小妞還真是挺不錯,既溫柔大方,又善解人意。」

    蘇涯濃眉一軒,道:「二公子是說大楚三大名閥之一的慕容氏族嗎?嘿,二公子可也太瞧得我了,本國與之有生意往來的莫不是數得著的大商號,蘇某人若有這等雄厚實力,哪還用得著主動去屈就他人?」

    狄小石雖是知道慕容荻身邊有倪姥姥那樣修行好手充當護衛,身份必定不凡,卻不清楚她來頭會有這麼大,心下暗奇:「慕容家族是什麼大楚三大名閥之一麼?難怪那小妞那般財大氣粗,千兩萬兩黃金在她眼裡只當小菜錢花。嘖嘖,確實有點兒豪門千金的派頭。」

    他一心拉著蘇涯打聽消息,拚命調動腦袋裡也不知有沒有的商業細胞,搜索枯腸道:「我說蘇老闆,你也別讓慕容家的名頭唬住了,他們再有錢有勢,根基終歸是在大楚。何況烏方國內亂一起,不管是誰,如果不想放過大撈一把的時機,一定需要像你這樣的地頭……呃,是需要像你這樣能力出眾的本地商人,到時候願意跟你合作的人多得去了,你還用擔心這個?」

    蘇涯頗覺有理,暗想傳言非虛,這狄二少爺原來果然有些真才實料,心中忽地一動,坐下來道:「二公子說的是,倒是蘇某妄自菲薄了,慚愧,慚愧。」

    何掌櫃和賬房見他復就座相談,態度較先前更為客氣,不由又均鬆了一口氣,暗自慶幸這位大主顧好歹又留住了。

    蘇涯又皺眉道:「話雖如此,但想真正趁勢而起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來,慕容氏族還是我等的首選合作對象,只可惜我蘇涯勢微人輕,想要與之結交是千難萬難……二公子,聽你言下之意與慕容氏族中人交情非淺,如能代為引見,蘇某定當感激不盡。」

    這傢伙年紀不小了,又不缺錢花,吃好喝好討兩個小老婆過安生日子不是挺美的神仙日子麼?還一門子心思要做什麼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當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狄小石一向就是個沒有什麼遠大理想的貨色,對蘇涯的想法嗤之以鼻,撓頭道:「其實慕容家的人我只認識一個叫慕容荻的妞兒,也談不上有多熟。」

    蘇涯動容道:「二公子說的可是慕容氏族正支嫡裔的慕容荻大小姐?」

    狄小石道:「應該是她罷。那妞兒挺好說話,帶你去慕容家說說這事可能不難,不過,你跟他們的生意能不能成我就不打保票了。」

    聽他一口一個妞兒,眾人都古怪地張大了嘴。何掌櫃與賬房齊聲惶恐道:「二少爺,慕容大小姐身份十分尊貴,她祖父生前是咱們大楚的太傅,父親現任吏部尚書,二少爺這樣稱呼似乎,似乎有點不大敬重……」

    莫說狄小石不大清楚太傅、吏部尚書等官勳是個什麼樣的概念,就算皇帝老兒也沒覺得有什麼可值得自己去尊重,一撇嘴,道:「她家老頭子官當得再大也是她家老頭子的事,那妞兒跟我都是兩隻鼻孔一張嘴,年紀還沒我大,我敬重她什麼?換她敬重我還差不多。」

    慕容荻之名連蘇涯這個國外人士都有所耳聞,狄小石跟她比起來自是有若雲泥,何掌櫃和賬房對這番話大大的不以為然,不過終歸沒端慕容氏族的飯碗,此際更見米飯班主一副牛皮烘烘的神氣,也唯有違心喏喏而應:「是,是。」

    太沌神洲東方諸國中,烏方國屬於勢微言輕的寡民小國之列,國土不及大楚的十分之一,國力更望塵莫及,甚至說仰其鼻息而存亦不為過。真論起能量來,大楚手握重權的吏部尚書絕不亞於烏方國的國君,這狄二少爺竟連慕容氏族也未放在心上,究竟是怎樣的一位人物?

    蘇涯心內暗驚,再度仔細審視狄小石,突地啊了一聲,站起來拜道:「二公子原來竟是得道高人,蘇涯有眼無珠,還望二公子恕罪。」

    他年少時遇一修行者傳了幾句修真煉道的口訣,得以修行入門,儘管至引氣中期之後便再無寸進,不過在塵世中也算是一流的武功高手了,眼力自然強過常人許多。這時運氣於眼審察狄小石,竟然發覺無論如何也看不出半分端倪,除了是修行者之外又能作何解釋?登時又是驚奇又是惶惑,急忙離座告罪。

    狄小石大搖其頭,道:「我能是什麼高人?什麼恕罪的也當不起,蘇老闆用不著客氣,請坐請坐。」

    修行者一般難得跟世俗中人打交道,便有交際也自重身份決無這般隨便,像狄小石這樣毫無高人一等意識的可以說是絕無僅有。蘇涯滿心惴惴,不由多出幾分拘謹,一時不知該如何繼續交流。

    狄小石可沒這麼多顧忌,直接問道:「蘇老闆,你走的地方多,有幾種東西不知道聽沒聽過?」

    蘇涯道:「二公子請講,我自當知無不言。」

    狄小石掰起手指道:「斷情露、黑心草、離火冰蘿、赤魂蛟珠、洞幽胭脂璃,就這五樣了,你知不知道哪兒有?」

    這等稀奇古怪的名稱眾人聞所未聞,均茫然瞠目。蘇涯心忖狄小石必是修行者無疑,越發恭謹幾分,道:「蘇涯慚愧,二公子所說之物我從未聽聞。」

    狄小石正自大感失望,蘇涯思索著又道:「不過,我倒是聽過一樣胭脂玉璃,不知道是不是二公子所說的洞幽胭脂璃?」

    狄小石琢磨這類珍奇世上罕見,名稱雖然有些出入,但可能只是叫法不一樣罷了,兩者應該屬於同一物體。立時精神大振,忙問:「那胭脂玉璃在哪?你見沒見過?」

    蘇涯搖頭道:「這種珍寶我哪能親眼得識?就連這名字也是早幾天才聽說,說起來也跟我這次匆匆趕來大楚有關……仁王前不久派人將一批珍稀異寶進獻給貴國聖上宣威帝,其中便有這胭脂玉璃。我深知仁王久懷雄心,現下無故進貢重禮,必定是起兵在即,想讓宣威帝到時勿應明德帝之請發兵相助……」

    正在侃侃而談間,狄小石卻迫不及待地打斷他道:「你是說,胭脂玉璃現在已經到了大楚宣威帝手裡?」

    蘇涯點頭道:「不錯,眼下必定在貴國皇宮之中。」

    狄小石也點點頭,不再說話,自顧又在心裡琢磨起來。他既然不開口,心有顧慮的蘇涯亦不敢如先前般隨意攀談,何掌櫃插話道:「這稀世珍寶成了皇家藏品,便有錢也買不到了,二少爺,你還是別要想了的好。」

    狄小石驚醒過來,笑道:「嗯,沒錯。」起身道:「多謝蘇老闆了,耽誤了你的時間,又沒能答應跟你一起做買賣,抱歉抱歉。」

    蘇涯忙道:「不敢當。」慕容氏族的權勢聞名大楚周邊各國,蘇涯終究還是想借助狄小石搭上這艘大船,稍稍遲疑,又道:「蘇某有一不情之請,還望二公子莫怪……我這就欲趕往灞水城,能否煩勞二公子修書一封至慕容府,讓蘇某能夠順利晉見慕容府主事之人?」

    狄小石心道這傢伙倒會找麻煩,自己只認識慕容荻,還僅僅只見過一面,能修封什麼書給她?難不成修封情書去?不過這傢伙告訴了自己胭脂玉璃的消息,不幫他一個忙也多少有點過意不去。想了想道:「書是萬萬不能修的,這樣罷,我跟你一塊去灞水城一趟。」

    蘇涯大喜過望,拜謝道:「二公子這番挈攜之恩,蘇涯此生不敢或忘。」

    狄小石是個想到什麼就做的急性子,一邊交待何掌櫃去與賬房告知狄母一聲,一邊就讓蘇涯準備出發,竟是一刻都不耽擱。蘇涯更加感激不盡,暗想這狄二少爺這般熱心腸當真天下少有。

    蘇涯遠路行商慣了,自備有長途馬車,也無多少物件可收拾,當下跟客棧結過賬便即啟程。

    一路上,兩名隨從騎馬跟從,狄小石則與蘇涯坐在車中閒話。蘇涯見聞的確廣博,連太沌神洲東方一些國家的風土人情亦有所知曉,加上談鋒甚健,各國各地的名勝古跡奇習異俗在他口中說出來,讓狄小石聽得是大開眼界津津有味,絲毫不覺旅途枯燥煩悶,入黑在一小鎮上投店打尖後,還拖著他講到夜深。

    半夜時分突然下起了雨,一聲聲的悶雷伴隨著滾滾而來,節氣已是到了驚蟄時令。

    這綿綿春雨雖不急猛,淅淅瀝瀝地卻是一直下到天明還沒有歇止之意,浸得路面濕濘油滑不堪。蘇涯的馬車頗為輕快,原本用兩天的時間便可從臥牛鎮趕至灞水城,這時行速大減,冒雨緊一程慢一程,直到第三天午後方才入得灞水城中。狄小石大大感歎了一番這時代交通效率實在低下,早知道自己還不如直接飛過來等他們。

    蘇涯本想找間客棧歇下,整理一下儀表再上慕容府,狄小石哪還有這等耐性?逕直尋到慕容府,向門房報上姓名,說有事要找慕容荻。

    他狄小石的尊姓大名自是不見經傳,慕容氏族權傾大楚,若是隨隨便便來個阿狗阿貓就能見到大小姐,那也未免不成體統貽笑大方了。門房還算彬彬有禮,沒有一般豪門下人仗勢欺人的市儈習氣,未當面呵斥,只道大小姐不在,也不知何時返家,好聲好氣請他們離開。

    狄小石對禮節一道知之甚少,又道:「你家大小姐不在也沒關係,誰說話能作得了主,讓我們去見他就行了。」

    門房不禁暗生怒氣,認定這夥人是故意來搗蛋的,大聲道:「慕容府自然是以太夫人為尊,只不過她老人家何等尊榮,豈容你們想叩見就能叩見?你們若真是有事上門相商,就當備好拜貼讓我呈遞才對。」

    狄小石撓了撓頭,忽然想起慕容荻此時可能在崇玄館聽孟光衍講道,皺眉道:「哪有這麼多麻煩囉嗦?算了算了,我在這裡等總成了罷?」

    大戶人家大門之外均設有擋風避雨的門洞,裡面擺著好些粗長的條凳,來訪賓客的親隨自可跟著主人進府,而身份低下的僕役小廝之流則通常就被安排在這裡等候了。

    狄小石不懂這些規矩,就算知道也不在乎,說完自顧進門洞里拉條長凳坐下,又招呼蘇涯等人過去坐,讓他再講些各地趣聞來打發時間。

    蘇涯雖非大商大賈,一生起起落落亦有過窮困潦倒之時,卻從未如此屈尊過,不禁大是躊躇,但見狄小石已然就座,無奈,也只得拉下臉面相陪。屁股下就如埋了個火藥桶,渾身老大的不自在,哪還有興致海說神聊?

    那門房見他們賴著不走,心中大是犯疑。慕容府家規極嚴,沒弄清這干人的來路底細,門房不敢擅自指使護院武士就此驅趕,趕緊讓人去請管家來處理。又唯恐府中各位主子出入時被衝撞冒犯,便叫了七八個膀大腰圓的武士綽刀拿棒守在門洞旁,防賊般緊盯著狄小石几人,準備到時見勢不對就刀棒齊上。

    稍頃,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從裡面響起,有人高聲嚷道:「姓狄的?咱們大楚有哪家權貴姓狄?大小姐又什麼時候說過認識這樣的朋友?定是來招搖撞騙的無疑。哼,行騙行到慕容府來了,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那七八個武士聞聲,也不用招呼,呼啦啦一齊搶將上來,登時將門洞堵得便是蟻蠅也休想飛出。

    見得這般架勢,蘇涯不由得愕然瞠目,暗道狄二少爺連慕容府的大門都進不去,慕容府中更無人聽過他的名字,說認識慕容大小姐莫不是信口開河?若被灰頭土臉地攆走,日後自己這張老臉可就再不消拿出去丟人現眼了。

    蘇涯的兩名隨從反應倒還頗快,跳起來擋在眾武士前面,怒喝道:「你們想幹什麼?」

    那些武士未得命令,並不就此上前攻擊,亦不作聲,只握緊手中兵械對峙,雙方各各怒目而視,形勢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1:13


第六章 加盟(上)

    「讓開讓開,讓我看看這些膽大包天的傢伙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

    狄小石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懶洋洋地道:「嗯,本公子就是了。」他待人接物就是這個態度,別人對他怎樣,他就對別人怎樣,虛與委蛇惺惺作態是萬萬做不來的。

    狄小石慢條斯理道:「本公子找你家小姐也沒想幹什麼,只不過好久不見了,有點想念,特意來找她喝喝酒談談天而已。怎麼,是不是還要經過你的批准啊?」

    他自覺態度並不算過分,但這時代逛窯子找姑娘才有這等口吻,施全當即驚怒交迸,變色厲喝道:「反了反了,大膽狂徒竟然如此賤辱我家大小姐……你們都是呆子麼?還不快點將這干無恥之尤拿下。」

    眾武士一齊發聲喊,就要掄刀掄棒撲上。眼看要被逼得跟慕容府的人動上手,蘇涯不禁暗暗叫苦,突聞有人噶噶怪笑道:「你們這些小子,有熱鬧怎麼不叫你家姥姥來瞧瞧?」

    怪笑聲中,一個頭髮花白的矮小老嫗閃入人群,拂袖隨意一掃,兩個牛高馬大的武士像輕飄飄的紙人般,立時給她掃得踉踉蹌蹌跌開了好幾步。

    不用去看,狄小石也知道來人是誰,笑嘻嘻道:「倪姥姥,過了個年,你老人家反倒越來越年輕了,比我還要精神幾分。」

    瞧見是他,倪姥姥頓時一愣,瞇縫著眼道:「原來是你這個臭小子,今天又到慕容府來鬧事了是吧?好,快把腦袋伸出來讓你家姥姥斬上一斬,看夠不夠硬。」

    狄小石一縮脖子,愁眉苦臉道:「我的腦袋再硬,還能硬過你老人家的劍不成?千千萬萬是斬不得的。」

    倪姥姥又是一樂,舒開滿額頭的皺紋噶噶笑道:「臭小子還是這副臭德性,姥姥我今天心情本來不大好,瞧見你倒舒坦了許多……你小子脾氣臭,不來鬧事你來幹什麼?可別說是特地來看望你家姥姥的。」

    狄小石嘿嘿一笑:「姥姥真是個明白人,我是有事來找慕容小姐的。」

    見他坦坦蕩蕩毫不作偽,倪姥姥越發覺得他順眼,道:「找小姐有事?你找小姐能有什麼事?哦,姥姥我明白了,噶噶噶噶。」

    她突然怪笑了一陣,又偏頭審視狄小石一番,搖頭道:「小傢伙人其實蠻不錯的,勉勉強強也能配得上小姐,只可惜呀,你的家世不怎麼樣,想找小姐?難、難、難,難得很。」

    狄小石一時沒領會到她話裡的含意,疑惑道:「什麼難得很?」

    「姥姥。」

    慕容荻從一旁快步行過來,俏面漲得緋紅,又羞又窘,嗔怪道:「姥姥你在亂說些什麼呀?」向狄小石盈了一禮,也不敢抬眼去望他,低聲靦腆道:「狄公子別來無恙。」

    倪姥姥自知失言,噶噶乾笑了兩聲閉上嘴。

    狄小石此際才回過味,望見慕容荻玉面含羞,連細膩小巧的耳垂上都染上了一抹嫣紅,嬌羞風情美不可言,幾能令人目為之眩,魂為之奪,忙胡亂應道:「呃,慕容小姐你也別來無恙,非但無恙,還更加漂亮了。」心下嘀咕,這老太婆不是亂點鴛鴦譜麼?自己什麼時候對慕容荻這小妞表現出那個意思了……嗯,不過嘛,這妞兒甜嫩得能掐出水來,把她娶回家去做老婆倒也是一件挺美的事,不知道以後會便宜哪個傢伙。

    倪姥姥一現身,管家施全就與眾武士退到了邊上去,這時見她和慕容荻都跟狄小石甚是熟稔,關係似乎相當不尋常,又是驚疑又是惶恐,暗自慶幸沒真跟這些人動手交惡,否則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只是,這姓狄的公子言語頗為無禮輕浮,又不像有什麼來頭,大小姐怎麼會認識這樣一個人?

    蘇涯也放下了心,暗道慚愧,狄二公子性情耿直為人豪爽仗義,又豈是信口雌黃之輩?自己當真是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狄小石誇讚一句不打緊,慕容荻聞言更羞。兩人雖只見過一面,她卻也知道這傢伙稟性粗野口無遮攔,倒不是故意調戲,怕他再說出什麼來,岔開道:「狄公子既來敝舍,為何不入內就座,反而在這鄙陋之地停留?」

    狄小石還未開口,施全忙見機上前道:「請大小姐恕罪,小人有眼不識貴人,誤以為狄公子是那些孟浪之流,還幾乎冒犯了狄公子。」

    慕容荻顰眉道:「施全你怎能如此對待上門的客人?難道全忘了府裡的規矩?」

    她的語氣並無苛責之意,施全卻差點打了一個哆嗦,垂頭迭聲道:「是,小人該死,請大小姐懲治,也請狄公子懲處。」府中無人不知,大老爺在朝中擔任吏部尚書,太夫人年邁戀鄉不願長居京城,荻大小姐代父盡孝來灞水城祖居侍奉,平時雖不管事,但說話素來一是一二是二,若是有人膽敢違逆,不用大小姐發話,太夫人或老爺夫人便會先行嚴懲不貸。

    慕容荻又蹙了蹙眉,淡淡道:「府中自有三叔主事,本來無須我來過問這些事,但狄公子是我的客人,這一次也只好由我處理……這樣罷,你自去堂前請罪,再罰去這月的月俸,若有下次,慕容府也留你不住了。」

    這樣的處置已是極之輕微,但再犯的後果卻也極為嚴重,恩威並濟不失公允,由不得施全不心悅誠服,如逢大赦,誠惶誠恐道:「是,施全謝大小姐寬恕。」

    狄小石瞧著也挺佩服,心想這小妞不光人漂亮,事也做得漂亮,這份管理事務的能耐可比自己強出老鼻子了。

    慕容荻復向狄小石等人致歉,將他們請入府內,她身為未出閣的千金小姐,不太方便單獨款待男賓,恰巧三叔慕容度在家,便將之請來作陪。

    狄小石不耐客套,雙方見過禮後,亦不稍稍寒暄,就三言兩語說明了來意。

    慕容度與蘇涯的年紀相當,相貌堂堂,身材頎長,眼神精明凝定,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世族貴胄的氣質。他沉吟著道:「狄公子坦言相告這等機密,足見其誠,慕容度承蒙厚意不勝感懷。只是,敝人亦早聞烏方國國勢,是以已有所準備,也曾與烏方國素有往來的商家共同商榷過此事,初步達成了一些協議,蘇老闆此際方來磋商,其中恐怕有些為難之處。」

    烏方國仁王意欲造反之事雖是早露苗頭,內情卻也非民間普通百姓所能知悉,如蘇涯這般消息靈通兼眼光敏銳的極少。這次他憑著蛛絲馬跡預測出國內大勢,當機立斷趕來大楚,自認先人一步,心中實是極感自豪。卻不料慕容氏族這等望族名閥的能量又豈非他人可比?對鄰國大勢早已洞若觀火,比蘇涯更為瞭然。

    蘇涯聞言猶如當頭潑下了一瓢冰水,從頭涼到腳,心知慕容氏族如果已然定下應對舉措,自己財薄力微,最多只能附後撿點殘杯冷炙,發達夢想必定化為泡影,頹然若喪久久無語。

    慕容度又抱歉道:「蘇老闆,這次未能共事,我也深以為憾,但來日方長,你我兩家日後必有合作之機……唔,狄公子與蘇老闆遠來車馬勞頓,不若就在舍下盤桓幾日,讓我能夠稍盡地主之誼。」

    慕容氏族名列大楚三大顯赫門閥之一,樹大招風歷經時移勢逆,卻始終能夠屹立不倒,得來自然並非僥倖。單看慕容度對狄、蘇二人的態度,禮節周到絲毫不擺架子,氣度之謙和著實令人心折,雖說有慕容荻引見的因素在內,但其皆緣何長盛不衰亦可由此略窺一斑了。

    蘇涯心灰意冷,強打起精神,拱手道:「多謝盛情,蘇某前來府上已是冒昧過分,豈敢再行打擾?這就別過。」

    狄小石帶他來慕容府,本算已經還過人情,這時見他極是沮喪,便道:「蘇老闆,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要是你還願意,咱們可以合夥做點小買小賣。只是我這個人比較懶,有什麼事你去跟何掌櫃他們打交道。」

    蘇涯心想也只有如此了,多少賺取一些總歸聊勝於無,神色略略一振,道:「二公子既有此意,蘇某自然從命。」

    正要起身告別,慕容荻忽然道:「三叔,關於這件事,昨天你不是還說有些細節沒有具體談妥嗎?我們正需要像蘇老闆這樣在烏方國頗具人脈,各方面經驗又十分豐富的人才。而狄公子家住臥牛鎮,距邊境相當之近,更方便物資調度出入,兩者都是難得的夥伴,為什麼不能協商合作事宜呢?」

    慕容度心下一愕,暗道自己什麼時候跟慕容荻說過這事?再聽後面,愈聽愈奇。蘇涯的作用是勿庸置疑,但自己找上的烏方國商號財勢雄厚,豈會缺乏這樣的人才?而後面連住家的地方都成了一大理由,要說距邊境近,再近還能近過坐落在邊境線上的重鎮雁回關麼?慕容世家可是開了一條街的商舖在那裡。如此捨近求遠屈尊就卑,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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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加盟(下)

    慕容度心中雖奇,神情卻未流露半分異樣。他素知這位侄女自幼聰穎過人,秀外慧中天縱其資,連大哥都曾感歎過可惜生為了女兒身,否則比她兩個兄長更要出息幾分,這番話決非無的放矢。皺眉緩緩道:「雙方具體瑣細雖然還待詳談,不過大體意向已定,有狄公子與蘇老闆加盟固然是佳,但必須先與合作方商量徵得同意方可,否則有損我們商號的信譽,交涉起來頗為麻煩。」

    她話中之意已經極為明顯,是非將狄、蘇兩人拉進來不可,慕容度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微作沉吟,道:「既然如此,我就盡快去與他們相商……狄公子,蘇老闆,我有言在先,這次買賣的資金投入與利潤比例已然大致定妥,即便能成,留給兩位的份額也不會太多,兩位意下如何?」

    狄小石卻皺著眉道:「會不會真的很麻煩……唉,其實我是最怕麻煩的,要不這樣吧,你們跟蘇老闆合夥就成,不用扯上我了。」

    慕容度與蘇涯均是愕然。

    邊上的倪姥姥奇道:「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跟慕容家族合作?修行最耗錢財,臭小子你又不是什麼真的大財主,這麼好的發財機會你都不要?」

    狄小石大搖其頭,笑嘻嘻道:「財我當然是想發的,不過呢,要是太傷腦筋傷身體,那就沒有必要了。」

    倪姥姥盯著他看了半響,忽然搖了搖頭,歎道:「修行者不為外物所滯,心無掛礙,境界修為方能勇猛精進,這個道理誰都明白,但又有誰能真正做到?想不到臭小子你倒真能勘破這道關隘,可以說是我此生見到的第一人……姥姥我算是白修行了這麼多年,這輩子是休想元神有成,更不消奢望能稍窺天道門徑了。」

    狄小石搔頭,難得地謙虛道:「我有這麼厲害?姥姥你也太誇張了罷。」

    倪姥姥只意興消沉地歎了幾聲,閉上眼睛不復再言。

    慕容度這才明白到慕容荻的用意何在,但亦暗想:「這位狄公子即使是修行者,但他年齡有限,修為想必也有限,這次生意的規模何等之大,其中百分之一的收益便是常人想也不敢想的巨資,與人合夥勢必要分出一成份額方才像樣,用來拉攏他也未免過於浪費。」

    想到此處,慕容度頗有些不以為然,正待順水推舟應下狄小石退出的話頭,卻聽慕容荻又道:「狄公子適才不是說了生意上的事務都交由下面的人打理嗎?仍然照此辦理就是了,哪會讓你真傷腦筋?決不會因此耽誤修行。」

    她略停了一停,淺笑道:「狄公子,實話說,你與蘇老闆能提供的財力在這次生意運作上並無多大佐助,我這般提議其實出自私心……今天的道課上,孟仙師感歎說,以狄公子的資質道性,恐怕十餘年間便可修煉出本命元神,從此超脫世俗步入無上大道,假以時日,天界仙班亦必有狄公子一席之地。我深信孟仙師所言非虛,因此未雨綢繆,只盼今日慕容氏一族與公子交好,此後,公子能夠顧念此情對慕容氏一族稍加照拂。慕容荻坦言功利之語,還請公子不要見怪。」

    大家都聽得呆住。慕容荻這番話雖是客套,但慕容氏族何等權勢?說到這份上可謂難得到了極點。

    慕容度忽地憶起,慕容荻曾提起過這狄小石,說他是個很特別且很有意思的人,只是自己事務繁忙,聽過後便慢慢淡忘了。近數百年來,太沌神洲上得道飛昇的修行者屈指可數,沒想到崇玄館的孟光衍仙師竟會給他如此的高度評價,當真是令人震撼。

    狄小石瞠目半響,用力揉著鼻子,哭笑不得道:「這老孟還真會替我吹牛皮,怎麼就不直接把我吹上天去?誰要是真信了這話,那就比以前的狄小石還傻了。」

    慕容荻盈盈一笑,道:「信或不信另當別論,慕容荻只想知道,公子願不願意應我所請?」

    狄小石一攤手,嘿嘿笑道:「有白花花的銀子不要,我不是成天底下最大的笨蛋了麼?先說好啊,分錢的時候才叫我,別的事可別來煩我……嗯,不過嘛,你要是看哪個傢伙不順眼,叫我幫忙揍人出氣,我還是不介意活動一下筋骨的。」

    慕容荻莞爾道:「有公子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狄小石想了想,說道:「我家裡那點兒家當你們慕容家當然不會看在眼裡,但是沾光太多也未免有些不好意思,這樣吧,我有樣東西可能還值點小錢,就抵作股本罷。」

    他裝模作樣在懷裡左掏右掏,從如意戒裡拿出一件半月形的吊墜。墜體大如拇指,似一枚晶瑩剔透的琥珀,裡面有一抹燦燦流嵐緩緩旋游,就如一道靈幻詭麗的極光被禁錮其中,散發著夢幻般超然迷離的瑩瑩異彩,強烈地吸引著所有人的視線。

    倪姥姥突地睜開雙目,射出懾人的犀利精光,滿頭白髮無風自動,驚疑道:「這是什麼法寶?竟然能夠放出如此強大的能量。」

    狄小石收回催動這件法寶陣法運轉的一絲混元力,璀璨異彩陡然斂去,那抹流嵐亦靜凝不動,望去只若一條式樣別緻的項鏈。狄小石見它外形屬於女子飾物,自己用不上,琢磨送給慕容荻應該合適,亦不知道名字,就胡亂擬了一個:「這個麼?嗯,它叫舞月。」

    倪姥姥一霎不霎地盯住它,掩飾不住自己的震驚,道:「舞月?它蘊藏的力量之龐大,我從所未見,是不是真的能夠舞動天上的月亮?」

    狄小石嘻嘻笑道:「姥姥你看走了眼,這只是一件防禦性的法寶,也沒多大用處,外放的氣勢純粹只能唬人,勉勉強強可以擋下元神期修行者的一次全力攻擊而已。」

    倪姥姥略為釋然,緩緩道:「勉勉強強可以擋下元神期修行者的全力一擊……嘿嘿,臭小子說得倒輕鬆,姥姥我還不見得有這份本事。」

    修出元神的修行者極少踏足俗世,其神通對普通人而言,已經等同是神仙中人,畢生也難得遇上一個。聽得這玲瓏精緻的小小飾物威力竟強橫如斯,大家不由得聳然動容。

    慕容荻啊了一聲,驚道:「這等秘寶法器奪天地造化,可不是世俗金錢所能衡量的,狄公子請收回。」

    狄小石瞪眼道:「要我收回?那你剛才的話就是逗著我玩的了?你放心,這是股金,絕對沒有別的意思。」

    慕容荻明白他是指上次在崇玄館意欲贈送火眼貂皮袍的事,俏面微微一紅,又見他態度堅決,只得起身接過舞月,道:「慕容荻怎敢戲言?公子執意,只好卻之不恭了。」

    狄小石嘿嘿笑道:「這就對了嘛,我這個人脾氣怪,別人對我越隨便,我就覺得他越拿我當朋友,越客氣就越是在敷衍我。」

    慕容荻秋波盈轉,若有所悟。慕容度此時愈發和氣,亦笑道:「像狄公子這般真性情的男兒,世間卻也少見。」他心中明白,像舞月這樣的法寶,便有多少錢也買不到,不管怎樣,與狄小石合作做這趟買賣,慕容世家決計不會吃虧了。

    意向既然初定,慕容度頗為務實,就待磋商進一步的事宜,狄小石自然沒興致聽這些,索性道:「也別扯到我那家上不得檯面的鋪子上去了,乾脆我跟蘇老闆算一股,有什麼都歸他作主……蘇老闆,以後可就得辛苦你了。」

    蘇涯心如明鏡,自己此番得以搭上這條順風船,全然是依仗狄小石的緣故。他原本也頗豪氣自傲,心中尋思:「我的些許身家拿出去也徒惹慕容世家的人笑話,還不如做趟無本生意,豁出這副身子骨不要,好歹也要證明給他人看,我蘇涯並非什麼可有可無之輩。日後分利時,我最多取其中一成,其它都歸狄二公子,如此一來誰也不能小覷了我蘇涯。」當下不作推辭,連漂亮話也不說上一句,只拱手道:「蘇某定當不負二公子所托。」

    他們兩人既然達成了共識,慕容度自無異議,實際上狄、蘇兩家合作一處,生意運作起來更要方便許多。

    至此加盟之事已基本成為定局,狄小石如釋重負,迫不及待就告辭而去。

    慕容荻以為他去崇玄館找孟光衍,便未加以挽留,卻不知,狄小石已是徑直去往大楚國都上京城的途中。目的,當然是為了胭脂玉璃。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1:46

第七章 歸拾兒(上)

    天色相當陰霾,鉛灰色的蒼穹下,雲層沉重而緩慢地移動著,綿綿細雨仍舊未歇,若游絲斷線般飄飄灑灑。

    那次出山時迷了路,這次狄小石便學了個乖,飛出一程,就降下地找人問訊,如此一來行速更緩,到傍晚時分才飛出不到三百公里。

    天漸漸黑下,隆隆春雷又在天際沉沉地滾動起來,偶有一道閃電破出厚重的雲層,劃亮長空。

    日哦,老子這次出門的兆頭似乎不大妙,狄小石又自嘀咕,心道踩著把破銅爛鐵在天上飛來飛去,別一不小心給雷劈了就倒霉透頂冤枉哀哉了。

    這個想法自然是笑話,但此刻目不能視遠,稍有差池便會飛岔路倒是真的。狄小石降到一座荒山上,覓到一個乾燥的山洞,布下防禦陣,入定吐納靜修,至第二天天明,才又繼續起身趕路。

    這一天飛飛停停,到黃昏光景,狄小石終於還算順利地抵達了上京城,不歇氣地御劍飛上一整天,起碼耗去了體內一半的混元力,感覺精神十分疲憊。尋思,奶奶的,趕路就差點把老子這個半仙累得半死不活,再有誰說神仙與天地同壽無所不能,老子就扇他大嘴巴。

    在偏僻處落下地來,堪堪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入城。

    作為堂堂大國之都,上京城的繁華勝景可又不是灞水城所能比擬的。入夜後,道旁雲集林立的酒樓館肆燈火輝煌,車水馬龍喧鬧非凡,歡聲笑語笙歌鼎沸,讓初次見識古代大型都市夜景的狄小石大覺新奇。

    一陣陣濃烈的酒肉香氣隨風飄入鼻中,分外勾人,狄小石雖然不餓,卻也被引誘得食指大動。本來修真煉道之士提倡遠離葷腥辟榖養生,修為到了一定的境界,便可不食人間煙火,只吸收天地元氣維持所需能量,偶爾才會吃些山精茯苓之類的珍稀異果。

    狄小石對此嗤之以鼻,在他看來,口腹之慾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慾望,要是連這種享受都捨棄掉,辛辛苦苦修煉成神仙又有屁的意思?是以一向大魚大肉葷素不忌。

    隨意向人問了皇宮所在方位,望見前方一處張燈結綵,迎來送往格外的熱鬧,狄小石便信步走去。心中打好了主意,飽餐一頓後就找家客棧住下,先行修煉恢復精力,等後半夜再入宮尋寶也不為遲。

    來到近前,卻發現有好幾個頗有姿色的女子在庭前笑面迎客,個個濃妝艷抹打扮得花枝招展,原來這處並非酒樓,而是煙花風月之所--勾欄青樓。

    正想走開,早有一個妖嬈艷婦望見狄小石,迎上來笑吟吟地萬福道:「這位公子爺,奴家給您請安了。」香噴噴的軀體跟著貼了上來,攬住他的胳膊道:「公子爺很是面生,今兒敢情是第一次來咱飄香院吧?這長夜漫漫,公子爺何不進去小酌幾杯,找個中意的姑娘陪您打發寂寞可好?」

    這艷婦應當是青樓中的老鴇之流,雖然已經過了花信年華,但身段豐滿凹凸有致,依然不失風韻,別有一番醉人的熟女風味。這時軟語溫言貼體相就,狄小石何時經過這等陣仗?登時大暈其浪,稀里糊塗就被她引進了院中。

    這家飄香院頗大,牆高庭闊,處處畫舫珠簾,花木扶疏雕欄繚繞。狄小石暈乎乎地走了一段路,突然清醒過來,心道日哦,老子是要找地方吃飯睡覺的,到妓院裡來幹什麼?叫幾個漂亮姑娘左擁右抱,喝喝小酒聽聽小曲,在暖烘烘的芙蓉帳裡度上一個銷魂春宵,愜意應該是愜意得緊,可老子還是個貨真價實的處男,總不能把守了這麼多年的大好貞操斷送在這裡罷……

    狄小石忙停下腳步,搔頭道:「這位大姐,不好意思啊,我走錯地方了。」

    他轉身想走,這艷婦閱人無數,聞言便知來了個未經世面的初哥兒,哪裡肯放?只緊緊拖著他道:「公子爺,奴家聽你口音像是外地來的客官,既然到了京城,到什麼地方落腳還不是一樣?咱飄香院可是京城裡首屈一指的樓館,姑娘們色藝俱佳能歌善舞,個個溫柔體貼,公子爺今次若是錯過,下回得識箇中滋味,只怕要責怪奴家未能誠心相留。」

    她媚顏迎人言笑融融,狄小石抽了兩抽沒能抽出手來,也不好向個柔弱婦人動粗,苦著臉道:「大姐,你放開我好不好?我還沒娶老婆的。」

    這艷婦先是一怔,隨即咯咯笑道:「公子爺,沒娶夫人有什麼打緊?咱院裡的姑娘又不是老虎,難道還能吃了你?呆會咱們姑娘可能還會懇求公子爺別把她們啃了呢。」嬉笑著又要拖他前行。

    狄小石一見不對頭,虎起臉道:「快放開,要不然我不客氣了。」

    這艷婦自是瞧得出他在虛張聲勢,挺起顫悠悠的飽滿雙乳,幾乎要塞進他懷裡去,只笑道:「公子爺要對奴家不客氣,奴家可是求之不得,只怕殘花敗柳之軀會被公子爺嫌棄。」

    風塵女子的打扮比良家婦女要開放得多,狄小石瞧下去,就能望見她衣下一大截膩白的高聳胸乳。心臟立馬大大地跳了一跳,只覺小腹發熱,口乾舌燥虛火飆升,功力就算再深幾分也壓不下。心道壞了,老子要出醜,趕緊收腹撅屁股。

    這艷婦如何不知?怕他臉嫩,也不說破,只將噴香的身軀更貼緊了幾分,有意無意地輕扭淺蹭,慇勤勸誘:「公子爺瞧在奴家一片誠心的份上,就請入內稍坐片刻也好呀。」

    坐不得,千萬坐不得,老子又不是陽痿的柳下惠,這一坐就肯定會壞事。狄小石倒是很有這個自知之明,心知美色坐懷,勢必會大亂特亂,亂得一塌糊塗不亦樂乎。哭喪著臉告饒道:「大姐啊,你就放了我這一馬罷,等我討了老婆回家,再來照顧你的生意成不成?」

    這艷婦還從沒見過這種坦白求饒的客人,不禁愕然失笑。

    做皮肉生意倚欄賣笑的自然低人一等,老鴇龜公等人向來被吆三喝四慣了,也從未有客人以這般毫不作偽的平等態度相待。這艷婦不由得對狄小石大起好感,在他結實的胸膛上重重摸了一把,才鬆開手媚笑道:「沒想到公子爺還有這樣的忌諱,好了,奴家就信了公子爺這一回,公子爺娶親後可得早些兒來,別叫奴家望穿了秋水喲……可惜這陣子院子裡沒有合適的清倌人,否則公子爺就無須顧慮了。」

    狄小石這才覺得自在多了,吁出一口大氣,正欲逃之夭夭,旁邊花木後忽然閃出一道身影,卻是一個約十八九的年輕小伙兒。

    這小伙兒寬肩窄腰身材修長,額高鼻直,面龐輪廓分明,賣相極佳,眸子亦十分清亮靈動,只是唇邊時時掛著些許吊兒郎當的笑意,神氣頗顯憊賴油滑。他從黑暗裡跳出來,拉住艷婦笑道:「鳳姑,今兒個的生意挺不錯罷?」

    艷婦鳳姑嚇了一大跳,待看清來人後,撫胸驚魂未定地罵道:「拾兒你這個該斬千刀的死小鬼,想嚇死老娘麼?」

    小伙兒嬉皮笑臉道:「是,是我該死,我來幫你順順氣。」說著就要來揉她的胸口。

    「小王八蛋總沒個正經,連老娘的便宜都要占。」

    鳳姑一把打落他的手,卻也不是真的著惱,笑罵道:「無事獻慇勤,一定又沒安什麼好心,老娘還要趕著去招呼客人,有事快說。」

    小伙兒讚道:「鳳姑還是這般聰慧伶俐機智過人,難怪當年在飄香院裡掛了多年頭牌,迷倒了無數豪客。奶奶的,可惜我歸拾兒晚生了幾年,否則就算拼了命也要把鳳姑大美人兒抱回家,他娘的,歸拾兒生不逢時。」

    狄小石本來想就此離開,忽聽見「奶奶的、他娘的」這些自己經常掛在嘴邊的三字經,頓時大感親切,駐足再聽。

    鳳姑板臉啐道:「你是什麼意思?是說我現在老得沒人要了嗎?」

    自稱歸拾兒的小伙兒親熱地摟住她的肩,涎著臉道:「哪能呢?就算再過三十五十年,鳳姑你必定還是青春美麗貌若天仙,到時我拄著拐仗也非爬到你床上去不可。」

    鳳姑聽得眉花眼笑,佯怒道:「老娘又不是妖精,過三五十年還貌若天仙……有什麼快說吧,要是讓於管事撞見你又偷偷溜來院裡,一定沒你好果子吃。」

    話音未落,不遠處突然就有人大聲喝斥起來:「歸拾兒你個兔崽子,把你於大爺的話當成耳邊風是吧?今天老子定當打斷你的狗腿。」

    鳳姑聞聲失色,急道:「拾兒你還不快走?」

    已然來不及了,一個三十來歲,虎背熊腰的壯碩男人率著幾個打手模樣的漢子迎面堵住去路,冷笑道:「歸拾兒,你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鳳姑,看你幾個姐妹的面子,我已經放過了他好些回,今天說什麼也不能輕饒。你要是再插手,鬧到雲大娘那去,連你也吃不了兜著走。」

    鳳姑強笑著求情道:「於老大,何必呢?拾兒總算也曾是自家人,你好歹再高抬貴手放過他這一次吧。」

    於老大哼了一聲,置之不理。

    歸拾兒眼珠子四下滴溜溜地直轉,卻沒能找出條快捷逃遁的路徑來,諂笑道:「於老大,我的膽子向來比雀兒膽還小,哪敢不聽你於老大的吩咐?只是好些天沒瞻仰到於老大你的風采,渾身不得勁,這才特意來看望於老大你的。」

    於老大冷笑不已:「老子不吃這一套,少來,我看你是渾身的賤骨頭發癢,特意送上門來挨揍……去,先把他的兩條腿打斷,然後扒光衣裳扔到外面去。」

    幾名打手擼起袖子走上前來,其中一人陰沉著臉道:「歸拾兒,今天的苦頭是你自找的,可怨不得咱兄弟們。」

    鳳姑臉色發白,擋在歸拾兒前面,叫道:「於老大,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我跟蘭姑有點過節是不錯,你為她出頭我也沒話說,不過可不關拾兒的事,你別把事做絕了,真鬧到雲大娘那兒去我也不怵你……」

    於老大冷哼,矢口否認道:「我不知道你跟蘭姑有什麼過節,你們之間的事也與我無關,別把我扯進去,免得雲大娘聽見還以為我摻和進了內院事務裡……歸拾兒這小畜生當初吃裡爬外,雲大娘開恩饒他不死,只將他趕出去已經是仁至義盡,如今他自尋死路又能怨得了誰?」

    眼見幾名打手慢慢逼近,歸拾兒突然發足朝一旁瞧熱鬧的狄小石奔去。他的動作頗是敏捷,幾個打手一時大意,竟讓他擦身而過,飛快閃至狄小石身後,欲逃進花木叢中。

    於老大冷笑著喝道:「還想逃?要是讓你跑了,我於老大也就不消在上京城混了。」

    喝叫聲中,於老大壯碩的身形呼地急躍而起。他存心賣弄身手,張開雙臂,便有如一頭展翼掠食的禿鷹,騰空望歸拾兒迅猛撲去。

    眾打手均齊聲喝彩:「好俊的功夫。」

    於老大正在得意,眼前忽地一黑,跟著身體猛然一銼,腦袋像是狠狠撞在了突兀之極出現在半空中的一面巖壁上,滿眼星星,直磕得七葷八素地跌墜下來,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大聲嚷嚷:「你奶奶的也沒個規矩,老子好歹是客,你他娘的在老子頭上跳來跳去幹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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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歸拾兒(下)

    昏昏沉沉中,於老大只覺身上如同壓了一座大山,全身骨骸又酸又痛,四肢休想動彈分毫,又聽得手下一干打手在七嘴八舌地叫:

    「小子,你是混哪的?竟敢來飄香院生事。」

    「誒,這小子好囂張,還敢動手……」

    「唉喲、唉喲、唉喲喲……」

    「撲通、撲通、撲通……」

    呼痛聲與重物墜地聲雜亂響起,隨即打手們又紛紛嚷叫道:「這小子厲害得緊,快多叫些人來幫手,別讓他傷了老大。」

    於老大勉力睜開眼,這才發覺有一個年輕人單足踏在自己胸口上,低頭笑嘻嘻地瞧著自己,道:「你叫於老大對吧?喂,於老大,老子到這兒來消費,就是你家大爺,你不客客氣氣地招待,還在老子頭上玩跳馬,這算什麼意思?」

    於老大想開口,但胸前一條腿踏得他連氣都快透不過來,哪能吐出半個字?勉強擺動一隻胳膊,擠眉弄眼配合著示意。

    狄小石想了想才恍然明白,移開腿道:「娘的,看你這傢伙壯實得像頭牛,原來是中看不中用的虛架子。」

    於老大呼吸一暢,立即大口大口喘出一陣粗氣。他身為飄香院的管事兼打手頭目,原也有些功夫,對付十個八個普通人不費吹灰之力,誰知今天還沒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就稀里糊塗地栽在了人家手底下。又驚又駭,起身討饒道:「這位大爺,小人給您請安了。小人不是存心冒犯大爺,請您大人大量放過小人。」

    在風月場所裡廝混,別的本事可以沒有,識人看事的眼色卻是萬萬缺不得。於老大其實並非膽小如鼠之輩,但他心裡明白得很,上京城中,天子腳下,拋開無數權貴豪勢不說,有大能耐的奇人異士亦是多不勝數,一不小心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物,隨便哪一位,捻死自己都跟捻死一隻螞蟻差不多。

    狄小石捏著下巴盯住他,也不說話。於老大全身冷汗直冒,覺得自己就像是一盆端上桌的烤全豬,被人琢磨著該從哪兒先下手劃拉一刀,顫聲道:「大爺,小人,小人……」

    混亂中,那歸拾兒早已溜得不見影子,鳳姑放下一樁心事,她的眼力可不比於老大差,亦是惶恐不勝,忙上來求情道:「公子爺,奴家有眼無珠,沒能侍候好公子爺。於管事並無心衝撞公子爺,請您開恩網開一面。」

    「沒意思。」

    狄小石忽然搖了搖頭,他本想跟這些人逗逗樂子,這時大感無趣,轉身就這麼走了。

    鳳姑和於老大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想不明白他說沒意思是什麼意思。半響,於老大抹了一把冷汗道:「差點就闖出大禍來了……鳳姑,今天我掃了你的臉面,沒想到你還不計前嫌拉我一把,這份情我於老大一定會記著。」

    鳳姑哼道:「大家是一個院子裡的,總歸也相處了這麼些年頭,老娘還能見死不救……哼,老娘也不稀罕你於老大領情,只要你以後別偏幫著蘭姑那騷貨跟老娘過不去,老娘就千恩萬謝了。」

    於老大尷尬地陪著笑臉道:「是,是,鳳姑你放心,我於老大絕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今後鳳姑你凡有吩咐,我一定盡心盡力遵從效勞。」

    鳳姑媚笑道:「是嗎?那我讓你跟蘭姑斷了那一腿呢,你做不做得到?」

    於老大一呆,湊近來討好地笑道:「要是鳳姑你願意跟我……嘿嘿,那又有什麼難的?」

    「滾,老娘可沒蘭姑那麼騷浪,見不得男人。」

    鳳姑臉一板,重重打掉於老大伸來的手,扭擺著豐臀自去前面招呼客人。

    狄小石出了飄香院,正想再找一間酒樓,一個人突然從邊上閃出來,納頭拜道:「這位大爺,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狄小石定晴一瞧,可不是正是那個歸拾兒。擺手笑道:「奶奶的,我救了你那門子的命?對了,你怎麼叫了這個古怪的名字?」

    歸拾兒直起身,道:「大爺有所不知,我是一個棄兒,也不知道親生爹娘是誰,生下來就被扔在飄香院外面。這條命雖然賤得緊,卻也硬得緊,在寒冬臘月天氣裡熬了三天三夜都沒死,後來飄香院裡的幾個姑娘聽我哭得太厲害,終於發了善心,湊了點錢讓龜公僕婦們把我撿回來帶活。」

    這般身世可謂極慘,歸拾兒卻說得極是平淡,似是與已毫不相干,頓了一頓時,眸底才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悲傷,轉眼唇角又掛上了些許玩世不恭的笑意,續道:「像我這種人,有名字沒名字又有甚麼打緊?大家都順口叫我龜拾兒。到年紀大一點,我在院子裡做小廝時,老闆娘嫌這龜字不中聽,於是讓我取個諧音姓歸。」

    狄小石默然,這歸拾兒年紀與自己相仿,但兩人際遇天差地別,其所經歷的一些事必定是自己想都無法想像得到的,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麼好,拍拍他的肩膀道:「兄弟,我叫狄小石……呃,很高興認識你。」

    歸拾兒呆了一呆,愕然道:「你叫我甚麼?」

    狄小石笑道:「我叫你兄弟啊,怎麼了?咱們差不多大,難道我還真是什麼爺不成?看得起我狄小石,你也就叫我一聲兄弟,看不起我,就當我這話沒說過。」

    聽他語出真摯顯然發自內心,歸拾兒怔怔地張開嘴道:「我,我……」說了兩個字,忽覺眼角有些濕潤,心潮激盪,忙偏過頭去,伸袖用力在臉上揩了兩揩,才又轉過頭來,道:「大……大哥,謝謝你。」

    歸拾兒自小在妓院中無親無靠,地位比龜奴僕婦猶要低下卑賤幾分,任何人都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則去。

    妓院裡僕役之流受客人的氣自是常事,這氣無處可出,當然就順理成章地撒到了他身上。天天受罵挨打是決計免不了的,若是哪天少捱幾個耳光幾下拳腳,那就是老天爺額外開了恩,其中的辛酸與苦楚便幾日幾夜也數之不盡。

    長大後,雖然結交了一些朋友,但以歸拾兒的身份,與他交往的不外是些上不了檯面的潑皮無賴之流。大家聚在一起吃喝玩樂時哥哥弟弟雖是叫得親熱無比,不過其中有幾分是真情幾分是假意,彼此間卻也清楚得緊,又當真會有誰拿他這樣的角色當朋友當兄弟看?

    此際歸拾兒聽得狄小石這番話,胸間突然湧上一股熱流,忍不住要奪眶而出,好在從小到大的經歷已然將他的心性磨礪得有如鐵石,才生生抑了下去。

    狄小石喜道:「兄弟你叫我大哥麼?哈,那敢情好,交了好些朋友都只能當老弟,今天總算也嘗到了做大哥的滋味……老弟,走,陪大哥我喝幾杯去。」不由分說,拖著歸拾兒就走。

    歸拾兒從小混跡於市井中,還從沒遇到過這樣豪爽的主兒,兼見慣各種各樣謀奪他人錢財的詭計勾當,初時的激動過後,不禁又犯起了疑。心想,自己只是個窮得叮噹響的小混混,別人見了躲還來不及,這狄小石一出手就將武藝高強的於老大打得服服帖帖,不用說都是個極有本事的人物,無緣無故為什麼對自己這般熱情殷切?

    狐疑間,歸拾兒已被狄小石拖進了一座頗是氣派的大酒樓,一時找不出借口推脫,只得橫下心來隨之入座。暗忖,小爺我橫豎赤條條光棍一條,又怕他娘的甚麼?且看看他到底能玩出什麼花樣。

    上樓進包間坐下,叫過店小二,狄小石也不看譜點菜,只豪氣干雲地讓他撿好的送上一桌。

    店小二心知來了出手闊綽的大主顧,滿臉堆笑,先自奉上一罈陳年花彫和幾色開胃拼盤。稍後,十來道色香味俱全的山珍海味走馬燈般端至,把一張大桌擺得滿滿當當。

    打娘胎裡出來,歸拾兒還未享受過這等規格的席面,勉強認出其中兩三道菜餚,估計了一下,這桌酒菜起碼不低於百兩銀子,自己坑蒙拐騙一整年還撈不到這個數,眉毛不禁又跳了一跳。

    席間,狄小石杯到酒干,一個勁地勸歸拾兒多喝多吃。美酒佳餚當前,歸拾兒亦不拒絕,大口吃菜,小口飲酒,心中打定了主意,若是狄小石中途藉故離席,自己說什麼也要寸步不離地跟著。

    但直至席終,也未見狄小石施出尿遁大法,歸拾兒不由又暗自納罕,更提高了警惕,怕他另行施出什麼防不勝防的花招來。

    酒足飯飽,狄小石哈哈笑道:「這一頓吃得爽快。」準備取銀錢結賬,只是手伸到懷裡後,面色忽地變得古怪起來。

    歸拾兒本來只是猜臆,這時再無懷疑,心下瞭然,知道好戲即將上演,只作不知,唇角泛起一絲哂笑,不動聲色端起茶來慢條斯理地抿。

    日哦,老子身上寶貝帶了許多,怎麼就不記得揣些金銀銅錢?狄小石嘀咕。糗然道:「老弟,我忘記帶錢出門了,你先墊著,回頭我再給你。」

    歸拾兒沒想到他會挑明了來說,愕然之餘心念急轉,道:「這下可糟糕了,我身上向來一貧如洗,更沒錢付賬。」

    狄小石搔頭道:「那怎麼辦?難不成要吃霸王餐?」

    歸拾兒暗忖這廝大可腳底抹油一溜了之,自己在京城裡討生活,指不定會被人認出來,這間酒樓的老闆勢力不小,自己到時卻能跑到哪去?忙道:「這可使不得,不若這樣吧,大哥你在這兒稍坐片刻,我去外面找朋友籌點銀兩來就是了。」說罷欲起身離席。

    狄小石搖頭道:「不用這麼麻煩了,我另外有個主意。」

    歸拾兒早料到自己沒這麼容易脫身,心中冷笑不已,坐下來問:「大哥有什麼主意?」

    如意戒裡有不少煉製法寶的材料,其中相當一部分是玉石之類,狄小石隨便拿了一塊出來,道:「酒樓邊上有沒有當鋪?用它去當點錢來先付了酒賬再說。」

    這種老掉牙的伎倆還使出來丟人現眼,歸拾兒大是不屑,搶著道:「那也只有這樣了,不必勞大哥動步,小弟對這一帶熟悉得很,我去便成。」

    他心想:「這廝充作道具的假寶石紅光閃閃,看起來倒也像那麼回事,不知是怎麼做出來的?換了旁人多半會就此上了大當,不過我歸拾兒一窮二白,更是這行當中人,魑魅魍魎的下三濫勾當不知見過多少,碰上我算這廝沒長眼。」又想:「如果他硬要強行獨自離開,我又該怎麼應付?這廝身手超強,撕破這副虛偽面具動起粗來,小爺我可會吃大虧。」

    心下正自惴惴,急思應對之策,狄小石順手已把寶石遞了過來,點頭道:「老弟說得沒錯,那就麻煩你跑一趟了。」

    歸拾兒不禁愕然至極,不明白他究竟打著什麼主意,一時忘了伸手去接。

    狄小石疑惑道:「老弟怎麼了?要是哪兒不舒服,還是我自己去算了。」

    歸拾兒回過神,忙道:「沒,沒什麼,還是我去更方便,大哥你在這歇著。」

    滿腹疑慮地出了酒樓,歸拾兒還沒想通是怎麼一回事,若自己就這樣一去不復返,對方的把戲還怎生耍下去?難道是自己猜岔誤會了?歸拾兒自幼見慣無數骯髒醜惡之事,更因親身受騙犯下錯事,導致被趕出飄香院流落街頭,深知人性險惡難測,實在難以置信世上真會有這般憨直慷慨之人。

    胡思亂想中,一陣冷風襲過,頗帶寒意的濛濛細雨隨風飄入頸後。歸拾兒緊了緊身上衣裳,突然覺得手中傳來一股溫熱,卻是攥著的那塊紅色寶石所發,暖洋洋地直透掌心,感覺十分舒適。

    歸拾兒舉起仔細瞧了一會,以他的眼力見識自然是瞧不出它的價值,尋思其實也不必亂猜那狄小石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只看這塊寶石是真或假便可知曉。

    正巧前面偏街中就有一家歸拾兒相熟的義記典當行,他想明此節後,便快步趕去。

    時辰已經不早,義記典當行中冷清清地沒有一個顧客,一個左面頰帶條長長刀疤的中年漢子正準備吩咐夥計關門打烊,忽見歸拾兒匆匆進來,不由笑道:「呵,歸老弟這麼晚了還來光顧,肯定是弄了什麼好貨色來。」

    這漢子叫鍾義,早年是遠近幾條街有名的潑皮頭子,打拼出一些錢財後便開了這間典當行,平時經營轉手的多是些見不得光的贓物,兼放重利債。若是往常,歸拾兒自會與他親親熱熱地寒暄一陣子,此刻卻沒有這個心思,應了一聲,便道:「鍾老闆,我這有個玩意,麻煩你讓朝奉先生瞧瞧。」

    他剛拿出紅寶石,從櫃檯後面站起的朝奉雙眼就立時一亮,欠身接過去,湊在燭火下瞇起眼翻來覆去瞧了好一會,忽然啊地一聲,震驚道:「難道這竟是蟒血紅?」

    鍾義極少見到朝奉如此動容,急問道:「什麼是蟒血紅?貴不貴重?」

    朝奉像捧住自己的命根子一樣,小心翼翼地捧著這塊紅寶石,嗓音裡都帶上了一絲顫悠:「純紅寶石已是玉石當中的上品,蟒血紅更是紅寶石中的極品,便一萬塊紅寶石裡面也不見得能產出一塊蟒血紅來,如何不貴重?便稱價值連城也不為過啊,想不到老夫此生還有幸親眼得見這等奇珍。」

    歸拾兒和鍾義都聽得愣住,半響,鍾義又問道:「你能肯定這真是蟒血紅?」

    朝奉不答,忽然吹熄了燭火。

    黑暗之中,晶瑩透亮的蟒血紅散發出近乎妖艷的紅芒,像一朵火焰般閃爍著,將眾人的面龐映得如同染上了一層濃濃的鮮血,詭異莫名,仿若噬血妖魔。

    偌大的店舖突然陷入一片死寂,唯聞急促粗濁的呼吸聲。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2:17

第八章 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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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樓中,狄小石坐了許久,左等右等,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變得冰涼,還未見歸拾兒返回。心下漸漸不耐,嘀咕當件東西哪用得這麼久,難道這個新認下的老弟會挾寶跑了不成?

    狄小石霍地起身,便想四處去尋那歸拾兒算賬,忽然聽見外面遠遠傳來幾聲驚叫,依稀是有人在叫殺人了。他心中一動,身形閃動,來到窗旁居高張望,只見遠處街上一陣大亂,有幾個人在揮刀追砍一人,路上行人驚慌失措紛紛走避不迭。

    狄小石不假思索,從窗口飛身而出,半空中放眼望去,那被追殺者卻是歸拾兒。他已然滿身是血,揮舞著一把短刀邊擋邊逃,後面則是三個用黑布遮掩住面孔的蒙面人,手持鋼刀亂劈亂斬,每一刀都似欲將之砍成兩半。

    勉強又逃得幾步,歸拾兒腳下突然一滑,登時摔倒在地,後方居中的一個蒙面人當即搶前一步,舉刀朝他頸中凶狠劈下。這一刀若是落實,歸拾兒定然當場身首異處血濺五步。

    危殆時刻,狄小石堪堪飛至,凌空一腳,將這個蒙面人踢得倒跌開去,順勢又是兩腳把另外兩個蒙面人踢飛,三人手中鋼刀均「噹啷」滾落。

    狄小石沒管這三人,先問歸拾兒:「是怎麼回事?」

    歸拾兒絕處逢生,見是狄小石臨危相救,驚喜交集,也不及爬起,急叫道:「他們要殺我搶走寶石……小心後面!」

    原來是自己冤枉這個老弟了,狄小石頓時大感自責,見歸拾兒渾身上下鮮血淋漓,也不知挨了多少刀,心頭怒火陡生,側身就是一記鞭腿。

    他憤怒之下一時沒控制好力度,身後撿起鋼刀偷襲的一個蒙面人如被巨木橫空掃中,鋼刀勁彈而回,登時將自己的腦袋劈去半邊。血水混著腦漿從顱腔中急衝而起,直飆射出米許高,便如綻開了一朵詭異的粉紅桃花,淅淅瀝瀝四下灑落。

    所有望見這一幕的人均是駭得面無人色,連尖叫都忘了發出。

    狄小石還是第一次殺人,眼見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喪於自己之手,而且死狀這般之慘,亦是茫然呆住。

    餘下兩個蒙面人駭然回神,互施了一個眼色,撥腿狂跑,飛快逃入旁邊一條窄小巷子裡。

    歸拾兒撐起身,見狄小石傻傻愣愣地杵著不動,又叫道:「大哥,你怎麼了?」

    狄小石醒神,忽地提起他掠上空中,迅快飛出幾條街,在一處偏僻的黑暗地段落下地。

    歸拾兒渾忘了自身傷痛,張大嘴,兩眼錯也不錯地盯著他,好半響,才吃吃道:「大哥,原來你會飛,是、是那些跟神仙一樣的修行者。」

    狄小石有些煩燥,錯手殺人讓他感覺很不好,心裡亂糟糟的,體內元氣浮動,連帶著金丹的運轉也微有混亂。他不知道,自己已然真正踏進了萬劫不復的修行歧途之中。

    天工老祖為狄小石築基、教他修行的均是道門正宗心法,卻又將佛門密寶十三天相輪與他融煉為一體,兩者功法水火不相融,實是凶險無比。

    現階段狄小石的修為尚淺,若他能時時保持平常心態,影響還不是如何顯著,但他現下心境失守,作用立即呈現了出來。此後,隨著修為的一步步加深,道門佛門功法的衝突亦會愈來愈烈,便想半途中止修煉也不可能,最終不免走火入魔靈智全泯。

    等著他的結果如今不外有兩個,一是自爆而亡魂魄灰飛煙滅;二是本源魂印徹底消失,三魂五魄被抹去全部的本我意識,永遠禁錮於十三天相輪中。無論哪一種,都是令所有修行者聞之不寒而慄,最為可怖可畏的悲慘下場。

    狄小石略微平靜了一下心情,替歸拾兒檢查傷勢,發覺他身上挨了四五刀,不過幸好都未傷及要害,而且衣服較厚,傷口也不是入肉很深。因此看起來雖然血流滿身顯得相當恐怖,其實傷情並不是十分嚴重。當下鬆了一口氣,問道:「哪兒有大夫,我帶你去包紮傷口。」

    歸拾兒忍痛分辨了一下地勢,指著左方道:「這條街轉角就是一家藥鋪,裡面有治跌打損傷的大夫。」

    狄小石點點頭,也懶得走路,攜著歸拾兒直接飛掠過去。

    藥鋪此時已經打烊,敲了好一會門還沒見人應聲,狄小石大感不耐,一腳將兩扇大門踹得轟然仆地。

    一個夥計正趿著鞋跑出來,見狀先自一呆,再望見血人般的歸拾兒,更不由一驚。狄小石已劈面揪住他的衣襟,抓小雞般拎起來吼道:「快幫我兄弟治傷。」

    夥計雙腳懸空,兩隻鞋子啪啪落地,嚇道:「這位爺,小的只是抓藥的夥計,不會看病治傷,大夫已經去後面院裡歇下了。」

    狄小石放他下地,喝道:「那就快叫他出來,要是耽誤了我兄弟的傷,老子一把火燒了你的破店。」

    夥計唬得忙不迭道:「是,是,小的馬上就去。」也不及再趿上鞋子,打著赤腳飛一般跑去了後院。

    大夫很快趕到前面來,一瞧歸拾兒的傷,便驚道:「這是刀傷。兩位請見諒,讓鄙人治別的創傷沒什麼關係,只是這兵器所傷,須得呈報衙門登記備查方可……」

    狄小石心頭煩躁之意更濃,持過歸拾兒的那把短刀,頂在大夫肚子上,怒道:「你他娘的少囉嗦……老子在你這兒戳上一記,看你是先去衙門登記呢,還是先為自己裹傷?」

    大夫的原意是想讓他們拿出身份憑引來,但見狄小石有如凶神惡煞,不禁嚇得面色如土,哪敢再說半句話?趕緊去取藥箱。

    望著狄小石的背影,歸拾兒心情激盪,忽覺眼角又微有濕潤,趕緊低下了頭去。他表面雖吊兒郎當輕浮放蕩,但內裡性子卻極深沉,從不會將真實情感在人前表露出來,便在此刻亦是如此。

    處理包紮好傷口,臨出門時,狄小石又順手剝下大夫身上的一件大衣給歸拾兒披上。這大夫非但診金藥資收不到半文錢,更無故蝕了一件衣裳,心下敢怒而不敢言,自認倒霉只道今日撞了太歲。

    放在往常,狄小石絕對不會做出這樣橫行霸道恃強凌弱的行為,但這時心魔漸生,卻是渾不覺自己所作所為已然大大失常。

    到得外面,一陣冷風細雨打在面上,狄小石胸中煩惡稍去,問歸拾兒:「是什麼人要殺你奪寶?」

    歸拾兒咬牙切齒道:「他們蒙著臉,我沒瞧見是誰,不過,除了鍾義那個狗雜種還能有誰?」

    原來,歸拾兒在義記典當行得知了蟒血紅的價值後,心知若是落到鍾義手中,勢必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便急忙找了個由頭離開。誰知走出沒多遠,那三個蒙面人便追殺上來,要不是歸拾兒隨身帶有武器,且身手還算敏捷,只怕逃不到大街上來了。

    其實,歸拾兒還有些內情未說出口,他從義記典當行出來,很想帶著蟒血紅就此遠走高飛。但這一生當中,從沒有哪一個人如狄小石這般,雖是萍水相逢初次見面,卻對他如此信任,更無自恃身價加以絲毫輕視,誠心誠意將他當作一個真正的朋友看待。歸拾兒內心經過一番激烈的掙扎,最終還是行向大街,而沒有選擇從另一條小黑巷子中遁走。這一念之差便是生死之隔,否則,他免不了會喪命於亂刀之下。

    簡略說過那一段,歸拾兒取出蟒血紅要交還給狄小石。

    狄小石不接,道:「你為這塊石頭吃了個大虧,就留著做個紀念罷。」

    歸拾兒搖頭道:「大哥,不是我不想要,而是這塊蟒血紅太珍貴,我沒什麼本事,指不定又會因為它招來殺身之禍,大哥你還是拿回去好。」

    狄小石哈哈笑道:「這有什麼?你既然叫我做大哥,咱們從此以後自然便是兄弟,我要是還讓你受人欺負,又有什麼臉面做你的大哥……放心,從今起,我教你修行,等你學成了本事,以前所受的欺壓侮辱,你再去千百倍討回來。」

    能夠修真煉道,這是何等的機緣?歸拾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顫聲道:「大哥,你願意教我修行?」

    狄小石理所當然道:「咱們已經是兄弟了,不教你還教誰去?嗯,這事稍後再說,先去找到那些王八蛋為你出這口氣。」

    歸拾兒心潮澎湃,咬緊牙什麼也沒說,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義記典當行中,鍾義與另一個漢子各負著一個包袱匆忙奔向後門。他見寶起意,謀害歸拾兒不成,反折了手下一個夥計的性命,急急趕回來,收拾些東西準備出去避避風頭。

    天井裡,忽有兩人從天而降,擋在前路之上,鍾義定睛一瞧,卻見正是歸拾兒與那個半路殺出來的煞星,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情知不妙,轉身便逃。

    狄小石上前「砰砰」兩腳,鍾義與那名漢子哼都未哼出一聲,就直接被踢得暈厥過去。狄小石復又四下進房搜索,將這個賊窩裡所有人都打暈過去,約有八九個,一一拎出來扔在天井中,道:「老弟,你想怎麼樣處理,自己看著辦罷,官府就不要送交了,我來上京城要辦點事,不想出去拋頭露面。」

    歸拾兒先是一呆,隨即眼露決毅之色,從房中尋出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刀,手起處,鍾義的頭顱應刀而落。

    狄小石大吃一驚:「你怎麼殺了他?」

    歸拾兒愕然,反問道:「大哥不是說有事要辦,不願給別人知道麼?這廝見過大哥的面,自然留他不得。」

    狄小石瞠目道:「呃,我的意思只是別把動靜弄大了,免得被人注意到我……我本來以為你最多砍下這傢伙的一隻手出氣的,嗨,這下更不好收拾了。」

    歸拾兒這才明白自己會錯話意,幫下了倒忙,道:「大哥,對不住……現在人已經殺了,那該怎麼辦?」

    狄小石皺眉思索好一刻,也沒個主意,搖搖頭道:「算了,咱們走罷。」

    歸拾兒疑惑道:「咱們就這樣離開不管了?」

    狄小石道:「不走還能怎樣,難道把這些人都通通殺掉不成?」

    他原本只是隨口一說,歸拾兒卻深以為然,心想鬧出了人命案,官府定然會來嚴加追查,若是留下鍾義的這些同黨,牽扯出自己來不打緊,但大哥這等人物,待辦之事必定十分重要,可不能出一分半點的紕漏。當下不動聲色道:「大哥,這些傢伙平時積斂了不少不義之財,我到房裡去搜出來,別留著便宜了他們,大哥去後門稍等一會。」

    狄小石大覺有理,笑道:「不錯,你搜乾淨點,一文錢都別給這些王八蛋留著。」

    等他一出天井,歸拾兒便提起刀來,一刀一個,將仍然昏迷的八九個人斬殺得乾乾淨淨,再入房搜尋出一些金銀細軟,胡亂打成包背負出來,神色中不露半分端倪,笑嘻嘻道:「大哥久等了,咱們這就走吧。」

    狄小石絲毫不疑有它,笑著讚道:「老弟辦事還真是利索。」

    此時夜已頗深,義記典當行後面的小巷中幽暗死寂,渺無人跡,偶聞三兩聲犬吠。兩人於寒風冷雨中並肩偕行,身影很快隱沒在黑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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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入宮

    天子腳下,王都之中,一夜間十餘人同時遇害,這實是非同小可的大命案。甚至驚動了刑部尚書,聞訊後大是震怒,責成護衛京城治安的上京府三天內將兇犯緝捕歸案。

    短短的三天時間飛快過去,這件血案卻是絲毫查不到頭緒,期限到後,辦案的差役有好些被板子打得屁股開花。

    一時之間,到處鬼哭狼嚎怨聲載道,不論官差盜匪,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切齒痛罵,詛咒那個罪魁禍首屁股生瘡流膿不得好死。

    驚天血案未破,刑部尚書大發雷霆,又限期三日,若再不能捕住元兇,所有相關的辦案人員皆要撤職查辦。

    這道公文一下,上京府中上至府尹,下至獄卒,人人無不叫苦連天。這種突發性的兇殺案莫說只寬限三日,就算再給三月、三年甚或三十年,也不見得就能夠破獲。若是兇手已然逃遁遠去,這天下之大,那更是全然無處可覓,大夥兒就等著被擼帽子、扒褲子、捱板子、睡號子罷。

    上京府的官差們碰上這麼一檔子倒霉事,只急得個個憂心如焚火燒火燎,最終一個心思精細的老捕頭想出了個找人共當擔子的良策,向府尹進言道:「義記典當行其中一人死於街頭,有人曾見到兇手會飛,不是修行者,便定是妖精一族無疑,單憑應天府的力量,對此自然無能為力,應該報請達人府的高人前來協同辦理才對。」

    正為此事絞盡腦汁食寢不安的府尹聞言豁然開朗,頓時大喜,好生稱讚了這老捕頭一番,當即火速派人去求助。

    達人府受朝廷供奉,倒也沒有推諉,來個知奉瞭解了一下情況,見喪命的均是在街坊鄰里名聲臭不可聞的不法之徒,很有些不悅,道:「這些無良小人死有餘辜,我等修煉每一日每一時都彌足珍貴,豈能浪費在這等鼠輩身上?」說畢便怫然拂袖而去。

    上京府府尹正中下懷,又即火速擬文呈報上去。

    刑部尚書權柄雖然烜赫,卻也難以管束到修行者,既是達人府不願出手幫忙解決,那麼責任就自然不能全由上京府來承擔了。於是這起案子便被擱置起來,上京府上上下下全體鬆了一口大氣,從此無人再自尋煩惱加以過問。

    過得十數日,命案所引發的轟動漸消,適逢此時,鄰邦烏方國仁王起兵造反,消息風一般傳遍大楚,朝野上下為之震驚,街頭巷尾便鮮有人再議論這起血案,茶餘飯後的話題均轉向鄰國兵戈之事。

    狄小石對這些毫無所知,那一天當晚,他便帶著歸拾兒出了上京城,在郊野找到一處荒僻地方,為歸拾兒築好修行入門基礎,傳授引氣煉精的口訣。之後歸拾兒入定了半月有餘,他一直在旁邊為之護法。

    狄小石當然沒有天工老祖那般能耐神通,能一舉將歸拾兒的修為提升到煉氣後期,助其初步伐毛洗髓,勉勉強強才達到了引氣中期階段。境界雖是低微得不值一提,但不管怎麼說,歸拾兒也終歸屬於修行大軍中的一員了。

    從入定中醒來,歸拾兒的氣質有了顯著的改變,他原本予人的第一印象較為輕浮,如今望去,卻是懶散中隱露不羈的活力,配上良好的外型,男性魅力十足,可令無數情竇初開的少女為之芳心萌動。他自己亦能清晰感覺出身體的變化,但並未表現出如何的興奮,反而呆呆地站著發怔。

    狄小石大為疑惑,伸手在他面前晃動,奇道:「老弟,你不是高興得傻了罷?」

    歸拾兒忽然笑了一笑,道:「是有點。大哥,耽擱了這麼多天,會不會誤了你要辦的事?」

    要找齊煉丹所需材料困難至極,以天工老祖所言,二三十年間能辦到已經可以說是僥天之悻。狄小石這時想起,心情頗有些沉重,怏怏道:「耽誤這點時間算得了什麼?」

    見他悶悶不樂,歸拾兒問道:「到底是什麼事,大哥能不能告訴我?雖然我本事不算太大,不過跑跑腿四處打聽下消息,那是絕對不成問題的。」一邊說,一邊拍著胸膛以示自己非常能幹。

    狄小石哈哈笑道:「咱們是兄弟,說什麼跑不跑腿的?」也不相瞞,把自己要找的斷情露、黑心草、離火冰蘿、赤魂蛟珠、洞幽胭脂璃等五樣奇珍講給了歸拾兒聽,略去其用途及有關緣由,只透露要拿這些東西來救一個對自己極為緊要的親人。

    聽狄小石說,烏方國仁王進貢給大楚宣威帝的胭脂玉璃有可能是那洞幽胭脂璃,他想進宮去一探究竟。歸拾兒唇際隨時掛著的笑意頓時一斂,簇起眉道:「大哥,皇宮有好些修行高手,這件事可得仔細計較一下,千萬不能魯莽行事。」

    狄小石是個沒有多少主意的人,搔頭道:「怎麼計較?」

    歸拾兒自幼在鮑魚之肆求生打混,心思練就得極為伶俐謹慎,考慮事情可比狄小石周到不知凡幾,道:「咱們先得打探清楚,先確定這胭脂玉璃就是洞幽胭脂璃,然後再商量個萬無一失的法子去盜取出來。」

    狄小石皺眉道:「這樣麻煩得很,世上哪會有什麼萬無一失的法子?不如直接下手。」

    歸拾兒表示反對,道:「皇宮這麼大,咱們連寶物放在哪兒都不知道,又怎麼下手?」

    沒主意不等於沒主見,狄小石一旦下定決心,便九頭牛也拉不動分毫,執意道:「前怕狼後怕虎能成什麼事?不管這麼多了,先進宮再說,今天晚上就去。」

    歸拾兒沒奈何,也只好由得他。

    離開前,狄小石從如意戒裡找出一個儲物手鐲,放了一把適合歸拾兒的火屬性飛劍與幾件法寶,再加上一套鎧甲,及幾塊複合型戰符與防禦符進去。教歸拾兒如何使用後,又囑咐道:「沒到金丹期以前,飛劍與攻擊型的法寶你還用不上,如果遇上敵人,就用防禦性的法寶和玉符護身。」

    雖然歸拾兒剛入修行之門,還不完全清楚這些東西對於修行者來說有如何寶貴,但心中感動卻是無以復加。不過神色中並未流露出半分,只簡潔應了一聲,便接了過去。於他而言,狄小石給予的恩惠固然令人感懷,這一份毫不虛偽的平等朋友情誼,更為讓他刻骨銘心。

    「的篤、的篤……當」

    夜色深晦,上京城像被一層潮濕的黑紗緊緊圍裹住,昏沉、陰鬱、冷清,萬籟俱寂。偶爾才能聽見幾聲報更的鼓柝,在紛飛的細雨中顫悠悠地迴盪,幽遠而淒涼,使得這個乍暖還寒的春夜愈發寂闃。

    大楚皇城規模宏大,佔地極闊,宮殿重重樓閣櫛比,異常恢弘雄偉。外面環圍著一條闊達近百米的護城河,堤岸全數為青色長石壘砌而就,堅固陡直。

    皇城西面,護城河與高聳城牆的寬闊夾道上,一隊盔鎧錚亮陣容整齊的禁衛軍巡行而過。

    他們的身影遠去後,牆根一處,冰冷的空氣突然如無形的水波般蕩漾起來,慢慢顯露出一道身形。

    「奶奶的,看來皇帝混得還不是太窩囊,弄得老子進個宮也這麼費勁。」狄小石嘀咕。他本想趁著夜色直接飛進皇宮中,但沒想到整個皇城都布著一層嚴密的禁制,從上空飛入立時便會將之觸發。若非他察覺得及時,這會兒多半已成了一隻自投蛛網的小蟲子。

    這也只能怪狄小石自己淺薄無知毫無見識,這大內禁地警戒何等森嚴?若是隨便來個修行者都能如入無人之地般,大搖大擺地闖進闖出,那九五之尊君臨天下的帝王寶座,只怕也沒幾個人願意提著腦袋履險蹈危去搶著坐了。

    城牆筆直聳立,高達十餘米,厚度亦是接近兩米,悉數由一塊塊噸許重,大小相當的堅硬花崗岩磥砌,間隙極為緻密,便薄刃也難以插入。此時被綿綿淫雨連日浸潤,整道城牆有如油潑,滑不溜手,於常人而言,實在堪稱是一道不可摧毀逾越的險隘。

    怕觸動了禁飛的防禦禁制,狄小石像只壁虎一樣,小心翼翼順著牆面往上蹭,伸手攀上牆頭爬到內裡邊,探出腦袋一瞧,只見數十米外又是一道高大堅固的城牆。左右顧盼沒有發現異常後,他順牆溜下,一縷煙般從夾城中飄了過去,又自嘀咕:「日哦,當皇帝的吃飽了撐得慌,沒事整天叫人砌牆玩,當老子爬上爬下不辛苦麼?」

    怨念歸怨念,這牆還是得爬,再越過一道相對較矮的鍺紅色宮牆,總算無驚無險順利潛入了皇城之內。

    林木掩映處,一棟棟飛簷瓦頂讓狄小石傻了眼,儘管心下有所準備,他卻還是沒能預計到大楚皇宮會有如此之大。粗粗望去,高低錯落的殿宇樓台怕不下數百座,想從中找出一件不知放在什麼地方的小小物什,無異於大海撈針,其困難可想而知。

    如一個初出茅廬身手拙笨的小賊,狄小石在假山花木中探頭探腦地潛行,躡手躡腳掩近一幢低矮房舍。側耳細聽一番,無聲無息震斷門栓,閃身入房,制住床上睡著的一人,悄悄提到外面的園林裡,隨手在周邊布下一個遮音陣,弄醒這人問:「你要死,還是要活?」

    這人在暖乎乎的被窩裡睡得正香,醒來卻發覺身處又冷又濕的泥地上,四周漆黑一團,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陡然間又聽得這麼一句話,驚駭下登時全身都發起抖來,顫聲道:「誰?你是誰?」

    狄小石聽他聲音尖細,猶如捏著嗓子說話一般,顯然是宮中不男不女的閹人,不由一陣惡寒,惡狠狠道:「你想死是罷?好,老子這就成全你。」

    這閹人嚇得屁滾尿流,尖聲叫道:「小人要活,要活,祖宗大爺饒命、饒命啊。」

    狄小石哭笑不得,怒道:「你娘的,老子要是你祖宗,非從棺材裡爬出來掐死你這沒卵子的不孝子孫不可,什麼人不好當,偏偏要當死太監?」

    這閹人連聲道:「是,是,是,小人不孝,無顏面對九泉下的列祖列宗。」又囁嚅道:「大爺,若非實在沒了出路,誰會願意淨身入宮做這等賤役?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啊……」

    狄小石不耐煩地打住他:「誰讓你說這個?老子有話問你,要是你不老老實實回答,老子就斬下你這顆大頭,聽清楚沒有?」

    丟了底下小頭還能活,大頭沒了可會就此徹底完蛋,這閹人哆嗦了一下,忙道:「是,是,大爺請問,小人定當知無不言,絕不敢有半點隱瞞。」

    狄小石滿意地道:「很好,我先問你,烏方國仁王前一向送了一批珍寶進宮的事你知不知道?」

    原來是進宮偷寶的,這閹人更為駭懼,心道這盜賊好大膽,也好大本事,宮裡宮外侍衛禁軍無數,更有神通廣大的修行者鎮守,卻無一人能發覺。情知這盜賊的能耐非同尋常,忙雞啄米一樣點頭道:「知道,知道,小人知道。」

    狄小石又問:「這批珍寶放在什麼地方你知不知道?」

    這閹人只是宮中一個小小的內侍,如何清楚這些?本想答不知,卻又怕自己沒有利用價值會立即遭到殺身之禍,壯起膽子道:「小人知道,是在涵華殿,涵華殿一向是宮裡收藏各種奇珍異寶的地方,烏方國仁王進貢來的東西也一定放在那兒,一定是的。」

    他口口聲聲說一定,其實純為自己打氣,若是稍為精明一些的人,立時便能夠聽出來。無奈狄小石向來是個不怎麼愛用腦筋的馬大哈,竟是毫不起疑,捏住這廝的後頸提起來,喜道:「好,那你馬上帶我去……路上安靜點,要是敢喊叫,老子一把將你摔成肉餅。」

    皇宮中的崗哨守衛甚多,但以狄小石現在的能力,自是能夠輕易先行避過。在這閹人的指點下,也不知七轉八轉拐了多少道彎,終於來到一座燈火還頗為明亮的宮殿前。

    這閹人遠遠地就停了下來,指著那座宮殿,戰戰兢兢道:「大爺,這就是涵華殿了,請大爺放了小人吧,小人決不敢把今天的事洩露一丁點兒出去。」

    狄小石猶疑不決,正在考慮該怎麼處置他,這閹人忽然跪趴在地上,極力壓低了聲音,嗚咽著哀求道:「大爺,求您放過小人吧,小人家裡還有個又癱又瞎的寡母,兄嫂不孝,單立門戶不願奉養,小人身無一技之長,才不得已自殘入宮,掙點月例錢來養活老母……大爺,小人賤命一條,死了不打緊,可家中的老母也就活不成了,大爺您開開恩饒了小人吧。」

    這閹人眉目頗為清秀,年紀也不大,只約十六七,這時悲悲泣泣一把鼻涕一把淚,瞧去極是淒慘可憐。狄小石殺人滅口的心意原本就並不強烈,見狀更是心軟,尋思這廝的家事倒跟自己有些類似,皺眉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閹人不明其意,惶然道:「小人姓賈,叫賈力士。」

    日哦,這傢伙怎麼不叫高力士?狄小石嘀咕,又問道:「你家在什麼地方?」

    賈力士本來自忖必無幸理,這番哀懇不過是盡人事而已,這時聽狄小石語氣,竟有放過自己之意,不禁喜極而泣,也不敢有絲毫隱瞞,趕緊道:「小人的家就在東勝門外的菜市場旁邊,大爺尋人一問便知。」

    狄小石嚇唬道:「你要是敢把這事說給第二個人聽,老子下次不光要進來宰了你,還要找到你家裡去,殺得你滿門不留一隻雞一條狗。」

    賈力士忙又磕頭道:「小人萬萬不敢。」

    狄小石點頭道:「那就好。」把他打暈過去,隨便塞到一處花叢底下,自行向涵華殿掩去。

    涵華殿畫棟雕樑富麗堂皇,滴水簷下面懸著一排排整齊的風燈,雖是夜間,望去仍是金碧輝煌顯得極為氣派。殿門前站立著數名侍衛,還有更多的侍衛分散在邊上的廊道裡,防守頗為嚴密。

    一陣冷風吹過,殿側的一扇窗欞傳出「吱呀」一聲,一個侍衛聞聲扭頭去瞧,卻未發現任何異樣,只當是被風吹動了,也沒在意。

    「叮噹。」

    過得一袋煙的工夫,大殿匾額下繫著的一個拳頭大小的金鈴遽地一振,發出一聲清鳴。這鈴音雖然不是如何響亮,侍衛們卻是如聞一口大鐘在耳邊激撞,人人霍然變色,齊齊放聲大叫:「有賊子盜寶。」

    一轉眼,那金鈴愈振愈急,清鳴愈來愈響,便眾人的高聲吶喊也壓不下分毫,尖利高亢,往四下遠遠傳開——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2:55

第十章 鎩羽(上)


    聽得外面的齊喊與激烈的鳴鈴聲,潛進涵華殿不久,正在朝四處東瞧西望的狄小石不由大叫了一聲苦。

    「習……」

    「呼……」

    殿外突然響起奇異的破空聲,初時尚遠,但眨眼間便至近前。狄小石聞聲便知,定是修行者御空飛行而至,急急縱起,和身撞破側旁一扇長窗飛出殿外。

    一眾侍衛望而莫及,嘩然驚叫:「是修行高手,大夥兒小心,退後戒備。」金丹期以上的修行者實在不是普通人所能抗衡的,飛在空中時夠都夠不著,還怎麼打?能夠稍加抵禦不受傷害便是萬幸了。這些侍衛倒也見機極快,紛紛後退,取出弓弩結成小隊嚴密警戒。

    狄小石出來後匆匆抬眼一瞥,便望見大殿上空「呼呼」盤旋著一團火球,明亮熾烈異常,細雨飄至周邊方圓數米處,就給蒸發得乾乾淨淨,連一絲霧氣都休想冒出。狄小石大奇,這是什麼鬼東西?

    那團烈火忽地散開,又迅速聚攏起來,凝成一個人形,火苗獵獵,似是一人全身澆上了火油,正自於夜空中猛烈燃燒著。

    這火人飛至狄小石前方,見他身披的戰甲隱隱泛出冷冽流光,顯非凡品,決不是尋常修行者所能擁有的。心知來人必有些來頭,便未當即動手,先自厲聲喝問道:「閣下是何方同道?這般隱跡匿形鬼鬼祟祟,豈非自辱自賤?」

    他厲喝之際,口中躥出一條細長的火舌,隨著語氣的頓抑吞吐不定,時長時短,頗為詭異。

    狄小石瞧得有趣,一時忘了身陷險境,笑嘻嘻道:「喂,老兄,你這火是怎麼玩的?倒是有點兒意思。」

    火人一愕,復又喝道:「閣下不必顧左右而言它。我身負守護皇城之責,閣下入宮偷盜珍寶,我原本要當場捉拿,念在閣下是同道中人,武力之爭能免則免,就請閣下隨我走一趟罷。」

    狄小石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哈哈笑道:「好,走就走。」驀然扭身,便往一旁急速飛遁。

    「習……」

    陡然間,那奇異的破空聲又忽地響起,狄小石剛覺察有異,龐大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湧至,便似陷入深海之中,飛掠的身形頓時一滯,四肢更是難以動彈。不禁一驚,立即振臂大喝:「呔。」

    混元力一催之下,戰甲上遽然閃出一波有如實質的淡金光芒,那股無形的壓力即被彈開。

    「噫。」半空中傳出一聲驚噫,卻又不見有人,那股潛流激浪般的無形壓力復又洶湧捲至,鋪天蓋地,無處可避。

    狄小石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時機,已然御出飛劍。雖然瞧不見敵人在何處,但他自有蠻法應付,咄了一聲,飛劍登時光芒大熾,如驚虹般疾掃而出。

    「習。」異聲從身邊遠去,四周的龐然壓力亦隨即消失。

    狄小石凝目瞧去,這下看清楚了,對手原來是一道透明的淡淡影子,極是飄忽詭異,身影就像濛濛霧氣凝結而成。

    這道淡淡的影子呼地繞著狄小石轉了一個大圈子,驚疑道:「師兄,這人的修為並不高,不過他的戰甲是寶器,我的攻擊效果不大,你來試試。」聲音亦如迷霧一般飄忽,讓人覺得時左時右,時近時遠,難以捉摸。

    那火人略點點頭,突然張口一噴,呼地噴出一股巨大的火焰,轉瞬撲至狄小石身前,熱浪逼人。

    這是什麼攻擊手段?狄小石僅跟楚大俠切磋過,今天說起來還是第一次真正與修行者對陣,根本不清楚其他修行者都有什麼本事,彼此之間是怎麼爭鬥的。這時出其不意,嚇了一大跳,還不及閃避,便被火焰裹了進去,不由得又大叫了一聲糟糕。

    幸好天工老祖留給他的法寶果然威力無窮,本主遇險,戰甲上的防禦陣立時自動激發,冒出一圈淡金色光屏,將襲來的火焰抵禦在屏障之後,使得對方的攻擊未能直接擊中本體。

    儘管如此,狄小石此刻卻是目不能視,眼前一片通紅,仿若身處熊熊火海之中。駭然之餘,也顧不得許多,胡亂往一方迅急飛掠,但閃掠出不遠,便給一道道如暗潮般滾滾湧來的阻力擋住,換個方向亦是如此,全然無法衝破遁離。

    下方眾侍衛望見一團大火球在半空中翻翻滾滾,左右衝突只無法逃逸出數丈方圓,烈焰熊熊直耀得眼都花了,盡皆驚歎:「百丈真人和千尺真人好厲害的神通。」

    截下狄小石的兩人一個叫百丈焱,一個叫千尺淼,是同門師兄弟。他們所屬的門派叫五行門,有著非常獨特的修行心法,注重煉體,總綱名為五行真言。這五行真言又分為五個分支,百丈焱修煉的是離火真言,千尺淼修煉的坎水真言,修為境界均已達到凝嬰中期。

    數千年前,五行門在太沌神洲上本來還頗有些名氣,但後來不知是所收弟子的資質太差,抑或是修行方法出了誤差,門中弟子的修為是一代不如一代,日臻式微。到如今,五行門更是只剩下百丈焱與千尺淼兩人,所有底子耗得一乾二淨,已然到了日暮途窮的境地,這麼下去連傳承都會成問題,兩人不得已,只好放下修行者的身段投靠大楚皇室當了供奉,聽命行事,以換取足夠財物維持修煉所需。

    聽得底下的侍衛們齊聲讚歎,百丈焱與千尺淼均微感怡然,心神略有疏忽之際,突聞厲吼聲爆出:「操你奶奶的,把老子當猴耍麼?七滅鉞,給老子斬……」

    一抹半月形烏金幽芒猝然厲嘯著破出火團,迸起閃電般的強芒,化為一輪炫目驚心的巨大金鉞,龐然無匹的凶悍煞氣沖激開來,猶如颶風驅霧,霎時將夜空中的烈火掃蕩得一乾二淨,連同將千尺淼所發的道道暗潮硬生生逼退。

    百丈焱失聲叫道:「好強橫、好霸道的法寶。」

    千尺淼半透明的模糊身影驟然一陣波漾,露出真實面目。他的面貌呈現出怪異的淡青色,細長的雙眉高高聳立,掩飾不住自己的悸容,又驚又疑,叫道:「這是何人?身上怎會有如此之多的法寶?」

    他剛才試著抵制,但稍一接觸,便覺對方法寶蘊涵的能量怒海狂濤般湧襲而來,自身畢生辛勤練就的修為與之相較有若涓涓溪流,要不是見機及時撤得快,只怕已然當場負創。

    兩人對望一眼,心中均驚疑不定,皇宮中珍寶雖多,卻大都是世人手中的玩物,這廝身懷如許普通修行者夢寐以求的頂級法寶,為何還甘冒奇險前來偷盜這些俗物?

    七滅鉞是天工老祖耗費莫大心血煉製的獨門異寶,威力之強大僅次於煉天鼎。昔日對敵時祭出此寶,若是沒有威力相當的法寶對抗,就算化厄期功參造化的超級高手亦要望而退避三舍。

    以狄小石現下的能力,雖然還沒能夠發揮出七滅鉞十分之一的威力,不過,逼退凝嬰期的百丈焱和千尺淼已是綽綽有餘了。

    狄小石逼開兩人,哪敢稍有延誤?覷住時機召回七滅鉞往上疾掠,便待急急遁逃。

    「宵小狂妄,竟敢入宮行此雞鳴狗盜之事,吃本公子一劍。」

    喝叫聲中,半空中猝然閃起一道絢爛至極的劍光,有如一抹突然自天際升騰而起的朝陽初芒,傲然撕裂漆黑昏沉的夜空,光華幾乎輝映照亮了整個皇城。眾侍衛紛紛低頭掩目,不敢直視。

    這道劍光甫現即至,霎時從狄小石頭頂劈落,鏘然一聲清冽的巨鳴,氣流捲起,勁急如潮呼嘯狂湧。狄小石像斷線風箏般,一頭栽落在地,怪叫道:「小子厲害……你娘的,偷襲算什麼好漢?」

    一個面如冠玉的青年現出身形,連戰甲都未穿上,極是托大。負手憑空而立,一襲白衣勝雪,目若朗星,顧盼間英氣勃勃,一雙劍眉斜飛入鬢,更顯得傲氣逼人。

    他不屑地瞥了狄小石一眼,冷冷道:「似你這等鄙賤之輩,有何資格提及好漢二字?哼,能擋下我龍庭羽一劍,賊子倒還算有點能耐……咄。」駢指虛牽,盤旋於空中的一柄飛劍復又矯若游龍,曳出一道燦爛耀眼的長芒,疾速劈落。

    娘的,在背後使陰招的賬還沒算,當老子是落水狗打麼?跌墜地面的狄小石氣血猶有些浮蕩,也沒意識到自己罵了自己,心頭火起,狂喝道:「滅魂斬。」

    七滅鉞聞聲破風而起,噴發出凶悍絕倫的磅礡煞氣。

    狄小石怒吼:「斬、斬、斬、斬、斬、斬、斬!」

    --未完待續,預知後事如何請登陸,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第十章 鎩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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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滅鉞烏芒大盛,幻出七道冷幽幽的巨大光刃,挾著濃烈到極點的暴虐氣息,厲嘯著狂悍斬出,如地獄脫出的七頭凶獸一般,將整個世界掩埋在它的瘋狂咆哮之中。

    百丈焱急掐離火真言法訣,厲聲大喝:「焱烈。」百數點火星從他手上驟然激射而去,蓬勃熾燃延展,瞬即化為百數道火索,猶如有著生命的火蛇漫天飛縱,交錯成一張烈焰沖天的火網,彷彿將夜空都燃燒了起來。

    千尺淼亦急掐坎水真言法訣,放聲厲喝:「淼茫。」屈指彈出數滴晶瑩剔透的水珠,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迅即結成一片密密水簾,瞬息又形成一波洶湧澎湃的巨浪,似乎將天上的雨水都盡數汲取了過來,濤濤席捲而去。

    第一道光刃斬在那白衣青年龍庭羽御出的飛劍上,光華絢麗奪目的劍芒頓即盡斂,自半空中喑然直墮下地。

    第二道光刃斬在那猛烈燃燒的火網上,爆開無數細碎的火花,呼嘯飛濺,像是夏夜群星遽然間化作了燦燦流星,把夜空劃得支離破碎。

    第三道光刃斬在那潮汐般湧來的巨浪上,沖激起一波波的白浪,如同開了鍋的沸水一般,一波接一波迅猛傾瀉下來。

    第四道光刃……突然無聲無息地消失了,餘下的三道光刃亦悄然散去。七滅鉞的絕殺之一滅魂斬極耗元氣,修煉出元神之後方可施展自如,狄小石修為才剛至金丹後期,自然力不從心,勉強為之,差點把他那點可憐的混元力抽得精光。

    七滅鉞的攻擊雖已停止,但望得這鋪天蓋地的無情水火,地面上的侍衛們個個魂飛魄散,只恨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唯有閉目待斃。

    百丈焱與千尺淼見勢不妙,同時掐訣急喝:「收。」

    還算他們收得及時,滿天水火頃刻散去大半,剩下的少許落下地面後亦化為無形,並未造成什麼傷害。

    飛劍一招被毀,那白衣青年龍庭羽再無初時的意氣風發,似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似乎被七滅鉞那強絕悍絕的一擊駭住,呆呆地佇立在半空中,臉色微微發白,銳氣傲氣全消。

    狄小石顧不得取出儲元晶石補充混元力,收回七滅鉞,強行聚力御起飛劍,掠空飛遁而去。

    龍庭羽醒神,通過兩番拼招,明白狄小石依仗的是法寶,本身修為並不足懼,怒喝道:「賊子哪裡走?」召出戰甲飛身直追。

    千尺淼正欲跟著追去,忽見百丈焱施了一個眼色,立時心領神會,慢下身形飛前,暗想:「我與師兄護住涵華殿不失便可,犯不著為此結下冤家對頭。這姓龍的小子仗著師門勢大與家世顯赫,一向目中無人,今日吃了大虧當然不會善罷甘休,且由得他去。」

    剛飛至宮牆處,前方突然爆出一聲巨大的轟鳴,一道熾烈的光芒沖天而起,將整個夜空耀得通亮,彷彿有一道雷電狂暴地炸了開來。

    千尺淼霍然一驚,趕緊加速趕了上去,只見前面煙塵瀰漫,亂石尖嘯著破空飛濺,疾如勁矢。

    千尺淼揮袖一拂,氣勁湧出,將迎面射來的碎石掃盪開,再凝眸一瞧,但見夾城的外層城牆已然塌出了一個大豁口。而龍庭羽站在內層的城牆上,身上原本鮮亮的戰甲變得黯淡無光破爛不堪,樣狀狼狽,灰頭土臉面色慘白。

    千尺淼心知有異,忙飛上前詢問:「龍真人,那人可是逃了?」

    龍庭羽先前是白衣勝雪,現在卻成了白面勝雪,眼中射出深切的仇恨,咬了咬牙道:「那賊子極之奸詐,乘我沒有防備施加暗算,我……」剛說到這裡,忽地一張嘴,噴出一大口殷紅的鮮血,身形搖搖欲墜,再說不出半個字。

    龍庭羽平素雖是高傲無比,但本身亦有其高傲的本錢,年紀輕輕,修為卻已至化丹後期,實是後輩當中等閒難得的奇才。千尺淼沒想到他竟在短短一刻間受到重創,心下這一驚非同小可,暗忖修行者結丹後輕易不會負傷,不傷則已,傷則肉體精元俱損,那人又用了什麼法寶或防不勝防的手段,這般厲害?不由慶幸自己未曾貪功貿進,否則亦不免波及受害。

    其實狄小石只是順手扔出了一塊複合型戰符,用來阻擋龍庭羽的追擊而已,並非突施什麼暗算。只不過,這種戰符出自一代凶人天工老祖之手,對付的對象全是化厄期以上的強者,威力之強橫可想而知。龍庭羽不知深淺凶險,竟硬行擋架,若非其後發覺不妥,拚力閃避開戰符的大部分攻擊力量,後果究竟會怎樣可就難說得緊了。

    上京城外的荒野中,歸拾兒正心神不寧地向城內張望,忽見一道光芒劃破漆黑夜幕向這方投來,心下一喜,連忙迎上去。卻見狄小石落下地後就急急嚷道:「快走快走。」滿臉的氣急敗壞,便有如被攆得落荒而逃的喪家之犬。

    歸拾兒一驚,也不及說什麼,隨著狄小石望荒山密林裡急逃,狂奔了好一陣,見後方並無人追趕,兩人才停下步子來。

    狄小石略略說了入宮經過,並不替自己遮醜,悻悻然道:「那些傢伙倒是有幾把刷子,憑真本事,老子連一個都打不過。奶奶的,那胭脂玉璃的毛都沒見著在哪,反而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暫時是不消指望弄到手了,只有先回去,等風聲過了以後再說。」

    又對歸拾兒道:「老弟,你呆在上京城修煉不大方便,反正也無牽無掛,就跟我走罷。」

    歸拾兒卻搖了搖頭,道:「大哥,我不能跟你走。」

    狄小石訝道:「怎麼?」

    歸拾兒解釋道:「我有機會混進皇宮裡去找胭脂玉璃。」

    狄小石奇道:「你有什麼機會混進去?」

    歸拾兒道:「我日間打聽到消息,因為烏方國兵變,大楚調派大軍增援鎮守邊防,所以要臨時徵募新兵,其中有一批是護衛皇城的禁軍,我應徵進去後便自然會找到機會入宮。」

    狄小石皺眉道:「不成,這會影響你的修行,何況也不見得會有什麼用。」

    歸拾兒卻是打定了主意,儘管兩人相處時間不長,但他已經發覺狄小石心性粗率,根本不善謀算,說得難聽點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那一類貨色,如果依著他的性子和方式來辦事,只怕大大的不妥。心想,自己就算再如何刻苦修煉,幾年內都估計幫不上什麼忙,還不如留在上京城見機行事,無論如何,都要助大哥完成這樁事。當下道:「不去做怎麼知道有沒有用?大哥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絕不會耽誤修煉。」

    見他意態堅決,狄小石也不婆婆媽媽勸阻,只道:「那你自己小心點,凡事安全第一,不要太勉強。」

    歸拾兒失笑道:「大哥,這話換我來叮囑你還差不多,要是你聽我的,今天晚上也就不會打草驚蛇了。」

    「呃,這個嘛,大家一樣一樣。」

    狄小石倒是有這個自知之明,嘿嘿笑著含糊帶過,忽然又哈哈笑道:「老弟,你現在也有些能耐了,進軍隊後說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能陞官當上將軍。我回去後也要考舉人考進士,到時咱哥倆一個做文官,一個做武官,一定有趣得緊。」

    大哥考慮問題果然簡單,將軍哪能輕易當得上?便連混入禁軍後偷入皇宮之事也極為艱巨,自己說得輕巧只是寬他的心而已,他倒當了真。歸拾兒在肚裡苦笑,錯愕道:「大哥是修行中人,要去求什麼功名?」

    狄小石搔頭,說了跟龐家之間的糾葛及與龐慧珠三年之期的賭約。

    歸拾兒極是氣忿,對狄小石的作法更不以為然,尋思:「像那樣水性楊花的女人,何必加以寬恕?換作我,一刀宰了便是……大哥容易輕信他人,且心腸太軟,這是致命的毛病,日後我可要仔細看著點才行。」

    兩人的性格脾氣雖然截然不同,但行事作風均不拖泥帶水,事情定妥,便即找到一處地方入定。天亮後,歸拾兒入城,狄小石則自行回臥牛鎮。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3:22

第十一章 封門(上)

    草長鶯飛,百花爛漫,天氣一日暖似一日,時節已是漸漸進入暮春。

    官道上,一騎鐵蹄得得,從邊境方向急馳而來,奔入臥牛鎮驛站。馬上騎者風塵僕僕,身披輕甲腰挎刀弩,卻是一個官兵。

    烏方國內亂爆發後,每日裡往來臥牛鎮的傳信騎兵總有好幾起,臥牛鎮的民眾這段時間已是司空見慣,絲毫不以為意。

    對於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貧寒人家來說,鄰國兩叔侄不惜骨肉相殘,窮兵黷武興起連天烽火所爭奪的萬里錦繡河山,實在不見得就比自家的幾畝田地、幾塊菜畦更值得去多加關注。該吃就吃,該睡就睡,該幹活就幹活,一如往常為生計而操勞。

    不過,就那些不虞溫飽的富貴閒人而言,這絕對是振奮人心的大事件,天天集聚在酒肆茶館裡,低斟時指點江山,淺酌時揮斥八極,高談闊論鄰國軍情大勢。人人均胸藏經天緯地之才,似乎自己若有機會領軍鏖戰沙場,便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談笑間強敵灰飛煙滅。意氣之激昂壯志之豪邁自不必多述,也不知有多少醇釀佳茗化作了橫飛四濺的唾沫星子。

    狄記兩間茶鋪的生意雖然如今蒸蒸日上,忙碌更勝往昔,但掌櫃夥計收入大增,同心同力幹勁十足,需要狄子仲操心的事務反而大大減少,閒餘無聊,自也加入了這干人士之列。

    這一日,狄子仲在鋪子裡打了一個轉,便又來到日常光顧的酒樓,進去一瞧,卻見平時聚談的人數少了好些,不禁覺得奇怪,一問之下,才知道縣裡的官學今天開講,那些人都是秀才監生,已經入學去了。

    狄子仲突然記起,狄小石亦要參加大楚今年的鄉試,要是不上官學報到,名額自然不會遞交到州府去,那又如何應考?趕緊踅身回家。

    可巧狄小石正被狄母拉著說話,狄子仲一聽,原來狄母在說狄小石年紀已然不小,儘管因為龐慧珠的緣故暫時無法迎娶正妻,卻也不能因此誤了傳續狄家香火,要給他找一個貼身婢女,若是有喜了便先納為側室。

    狄小石被她嘮叨得頭大,看見狄子仲來了,如逢救星,忙道:「叫他討個小老婆好了,幹嘛非要扯上我?」

    狄母頗覺有理,點頭道:「子仲成親已經有了好幾個年頭,卻還沒能為狄家添個一男半女,也是應該娶房小妾回來了。」

    狄子仲面有難色,吱唔道:「這個,只怕有些不妥吧?」

    狄母知道他是怕妻子何朝蘭生妒吵鬧,便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件事我說了算,誰也不能反對。」

    狄子仲向來畏讓何朝蘭三分,平時在外雖有尋歡之心,卻無作樂之膽,現在既然有狄母作主,心中不由竊喜不已,順水推舟應下來,又告知狄小石入學的事,讓他趕快去官學呈報應試名額。

    日哦,老子快要成仙的人了,還要天天去什麼鬼官學上課聽講?狄小石不耐煩道:「我哪有這麼多時間?你幫我去搞定就是了,要多少錢隨便花。」

    狄子仲唯唯諾諾應了,自去打點。

    約過了大半個時辰,狄子仲慌慌張張趕回,來西院找到狄小石,氣憤道:「官學裡新換了一個姓鄭的學政,好生傲慢無禮,無論我怎麼說,就是不肯通融,還說小弟你如果三天之內不去官學報到,不但沒有名額,還要取消你今後三年的應試資格……豈有此理?我狄家也算是縣上有頭有臉的縉紳人家,區區一個學政,竟然這般目中無人,真是欺人太甚。」

    取消三年的應試資格?狄小石不由一愣,心中忽地一動。

    狄子仲憤然於色,又道:「小弟,那鄭學政竟敢欺壓到我們狄家頭上來,未免太也囂張,我這就去找縣令大人,請他作個公斷。」

    狄小石皺眉道:「不用了,我明天自己去吧。」心裡琢磨,自己跟龐慧珠訂約的期限正好就是三年,難道是龐家和徐軒瑞那個當刺史的父親暗中搞鬼,要在背後玩陰的?

    這時忽然聽見狄安在外面叫道:「二少爺,牟仙師來了。」

    牟處機的面色微帶沉重,進來就歎了一口氣,道:「狄少,我是來向你辭行的。」

    狄小石訝道:「你要去哪?去多久?」

    牟處機眼底隱隱泛出一絲不忿,說道:「師門召我回去述職,此後可能不會再回臥牛鎮。還有孟師叔,他老人家也要奉命赴上京城就任它職,因為上諭來得太突然,孟師叔無暇來此親自跟你辭別,特地傳書給我,讓我代為告知一聲,說日後定當登門致歉。」

    狄小石大是愕然,疑惑道:「一任主持總該有好幾年罷?老孟調離也就算了,你才來幾個月,怎麼就讓你走?」

    這件事牽扯到洞玄派的內部矛盾及權利爭鬥,牟處機不便明言師門是非,搖頭道:「處機道行低微修為淺薄,原本就不足以勝任崇玄觀主持一職,另由其他師兄來擔任也屬應當……處機這一去,他日雖然終有唔面之時,但此後再無法時時得到狄少的指教,實在是莫大的遺憾。」

    他的確是相當的遺憾,在臥牛鎮崇玄觀當了幾個月主持,所得的豐厚油水倒還在其次,與狄小石切磋印證修煉心得時,所獲的裨益實是令他驚喜不勝。近日來,修為已隱隱邁入了金丹中期,修行進度比在師門時大有提高。

    天工老祖千餘年前便已是渡劫期的宗師級人物,只差一步之遙便可得證大道飛昇天界,修為境界之高深可想而知。狄小石得其傾囊相授,基礎比現今太沌神洲上的修行者不知高出凡幾,單論對修煉心法訣竅的領悟貫通,可以說化厄期以下的修行者當中都找不出幾個比他強的人,點撥牟處機自然是綽綽有餘。

    不僅如此,狄小石在自己修習天工老祖留下的溟玉牒中的製器、陣術密法之餘,還指點傳授了牟處機一些陣法。儘管比較粗淺,但佈陣是何等秘奇奧珍之術?得之一二便可謂是僥天之喜。種種惠利,牟處機在師門清修時想都想像不到,更與狄小石相處得頗為融洽投合,將之引為難得的良師益友,這次被迫離開臥牛鎮,他心性雖是淡泊,向來不欲與人爭名奪利,內心深處卻也大是忿忿不平。

    牟處機不提,狄小石自然也不知道這其間的隱情,把他送出門,道:「老牟,老孟既然要去上京城,我看你以後也不用呆在師門苦修了,不如就跟著他,到時候我去找你們也方便一點。」

    牟處機雙目一亮,心想不錯,孟師叔此番調任上京城,明為陞遷,實則貶抑,心情一定不會如何愉快,自己深受師叔提攜之恩,無以報答,便隨在他身邊侍奉聽差,聊表寸心,略略為之排解愁緒也是好的。登時精神一振,又想師叔受貶,可能不願拖累自己,便道:「狄少說得是,只不過,若是我請求孟師叔容留,恐怕孟師叔不會首肯,還得麻煩狄少你出面才好。」

    狄小石不知孟光衍此時已然失勢,還當真以為牟處機是怕被拒絕,所以才讓自己幫忙說話,哈哈笑道:「這有什麼?你直接說你要去上京城是我的意思就行了,老孟不至於連這點小面子都不給我罷?」

    牟處機喜道:「這樣是再好不過了。」告辭道:「我這就去了,只盼能早日再跟狄少相見。」

    「等等。」

    狄小石叫住他道:「老牟,我有個兄弟住在上京城,叫歸拾兒,現在應該在禁軍中當兵,要是你和老孟有機會見到他,就幫我照顧一下。」

    狄少怎麼會有兄弟在上京城的禁軍裡?牟處機頗覺奇怪,卻也沒有細問,只道:「處機自當盡心竭力,希望不負狄少所托。」

    狄小石清楚牟處機為人極是實在,有什麼事情托他去辦只怕比自己出馬更要穩妥幾分,當下放了心,這才與他別過。

    牟處機走遠後,狄子仲驚疑道:「小弟,牟仙師和灞水城崇玄館的孟仙師怎會無緣無故一同卸任?這裡面莫非有什麼內情,小弟你方才怎麼就不打聽打聽?」

    「我打聽什麼?要打聽你自己去。」

    狄小石翻了翻眼,自行進院。

    狄子仲討了個沒趣,站在院外發了一陣呆,又想起狄小石入學之事,連忙趕至縣衙求見縣令。

    年後這段時間以來,臥牛鎮縣令跟狄子仲也有過幾次交往,每次均相當客氣親熱。這次雖不例外,但陪狄子仲坐了一會,聽他說明來意後,當即面露難色,推脫道:「狄公子,這官學隸屬國子監管轄,向來與地方政務分開,自有學政主事,本縣不好過問,還請狄公子見諒。」

    說罷便借口還有公務急待處理,起身離座,留下馬師爺作陪。

    馬師爺與狄子仲的關係還算不錯,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道:「狄公子,實不相瞞,這只是一件小事,縣令大人不是不願相幫,而是這新任鄭學政是本州徐刺史的一位遠親……嗯,這個,狄公子,鄙人曾聽聞令弟與已遷居灞水城的龐家小姐有過婚約,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狄子仲突地醒悟過來,急問道:「馬師爺,你是說這件事跟那徐刺史有關……」

    馬師爺咳嗽一聲,打斷他道:「狄公子,有些話也不必說明白。令弟與牟仙師交情非淺,這邊卻是頂頭上司,縣令大人如今夾在中間,著實為難得很吶,唉……」搖頭住口不說,端起茶來送客。

    狄子仲哪還不明白?從縣衙裡出來,一路心神不寧,回到家後仍是神思恍惚,連何朝蘭到了跟前都沒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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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封門(下)

    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何朝蘭冷笑道:「狄大少爺,這新人還沒進狄家的門檻,你的眼裡就看不見舊人了?」

    何朝蘭粉臉一寒,恨恨道:「狄子仲,你少跟我裝腔作勢,告訴你,你想讓別的女人進門我雖然攔不住,不過,我先把話說在前面,我絕不會讓她踏進我住的院子半步,到時該怎麼樣做你自己看著辦吧。」又冷笑了幾聲,摔袖而去。

    狄小石只說了一聲:「哦,知道了。」就把他趕了出來。

    狄子仲心下惶急,只得去找何朝蘭商討對策。何朝蘭卻冷冷道:「這個家你不是早說過了讓你弟弟來當嗎?有什麼事自然都由他作主,又何必來問我這個厭婦?即便要問,你也該問你那個如夫人才是。」

    她惱怒狄子仲先前拋下自己不理,氣恨難消,竟也將之趕出門,直到晚間方准許入房,但同榻而眠時,亦是以背相對,整夜無話。

    第二天,一夜翻來覆去沒睡好的狄子仲來到店舖裡,剛剛坐下,外面就有一個道士進來,狄子仲認得是崇玄觀中主管外事雜務的管事道人,連忙起身迎接,堆笑道:「道長今日為何一早便光臨小店?快快請坐。」

    管事道人神情有些奇異,稽首道:「狄大公子,貧道此次前來實有要事,得罪之處,尚請狄大公子多加體諒。」

    狄子仲隱覺不妙,忙道:「道長何出此言?有事但請吩咐。」

    管事道人道:「唉,不敢。狄大公子,新任主持有令,說貴店懸掛『灞水城崇玄館指定禮品茶』招牌,借崇玄館之名謀取私利,實屬玷污道家清名,特地命我前來取締。過往也便罷了,此後如果再有此類行為,定當追究嚴懲。」

    猶如高樓失足,狄子仲面色驚得煞白,失聲道:「怎、怎麼會這樣?」

    管事道人搖了搖頭,道:「狄大公子,這就請貴店夥計把招牌取下來罷。」

    狄子仲惶急道:「道長,舍弟素來與各位仙師交好,這招牌且慢取下,待我知會小弟一聲,讓他去崇玄觀找仙師商洽……」

    管事道人愛莫能助道:「主持要貧道即刻回去覆命,實在無法延緩。狄大公子,請恕貧道自己動手了。」

    狄子仲驚惶交集,總算還有三分清醒,強笑道:「豈敢勞動道長?我叫人來取……」

    看著亮堂堂的金字招牌被摘下,狄子仲彷彿一顆心臟也被人硬生生地剜了去,面如死灰,管事道人走了許久之後,猶自木然呆立在店舖前。掌櫃和夥計們見他臉色如此難看,也不敢出來觸楣頭,各在店中忙忙碌碌,但此時街面上指指點點的人固然不少,卻是沒有一個顧客上門,也不知道他們都在忙些什麼?

    直到狄記另一家店舖來人報訊,也說招牌被摘取,狄子仲才仿若大夢初醒,惶惶然往家中趕去,準備找狄小石討主意。

    半途恰巧遇上馬師爺,狄子仲剛欲強打精神上前招呼,原本直行的馬師爺卻忽然轉身望一旁走了開去,似是根本沒有看見他這個大活人。

    狄子仲揚起的手與擠出來的笑容霎時定住,怔了好一刻,重重一跺腳,又自匆匆趕回家。不料在西院撲了一個空,方才記起,狄小石這時已然去了官學。

    狄子仲心急如焚,連一刻也是等不得,急忙又趕往官學,走得一半,迎頭便碰見了狄小石帶著狄安在慢悠悠地往回走。不禁大喜,忙跑上去,正要開口,忽見狄小石的臉色有些陰沉,心中又不由嗝登了一下,忐忑道:「小弟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可是官學裡有什麼事?」

    狄小石哼了一聲,沒說話,狄安在旁道:「大少爺,學政大人說二少爺已經荒疏了好幾年的功課,要他先交一篇策論,經各位先生考核合格後才准參加今年的鄉試。」

    聽得是這事,狄子仲鬆了一口氣,道:「這八股時文,以小弟的才學還不是一揮而就?用不著怕那姓鄭的學政刁難。」

    狄小石瞪眼道:「站著說話不腰痛,你來揮一揮,看能不能就?」

    狄子仲陪笑道:「小弟就別取笑我了,我連個秀才都沒能考取,哪有這等學問?」

    狄小石翻眼道:「我也沒這個本事,你去找個文章寫得好的人,讓他幫我寫一篇。」

    狄子仲愕然,道:「小弟,你要請人捉刀代筆?」

    狄小石撇嘴道:「怎麼?不行嗎?」

    狄子仲吃吃道:「不是不行,只是這個、這個……眼下找人寫篇文章容易,可是應試之時又能找誰幫忙呢?小弟你沒必要偷這個懶吧?」

    狄小石皺緊了眉頭道:「誰偷這個懶了?我是真不會寫。你不幫忙找人算了,我自己去找。」

    這個小弟原來是真的沒復原,狄子仲的心一分分沉了下去,強自問道:「那,就算你現在能過關,但應試豈非沒有一點把握?」

    狄小石哼道:「現在操這麼多心幹嘛?到時再說就是了。」

    希望化為泡影一個接一個破滅,狄子仲抱著最後一絲期冀,說了崇玄觀來人摘除金字招牌的事,只盼狄小石能夠拿出化解的法子來。

    「什麼?」

    狄小石聞言登時火冒三丈,怒道:「那新來的牛鼻子這不是成心跟老子過不去麼?娘的,拆老子的招牌,老子拆他崇玄觀的招牌去。」

    怒氣沖沖行了兩步,他突然停了下來,暗忖:「不成,這個時候魯莽不得。龐家父女和那徐家父子正在對付老子,說不定這事他們也有份,老子一衝動就會犯錯誤,送上把柄讓他們抓,嗯,千萬不能上當……再說了,老牟走的時候也沒提過這事,其中可能有誤會也不一定,要是跟他的師兄弟撕破臉皮打起來,他和老孟的面子上都過不去,還是問過他們後才處理為好。」

    又自尋思:「奶奶的,姓龐的姓徐的那些王八蛋要從老子背後捅刀子,老子有勇有謀,還怕了不成……呃,不對,勇還罷了,這個謀老子實在找不出多少,該怎麼防備應付呢?頭痛……娘的,想這麼多干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真把老子惹急了,老子一把火把龐徐兩家燒成白地。」

    正在胡亂琢磨,狄子仲眼巴巴地望住他道:「小弟,到底要怎麼解決?」

    狄小石隨口道:「過段時間再說。」

    狄子仲大急,道:「沒了金字招牌,那我們的生意怎麼辦?」

    「沒金字招牌又怎麼了?以前沒這塊招牌,狄記難道就不做生意?」

    狄小石沒好氣地扔下一句,自顧掉頭離去。

    狄子仲又怔立在當場,稍後失魂落魄地回到店舖,只見店中冷冷清清,夥計們個個無精打采,空氣中仿似瀰漫著濃濃的愁雲淒霧,再無半分往日的興隆氣象。

    狄子仲渾身像被抽了筋,也沒氣力去數落夥計,扶著桌子慢慢坐下,心中只在盤算:「看來仙師一走,小弟就指望不上誰了,該如何是好……呀,不好。招牌被摘,狄記的生意大不了如以前那般經營,總也還能維持,但龐家攀附上本州刺史,必然會千方百計打擊我狄家,以逼迫小弟退婚。刺史是何等的權勢?不需發話出面,自會有人搶著來對付我狄家,不將我狄家逼得走投無路絕不會罷休,馬師爺先前避開我分明就是劃清立場,唯恐惹禍上身的明證。」

    他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越想越怕,只覺大禍須臾便會臨頭,忽然間,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別人要跟我狄家劃分界限,躲的人終究還是小弟,為什麼我就不可以……不如,就徹徹底底地跟小弟把家分了,縱使負上罵名也顧不得了,無論如何,總不能將我狄家所有的家產基業都就此斷送罷?」

    晚上,當狄子仲再次提出分家的要求時,狄母的驚怒氣憤自不必說,連何朝蘭都吃了一驚。

    狄小石罕見地未發怒火,止住狄母的悲痛斥罵,爽快同意狄子仲的分家協議,當即回到西院,封死了與東院的通道角門。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3:46

第一章 七步成詩(上)

    「這篇策論對仗工整,語義完整連貫,起、承、轉、合均中規中矩,在這般年紀,有這等水準之作也算不容易了。」

    另一位學官亦點頭道:「嗯,不錯,雖然還遠遠無法達到文精意賅的境界,但理、辭、氣三者俱各略略兼備,也算得上粗諳經義之文其中三味。」

    其實,這篇八股文不說字字珠璣磅礡大氣,但語言凝練行文流暢,精理明辯莊雅有度,實在堪稱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上佳之作。

    狄、龐、徐三家的糾葛已非什麼秘密,官學裡這兩個先生亦有所耳聞,自然清楚鄭學政的立場。不過雞蛋裡終究沒有骨頭可挑,這種評價已然是昧心大加貶低,若是再睜著眼睛說瞎話強行批個不合格,傳出去後只怕他們也無顏為人師表了。

    狄小石轉身出門,肚裡好笑:「奶奶的,老子連夜飛到灞水城,讓慕容家的人找了好幾個號稱學富五車的槍手,花去大筆銀子,用了整整兩天才搗估出這篇勞什子來,要是還不讓通過,莫怪老子當場翻臉把你這龜兒子揍成豬頭三。」

    鄭學政又瞧了一會文章,蹙起眉來,暗忖:「這狄家小子果然有點真材實料,這等才學便放眼全州府亦是出類拔萃鮮有人及。秋闈之時若發揮正常,不說解元非他莫屬,榜上題名卻是十拿九穩,又該當如何阻抑?」

    這鄭學政叫鄭縉,原本是灞水州官學裡的一名簿吏,在人前總是一副莊重嚴肅的神態,不苟言笑,內裡的品性卻不敢恭維,極為熱衷鑽營功名,人們背地裡給他添了一個賈姓,弦外之音便是「假正經」。

    其實,這鄭縉並非徐家的遠親,只是因為刺史夫人也姓鄭,他便拐彎抹角千方百計攀上了這一層關係。徐軒瑞對區區一個不入品級的小吏的巴結本是當作可有可無,但這次狄小石與龐慧珠立下賭約,這廝正好派得上用場,便說動父親將之提拔,調到臥牛鎮就任學政一職,以方便干擾阻撓狄小石。

    為取清靜,官學設在臥牛鎮近郊,面積頗大,這時正當休息時間,生員們都在庭院中三三兩兩漫步,享受暖春的和風麗日。

    臥牛鎮今年參加灞水州鄉試的生員人數不少,其中有稚氣未脫的少年郎,也有已經齒落頰癟的半老頭子,年齡相差之懸殊足可以祖孫相稱。此時同為莘莘學子共處一所,人手一捲書本,童顏偕皓首行於紅花綠草間,望去別有一番諧趣。

    鄭縉負手踱入庭園,眾生員紛紛上前來問好,他含笑點頭示意,撚鬚道:「各位秀士閒暇之時還如此刻苦用功,實在令人欣慰不勝。本人在此預祝各位今科大捷,日後早登金殿成為本朝棟樑。」

    眾生員俱欠身拱手感謝:「多謝學政大人吉言。」

    鄭縉又笑道:「讀書之道,還須勞逸結合才好,以免太過傷神。這大好春日,良辰美景當前,各位何不暫且放下經義功課,吟詠幾首詩詞舒緩心情?」

    賦詩作詞,文采好與不好另當別論,讀書人都自命為風流人物,只怕沒有哪一個不曾雅興大發地來過那麼幾句。這些生員們一聽頓時來了勁,齊聲道:「那就請學政大人命題或限定格律,以便學生思量。」

    鄭縉微一沉吟,道:「這些太繁瑣,就不必了。詩詞意趣在於應景抒情,現在是春季,又當此滿園奼紫嫣紅,句中含有春、花二字其一便可。」

    眾人當下便各各或埋頭,或四顧潛心斟酌,很快,園中就四處傳來抑揚頓挫地吟哦聲。過不多時,其中腦筋轉得頗快的便和句得成一首七言絕句,大聲念將出來。但詩中了無新意,而且連韻律都不如何貼切,純是堆砌詞藻而就,一句采聲都未能博得。這人甚是羞慚,低頭掩面行開。

    這一來,後面的人即便擬好,亦不敢再立刻朗誦自己的大作,生怕當眾丟醜,只悶在肚中再三推敲。

    見冷了場,鄭縉左右掃視了一遍,忽然道:「狄小石狄秀士呢?我素聞他是臥牛鎮有名的神童,稚齡時通讀百家之文,便能過目不忘出口成章,現今更當是滿腹錦繡,該請他出來口占一絕,讓大家欣賞借鑒一下才是。」

    狄小石的前身傻了好幾年,眾人都很好奇他現在的狀況,當下紛紛言是,扭頭四下找尋,卻不見狄小石人影。忽有一人在一株楊柳後面嚷道:「原來躲在這裡睡覺……喂,狄世兄,快快起來。」

    狄小石正懶洋洋地靠在楊柳樹下曬太陽,給人拖起,聽得是叫自己做詩,不禁嘀咕:「老子會做什麼詩?做做『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的打油詩還差不多……奶奶的,這不是成心想讓老子出醜麼?」搖頭道:「呃,這個嘛,我今天興致不高,就算作出詩也是一般水平,沒多大意思,就免了罷。」

    鄭縉正是想讓狄小石出醜。心忖狄小石的科考時文是無可挑剔,這詩賦才華不一定擅長,等他擬出一首,自己挑出些毛病來嚴加批駁一番,大家便會說他才情學識不過爾爾,日後做起手腳來就方便多了。道:「大家盛情相邀,狄秀士也不用太謙虛。」

    「這姓鄭的王八蛋裝腔作勢,硬逼著老子趕鴨子上架,你娘的,老子先記著這筆賬。」

    狄小石暗咒,沒奈何,只得裝模作樣負起手來,左邊走幾步,右邊走幾步,心下琢磨:「俗話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老子當初怎麼就沒多讀幾首?現在穿越到這個鬼太沌神洲,連臨時抱佛腳的機會也沒了……日哦,老子腦袋又生銹了,要抱個屁的佛腳?直接背一首不就得了?只不過,老子也好像背不全幾首詩,這可難了。」

    「春、花,春、花……」

    狄小石絞盡腦汁搜尋著自己那點可憐的墨水,忽地一喜:「哈,有了。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呃,這首詞雖然不長,但後面的老子可就全然記不得了,娘的,書到用時方恨少,老子再想。」

    他煞有介事地踱來踱去,來來去去直在草地上踩了一條小徑出來,卻只不見吐出半個字。眾人均等得極為不耐,一個年齡不大的生員忍不住道:「狄世兄,你好了沒有?總不成要等到這春花都落了才賦得出一首詩吧?」

    「你打什麼岔?我好不容易有了一點靈感,全讓你破壞了……花落?」

    狄小石橫了他一眼,正想借題發揮胡混過這一關,突然靈光閃過,記起了一首詩,不由又暗自嘀咕:「奶奶的,連幼稚園的小朋友也能背的詩老子都沒想起來,這幾兩腦漿不如扔給狗去吃。」

    「嗯,大家都注意聽好啊,我要吟詩了……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狄小石高高舉起一隻手,搖頭晃腦念完,神氣活現道:「哈哈,有春字,也有花字,大家覺得怎麼樣啊?」

    大家神色各異,均低聲復誦。

    鄭縉還不及細想,先在臉上掛出一絲不屑,哼道:「狄秀士,看來你還是停留在神童的階段。神童再神也是童子,這首詩語言淺顯,猶如大白話,確實也只適合小孩子念著玩玩,而這意境嘛?這意境……」

    說到這裡,他的面色忽然大變,後面的話戛然而止。

    這首詩看似平淡,無一字直接描述繁花似錦芬芳醉人的美景,但寥寥數筆,就將清晨生機蓬勃的盎然春意勾勒得淋漓盡致,那鶯歌燕舞、百花齊放的爛漫春光自然而然鐫印腦中。且生動活潑朗朗上口,便幼兒聽過幾遍也能背誦出來,堪稱難得一見的傳世佳作。

    儘管鄭縉自身的才學不怎麼樣,但鑒賞能力多少還是有一點,立即體味出其中深遠無窮的韻味,哪還能作得了半句聲?

    「好。」

    那催促狄小石的少年生員突然嚷出一聲好,滿臉慚紅,握拳叫道:「狄世兄,你這首大作,必將流傳千古,我許承澣自愧弗如,佩服,佩服。」

    這個許承澣亦是臥牛鎮上頗為出名的才子,少時便嶄露崢嶸頭角,旁人常道,繼狄小石之後,臥牛鎮的少年俊彥便當屬他為最。自古文無第一,許承澣一向心高氣傲,這般評價自然令他大大的不服氣,但狄小石已然瘋傻,就算想一較才華優劣也沒有機會,是以一直耿耿於懷。

    狄小石病癒後入學參加鄉試,許承澣欣喜不勝,憋足了勁想與之分個高下,但這時聽得狄小石吟出這一首詩,自知遠遠不如難望項背,登時欽佩得五體投地,自愧不已。

    眾生員盡皆擊節讚賞,都說道:「狄世兄驚才絕艷,實在令我等汗顏。」

    狄小石洋洋得意,毫無文抄公的羞恥心,腆起一張老臉,團團拱手道:「嘿嘿,碰巧來了一點靈感而已,也算不得什麼。大家過獎,過獎了。」

    見眾人猶在讚歎不已,鄭縉咳嗽一聲,道:「狄秀士果然才華出眾,但是各位無須自餒,興之所至,也未嘗不可妙手偶得。」

    他一心打壓狄小石的風頭,匆匆帶過,又道:「這春、花已經作過,狄秀士何不以春、草二字再填詩一首,再讓大家開開眼界?」暗想他才情再高,但這等佳句輕易難得,一時之間絕對是可一而不可二,再作一首必定不及此首,到時便可說他僅是瞎貓撞上死老鼠而已,並不足以為奇,更不足以為傲。

    PS:說起更新的速度,俺確實難以跟其他作者相比,深感慚愧,讓兄弟們因此失望,更感惶恐。但俺的存稿太少,又諸事纏身,如果強求速度的話,恐怕不久就會彈盡糧絕,汗……為了中間不斷更,俺就只有來個細水長流求穩定了,還請兄弟們多多原諒則個,事了後俺一定力爭爆發,老胡揖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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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七步成詩(下)

    狄小石確實是瞎貓碰著了死老鼠,聽到春、草兩個字,馬上想到另一首幼稚園小朋友亦是隨口可背的詩,登時精神抖擻,昂首挺胸大笑道:「哈哈,這有什麼難的?這次我只要走上七步就能做出來。」

    鄭縉正愁無機可趁,當下沉臉道:「狄秀士,你也未免太過恃才傲物妄自尊大,難道就不知謙遜方為學士的美德嗎?」

    鄭縉一窒,他當然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清清嗓子道:「你既然這麼有自信,大家又在洗耳恭聽,我自然不能掃了大家的興致,還是你來吧。」他斷然不相信狄小石能夠在七步之內做出一首好詩來,暗道非借此大肆羞辱這狂妄小子一番不可。

    狄小石笑嘻嘻道:「鄭學政確實謙虛得很,值得大家學習,我可就不客氣了。」

    他像在戲台上唱戲一般,慢條斯理地提起衣袖來抖了一抖,甩到身後,跨出一步,又跨出一步。

    大家的眼神齊刷刷地跟著他的步子轉動,跨出第六步後,狄小石突然停了下來。

    眾人立即屏氣凝神豎起耳朵,生怕漏下一字半語,便有若恭聆長輩訓導。

    狄小石卻慢騰騰地蹲下了身去,除下腳上的鞋子,皺著眉道:「鞋裡有沙子,先倒出來。」

    眾生員愕然,鄭縉心中大定,捋鬚笑道:「七步成詩本是強人所難,狄秀士,你坐下來休息片刻亦是無妨,大家都可以體諒。」

    狄小石翻眼道:「你以為我想拖延時間麼?豈有此理,最後一步我不走了,現在就念。」

    鄭縉給他搶白這一句,大是惱怒,正欲呵斥,又想此時不宜節外生枝,忍住氣道:「那好,你就念吧。」

    狄小石又一甩衣袖,負手昂起臉來,幾乎把下巴抬到鼻樑上去了,倨傲之態十足,高聲念道:「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這首詩其實後面還有一段,但遠無前段那樣人人耳熟能詳,狄小石也只記住這些,充作一首全詩顯擺出來。

    不過,雖然只是半首,眾生員亦是盡皆聳然動容,幾個人當即忍不住大聲喝采。許承澣兩眼放光,連聲叫道:「好、好、好,好一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是何等的氣勢,何等的意境?足可成為千古絕唱。」

    他激動得不能自抑,又叫道:「這要何等的胸襟才能作出這等絕唱來?狄世兄,我決意尊你為師,請收下我這個弟子吧。」

    狄小石一嚇,快翹到額頭上的下巴立時掉落下來,搖手不迭,嚷道:「不成,不成,我不收徒弟。」

    許承澣失望至極,頹然若喪,喃喃道:「是,像我這種才疏學淺卻又自命不凡之輩,原也不值一顧,哪有資格追隨於狄世兄?」

    人群中忽然傳來嗚嗚咽咽的抽噎聲,眾人大奇,轉頭去瞧,卻見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生員在流淚,哽咽道:「世上既有狄世兄這般奇才,又豈有我等庸人容身之地……我這功名之心早該死了,罷、罷、罷,秋試也不消去了,這就回家渡此餘生罷。」

    看他老淚縱橫步履蹣跚地離去,眾人面面相覷。狄小石愕然叫道:「喂,喂,老兄,你別灰心啊,我可不是要故意打擊你……」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灞水城,龐府,後花園。

    龐慧珠握著抄錄而來的兩首詩,又低聲吟詠了一遍,抬眼望向園中碧波微漾的荷池,神色奇異,心情仿似亦隨著那水上青荷,在風中不住起伏。

    七步成一詩,且意境如此超凡脫俗,即便放眼大楚,亦是無人可以比肩,卻是出自那個粗鄙不堪的狄小石,實在讓龐慧珠難以置信,但事實擺在眼前,卻又叫她不得不信。

    「小姐,徐公子來了。」

    身後,一個丫環輕聲提醒。

    龐慧珠一驚,迅速將紙張塞入羅袖中,這才轉過身來。

    徐軒瑞臉色不是怎麼好看,行到近前,勉強擠出笑道:「慧珠,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這就走吧。新就任的傅仙師今天第一次開壇講道,遲到了可不好。」

    龐慧珠搖頭道:「今天我有些不舒服,不想去了,你一個人去好了。」

    徐軒瑞登時緊張起來,忙道:「可是昨夜受了涼?我去找個郎中來給你看看。」

    龐慧珠又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徐軒瑞恍然道:「我倒忘了你家是灞水城最大的藥材商號,這郎中還用得著我去找嗎?」

    龐慧珠瞧了他一眼,心裡忽然泛起一個念頭:「他雖是傲氣十足的官宦子弟,但總算還有一些才學,此身托付於他也不算太辱沒我龐慧珠。不過,若是將他跟那狄小石相比,卻是、卻是……沒想到我負上了背信棄義之名,卻反是拾礫棄玉,可謂是一個莫大的諷刺,上天為何這般捉弄於我龐慧珠?」

    徐軒瑞心思並不算遲鈍,見她神情有異,心裡約摸猜到幾分,面色陰沉下來,道:「慧珠,那個姓狄的小子作了兩首詩,這兩天傳到了灞水城來,你可曾見過?」

    龐慧珠並不否認,點點頭道:「七步成詩,這件事轟動了全城士林,我自然知道。」

    徐軒瑞咬牙道:「哼,這小子譁眾取寵,哪有什麼真本事?便這等詩句,也絕非他這種鄙陋之輩所能為之,以我所想,定是他早叫人作好,適逢其會派上了用場。」

    他說得倒也不錯,就憑狄小石肚子裡那點可憐的墨水,別說走七步作一首詩,就算讓他走上七千、七萬、七億步,恐怕也憋不出一句詩來。

    只不過,包括龐慧珠在內,其他任何人都絕不會作如此猜臆。不談其它,有這般卓絕的風流文采之人,想必早已聞名於天下,又豈會屈尊替狄小石這樣一個小人物操刀?

    就連徐軒瑞自己也明白這一點,只是忍不住發洩一下妒意而已,又試探道:「慧珠,你可是覺得我比他不上,心中有什麼想法?」

    龐慧珠粉臉陡然變色,含怒道:「我能有什麼想法?我已經當眾表明了心志,今生此身自是非君莫屬,若再有反覆,還有何顏面苟活人間?你這樣猜疑於我,又有什麼意思?我還不如就此削髮遁世的為好。」

    徐軒瑞連忙賠罪道:「是我失言,你千萬別放在心上。」極盡了小心賠不是,龐慧珠才釋去怒氣,面上浮現濃濃的憂色,蹙眉道:「那狄小石雖然粗魯,卻並非全無才能,依這樣看來,只怕未嘗不能進士及第,到那時,我又該如何自處?」

    徐軒瑞寬慰道:「你放心,我自然有辦法對付他,別說進士,就算舉人,他也休想得逞。」

    龐慧珠眸底異色一閃而過,她自負才氣遠勝一般鬚眉,心性之高傲自不必說。用見不得人的卑劣手段來算計狄小石,實在有違她的本意,但現在情勢已然騎虎難下,卻也是別無選擇了。

    徐軒瑞望一眼背對著這個方向的丫環,想湊過來稍加親近。龐慧珠沉下臉道:「我這個身子遲早是你的,難道你連兩三年的工夫也等不得?只想著輕薄於我。我們如今名分並未定下,若是有不當之舉被他人知曉,你這豈不是逼著我去死?」

    徐軒瑞登時訕訕止步,貌比花嬌的佳人就在眼前,卻只能看不能碰,更吃不進嘴,著實讓他難煎難熬。望著龐慧珠嬌媚的面龐,一陣香馥隨風送入鼻中,他癢得便如百貓撓心,忍不住道:「慧珠,我們彼此既然情投意合,日後終歸要結成夫妻,又何必管別人怎麼看?不若,今晚我就來找你……我知道你面子薄,但是我們小心一點,不讓別人知悉也就是了。」

    龐慧珠又當即變色,憤然道:「徐軒瑞,你把我看作什麼人了?」她氣得粉面煞白,恨聲道:「我把此生此身寄托在你身上,沒想到,你竟然將我當成那種輕浮放蕩,可以任人作踐的水性女子,我,我算是看錯了你……」激動之下再說不出話來,淚水滾滾而下。

    徐軒瑞慌了手腳,迭聲道:「慧珠,你聽我說,我絕對沒有半分輕賤你的心思,只是我愛慕之意實難自控,才昏了頭說出這樣的話來。慧珠,請你原諒我的一片癡心,下次我決計不敢再有半句無狀之言。」

    龐慧珠拭去淚水,冷淡地道:「時辰已經不早,你先去崇玄館吧。」

    見她氣色不對,徐軒瑞心想還是等她火氣消了再來賠不是的為好,也不敢多說,匆匆離去。

    荷池裡,一尾紅鯉躍出水面,濺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凝視著那徐徐盪開的漣漪,龐慧珠心中忽然湧上一股莫名的悔意。

    悔?自己又能悔些什麼?如今自己又有何路可退……龐慧珠呆呆地站立許久,從袖中拿出詩紙,慢慢地,撕得粉碎,灑入池中。

    荷池另一面,一座精巧的琉璃亭中,悄立著一個身穿青色長百褶裙的女子,身材修長,臉上遮著一層薄薄的黑紗,一直垂到頸下,根本看不清面目,只能隱約瞧見面紗後的眼瞳微芒。

    龐府之主龐洪肅手站在亭外,竟是異常的恭謹,面帶惶恐道:「龐洪無能,請仙姑寬恕。請念在我這些年盡心盡力的份上,還望仙姑扶助一把,能親自出手解決。」

    這女子微一頷首,道:「這非是你個人之過,亦非你個人之責,我出手原屬應當。」停了一停,又道:「他叫狄小石,住在臥牛鎮,是不是?」

    龐洪恭敬道:「是,還請仙姑下手時謹慎一點,盡量造成是意外所致,別讓人起疑……」

    這女子冷冷地打斷他:「你在教我怎麼做事麼?」

    龐洪臉色一白,驚惶躬身道:「龐洪不敢,請仙姑恕罪。」

    這女子又冷哼了一聲,拂袖道:「你下去罷。」

    「是,是,龐洪告退。」

    龐洪如逢大赦,偷偷伸手揩去額上的冷汗,也不敢就直起身來,彎著腰退出好幾米,才轉過身去走遠。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這女子亦輕聲念出了這首詩,低低自語:「七步之內,得成千古絕句,堪稱曠世逸才,只可惜,可惜……」

    其後語音更低,不復再聞,也不知她後面究竟可惜些什麼。

    再悄然佇立片刻,這女子輕掠而起,輕靈若風中一片飛葉,似緩實快,倏忽間,身形便隱入花木叢中。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4:12

第二章 驅狼來虎(上)

    狄子仲坐在店舖裡發呆,臉色陰沉得似乎能擰出水來。

    狄小石七步和成絕句,風頭之勁一時無二,狄家的家事糾紛不知怎地傳了出去,被好事之徒大肆加以傳播,弄得狄家兄弟決裂的消息滿城皆知。對狄子仲無情無義的行為,人人鄙夷唾棄,自是沒有誰再願意上他店中,反而狄小石名下店舖的生意大好,興隆絲毫不遜於以往鼎盛時期。

    夕陽西下,殘光照入店內,耀進狄子仲眼中,將他驚醒。他心煩意亂地起身出門,往家走了一段路,眼前忽然浮現出何朝蘭冷若冰霜的面孔,當下更覺煩燥,冷了回家的心思。恰好望見路旁一座勾欄院,心中驀然一動,不自覺便走了過去。

    見客人光顧,早有龜公滿臉堆笑小跑上來,將他迎進門去。

    正巧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被一個老鴇熱情送出來,錯身而過時瞧見狄子仲,不由微是一愣。那老鴇將這漢子送出門,諛笑道:「蘇大爺什麼時候需要小桃紅及奴家侍候,隨時吩咐下來就是。」

    這中年漢子卻是烏方國的行商蘇涯,他叮囑老鴇道:「事成之前決不可向他人透露,否則休怪我來找你們的麻煩。」

    老鴇迭聲保證道:「蘇大爺請放一萬個心,要是漏了半句口風出去,也是奴家的過錯,到時任憑蘇大爺拆了這怡紅院去都成。」

    蘇涯滿意地點點頭,額外打賞了老鴇一錠銀子,離開怡紅院,逕自來到狄家。

    這段日子,蘇涯與慕容氏族合作,已經押運了一批貨物到烏方國順利脫手,粗略一算,所獲的利潤便是蘇涯一輩子也賺不到的巨資,著實令他咂舌。而且蘇涯也非常清楚,這還僅佔慕容氏族這趟買賣總額當中極少的一部分而已,由此可見,號稱大楚三大門閥之一的慕容氏族財力有如何的驚人,內心深自慶幸感激狄小石給了他這次千載難逢的機遇。

    烏方國仁王起兵後,初始大軍勢如破竹,橫掃了大半國境,其叔明德帝毫無還擊之力,麾下軍隊幾乎每戰皆負,一敗塗地,國內城池大半陷落,世人均以為烏方國大勢已定,戰局最多數月間便可結束。但其後異變陡起,明德帝不知從哪找來了三員猛將,封為左、右、中三路兵馬大元帥率兵反攻,皆勇猛無敵銳不可當。仁王猝不及防之下,竟被這三路兵馬數日間連下十餘城,緊急調兵遣將集中兵力抵禦,這才穩住陣腳。現下雙方勢均力敵彼此實力相當,戰況陷入膠著狀態,估計起碼得僵持三五年才可逐漸分出勝負。

    這種戰火連年的狀況於烏方國的普通百姓而言,無疑是身處最殘酷的劫難煉獄,其苦其痛其慘其悲均不堪言。但對某些人說來,此時的烏方國就像一座巨大的熔寶爐,只要烽火一日不熄,那金汁銀液便會一日不斷地滾滾淌來,卻也樂見其亂。

    憑心而論,蘇涯並不屬於這類人之列。他身為烏方國的子民,雖然原也存著趁亂大撈一把的心思,但曠日持久的慘烈戰禍過後,生靈塗炭枯焦遍野,家園故土勢必會被摧殘得面目全非,所承受的苦難與創傷之深重難以言述,實在不是他所願意見到的。只不過,他區區一介人微言輕的庶民,能在亂世中安身立命已是萬幸,對此等軍國大事,自是無能為力,唯有聽由天意。

    蘇涯此次返回大楚,原本是到灞水城去與慕容度商洽下趟買賣的各項具體事宜,途中經過臥牛鎮,他自然要來看望狄小石,並匯報生意上的各種情況。

    狄小石對生意上的事卻是一句也懶得聽,只讓他撿一些戰事講,聽到烏方國出了三個神勇蓋世的兵馬大元帥,大感興趣,道以後有機會定要去見識見識。爾後狄小石說起官學裡的學政太卑鄙可惡,時時刻刻都在背後陷害自己,讓蘇涯幫忙想個法子整治一下那個王八蛋。

    狄小石憤憤道:「娘的,那個假正經十分陰險狡猾,整天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噁心嘴臉,張口閉口都是大道理,讓人找不到一點岔子,要不然老子早好好教訓他一頓了。」

    既是狄小石所請,蘇涯當然義不容辭。他雖是不怎麼擅長陰謀詭計,不過畢竟經年走南闖北,閱歷不知比狄小石豐富了多少倍,很快就想出一個極是陰損的點子,讓狄小石聽後哈哈大笑連連稱妙。

    這樁差使並不難辦,另找他人也能勝任,但為求穩妥,蘇涯決定親自出馬,儘管當前時間便是金錢,耽擱一天就可能耽擱掉大筆真金白銀,卻也在所不惜了。

    蘇涯一進院門,狄小石便迫不及待地問:「搞定了沒有?」

    蘇涯笑道:「大把大把的銀子灑出去,那自然是無往而不利。我找了怡紅院的頭牌姑娘,叫小桃紅,芳名雖然不怎麼樣,模樣倒還是過得去,再用心妝扮下,這朦朦朧朧的夜間,任誰見了都會覺得她有沉魚落雁之容,羞花閉月之貌,由不得那位『假正經』學政大人不起愛慕之心。」

    狄小石聽得眉飛色舞,嘿嘿笑道:「不錯,不錯,還真有老蘇你的……現在還早,來,咱們邊喝酒邊聊天,等天黑之後再出發。」

    讓狄安到廚房端了幾碟佐酒菜來,兩人就坐在院子裡對飲。幾盅下肚,蘇涯說起適才在怡紅院見到狄子仲之事,狄小石立馬一擺手,嚷道:「別提他,提他我就倒胃口,隨便他幹什麼,就算把家搬到妓院去也成,不關我屁事。」

    蘇涯還不知道狄家兄弟失和之事,聞言不禁一愕,見狄小石一副橫眉怒目的神氣,心知必有緣故,不便探詢他的家事,便舉杯勸酒揭過不提。

    等到一輪彎月升上柳梢,兩人起身出門,正巧在大門外又撞上了喝得酩酊大醉的狄子仲,狄小石只當沒瞧見,擦身而過揚長自去。

    臥牛鎮官學中,鄭縉皺著眉在庭園裡踱步。徐軒瑞日間派人傳話,對他的辦事效率極為不滿,責令他盡早設法,務必要將狄小石趕出官學,或使其無法參加今秋的科試。

    鄭縉為此大傷腦筋,在沒有觸犯大楚律法的情況下,就算徐軒瑞的刺史老爹,也沒有權力剝奪一個秀才的功名,他一個小小的縣學政,又有什麼能力阻止狄小石參加科舉?更何況以狄小石眼下的才氣名氣,臥牛鎮眾學子無人能出其右,他便稍加針對也必須再三小心,又如何敢明目張膽地將之逐出官學?

    鄭縉一籌莫展,正殫精竭慮思謀之際,邊上一叢花枝突然「簌簌」搖晃。鄭縉循聲望去,只見有一道身影慌慌張張地掩藏到枝葉後,心中一驚,喝叫道:「什麼人?」

    半響無人應聲,鄭縉以為來了盜賊,正想大聲喚人,忽又望見那叢花木前方掉有一束絲絹,依稀是女子所用的手巾之類,心中登時又一定,喝道:「是誰鬼鬼祟祟躲在那裡,快些出來,否則我可要叫人了。」

    花枝又「簌簌」一陣擺動,一個雙鬟妙齡女郎慢慢走了出來,姿容姣美嫵媚,秀雅娉婷,朦朦月色下,冉冉便如仙子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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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驅狼來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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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郎低頭揉捏衣袂,也不說話,只不時抬眼偷瞥一眼鄭縉,又迅速撇開視線,彷彿極是害羞。

    這女郎不答他的話,輕移蓮步上前,想拾起地上的絲巾,但行了兩步,又退了回去,似乎離鄭縉稍近都不好意思。

    鄭縉面上神色肅然,再問了一遍,這女郎才羞答答地道:「妾身偶見先生風采,不勝欽慕,以至於厚顏偷窺。這等行為本已無狀,更不小心驚擾了先生賞月的雅興,妾身實在無地自容,不敢奢望先生原諒,這就請罪離去。」

    說罷連絲巾都不要了,匆匆轉入花叢後。鄭縉又呆了一呆,忙追過去一看,卻是不見半個人影,這女郎竟在轉眼間就消失了。登時驚惶不已,心想:「這女子是人還是鬼?抑或是妖?嗯,她月下有影,不帶絲毫陰氣,風韻嬌艷柔美,必定是妖無疑。」

    鄭縉回身撿起絲巾,只覺幽香沁人心脾,不自覺地湊到鼻端嗅吸了一口,忽然又想起那女郎的話,頓時大感懊悔,暗道:「這女子原來對我心存仰慕,卻被我嚇跑了,不管她是什麼妖精,想來不會起意害我。妖族雖是邪魅,但世人得妖族垂青的傳聞典故素有記載,並非盡然心存歹意毒念,莫非我鄭縉今日也得此奇緣?」忙望空叫道:「小姐,小姐。」

    叫了好幾聲,芳蹤卻是已然渺渺,怎麼也不見回應。鄭縉猶不死心,又四下裡尋覓了好幾遍,在園中徘徊良久,方才頹然回房就寢。

    但躺在床上,鄭縉閉眼是那盈盈一握的細腰,睜眼是那巍巍挺茁的豐乳,心裡就像燒了一把火,卻又哪能安心入睡?他來臥牛鎮任職不久,家眷均未接來,此際有火亦是無處可洩,只想:「要是這妖精再出現,自己一定得和顏悅色相待,千萬不能再將她驚走。」

    月影西斜,鄭縉還未成眠,房門忽然無聲開啟,他抬眼一看,竟是那女郎去而復返,躡手躡腳走過來,想從枕頭邊上拿走那條絲巾。

    鄭縉也不作聲,等她走近了,才突然翻身伸手捉住她,道:「小姐,你讓我等得好苦。」

    這女郎嚇了一跳,急忙縮手,惶急道:「妾身只是來取回手絹,別無它意,先生請恕罪。」

    鄭縉連忙道:「小姐請勿驚慌,我絕對沒有怪責你的意思,只是怕小姐又一去不返而已。」只抓著她不肯放。

    女郎嬌羞道:「妾身原是害怕先生怪罪,才倉惶遁去,既然先生並無此意,妾身又怎會主動棄先生而去?先生但請放手無妨。」

    鄭縉仍是不鬆手,問道:「小姐是何方仙子?」

    這女郎倒也明白他的意思,猶豫了片刻,方道:「妾身不敢相瞞先生。此去往西五里,有一片桃林,妾身的本體便在其間。」

    鄭縉歡喜道:「原來是桃花仙子光臨敝齋。仙子如此多情,鄭縉榮幸至極,實是難以為報。」

    女郎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含羞道:「妾身怎敢當得仙子一稱?先生端方樸厚文雅風流,妾身前些日子來此遊園,正巧得見先生尊顏,頓起敬仰之心。本想親近先生,又怕先生厭憎,是以不敢相擾,這才在暗中赧顏流連,不想今日卻驚動了先生。」

    鄭縉五官生得頗為端正,平時向來自詡屬於相貌堂堂的風流人物,這時被這女郎誇讚得心花怒放,連連道:「驚動得好,驚動得好。」

    窗外,狄小石亦聽得心花怒放,心道這小桃紅的演技絕對是一流水準,悄悄向蘇涯翹了翹大拇指,讚他選人得當。

    這女郎小桃紅又羞羞答答地抽手,道:「夜色已深,妾身打擾了先生休息,實在於心有愧,這就告辭。」

    先前小桃紅倏忽間消失,使得鄭縉對她編出來的桃妖身份絲毫不存疑心,情慾積蓄了半夜,著實難熬,也再無人前的半分莊重神態,急急道:「仙子既然來了,又何必要急著走?現在月暗風寒,此處別無他人,仙子不妨在此稍作歇息。說實話,我對仙子亦是一見鍾情,適才追憶仙子姿容,徹夜難眠,還請仙子能夠解我思慕之苦。」

    他嘴裡文縐縐地求歡,一雙手卻早就猴急地探了過去,要把小桃紅摟過來。

    小桃紅用手抵住他的胸,蹙眉道:「非是妾身不願侍奉先生,實是先生乃德才兼備的名士,妾身又是妖非人,若你我交好之事不慎傳揚了出去,恐怕會毀先生品行清譽於一旦。再者,妾身若初次見面便委身於君,又恐怕被先生以為是不知自重自愛的浮浪之流,一夕之歡後,定會被先生鄙棄……」

    美色在懷,鄭縉已是慾火焚身,急不可耐道:「仙子何出此言?我得仙子垂青,是托天之幸,怎麼敢稍有鄙薄仙子之心?我也決非負情忘義之輩,仙子若是不信,我願意對天盟誓……」

    小桃紅欲拒還迎似推實就,早給鄭縉抱入帳中,就此滾作一團。

    狄小石可沒興趣蹲在外面看一晚上的活春宮,又向蘇涯打了個手勢,在鄭縉的旦旦信誓聲中,兩人悄悄遁到遠處,狄小石再忍不住,捧腹嘻嘻哈哈放聲狂笑。

    日上三竿,鄭縉悠悠醒來,只覺渾身筋軟骨酥極是乏力。昨夜一番雲雨恩愛,那桃妖就像飢渴了百十年,如狼似虎,竟是一刻也不停止索取,更對床第之事異常熟稔精通,直折騰得鄭縉實在疲不能興,這才倦極而眠。

    「大爺醒了?」

    鄭縉側頭望去,只見那桃妖靠在枕邊含笑相詢,玉體橫陳一絲不掛,峰巒起伏勾魂攝魄。也沒注意到她稱呼上的變化及笑容有些怪異,頓時色心又起,不顧疲倦剛要再行尋歡作樂,忽然聽見外面有人叫道:「學政大人,學政大人起身了嗎?」

    鄭縉一驚,看看天色,才發覺早已過了打卯的時辰,聽聲音是官學裡的役差,忙高聲應道:「我今天身體有些不舒服,有什麼公務等明日再處理吧。」

    外面那役差又叫道:「不是公務上的事,是有個老……」遲疑了一下,才續道:「是有個婦人說她的女兒在大人這裡,要急著找回去。」

    鄭縉驚疑道:「什麼?」

    小桃紅道:「定是我娘找來了。」不等鄭縉反應過來,隨隨便便披上一件外衣,便下床去開門。

    鄭縉惶急地叫道:「仙子,你、你要幹什麼?」話猶未畢,小桃紅已然走出內室將外間的門打開,嬌笑道:「娘真是體貼女兒,知道女兒侍奉客人一整晚辛苦了,還特地來接。」

    鄭縉住所就在官學的大庭園邊上,這時除了一個打扮得極為妖艷誇張的婦人和一個役差候在門外,不遠處更有好些官學裡的先生及學子在散步,此際冷不防望見學政大人的房中走出一個光著大腿,幾近赤身裸體的美貌女郎來,不禁個個目瞪口呆。

    狄小石自然也在眾人之中,心下大樂,憋住笑嘀咕:「這小桃紅的大腿白白嫩嫩豐豐滿滿,養眼得很,可惜各位老兄大飽了眼福,卻不知道是承了我狄小石的情。遺憾,大大的遺憾。」

    那個艷俗婦人自然是怡紅院中的老鴇,笑問道:「女兒啊,你昨晚將學政大人侍候得滿意沒有?」

    小桃紅笑道:「女兒是娘一手調教出來,還能壞了娘的名頭不成?」她說話之際外衣不經意滑了下去,露出大半邊豐滿滑膩的乳房,雪白耀眼,那役差看得眼都直了,忍不住嚥下一口唾沫。

    小桃紅見這役差年青壯健,向他拋去一記眼波,眉目含春道:「這位大哥,奴家就在東大街的怡紅院掛牌,官爺幾時有空,來給奴家捧捧場吧。」

    役差被她挑逗得魂飛天外,不假思索道:「姑娘有約,我一定去,一定去。」

    小桃紅吃吃一笑,讓老鴇稍等,回到內室。鄭縉聽到她在外間所說的話,早已驚得傻了,迭聲急問:「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小桃紅一邊穿衣,一邊媚笑道:「先生,你可要記著昨晚對奴家說過的話喲,別盡歡一夕之後,就狠心把奴家拋諸腦後,從此不再光顧奴家。」

    鄭縉像被重重敲了一記悶棍,登時只覺天旋地轉,扯著她驚怒道:「你、你不是說你是……你究竟是什麼人?」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4:36

第二章 驅狼來虎(下)

    小桃紅笑道:「奴家就是怡紅院的小桃紅啊,城裡有很多人認識的。先生捨不得讓奴家走麼?好啊,那奴家便留下來好了,只不過,這脂粉渡資先生可不要吝嗇喲。」

    小桃紅嬌笑著款款行出,到門口又給那役差飛了個媚眼,道:「大哥,奴家這就回去掃榻恭候,大哥可不要讓奴家等得心焦喲。」

    評價過狄小石那篇策論的那兩位先生正在這裡,那個老夫子氣得把稀稀疏疏的鬍鬚吹得筆直,怒道:「豈有此理,官學是何等肅穆莊嚴之所,竟然如此肆無忌憚地狎妓嬉戲,廉恥何在?體統何在?綱紀又何在?」

    另一位先生則痛心疾首,連連嗟歎:「有辱斯文,斯文掃地啊。」

    其餘人或驚或怒,均紛紛聲討斥責。

    狄小石這時心中樂翻了天,很大度地說道:「大家也別太在意了,俗話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學政大人是個君子,這漫漫長夜難熬得緊,找位紅袖佳人來添添香,解解寂寞,也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事嘛。」

    這話猶如火上澆油,他旁邊的許承澣年輕氣盛,憤然道:「呸,他鄭縉算什麼君子?偽君子、假正經,讓這種荒淫無恥的傢伙擔任學政,實在是讀書人的恥辱。我是沒有臉面跟這種人同處一簷之下,這便上書揭發抗議,如果不把他撤職查辦,我寧可回家當個白丁,這功名不要也罷。」

    他的話更激起眾人的怒憤,均道由這種毫無廉恥的苟且之徒竊踞學政之位,我等非但無顏見人,更會被他人視為同流合污的一丘之貉,不若大家聯名上書彈劾,定要將之驅逐出去,以正官學風紀,還我等清白。

    群情鼎沸之下,大家雷厲風行。在場的除了狄小石是個濫竽充數的貨色外,餘者不說肚子裡全是經綸,墨水多少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當下你一言我一語踴躍揭露陳述其罪狀,很快就擬好了檢舉文書,洋洋灑灑不下萬言。

    狄小石在旁邊竊笑不已,聽得他們給鄭縉羅列出了十大罪名後仍是意猶未盡,大有十惡不赦罄竹難書之勢。這些人滿口之乎者也,他也沒怎麼聽明白鄭縉究竟都犯了哪些罪行,心下不由暗暗稱奇,尋思:「都說小人不能得罪,我看文人更得罪不起,老子以後跟窮酸們打交道,一定要加個心眼多防著點。」

    執筆的是許承澣,他先呈給兩位先生審閱,又讓狄小石過目,看遣辭措意是否妥當,或其中有無遺漏之處,請他潤色斧正。

    狄小石老大不客氣地拿過來,但見上面的辭句艱澀隱晦,十分拗口,多見嗚呼、哀哉字樣,他裝模作樣瞧了半天也沒讀懂幾句,心道:「奶奶的,這是給假正經寫祭文麼?」老氣橫秋地點頭道:「嗯,不錯,許世兄寫得很好,很貼切,就這樣罷,用不著改了。」

    許承澣得到他的贊可,極是高興。大家各自落款簽名後,當即一齊出了官學,將彈劾文書送到縣衙。

    全縣學子聯名上書請願,這實是非同小可之事,縣令嚇了一大跳,趕緊一面安撫群情激憤的學士們,一面派人火速趕赴州府,請上級裁決。

    臥牛鎮距灞水城即便快馬加鞭,也需要整整兩天才能往返一趟,再加上官署機構辦事效率向來有些拖沓,判決的公文直到第五天方才下達到臥牛鎮來。不過,同時還來了一位新學政,對這件事倒也不算盡然的輕忽遲怠。

    連新學政都來了,鄭縉的下場自然可想而知。罪名也不必細表,總之連官帶職被一擼到底,功名也被除去,此後永不為官府錄用。

    說實話,依大楚律令,召妓嫖宿雖是有傷風化,但嚴格說來並算不上什麼罪行,最多免職調離也就罷了,這樣的懲處未免太過苛嚴,大出眾學士的意料。鄭縉這數日來提心吊膽等待處分,早已是心力交瘁,聞訊時如遭晴天霹靂,當場暈死了過去。

    狄小石見狀為他默哀了三秒鐘:「假正經老兄,我好心好意免費送美女上門,是你自己艷福太淺,可怪不得我。不過你老兄好歹沒有死在牡丹花下成為風流鬼,勉強還算有些運氣,祝你老兄滾蛋大吉罷,嘿嘿,嘿嘿嘿嘿。」

    新學政姓甄名胤,四十上下,面貌普通,神色和和氣氣。他先向眾學子傳達了灞水州最高長官徐刺史的指示,稱刺史大人有感於近來各地官學中時有不良現象發生,其中大都因為主事者自身引起,決心整肅官學風紀,所以才嚴懲鄭縉以儆傚尤。又道自己定當引以為戒,請各位學子多加監督。

    他話語和藹謙遜,極是平易近人,與道貌儼然難以親近的鄭縉形成鮮明對比,立即博得了大家的好感,紛紛上前見禮。

    狄小石心下又自嘀咕:「甄胤,真陰,這名字聽起來就不大對頭,難道趕走了『假正經』,又來了個『真陰險』?日哦,真陰險可比假正經難對付得多,老子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奶奶的,大事不妙……」

    他在這邊腹誹中,甄胤已經與眾生員見禮完畢,唯獨不見狄小石上去,便主動過來,笑咪咪地道:「這位想必就是狄小石秀士了,你的兩首詩我也拜讀過,雖是短小,但驚世之才情卻已足可令人歎絕。想不到今日我竟然能夠成為你的學導,實在備感欣喜,也備感慚愧呀。」

    官學裡的學政和先生雖然不是生員們的授業導師,但終究也算得上半個師生,關係不同尋常。狄小石也明白這一點,尋思不管這傢伙是不是真陰險,眼前自己的禮貌可不能少。他在官學裡呆了這麼些天,學問沒一丁點的長進,書生架勢倒學得像模像樣,當下拱手道:「學政大人過獎了,晚生愧不敢當。」

    甄胤一團和氣地跟他寒暄過幾句,便跟眾生員交待一些官學裡應該遵守的規矩紀律,大多是老生常談了無新意的調調,此後大家便即散去。

    甄胤是那位徐刺史派來的人自然無疑,但幾天過去,他對狄小石卻沒有表現出任何針對性的言行舉止,讓狄小石大感奇怪。他向來不愛自尋煩惱,既然別人不尋釁生事,他也懶得去理,就這麼相安無事地過了下來。

    官學裡是暫時風平浪靜了,不過,狄家卻又出了一些小小的亂子。不為別的,是因為狄子仲這一向終日醺醺然而歸,何朝蘭起初還不聞不問,但後來得知他是在勾欄院中買醉,登即河東獅怒。

    狄子仲今非昔比,大有破罐子破摔的勢頭,全然不像以往那般怯懼何朝蘭,被吵鬧斥罵得心頭火起,竟然發狠摑了她幾巴掌,摔門而去,之後更是徹日徹夜不歸。

    何朝蘭被這幾巴掌打醒,情知自己已經無能奈何狄子仲,哭訴到狄母處。狄母斥責痛罵了狄子仲幾次,卻毫無效果,狄子仲只是當作耳邊風我行我素。狄母也無法可施,只有好言勸慰何朝蘭,道唯有替狄子仲早些娶房小妾回來,或許可以讓他收心。

    何朝蘭雖是萬般不情願,但至此已別無它法,也只得委屈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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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十年之期(上)

    同處一宅,狄小石自然也知道狄子仲與何朝蘭之間的事,只當不聞,每日裡除了去官學應個卯打打混,餘下時間便自顧修煉。

    狄小石有了這個認知與覺悟,終於定下心來,也不考慮再去皇宮尋那胭脂玉璃,只憋足勁努力練功。尋思在修為沒有達到凝嬰期之前,絕不能輕舉妄動任著性子胡來,以免壞了解救素兒的大事。

    他的金丹在中期時體積原本約雞蛋大小,進入後期後慢慢凝縮至鴿蛋大小,近日來內質與密度均已是無可再縮,堅固凝實得無以復加。

    狄小石修煉時沉入心神內視,已可發覺金丹的顏色亦從原來的純金色逐漸變為淡金色,周邊的護丹元精隱隱泛出一絲絲五光十色的奇妙瑩彩。精元緩緩運轉時,各色瑩芒盤旋游弋其間,飄逸翩然,猶如介於虛幻與真實之間的無垢的晶玉之光,靈幻而詭麗,美不可言。

    這是丹核開始散逸液化的趨向,只要金丹完全化為液體,散入全身與本體精元完全融匯,便算度過了金丹後期。衝破壁壘進入化丹期後,所化的金液會再度凝結成丹。

    金丹期、化丹期、凝嬰期共屬修行當中的一個大階段,修煉方式差異不大,均是先凝後化。如此三凝三化反覆淬煉,到凝嬰期的最後階段時,精醇至極的金液就不會再行結丹,而是凝聚為元神,修為從先天境界突進至小圓滿境界,精元生生不息源源不斷,本身自成為一個循環往復以至無窮的小天地。

    至小圓滿境界元神初成時,修行者有一次機會可以重築本體形貌,自此亦永遠不必再煩惱有衰老之虞,換句話說就是修得了長生不老的神通。

    狄小石對自己的修為進程還是覺得比較滿意。天工老祖曾估計狄小石兩年後方能進入化丹期,而他從出山到現在才只過了半年,金丹便已有了液化跡象。雖然每個修行時期的後期所需時日精力較初期與中期高出不少,但以這樣的進度,滿打滿算,一年後定然可以完成金丹的第一輪淬煉,比天工老祖所預計的時間起碼要提前半年。

    事實上,狄小石不知道,這種現象的出現,其實是天工老祖的推測有誤。他更不知道,自己集相沖相剋的道、佛功法及密寶十三天相輪於一身,練得越快,死神找上門的日子也就越早,修為每增長加深一分,便不啻是向永劫不復的煉獄深淵多邁出了一步。

    這一夜,狄小石正在房中修煉,心神忽地一動,從入定中醒來,迅即撤去身邊吸收天地靈氣的簡易聚靈陣與防禦陣,閃到房外,喝道:「哪個小毛賊不開眼,竟敢偷到老子的頭上來了?」

    一道黑影幽靈般飄浮在院中,陡然見到狄小石飛身出房喝問,不禁一驚,低訝道:「噫,你竟然能夠察覺我?」

    這黑影身著一條百褶長裙,顯然是一個女子。她用一塊黑紗遮住了臉,瞧不清相貌,但身形修長窈窕,聲音亦相當清脆,年紀應該不會很大。狄小石哈哈笑道:「你以為自己偷偷摸摸的本事很高明麼?我看有限得很。」

    修行者的感官雖然比普通人敏銳出不知多少倍,但想要感應到另一個著意隱匿形跡的修行者出來,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通常修為要高出對方一個境界方可辦到。

    這女子其實亦到了金丹中期,修為並不比狄小石弱多少,她不知道自己是觸動了院中的禁制才驚動對方,心中大是震撼,身形一晃,望院外迅急掠去。

    狄小石見她一聲不響就跑,不由一奇,亦飛掠上空中,直追而去。

    這女子的飛行速度倒不快,到臥牛鎮野外不遠便即將被狄小石趕上,她似是明白自己逃不掉,索性停下來,問道:「你追我幹什麼?」

    她潛入狄小石的宅院,卻先聲奪人反問上這麼一句,若是他人只怕要啼笑皆非或錯愕不已。狄小石倒好,瞪眼嚷道:「我追你?我有追你麼?我只追美女,你又沒讓我看你是不是美女,我為什麼要追你?我只是看今天晚上的月色不錯,出來賞賞月而已,你可別自作多情。」

    這次輪到了這女子愕然,一時無語。

    小樣,跟老子玩這一套,這下被唬愣了罷?狄小石一樂,這才喝叫道:「喂,你到底是什麼人?鬼鬼祟祟地想對我幹什麼?」

    這女子卻不再說話,驀然降落,身影飄入下方的一片小樹林裡。

    「還想溜?」

    狄小石不假思索,鎖定了她的方位,亦急掠進林中。

    剛一入林,異變陡起。如同進入另一個天地,高空明月霎那不見,四周突地暗下,被濃濃的瞑色全然籠罩,昏黑如晦伸手難見五指。同時,一絲絲一縷縷的白色霧氣從四面八方升騰而起,迅速瀰漫開來。

    「霧隱陣。」

    狄小石微感驚奇。

    霧隱陣是一種相當簡單的陣法,只能用來隱藏景物的本貌,起掩蓋形跡的作用,不能夠攻擊或抵禦,一般都只輔助其它大型陣術使用。

    日哦,被別人引進圈套了,狄小石嘀咕。他出山以來還是第一次見人佈陣對敵,不敢大意,趕緊凝神定心,放出意識探察對方在霧隱陣後面布下了什麼主陣。

    但稍一觀察,他就發現這處並無其它陣術的能量波動,僅是單純的霧隱陣而已,不由又暗覺奇怪,心想這女子佈個不頂屁用的輔陣幹嘛?嚇唬一下三歲娃娃還差不多,想用來對付修行者,再布一千個一萬個都是瞎子點燈籠--白搭,即使絲毫不懂陣法,也大不了飛離就是。

    片刻之間,四周的白霧已是越來越濃,四下迷迷茫茫,如同樹起了一層層的濛濛霧牆,憑肉眼已經無法望出身前米許。這片樹林的面積約只數畝,狄小石很快便探測到陣法的中樞所在,正要御出飛劍破壞掉,心裡忽地又興起一個念頭,偷笑一聲,飛快在周邊做了一些手腳。

    濃霧微微湧動,似乎忽然起了一陣微風。狄小石目不能見,心頭警兆突現,感應到一道陰寒的氣息從旁邊悄然襲來,忙閃身避開。

    這股寒氣卻能自動追尋敵蹤,詭秘之極地一折,復又往狄小石射來,速度奇快。狄小石連閃幾次,仍然未能擺脫,便有若附骨之蛆。

    「咄。」狄小石放出飛劍斬去,劍芒掃過,驅開濃霧將周邊照亮,但見空蕩蕩地並無一物,只能感應到那股寒氣依然未散,而是被飛劍一斬為二,便如兩條看不見的毒蛇,陰獰噬至。

    娘的,有古怪。狄小石收起試探對方的念頭,喝道:「斬。」

    「喀喇喇。」

    一抹閃電般的炫目亮芒霎時迸起,伴隨著一連串有若驚雷的劇烈轟鳴。

    亮芒消失,那兩道陰寒氣息亦消失,緊跟著,數丈方圓內的樹木齊刷刷地倒僕,枝葉勁飄塵土飛揚。這一擊之威,竟是如天雷轟頂。

    「這是什麼法寶?」遠處霧中傳來那女子的一聲驚噫。

    「它叫奔雷刀,再見識一下罷。」

    天工老祖留下的所有飛劍原也均是威力不弱的法寶,狄小石卻素來不喜歡用劍,在皇宮中大鬧一場後,為免萬一被人識破身份,那威力強橫的七滅鉞不能再輕易在人前使用,因此特地在如意戒中挑選了一把寶刀,用來平時對敵所用。再度喝道:「斬。」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5:04


第三章 十年之期(中)

    「喀喇喇。」又一抹亮芒攜著轟鳴聲飛飆而起,當真便如一道狂野奔放的雷電,破開濃霧,摧枯拉朽般將沿途的樹木劈得枝葉橫飛。只不過,那女子已然不在那處,奔雷刀斬了一個空。

    「大言不慚。」

    狄小石撇嘴道:「你的口氣倒是挺大的,憐什麼才?是看我可憐饒我不死麼?狄大爺我不稀罕……來來來,有什麼能耐就施出來瞧瞧,別光說不練。」

    「既然你要自己尋死,可怪不得本姑娘了。」

    那女子冷哼,忽地叱道:「疾。」

    「嗤嗤嗤嗤……」

    清叱過後,林中異聲大作,白霧像被一隻巨手攪動,翻翻滾滾地激烈波湧起來,從中猝然竄起無數條深淺不一的粉紅絲線,宛如又細又長的吸血蟲,低低嘶嘯著,蠕蠕交錯疾掠而來,看上去說不出的詭異。

    「這點本事可不夠瞧。」

    狄小石又撇了撇嘴,奔雷刀一振,雷芒大盛,劈面迅猛轟去。

    好些粉紅游絲登即被轟散,卻並未消失,而是也化為霧氣,與白霧融在一起,在那女子的驅使下,凝聚成一條栩栩如生的猙獰巨蟒,張開血盆大口,吐狺惡狠狠地飛嚙而來。

    「幻形攻擊?」

    狄小石一訝,心道看不出這女子還有點兒鬼門道,御刀橫空掃去。那條巨蟒又即被蕩散,化為成千條粉色長蛇,在四周詭譎地盤旋穿梭,伺機撲噬。

    狄小石也不是很在意,驅刀輕鬆地封死身邊的空隙,不耐煩道:「喂,小妞,你還有什麼能耐沒有?我可沒興致陪你……呃,你他娘的使陰招?」

    狄小石驀地怪叫一聲,只覺左腳掌微是刺痛,似乎突然有一根細針從足底刺進,鑽入血管,迅速沿著腿往小腹游去。

    轉眼之間,狄小石的左足便微見腫脹,奇癢難當,似是中了毒。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情知上了這女子的大當,那些粉紅色的游絲只是用來引開他的注意力,暗地裡的攻擊才是致命的辣手。

    毒,跟外力攻擊一樣,都能致修行者於死地,只不過後者是從外部損傷毀壞修行者本體,而前者是從內部侵蝕破壞罷了。

    修行者結成金丹後,雖是號稱百毒不侵,實際上只是相對而言,塵世間普通毒物的毒性並不劇烈,對修行者自無多大傷害。但宇宙之中,無論何物均有相生相剋的對應產物,即便是功參天地造化的仙佛天魔,也不敢說自身能夠無懼任何毒素的損害。

    天工老祖就曾告誡狄小石,修行者受傷並不足畏,中毒才真正可怕。通常修行者所使之毒均是提煉百毒精心製成,其劇無比,一旦元精被毒性所污染,若不能及時化解,就必須當機立斷捨棄掉,否則損及金丹或元神後,到時唯有兵解轉世重修一途可走了。

    但修行者的元精均是一點一滴辛辛苦苦修煉出來的,又有誰甘心有絲毫的損失?通常都會委決不下,而遲疑得越久,到後來毒性則蔓延擴散得越廣,損失勢必就更大,甚至不乏坐以待斃者。所以說,這中毒實在是修行者一等一的劫難。

    狄小石又驚又怒,急運混元力,將腿上劇毒暫時壓制住,怒吼道:「奶奶的,老子逗你玩玩,小娘皮倒歹毒得緊……奔雷刀,給老子劈。」

    一道凝如實際的烈芒炸現,便若從深淵中升騰而起的地獄之火,挾著熾烈而憤怒的滾滾雷鳴,在急速翻騰的霧浪中,狂暴無儔地斬劈而去。

    奔雷刀鋒芒過處,雷暴轟鳴,林中前路上的樹木無論莖幹枝葉,立時被強大的氣芒絞得轟然炸開。大蓬大蓬的樹枝碎屑激濺,轉眼又被捲進狂亂的氣流漩渦中,隨在刀芒後方,尖嘯前飆,直直開出一條令人望而色變的死亡通道。

    暗影疾閃,那女子似是想就此遁離,但奔雷刀當頭劈下,巨大的刀芒將上空完全封鎖,往上飛離等於自尋死路,只得迅疾避往一旁。

    「怎麼可能?」

    身形剛自閃掠開去,那女子忽地駭然驚呼,聲音中滿是不可置信,急急叱道:「疾。」一道劍芒亦疾射上天空。

    奔雷刀迅又追蹤劈落,兩人的武器威力根本不在一個級別,烈火般的長芒掃過,那女子所發的飛劍光芒頓顯黯淡,勉強與奔雷刀鏘然交擊數下,便爆出一團燦爛火花,被轟得盡毀。

    眼見就要重創於奔雷刀下,那女子卻亦是十分的倔傲,跟著厲叱了一聲,雙手十指疾彈,掌心向上捧出,動作極是凝重,如竭力捧起了一座大山。

    一抹燦燦金芒陡現,便若一顆小小的太陽躍升,連茫茫濃霧亦遮不住它的光輝,幾乎耀亮了整片林子。

    她竟然放出了自己的本命金丹來硬抗,顯是要不惜形消神散拚個玉石俱焚。

    毀去這女子的飛劍,狄小石怒火稍平,見到這一幕,不知怎麼,素兒不屈的俏面忽地浮現在腦海中,心想這女子的性子竟如妖精老婆般剛烈,卻也難得。意隨心動,奔雷刀曳出一道烈芒,呼嘯著迴旋斬開,喝道:「小娘皮,老子不跟你一般見識,用不著拚命。」

    那女子正當絕望之際,卻見對手網開一條生路,不禁微是一呆。她心知狄小石的法寶太厲害,自己就算自爆金丹也不見得當真會給他造成多大損傷,當下收回金丹。也顧不上心疼自己的飛劍,驚疑地四下掃視,卻似望不見距她並沒多遠的狄小石,連聲喝問:「你在什麼地方?你怎麼識得我這大陣,又在我陣中做了什麼手腳?」

    原來她剛才躲避奔雷刀時,不知怎麼,四周的景觀突變,濃霧盡散,竟莫名其妙地發現自己身處一座巨大的石林中,身邊奇石拔地而起,參差峻峨密密匝圍,根本無路可行,陡然間陷入絕境,這才驚呼出聲情急拚命。

    眼前微花,狄小石出現在眼前,喝嚷道:「不識好歹的小娘皮,快點把毒解了,要不然我可不會再客氣了。」

    他腿上的毒已被壓制住,原本也可自己逼出,但多多少少要浪費一些元精,起碼得耗費月餘的修行工夫才能補回,所以能免則免。

    這女子卻道:「為你解毒可以,但是你得先回答我,否則我寧死不屈。」

    日哦,一點屁事就說什麼寧死不屈,這小娘皮腦子有毛病,狄小石嘀咕,翻起眼道:「小妞倒挺倔強驕傲……哼,這種上不了檯面的小小霧隱陣拿出來丟人現眼不說,還稱什麼大陣?我要不是肚量大,笑也讓你笑死了。」

    聽他一口叫出了陣名,這女子面上的黑紗無風自動,極為震驚,又急切問道:「難道你也會佈陣?剛才真的是你改過了我的陣法?你是怎麼辦到的?」

    狄小石大剌剌地道:「廢話,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不是我難道還是你……快解毒,別囉哩囉嗦了。」

    這女子點了點頭,也不見動作,右臂長袖稍稍拂起。狄小石還沒瞧出什麼名堂,就覺得左腿的刺癢感迅快消逝,些微腫脹亦隨之消褪。他運起混元力檢查了一遍,發現全身確實已經沒有異樣,大是驚奇,尋思這小娘皮下毒解毒的手法詭異得緊,令人防不勝防。哼道:「喂,小妞,我一沒殺你兄弟,二沒欺負你姐妹,三沒偷看你洗澡,你為什麼要使毒害我?」

    「流氓。」

    這女子怒道:「狄小石,你也是一個修行高手了,更算是一個知書達禮的才子,說話卻如市井之徒,豈不有失身份?」

    狄小石嘿嘿笑道:「我可不是修行高手,更不是什麼破才子,本來就是一個市井之徒,失個屁的身份?你倒說說看,我剛剛對你耍什麼流氓了?」

    「你……」

    這女子一窒,憤然道:「我本來是要取你性命不錯,只是念你尚有幾分才華,才改變心意先行略作警誡,讓你知難而退,沒想到你竟是這樣一個無恥的無賴……哼,我若是使出『空餘恨』或『夢縈魂牽』此類絕世劇毒,便元神有成也得望風走避,還能容你在我面前如此逞威風?」

    狄小石一瞪眼,亦怒道:「我哪兒有無恥無賴?別廢話了,老子一個大老爺們還怯了你一個臭娘們不成?你把那什麼『空餘屁』、『屎縈尿牽』通通施出來,看能不能奈何你狄大爺。」

    這女子氣得一跺足,厲聲道:「狄小石,你這般侮辱我,未免欺人太甚了,當真以為我不敢動手麼?」

    她陡然揚起雙臂,黑紗勁拂,煞氣森然迫出,身上的百褶裙突然如波浪般急劇地翻滾起來,乍看上去,裙下彷彿藏著無數恐怖的毒蟲惡盅,隨時會如漫天飛蝗般撲將出來。

    「等一下。」

    狄小石將這女子激得七竅生煙,心頭怒氣已然出得差不多了,可不會真稀里糊塗跟她拚個你死我活,笑嘻嘻道:「喂,小妞,我到底跟你有什麼過節?先說出來聽聽,免得我萬一被你毒得一命嗚呼,成了個糊塗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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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十年之期(下)

    這女子動作一頓,冷哼道:「我跟你並無過節,只是出於某種原因要殺你而已,至於是什麼原因,你不需要知道。」說罷便又要動手。

    狄小石忙又搖手,撓頭道:「小妞,再問你一件事,說完了再鬥法也不為遲。」

    狄小石一晃腦袋,嘻嘻笑道:「原來你叫夏青顏啊,我想問的就是這個。」拱了拱手,又嬉皮笑臉道:「夏青顏小妞,幸會幸會,我就不陪你玩了,再會再會。」

    餘音未斷,他的身形一幌,從夏青顏眼前驀然消失。

    夏青顏一驚,疾忙轉身環顧,但見四面仍然是峭拔突兀的參天石柱,舉頭望去,根本望不見頂空在哪。她對陣法其實知之甚少,僅會布幾個遮人眼目,以便施展毒術的粗淺輔陣罷了,情知霧隱陣被狄小石改為了另一種奇陣之後,必定凶險莫測,不敢亂闖,厲叱道:「狄小石,你這個死無賴,給我滾出來。」

    狄小石的聲音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輕飄飄地傳了過來:「要我滾出來容易,不過,你得先告訴我,到底為了什麼要殺我,要不然的話,免談。」

    夏青顏默不作聲,側耳細聽,似是在分辨狄小石的方位。

    狄小石嘿嘿道:「小妞,你就別白費工夫了,要是你能……」突地一聲怪叫:「奶奶的,好厲害,這使毒的法門果然邪門得緊,攻擊時竟能不引發陣勢的反擊。」

    他的怪叫聲中,夏青顏只見到身際左側一面險峻的石柱峭壁猝然傾塌,一塊塊磨盤大的亂石如同覆沙般,轟轟烈烈地相互撞擊著,劈頭蓋臉壓將下來,聲勢之浩大堪稱驚天動地風雲變色。

    「區區的月落霜而已,毒性還入不了我攜帶的諸毒前五,你若是識得厲害,就快些撤陣。」

    夏青顏心知這是幻象,並不畏懼,一邊應答,一邊提聚真元力,揚臂拂袖,旋掃出一股勁風。滿天的亂石頓時消散無影,左邊現出一道大豁口,後面似乎另有出途。

    夏青顏心中一喜,不敢稍有遲延,縱身急掠過去,但轉瞬又大感失望,原來這處仍是被陡峭的石壁嚴嚴阻住,哪有出路?

    雖是無從就此脫困,但夏青顏也定心了許多,暗忖狄小石所布下的陣是在霧隱陣的基礎上倉促布就,縱使險惡也相當有限,所以自己才能夠對之造成破壞,當下重施故伎,無聲無息放出適才所用的月落霜。

    毒雖放出,這次卻是如泥牛入海毫無反應,夏青顏驚疑不定,過了片刻再使了一次,依然如故,不禁驚詫道:「你是如何察覺,又是怎樣收了我的月落霜?」

    狄小石仍然是那句老話:「你先告訴我為什麼要殺我,要不然免談。」

    儘管兩人一開始幾乎鬥得兩敗俱傷,但彼此都知道對方都曾手下留了情,此刻也沒了殺機。夏青顏冷哼了一聲,道:「如果你將這座陣的佈陣之術傳授給我,並賠償我的飛劍,我就告訴你。」

    賠一柄飛劍倒還罷了,佈陣施法之術卻是無比珍貴的秘技,擁有者豈會輕易外傳?夏青顏這個條件原是強人所難,不想狄小石當即便應道:「好啊,但是還得你先說。」

    夏青顏又驚又喜,失聲道:「你說的可是當真?」

    四面石柱峭壁忽然消失,狄小石身形現於樹林中,距夏青顏僅十餘米,笑嘻嘻地走過來道:「當然當真,我一般不騙人,特別是不騙美女,看你的身材挺正點的,相貌應該差不到哪去。喂,把面紗取下來讓我瞧瞧嘛,要是真的漂亮的話,我保證百分之百不騙你。」

    「你……下流無恥。」

    夏青顏氣得差點又要發飆,怒道:「狄小石,你不要太過分了。」

    狄小石一攤手,作無辜狀道:「我又哪兒過分了?人的臉本來就是讓別人看的,我瞧瞧又怎麼了?難道你的臉還沒給男人看見過,哪個男人第一次見到你就必須嫁給他不成?」

    夏青顏肺都簡直要被氣炸,心知這傢伙臉皮極厚,斥責喝罵亦枉然,不欲將話題扯遠,忍下怒氣道:「你別想把話頭岔開……哼,我告訴你,我要殺你是因為龐慧珠,如果你願意與她解除婚約,我們之間的過節便就此一筆勾銷,並且你這個人情我日後必報。」

    狄小石聞言大怒,嚷道:「龐慧珠請你來殺我?娘的,那小娘皮比你還毒上幾分,老子徹底跟她耗上了……你跟她又是什麼關係?」

    對他的比方夏青顏只能當作沒聽見,冷哼道:「憑她也請得動我?我跟龐家的淵源你不用知道,現在你該履行自己的承諾了罷?」

    狄小石不屑地撇嘴道:「這麼不盡不實地隨便糊弄一句,就想讓我賠你飛劍傳你陣術,你當我是傻瓜麼?」

    「你……」

    夏青顏本欲發怒,但想起自己這般問答也的確近於搪塞之辭,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忿然道:「我可以對天立誓,所說之言絕無虛假,只是其中詳細緣由不方便透露罷了。狄小石,你若還是一個男人,就當言而有信才是。」

    狄小石翻起白眼道:「我是不是男人用不著別人評定,你不消拿這話來激我。」又不懷好意地瞅著她道:「嘿嘿,我狄小石說話向來算數,只不過既然你打了折扣,我自然也要打點折扣……這樣吧,等我修出元神有能力自己煉器後,再煉製一把飛劍賠給你,這陣術麼,我每天教你一點點,打算最少也要花上十年八年才教全,你就慢慢跟著我學罷。嘿嘿,嘿嘿嘿嘿。」

    夏青顏氣得幾欲吐血,切齒恨聲道:「狄小石你……陰險狡詐、卑鄙無恥。」

    狄小石不怒反喜,琢磨:「得到這麼崇高的評價老子可是第一次,說明老子聰明成熟多了,也會用心計了,哈哈。」沾沾自喜道:「多謝誇獎。嘿嘿,學不學是你自己的事,我可沒對你食言罷……姓夏的小妞,你自己慢慢考慮,狄大爺回家睡覺去,恕不奉陪了,哈哈哈哈。」

    雖然瞧不見夏青顏的臉色此刻如何,但從輕微顫抖的身體上,可以想像得到她心中憤怒到了何種程度。狄小石眉飛色舞,神氣活現地大笑著正要揚長而去,夏青顏忽然平靜下來,冷冷道:「好,要學八年也好,十年也罷,我便跟著你又有何妨?」

    狄小石的大笑戛然而止,怪叫道:「你說什麼?」心下叫苦不迭:「糟糕,糟糕,老子又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要是讓這個渾身是毒的婆娘吊在身邊,這日子可還怎麼過……奶奶的,老子腦袋裡天生全是直筋,還時不時犯傻氣,卻想跟別人玩心眼,豈不是引火燒身麼?娘的,晦氣大了。」

    望見狄小石臉苦得活像吞了只死老鼠,夏青顏頓覺剛才所受之氣全去,大感暢快,又冷冷道:「我說了甚麼你難道沒聽見麼?你若想反悔大可直說,不必另找借口。」

    狄小石懊喪無比,怒道:「呸,你狄大爺吐口唾沫也能砸出個坑來,什麼時候說要反悔了?」使勁揉著鼻子尋思對付的法子,突然靈機一動,喜道:「姓夏的小妞,你別得意,我教你還有規矩的……以後每天夜裡這個時候大家在這裡見面,平時你不能來找我。嗯,還有,反正我保證十年內教會你就成,不一定每天都到,不過,如果你哪天自己沒來,可就怪不得我不守信了。」

    他滿心得意,暗道這下這毒婆娘總該知難而退了,誰知夏青顏毫不以為意,淡淡地道:「可以,就這麼說定了。」

    奶奶的,這毒婆娘是鐵心跟老子耗上了。狄小石傻了眼,好半響才有氣無力地一擺手,悻悻道:「算你狠。從明天起,你就開始在這兒等罷,狄大爺我不信你真能等上十年。」

    「那你就看著好了。」

    夏青顏語氣仍無一絲波動,說畢長袖輕擺,飛身隱入黑暗之中。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5:30

第四章 易技

    作繭自縛稀里糊塗地訂了個十年之約,狄小石大覺吃癟,滿心不是滋味,此後過了好幾天仍是悶悶不樂。

    狄小石嘀咕:「這毒婆娘倒還真有耐性,你愛等就等罷,反正主動權在老子手上,老子隔三岔五來突擊檢查一次,不信你真能堅持得下去。」又尋思只是一座陣而已,就算到最後教給她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何必牽掛著自尋煩惱?

    如此再過數日,這一夜驟然下起傾盆大雨,直到約定的時分還不見停歇。狄小石又到林子裡去瞧,發現夏青顏無視急風暴雨,仍舊安然靜候,而且這一次比上次等得更久,近一個時辰後才悄然離開。

    「奶奶的,這毒婆娘風雨無阻,倒像個花癡女會情郎一般,可惜遇上了老子這個負心漢,毒妞兒你就等著變望夫石罷。」狄小石在肚裡大佔便宜,心下卻是暗自生出了些許佩服。

    第二晚仍是風雨交加,狄小石又跑去瞧,但見夏青顏還是等了近一個時辰。

    第三天,雨過天晴,到晚間,天際更掛上了一輪下弦月,以夏青顏表現出來的執著,不用想都會在。狄小石本不欲再去,但到了時間,卻不知怎麼又跑了去看。

    果不其然。夏青顏仍在等,不過這晚她只守候了半個時辰便擬離去。

    狄小石大是奇怪,忍不住從暗處站出來叫住她,問道:「喂,夏小妞你腦袋有毛病麼,怎麼颳風下雨倒比天氣好的時候等得更久?」

    夏青顏對他的窺探並不感到驚訝,淡淡道:「我想天氣狀況不好的時候你可能會遲延,所以就多等一會。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狄小石瞪了她好一刻,揮揮手道:「沒什麼不對。嗯,今天已經晚了,改天再來吧。」

    夏青顏絲毫不動氣,略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轉身行開。

    日哦,這毒妞兒夠酷。狄小石盯著夜色下頗顯寂寥的窈窕背影,心裡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很想上去揭開她的面紗,看看她臉上是不是冷得掛著一層冰霜。叫道:「等等。」

    夏青顏回過身道:「怎麼?」

    狄小石摸著下巴道:「沒怎麼,只是忽然想跟你聊幾句,有沒有興趣?」

    夏青顏考慮了片刻,走回來道:「我不是很有空閒,不能逗留多久。你想談些什麼?」

    狄小石奇道:「你天天在這裡等,還說沒有空,你要辦什麼事?」

    夏青顏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道:「練功。每天在這耽誤了不少時間,自然要補回來。」

    狄小石打了個哈哈,撓頭問:「你平常除了修煉,還幹些什麼?」

    夏青顏簡潔道:「還是修煉。」

    日哦,這毒妞兒難不成是個練功狂人?狄小石幾乎無話可說,琢磨跟她聊天還不如對著一塊石頭一顆樹自言自語。若遇見的是另一個人,狄小石早已掉頭就走,但不知怎地,他卻對這個夏青顏極感興趣,彷彿她身上有著什麼在強烈地吸引著自己,又問道:「既然這樣,你何必又花上這麼多時間來學一門陣術,即使學會了也不見得能派上多大用場,都用來練功不更好麼?」

    即便隔著一層黑紗,亦能清楚看見夏青顏眸子裡閃過一束冰冷的異芒,冷冷地說道:「我自然有用處。」

    她愈是表現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狄小石愈是要死纏不放,嘻嘻笑道:「夏小妞,用不著這麼不近人情嘛,咱們雖然還稱不上朋友,不過終究算是熟人了。有什麼說來聽聽,說不定我聽了就會改變主意,早點把這座『百轉千回陣』傳授給你,免得你白白浪費這麼多的練功時間。」

    這句話頗具效果,夏青顏意有所動,盯著他道:「你會有這麼好心?我開始就想要你的命,以後說不定還會出手,難道你對我不存一點防備?」

    狄小石漫不在乎道:「我自己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考慮考慮罷,我這個提議對你可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於夏青顏而言,實情確是如此。她又緊緊地盯了狄小石許久,始終無法猜測到他在打著什麼主意,忍不住直接問了出來:「十年之期還是你提出來的,本意就是令我知難而退,現在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給我一個理由。」

    狄小石行事向來憑個人喜惡與心情好壞,哪會去管合不合情理?聳聳肩道:「我高興。你相不相信?」

    夏青顏想了想,點頭道:「我相信你。」又補充道:「因為你跟正常人不一樣。」

    跟正常人不一樣,換言就是指他並非正常人士。夏青顏本以為狄小石會發怒翻臉,誰知他卻哈哈大笑起來:「哈,難怪我瞧你挺順眼,原來夏小妞你倒是我的……嗯,半個知己。」

    夏青顏愕然,心想這傢伙果然不大正常。哼道:「告訴你也無妨。我還在襁褓中時,我父母便死於非命,害死他們的是一個修行大派中擅長陣法的高手,我大仇若想得報,當然必須精通此道。別說十年,就是三十年五十年,只要能學到佈陣施法之術,耗費再多的時間我也是在所不惜。」

    原來如此,這毒妞兒的身世倒挺淒慘,而自己欲為素兒尋求公道,要向修為早已臻至元神期的天澤峰高手賀一承報仇,其中的困難決不比夏青顏來得少,兩人也算是同病相憐了。狄小石尋思,搖頭道:「你的陣術基礎太差了,連一些淺顯的轉化手段都不會運用,就算再學會布七八座陣,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想憑這點微末能耐去跟人斗陣法,送死還差不多。」

    對於這一點,夏青顏又何嘗不知?垂首無語,即便瞧不見她的表情,亦可以想像她神色此刻是如何的黯然。過了半響,她略略仰首,望向天穹上那彎清幽的下弦月,冷聲道:「若不能報此血海深仇,我苟活世間又有什麼意義?」

    這毒妞兒比老子還偏激,狄小石又搖了搖頭,心中忽地浮出一個念頭,笑嘻嘻道:「這『百轉千回陣』我暫時是沒打算教的,不過,萬一哪一天心血來潮想教了,你一時三刻又學不會,到時真是頭疼得緊。這樣罷,我先教一點點皮毛東西給你,免得臨時抱佛腳。但是我也有條件,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夏青顏何等冰雪聰明,聞言便知他是要從頭開始系統地傳授自己陣法訣要,不禁又是驚訝,又是錯愕,凝定他道:「什麼條件?」

    狄小石摸著下巴道:「當然是你施毒的法門,我學了保證不再傳給別人,怎麼樣?」

    憑心而論,這樣的要求並不苛刻。夏青顏沉默下來,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顯然內心在作著激烈的掙扎。許久,她才緩緩卻堅決地說道:「毒功是我師門秘技,我絕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外傳他人。」

    狄小石不以為然道:「我說夏妞兒你也太死心眼了,彼此交流技藝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難道就沒一點商量的餘地?」

    夏青顏又沉默了片刻,方道:「使毒的法門我可以教給你,但煉毒之秘無論如何也不行,這是我最大的限度了。」

    狄小石搔頭道:「唉,看你還有那麼一點誠意,我就吃點虧算了,勉勉強強成交吧。」

    於修行者來說,毒功與陣法均是各有所長的秘術,但比較起來,後者比前者在各個方面的功用可就高出不知凡幾,更何況,毒功最重要的就是其獨特的煉製秘方,施放的技巧倒在其次。夏青顏原本不存奢望,見狄小石沒說二話就爽快同意,不由驚喜交集,怔了好一刻,才輕輕道:「謝謝你。」

    兩人意向達成,當下夏青顏就先為狄小石解說了一些毒功使用之技。

    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在此之前,狄小石從沒想到施毒的方式與手法竟然這般千奇百怪匪夷所思,大大地長了一番見識。

    總的來說,施毒都需要媒介,技巧境界的高低可以分為三等。

    最低級的,自然是在食物飲水中,或在兵器物體上預先下毒,使之與受體接觸,方可將毒性於食道、血液中傳入受害者體內。這個級別中,能夠將毒物散佈在空氣裡害人,就算了不起的本事了。

    中級施毒術,便無須再預先布毒,需要的時候見機施放便可,可以通過金、木、水、火、土等各種物質和途徑傳送。狄小石上次中了夏青顏的暗算,差點兒吃上一個大虧,那傳毒之媒便是土壤。

    而施毒的頂級手法,當真可謂是殺人於無形,中毒者根本就無法察覺到自身是如何受害的。比如說,一陣微風,任何物體的陰影,鏡子所反射的光芒,都可以加以利用傳出劇毒,其中的可怕可怖之處,實在是令人難以想像。

    狄小石聽得咋舌難下,嘖嘖讚歎道:「奶奶的,玩毒玩到這份上,鬼見了都得發愁。」

    夏青顏輕描淡寫道:「其實這並不算是施毒術的最高境界。據我師門秘籍記載,能通過月色、日光、各種聲音,甚至一個眼神,於千里之外,隨時隨地致人於死地,這才是施毒之術的終極神通。」

    日哦,這未免也太誇張了,狄小石瞠目道:「真的假的?」

    夏青顏幽幽道:「我師門的祖師爺天縱奇才,便曾練成了以月為媒的無上神通,所至之處人皆凜然懾服,可惜他修成大道之後,本門就再無人能夠達到這個境界。而且,由於本門毒功過於厲害,修行界各派十分忌憚,祖師爺一飛昇天界,他們便聯合起來,採取種種卑鄙手段,無所不為其用地打壓剿滅,導致本門從此……」

    說到這裡,她忽然警覺,岔開話題道:「施毒手法在於正確驅使真元力,我這就傳你役氣的心法口訣罷。」

    所謂術有專精,各門技藝均有其獨到之處。天工老祖儘管深諳陣法,更有一身製器奇術,但在真元力的運用方面卻無特異訣竅,運轉時精微處的靈活變化頗不及夏青顏所授的法訣。

    狄小石依法試著運行一遍體內的混元力,立時發覺了出來,心下不由有些欣喜,尋思道:「誰說好人沒好報,偶爾做上一兩次,也還是大有好處的嘛。」

    夏青顏的師門名為萬毒宗,兩千年前在太沌神洲上可謂是毒名遠播,人人聞而色變。其門人因而恃技生驕,得罪了無數修行界中人,最終犯了眾怒,各派聯手上門尋仇,一場大戰下來,萬毒宗死傷慘重,幾被滅門,自此一蹶不振日漸凋零。到如今,只能龜縮於人煙罕至的深山老林中苟延殘喘,勉強維持一柱香火不斷而已。

    萬毒宗煉製毒物的秘技天下無出其右者,這施毒的法門亦無比獨特,足可稱之為一門絕技。只是自祖師爺飛昇後,門中弟子鮮有人能練至施毒術的高級階段,久而久之,萬毒宗對這門輔技心法便不是如何的著緊,守住安身保命的製毒秘方不失就可,是以狄小石才有機會修習到這門心法。

    夏青顏道:「這役氣訣可驅使真元力隨心所欲,相傳是天界中仙佛修煉身外化身大神通的前段心法,也不知是真是假。」

    催動混元力運行兩遍之後,狄小石摸索到其中竅門所在,越發覺得其妙用無窮。屈指彈了一道無形氣勁出去,意念所至,這道指風在中途一分為二,只聽得「嗤嗤」兩聲,十數米開外的一根小樹枝應聲斷為三截。狄小石喜道:「哈,這下不怕跟楚大俠那傢伙拼法寶了,過幾天就再去找他比劃比劃,看他還在大爺面前怎麼神氣?」

    他意氣風發,舉手投足間接連又踢彈出數道氣勁,直擊得林中枝葉橫飛四射,得意之際忽有所悟,琢磨:「其實毒和真元力都算是能量的一種,只是表現形式不同罷了,如果真能把這役氣訣修煉到最高境界,的確可以殺人於千里之外……以後老子練成了,要是看誰不爽,豈不是一瞪眼就能戳他個大窟窿?哈,哈哈,哈哈哈。」

    樂不可支地作了好一陣白日夢,狄小石這才對夏青顏道:「夏小妞,這個法子挺好使,我也算沾了你一點光,就額外教你個聚靈陣,好把平時耽擱的工夫補回來。」

    聚靈陣,能使得修煉時事半功倍,對修行者的重要與寶貴自是不言而喻,非師徒或至親絕不會有人平白傳授給他人。夏青顏萬萬沒有想到狄小石首先竟會將這門陣法教給自己,心中的驚喜與震撼難以言表,呆了一呆,才又低不可聞地吐出一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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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救難(上)

    光陰如水,飛快流逝,轉眼便至初夏。

    事實上,因為時間關係,天工老祖當初也只是粗略指點了一下狄小石,在傳授夏青顏的過程中,狄小石其實也等於在系統地學習修煉,自身獲益更多。

    陣術按照作用來劃分,主要可分為隱藏、迷惑、隔絕、收取、吸聚、加強、散發等等單一的功用,在這些基礎上加以組合,便可布出防禦、攻擊、禁錮、幻化等複合型陣法。

    除了聚靈陣之外,狄小石並沒再傳夏青顏其它陣術,只把那些基礎知識教給她,再將整個小樹林佈置成一個比較複雜的五行陰陽陣。一來留給夏青顏自行學習體會,二來阻止外人進入,得以有一個清靜的修煉場所。

    前段時日,也有些農夫樵子無意間闖入,都被困於陣內,通常一滯留便是一整日,直至狄小石撤去陣勢禁制後方能脫困。如此三番五次下來,遠近百姓心生畏懼,都說這是一片迷魂林,其間定有邪物作祟,從此無人再敢進林。

    狄夏兩人沉浸在博大精深的陣法天地中,各自潛心鑽研修煉,不知不覺間,東邊天際透出一抹淡淡的魚肚白,已是黎明時分。

    狄小石伸了一個懶腰,也不向夏青顏招呼,就待返家,林外忽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雜亂聲響。有一個男子極力壓抑著嗓門道:「天就要亮了,大家進樹林裡歇息吧,等天黑後再繼續趕路。」

    狄小石側耳聽去,發覺外面共有十餘人,個個腳步沉重拖滯,很可能是經過了一番長途跋涉,都默不作聲地相繼入林,行動很有些鬼鬼祟祟。

    夏青顏亦被驚動,與狄小石對視一眼,均不由好奇心起,潛過去看是些什麼人。

    來的這群人男女老少兼而有之,彼此扶攜,人人風塵僕僕,衣衫頗是襤褸,望去就跟叫花子差不多。而且氣色極為疲倦,神情惶惶,卻似是一群流離失所的逃荒者。

    大楚這幾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並沒哪兒發生旱澇災情,狄小石正奇怪這些人的來路,夏青顏在旁低聲道:「他們應該是從烏方國逃過來的難民。」

    狄小石這才恍然。烏方國內戰已然打了好幾個月,全境烽火連天血流成河,國民飽受戰禍摧殘,實在不堪忍受,只得紛紛逃離家園故土,去往周邊國家避禍。不過為了避免國事糾紛,沒有哪一個國家願意接收這些逃難者,全都派兵封鎖交通要道,設立關卡進行攔阻。

    大楚與烏方國接壤,且極為富裕強盛,自然是難民們的首選,潮水一般湧來。雖然絕大部分都被攔截在兩國邊界線上,但亦有少數成功越境,這些人顯然就屬於幸運者之列。

    林中光線昏暗,地形難辯,這一行人小心翼翼行來,其中有一人忽地被一根籐蔓絆倒,不自禁地驚叫了一聲,在靜寂的林子裡聽來分外刺耳。眾人聞聲變色,連忙停下來,驚慌地四下張望,過得好一刻,見四周並無異樣,才各各透出一口大氣,神情倉惶便有如一群驚弓之鳥。

    跌跤的是一個少年,這時戰戰兢兢爬起身,一名身材微胖的男子氣怒地揚手,欲給他一巴掌,卻又怕鬧出更大動靜,悻然垂臂呵斥道:「靖夫你太不經事,這兒離城鎮不遠,我們千辛萬苦歷盡艱險才逃到此處,萬一讓人發現,報知大楚官府,勢必要全部遣返回去,大家豈非全給你這個小畜生連累了?」聽他口音,卻是先前那發話的男子。

    那少年亦極是惶恐自責,小聲應道:「是,孩兒知錯,請爹爹責罰。」

    這男子餘怒未息,又沉聲痛罵,少年也不敢抗辯,只是低頭受責。

    他們身後一位花信年華的婦人這時出聲勸道:「陸先生,整日跋山涉水,大家都十分辛苦疲勞,令郎失足並非有意,陸先生就別太苛責了。」

    這年青婦人容貌秀麗端莊,雖然一路晝伏夜行顛沛奔波,卻仍保持著相當整潔的外表,儀態不失嫻雅,陸先生對她似是相當的尊重,聞言便不再作聲。眾人前行到樹林中央,也就是狄小石與夏青顏平時碰面的一小塊空坪上,四處隨地坐下,各自從包裹裡取出乾糧,就著清水狼吞虎嚥起來。

    此際天色漸亮,東方天空上已是佈滿了粉紅色的朝霞。狄小石瞧這些人的確是逃亡過來的烏方國平民百姓,心中暗忖這都是些可憐人,不妨讓他們在這裡停留一天恢復體力,晚上自己早點來解除陣法,放他們繼續逃難就是了。

    知會了夏青顏一聲,狄小石剛要離去,眾人當中,有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像吃得太急被食物嗆到,突然狂咳起來。照料這小女孩的正是那秀麗婦人,趕緊去拍她的後背,幫她順氣。

    這小女孩卻咳得越來越厲害,怎麼也止不住,陡然間嘔出一口血痰,軟軟癱倒在地上,劇烈的咳嗽聲這才止下。

    這婦人驚得面白如紙,再顧不得許多,抱起她叫道:「琴兒你怎麼了?不要嚇我啊。」

    小女孩的臉色臘黃,頰上又隱泛青白之色,渾身軟得就若一灘泥,連脖子也無法撐起,弱不可聞地說道:「芸姨,我覺得好累,好累,心口好像火燒一樣難受,沒有一點力氣。」

    這婦人芸姨探手在小女孩額上一摸,只覺熱得燙手,登時一驚。小女孩又呻吟著道:「芸姨,我歇一歇就會好的,你別丟下我,帶我去找爹爹和媽媽,好不好?」

    芸姨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掉落在小女孩的脖中,她慌忙拭去,強笑著安慰道:「琴兒你別怕,姨娘不會拋下你不管,你先好好睡一覺吧。」

    小女孩勉強露出一個笑臉,緩緩翕上眼簾,也不知究竟是熟睡了過去,還是陷入了昏迷。同行者中,那陸先生父子和另一名面目清的老者見狀,忙起身過來探望。

    這老者在眾人中年歲最大,已至六旬,但步履穩健紅光滿面,反倒比其他人更為精神。他似乎具有醫術,掀起小女孩的眼皮看了一看,神色登時凝重起來,又伸出兩指搭到她的腕上,閉目把脈。

    夏青顏凝目望去,修行者目力之敏銳超出常人無數倍,縱然相距較遠,亦可輕易瞧見那小女孩的情狀,忽然說道:「這女孩子危險了,這些人也可能不妙。」

    狄小石訝道:「怎麼?」

    夏青顏道:「這女孩子面色乍赤乍白,乍青乍黃,唇角生有焦瘡,劇咳咯血又伴有高燒,症狀分明就是急性血癘,不出三天必定夭折。而且這血癘屬熱毒之邪,其性疾速,病勢險惡變化多端,傳染性極強,與她近距離接觸便會沾上癘氣,染者就算身體非常強健,撐得數月也會發作身亡。」

    狄小石聽得一驚一乍,讚道:「你一眼就能看出小女孩得了怪病,還知道這麼多名堂,倒比神醫還厲害三分。」

    「凡塵中的庸俗大夫郎中也敢稱神?」

    夏青顏冷冷一曬,道:「天地間不論任何病菌與癘疫瘴氣,原本就是毒素,我若是連這個也看不出,修行了這麼多年的毒功豈不枉費?」

    狄小石醒悟道:「原來是這樣,那你能不能治好這女孩?」

    夏青顏冷哼一聲側過頭去,卻不予搭理。狄小石腦筋轉了一轉才明白過來,擅使毒者自然亦擅解毒,這還用得著問麼?撓頭道:「夏小妞你也太小心眼了,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可不是有意小看你。」

    夏青顏這才回眸道:「你是想讓我去救那女孩子麼?」

    狄小石點點頭道:「這小女孩挺慘的,既然碰上了,你就順便救她一救罷。」

    修行者在世俗中人面前,自然而然地有著高高在上的優越感,素來不屑折節下交,這已經是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夏青顏沒想到狄小石會這麼愛管閒事,熱心救助一個非親非故的普通小女孩,訝異地瞥他一眼,道:「如果只是救命,你也能辦到,何須我出手?」

    狄小石奇道:「我又不會治病療傷,怎麼救?」

    夏青顏搖了搖頭,解釋道:「役氣訣可以施毒,當然也可以拔毒。不過若想治理好那女孩子受損的心肺,卻另需服用對症藥物。」

    狄小石恍然大悟,嘿嘿自嘲道:「奶奶的,別人是不學無術,老子學了也無術。」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5:55

第五章 救難(中)

    說話間,林間那老者已替小女孩把完脈,神情越來越沉重,再捏開小女孩的牙關,瞇眼仔細觀察她的舌苔。良久,鬆手頹然道:「彭夫人,琴兒她恐怕、恐怕是得了癆疾。」

    狄小石絲毫不懂醫術,聞言驚奇道:「夏小妞,他說的怎麼跟你說的不一樣?」

    聽得那叫琴兒的小女孩患的是癆疾,眾人駭然色變,紛紛往邊上移去,生恐稍遲便會給病魔附上身來。探視琴兒的陸先生亦不由退後少許,驚道:「遲大夫,你確定是癆疾?」

    那少年對琴兒甚是關切,卻俯下了身,想去摸她的額頭,被陸先生一把扯住,聲色俱厲道:「你要幹什麼?這種惡疾豈能輕易沾染?」

    少年性格相當的懦弱,嘴唇嚅動了幾下,最終也沒敢出聲,無奈而歉疚地望了望芸姨,低頭退開。

    遲大夫微微皺起了眉,道:「陸先生也無須過度擔心,這癆疾雖是險惡,但只要不與病者共食共飲,不沾其唾沫血液,就可保得自身無虞。」他站起身來,又歎道:「彭夫人,我們可能無恙,但你只怕……唉。」長長地歎息一聲,搖頭不說,言下之意已是再明顯不過。

    陸先生望向面容慘白的芸姨,心中惋惜不已。這彭芸本是琴兒父親的小妾,逃亡途中為躲避追兵,琴兒父母不幸雙雙墜崖罹難,彭芸怕琴兒受不住這個打擊,便騙她說大家只是走散了而已,以女流羸弱之軀,硬是將她從烏方國帶到大楚。這迢迢千里所遇的艱難與苦楚自不必說了,眼見成功在即,偏偏又遭此滅頂之災,際遇之悲慘實在令人扼腕。

    琴兒並非彭芸所生,在大難中人人自顧不暇,她就算棄之而去也無可厚非,這樣的高尚品格讓同行者無不心生敬重,其中陸先生更多出了幾分傾慕。他喪妻已久,而彭芸亦成孀婦,一路逃來時兩人關係逐漸親近,只等脫離險境找到安身之所後,兩個殘破家庭合而為一便屬天經地義。但彭芸既然患上如此惡疾,這個美好願望自是泡了湯。

    天色大亮,一輪紅日躍上東山,將無數條金黃光芒射入林中。

    一道初升朝陽透過樹木枝葉,正打在彭芸的面上,她卻是恍若不見,眼中看不出絲毫暖意生氣,彷彿一具無知無覺的泥偶。許久,許久,她才緩緩抬起頭來,道:「謝謝大家這一路上對琴兒和妾身的照顧,妾身命該如此,不祥之身不敢再牽累大家,大家都請自便吧,我們娘兒倆在此安候天命就是了。」

    見她要在這裡等死,陸先生遲疑不決地瞧向遲大夫,後者卻只是搖頭噓唏。

    邊上的眾人交頭接耳商議了一陣,紛紛收拾行裝。有一人出來道:「彭夫人,實在是抱歉,我們,我們……唉,說再多也是枉然,希望彭夫人與琴兒小姐吉人天相,能夠逢凶化吉得脫苦難。」說完就招呼陸家父子與遲大夫離開,生恐不慎染病,竟是不願再跟她們在這片林子裡多呆片刻時分。

    遲大夫歎息著行了兩步,突然又停了下來,慨然道:「我遲浩身為醫師,救死扶傷乃是本分,若是見死不救,豈非玷污了懸壺濟世這四個字……彭夫人,琴兒雖是病情嚴重極難救治,但你未必有多少病邪入體,只需對症下藥悉心療養,不見得就當真只有束手待斃。我一介老朽,餘日已是不多,還有什麼好顧惜的?就留下來陪你母女走完這一程罷。」

    這遲浩是烏方國一個頗有名氣的草藥郎中,常年在野外採藥,熟知各地山川地勢,這些人就是在他的帶領下方能避開兵荒馬亂的戰場,越過封鎖線及重重關卡逃入大楚境內。

    彭芸呆滯的眼神略泛出些光彩,但轉又黯淡下去,搖首淒然道:「遲大夫,您的大仁大義妾身銘刻在心,但人力又豈能回天?您還是請去吧,不要為我這個薄命女子費心了。」

    遲浩卻不再說,自顧將自己的行李拿了過來。彭芸抱緊懷中的琴兒,哽咽無語,眸裡一串串晶瑩的淚珠簌簌滾落在地。

    陸先生望一眼慌慌張張啟程的眾人,又望一眼遲浩與彭芸琴兒,大感躊躇,拿不定主意是走還是留。他兒子陸靖夫鼓起勇氣道:「爹,大家一路同甘共苦才能逃到這裡,彭夫人不幸連遭厄難,我們如果棄之不顧,日後便不惹人恥笑,問心也是有愧。」他愈說愈是激動,朗朗道:「聖賢有雲,危難之時見真情,男子漢大丈夫當有所為,有所不為……」

    陸先生掛不住面子,一迭聲喝斥道:「你一個黃毛小子,也妄稱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別以為自己考中個秀才就有多了不起,在你老子面前講什麼大道理擺什麼臭譜?要知道你老子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長,講過的書比你念過的書還多,胸中才華足可治國安邦經天緯地,只是生不逢時才明珠蒙塵而已……哼,留下便留下好了,不要再廢話。」

    話一說出,他忍不住便感一陣懊悔,心道糟糕,自己怎地一時衝動自尋麻煩?但再想反口,卻又無論如何也拉不下這張老臉,暗惱兒子不知凶險不曉厲害,狠狠在肚裡將之罵了個狗血淋頭。

    陸靖夫見父親應允,登時喜色滿面,唯唯諾諾道:「是,爹爹的學問之淵博自是非孩兒可比,爹爹教訓的是。」

    陸先生哼了一聲,悻悻然扭過頭去,正巧碰上彭芸投來的感激與欣慰的眼神,其中頗含脈脈情意,似是在傾訴心意:「你很好,我沒有看錯人,你果然是一個俠肝義膽、有情有義能擔當的好男人。」立時飄飄然地豪氣頓生,哪還顧得上去計算什麼凶險厲害?拍著胸脯衝口便道:「彭夫人你放寬心,只要我陸有德還有半口氣在,就決計不會扔下你們母女,以後任何艱難困苦,都由我陸有德一肩力扛,大家從此同甘共苦生死不棄。」

    這番擲地有聲的鏗鏘話語說將出來,彭芸的戀慕、陸靖夫的仰崇、遲浩的敬重自不待言,旁邊亦有人大聲嚷道:「好,老兄有男人氣魄,是個好漢子。」

    陸有德胸膛挺得老高,頗為矜持地擺擺手道:「這算得了什麼?吾輩男兒本色罷了……」忽地發覺只聞說話者人聲,卻不見人影,而且聲音從未聽過,不禁嚇得當即縮口,駭然四顧道:「誰?」

    狄小石與夏青顏閃現出身形,悄無聲息有若鬼魅,陸有德出其不意,不由嚇得大叫了一聲,驚恐道:「你們、你們是鬼是妖?」

    狄小石童心忽起,板著臉道:「非鬼非妖,半鬼半妖,你猜猜是什麼?」

    陸有德定睛瞧清是一個年輕人和一名蒙著面的女子,懼意立去,抱怨道:「人嚇人也會嚇死人的,你們開玩笑也要分個場合好不好……」正要數落一頓,驀然又想起自己等人眼下的處境,忙又道:「兩位,我們是行路之人,因為錯過了宿頭,才不得已在這裡歇息一晚,現在天亮了,我們還要趕路,少陪少陪。」趕緊叫大家起身,便待就此溜之乎也。

    狄小石也不阻止,只嘻嘻笑道:「好漢子老兄,前面每條路都通往鬼門關,你就算一心想送死,也得走慢點才好啊。」

    陸有德又嚇了一跳,驚怒道:「你、你胡說什麼?年青人說話真是不修口德……算了,我也不跟你計較。」瞪了狄小石兩眼,幫彭芸背起琴兒匆忙就走。

    他們進林只用了約一刻的工夫,但這時行出兩三刻時間,卻仍是在雜樹亂草中打轉,連林沿都沒能望見在哪。遲浩行遍千山萬水,野外經驗豐富至極,大覺不妥,停下來沉聲道:「大家且慢,這地方不對勁。」

    陸有德東張西望道:「我看這兒也有點詭異。遲大夫,我們是不是迷了路?」

    遲浩搖頭不答,取出一把小刀,在身邊的一棵樹上刻了一道深痕,囑咐道:「大家跟著我慢慢走。」

    之後每走數米,遲浩就在沿途樹桿留下標記,行得小半個時辰,他突然又停了下來,臉色難看,道:「我們出不去了,只有往回走看怎麼樣。」

    他面前一株樹上刻痕赫然,很顯然,他們剛才兜了一個大圈子。陸有德驚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遇上了鬼打牆?哎喲,不妙,剛才那兩個人莫非當真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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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救難(下)

    看著陸有德等人狼狽不堪地折轉回來,狄小石嘿嘿笑道:「好漢子老兄,你這可不就到鬼門關來了麼?」

    狄小石撇了撇嘴,道:「嘿嘿,你還以為我想把你們怎麼樣麼?那位遲大夫,你的醫術好像挺不錯,只是粗心了一點,再去瞧瞧那小女孩的舌根罷。」

    陸有德嚇得面無血色,顫聲道:「遲大夫,這、這話從何說起?」

    遲浩沉痛地說道:「琴兒舌根生出數點血痕,並非癆疾,而是猶為厲害千百倍的血癘之症,這血癘觸者立染,最多過上三五月,便是我們的大限之期,絕無倖免之理。」

    大家均呆若木雞。彭芸無比悲憤地泣道:「妾身死不足惜,卻將各位大仁大義的好心人也牽累進來……蒼天,你為何如此不公?」

    陸有德突然間福至心靈,伏地叩頭如搗蒜,叫道:「大仙,求求大仙搭救我們,小人日後必設長生堂,日夜敬奉香火貢品感謝大仙的恩德。」

    狄小石皺眉道:「我又不是妖精,不要一口一個大仙地叫成不成?」

    陸有德道:「是,是,是,請公子爺大發慈悲救救我們。」

    就在這個時候,先前離開的那些難民也轉回到這塊空坪中,人人疑懼滿面,再看見這副場面,都停在遠處,不敢上前來探詢。

    狄小石對這些人臨難拋棄同伴的行為很不感冒,喝道:「你們過來,要不然大爺我叫官兵來把你們通通捉回烏方國去。」

    被他一口叫破行藏,那些人頓時驚慌失措,以為是陸有德幾人洩露了口風,盡皆怨恨地瞪視著他們。又竊竊私語了一番,才萬般無奈走過來,推舉出一人,捧了一把金銀細軟可憐巴巴地討饒道:「這位大爺,我等因兵災逃亡到貴國來,實是苦命之人,這是我等所湊的一些薄酬,祈望大爺開恩高抬貴手放我等自行離去。」

    狄小石啼笑皆非,一瞪眼,怒道:「奶奶的,大爺要你們的錢干鳥?把老子當成剪徑的毛賊麼?」

    那人惶恐之極,忙道:「小的不敢,不敢。這只是我等心甘情願奉上的一點小意思,請大爺賞臉收下,給小的們一條活路。」言辭悲切,若是狄小石不收,少不得就會放聲大哭跪拜叩求。

    日哦,有人哭著喊著給老子送錢,倒是大姑娘上橋--第一遭。狄小石嘀咕,心念一動,暗想把這些錢留給那小女孩也好,不要白不要。哼道:「放下好了。」

    這人大喜,放下金銀正待轉身急急離去,忽聞狄小石又喝道:「你們都站成一排,讓大爺檢查一下。」

    眾人大驚失色,以為狄小石貪念難滿,紛紛哀懇道:「大爺行行好,小的們一路逃難,身上已經沒有多少余財……」

    狄小石懶得再跟這些傢伙囉嗦,上前在每人身上都拍了一巴掌,以役氣訣吸出他們所中的癘氣,這才道:「你們可以滾蛋了。」

    眾人雖然莫名其妙,但聽說可以走了,均是喜出望外,一窩蜂向林外跑去,只是跑出不遠就又停了下來。那討饒的人大著膽子回身道:「大爺,這林子有古怪,小的們怎麼也走不出去,大爺是本地人,還請大爺指點迷津。」

    狄小石眼珠子轉了一轉,笑嘻嘻道:「嗯,這個嘛,沒問題。這片林子是本地有名的迷魂林,其實你們只要閉上眼,就自然能走出去了,不過千萬要記住,如果半路上睜開眼,那就一輩子也別想離開了。」

    這些人深信不疑,千恩萬謝地去了。眾人中有一人心思謹慎,提議道:「林中雜草籐蔓甚多,我們閉著眼這麼走,萬一不小心跌倒,驚嚇之下說不定就會張眼,豈不會被困死在這裡?何不用布條將眼蒙上,那就萬無一失了。」

    眾人深以為然,好生讚了這廝一番,當下各自扯下襟帶,牢牢將雙眼縛住,深一腳淺一腳摸索行出。儘管林木並不十分茂密,但這一路磕磕碰碰卻也是在所難免,基本上每個人都摔了好幾跤。好不容易出得林來,解下縛帶一瞧,個個腦袋腫如豬頭,不乏鼻血長流、門牙磕斷者。

    這邊廂,狄小石亦將陸有德幾人的癘氣化解掉,琴兒癘氣熱毒深入肺腑,受害非淺,身體功能的損傷他卻沒辦法救治,只有請夏青顏解決。

    夏青顏取出一粒香氣撲鼻的金黃色藥丸,讓彭芸給琴兒服下之後,不多時,一直昏睡的琴兒便悠悠醒轉,呻吟道:「好渴,我口好渴。」

    彭芸喜極而泣,陸靖夫連忙拿過水囊來,琴兒喝下幾口,又自沉沉睡去,面色恢復正常,鼻息沉穩,顯已全然無礙。

    藥效如此神奇的丹丸遲浩見所未見,震訝道:「敢問姑娘,這是何種靈丹妙藥,竟然這般立竿見影?」

    夏青顏淡然道:「算不得什麼靈丹,只是能夠解毒兼益氣的金蟾丸罷了。」

    遲浩陡地又是一震,失聲道:「是傳說中的百毒之王金線蟾蜍所煉製的金蟾丸?姑娘既有這等仙丹,定是神仙中人,怪不得,怪不得……公子與姑娘救命之恩,老朽永世難忘。」說著便躬身下拜。

    對這位以身蹈險捨己為人的老者,狄小石心存幾分敬意,忙扶住他道:「老爺子,你是想害我麼?」

    遲浩愕然道:「老朽豈有此意,公子此話怎講?」

    狄小石苦著臉道:「你老人家一把年紀了,要是向我這個後生小子行大禮,難道還不是想折我的壽嗎?」

    遲浩一怔,隨即豁達地笑道:「不錯,我這一把年紀了,還拘泥於一些俗禮,對世情反倒不如你這小伙子看得透徹。」

    一旁的陸有德驚憂悲喜大起大落,心神這時才完全定下,「撲通」一聲又跪倒在地,誠懇道:「大仙,不,公子爺,小人和犬子的性命是公子爺所救,此恩此德,小人難以為報,甘願聽任公子爺差遣,就算做牛做馬也是無怨。」

    陸靖夫復又隨父跪下,彭芸亦趕緊放下懷中的琴兒,感激叩謝。

    暈哦,老子這不是救下了幾隻叩頭蟲麼?狄小石虛手一抬,混元力分為三道,分別將他們憑空托起。陸有德驚叫道:「公子爺好厲害的神通,小人真是佩服得五體」

    狄小石的役氣訣還不是十分得心應手,正感得意之際心神微分,一股力道沒能控制好,陸有德當即跌了個嘴啃泥,痛叫道:「投地唉喲喲」當真扎扎實實地來了個五體投地,眾人無不相顧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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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傻爺使計(上)

    「話說這天下大勢,變化無常,分合無定,烏方國今日叔侄鬩牆之亂,那是早有前因的。至於是什麼原因,各位看官,且聽我陸有德慢慢道來」

    慕容氏族在灞水州地方上的人脈盤根錯節,辦這種小事自是不費吹灰之力。沒用三天,就把各人的戶籍落到臥牛鎮邊上一個小山村,所需的書證文牘一應俱全,連祖上三代都有據可考。

    對狄小石的這種行為,夏青顏頗感不理解。就算在修行界,如果彼此之間不存在密切的交情或利害關係,修行者也決不會為他人平白勞心勞力,何況幫助的對象還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根本沒有任何的利益可圖。

    自此,遲浩等人就在臥牛鎮安下身來,國亂家破,眾人也斷了回鄉的念頭,以一家人的身份,在距狄家不遠的地段購置下一套院落居住。各人從烏方國變賣家當逃亡出來,身上原本都帶有不少錢財,狄小石亦將他們同伴留下的金銀贈給他們,短時間內衣食無虞。但坐吃山空,眾人自然不能整日無所事事,於是遲浩每天去荒郊山野採藥,準備重操舊業開業行醫。

    彭芸自是在家中操持家務,照顧琴兒。陸靖夫則潛心溫讀功課,擬以白丁之身,在大楚科考博取功名。而陸有德之前是一個說書人,便在一間茶樓裡幹上了老本行。大家拋卻往事傷痛,全心全意維護經營這個來之不易的新家,開始嶄新的生活。

    狄小石閒餘,也來聽陸有德講了一段書,卻發現這廝的口才極佳,即使故事本身的橋段頗為平淡老套,但他繪聲繪色地說來,卻也十分引人入勝。

    狄小石從信息爆炸的時代穿越而來,對才子佳人此類老掉牙的風流韻事膩煩得緊,琢磨這傢伙這樣浪費口水未免可惜,就讓他把烏方國如今的戰事,再結合親身經歷編成故事講述出來。

    陸有德採納了這個意見,只說了幾天書,聽者就每日愈增,茶樓的生意大好。喜得老闆天天笑得合不攏嘴,親自端茶倒水,身前身後噓寒問暖,將陸有德當親爹一樣伺候著。

    這天一早,狄小石晃蕩到官學裡,準備露個頭後就又去茶樓裡消磨下時間。不防甄胤把所有生員學子都聚攏起來,說他就任臥牛鎮學政後對各人的學業狀況不甚瞭解關心,有失本職,讓大家各作一篇策論上交,以供先生們閱視後加以輔導。

    甄胤到任一直沒有任何針對狄小石的舉措,狄小石也不是很在意,反正規定的時間有三天,足夠到灞水城去找槍手代勞。

    從官學出來,狄小石溜躂到茶樓坐下,泡了壺熱茶正悠閒地聽陸有德說書,一個弱冠少年突然急沖沖跑來,嚷道:「狄世兄,原來你果真在此,叫小弟我好找。」

    狄小石抬眼一瞧,來人卻是對自己「才華」極為佩服的許承翰。他們兩人年齡相近,平時在官學中關係也頗為親近,狄小石笑著招手道:「許老弟天天鑽在書裡做書蟲,今天怎麼捨得出來放風了?來,坐下來喝幾口茶聽聽故事。」

    許承翰卻一臉氣憤,忿忿然道:「狄世兄你還有閒心聽說書?你知不知道,有人在背後想著算計你,還要往你身上潑污水?我萬萬沒有想到,那個主謀者竟然會是他。」

    一聽到有人要算計自己,狄小石腦子一轉,馬上問道:「是咱們的甄大學政罷?」

    許承翰錯愕不已,驚疑道:「狄世兄已經知悉了此事,還是能未卜先知?」

    狄小石滿不在乎地哼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那些王八蛋想對付老子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老弟別急,這兒人多嘈雜,咱們出去慢慢說。」扯著他從茶樓出來回到狄家西院。

    龐家悔婚,拒狄攀徐趨炎附勢之事早非什麼秘密,許承翰雖也知情,仍是不能釋懷,不齒道:「龐家是重利輕義的淺薄庸商,一女配二夫,這等寡廉鮮恥的行徑我許承翰也懶得去評說。但徐家之主身為一州刺史,萬民領率,卻也罔顧禮儀毫無廉恥,難道就不怕惹天下人恥笑嗎?」又怒沖沖道:「這些都罷了,這徐家意欲對狄世兄不利,竟指使學政暗使卑鄙伎倆,將堂堂學府當成了謀逞私慾的鬼域之所,當真令人忍無可忍。」

    見他義憤填膺氣得滿臉通紅,狄小石暗覺好笑,心道皇帝不急太監急,這傢伙倒是個憤青,笑嘻嘻道:「多謝老弟仗義執言,他們到底要怎樣對付我,老弟先說出來聽下。」

    許承翰得知這個消息卻是偶然,他今天在學院庭園裡一個清靜角落,考慮該如何著手策論,無意之中聽見有兩個人鬼鬼祟祟躲在一邊交談,一人便是學政甄胤,至於另外一人卻不知是誰。

    甄胤與那人談話的內容大概是說狄小石上次所交的文章是假手他人所作,徐刺史之子徐軒瑞已經查實無疑,而且其中有一個代筆之人願意出面指證。只是沒有真憑實據在手,所以甄胤才會佈置下策論作業,推測狄小石定會再去找人幫忙,到時那代筆之人先行謄抄出一份,如此一來證據確鑿,即使舌燦蓮花亦是無可抵賴,便可呈送公堂名正言順地開革掉狄小石的功名。

    許承翰憤憤不平道:「狄世兄才情蓋世,豈會行此欺世盜名的勾當?這等無知小人之心,也當真令人可笑可恨。」

    徐軒瑞那小子也算有點小能耐,竟能追查到這上面來,老子又該怎麼應付?狄小石大感頭疼,發狠尋思:「奶奶的,這些龜兒子玩陰的防不勝防,老子躲得過初一避不開十五,乾脆撕破了臉皮來硬的。」

    回心又想:「現在還沒到這個地步,還是先看看再說。」忽又閃過一個念頭,道:「老弟,你這麼相信我,我要是再瞞你就是對不住老弟你了。說實話,上次的那篇文章的確是我請人代寫的。」

    許承翰一雙眼陡然瞪得老大,彷彿見到傾心苦戀的女神突然間搖身一變為人盡可夫的蕩婦淫娃,結結巴巴道:「狄世兄,你、你怎麼能夠這樣做?豈不是有失讀書之人的、的……」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嘿嘿,我狄小石生病之後就不是什麼讀書人了,而是貨真價實的大草包一個。」

    狄小石嘿嘿笑道:「老弟,咱們相處有好一段日子了,也清楚你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好男兒,把你當自己人才告訴你這個。如果你覺得我不值得結交,就請起身,去告我一狀也沒關係,一定有大大的好處。」

    許承翰下意識憤然道:「狄世兄胸襟如此坦蕩,我許承翰又豈是卑鄙無恥的賣友求榮之輩?」又極是失望地道:「狄世兄,你所作的那兩首詩,難道也是假手他人?」

    狄小石老臉紅也不紅,捏著下巴道:「呃,這個詩嘛,那倒不是,而是我腦子裡靈光一閃,也不知怎麼就做了出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6:19

第六章 傻爺使計(下)

    許承翰神色立即振奮了許多,道:「這般說來,狄世兄原來全是被病患所誤,唉,奇才既屬天縱,時運乖蹇卻又何以至斯?當真是令人痛心。」扼腕長歎不已。

    狄小石忍著笑,陪他長吁短歎了好幾聲,沉痛道:「老弟,過去的這些事就不消再提了。我跟龐家那小妞打了一個賭,想要討回公道,揚眉吐氣一雪前恥,那就非得考取進士不可。現在姓徐的王八蛋父子指使『真陰險』在背後揪老子小辮子,我是應付不過去了,老弟能不能幫我想個辦法?」

    許承翰皺眉道:「這爾虞我詐之事,小弟也並不擅長,又如何為狄世兄排憂解難?倘若只是,只是……」他稍稍猶豫,才下定了決心道:「堂堂一州父母官與為人師表的學政為一已私心都如此不擇手段,我許承翰又何妨曲中求直?狄世兄,為你一舉解決後顧之憂的本事我是沒有,但也斷不能眼見小人得逞,狄世兄這篇策論便交由小弟代勞吧。」

    狄小石喜道:「老弟願意幫忙,那當然是再好不過了。」

    許承翰卻又皺眉道:「狄世兄先別高興得太早,你上次所交的那篇策論小弟也曾過目,堪稱近年來難得一見的典範之文。小弟才學淺薄文筆疏漏,想要達到那等境界是難上加難,若是前後水準失之太差,恐怕也會惹人非議,為求穩妥,還需找人一同擬文才好。」

    「奶奶的,早知道還會出現這種破事,老子就交待那幫子槍手少花點心思好了,『真陰險』一定把官學裡的生員們盯得死死的,這下又到哪去找合適的人選?」

    狄小石覺得很有道理,大是懊惱,一時犯了難,使勁撓著頭在房裡轉圈子,忽然想起一個人,一拍巴掌道:「有了,老弟,跟我走。」

    狄小石想起的人卻是前段時間所救的陸靖夫,他年紀不大,就能在烏方國考上秀才,想必才華多少有那麼一升半鬥,正好救急。

    恩公前來求救,正愁難以報答的陸靖夫自然是毫無二話,許承翰有些不放心,先旁敲側擊地探測對方虛實。兩人之乎者也地掉了幾輪書袋子,許承翰竟發現陸靖夫的學識絕不在自己之下,不禁大是驚詫,訝道:「陸兄博覽群書學問過人,為何還是一介籍籍無名的布衣?而且臥牛鎮屬彈丸之地,以往我卻連陸世兄的名字都未聽聞過,豈非奇哉怪也?」

    陸靖夫按與狄小石及遲浩等人統一好的口徑回答:「小弟原本居於荒僻山村,因家中喪親耽誤了應試科考,前些日子才舉家遷來臥牛鎮,許兄沒聽過自當正常。」

    許承翰也不起疑,點頭道:「原來如此,是我唐突了,陸兄莫怪。陸兄之才如明珠掩塵,終會大放異彩,承翰今日與君得識,實是有幸至極。」

    陸靖夫忙謙虛道:「許兄過獎了,能夠認識許兄,才是靖夫三生之幸。」

    兩人年歲才學相差彷彿,一見如故頗為惺惺相惜,狄小石卻大煞風景地嚷道:「兩位老弟別酸來酸去了,快點干正經事兒罷。」

    兩人醒悟道:「對,對。」當下操筆動工。

    過得兩日工夫,一篇八股文就此新鮮出爐,文采之斐然雖然趕不上前篇,卻也題旨貼切,辭句花團錦簇,架構更是四平八穩,休想能在裡面找出什麼岔子來。

    甄胤看過策論,笑瞇瞇地誇讚勉勵了狄小石一番,神色中瞧不出絲毫端倪。

    狄小石琢磨:「娘的,這笑面虎城府深得很,這麼弄下去,遲早會抓住老子的痛腳,還是得盡快攆走為妙。」

    這個想法是沒錯,但具體如何實施,狄小石卻毫無頭緒。再找怡紅院的小桃紅重施美人計估計是沒戲唱了,不到山窮水盡,狄小石也不願用武力動粗,否則無形中就等於向龐慧珠那小娘皮認了輸。

    這日晚間,狄小石照常去小樹林與夏青顏會面,忽地興起一個念頭,問夏青顏:「夏妞兒,你一身是毒,有沒有瀉藥之類的東西?」

    夏青顏橫他一眼道:「這種低劣之物我自然沒有,你要來有什麼用?」

    狄小石笑嘻嘻道:「只是瞧一個王八蛋不順眼,想整治他一下而已,你弄點給我罷,要方便好使一點。」

    夏青顏頗感好笑地搖了搖頭,道:「我雖然未傳你本門煉毒秘方,但役氣訣卻包括了普通毒素的提煉手法,難道你就不會自己動手去制?」

    狄小石仔細一想,確實如此,心道奶奶的,老子學不致用,又出了個糗。他興之所至,也不顧是深夜,飛去遲浩宅院,問他要藥。

    遲浩日日上山採藥,諸如巴豆、大黃或是潘瀉葉此類潤胃通腸的藥材自是不少。狄小石隨便拿了幾顆巴豆,以役氣訣抽取出其中所需成分菁華,化為一小撮無色無味的粉末,又即飛去官學,尋到甄胤住所,將藥粉一絲不剩地讓熟睡的甄胤吸了個精光。

    這一夜,甄胤是如何度過的自不待言,第二日,先生學子們來到官學時,見到面色臘黃雙頰深陷的甄胤,差點兒就認不出這位學政大人了。

    從這天開始,甄胤便命犯太歲痼疾纏身,無緣無故地腹瀉如注,吃藥好得半天一天又復現狀,臥牛鎮的郎中大夫讓他瞧了個遍,也無從得悉症候所在。如此過得七八日,甄胤吃足苦頭,已是形銷骨立變成一副骷髏模樣,最終再也堅持不住,唯有告病離職,雇了一輛大車回灞水城,期望能夠另行延請到高明醫師妙手回春。

    輕輕鬆鬆趕跑真陰險,狄小石得意至極,仰天大笑了三聲:「奶奶的,老子聰明才智大有長進,這害人勾當也會使上那麼一點了,可喜可賀啊,哈,哈哈,哈哈哈。」

    又過得兩三日,忽有不速之客找到狄小石。卻是慕容度遣來的信使,告知他烏方國形勢發生了不可預知的變化,蘇涯被一股流寇所困。慕容氏族由於生意鋪得太大,事出倉促一時自顧不暇,無法抽出人手前去搭救,所以只得來請狄小石出面,盡快前往烏方國解圍。

    日哦,天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更沒有白拿錢不出力的好事,這不,麻煩就找上門來了。狄小石尋思這次免不了要當回苦力,也不多廢話,匆匆收拾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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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論勢(上)

    雁回關,是扼守大楚國東疆咽喉的軍事要塞,背倚蜿蜒數百里的巍巍群山,萬仞直聳雲天,相傳連大雁亦難以飛越而過得名。

    烏方國內戰方興未艾,狼煙四起,雁回關的防守比往常自是嚴密了許多,一列列盔甲整齊槍矢齊俱的騎兵小隊不間斷巡行在城中。而軍營裡,更有大隊精銳枕戈待旦,隨時聽令集結。

    在城門外,兩人被一隊士卒攔下盤問,當聽說他們是來找慕容度後,原本神情峻肅的士卒立即變得非常恭敬熱情,不厭其煩地指點路徑,只差沒擅離崗職引路了,讓狄小石又感慨了一番慕容氏族的權勢□赫得燙手。

    慕容氏族在雁回關亦有一座大宅院,闊廣恢弘較之灞水城的府邸亦是不遑多讓,門子通報後,慕容度很快就親自迎了出來。

    早在烏方國內亂爆發時,慕容度便坐鎮到雁回關,指揮調度人力物資。狄小石這次見到他,容貌雖與往昔無異,眼中卻隱泛紅絲,氣色微顯疲倦,顯是心力操勞很有些過度。

    見狄小石帶了一位修行者來,慕容度面露喜色,將他們迎入宅中,略略寒暄,為他們介紹堂中另外兩人。

    這兩人一人是個年約五旬的老者,長方臉形,黑髮長髯,叫秋鋒鏑,另一名相貌清奇,外形就像一個文弱書生的男子叫宋謙。兩人神氣內蘊,目中精芒偶露,懾人生寒,修為毫無疑問均已臻致金丹期,是慕容氏族重金禮聘的修行高手,於非常時期趕來救急。

    狄小石見過便罷,心知夏青顏性格孤僻冷漠,不愛跟人多打交道,就含糊其辭地帶了過去,並不為她引見。修行者有怪癖的不在少數,夏青顏用黑紗遮住面龐,那秋鋒鏑與宋謙也不以為奇,各各點頭示意便算見過禮。

    慕容度進入正題,抱歉道:「狄公子,這次事出突然,無法及時將蘇老闆救離困境,還要勞駕狄公子親赴險地,我實是深感有愧。」

    狄小石擺擺手道:「咱們合夥做買賣,那就是一根繩上拴倆螞蚱的關係,客氣話也不用多說,到底出了什麼大亂子,連你們慕容家族都擺不平?」

    慕容度苦笑了一聲,道:「狄公子太看得起我慕容家了,慕容家表面風光,也僅是在一隅之地而已,況且這軍國兵戈巨變,又豈是人力可挽?」

    原來,烏方國內戰曠日持久,生靈塗炭如處水火,眼見兵禍愈演愈烈無有盡頭,飽受摧殘朝不保夕的民眾終於忍無可忍,紛紛揭桿而起。不管仁王也好,明德帝也罷,流血流淚餓肚皮的百姓通通不再買賬,嘯聚山林據險而守自立為王。短短時間內,星星之火釀成燎原之勢,大大小小竟興起了數十路反兵,局勢全面失控。

    這種情況下,慕容氏族在烏方國的生意渠道關節自然盡皆癱瘓,前些天運入的貨物全部被義軍所劫。慕容氏族與合夥經營的烏方國商號雖安排有押運護衛,但螳臂當車無濟於事,主動奉上貨物錢財的還能保住一條性命,若負隅反抗,則立成亂刀之鬼。慕容氏族在大楚國的勢力再大,也是鞭長莫及只能望而興歎,損失的巨額貲財暫且不說,喪失的人手亦是難以統計,慕容度為此焦頭爛額憂心如焚,已然三天三夜未能合眼。

    慕容度歎道:「蘇老闆忠義之心實在難得,他是烏方國有名豪傑,人熟面廣,原可安然無恙全身而退,但他感念狄公子的信任與情誼,卻不願棄貨自去,言道誓死也要護貨返回,才不負狄公子所托。他被亂兵困在一座寨子裡已有數日之久,一個親隨拚死突圍傳信,昨晚才到得雁回關,我一得訊便緊急遣人報知狄公子。」

    說話間,蘇涯的那個長隨被人攙扶到廳中,渾身是傷,樣狀甚慘,強撐著要下跪,懇求道:「狄公子,我家主人寧死不離,也只有你才能勸說動他了,請狄公子盡早拯救我家主人脫難。」

    狄小石扶起他,搖頭道:「這個老蘇是犯傻了罷?他跟我講義氣,我當然高興,不過為了一點小錢丟了命,這義氣不也跟著丟了,又頂個屁用?」

    這番高論聽得大家啼笑皆非,狄小石又嚷道:「火燒眉毛,廢話都別說了,大夥兒這就出發救人罷。」

    慕容度忙道:「狄公子且慢,救人之事非比尋常,閃失不得。遇困人數不少,而且分散在各地,再加上兵荒馬亂各處通道受阻,想把人救出來非常困難,具體如何著手還需要計議一番。」

    狄小石不以為然道:「這有什麼好計議的?過去找到人,然後一路打出來就是了。這位秋老兄和宋老兄都已金丹有成,難道那些亂兵還擋得住?」

    秋鋒鏑與宋謙齊齊搖首,他們見狄小石言語隨意極好相處,均有結納交好之心,不失客氣道:「狄兄弟說得太輕鬆了,值此亂世,身懷奇技的草莽豪傑甚多,有能力聲望起兵的領頭人物若非修行中人,身邊也必有奇人異士輔佐。亂軍中,我們自保雖是不成問題,但要將眾多普通人安全帶回,這個任務卻是困難重重艱巨異常,狄兄弟決不可掉以輕心。」

    狄小石奇道:「怎麼,修行者還有什麼興趣奪天下爭皇帝當?」

    對於這個白癡問題,眾人都是無語。慕容度笑著解釋道:「狄公子一心清修不問俗務,可能有所不知。修行者有心問鼎九五之尊的雖然極少,不過都會支持匡扶某一方勢力逐鹿天下,若能成事,便可安然坐擁一國資源。以我這等俗人的眼光看來,這可是一樁一本萬利獲益無窮的生意啊。」

    狄小石一拍腦袋,恍然道:「可不是麼?奶奶的,這麼簡單的事情我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眾人相視莞爾。狄小石又皺眉問道:「大楚的幕後大老闆我知道,是洞玄派和羅浮宮兩大修行門派,烏方國也應該有大老闆塞,是什麼門派?他們又怎麼會聽任那明德帝和仁王兩叔侄狗咬狗,把烏方國鬧得烏煙瘴氣,這不是雞飛蛋打大家都只能咬一嘴毛麼?」

    秋鋒鏑道:「烏方國當年能夠立國,全仗三陰門之力。於三陰門而言,只要不動搖烏方國根基,明德帝與仁王誰當皇帝都無所謂,兵戎之爭也屬於內政,是以起始不便強行加以干涉。到得後來,局勢突然失控,一時之間,三陰門想力挽狂瀾亦是不可得,便形成了眼前的混亂局面。」

    宋謙補充道:「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以我之見,烏方國此次大亂絕非突然,而是有他方勢力在暗中興風作浪,欲推翻烏方國現有王權,取代三陰門的超然地位。否則,斷不可能一亂至斯,連仁王起兵也可能是早有預謀。」

    兩人言簡意賅,將烏方國現今狀況剖析出來,狄小石豁然開朗,道:「奶奶的,原來是有人想撈好處偷偷摸摸戳刀子,修行者幹這些鳥事跟流氓爭地盤又有什麼區別?會是哪些不招人待見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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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論勢(中)

    秋鋒鏑與宋謙對視一眼,都搖頭道:「這些就不好妄加猜測了。」

    宋謙略一沉吟,正欲啟唇,一直靜聽不語的夏青顏忽然道:「我來告訴你,是千機殿的人。」

    「我自然知道。」

    夏青顏淡淡地回了一句,便不復再言。狄小石清楚她的脾氣,也不勉強,轉頭問道:「兩位老兄,她說得對不對?」

    秋鋒鏑頷首道:「極有可能。烏方國與大楚、燕國、龍鬚國、黠國四國接壤,大楚地廣物博遠超烏方國,無需覬覦,龍鬚國與黠國疆域國力比烏方國尚弱上幾分,無力侵吞。而燕國則不然,匡持它的千機殿以往在道教二十五個大流派中敬陪末座,近百年來實力日趨強盛,雄心漸生,不願再屈居人下,圖謀擴張也屬常情。」

    宋謙點頭認同道:「傳聞烏方國的聖國師,千機殿的掌門滄斷雲修為已至煉神期,在上次的問道大會上大展神通,成為奪取教宗之位的大熱門。可惜的是,在與天澤峰掌門東皋老丈鬥法時,以微弱劣勢敗北,最終飲恨而返。」

    因為天澤峰門人賀一承加害的緣故,素兒才會香消玉殞,狄小石矢志復仇,以前向孟光衍和牟處機等人打聽過天澤峰的情況,當然知道東皋老丈的名號,翻起眼哼道:「那個東皋老丈真本事不見得就強過了滄斷雲,說不定是暗裡使了什麼陰謀詭計才得勝。」

    夏青顏忽然也冷哼一聲,道:「無稽之談。這等高手比試鬥法,全憑本身命性相連的真實修為,又能使出什麼陰謀詭計來?滄斷雲道行比不上東皋老丈,自當輸得服氣。」

    狄夏兩人相處日久,關係頗為微妙,別的事狄小石一般都不會再與夏青顏抬槓,但他對天澤峰心懷仇視,明知自己無理,卻也是不肯相讓。瞪眼道:「什麼無稽之談?我就是要說東皋老丈,不,是東皋老鬼使了卑鄙手段,滄斷雲輸得冤枉。」

    夏青顏剜了他一眼,冷冷道:「我說滄斷雲不如東皋老丈。」

    狄小石梗起脖子,嚷道:「我說東皋老鬼不如滄斷雲。」

    夏青顏怒道:「你……不可理喻。」

    狄小石嗤鼻道:「我就是不可理喻,怎麼著?夏妞兒你咬我啊?」

    見兩人為毫不相干的小事鬥嘴鬥氣,眾人不由面面相覷,丈二摸不著頭腦。

    夏青顏被狄小石激得大怒,便欲拂袖而去,突然又似想起什麼,盯著他道:「天澤峰的人得罪過你,是不是?」

    狄小石出其不意,跳起來怪叫道:「你……你怎麼會知道?」他從來沒有向任何人提過這件事,連絲毫口風都未透露過,心中驚疑非同小可。

    「我自然知道。」

    夏青顏一言中的,氣也消了,淡淡道:「你並非天澤峰或千機殿的門下弟子,跟他們也無親無故,為什麼要貶低東皋老丈去捧滄斷雲?自是與天澤峰有隙無疑。」

    奶奶的,這毒妞兒是個女諸葛亮,這樣都給她猜了出來,有古怪。狄小石嘀咕,腦筋轉了好幾轉,忽地記起一件事來,夏青顏曾說過她父母被一個修行大派的高手所害,仇家想必就是千機殿的門人了,要不然決不會聯想到這方面來,看來這次跟自己去烏方國也是想藉機打探千機殿的情況。

    想到此處,狄小石這才完全釋疑,哼哼著岔開道:「是又怎麼了?天澤峰上上下下都不是東西,老子遇上一個就非踹他娘的屁股不可,哼……對了,不是還有個高高在上的道門總教麼?這麼多門派勾心鬥角你打我殺未免有點兒不像話,總教怎麼就不出面管教管教?」

    他對太沌神洲上修行界常識的瞭解少得可憐,眾人都有些訝異,宋謙疑惑道:「狄兄弟,難道你師門中就沒有師長為你解說過這些嗎?」

    娘的,老子是孤魂野鬼一隻,有個屁的師門?狄小石裝模作樣道:「沒,沒有。」

    慕容度這時問道:「不知狄公子師從何方仙家,如能見告,也好讓我長些見識。」他早就想探詢狄小石的師承來歷了,以便及時調整修正對之的態度及待遇。一脈傳承獨自苦修的修行者勢單力薄,慕容氏族用不著太過奉迎巴結,維持現狀便可,若出身實力雄厚的名門大派,則須加大交結的力度盡早拉進彼此交情。

    眼見迴避不了這個問題,大家現在也算是同坐一條船的人,再托詞遇仙得丹未免缺乏誠意太不給人面子。狄小石眼珠子轉了一轉,嘿嘿道:「這個嘛,要是在別的地方,我是絕對不會回答的,不過這兒沒外人,說說也沒關係。」

    見他說得實在,慕容度、秋鋒鏑與宋謙都大感欣然,暗忖這樣的人物值得多加親近。夏青顏則不然,她與狄小石每日相處,雖然仍未能知悉他的師承,對他的習性卻是頗為瞭解,從細微表情中便可瞧出他懷有貓膩。也不出言,只冷眼旁聽。

    狄小石非常嚴肅地說道:「實不相瞞,教我修行的其實是一個地行仙,他老人家心氣高傲,渡劫化厄時功虧一簣沒能成功飛昇,被迫修成地行仙,深以為恥,所以名諱我就不方便透露了。」

    他的師父竟是修成了陸地神仙的地行仙,眾人面色陡變,心中震撼無比。

    扯大旗作虎皮的效果果然一鳴驚人不同凡響,狄小石覷了一眼大家的表情,竊笑不已,又清清嗓子道:「嚴格說起來,這位老人家也並沒有正式收我當徒弟,只是替我築基,引我跨進修行之門而已,不久後就飄然遠去,因此我對修行界的很多事都不大清楚,有什麼還請大家多多點撥指教。」說完,煞有介事地抱了抱拳。

    眾人面上驚容未退,地行仙是個怎樣的概念?太沌神洲數千年來已無天界真神蒞臨,毫無疑問,地行仙便是最強橫的存在。就算對秋鋒鏑宋謙這些金丹期的修行者來說,亦是高不可攀遙不可及,更別提世俗界的凡人了。

    狄小石與慕容氏族合作的股本是法寶舞月,倪姥姥感歎其強大威力時慕容度亦在場,聞言登時就深信不疑,馬上將狄小石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又拔高了一大截。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6:40

第七章 論勢(下)

    修行者對師承看得極重,斷不會胡亂杜撰,秋鋒鏑與宋謙也並不起疑,各各肅然起敬,拱手還禮道:「原來狄兄弟是得蒙仙人前輩真傳,我等多有失敬。在仙人前輩看來,世間萬般皆屬過眼雲煙,不為狄兄弟解說這些也是正常。」

    眾人都附和稱是。秋鋒鏑道:「狄兄弟,其實道門並無總教之說,教宗也只是一個尊稱,並不能管束各門派。」

    宋謙笑道:「這教宗之位在修行界雖無多少實權,卻有極大的實惠,非但在世俗間的號召力無與倫比,各國每年進獻的珍稀貢品不計其數,而且還有一樁令普天下修行者趨之若鶩的莫大好處。上古時期,太沌神洲不乏仙佛蒞臨,後來不知怎麼全部返回了天界,從此聖駕不再出現,但在離去時,有位大羅金仙留下了威力可開天闢地的神器四煌寶燈。」

    說到此處,他眼中亦露出熱切嚮往,續道:「問道大會中,只要能夠奪取到教宗的尊號,便可獲得上古神器四煌寶燈。這四煌寶燈所具的無上神通自不消說,最重要的是可以溝通天地之橋,引來天界的仙靈之氣鍛體。能榮獲教宗的修行者本身無不功參化境,又得神器之助,便再無懼外魔心魔侵擾,修行進度一日千里,最多數十年,就會被天界直接接引,無需再經艱險重重的天劫洗煉飛昇。」

    奶奶的,不經天劫就能飛昇,這不是天界的神仙大佬在開後門麼?狄小石眨著眼道:「四煌寶燈這麼厲害,那第一個得到它的門派在教宗升天後怎麼不留著讓自己人用?」

    「天界法則豈可違抗?違者必遭天罰。」

    秋鋒鏑肅然道:「相傳萬餘年前曾有一個門派這麼做過,結果招致神靈震怒,降下九天玄雷,一刻之間全派上下形神俱滅。」

    日哦,天界神仙霸道歹毒得緊,一個不爽就滅人滿門,看來這鬼世界的神仙們也不見得都是什麼好鳥。狄小石腦子裡首先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又問道:「這問道大會多久舉行一次?」

    宋謙道:「時間上並無定數,通常都在一任教宗得證大道後便會通告道門各派,於第二年論法競技選出新教宗。這屆教宗是泫水派的掌門獨孤驚沙,他得到四煌寶燈閉關苦修已有五十餘年,飛昇之期應該為時不遠了。」

    狄小石若有所悟道:「太沌神洲西方大陸佛門的情況呢?是不是跟道門差不多?」

    「不錯。」

    宋謙點頭道:「西方佛門亦有相當於問道大會的功德盛典,以佛法高深定奪萬家生佛尊號及佛寶的歸屬,萬家生佛得印正果也要比其他修佛者方便許多。」

    至此,狄小石對太沌神洲上世俗界與修行界的基本情況有了一些初步的瞭解,哦了一聲,腦中又模模糊糊地掠過一個意念,但回心去想時卻是無跡可覓。琢磨:「天界神佛留下的香餑餑大得很,要是被人搶走偷走,想必會熱鬧得翻天。」順口道:「佛門的法寶叫什麼?」

    宋謙道:「佛門至寶名為七妙浮圖,相傳是法力通天徹地的大勢至菩薩所留,據聞七妙佛光普降時,可使凡夫俗子立地成佛,也不知是否真有如此之大的神通?」

    狄小石撇嘴道:「吹牛也得先打好草稿才行,那七妙浮圖真有這麼厲害,拿來到處照一照,貓啊狗啊的都可以上天去當佛當菩薩了,大家還修行個屁啊?兩位老兄也別辛辛苦苦修道了,趁早剃光腦袋去趕這趟升天順風車的為好。」

    大家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慕容度開懷一笑後,心情舒暢許多,振作道:「烏方國境內被困者正在苦待救援,大家這就群策群力商議一下,究竟是分頭抑或是合力前去解救好呢?」招了招手,邊上有管家將早已備好的地圖送上來,在大桌上鋪開。

    慕容度指著圖上七八處用紅砂描出的標記道:「被困人員就分佈在這些地方,相距最近的也有一日路程,一時之間實在難以兼顧。」

    宋謙問道:「知不知道哪一處最危急?」

    慕容度點住東南邊遠一處,道:「具體情形尚不得而知,但就我所知,這裡是烏方國南湄河流域,反軍勢力最大,也最亂,共聚集有五路亂兵。宋真人的意見,想必是要先行援救這處。」

    宋謙正是這個意思,秋鋒鏑亦附和道:「是極,救急如救火,理當如此。」

    狄小石卻皺眉道:「蘇涯在什麼地方?」

    慕容度又指住西南方位一個標記道:「蘇老闆被困於天門嶺,這處山勢高峻,地形複雜,既有懸崖峭壁,又有深谷陡坡。據蘇老闆的親隨說,蘇老闆已經退入一座依山而建的山寨,他這一路護衛有兩百來人,糧食物資不愁缺乏,再憑借天險,只要反軍不傾力侵襲,至少應該能支撐十天半月。」

    狄小石清楚他的話中之意,是想讓自己分出輕重緩急,又皺著眉瞧了瞧地圖,伸手比劃著道:「這樣罷,天門嶺這面還有人,我和夏妞兒一路,先去救他們,再去救蘇涯。秋老兄和宋老兄一路,去南湄河流域救那些人,然後往這個方向突破,在這個什麼地方……」

    慕容度插口道:「這是烏方國面積最大的雷公湖。」

    狄小石點點頭道:「雷公湖也有人被困,我們兩路往雷公湖挺進,先到的先救人,之後會合再去救其他人。」

    他這麼簡簡單單地定下了營救方案,慕容度不禁有些遲疑。他的想法以穩妥為主,狄小石等四個修行者合力行動的實力之強大自不須言,雖然效率較緩,會有一些人得不到及時援救,但趕到一處就等於保住了那些人的性命。而若是兩路奔赴,實力倍減,卻很可能欲速則不達,最後導致損傷更重。

    秋鋒鏑與宋謙並不堅持已見,也無所謂,反正一路好,兩路好,都沒有完全成功的把握,慕容度是東家,由得他去作決定。

    慕容度迅速權衡了一番利弊,最終點頭道:「就以狄公子所言為準。」他想通了,狄小石關心的其實只是蘇涯的安危,慕容氏族手下的死活跟他並沒有多大干係。先不說能不能強行要求狄小石按自己的心意行事,況且退一步講,就算他勉強同意自己的請求,但若是蘇涯到時萬一有個什麼閃失,他必定會因此與慕容氏族翻臉交惡,自己豈非得不償失反而結下強怨?

    救命之急刻不容緩,既已定下,大家便即各作準備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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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糊塗大聖(一)

    狄小石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只是,當他抵達天門嶺群峰,在一座大山旁一個小鎮子裡降落之後,近距離所見的一切,令他無法相信這還是人間。唯其身邊的真實,才能夠直擊人心,在狄小石看來,真正的森羅地獄,也莫過於此。

    人,也有,不過,全部是冰冷的屍體,肢體殘缺不全,僵硬地匍匐在街頭巷尾,身下土地被鮮血浸染得色呈赤褐。現在已是初夏,天氣微熱,每一具屍體都已然程度不一地腐爛了,散發出濃烈的異臭,成為滋生蛆蟲與蒼蠅的溫床。

    久已不知寒暑的狄小石只覺有一股凜冽的寒氣,從足底直衝上腦門,幾欲將人凍僵。儘管他也曾殺過人,但畢竟是無意中失手所為,第一次直面如此悲慘血腥的一幕,如許之多的生命如此脆弱地消逝,帶給他的震驚與衝擊實在是難以言喻,幾乎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

    遍地屍首中,還有好幾人是婦孺孩童,從姿勢上看,死前必定經歷了極為痛苦的掙扎。狄小石的目光停留在他們身上,神態一反往常的大大咧咧,久久默然無語。

    佇立了良久,夏青顏打破難耐的沉悶,道:「走吧,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問訊。」

    狄小石收拾起心情,點點頭當先舉步。

    鎮子裡半數房舍都已被毀壞,簷坍櫞塌,到處一片斷壁殘垣,四下狼藉破敗寥寥淒淒,連蟲鳴鳥啾聲都不聞,陰森異常,儼然一片死域。

    兩人接連進了幾戶外表尚是完好的房屋,屋中卻是塵土盈積蛛網密佈,主人顯然不是遭遇不測之災,便是早已避難它去。

    兩人心知再找也是無用,出得鎮來,但見一條大道已然雜草叢生,一頭通向高峨險峻的天門嶺群峰腳下,一頭通往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帶。

    夏青顏道:「既是無法打聽,就不知遇困者去了哪一方,搜尋起來要耽誤不少時間,只能發信號尋人了。」

    慕容氏族派出商隊遠行,均備有緊急聯絡用的煙火彈,尋人雖是較為方便,但必然會引來亂兵。狄小石不說話,仍舊只是點點頭。

    「咻。」

    一束紅黃相加的煙花沖天而起,曳著長長的焰尾,極是明亮艷麗,雖是傍晚時分,十數里方圓亦清晰可見。升到最高點,「啪」地一聲爆炸開來,響徹四野。

    接下來就是等待回應了。夏青顏凝視著狄小石,道:「兵連禍結,亂世中人命傷亡是常見之事,見得多了,以後自然就會習慣。何況,你已是修行中人,又何必為世間俗人的生死感懷?」

    狄小石忽然問道:「夏妞兒你說,俗人、修行中人和仙人總的來說都是人,大家有什麼區別,憑什麼仙人就比修行者高貴,修行者又比俗人高貴?」

    夏青顏一怔,想了想道:「世俗人等當然無法與修行者相提並論,而仙人參透天地造化,明得萬物命性本源,修行者也無法望之項背值之萬一。三者的高下之分屬於天經地義,並沒有誰特意定出尊卑高下的等級來。」

    狄小石從鼻子裡哼出一聲,道:「不對,不是這個道理。」

    夏青顏訝道:「那你是怎麼認為的?」

    狄小石大聲道:「大家的本源還不都是一樣?只不過俗人練成本事就成了修行者,修行者練成本事就成了仙人。以我說,什麼功參造化天人合一都是屁話,簡簡單單一句話,誰拳頭硬拳頭大,誰就是大爺,沒別的了。」

    夏青顏大是震驚,下意識欲待反駁,但又覺無從辯起。狄小石的話說得極其淺白,卻亦極其精闢,直接闡述出強權出真理的核質。不管道術仙術也好,法力神通也罷,究其根源,均是對宇宙天地間各種力量的掌握運用。

    對一切超出自己理解的強大,這個時代的任何人都持著頂禮膜拜的敬畏,並盲目遵從,這種態度與思想已是無比的根深蒂固。夏青顏並非如狄小石般受過現代教育,看待事物的思想根源截然不同,從未以置疑的態度去思考探索這些問題,聞言有如暮鼓晨鐘發人深省。

    沉默了半響,夏青顏罕見地輕輕歎息一聲,幽幽道:「你的行為很奇怪,想法更是很奇怪,不過,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

    說出了這番話,狄小石鬱悶的心情有所舒緩,又恢復了常態,嘿嘿笑道:「只有一定的道理麼?夏妞兒,告訴你,這是經過實踐檢驗永遠顛撲不破的真理……」

    「啪。」

    正當此際,大山腳下有一道亮麗焰火升上天空炸響,距這處約八九里。狄小石精神一振,叫道:「找到了,快走。」

    沒有想到,遇困者中帶頭迎接的人與狄小石還是舊識,是他第一次去灞水城慕容府邸時幾乎打起來的那個二管家施全。不過,這時的施全又黑又瘦,臉上也掛了一道彩,狄小石差點兒就沒認出來。

    施全一行原有兩百來人,遇上義軍擄掠時,死傷不少,還有一些在逃亡時失散了,只剩下百餘人,就躲藏在密林之中。押運的貨物自然盡皆丟失,還好早知道路途不太平,大家隨身都帶著乾糧,宿露雖免不了,但還不至於餐風,人人有驚容而無饑色。

    見到前來的營救自己等人的是狄小石,施全驚喜之餘頗感意外,行禮感激道:「狄公子竟然親自以身犯險,如果稍有閃失,豈不折煞小人?」

    狄小石還未說什麼,夏青顏在旁道:「你是這些人的領隊麼?」

    施全以為她是慕容氏族所請的修行者,恭敬道:「小人就是,敢問仙子有何指使?」

    夏青顏冷冷道:「你這樣不會辦事的無能之輩,我指使你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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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糊塗大聖(二)

    施全大是惶恐,道:「小人沒有保住貨物,實是無能失職。」

    夏青顏冷哼,道:「我問你,你們逃入荒僻之地的本意是為了躲避流寇,但這樣一來,施救者也難以尋覓到你們,你為什麼不派人在就近的村鎮布樁守候?使得我們不得已發出信號彈暴露形跡,若周邊有亂軍,定會快速追來,豈非多生事端?慕容氏族也是沒有人才了,才會用你這種廢物。」

    狄小石擺手道:「事情已經這樣了,多說也沒用。施全,你把人都叫攏,大家這就動身去天門嶺的另一面找老蘇。」

    百餘人很快全部聚攏來,施全請示道:「狄公子,過天門嶺有兩個途徑,一是翻越而過,二是直行大道,請狄公子定奪走哪條路。」

    狄小石問道:「兩條路有什麼分別?」

    施全道:「大道上的必經隘口被亂兵佔據把守,我們這樣的國外商人若想通過,必須交納巨額錢物,否則就會被強徵入軍。翻山較為安全,但山徑陡峻不易攀爬,耗時要久上數倍。」

    狄小石皺眉道:「老蘇那條老命就懸在山那邊,等不得,走大道,有人擋道就一路打過去。」

    施全道:「是。」立即挑了幾個人去前方領路,然後恭請狄夏二人先行。有神通廣大的修行者保駕護行,諸如斥候探子一類的人手當然大可免了。

    從密林中行至大道上,天色便即黑下。雖然不是陰雨天氣,但正值月初,天上月輝星光黯淡,路途難辯,一路行速緩慢。

    狄小石問過施全,就算白天趕路也需要一天整才能翻過這座大山,心中大為不耐,吩咐道:「扎些火把來照路,大家趕快點。」

    這不是明著通知亂兵有肥羊送上門來了嗎?施全微是遲疑,但轉念想原本就是要打過去,還用得著顧慮什麼?馬上應命,就地在道旁找了幾棵油脂較豐富的大松樹,紮了數十支火把。遠行商隊裡的人手自然均是身強體壯,點起火把後,大家小跑前進,天門嶺上便如騰起了一條通紅的火龍,在崇山中盤旋而舞。

    「得得得得……」

    行出小半個時辰,急驟的馬蹄聲響起。前路轉角處,兩騎無懼山道險惡夜色昏暗,策馬疾馳而出,飛速便至眼前。來勢雖猛,但兩名騎士在十數米外勒韁立馬,說停便停,騎術極為精湛。

    兩名騎士手中各持著一柄長刀,齊齊虛空一劈,甚是利落凶悍。左首騎士厲聲喝叫:「來者何人,速速報上名來,否則休怪本先鋒刀下無情。」

    日哦,這些造反的傢伙挺囂張,兩個人就敢向百多號大漢叫板,套路還跟戲文裡差不多。狄小石一樂,越眾上前,亦像模像樣地喝道:「大爺我是過路的,識相的就趕緊讓開,否則惹火了你家大爺,叫你有命來,無命回。」

    這騎士大怒,喝道:「賊子好膽,在本先鋒面前也敢口出狂言,若不快些束手就縛,定當叫你刀落人亡。」

    狄小石懶得再囉嗦,抬手虛握,奔雷刀立現掌中,隨勢拖刀下斬。

    「轟隆隆。」

    震耳的驚雷聲中,一道濃如實質的刀芒疾如閃電,斜斜從兩騎士身旁劈過,將靠近陡崖路邊的一株合抱大樹攔腰斬斷。上半截大樹側傾墜入深谷,轟然翻翻滾滾,好一刻才到一聲悶響傳上來。

    「灰灰灰……」

    兩匹戰馬受驚,刨趵人立而起,右邊一匹慌不擇路地奔開,竟躥向了危崖,連馬帶人直墜而下。馬上那名騎士身手極之敏捷,臨危不亂,於生死俄頃間大喝一聲,踢鐙縱身,在馬鞍上點足躍起。

    但他終究只是世間武功好手,躍上兩米便已力盡,身子復又下墮。千鈞一髮之際,先前那發話的騎士已從馬背上縱至崖邊,抖手揮出馬鞭。這名騎士眼疾手快,刻不容緩間抓住鞭梢,借力躍上崖面,將自己從鬼門關上生生拉了回來。

    這遇險、自救、脫難發生的時間極短,這名騎士一系列的動作有如兔起鶻落,驚心動魄處叫人看得大氣都喘不出,連狄小石都忍不住大聲叫起好來,讚道:「功夫不賴,果然是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呃,不對,是沒有三分三,不敢來造反。」

    這兩名騎士是一對親兄弟,一人遭險,另一人緊張揪心,死裡逃生後,兩人身上均是冷汗涔涔。

    兩兄弟心有餘悸地對視一眼,見得奔雷刀的莫大威力,均知碰上了自己惹不起的厲害角色,若非對方手下留情,只怕剛才那一刀就會令自己兄弟伏屍當場。先前發話的騎士抱拳道:「在下宮北,這是舍弟宮南,適才不知是仙長光臨,多有得罪。我兄弟二人忝為天門大將軍麾下左右先鋒,本不敢阻仙長大駕,但職責所在,亦不敢擅自就此放行,還請仙長賜下名諱尊號,好讓我兄弟回去覆命。」

    見他們服軟,狄小石收起奔雷刀,嘿嘿笑道:「本大爺坐不改名,行不改姓,不過嘛,不告訴你們……這個尊號麼?嗯,就是開天闢地震古爍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妖魔鬼怪望風辟易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文武雙全的萬人迷--糊塗大聖是也。」

    糊塗大聖?哪會有人取如此稀奇古怪的名號?宮氏兄弟相顧愕然,情知對方是在調侃自己,卻也敢怒而不敢言。宮北忍氣吞聲,亦佯裝糊塗,道:「原來是糊塗大聖當前,多謝大聖見告,我兄弟這就回稟我家大將軍,在前路恭候大聖大駕。」說畢兩兄弟齊齊拱手告退,矯健躍上馬背,共乘一騎望來路而去。

    狄小石哈哈一笑,尋思扮相就要扮到位,感覺良好地一揮手,大喝道:「繼續趕路。」

    眾人雖然知道修行者神通難測,但親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見狄小石以雷霆之怒般的一刀懾服來敵,凜凜威風實是生平僅見,心下莫不敬畏,轟然應諾:「是,遵大聖令。」

    狄小石一呆,奶奶的,這勞什子糊塗大聖只不過是自己信口亂掰,這些傢伙怎麼就見風是風見雨是雨當了真?

    夏青顏在邊上一聲輕笑,道:「恭喜,糊塗大聖的尊號從此將威震烏方國,名揚太沌神洲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7:07

第八章 糊塗大聖(三)

    狄小石啞然,懊喪不已,這不是自己往自己臉上抹稀泥麼?娘的,老子腦筋又燒壞了。忽然想起,與夏青顏認識了這麼久,今天好像還是第一次聽見她笑,自我解嘲地嘀咕:「有皇帝老兒為博得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戲諸侯,結果亡國又喪命。老子只用個外號就換來了小妞一笑,可以說划算得很……嗯,就是不知道,這毒妞兒長得到底美不美?」

    天門嶺有一處必經關隘,一段數百餘米的峽道兩邊堅巖壁聳,最窄外僅可容一輛馬車勉強通行,可謂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此際,隘口前高聳一面旌旗,上書一個斗大的「郭」字,被穿峽而過的烈風刮得獵獵作響。正有千餘健兒肅立旗下,刀出鞘,箭上弦,逼發出洶湧肅殺之氣。

    大旗前,有兩騎並肩而立。右邊是個體格魁梧的青面大漢,面沉似水宛如鐵鑄,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悍烈濃郁的血腥殺意。鞍下掛著一桿丈八長矛,矛尖隱泛令人心悚的森森暗紅,顯是百戰沙場飽飲鮮血所至。

    另一名背負長劍男子的形像卻與他截然不同,身材修長氣色平和,唇角含著安詳微笑,看上去似是人畜無害,但目光掠動之際,冷冽異芒一閃即逝。勿庸置疑,已是修為達到金丹期的修行者。

    先前阻道叫陣的宮氏兄弟就候在這兩人身後,與他們策騎而立的還有幾名將領頭目之類的人物。這一路反軍原有五六千人,但得知是修行者領隊闖關,為首者心知人馬再多亦是無耐其何,便只率千餘精銳結陣以待,再另行在崖頂佈伏了數百名人手。

    狄小石一行人來至隘口,在幾百米開外停下。狄小石孤身大搖大擺地走到這隊人馬近前,全沒將殺氣騰騰的陣仗瞧在眼裡,放聲嚷道:「糊塗大聖來拜山了,山大王是哪一位老兄,出來親近親近。」

    那青面大漢驅騎上前兩步,揚聲道:「在下郭崇雲,為天門義軍首領,大聖對本軍左右二先鋒留情之德,郭某先行謝過。」

    狄小石笑嘻嘻道:「謝就不必了,廢話也不用多說。郭將軍,我後面這些兄弟都是辛辛苦苦跑買賣餬口的生意人,往日跟你無怨,近日跟你無仇,請郭將軍叫你那些弟兄們都撤了,讓我們過去,以後大家好留個交情見面。」

    「大聖快人快語,郭某佩服。」

    郭崇雲濃眉一軒,道:「若大聖是孤身一人過峽,郭某定當奉為上賓,恭迎入營以禮相待,但大聖後面那些商人卻是不能。」

    狄小石皺著眉道:「為什麼我可以過,他們不能過?」

    郭崇雲沉聲道:「本國如今哀鴻遍野天怒人怨,這些滿身銅臭的商人難脫其咎。如果不是他們從中推波助瀾,供應昏君明德帝與仁王兵器鎧甲馬匹糧草等軍用物資,戰火又如何會經久不滅?最終逼得我等百姓無路可走,不得不棄鋤犁取刀箭,拋頭顱灑熱血來保衛家園親人。」

    他目中射出冷芒,厲聲道:「此等唯利是圖為虎作倀之徒,豈能輕易放過?縱使拼著得罪大聖,郭某亦要令這些奸商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應有代價。」

    聽郭崇雲言語凜然,狄小石摸了摸鼻子,心中大覺不是個滋味。他只是源於一時興起,才攪和進慕容氏族的生意中來,原本對發國難財就不是怎麼熱衷,更沒往深裡想到這一層,不禁啞口無言。尋思:「奶奶的,老子一不小心就成了十惡不赦的奸商,這個糊塗大聖可不是名符其實麼?」

    夏青顏並未與施全等人同行,此時不知從什麼地方飛身飄至,道:「郭將軍,這些人是大楚慕容氏族所屬商號的下屬,就我所知,慕容氏族並未與明德帝或仁王有交,所販運的物資亦均是銷往民間,非但無過,反而極大地緩解了烏方國百姓的用度之缺。」

    郭崇雲不想這隊商旅中還有一名修行者在,心下一凜,凝神道:「請問仙子尊姓大名,以免郭某失禮。」

    夏青顏淡淡道:「我姓夏。」

    此時,郭崇雲後面那位身材修長的男子亦驅騎前進兩步,面帶微笑道:「我是佘自奇,在此與夏真人及大聖兩位同道相逢,實是有幸。」

    這佘自奇頗有心機,得到宮氏兄弟的信報後,他與郭崇雲經過商議,決定攔下來人,這樣一來雙方必定交惡動手,便無須虛與委蛇多費唇舌。只是對方竟有兩個修行者,已方雖然起盡精兵,交上手後卻也不見得能夠穩操勝券,只好親自出面試探對方底細。

    此中關節,名符其實的糊塗大聖狄小石一時沒能想到,蘭心慧質的夏青顏卻是非常清楚,冷冷道:「佘真人本意是要為難我們這一行,不知相見何幸之有?」

    她這麼一說,狄小石立即也回過味來,不由心生惱怒:「娘的,這些傢伙早打定了主意要幹一票,卻還拿大帽子來扣老子,未免太不光棍地道,真把老子當作糊塗蛋來糊弄了。」當下皮笑肉不笑道:「嘿嘿,夏妞兒,這你就說錯了,大家碰面當然有幸,不但有幸,還有幸得很。咱們可是一群送上門挨宰的肥羊,這位姓佘的老兄自然覺得交了大運,佘老兄你說對不對?」

    「大聖說話很是風趣,呵呵。」

    佘自奇臉色微僵,轉又笑意依舊,一語帶過道:「大聖,夏真人,這些如蠅逐臭之徒雖未直接助紂為虐,但他們運進來的一米一黍,一布一帛,莫不是以本金十數倍甚或數十倍的高價售出,所獲暴利不知凡幾,豈非等同於趁火打劫,搶掠烏方國民眾的血汗之財?這種雪上添霜傷天害理的行為,又豈可輕饒?」

    他口齒伶俐侃侃而談,逼視狄夏二人,激昂道:「兩位皆是得窺天道,修性煉命小有所成的真人,不說以勸善懲惡扶危持顛為已任,也應該多修善德多積陰果才是,為何反為蠅營狗苟的不義之輩驅使行無德之舉,豈不為吾輩同道所恥笑?」

    說到此處,佘自奇已是情緒激揚,一腔浩然正氣難以自抑。

    夏青顏點醒了狄小石,不再答話,身形飄動,復又鬼魅般隱入暗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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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糊塗大聖(四)

    狄小石心裡已經有了定見,哪會再受人言語蠱惑?先慢騰騰地掏掏耳朵,再裝模作樣問:「你說完了?」

    狄小石用力鼓掌,笑嘻嘻道:「嗯,老兄的演說精彩絕倫,本大聖深受教育,也深受感動,深受感動啊。」

    郭崇雲勃然大怒,嗔目厲吼:「糊塗大聖,你也太過囂張狂妄,莫以為仗著小有能耐便可隻手遮天,郭某儘管不才,卻也要不自量力來會會你,看你究竟有何通天奇能。」從鞍際摘下那桿丈八長矛,橫臂一掃,怒喝道:「亮兵器罷。」

    狄小石瞥他一眼,搖頭道:「你雖然有點修行基礎,不過還在煉氣化虛的中期,差一截才能凝結金丹,就算拚命也不是我的對手,還是不用打了,叫這位佘老兄上罷。」

    郭崇雲凜然道:「郭某自揭竿而起替天行道,就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即便是必亡之戰,又有何懼?」便欲打馬衝上。

    「等一等。」

    卻是狄小石與佘自奇異口同聲喝止。狄小石瞟一眼佘自奇,對郭崇雲道:「我最佩服的就是有骨氣的硬漢子,你的本事是比這位佘老兄差,氣魄卻比他強得多。」

    佘自奇面上微笑自是不復再有,冷哼道:「我以禮相待,閣下卻再三譏諷,實是欺人太甚。閣下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何不敢直告,藏頭露尾掩蓋來歷就不怕有辱自己身份?」

    狄小石沒理他,又自顧道:「郭將軍,這一架先別急著打,我做什麼事都講究個理直氣壯,現在來跟你講講道理,聽完後,你如果還要打,我就奉陪到底,怎麼樣?」

    郭崇雲挽韁勒馬,略一沉吟,道:「請講。」

    狄小石指指後方施全那百餘人,難得正經地說道:「這些人一不偷二不搶,正大光明做生意賺銀子有什麼錯?他們的奔波勞累也算了,這一路上還是提著腦袋在跑買賣,利潤高一點難道就罪孽深重到不可饒恕的程度?」

    郭崇雲沉吟不語。

    狄小石繼續道:「這些商客都是平民,他們這次的貨物不但全部被你們搶走,而且有好幾十個人遇難,你們口口聲聲說是替天行道,屠殺平民算是行什麼道?」

    郭崇雲軒眉道:「大聖休得胡亂栽贓罪名,我郭崇雲以這顆頭顱擔保,天門義軍絕未做過此等殺人擄貨傷天害理之事。」

    狄小石問:「這麼多亂軍,你保證自己沒有,難道還能保證別人也沒有?」

    郭崇雲眼神一凝,道:「各地義軍不下數十起,魚龍混雜良莠不齊,郭某不敢保證會無人犯此大傷天和的惡孽。」

    狄小石大聲道:「不管怎麼說,這些人丟了財又丟了命,就再有過錯也能抵銷了,我只想把他們平平安安帶回家去跟親人團聚,郭將軍,你放,還是不放?」

    後方,施全等人原本安靜等待狄小石的交涉結果,此際聞言均心情激盪,紛紛高聲道:「大聖,你不用顧及我們,跟這些草莽賊子說好話,他們不肯放我們回去見爹娘見老婆孩子,大伙捨命拼了就是。」

    望見眾人群情鼎沸,郭崇雲意有所動,猶疑不決。

    佘自奇在旁冷笑道:「糊塗大聖,你盡說些不相干的話幹什麼?就算你能夠舌燦蓮花,郭將軍乃是心志百煉成鋼的英雄豪傑,又豈會被你的花言巧語所惑?」

    日哦,老子從娘肚裡出來長到現在,橫穿兩界,還從沒有人表揚過口才好,這廝倒是第一個。狄小石斜眼睨著他,亦嘿嘿冷笑道:「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本大聖平生只信奉一個理字,要是佔不到理,就算天王老子擋路,本大聖也要鬥上一鬥。」

    「通。」

    眾人眼前一花,只見狄小石手上不知何時出現一桿狼牙槊,精鐵粗柄有若兒臂,銳刺寒光閃閃令人望而生畏。順手一頓,山道上堅硬的青石碎屑應聲飛濺,整條狼牙槊如陷泥淖,尾端直入堅石內尺餘。狄小石喝道:「話已說盡,郭將軍,是敵是友,全憑你一句話。我敬你是條漢子,也不依仗法寶欺你,咱們就憑手中真刀真槍分個高下。」

    山風烈烈,狄小石孑身傲然而立,睥睨之際渾身迫發出無邊霸氣,便巍巍峻峰亦不能壓其桀驁氣勢分毫,讓人望而油然心折。

    空氣如凝固了一般,峽道之中一片靜默。所有人的視線都集聚在狄小石與郭崇雲身上,無一人發出半點聲息,唯聞戰馬偶爾發出的響鼻,及火把燃至硬節時爆起的「嗶嗶啪啪」炸裂聲。

    見狄小石無中生有招出狼牙槊,佘自奇眼神一亮,心知他身上必有乾坤袋或儲物腰帶,這種寶物元神期以下的修行者甚少擁有,貪念頓生,更增動手之意。

    郭崇雲馬背上的偉岸身軀挺得筆直,峻肅的青面被火光映照得時明時暗,看不出絲毫的情緒流露,良久,緩緩舉起手來,下令道:「撤關卡,放他們過嶺。」

    緊張得連大氣也不敢喘出一口的施全等人登時歡聲雷動。兵凶戰危,儘管有修行者保護當先闖關,但敵方勢眾,血戰一起,狄小石與夏青顏也無法全然護住他們,死傷在所難免,能不戰而過才是最圓滿的結果。就連天門義軍千餘健兒,也並非真的願意與修行者輕啟戰端。

    佘自奇變色,疾聲道:「郭將軍,你怎麼能任由他們離開?至少,也應該讓他們付出買路財資才是。」

    郭崇雲深深望了他一眼,眸底閃過一絲失望,道:「佘真人此言差矣,我等順應民意而起,志在推翻暴政拯救百姓於水深火熱,是為仁義之師。若是趁人之危行此剪徑之事,又與盜匪賊寇何異?此等有違天道的卑劣行為,郭某是萬萬做不來的。」

    佘自奇氣急下大失常態,厲聲道:「這如何可稱之為卑劣?大丈夫行事原本不可拘泥於小節,如今時逢亂世,更不能抱殘守缺食古不化。眼下你營中士卒缺衣少食,不以非常手段籌措糧草補給軍需,又怎生維持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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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糊塗大聖 (五)

    *祝大家端午節愉快*

    「開荒耕種自給自足?」

    郭崇雲聞言亦是怒氣暗生,面寒似霜,沉聲道:「郭某本屬百無一是的愚頑匹夫,佘真人若覺不堪造就,大可不必再無謂費力勞心,過往佐扶之情,郭某就此謝過。」

    佘自奇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呆,才驚愕道:「你竟然讓我走?」

    郭崇雲拱手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郭某豈敢強留佘真人大駕於此?」

    日哦,這兩個傢伙怎麼頂上幾句就鬧起了窩裡反,搞到要分道揚鑣的地步?狄小石嘀咕。琢磨:「這姓郭的青臉膛人是不錯,耿直硬氣,不過也的確不是打江山做皇帝的料。要想當皇帝,首要條件就是得心狠手辣六親不認,必要的時候連親爹親媽老婆孩子都能捨得,這才成得了大氣候……奶奶的,老子想這些干鳥?這廝當皇帝不行,當朋友還是可以的,不妨交上一交。」

    佘自奇又驚又怒,豎眉喝道:「郭崇雲,你可要想清楚,如果沒有我坐鎮天門嶺,只怕不出數日,你這區區數千人的隊伍便會給各路豪強吞併。」

    郭崇雲慨然揚眉,道:「再多虎狼之師,郭某又有何懼?不勞佘真人掛慮。」

    「好,好,好。」

    佘自奇連聲冷笑道:「好你個郭崇雲,我看你究竟能捱到幾時,究竟會落個怎樣的下場。」情知若無郭崇雲率兵助攻,自己絕無把握鬥過兩個結成金丹的修行者,暫時收起奪寶之心,又接連冷笑了幾聲,飄起身形,逕自飛空而去。

    「灰……」

    佘自奇所乘的那匹駿馬驀然仰頸淒厲長嘶,萎癱於地,眼耳鼻嘴中大股湧出黏稠的泡沫狀血糊,四蹄抖動抽搐得幾下,便即斃命。卻是佘自奇含恨而去時,伸足在馬鞍上輕點了一記,將馬腹中的內臟震得糜爛所致。

    狄小石大怒,喝道:「好歹毒的王八蛋,好好的一匹馬兒又惹他什麼事了?」

    郭崇雲面上憂色閃過,心知佘自奇此舉旨在威脅,自己非但失一強助,而且從此後患無窮。他胸懷坦蕩,向來拿得起放得下,驅散憂慮,策騎讓出隘口通道,道:「關卡已經撤除,大聖這就請吧。」

    此際夏青顏在暗處傳念給狄小石:「崖上伏兵已去,只餘崗哨,可以過峽。」

    狄小石放下心,示意施全等人前行,對郭崇雲道:「郭將軍是個說一不二的好漢子,我狄小石今天領了你的情,不說日後必定回報,你這個朋友我是認下了。」

    聽他報出本名頗有誠意,顯是被自己所打動,郭崇雲大為欣慰,深感所作所為對或錯自有人心公斷,鐵鑄般的面龐上露出一絲笑容,道:「能與狄大聖交朋論友,郭某不勝之喜。」

    狄小石哈哈笑道:「郭將軍爽快,可惜我急著趕去救人,要不然留下來跟你痛飲三百杯,也是一樁樂事。」

    修行者喝上幾百杯酒不足為奇,狄小石來到這個世界日久,也慢慢習慣了古代的對話口吻。郭崇雲道:「狄大聖若是有興,日後有暇但管前來,郭某雖不勝酒力,亦定當奉陪到底。」

    他略略沉吟了一下,又道:「狄大聖此番前去,定是要去搭救被困在天門嶺另一方柴門寨的商旅。圍困他們的那路義軍比郭某所率之眾多出兩倍有餘,首領更是素有萬人敵之稱的鄭潼,善使一對各重七十二斤的渾鐵鑭,悍勇絕倫,武藝遠勝郭某。以大聖之能,雖是無懼於他,但其軍中亦有兩名頗具神通的修行者匡佐,大聖卻須多加小心。」

    狄小石謝過他的指點,其時施全一行百餘人全數安全過峽,兩人便也相互道別。

    刃不染血輕鬆過了這一道險關,眾人精神大振,對於能夠平安返家跟親人團聚的信心增強了許多,腳步也相應輕捷許多,行速比先前快上不少。

    夏青顏的婀娜身影悄然在狄小石身邊現出,道:「你跟那個郭崇雲定的來日酒約,以我看,只怕沒有機會實現了。」

    狄小石深知她每句話都不會無的放矢,訝道:「什麼意思?」

    夏青顏淡然道:「那佘自奇心性狹隘陰毒,郭崇雲此番忤逆了他,他豈會輕易善罷甘休?雖然郭崇雲沒有直接與之結仇,依修行界不成文的規矩,他不能直接誅殺還屬於世俗中人的郭崇雲,但害人的法子何止萬千?郭崇雲終究是劫數難逃。」

    狄小石幡然醒覺,一拍額頭道:「不錯,不錯,那王八蛋肯定不會放過郭崇雲,奶奶的,老子差點就疏忽了,糊塗,當真糊塗……老郭那傢伙脾氣硬到臭,剛才也不向我吱一聲,不成,我得去安排一下。」讓夏青顏照應眾人繼續趕路,自己則飛返天門嶺隘口。

    郭崇雲正率隊回歸駐紮營寨,忽見有人破空飛至,在半空裡就遠遠地叫嚷道:「老郭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敢情就沒真心拿我當朋友看。」

    郭崇雲凝目一瞧,卻是狄小石去而復返,不由頗是驚訝,下馬相迎道:「大聖何來此言?郭某對待朋友不敢自命肝膽相照,卻也絕無半分虛情假意。」

    狄小石嚷道:「朋友是什麼?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才是真朋友,你明知姓佘的王八蛋以後會來找你麻煩,怎麼就不告訴我?」

    郭崇雲心中感動,肅容道:「此乃郭某之事,大聖原本有緊急要務在身,郭某又豈能再令大聖分心增憂?」

    「死心眼。」

    狄小石大搖其頭,尋思自己不能在這裡久留,不再廢話,把郭崇雲扯到一邊,從如意戒裡取出一套鎧甲,一件防禦性的法寶,還有兩塊複合型戰符,道:「老郭,我沒有時間留下來幫你,只有給你這點東西防身。盔甲和法寶合用,就算元神期修行者要你的命也得費一番勁,還有,這戰符打出去連金丹都能滅掉,千萬得小心點使。」

    郭崇雲聳然動容,急道:「這等奇寶,郭某如何承受得起?大聖快請收回。」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7:32

第八章 糊塗大聖(六)

    這數樣東西無一不是連普通修行者都難得擁有的密寶法器,郭崇雲憑著它們足以縱橫天下,世俗界無人能耐其何。兩人一面之交,狄小石便如此大手筆地相贈異寶,此等義氣和慷慨舉世未有,郭崇雲的震驚與感激自是無以復加,亦是當真自覺不能就此厚顏收受。

    他倏忽來去,又莫名其妙留下這麼一句話,郭崇雲不禁錯愕不已,略一思忖,便回身依著狄小石的吩咐傳下令去。

    這人雖未明說,但話中之意顯然是提防狄小石暗使什麼陰謀,餘人皆有同感。郭崇雲斬釘截鐵道:「大聖待我厚意如山,我豈可有半點疑他之心?你們不用再說,各帶下屬回營吧,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營,違者以軍法論處。」

    眾將領無奈,只得應令而行。片刻之後,天門嶺關隘的義軍潮水般撤得乾乾淨淨。

    郭崇雲一人在原地靜候狄小石,誰知這一等,就是兩三個時辰,眼見天際一彎淡月即將墜至西山上,仍不見狄小石出現。

    郭崇雲依然沉靜似水,無絲毫焦慮流露,便如一尊鐵像安然而立。再等得一刻,地上長長的影子忽然多出一道。

    郭崇雲抬眼一瞧,正是狄小石回來了。只見他衣服零亂,上面還沾著不少塵土,氣色竟然略顯疲乏,彷彿剛才與人大戰了數百回合。郭崇雲萬分訝異,急問道:「大聖為何這般模樣?難道遇上了勁敵?」

    狄小石笑嘻嘻地搖頭,道:「非也,非也,只不過是當了一回苦力罷了。老郭,我在天門嶺布下了一座七星絕煞陣,以後你守在這裡,要是沒有陣法高手破陣,來再多兵馬也是白搭。」

    郭崇雲心中震撼比先前更甚,不可置信道:「大聖,你適才將整座天門嶺布成了一座大陣?」

    狄小石聳聳肩道:「是啊,佈個這麼大的陣真不是人幹的活,幾乎把我累得半死,而且時間太倉促,也就是粗略佈置了一下,大部分的陣法威力都發揮不出來。不過,完整的大陣你也沒辦法主持,就將就著用罷。」

    郭崇雲忽然霍地單膝跪地,沉聲拜謝道:「大聖的大恩大德,郭崇雲銘記於心,永不敢或忘。」

    狄小石瞪眼怪叫道:「老郭,你這算什麼意思?這不是扇我大嘴巴麼?快起來。」

    郭崇雲起身,肅然道:「大聖不要見怪,這一拜並非是我個人拜你,而是我郭崇雲代萬千受苦受難的烏方國百姓拜你。有了大陣襄助之力,天門嶺從今起便是真正的銅牆鐵壁,不但天門義軍再無後顧之憂,且能吸納更多遠近百姓來此地重建安康家園。這一拜,大聖盡可當得。」

    「暈哦,不過是順手幫了一個忙,還能說出這麼道道來,弄得我狄小石好像成了什麼世人救星……」狄小石搔頭哭笑不得。

    傳授過郭崇雲如何操持轉化七星絕煞陣陣勢的方法要訣,東方已是晨曦微露,狄小石再次告別,飛身駕風而去。

    不多時,便已趕上施全等人。夏青顏復從左近現身,打量了一下狄小石,道:「你與郭崇雲無親無故,為什麼耗費如許精神氣力幫他?」

    狄小石眨了眨眼,道:「我跟你也無親無故,說起來剛開始認識時還有那麼一點小過節,我又為什麼要幫你?你猜猜看是什麼原因。」

    夏青顏默然,半響才道:「我猜不到。我說過了,你的行為和想法都很奇怪,跟我所見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給我的感覺似乎就像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狄小石心頭大大地跳了一跳,駭然嘀咕:「乖乖不得了,這毒妞兒是個鬼精靈,跟她呆久了,只怕會把老子的老底兒都掀起。」轉動眼珠子嘿嘿笑道:「夏妞兒,總的來說,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合不合適?」

    夏青顏疑惑道:「什麼合不合適?」

    狄小石裝模作樣探頭往前後左右瞧了瞧,涎著臉賊笑道:「當然是指合不合適當你的老公,還能有什麼?」

    夏青顏身子登即一頓,她顏容被黑紗所遮,此時也不知是怒是羞,好一刻才哼出一聲:「無聊。」拂袖隱入暗處。

    狄小石大樂,心道原來這毒妞兒臉皮薄得緊,連這點兒風言風語都經受不住,以後老子就用調戲這招來對付她。

    一路行來,天色漸亮。拐過一個彎道,驀然間,一輪紅日躍出東山,將萬丈光輝灑遍人間。

    趕了一夜的急路,施全一眾身體雖是壯健,精力卻也漸漸不支,人人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但並沒有誰率先開口提出來歇息一陣,均咬緊牙關勉力而行。

    狄小石發覺不妥,剛要喝停眾人,忽聞夏青顏在前方厲聲叱道:「什麼人?」跟著有人怪聲怪氣地笑道:「三師妹,你看這些人可笑不可笑?前面明明是陰陽道鬼門關,他們偏偏還趕得這麼急,是不是嫌命太長活得不耐煩了?」

    一個女人吃吃一笑,接道:「大師兄,這都是些愚昧無知的凡夫俗子,目光短淺猶如蛙睛,只能瞧見身前方寸之地,又怎會知道前路大禍將至?」這女人說話時,便如含了滿嘴的蜜,聲音甜得使人發膩。

    狄小石無名火起,縱上空中,喝道:「你娘的,哪來不開眼的混蛋,在你大聖爺爺面前裝腔作勢?給老子滾出來。」

    得意的笑聲戛然而止,兩男一女從前面山道旁的林中飛出,其中一名男子便是先前狄小石見過的佘自奇。

    佘自奇彷彿已然忘了前事,微笑道:「糊塗大聖,我們又見面了,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大聖這一路可好?」

    狄小石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毫不假以辭色地哼道:「本大聖的心情本來好得很,不過嘛,碰到三隻攔路狗,就什麼興致都給敗了。」

    另外一個男子身材高瘦,馬臉長眉,滿面陰騖之色,聞言雙眉一吊,連聲冷笑:「果然好一個狂妄之徒,敢自稱大聖的,你是我所見的第一人,不知天高地厚者,當以你為最。」

    狄小石哈哈一笑:「本大聖生來就是這麼猖狂,你想怎麼著?不服氣就來比劃比劃。」

    他這般三番兩次惡言挑釁,這男子面上青氣一閃,顯然惱怒之極,卻未當場發難,只陰陰笑道:「你既一意自尋死路,我定當如你如願,不過並非現在,便在前路恭候大駕光臨。」說罷竟與佘自奇及另外一名女子就此飛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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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結盟(一)

    崇山峻嶺間一片金光,晨風送爽,眾人吃點乾糧歇息得一陣,恢復了精神氣力,又即起身趕路。

    正午時分,狄小石一行人已接近天門嶺山腳,約再一兩個時辰便能趕到柴門寨,遠遠地忽聞一聲雄渾低沉的虎嘯。山麓一側的密林上空,鳥兒紛紛驚飛。

    隨在他身後的施全卻面露驚異,抹了一把汗水,喘著氣道:「這一路多有大隊商旅經過,像虎豹這樣的猛獸都被驅趕到深山野林裡去了,又怎麼會在附近出沒?」

    夏青顏突然在前方現出身形,叫道:「停下。」

    狄小石心知她必然發現了什麼狀況,喝令眾人止步,問道:「怎麼了?」

    夏青顏望向虎嘯傳來的地方,道:「那邊似乎來了不少野獸,有點不對頭。」

    她話音剛落,那邊密林的樹木枝葉忽地激烈抖動起來,傳出無數獸吼,聲震四野。

    「奶奶的,哪兒來了這麼多的野獸?」

    狄小石有些發愣。只見激烈翻滾的林木如有如海潮一般,飛快向這方捲湧過來,獸吼聲直衝雲天,腳下的地面亦微微顫動,聲勢之浩大當真堪稱山搖地動。以此粗略判斷,密林裡奔走的野獸起碼有好幾百頭。

    施全等人面色發白,不待狄小石吩咐,早將刀劍弓矢之類的防身武器緊握到手中。

    一陣腥風夾著飛沙走石衝出密林,百來頭吊晴白額虎與山獅及金錢豹跟著躥出,獸睛中凶光閃閃,喉中沉沉低吼,直望山道上撲至。緊接著,後面足足有數百隻野豬惡狼呲著白森森的獠牙利齒疾奔而出。後方林內還有大量體型龐大的熊羆,雖然較為笨拙遲緩,亦全力跟隨在後。

    眼見得如許之多的凶獸成群結隊狂奔而來,怕不是聚集了方圓幾百里山林的猛獸,商隊的百來號人恐怕填不滿它們肚腹一角。眾人驚得面如土色,有好些頓時腿肚子開始打顫,拿捏不住手中兵器,「鐺啷」墜地。

    狄小石大喝道:「大家待在原地別動,結隊防備。」縱至夏青顏身旁,叫道:「夏妞兒,野獸太多了,我一個人顧不過來,你在邊上幫我看著點。」

    「轟隆隆……」

    奔雷刀獨特的狂鳴爆起,狄小石昂然立於山道中間,手上猶如有一道巨大的霹靂伴隨著閃電放出,怒嘯而去,其勢悍然無儔。沿途之上,堅硬的山道竟然被有若實質的刀氣硬生生刮出一條尺許寬的淺痕,無數土石碎末向兩旁流矢般激射。

    「嗚……」兩頭凶悍撲前的吊晴白額虎首當其衝,淒嚎一聲,如遭雷亟,當即血肉橫飛,被轟得倒撞回奔獸群中。

    其它同類聞到血腥氣息,立時更加凶性大發,盡皆瘋狂地嗥叫起來,潮水般將這兩頭重傷的猛虎掩沒,蹄爪踐踏過後,地面便只見兩團污暗的肉醬。

    見自己傾力一擊效果並不怎麼理想,狄小石怪叫道:「奶奶的,不對……呔,炎旋斬。」

    「咻……」

    混元力摧動下,一道凌厲的勁氣從奔雷刀刃體疾速飛起,蓬然縱橫,瞬間暴漲至丈餘長。刀氣在陽光下閃出烈火一般的赤芒,尖嘯疾舞,舞出一道耀眼的氣漩,彷彿將周邊的空氣全數抽汲了過來,形成一輪熾烈的赤炎光輪,霸道至極地破空旋斬。

    幾頭躍撲的吊晴白額虎連一聲嚎叫都未能發出,登即被這輪炎輪斬為兩截,體腔中的內臟和著鮮血急雨般漓漓傾灑。炎輪餘勢未盡,又將後方兩頭金錢豹的前肢斬落,方才芒消氣逝。

    狄小石毫不停頓,又迅速悍然揮劈出幾道炎旋斬,瘋狂奔來的獸群頓如洪流猛烈撞擊在暗礁之上,一顆顆毛髮猙獰的獸顱、一條條斷肢及大蓬大蓬的腥臊血水紛亂飛起,便似殘濤濁浪翻滾灑濺。

    獸類亦有畏懼比已更為強大生物的靈知,對危險的感知比人類更為敏銳,眾多同類須臾間慘亡橫斃,令群獸大生怯意,凶焰齊斂,狂奔的勢頭頓時緩下。

    見狄小石的攻擊這般凶悍狂猛,功力比認識時有了明顯的提升,夏青顏暗暗生佩,同時亦有些疑慮,修行者修為的增進絕非一朝一夕之功,向來極為緩慢,為何狄小石的進境會如此之快?大與常理不符。

    狄小石連番出手,阻住群獸的狂奔之勢,緩得一口氣後,自感神威驚人,得意非凡,也不管畜生能不能聽懂人話,哈哈大笑道:「幾隻小貓小狗也敢到本大聖跟前叫喚,這下知道厲害了罷?還不快快挾緊尾巴滾回老窩去。」

    密林中忽地又怪嘯傳出,淒厲高亢,便若巨鋸伐木之聲,叫人聽了心浮氣躁說不出的難受,施全等人抵受不住,盡皆忙不迭地掩耳,但仍無法全部隔阻,被這異嘯聲刺激得個個氣血翻騰。

    獸群聞得異嘯,皆凶態復萌,頸毛聳立目中噬血戾芒暴熾,齊齊仰天咆哮,又即發狂望前奔撲。

    「乖乖不得了,這些孽畜發瘋了。夏妞兒,快想個法子,我一個人可攔不下。」

    狄小石口裡大呼小叫,動作也不敢稍有遲誤,急提混元力,連續斬出七八道炎旋斬,結果了十數頭瘋獸。無奈野獸實在太多,前仆後繼殺不勝殺,且這處山道頗寬,眾獸分散亂撲,也著實難以盡數封死,有好幾頭虎豹很快就逼近到了狄小石身前數十米。

    娘的,難道老子要跟這些畜生肉搏不成?連續不斷的全力攻擊最耗元氣,狄小石只覺體內混元力運轉微有凝滯,心知難以為繼,肚裡正大叫糟糕,突聽夏青顏叱道:「有人在驅獸進攻,你去林中對付他,這兒交給我。」

    叱聲未畢,那幾頭撲躍的虎豹突然無聲無息栽倒,軀體古怪地蜷縮成一團,毛髮紛落。狄小石凝神瞧去,卻見前方不知什麼時候瀰漫了一片淡淡的淺藍色霧靄,心下恍然:「毒妞兒出手了……奶奶的,生化武器果然比物理武器歹毒強悍,這毒妞兒早不出手,存心讓老子耍一陣猴把戲給她看。」迅即抽身,往密林飛去。

    飛至怪嘯聲發出的林子上空,狄小石不管三七二十一,從如意戒裡摸出一塊複合型戰符,狠狠就砸了下去,嚷道:「你娘希匹的王八羔子,叫你在背後搗鬼暗算你大聖爺爺。」

第九章 結盟(二)

    「轟、轟、轟!」

    一條身影淒厲長叫,從滿天勁飛疾捲的綠葉中急衝而起,狄小石一瞧,可不是先前與佘自奇一同出現的那個馬臉男子麼?只見他的衣裳破爛得一條條掛在身上,幾不遮體,渾身上下更是鮮血淋淋,剛衝上半空,便又一頭栽了下去,竟是被重創得元氣大傷,連飛行也力有未逮,一條性命已自去了七八成。

    佘自奇和另一個女子攜著已然昏迷不醒的馬臉男子,滿身塵土,狼狽不堪地從林中飛出,咬牙切齒詛咒。馬臉男子施法役使群獸時,他們站在遠處,很幸運地只受到一點波及。

    佘自奇挑動馬臉男子驅獸攻擊,原是試探狄小石的能耐底細,沒想到狄小石除了乾坤袋奔雷刀等法寶,還會有威力如此強橫的戰符,照面間已方就吃了個大虧。猜測他必是某個修行大派門下的得意子弟,否則豈會有眾多奇寶在身?暫時打消了謀害奪寶之心,只想探聽出他的師門,回去後再圖對策。

    狄小石出了一口惡氣,胸頭大暢,哈哈大笑道:「什麼來歷不來歷?老子就是你家大聖爺爺。」

    那女子尖叫道:「該死的,不管你是誰,敢傷我大師兄,白澤谷上下決報此仇雪此大辱,遲早要將你碎屍萬段永世不得超生。」聲音充滿了刻骨的怨毒仇恨,再無半點甜媚。

    狄小石不屑地撇了撇嘴:「娘的,還惡人先告狀,是這廝先招惹老子,就算被老子活剮了也是活該自找。不服氣只管拿刀拿劍拿斧頭來砍你大聖爺爺,光打雷不下雨咋乎個屁?沒卵種……呃,老子說錯了,你們本來就是沒卵蛋的種,哈哈。」

    佘自奇與那女子牙齒幾乎咬出血,恨不能飛出劍來將狄小石大卸八塊,卻又忌憚他的法寶厲害,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掉頭飛走,遠遠扔下一句狠話:「好,你等著瞧,現在由得你囂張,日後終要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奶奶的,跑龍套的反派怎麼都是這些屁話,也不整點新鮮台詞出來。」狄小石也懶得搭理,飛回山道上。

    怪嘯聲消失後,獸群恢復了正常靈智,驚恐四散,奔逃入林中,只留下滿地死狀詭異恐怖的死獸,不下百餘頭。連狄小石見了都覺得有點兒心驚肉跳,更別提施全那些人了,望向夏青顏的眼神全變了味,就如同望著追命索魂的羅剎一般。

    夏青顏毫不理會眾人的驚懼目光,長袖輕拂,一股白色煙霧籠罩住遍地獸屍,一會兒的工夫,便連毛帶骨全數化為一攤腥臭衝鼻的粘液,順帶亦化去了施出的劇毒,以免餘毒遺害成禍。

    折騰了這一番,一行人繼續上路。夏青顏對狄小石道:「這次你惹的麻煩不小。白澤谷雖然是只擅長御使各類飛禽走獸的旁門左道,在修行界名氣不振,實力卻也絕非散修所能抗禦,你重創其門下弟子,與之的仇怨勢必難以善了,此途將更為凶險重重。」

    狄小石向來就是個闖禍不怕大的主,絲毫沒放在心上,大大咧咧道:「怕他個鳥?那廝先跟老子過不去,老子沒要他的命已經夠客氣了,還想找回場子,大家各憑拳頭說話就是了。」

    夏青顏搖搖頭,不再說什麼,飄身復隱於暗處。

    下午,眾人終於下得天門嶺,來到柴門寨附近。夏青顏忽然又露面示警,道前方路上有好幾百兵馬巡守,顯然是在等待著他們這行人。

    兩人略作商議,均感帶著施全等人闖關不太方便,且會耽擱不少時間。於是狄小石吩咐下去,叫他們在附近隱匿起來,自與夏青顏飛去柴門寨。

    天門嶺山高林密地勢險要,百姓素來尚武,民風剽悍。舊時是山賊響馬嘯聚之地,周邊所有村莊無一不是依險而建,用塊石壘築堅實的高牆,設立烽火台箭垛等防禦工事,用來抗擊盜匪侵犯擄掠,無異於一座座略具規模的小型軍事山寨。

    柴門寨亦不例外,外圍石牆足有好幾公里,寨門為結實粗大的原木所製,厚達米許,高大堅固難以摧毀。內裡亦多是石料房屋,還有一塊能供數百人操練的演武場,只要防禦人手足夠,小股的流寇根本就只能望而興歎。

    此際,柴門寨外,正有數小隊士兵逗留不去,石牆上的瞭望台中,幾個商隊中的護衛和寨中鄉丁絲毫不敢鬆懈地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及注意更遠處的異常動靜,隨時準備身邊大鐘發出警訊。而寨牆下,有更多壯勇兵不離手,嚴陣以待。

    蘇涯此刻就在位於演武場邊上的大武廳中。廳中,滿滿地堆放著糧食、茶鹽、布匹和各種貨品,自從逃進柴門寨後,他便將所有貨物集中在這裡,旁邊再堆積著大量的乾草柴禾等易燃物,中間再擺置一罈罈的桐油,派人日夜嚴密看守,一待敵軍攻入寨子,便擬打破油壇,將貨物引燃盡數焚燬。

    他不得不這麼做。包圍在柴門寨外面的這支隊伍將近兩萬兵馬,是烏方國西南部地區最大的一支義軍,實力遠非不成氣候的盜寇所能比擬。蘇涯這路商隊護衛加上柴門寨的民兵總共不過五六百人,寨牆寨門再堅固也無法抵禦住對方的進攻,只有用這種方式來進行要挾阻遏。

    對方要的是物資,如果貨物全被燒燬,就算破寨殺光所有的人,也沒有任何的意義。義軍投鼠忌器,只得圍而不攻,雙方對峙已然有了好些天,義軍的首領萬人敵鄭潼終於失去耐心,命人將一封箭書射入寨中,限明晨之前獻出貨物,否則太陽一出,他便將下令血洗柴門寨,雞犬不留。

    蘇涯陷入了兩難的困境當中。

    柴門寨的寨主關山重,早年曾與蘇涯一同在烏方國軍中任職,兩人是情同手足的莫逆之交。蘇涯被排擠離職後不久,關山重亦再無意軍中功名,自行解甲歸田回到故鄉柴門寨。

    關山重本是勇武過人的軍中將領,在族人中的輩分又高,回鄉後廣招徒弟傳授武藝,弟子遍佈周邊的四鄉八鎮,威望德望日濃。沒過得幾年,老寨主年老體衰因病而逝,他便順理成章被推舉為柴門寨的新寨主。蘇涯從大楚販貨進入烏方國,也就自然將柴門寨作為了一個重要的休整之所。

    而柴門寨的民眾因為得到蘇涯的照顧救濟,衣食不虞乏缺,所遭受的苦難遠不及它處百業俱廢飢寒交迫的百姓深重,感念其恩惠,亦心甘情願與商隊同舟共濟,在關山重的率領下同仇敵愾奮勇抵抗,這才得以跟義軍僵持了這麼些時日。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7:55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2-2-16 14:29 編輯

第九章 結盟(三)

    「老弟,那鄭潼鄭蠻子已經發下最後通牒,此人心狠手辣言出必行,依我之見,還是讓我出去跟他再交涉一番。如果真的談不通,唯有破財消災。」

    關山重長眉細目相貌儒雅,眸中精光有如冷電,神情肅穆,端坐時身體挺得筆直,顧盼間猶不失軍人威儀,緩緩道:「蘇大哥,你我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過命交情,虛偽的話我也不說,以我們現有人手實力,擋,我們是絕對擋不住鄭蠻子。不過魚死網破,柴門寨的鄉勇大半是我關山重一手操練的子弟兵,人數雖少,卻也自信勇猛不下任何一支精兵,決無貪生怕死之輩,再憑著地利,戰起來至少也能拼掉對方三千人。」

    關山重分析道:「鄭蠻子雖蠻,但絕非有勇無謀的莽夫,何況他的最終目的是得到這批物資補給軍需。若真與我們交戰,他非但得不到貨物,還會自損一臂,就算把柴門寨上上下下殺得寸草不留,也是有百害而無一利。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最後關頭,鄭蠻子絕不會作此愚蠢之舉兵戎相見。」

    蘇涯沉吟道:「那老弟你是說,我們可以跟他討價還價,盡量減少損失?」

    關山重頜首道:「不錯。我們給出一半的貨物,換取雙方和平,否則寧死不屈。屠殺平民的惡劣後果非同小可,鄭蠻子心存大志,此中利弊自會權衡,必定願意妥協。」

    蘇涯一心保全所有貨物,卻沒想到這方面來,聞言豁然開朗,點頭道:「是極,卻是我鑽了牛角尖,我這便去……」

    「當、當、當……」

    忽聞外面急促的警鐘響起,跟著有人放聲呼叫:「有兩個人飛來了,是修行者,大夥兒小心戒備。」

    蘇涯關山重變色起立,心中均想:「難道兩名坐鎮鄭蠻子軍中的修行者不顧約規,竟然直接插手干預世俗界的戰爭?」

    蘇涯厲聲喝令站立於演武廳四周的十餘名護衛:「準備,得我號令,就立即引火。」

    眾護衛齊聲應令,七八人取出火把點燃,還有幾人則握緊長竿蓄勢擊破油壇。

    蘇涯稍稍放心,與關山重搶出廳外,但見外面大批寨中壯勇綽刀持弓呼喝奔跑,雖忙不亂秩序井然,飛快守住各自崗位。關山重大感欣慰,心道這些年的心血並未白費,寨中數百壯健兒郎足可抵得昔日帳下悍勇精兵。

    兩道人影疾速破風而來,已然飛至柴門寨上空,無視底下的劍拔弩張,其中一人高聲嚷叫:「老蘇,你死了沒?沒死就吱一聲,死了我就只有替你燒香報仇了。」

    蘇涯愕然,轉即聽出來人聲音,驚喜激動至極,快步奔上演武場,仰首叫道:「二公子,蘇涯在此。」

    狄小石落下地,也沒句寒暄慰問,瞪起眼就興師問罪道:「老蘇,你犯了什麼糊塗?是看我閒得慌,故意給我找樂子是吧?」

    蘇涯訝道:「二公子此言何意?」

    狄小石哼道:「一點貨有什麼打緊?別人要你給他就是了,大不了以後叫我去找回這個場子,犯得著死心眼拿自己的脖子跟人家的刀槍硬頂麼?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要逼得老子大開殺戒?」

    蘇涯又是感動又是慚愧,道:「二公子說的是,是蘇涯慮事不周固執己見,才累得二公子親蹈險地,若二公子有些微的閃失,蘇涯縱然死上一萬次,亦是難贖罪之萬一。」

    狄小石笑罵道:「奶奶的,我這副身子骨就有這麼珍貴麼?好些天不見,老蘇你拍馬屁的功夫倒是大見長進了。」

    邊上的關山重已知來者是何許人,心中亦是驚喜不勝,喝令四周圍上來的壯勇退下:「這兩位是專程前來柴門寨解圍的仙長,兒郎們休得大驚小怪無禮冒犯。」

    寨中的鄉勇與商隊護衛聞言登時歡呼雀躍,喜氣洋洋地奔走相告,彷彿狄小石夏青顏兩人一至,眼前的危難便已煙消雲散。

    眾人來到演武廳坐下,蘇涯為狄小石介紹過關山重,說了被困這些天的大致情形。

    聽得關山重兩肋插刀,不惜與友同生死共存亡,狄小石當即抱拳讚道:「老關,重情重義的好漢子,不輸給郭崇雲郭老哥,你這個朋友我也交定了。」

    關山重忙道過獎,訝然道:「二公子說的郭崇雲,可是鄙國素有鐵漢之稱的前禁軍總教頭郭大將軍?郭大將軍起兵後據守天門嶺隘口,二公子又從何與他結識?」

    狄小石笑道:「老郭是不是禁軍總教頭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鐵漢的稱呼絕對當得起,他那一張臉膛可不就是跟鐵打的一樣麼?」跟著說了前事經過。

    關山重面露萬般崇仰,歎道:「寧可與修行者交惡,也要求一個問心無愧,郭大將軍的膽識胸襟豈是我等所能相提並論?可惜我身繫寨中父老鄉親安危,否則定當率眾兒郎投奔旗下,竭盡綿薄之力,襄助郭大將軍成就濟世大業。」

    蘇涯道:「二公子,既然你已應慕容氏族之請救援各路商隊,那就事不宜遲,先解決柴門寨之困,我們好盡早返回大楚。」

    狄小石摩拳擦掌道:「對,我們這就找那個什麼萬人敵去,要是那廝不肯放行,老子說不得就要來個恃強凌弱了,看他萬人敵厲害還是老子這個糊塗大聖厲害。」

    將赫赫有名的猛將萬人敵鄭潼視若無物,且這般加以調侃的也只有修行者有這個實力了。蘇涯奇道:「糊塗大聖?二公子什麼時候有了這樣一個奇怪的名號?」

    狄小石也不怕自揭其醜,搔搔頭說明其中緣由。蘇涯和關山重不禁相視失笑,緊張了好些天的心情為之輕鬆不少。

    「大開寨門。」

    關山重一聲令下,分列左右的八名壯漢卯足了勁,緩緩推動自戰亂後便一直緊閉的高大寨門,人人頭上大汗淋漓後,寨門方才完全開啟。

    三百名壯勇露出半邊肌肉虯結的赤膊,右手各持一柄寒光閃閃鬼頭大刀,左手挽著堅韌且不失輕便的籐盾,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吼叫,並頭齊步跑出山寨,在寨前的空埕上列出陣形。人數雖是不多,氣勢卻極之凜盛,便如三百頭下山猛虎,虎虎生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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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結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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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結盟(五)

    眾人見他們沒說上兩句就惡顏相向要大打出手,均不禁錯愕不已。黃蒼嵋趕緊攔到兩人中間,打圓場道:「大家身為同道,已然化干戈為玉帛,何必再起紛爭?千萬別傷了彼此和氣。」

    郭崇雲覺得狄小石太過魯莽,亦出言相勸:「大聖何苦逞意氣之爭?」

    狄小石這次卻非燒壞了腦筋,而是見厲岷的金鈸古怪,天工老祖留給他的武器法寶都沒有這種類型,因此好奇其功用想見識一下,才特意激厲岷動手,反正雙方又不是苦大仇深生死相搏,再怎麼打也不會傷筋動骨。嚷道:「誰都別勸,打架歸打架,與已經說好了的事兩不相干,不管誰輸誰贏,打完了就當沒發生過都成。」

    眾人更加摸不著頭腦,愕然想,即便再小的爭鬥,也得有個由頭才是,這莫名其妙地打一場又算什麼回事?黃蒼嵋驀地回過了味,捋鬚笑道:「大聖原來是要跟厲真人切磋一番,直言便是了,何須轉彎抹角?」

    這老山羊鬍子精明得很,狄小石被瞧穿用意,索性大大方方承認道:「沒錯,就是想領教一下。」

    厲岷一聽狄小石打得是這個算盤,立時收起金鈸,沒好氣地哼道:「差點上了你的大當,我向來不與人切磋,恕不奉陪。」

    狄小石知道這一架十有八九是打不成器了,琢磨著這個厲岷心眼兒樸實,感觀大改,笑嘻嘻道:「老兄不切磋也沒關係,能不能借你的法寶瞧瞧新鮮?一會兒就行。」

    見他前一刻惡形惡色,下一刻卻馬上大套近乎,飛快就渾若無事地變了一張臉,眾人不禁又是為之愕然,均啼笑皆非,暗忖這等厚臉皮等閒難見。

    修行者的護身法寶豈能輕易交到他人手上?狄小石的要求未免有些過分,這厲岷卻是個聽不得軟話的人,略一猶豫,不顧黃蒼嵋在邊上暗使眼色,竟真將金鈸交給了狄小石。

    狄小石喜道:「夠爽快,厲老兄……不,老厲,你夠意思,剛才我譏笑你,是我的不是,我向你道歉。」

    厲岷還是第一次見著性格如此大條,行事如此古怪的角色,怔了一怔,搓搓手道:「沒什麼,我也沒放在心上。」

    這邊,夏青顏忽然問黃蒼嵋:「黃真人,我是夏青顏,想向黃真人打聽一個人,就是曾在郭崇雲軍中的那個佘自奇,不知道黃真人是否清楚他的來歷?」

    黃蒼嵋微是遲疑,才道:「夏真人見問,自當相告,聽聞那佘真人藝出千機殿,至於是否屬實,我也不敢斷定。」

    他雖說不敢斷定,但既然提起了千機殿,卻也是八九不離十了,夏青顏頜首道:「多謝黃真人見告。」復沉默不語。

    「噫,奇怪。」

    正在探察金鈸的狄小石突地怪叫了一聲,厲岷聞聲忙道:「怎麼?」

    狄小石不說話,仔細探查著金鈸,好半天才退出意念,皺著眉道:「老厲,你這法寶有點古怪,聚能和攻擊陣似乎不大實用……不對,不對,呃,對了。」

    厲岷被他弄得一驚一乍,趕緊將金鈸拿回手中,緊張道:「有什麼不對,又有什麼對了?」

    狄小石左右看看,神秘兮兮地把他扯到邊上,小聲道:「老厲,你這法寶不簡單,攻擊方式更加特別,主要是用音波來傷敵的,對不對?」

    厲岷吃了一驚,失聲道:「你,你怎麼會知道?」法寶的特殊功用被人一眼識穿,實在是令他駭異莫明。

    「我當然知道。」狄小石得意地一笑,又道:「而且,我還知道,你這件法寶曾經受損,威力最多只能發揮出兩三成了,是不是?」

    厲岷愈發大大地吃了一驚,駭然道:「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他這件裂山金鈸是一脈傳承的異寶,可以發出無形音勁攻敵,威力無窮變幻莫測,極難抵擋。但在數百年前,厲岷的祖師遇上一厲害對頭,雖仗著裂山金鈸重創對手,法寶對決時卻也遭受損壞,威力只餘十之一二,其祖師不精煉器之術,自此無法復原。

    狄小石笑嘻嘻道:「清楚這點有什麼難的?你法寶裡的攻擊陣雖然還能運轉,不過,大部分的陣都快散了,還有個輔助陣已經完全失效,不光極難聚集靈氣能量,攻擊的效果自然也會大打折扣。」

    厲岷定定地盯著他,眼神陡地變得熱切至極,就像突然間見到了闊別已久的心愛姑娘。狄小石被他瞧得心裡發毛,生恐他衝上來一把摟住自己,側著身戒備道:「呃,老厲,我又不是臉上長花的妞兒,你這樣瞧著我幹嘛?」

    厲岷吃吃道:「大聖老弟,你、你會製器?」從厲岷的祖師起,就一直想方設法修復裂山金鈸,只是精於煉製法寶秘器的修行者少之又少,就算碰上,也不會輕易相助他人,因此裂山金鈸傳到厲岷手上時,仍屬殘缺之寶。厲岷本已不抱修復的希望,冷不防撞見一個懂得製器的修行者,哪能不興奮到失常?

    狄小石點頭道:「嗯,會一點點。」

    厲岷激動道:「那,老弟你看我這件法寶能不能修復好?」

    狄小石搖頭道:「我還沒有這個能力。」

    厲岷以為他是推脫,急切道:「老弟,我當然不會讓你白白幫忙,只要我能辦到,你需要什麼條件只管說。」

    狄小石撓頭道:「老厲,你想哪去了?不是我不幫忙,而是我的修為沒到,有心無力啊。」

    猶如一桶冰水當頭澆了下來,厲岷頓時洩了氣。的確,修行者要想自行煉製法寶,至少得先修煉出元神,厲岷激動之下一時倒忘了這一點。

    狄小石又道:「要想完全修好等於重新煉製,現在是不可能,不過嘛,鞏固一下法寶裡面的陣法我還勉勉強強可以試一下,應該能稍稍提高一點威力。」

    聽到法寶功用多少能夠恢復一些,厲岷希望復燃,驚喜不勝,試探著道:「不知煩勞老弟出手,我該怎樣答謝……」

    「答謝就不用提了。」

    狄小石擺手道:「法寶一時半會也修不好,起碼得幾天時間,這樣罷,你幫我把商隊的人送到大楚邊境,在路上慢慢修,完事後咱們就算互相幫了忙,成不成?」

    對於渴切修復法寶的厲岷而言,這種交換代價可謂相當輕鬆,免得自己欠下一個人情,不由大喜過望,誠懇道:「大聖老弟,這可沾了你的大光,能交上你這樣豪爽仗義的朋友,是我厲岷的運氣。」

    狄小石豪氣干雲地挺起胸,哈哈笑道:「好說,好說,多個朋友多條路嘛,老厲你也不用太客氣。」瞅一眼滿臉感激的厲岷,心裡嘿嘿偷笑:「還是跟老實人打交道好啊,不但能偷學到獨有的佈陣煉器技法,還拉了一個免費的勞力,以後更要領我這個情……嘿嘿嘿嘿,值,值得很。」

    兩人說定,厲岷便去跟黃蒼嵋招呼了一聲。聽說狄小石有能力修復裂山金鈸,黃蒼嵋驚異至極,深深地望這方投了好幾眼,眼底閃過一絲異芒。

    時近黃昏,百餘車滿滿噹噹的貨物被悉數運出柴門寨,鄭潼又過來向狄小石和蘇涯、關山重及郭崇雲致謝後,正要命令士兵運貨離開,遠處忽有一騎疾馳而來,大聲叫道:「報。」

    鄭潼部下將士認出來人是軍中令兵,紛紛讓出一條通道,任其長驅直入。快馬奔至近前,騎士縱身躍下,單膝跪地抱拳過頂,急促地喘著氣稟報道:「報大將軍,仁王派出大軍圍剿西南各路義軍,王烈大將軍與尚明達大將軍所率部屬全軍覆沒,仁王大軍已然距我軍不足三百公里,正與羅守節大將軍交戰。」

    鄭潼霍然變色,喝道:「可否屬實?仁王派出了多少兵馬?」他心中震驚難以言表,王烈和尚明達均是驍勇善戰的猛將,兩路義軍加起來亦達到了萬餘人,卻被仁王說滅了就滅了,委實令人無法置信。

    令兵道:「黑鐵甲重騎一萬,輕騎兵兩萬,步軍四萬,共七萬大軍。羅大將軍抵擋不住節節敗退,遣人前來我軍告急求援。」

    鄭潼聳起眉道:「一萬黑鐵甲重騎?仁王手下兩萬黑鐵甲重騎,是他與明德帝爭奪江山的憑仗,他更與明德帝交兵正急,此際又怎會派出一半來對付義軍?難道說……」

    令兵的急報邊上眾人都聽得分明,郭崇雲快步上前,沉聲道:「鄭大將軍,前幾日我曾聽聞明德帝與仁王有休戰先剿各自境內義軍的意向,我原以為是捕風捉影,況且心想就算他們雙方罷戰言和也需要一定時日,就未將這個消息告知各路友軍,沒想到他們竟然在短短幾天中便真的達成了協議。」

    「喀喀……」密集的骨節脆響發出,卻是郭崇雲捏緊了一雙鐵拳,萬分痛心道:「若我及時將消息送出,讓王烈大將軍與尚明達大將軍能夠早加防備,又豈會如此輕易不幸罹難?這全是郭某的過錯。」

    鄭潼亦沉痛地搖頭道:「郭大將軍無須自責,事實上,洒家也曾探聽到這個消息,而且洒家相信各路義軍亦有所耳聞,只是全都掉以輕心認為是無稽之談了……郭大將軍,事已至此,它事多提無益,羅大將軍獨力抗拒仁王大軍,眼下處境十分危急,我等須盡快前往解救才是。」

    郭崇雲正顏道:「是極,我等義軍唇齒相依彼亡此寒,若不結為盟軍相互聲援救助,必會被仁王各個擊破。」

    兩人均為眼光智略過人的當世豪傑,心意相通不謀而合,當即三言兩語定下援救之策。郭崇雲回首大喝:「左右先鋒何在?」

    宮北宮北兩兄弟從天門義軍兩百輕騎中越眾上前,朗聲道:「末將在。」

    郭崇雲取出自己的虎符,喝令道:「你們速回大營,調遣兩千精兵前來聽令。」

    宮氏兄弟齊聲應諾,領符打馬絕塵而去。

    鄭潼回去自己陣中,亦下令再行調集三千兵馬,擬率五千精銳趕赴戰場。

    一旁的關山重與蘇涯輕聲低語一陣,又徵詢了狄小石几句,忽然上來,向郭崇雲拜倒施禮,毅然道:「郭大將軍,烏方國當今國運將終,明德帝昏慵無道,仁王專橫殘暴,若再給二者把持國政,禍害遠甚虎狼蛇蠍,我關山重願率柴門寨數百健兒追隨郭大將軍麾下,同進退共生死,誓要推翻暴政還百姓安平。」

    郭崇雲大喜,連忙雙手將他扶起,道:「關將軍深明大義不願獨善其身,實乃蒼生之幸,只是郭某無德無能,豈敢高居關將軍之上?軍中事務當由你我執掌才是。」

    關山重正色道:「大將軍此言差矣,自古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這兵權軍令更無共掌之理,關山重誠心誠意歸附效命,請大將軍以大局為重,切勿推辭誤事。」

    郭崇雲自然亦深知這個道理,當下也不再多作矯情,慨然道:「好,郭某便厚顏司號發令,任你為天門義軍虎威將軍,柴門寨中健兒仍歸你帳中,另撥兩千兵馬由你統領。」

    天門義軍總數才只六千,郭崇雲一下子調撥三分之一交給關山重統率,可見對他的信任倚重。關山重心中感動,再次拜謝道:「關山重謹遵大將軍令,自此當披肝瀝膽相報大將軍。」

    郭崇雲亦還有些疑惑,直言問道:「鄭潼大將軍麾下兵精將良,實力遠勝西南其它各路義軍,關將軍怎會捨他而取郭某?」

    狄小石忽地走了過來,嘻嘻笑道:「這是因為老關聽了我的勸。」

    郭崇雲驚訝道:「大聖竟然如此看重郭某麼?郭某尚有自知之明,不敢自不量力有那等非分之念,只求為受苦受難的百姓略盡一已之力而已。」

    狄小石大搖其頭,道:「老郭,你別想岔了,我跟你說,你也好,那鄭潼也好,都不是當皇帝的料,最多只能當當大將軍大元帥……呃,我的話直了點,你不會介意吧?」

    郭崇雲誠摯道:「大聖直抒肺腑之言,崇雲感激還來不及,豈敢有絲毫介懷?」

    狄小石笑道:「那就好。老郭,鄭潼的人馬雖然比你多,人不失為一條好漢,不過他的野心也比你大,不肯服人,老關上這條船隻怕不大保險,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

    他皺眉努力思索,一拍大腿道:「對了,是飛鳥擇良木而棲,賢臣擇名主而事。所以呢,老關還不如跟著你在天門隘安安穩穩混一段時間,這個這個,韜光養晦不露鋒芒,以後有機會找到一個能真正幹出大事的人投奔,到時再大展拳腳,只要你們命夠大,成功後就是開國元勳了。」

    「韜光養晦,伺機擇名主而事。」

    郭崇雲和關山重聞言俱都動容,感覺茅塞頓開。郭崇雲歎道:「大聖胸中丘壑實在令吾輩望塵莫及,此言極其精闢,且一針見血,為我等撥雲見日指明前途,崇雲將終生受益無窮。」

    狄小石臉皮的厚度越發見長,大剌剌地道:「那是,雖然大道理我說不上幾句,不過看事看人可是啞吧吃餛飩--心裡有數得很。還有件事你們得記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們的力量現在太弱,千萬得保存實力,先保住自身才能保護百姓,聽我的,保準錯不了。」

    郭關二人更加欽佩,齊齊點頭恭敬應道:「大聖金玉良言,我等定當謹記於心。」

    狄小石得意非凡,負手仰頭踱了幾步,儼然一副人類導師精神領袖的派頭,想再尋出幾句「金玉良言」來指導一番,但挖空心思也沒能搜出合適的話語,只得悻然作罷。看看天色已然黑下,道:「好了,你們要趕去救人,我也要趕去救人,咱哥幾個就分道揚鑣各奔前程,以後有緣再聚罷……啊,對了,寨子裡餘下的那些貨物,就全部送給你們。日後要是缺吃缺穿支持不住了,就叫老蘇這個二道販子從大楚給你們運,費用我先墊著,你們成功臣當大官後再十倍百倍還。」

    望著揚揚手瀟灑走開的狄小石,郭崇雲眼角微微濕潤,久久才低不可聞地自語:「大聖,你對郭崇雲之恩堪比天高海深,卻叫郭崇雲如何才能回報萬一?」

第九章 結盟(四)

    關山重與蘇涯高頭大馬披掛齊全,一人手提鏨金豹頭槍,一人手持精鋼紅纓槍,均是威風凜凜,率先策騎馳出。最後,狄小石才與夏青顏亦各自騎著一匹駿馬踏出寨門,似模似樣頗有那麼一點兒領軍作戰的將帥風采。

    狄小石洋洋得意地左顧右盼,又瞅了瞅頭頂,心下尋思:「嗯,要是還讓人舉一面寫著『狄』字的大軍旗,老子可不也是一名八面威風雄姿英發的大將軍大元帥了麼?」

    早在狄夏二人飛入柴門寨之後,外面的的那隊義軍便知覺有異,火速遣人快騎報信。此時,正有一支兩千人左右的軍隊快馬加鞭趕來柴門寨,行軍途中,旌旗迎風飄搖,飛塵漫天。

    不多時,這支精兵便急行軍來到寨外,一騎當先衝至,厲聲喝叫:「鄭潼來也,柴門寨爾等鼠輩所請高人在哪,敢與洒家公平一戰否?」喝聲極之洪亮,便如半空中驀然間打下了一個霹靂。

    狄小石凝眸瞧去,卻見來人身型非但不怎麼高大魁偉,還竟然有些過於瘦弱,但雙目犀利如刀,額頭窄小高突,眉毛極粗極黑,直插入鬢,面貌剽悍異常,微泛淡金之色,煞氣濃烈迫人。一雙手臂奇長,一對粗大沉重的渾鐵鑭握在骨骼突起的大掌中,渾若無物。

    關山重打馬縱出,橫槍喝道:「何勞大聖出手?我關山重會你便可。」話雖如此,對其挑戰修行者的豪勇卻亦頗感佩服。

    鄭潼喝道:「關山重,你昔日雖人稱儒將,卻絕非洒家敵手,不用自取其辱了。」

    關山重怒哼道:「鄭蠻子,你太也無禮,難道關某就沒有資格當你的對手不成?少說廢話,欲會大聖,須得先過關某這一關。」

    鄭潼眼皮撩起,目光利箭一般射出,喝道:「好,洒家便先會一會你又何妨……駕。」

    話音甫落,兩人一磕靴上馬刺,驅騎迎面急馳而去。

    暈哦,出寨前不是說好是要跟對方談判的麼,怎麼還沒開講就先開打了?狄小石直犯嘀咕。蘇涯看出他的疑惑,解釋道:「軍人尚武,如果本事太過不濟,自然沒有顏面多提要求。」

    哦,是騾子是馬得拉出來遛一遛,展示各自實力以德服人……不,以武壓人,說白了就是憑拳頭說話,誰拳頭硬誰就理粗嗓門兒大,狄小石明白了。

    義軍中有兩人來到場邊觀陣,一人年過半百,吊著兩撇稀稀疏疏的黃眉,蓄著一束山羊鬚,看似老態龍鍾,但精華內蘊,修為至少達到了化丹後期。另一人是個又黑又瘦的漢子,背上負著一對金光燦燦的碩大金鈸,氣色森峻,想必就是扶佐鄭潼的兩名修行者。

    兩騎駛近約三米遠時,關山重氣沉丹田,抖出一個碗大的槍花,揚聲吐氣,槍頭栩栩如生的豹口處突出的鋒刃陡放寸長勁芒,「咻」地撕破空氣,有若毒蛇出洞,詭異凶狠地刺向鄭潼的咽喉,殺氣強絕無倫。

    鄭潼暴喝一聲,馬背上略顯瘦小的身軀霎時仿似高大了許多,一股強大的煞氣應聲破體洶湧衝出。右鑭當胸橫掃,雖是簡簡單單毫無花式,但磅礡勁氣隨鑭湧生,卻給人以千軍萬馬般無可匹敵的感覺,有若雷霆萬鈞之威。

    鏗然金戈交擊聲中,來勢凌厲的鏨金豹頭槍驀然急盪開去,兩騎迅疾擦過。

    僅交手一回合,關山重便覺虎口手腕被震得隱隱發麻,心下駭然,暗道萬人敵名不虛傳,果真天賦異稟,雙膀神力絕不下千斤。忖念間動作並無遲緩,勒轉馬首,復回身衝刺,手中鏨金豹頭槍幻為千百條銀蛇,激起一束束勁銳氣芒,刃影漫天疾鑽。

    「好槍法,不愧有儒將之稱。」

    鄭潼大喝,右手渾鐵鑭悍然掃出,捲起一波巨浪般的強大氣流,將迅如電閃的滿天槍影硬生生逼得一窒。左鑭倏忽擊出,勢道直截剛猛,沛不可擋。

    鑭未臨身,關山重就只覺一股有若實質的驚人壓力當胸迫至,再不及傷敵,悚然變招,槍尾於刻不容緩之際強行壓下,及時抵在惡龍般襲來的鑭端上。

    槍鑭再次鏗鏘交鋒,關山重全身猛地一震,若不是及時衝前卸去力度,只怕就會當場倒撞墜馬。

    鄭潼得勢不饒人,回馬舞鑭,轉瞬之間,連續勇猛無儔地擊出三鑭,氣流滾湧,便若狂風捲沙勢不可當。

    關山重厲喝,奮勇崩槍點刺、攢扎、圈挑,霎那間刃芒尖嘯,綻放出滿天耀眼槍花,也不知擊出了多少槍,堪堪擋下鄭潼這三鑭。

    「精彩,精彩。」狄小石忍不住拍掌大聲叫好。這些武將的功夫之高強著實出乎他的意料,就算對上金丹期的修行者,也未嘗沒有還手之力。尤其是這個鄭潼,天生神力勇猛異常,普通修行者的氣力還不一定能強過他,難怪被稱為萬人敵。

    場中鄭關二人激戰得十來個回合,關山重漸覺不支,虛晃一槍,策騎馳向場邊,似欲敗退。鄭潼拍馬直追,大喝道:「哪裡跑,再吃洒家一鑭。」

    關山重驀然回首,鏨金豹頭槍突從腋下穿出,角度無比詭異刁鑽,破風迸芒,厲嘯尖銳刺耳,如一道猝然炸現的閃電,其勢快絕狠絕,眨眼間便至鄭潼面目處。

    「好一記回馬槍。」

    鄭潼卻是早有防備,將身一扭,迅捷避開鋒芒,左手鑭劈在鏨金豹頭槍力道最弱的中部,登即將之崩飛,順勢驅馬欺進。

    掠陣的蘇涯見勢不妙,厲聲疾喝:「休得傷我關兄弟。」打馬衝入場內,抖槍急刺,將鄭潼纏住,掩護關山重退回已方陣營。

    蘇涯的武藝較關山重還差上一籌,與鄭潼纏鬥得數個回合,便自知不敵,主動敗下陣來。

    鄭潼並不追趕,勒馬挺鑭高聲叫陣:「柴門寨中可還有誰敢與洒家一戰?」

    關山重與蘇涯面露愧色,對狄小石道:「二公子,我兄弟技不如人,只有煩勞二公子出馬收拾這鄭蠻子了。」

    眼下的形勢是,身為修行者的狄小石出手勝之不武,不打卻又辦不到,總之一句話,面子是已經丟了。狄小石搖頭長歎:「這世道,非得收個李元霸式的小弟才威風啊。」

    沒奈何,狄小石正要出陣,寨外道上忽地塵土滾滾蹄聲雷動,一隊騎兵風馳電掣般奔來。遙遙有人放聲厲喝:「鄭潼休要猖狂,待我郭崇雲來戰你。」

    卻是天門嶺上的義軍首領郭崇雲率兩百輕騎趕來相助。狄小石大喜,叫道:「好老郭,夠朋友,夠義氣。」

        片刻之間,這兩百輕騎已馳至戰場。郭崇雲手持丈八長矛一馬當先,魁偉如山,神威凜凜,無視鄭潼旗下十倍於已的精兵良將,泰然拱手道:「郭某願與鄭大將軍一戰,可否賜教?」各路義軍起兵不久,勢力並不如何強大,因此無人率先自立為王,首領皆稱為大將軍。

    郭崇雲在烏方國素有威名,鄭潼十分驚訝,亦抱拳道:「郭大將軍,你我都屬義軍,本應同枝連氣,為何前來犯我?」

    郭崇雲道:「鄭大將軍有所不知,郭某原也衝撞冒犯過大聖,在大聖的金玉良言之下,方才幡然醒悟所作所為錯莫大焉。」當下講了與狄小石的交往經過,又道:「鄭大將軍,我等義軍亦是勞苦出身,不說對百姓秋毫無犯,但誰無妻兒老少,也應該將心比心,何苦趕盡殺絕?是以郭某懇請鄭將軍高抬貴手,放這路商旅回鄉,此情郭某日後必報。」

    鄭潼甕聲甕氣道:「郭大將軍所言極是,氣魄胸懷令人由衷欽佩,但卻誤會了洒家。若這些人手中沒有大批糧米貨物,洒家又怎會相擾相逼?就算現在,只要他們願意交出物資,洒家非但保證不傷任何人一根寒毛,而且還願派兵送他們至大楚邊境。」

    郭崇雲微是一愕,這種情形大出了他的意料,不由頗感為難,望向狄小石,蹙眉道:「大聖,郭某來之前並未得悉其間還有這般情由,倒是不便插手了,還請大聖見諒。」

    狄小石笑道:「不要緊,老郭你有你的道義,來了就是給我長了面子,比什麼都重要。今天的事也不用你插手,我來跟這位鄭大將軍談,你只要在邊上當個見證就行。」

    以郭崇雲的處境,委實不方便硬行干預義軍同道,告罪道:「多謝大聖體諒。」

    鄭潼雙眼精光閃閃地打量著狄小石,不失禮節地抱拳道:「洒家鄭潼,請教真人怎麼稱呼。」

    狄小石摸了摸鼻子,道:「嗯,我就叫糊塗大聖,做人做事都糊塗得很,一向得過且過混日子,鄭將軍也用不著跟我太客氣。談得來就多說兩句,談不來大家就拍屁股掉頭,口水拳頭刀槍該怎麼著招呼就怎麼著招呼。」

    鄭潼愕然,他還從未見過哪位修行者說話這般隨便粗俗,近跡市井之流,道:「原來是糊塗大聖,洒家失敬。大聖言語爽快,洒家也就不拐彎抹角,不知大聖想怎麼解決此事?」

    狄小石笑嘻嘻道:「這個嘛,好說得很,你不就是想要寨子裡的那些貨麼?沒問題,我給你。」

    見他一口答應送出物資,鄭潼愈加愕然,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暗想天下哪有如此便宜之事?驚疑不定道:「大聖此言當真?」

    狄小石翻眼道:「你是不相信我呢,還是不相信老郭這個見證人?」

    鄭潼肅容道:「豈敢?請恕洒家出言無狀。大聖若真有意成全,洒家承蒙大德,日後定當塗腦相報。」

    狄小石擺了擺手,嘿嘿道:「我的話還沒說完,你這些話別急著說。所有的貨呢,我不可能全給你,只能給一半,就當作給你的買路錢。價,是絕對沒得還了,你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一拍兩散,你自己掂量著辦罷。」

    這個解決方案是狄小石跟夏青顏等人商量好的,慕容氏族被困在烏方國的人手不少,時間拖得越久處境就越危險,實在不宜過多耽誤,起兵戈之爭更是不智之舉,形勢逼得他們不得不妥協。以狄小石的話來說,就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老子先吃了這個眼前虧,以後再連本帶利討回來。

    鄭潼還在沉吟之際,郭崇雲在旁勸道:「鄭大將軍,大聖乃是一言九鼎重情重義之人,此舉已然極有誠意,鄭大將軍切莫自誤。」

    狄小石不耐久等,指了指場邊觀戰的那黃眉老者和黑瘦漢子道:「你是不是作不了主?要麼就跟那邊兩位老兄商量一下好了。」

    鄭潼搖頭道:「並非如此,我軍中事務,顧真人和簡真人向來不會多加干涉……大聖既已慷慨贈予,我鄭潼也不是貪得無厭之輩,在此代表軍中弟兄感謝大聖。」

    若非萬般無奈,誰也不會去真正得罪修行者,鄭潼亦不願節外生枝,又肅然道:「大聖今日所贈物資,無異於雪中送炭,洒家受之有愧,他日推翻暴政後若鄭潼還有命得存,必定十倍相還,如違此言,天誅地滅。冒犯之處,鄭潼願給大聖賠罪,請大聖多多海涵則個。」說畢跳下馬來恭敬施禮。

    這廝倒也是個直性子,老子以大局為重,今兒個就勉強認了這一回栽,狄小石尋思。他迫不得已要破財消災委屈求全,心中原本極為不爽,要是鄭潼表現得趾高氣揚盛氣凌人,說不得就要不顧後果翻臉相向。這會兒得了面子心裡慰貼了許多,也就順著鄭潼給的台階往下邁,端著架子道:「賠罪就不用了,也更不用還錢還物,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就成。」

    鄭潼唯恐他提出什麼難題,稍稍遲疑,道:「大聖請說,凡鄭潼力所能及,斷不會推脫。」

    狄小石道:「就是柴門寨的事。今後你不得向柴門寨報復尋仇,如果有人來犯,你還必須幫助他們抗敵,這件事不算強人所難罷?」

    鄭潼正容道:「這是自然,大聖但管放心。」當即對天立誓。

    事情這般定下,雙方不說皆大歡喜,卻均能夠接受。當下蘇涯與關山重便一面叫人去將施全等人尋來會合,一面傳令寨中安排人手運載物資,並讓鄭潼派出士卒進寨查核數量,以表明已方絕無藏匿短缺的弄虛作假行為。

    鄭潼陣中那兩個修行者此時行了過來,黃眉老者向狄小石和夏青顏道:「兩位同道,散修黃蒼嵋、厲岷有禮了。」

    有了佘自奇先入為主的惡劣行徑,狄小石對這些躲在背後扶植勢力渾水摸魚撈好處的修行者印象都不大佳,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敢,不敢,兩位老兄慧眼識英才,找到一員勇猛無敵的虎將,以後打下大好江山,兩位老兄就立馬成了國師太上皇,這個禮嘛,我糊塗大聖實在有點兒不敢當。」

    黃蒼嵋城府頗深,聞言並不動聲色,那厲岷卻相當火暴,立即反唇相譏,哼道:「我厲岷道心不淨難以脫俗是不錯,閣下卻聽人指使行事,比我猶不如三分,有何資格自命清高,又有何臉面出言諷刺?哼哼,自號大聖也還罷了,偏生還不倫不類稱什麼糊塗大聖,當真是貽笑大方。」

    狄小石瞪眼嚷道:「你說什麼?」

    厲岷毫不示弱,亦瞪住他道:「我說你馬不知臉長,聽不懂嗎?」

    狄小石一擼袖子,怒道:「好傢伙,本大聖不跟你磨牙,咱們就來比劃比劃。」

    「來就來,誰怕誰?」

    厲岷反臂一探,已將背上雙鈸取下,喝道:「亮兵器亮法寶罷。」

    狄小石哈哈笑道:「好,咱們就來干一架痛快的。」虛空一抓,將奔雷刀握在手中。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8:17

第十章 假威

    午後,天色昏暗陰霾,沉甸甸的烏雲滿佈在蒼穹上,彷彿鉛塊一樣會隨時墜落下來。

    密林裡,一條蜿蜒流淌的淺淺溪流旁,有一大隊人涉水而行。從柴門寨出來,狄小石其後又尋到慕容氏族派來烏方國的一個商隊,加起來已有四百來人,抄小道兼程趕往雷公湖,與秋鋒鏑與宋謙那一路人會合。

    林中影像越來越陰暗,隊伍前方,蘇涯抬眼從密密的樹木枝椏空隙裡望上去,只見黑雲似乎已然壓到了林梢上,回首叫道:「二公子,這雨馬上就要下來了,讓大夥兒先避一避吧。」

    狄小石擺手道:「你安排好了,只要明天能趕到雷公湖就成。」

    隊尾的施全跑過來,笑道:「二公子放心,走出這片林子就是雷公湖了,如果趕夜路,今晚下半夜就能到。」協同蘇涯指揮大家就近找地方歇息躲雨。

    「嘩啦啦啦」

    剛剛安頓好,急驟的大雨便鋪天蓋地傾瀉而下,直打得葉片急墜而落,猶如蝶蛾紛紛翻飛。沒多久,漏下的雨水就在林間匯成了無數道晶亮的水簾,淡淡的白色水靄也隨之騰起,霧氣茫茫。

    這麼大的雨,再躲也是無濟於事,一忽兒間,除了水火難浸的狄小石和夏青顏之外,所有人都給澆成了落湯雞。還好已是暖和的夏季,眾人又大都身強體壯,不怕被淋出病來。

    夏日暴雨來得快也歇得快,半頓飯的工夫便停了。大家擰乾身上衣裳,又即匆匆上路。

    雨後的林子裡顯得岑寂許多,光線卻並未亮堂,只聽見四處「嘀嘀嗒嗒」的滴水聲,林深處偶爾有短促的鳩鳴傳出,更顯得幽森晦暗,給人一種極為陰鬱壓抑的感覺。

    行到一處林木稍顯空曠的地方,天空中忽地響起一聲短促尖利的厲嘯,眾人紛紛抬頭去望,卻只見一隻體型怪異的巨大飛禽從高空急速降落,不由盡皆驚叫:「那是什麼怪物?」

    狄小石凝目一瞧,已看清來物,心中亦不禁一奇,他身側的厲岷微帶驚異道:「噫,此處怎麼會有風神冀龍?」

    風神冀龍,狄小石在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晚上便遇見過,也見識過其它恐龍。後來瞭解到,恐龍這種大型動物全都生活在太沌神洲極其邊遠的蠻荒之地,各國有實力的才捕捉了少許溫和的草食恐龍圈養,以供王公大臣觀賞,平民百姓難得一見。

    風神冀龍的飛行速度比一般的修行者更要快捷幾分,相傳一個撲翅便可翔出數百公里,雖有誇大其詞之嫌,但與實際情況卻也相差不遠。而且它屬於性情凶殘攻擊欲極強的食肉恐龍,攫食人類便如老鷹抓小雞般輕易,眾人聞聲色變,無不張皇失措。

    「奶奶的,發瘟不長毛的畜生也敢來尋老子晦氣,老子斬了你的頭下酒。」

    狄小石當初被那頭風神冀龍唬得幾乎屁滾尿流,耿耿於懷引以為奇恥大辱,一直想找回這個場子,當即擎出奔雷刀,欲待飛上天去一雪前恥。

    夏青顏忽道:「不要魯莽,這頭風神冀龍是白澤谷高手的座駕。」

    狄小石一怔:「娘的,是白澤谷的王八羔子找來了麼?」

    風神冀龍急降至百餘米高處,闊大的雙翼略一展開,墜勢立緩,折轉巨大的軀體盤旋於空中,一把生冷的聲音倨傲傳下:「我乃白澤谷青龍真君,自號糊塗大聖傷我弟子的鼠輩,速速給本真君滾出來。」

    狄小石氣往上撞,仰面喝道:「什麼青龍真君?口氣不小,你師祖都不見得有本大聖輩份高,還不快點滾下來拜見本大聖?」

    「小輩無狀。」

    滿含怒意的一聲冷哼之後,翔空的風神冀龍陡地又滑下數十米,張口吐出一道狹長風刃,呼嘯著凌厲斬下。

    誒,這頭畜生還有這種能耐,狄小石微感驚奇,大喝道:「炎旋斬。」

    一輪熾烈的赤色氣芒應聲飆起,疾速迎上那道風刃,轟然對撞,連聲「噗噗」悶響中,風刃消散於無形,迸起的勁氣將週遭樹梢壓得激烈地波伏起來。赤芒尖嘯急旋,復射向風神冀龍。

    「好個小輩,難怪能傷我座下大弟子,倒是不能小覷了你。」

    一隻半透明的巨大手掌驀現空中,輕輕一掃,有如春風化雪,無聲無息地,便將來勢悍然的赤色光輪盡數消彌。

    狄小石大大地吃了一驚:「你是修出了元神的高手?」

    他適才感應得非常清楚,這一記炎旋斬對方並非是以本體真元力硬行擋架,而是通過法寶之力凝聚周邊的自然能量將之順勢化去。若非元神有成,絕無操縱天地元氣擬虛為實的本事。

    「小輩還算有點眼力。既知本真君的神通,再不主動上來領罪,本真君定不輕饒。」

    一道身影從風神冀龍脊背上緩緩升起,盤膝懸浮在半空裡,面目清矍古樸,長袍隨風飄飄,頗有些翩然出塵的氣派。

    金丹期和元神期修行者的差距就好比幼童對上了壯漢,屬於兩個截然不同的級別,實力之隔不可以道里計,狄小石在肚裡狠狠地罵起了娘,情知仗著滿身法寶,逃跑雖然可能不是大問題,但打是絕對打不過人家。嘴上只是不肯服軟,嚷道:「本大聖有什麼罪?你那個不成器的徒弟惹我在先,本大聖教訓他當然是天經地義,沒要那傢伙的命已經算客氣了。你這個做師父不好好管教徒弟,還好意思蹦出來護短,這天底下到底還講不講規矩講不講理?」

    「我白澤谷又非邪門歪道,豈能不講道理?」

    青龍真君居高臨下,眸中精光電一般射下,冷哼道:「縱使本真君座下弟子有小小的不是,也自有本門長輩懲處,再怎麼也輪不到你來教訓。你行事如此狂妄,豈非是全然沒將我白澤谷放在眼裡。」

    狄小石挑起下巴,嘿嘿冷笑道:「那你是說,你徒弟要打本大聖,本大聖就只有任他打個夠,然後回去讓你數落兩句噴兩口口水就算事了?」

    青龍真君一窒,但轉又厲聲道:「此事姑且不論,天下修道者本為一脈,你不顧同脈之誼痛下辣手,幾乎滅了本真君弟子的金丹,令他多年苦修毀於一旦,這等行徑與魔道中人亦是無異,本真君定當先行嚴加懲戒,再向你師門討個說法。」

    向師門討說法……狄小石眼珠轉了一轉,忽然明白到一點,自己非妖非魔,又沒跟白澤谷結下解不開的血海深仇,不管怎樣,青龍真君都無法明目張膽地置自己於死地,最多只能讓自己吃點苦頭罷了。當下心中大定,笑嘻嘻道:「青龍真君,你徒弟我打也打過了,你想把我怎麼樣就直說吧,至於找我師門長輩,那就免了。他老人家飛昇功虧一簣,脾氣變得非常古怪,瞧誰都不順眼,我勸你就別去自討沒趣了。」

    沒法子,誰讓自己拳頭硬不過人家,只能再次扯起虎皮作大旗,看能不能唬住人了。

    青龍真君一時還沒聽出名堂來,傲然道:「哼,便各宗各派德高望重的長老甚至掌教,亦對本真君客客氣氣地道友相稱,你師長何許人也,難道還能強過……噫,你剛才說什麼?你師長飛昇功虧一簣?」

    他的臉色陡地變了一大變,渡劫飛昇失敗後,不是魂消魄散便是轉世重修,能留在這一界的唯有一個可能性,那就是修成地行仙。

    地行仙可不是什麼人都能修的,需要的修為道行之高深強大非比等閒,艱難至極,飛昇失敗的修行者當中萬中無一,否則天下的地行仙早就滿天飛了。

    作為太沌神洲上的頂級存在,地行仙可不是實力弱小,只能跟在各大門派屁股後面搖旗吶喊的小小白澤谷所能得罪的,青龍真君暗暗吸了一口涼氣,滿心的傲慢頓時全數收斂,失聲道:「你師尊竟然是地行仙?」

    狄小石察顏觀色的一點點小狡猾還是有的,立時知道奏了效,得意不已,以退為進大大咧咧道:「不錯,我師父就是地行仙。青龍真君,你硬要替弟子出頭教訓我,我鬥你不過,現在也只有逆來順受,以後再請我師父他老人家為我出頭,來跟你理論理論。」

    青龍真君面色瞬息萬變,這話可說到了點子上,他幫徒兒撐腰,別人自然也可以幫徒兒撐腰,誰也沒法挑出刺來。更何況,如今的的確確是自己的徒弟招惹狄小石在先,結果技不如人被打慘了,自己才急急忙忙跑來找場子。報復教訓一下眼前這小子不成問題,但勢必會引出他身後的地行仙,到時弄得不可收拾又該如何是好?

    想到此處,青龍真君頗有些進退維谷的感覺,暗悔自己這次來得太過倉促,沒有先行調查一下對方的來歷,氣勢姿態不知不覺就矮了幾分。他一邊飛快地轉著心念,一邊緩緩降下高度道:「糊塗大聖,本真君以往結識過許多高人前輩,說不定便認識令師,不知令師是哪位仙人,可否見告?」語氣客氣了許多。

    見他一下子服了軟,狄小石心下大樂,拽拽地道:「這個麼,他老人家曾特意囑咐過,嚴禁我向外人透露名諱,恕不奉告了。」

    青龍真君心中一怒,暗忖:「本真君已經給出面子,只要你報出師長名號,本真君藉機收篷,雙方便可免動干戈和氣解決,這廝卻連來頭也不肯吐露,莫不是在信口開河招搖撞騙?」又自忖念:「這廝神色有恃無恐,行事又這般張狂,背後真的大有來頭也不一定,此事須得小心處置才好,以免捅出大簍子來。」

    他心中驚疑不定,便道:「冤冤相報何時了?糊塗大聖,本真君一向寬大為懷,你傷我弟子之事我也不欲過多追究,只要你能接下本真君三招,此中恩怨就既往不咎。」

    青龍真君老謀深算,把目前的形勢分析得非常透徹,狄小石的身份來歷未得到證實之前,他絕不能痛下殺手釀成不可知的禍患,但也不能就此任其離去,否則自己乃至白澤谷的顏面就沒地方擱了。出手的分寸掌握在自己手上,先放這小子一馬也沒關係,日後再慢慢計較也不遲。

    狄小石如何不明白他打著什麼算盤,心中更是大定,招呼夏青顏和厲岷看護住蘇涯等人,縱上空中,哈哈笑道:「好,本大聖就來領教領教。」估摸著反正對方不敢下死手,正好借這個機會見識下元神期高手的能耐。

    青龍真君鼻子都差點氣歪了,修行者之間的輩分雖然無從明明白白地劃分出來,但再怎麼說,自己已是元神有成,區區一個金丹期修行者,連句賜教都沒有,實在是太過狂妄。他強行壓下了火氣,道:「很好,很好,糊塗大聖,令師已然是功參天地造化超脫物外,想必你在技藝道法方面亦得真傳不同凡響,這就準備接招罷。」

    遠處這時有兩人御劍飛至,正是佘自奇與白澤谷的那名女弟子。兩人向青龍真君行過禮後,那女子眼中冒火,狠盯著狄小石憤恨地叫道:「師尊,這狂徒重傷了大師兄,師尊為何還要同他這般客氣?便不廢了他的修為,至少也得抓回谷中禁錮起來才是。」

    青龍真君沉臉斥道:「放肆,此事為師自有主張,何須你來多言?給我退下。」

    見師父聲色俱厲,這女子不敢再作聲,恨恨退開。

    狄小石笑瞇瞇地瞧熱鬧,心裡忽地驀然一動,嘀咕:「奶奶的,老子和天工老祖那老鬼原來都想岔了……什麼時時刻刻小心注意,盡量避免惹事生非?老子如今這半桶水不到的低微本事,要是碰上打定主意跟老子過不去的高手,再低三下四也是白搭。只有反其道而行,越囂張越好,讓別人摸不清底細,以為老子身後真有一個勞什子的地行仙,多少有點忌憚,行事才會更加便利幾分……當然了,老子也不能一味猖狂,免得撞上鐵板,還必須看人裝瘋賣傻。嘿嘿嘿嘿,此計大妙,以後就這麼著辦。」

    他在這邊廂琢磨,青龍真君已在那邊催促了:「糊塗大聖,你為何還不作準備?」

    狄小石抬手虛空一招,大搖大擺地從如意戒裡取出一套戰甲,又即擎出奔雷刀,虛張聲勢地嚷道:「青龍真君,不怕老實跟你說,我的本領是不怎麼上得了檯面,不過我師父他老人家把他壓箱底的寶貝統統都傳給了我,要是你三招內能傷得了我,我也沒臉去見他老人家,乾脆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得了。所以呢,你用不著放水,有多少力只管使多少力就是。」

    果然,狄小石越是狂傲,青龍真君就越是心生顧忌,暗忖:「本真君所用還僅是儲物腰帶而已,這廝在金丹期就用上了儲物戒,而且他的戰甲兵器無一不是罕見的頂級法寶,看來這廝是當真幸運地拜了一位地行仙為師無疑……罷了,為了個不爭氣的弟子得罪地行仙,實為不智之舉,更會影響本門振興大計,今日之事便權且走個過場罷。」

    主意既定,青龍真君的態度又自改變不少,頜首道:「同道之中,本真君鮮見大聖這般豪氣的道友,名師調教出來的氣度果然令人心折。我這便出招了,大聖自己多加小心。」

    虎皮啊虎皮,老子愛死你了。狄小石肚裡樂翻了天,一揮奔雷刀,神氣十足地大喝道:「來罷。」

    青龍真君彈指間,一抹青色冷光閃電擊出,轉瞬化為一匹體型巨大的惡狼,神態猙獰,須毛皆具栩栩如生,破風聲有如望月狂嗥般淒厲驚心。森森寒氣繞體,更隱隱地逼發出一股令人恐怖的凶殘氣息。

    「轟隆隆隆……」

    奔雷刀迸起刺目長虹,若一道能焚燬一切的烈焰,挾著狂暴的雷鳴,悍然斬前,去勢猛急得彷彿將斬擊途中的空氣都抽取得乾乾淨淨。

    滾滾雷聲中,烈焰轟然劈至。然而青色巨狼似有著靈性,青光微一閃動,巨狼聳身閃撲,迅捷之極地避過,張牙舞爪獰然噬來。

    這種攻擊手段已經超出金丹期修行者所能施展出的範疇,狄小石見炎旋斬無法攔截抵禦對方的攻擊,非但不驚,反是一振,大喝道:「娘的,還真有點鬼名堂……風雷動九天,給老子破。」

    他急提混元力,奔雷刀上耀起熾芒,連續劈出十數刀,霎那間風雷聲大作,一道道長長的赤焰呼嘯迸飆,掀起無比猛烈的氣浪,狂潮洶湧,頃刻之間席捲了整個天空。

    底下茂密粗壯的林木若勁風中的小草一般擺搖,那些商隊中人驚得面色發白,厲岷亦是微微動容,不料狄小石一擊之威竟是狂猛至斯。他卻不知道,狄小石這一擊連吃奶的力都快使了出來,只是肆無忌憚地攻擊,要讓青龍真君好好見識一下自己的狂態。

    青狼張口吐出一道氣勁,形成一片氣幕擋在前方,巨爪凶悍撲擊,如無形的鋒利刀刃割裂空氣,硬生生將漫天風雷撕開一個豁口,氣勢洶洶飛身急撲。

    「好傢伙。」

    狄小石怪叫聲中,滿天風雷愈加猛烈,「喀喇喇喇……」,震耳欲聾的巨鳴轟響,一束接一束的雷電驀然自虛空中迸現,狠狠劈向青狼,聲勢之浩大連天地都為之變色。

    青龍真君亦為之色變,狄小石手中的法寶強橫得出乎他的意料,若是由元神期、渡厄期的高手施展出來,威力豈非驚天動地?

    修行者鬥法,本身修為和法寶缺一不可,雖然金丹期和元神期的差距等同幼童與壯漢之比,但如果孩童手中持著先進的槍支,而壯漢僅握有一根木棒,兩者之間的勝利天平就不一定傾向哪邊了。

    青龍真君雖不懼狄小石真能傷害到自己,不過這個道理他還是清楚得很。這條青狼是他耗費心血以百條大漠蒼狼的陰魂煉就,與元神相通,煉製極為不易,既已打定主意暫時不欲跟狄小石結仇,萬一傷在對方的法寶下可是心疼都來不及,趕緊取出一塊樣式奇特的圓盤,厲聲道:「收。」

    在雷電臨身之前,青狼驀又化為一抹冷光,飛速曳入圓盤中。青龍真君喝道:「糊塗大聖,你的實力本真君已然見識,既非性命相搏,點到為止便可,若真傷了你,倒顯得本真君以大欺小心胸過於狹隘,今日之事就此罷休。」

    狄小石收起奔雷刀,滿天風雷散於無形。青龍真君變相服軟揭過這個梁子,再說什麼不招人待見的風涼話就未免太不光棍,狄小石也見好就收,哈哈笑道:「那本大聖就多謝真君了。」

    那女子尖叫道:「師尊,你怎麼能就這樣……」

    「住嘴。」青龍真君厲聲打斷她,向狄小石強笑道:「小輩有失管教,見笑了,本真君這就告辭……還不走?」再斥責了那女子一聲,也不招呼佘自奇,逕自御著風神冀龍飛遠。

    那女子萬分委屈地跟著青龍真君飛離,佘自奇自感無趣,狠狠地盯了狄小石一眼,御劍駕風而去。但他卻渾然不覺,夏青顏的目光一直緊緊地盯著他,在他離去後,眸中閃過一絲未明的異芒。

    從烏方國返回大楚,後面的行程異常順利,順利得狄小石都感到非常意外。與青龍真君不痛不癢地比劃了一下猴把戲之後,狄小石率人在雷公湖與秋鋒鏑與宋謙會合,其後旅程中,無論義軍流寇,抑或仁王的大軍,再沒任何人加以阻截,一路暢通無阻,平安悠閒得有如遊山玩水。

    對此,夏青顏分析道:「一位地行仙的高徒親自出馬,目的只是帶一批無足輕重的商旅回國,姑且不論這位高徒身份的真實性,又有哪一方的勢力,會因此來自尋麻煩呢?」不管哪一個世界,很多事說穿了就是這麼簡單。

    狄小石瞪起眼,反問她:「什麼姑且不論真實性?難道你以為我說的是假話麼?」

    夏青顏沒有回答,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即便隔著黑紗,狄小石仍可依稀瞧出她流露的似笑非笑的神氣,不禁發狠嘀咕:「這毒妞兒太精明了,老子回頭非跟她劃清界限不可,否則牛皮遲早會被戳破。」

    雁回關前,慕容度親自迎出,將大功臣狄小石熱情且不失恭敬地請入府中,大擺筵席為其接風洗塵,慶祝他勝利歸來,席間的熱鬧歡騰自也不必細表。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8:38

第十一章 霸王硬上弓

    烏方國救援這趟差使歷時半月有餘,狄小石剛一回到臥牛鎮,就被狄母叫了去,告訴他一個消息,說狄子仲下月便要娶妾過門。

    狄小石沒好氣地哼哼道:「家都已經分了,他娶小老婆關我什麼事?」

    狄母拉著他的手,哀切道:「兒啊,子仲終歸也是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你瞧在你死去的爹和娘的面子上,辦酒時去露個面,別讓人家在後面指老狄家的脊樑骨。要不然,娘到時怎麼有臉去九泉見你爹啊……」說著便是淚花漣漣。

    狄小石當即頭大,沒奈何唯有應承下來。

    口中雖說要跟顯得非常神秘的毒妞兒夏青顏劃清界線,但到這日晚間,狄小石鬼迷心竅地又來到鎮外的小樹林裡,如往常一般,仍舊傳授了夏青顏一些陣術法訣。原因無它,只是兩個人日日相處慣了,若有一天不見上一面,狄小石就覺得好像心裡少了一點什麼是的,渾身不得勁。

    他離開之後,樹林中忽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衣著式樣與夏青顏相差彷彿,面上同樣籠罩著一層黑紗,顯然也是一名女子。

    夏青顏恭敬地向這個蒙面女子拜了下去:「青顏拜見師父,這一向青顏沒能在師父跟前服侍,師父可好?」

    「還好。」這女子略點了點頭,示意她起身,兩師徒的聲音均一般無二的冷漠,若非極之熟悉的人,絕對察覺不出兩人在細小動作,及微妙的眼神之中所表現出來的親近。

    「找你之前我先去過了龐家。」

    這女子道:「龐家藥鋪的拓展勢在必行,但是如果沒有世俗勢力的扶持,計劃必定受阻,因此,龐慧珠與徐軒瑞的聯姻,必須盡快進行。這個狄小石,你有沒有把握拉過來為本門效力?」

    夏青顏道:「青顏並無十足把握。」

    這女子道:「那你為何不解決他?一個金丹期的修行者,對你來說應該不難對付。」

    夏青顏略略遲疑,道:「他精通陣法,青顏認為,他的價值比我本門所扶植的龐家更高。所以,青顏擅自決定,可以對他慢慢拉攏。」

    「這不是理由。」

    這女子冷冷道:「本門的歸冥露,能夠使任何人吐露秘密,只要你制住他,要探悉他所有的道法秘訣又有何難?」

    夏青顏沉默了片刻,方道:「師父說的是。只不過,青顏還沒能查明他的來歷,若他並非普通散修,而真是哪位地行仙的傳人,本門豈非會因此惹上大麻煩?是以青顏才躊躇未決不敢付諸行動。」

    「你還敢推脫?」

    這女子聲色轉厲,斥責道:「若是你宗主師伯來此,你仍然是這般搪塞之詞,可知會有什麼後果?」面上黑紗急劇波動,顯是極為慍怒。

    夏青顏垂首無語。

    這女子怒氣稍抑,靜靜瞧了她一會,忽然道:「青顏,你對他生出了情意,是與不是?」

    夏青顏身子微微一顫,仍舊埋首默然。

    這女子一語中的,心中又驚又怒,厲叱道:「你,你豈能如此自甘墮落,讓大家多年耗費在你身上的心血付之東流?你這個欺師滅祖的小畜生,我現在就要滅了你。」

    見夏青顏一動不動,沒有半句解釋,這女子心下更怒,眸射冷芒,揚起手森森道:「好,好,你以為自己的修為已經強過我,本門除了宗主之外就無人能奈何於你,全不將我放在眼裡了麼?很好,你大可對我出手就是。」

    夏青顏身子又是一顫,束手慼然道:「師父從小收留養育青顏,待青顏恩重如山,名為師徒,實為母女,青顏斷不敢對師父有半分忤逆不敬之心。若師父覺得青顏罪該一死,青顏自行了斷便是,絕無絲毫怨意。」

    這女子恨恨地一頓足,厲聲道:「我叫你了斷什麼?你若真心感恩,就當體會我的苦心,斬斷孽緣,一心一意以本門復興大業為重才是。」

    夏青顏低聲道:「師父教誨,青顏時刻謹記在心,並無稍許忘懷。」

    這女子森然道:「既如此,那你便須盡快除去狄小石。」

    夏青顏鼓足勇氣道:「師父,青顏以為,如果狄小石願意成全龐徐兩家的婚事,那我們就不必冒險多結仇怨。」

    這女子氣道:「你怎麼還是這等固執己見……唉,罷了,若你能說服他放手,便依你罷。萬毒宗日後終須要由你來執掌,該如何行事,你自己看著辦好了。」

    夏青顏欣喜道:「多謝師父。」

    這女子歎道:「青顏,你身負傳宗重任,不可與人雙修,便當堅固道性道心,情乃萬般心魔之源,萬萬沾染不得……唉,這些道理你豈又不知?我說得再多亦是枉然。為了你自己,也為了他,你也須妥善處理好此事才對,否則宗主知悉後親自過問,那便是誤人誤已了,你得好生想明白。」

    夏青顏輕聲道:「是,青顏謝過師父教誨。」

    「還有一件事。」

    這女子道:「你這次去烏方國,想必也見到了千機殿的人,沒有擅自採取什麼行動罷?」

    夏青顏道:「青顏不敢隱瞞師父,青顏在千機殿門下一個弟子身上植了『萬里一線牽』,只要不引發,絕對無人能夠探察出來。」

    這女子輕歎了一聲:「青顏,為師明白你掛念父母血海深仇未報,只是事有輕重緩急,你當以師門大業為重才是,以後切切不可再有此舉,以免小不忍則亂大謀。」

    夏青顏道:「是,青顏亦有分寸,決不會因個人恩怨壞了師門大事。」

    這女子點頭道:「你清楚就好,為師並不是阻止你報仇,但現今千機殿的實力絕非本門所能抗頡,一舉一動你都須多加小心……狄小石的事,你盡快辦好罷,為師去了。」

    夏青顏欠身道:「青顏恭送師父。」這女子的身影消失後,夏青顏猶自寂立了許久,方才悄然沒入黑暗之中。

    養好了身體的學政大人甄胤又回到臥牛鎮官學,這一次他的作風越發低調,每日裡除應卯之外,便深居簡出鮮在人前露面。對曠了半個月功課的狄小石,非但無一句責備之詞,反而諄諄勉勵他要抓緊學業迎接秋試,爭取一舉高中解元。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麼一來,狄小石雖然知道這傢伙不懷好意,卻也不好意思再行就此對他下黑手。心想這廝亦是聽命行事身不由已,得饒人處且饒人,犯不著往死裡整治一個小人物,於是也就放他一馬,雙方暫且相安無事。

    這天陸有德送來喜柬,道他與彭芸將於下月成親,並拜遲浩為義父,三家正式合為一家,恭請狄小石屆時出席。

    見他們在臥牛鎮安居樂業,狄小石心裡也挺高興,自然一口應下,盤算著到時要送給他們一份大禮才好。

    轉眼十數日過去,這一天,突然有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找上門來,卻是慕容氏族的供奉倪姥姥。

    倪姥姥神色匆匆,一見到狄小石,劈面就道:「臭小子,快跟你家姥姥到灞水城走一趟。」

    狄小石丈二摸不著頭腦,道:「怎麼,難道老蘇遇上了什麼大麻煩?」三五幾年內,烏方國的戰亂顯然是無法平息,蘇涯自知故土難歸,索性定下心,在灞水城裡購置了產業,準備長期定居於大楚。

    倪姥姥哼道:「姓蘇的那廝能有什麼麻煩?就算他有了麻煩也勞動不了你家姥姥,是小姐的事……快走快走,路上再跟你詳細說。」伸手便來扯他。

    狄小石趕緊避開,搔頭道:「姥姥你別這麼風風火火成不成?叫我去打架好拚命好,有什麼事先吱一聲,也讓我有點準備塞。」

    倪姥姥呆了一呆,道:「不錯,是得先準備一下……臭小子,你家有沒有祖傳文聘之類的東西,快些拿出來。」

    狄小石愕然道:「什麼祖傳文聘?」

    倪姥姥怒道:「你是榆木腦袋麼?就是娶親討老婆的信物,手鐲項鏈指環什麼的都成。」

    狄小石越發錯愕,茫然道:「要這些玩意幹嘛?」

    倪姥姥瞪眼道:「還能幹什麼?當然是讓你用來提親的。」

    提親?狄小石腦筋有點短路,裂開嘴傻傻地道:「我提親?跟誰提親?」

    倪姥姥噶噶一聲怪笑:「當然是去慕容府向小姐提親,臭小子你是不是樂傻了?」

    狄小石的下巴「匡啷」掉了下來,腦子一時轉不過彎。

    倪姥姥又急急道:「沒有祖傳的也不打緊,臭小子你既然是地行仙的徒兒,身上一定還有其它法寶,隨便拿一件充作聘禮就行,現在最要緊的是趕快,要不然就晚了。」拉起他便走。

    迷迷糊糊地跟著倪姥姥出門,御劍飛了好一刻,狄小石忽然清醒過來,怪叫道:「等等,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向慕容小妞兒提親?」

    「你沒有說過。」

    倪姥姥蠻橫道:「是你家姥姥說的,怎麼?臭小子你還不樂意麼?」

    狄小石脫口道:「老子當然樂意,要是慕容荻這樣的水靈妞兒送上門來都不要,遲早遭雷劈。」

    倪姥姥噶噶怪笑道:「這不就結了。臭小子,荻丫頭是你家姥姥看著長大的,相貌你見過,那是沒話說,至於人品性情,你家姥姥以性命擔保,比臭小子你要強上百倍,你能娶她做老婆,那是十輩子修來的福氣。」

    狄小石猛點著腦袋瓜子,嘿嘿笑道:「不錯不錯,能娶到慕容小妞兒做老婆,的確是修了十輩子的福……呃,不對。」

    他突地又怪叫了一聲,瞠目道:「不對,大大的不對,那小妞兒再好上一百倍又關我什麼事?我可從沒說過要娶她。倪姥姥,你給我說清楚,我為什麼要去提親?」

    倪姥姥怒道:「你家姥姥讓你去就去,哪有這麼多囉嗦的?唧唧歪歪不像個男人,難道小姐還配不上你不成?」

    狄小石停在空中,大搖其頭,道:「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無緣無故我去提什麼親,總該給我個理由罷?再說討不討老婆是我的事,你在裡面湊什麼熱鬧?總之,你不說明白我就不走。」

    倪姥姥大怒,厲聲喝道:「你要是不去,就把狗頭伸出來讓你家姥姥斬個稀巴爛。」

    奶奶的,這不是霸王硬上弓麼?自己上別人還差不多,現在被硬上弓的對象卻是自己,就算對方再美若天仙也不成。狄小石倔脾氣也上來了,怒目嚷道:「不說明白,斬成肉沫肉醬我也不去。告訴你,別以為你跟我是熟人,又一把年紀了,我就下不了狠手啊。」

    一老一少氣勢洶洶地瞪了好一會兒眼,最終還是倪姥姥先妥協,氣急道:「臭小子你……好好好,我現在就告訴你。」

    狄小石馬上變了面孔,笑嘻嘻道:「這就對了嘛,老人家火氣不要這麼大,容易傷身體的。來,慢慢說,不用太急。」

    灞水城慕容府,慕容度在廳中來回踱步,面帶濃重憂色。慕容荻則安靜地坐在旁邊,俏面無波,神態似是相當安然,然而纖纖素手卻緊捏絛巾一端,無意識地揉捻,透露出內心的緊張。

    大楚國三大門閥,分別為慕容氏、項氏及龍氏,三家權勢滔天等同世襲王侯,樹大招風,時時刻刻均有人在側覬覦欲取而代之,遭受的攻詰可想而之。因此表面雖是風光無限,其間的酸甜苦辣卻也唯已自知,小小誤失倒也罷了,但在大的立場風向上,必須謹慎再加謹慎,行走得堪稱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原因無它,這三家豪門如今已是榮華富貴得無以復加,高居廟堂把持庶政,族中子弟遍佈朝野,若再進一步,又置國君於何地?

    一言以蔽之,如今這三大氏族是只能退,不能進。

    慕容氏族當今家主慕容靖現任大楚吏部尚書,他對眼前的形勢倒是看得非常清楚,深知慕容氏族便如行駛在滿佈暗礁的激流之上的一艘大船,稍有不測就可能落得個粉身碎骨,日夜為之憂心忡忡,只是苦於尋不到良策解決。坐在掌管全國官吏任免考選的吏部尚書這把顯赫無比的交椅上,感覺就跟坐在火山口上差不多,任何事務不論大小,皆不敢絲毫掉以輕心,唯恐給人抓住攻擊的詬端把柄,幾可謂是戰戰兢兢,個中苦憂實在是不足以對外人言。

    其實早在大楚開國之初,三大氏族中便有遠識之士預見到會有這種境況的出現,曾相互約定,彼此直系三代之內的後裔絕對不能通婚,以免帝家猜忌他們意圖結成朋黨生出誅除之心。

    事實上,這個秘而不宣的約定亦經過大楚開國君主的首肯,同時為防範於未然,也下過一道秘詔,嚴禁皇子納娶這三大氏族中的嫡系女子為妻妃,杜絕任何一家之女入主後宮的隱患。

    此中端倪忌諱雖未在明面上擺出來,但大家均心知肚明,無人逾越,直至數十年前,這道禁令方被打破。

    大楚當今主上宣威帝之叔,原本是最有希望繼任大統的一位皇子,但因傾慕項氏一女,竟甘願放棄皇子之位以平民身份將其迎娶為正室,宣威帝之父才得以即位登基。這位皇帝感念其弟情義,將之封為世襲罔替的逍遙王,並賜免死鐵券及打皇鞭。

    這只是一個特例,然而現在,卻又有人欲打破這個禁忌。

    太沌神洲之上,無論東西方各國,均無預先設立太子的慣例,而是由皇帝精心考察擇優汰劣,在即將大行之前才定下皇位繼承者,寫好密詔,於死後宣告天下。

    大楚國君宣威帝年事已高,身體日漸衰弱,全仗丹藥之功才得以勉強吊住精氣,不時神智不清,近年來基本不問朝政,政務大多交由皇子們打理。眾多皇子裡,個人的學問能力當然有高有低,其中出類拔萃的分別為大皇子、二皇子及七皇子,朝中文武百官各擁一方,自然而然地就分成了三個派別。

    要打破禁忌的是二皇子,當然,他不是學自己那位不愛江山愛美人的叔祖父,寧可捨棄皇位也要抱個美女回家,而是挖空心思在裡面打出一個擦邊球。

    二皇子的王妃朱氏之父是一名戶部大臣,朱氏之弟正值婚娶之齡,以其地位,與王公貴戚聯姻也屬門當戶對,不愁找不到合適的老婆。偏偏地,二皇子提出了一個意見,要岳父向吏部尚書慕容靖提親,而且指明對象就是慕容氏的嫡系長女慕容荻,側室所出都不行,更別說傍枝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二皇子的心思誰都能看出來。慕容氏、項氏、龍氏三大門閥在歷代皇權爭鬥中均明哲保身,力持不偏不倚的中立態度,從不投靠側向哪一方。此際大楚皇位之爭正如火如荼,二皇子指使其內弟向慕容氏提親,目的自是不言而喻。

    這樣的行為不算破壞大楚祖制,法令也無那一款那一條禁止大臣間聯姻,平時再怎麼婚配都沒關係,但值此非常時期,其間的利害關係可就非同小可了。以往大家心照不宣默守成規,從未發生過類似情況,何況如果以前有哪位皇子想出此策,也會被皇帝制止抹消候選人資格。只不過,現今宣威帝腦子常犯糊塗,管不了事,二皇子才大膽地跳出來鑽這個空子。

    大楚的大皇子與七皇子不是傻瓜,都眼睜睜地看慕容氏族的反應,只要此例一開,便待依葫蘆畫瓢,祖制從此將成為虛設,影響之深遠勢必會改變整個大楚的朝野格局。

    慕容氏族不啻是被二皇子架到了火堆上烤。同意這門親事,就等於宣佈投向了二皇子這一派,再無法保持中立。硬行拒絕吧,若三五幾年後二皇子坐上了那張龍椅,慕容氏族保準吃不了兜著走,下場實在堪虞。

    當媒人上門前來說合時,吏部尚書慕容靖大人驚得當即失手打翻了一盞茶,半天才回過神來,要不是在自己家中走得脫道士跑不了觀,幾乎就想施展出尿遁大法逃之夭夭。還好多年老薑不辣亦有三分澀,慕容靖急中生智,這般對媒人言道:「承蒙朱大人看得起犬女,我也倍感榮幸,原本也應該如朱大人所願才是。只不過,這中間尚有一個難處,犬女數年來一直在原籍灞水城侍奉家慈,這一向也不知家慈可曾為犬女許下婚約,所以無法就此貿然應承。待我先修書一封呈達家慈,請她老人家作主此事,你看可好?」如此才將媒人打發走。

    這種說法已然表明婉拒的態度,讓雙方能夠不失和氣體面收場。然而二皇子卻不肯罷休,當即親自出馬,帶其內弟朱恆來到吏部尚書府,光著膀子上陣,赤裸裸地提出讓朱恆親赴灞水城求親,道慕容荻真許配給他人後才可作罷。

    慕容靖推無可推,沒可奈何下,只好讓自己的大兒子陪同朱恆前往灞水城,背地裡,則派人搶在前面緊急通知慕容度,要他務必以最快的速度為慕容荻定下一門婚事。

    慕容度亦深知茲事體大,不敢有絲毫延誤,立即找來母親慕容太夫人與慕容荻共同商議,定奪慕容荻夫婿的對象人選。

    這個人選可不是那麼好定的。首先,家世地位必須要過得去,地方上的名流縉紳都嫌不夠格,其家長起碼得是朝廷上退下來的大員,才算與慕容氏族大小姐的身份般配。其次,其本人學識才華不能少,要有功名在身,年紀也不能相隔太多,得是大家公認的青年俊彥。否則馬馬虎虎地急就章,也等於明擺著抽二皇子閣下的尊面,還不如直接回絕來得硬氣。

    灞水城雖然不小,但急切間想找到這樣一個合適的人選,卻也頗有難度。其實除開其它因素,灞水州刺史大人的公子徐軒瑞各項條件倒是符合,只是被慕容荻一口否決了。

    再勉強找出幾個人選,均或多或少無法令人滿意,被慕容荻統統否決掉。慕容度和太夫人都有些焦急,提親的朱恆一行最多十來日後便至灞水城,自家甄選是單方面的,並且其中尚要做上多道手腳,能否心想事成還是個未知數,必須盡快定下以便另行挽補,時間非常緊迫,半天都浪費不得。

    慕容荻卻早有自己的想法,提醒道:「為什麼一定要在官宦人家中挑選?」

    慕容度腦子急速轉了一個彎,恍然道:「你是說……狄小石?」

    慕容荻面浮微暈垂首不語,顯是默認了。

    慕容度連連搖頭,皺眉道:「這如何使得?狄小石雖然是個秀才,相貌文采俱佳,但他的家世也未免太……太不登對,而且他與龐家還有婚約未曾解除,使不得,使不得。」

    慕容荻抬頭道:「為何使不得?他與龐家的婚約已是名存實亡,解除只是遲早的事。要說身份地位,一個地行仙的弟子,放眼大楚,誰還能比得過他?就算二皇子也得罪不起。我慕容世家若真想超然中立,置身於皇權爭鬥之外,除了將他拉入,又還有誰能有這等份量?」

    慕容度沉吟許久,才緩緩點頭道:「不錯,以這般看來,是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只是,他是修行者,又是否會願意受俗世家室所累呢?」

    慕容荻輕輕咬了咬唇,道:「修行者也是人,何況即便是仙人,又當真能夠完全跳出三界五行麼?三叔,你且讓人去找他就是,若他不同意,那,那我也再無話說,一切聽由三叔安排便了。」

    慕容太夫人瞧出些名堂來,暗想這妮子莫不是對那個狄小石已生情意,才會這這般堅持?拍板道:「荻丫頭既然有了主見,便依她好了。」似這等名閥世家,子弟的婚姻大事向來由不得自身作主,指雞配雞指狗配狗,眼下事急從權,慕容荻有機會說出自己的意見,卻也算得上是一樁幸運的異數了。

    當下事情就這麼定下,慕容度當即請倪姥姥飛來臥牛鎮。聽完其中緣由,狄小石也不知是喜是愁,尋思:「老子這牛皮一吹,立馬艷福齊天,就有一位千嬌百媚的大美女賴著撲上來,姐姐的,這算什麼鳥事兒?」

    倪姥姥催促道:「臭小子你發什麼呆,還不快些走?」

    奶奶的,有美女送上門來還考慮什麼?不要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呆瓜、大蠢蛋。想起慕容荻清麗柔美的俏面及窈窕動人的身姿,狄小石胸口登時一熱,又自尋思:「不就是被人當一回槍使麼?能抱個俏妞兒回家也不算吃虧,以後救出狐狸精老婆,讓她們不分大小平起平坐好了。呃,不知道毒妞兒會怎麼想……日哦,老子娶老婆關她什麼事?難道老子想一併把她也娶回來不成?真是昏了頭,老子到現在連她的臉都沒見過,要是個醜八怪老子到時上哪兒哭去?得,甭管她了,就這麼著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49:23


第十二章 耍橫(上)

    午後,日頭正毒,火辣辣地曝曬著大地。

    灞水河上,幾艘大船緩緩停靠在堤岸邊,還沒等肩扛手提著大包小包的人群湧上碼頭,立時便有大批赤膊腳夫拎著扁擔圍了上去,爭先恐後,吵吵鬧鬧地招攬生意。

    而那些身穿薄布衫的馬車伕則矜持得多,只是站在遠處,姿態優雅地輕掂著馬鞭,吊眼睨著擠得滿頭大汗的腳夫們,撇撇嘴角,很有些優越感地從牙縫裡□出一句:「一群沒見過世面的苦哈哈,鄉下佬。」

    有客人在揚手喚車,車伕們登即腳底生了風一般飛跑過去,堆起笑一迭聲地叫:「來了,來了,東西有小的來拿,客官千萬別累著了。」

    高二牛彎腰負著兩塊沉甸甸的粗鐵胚,小心翼翼地從跳板上挪上大堤,隨即加快了腳步,向碼頭上的倉庫行去。

    高二牛到灞水城碼頭來做苦力的時間不是很長,加上嘴拙木訥,因此時常受人欺負,為客人提些行李包裹的輕鬆活計是絕對輪不到他份上,只能幹最髒最累的裝卸貨物的活。

    還好高二牛有一把子好氣力,活兒再重他都能吃得消,也不以為苦。

    「到明天才滿兩個月,除掉吃的用的,我現在已經攢了一兩半銀子,快抵得上爹在地裡干半年的節餘了,早知道州府的錢這麼容易賺,早點來就好了……唉,可惜我吃得實在太多,要不然,恐怕已經滿了二兩銀子,就可以去城裡的大藥鋪裡撿幾副好點的藥,托人帶回去給娘吃了。」

    高二牛腳步不停,搖頭摔去額上流下的一串汗珠,又想:「上次爹托信來,說家裡一切都好,娘的身體也有了好轉,叫我別記掛擔心,在外面要吃飽穿暖,千萬別跟人家鬥氣逞強,好好幹自己的活,攢夠錢後就替我到隔壁村去說個媳婦兒回家,保準比村頭大嘎子的新媳婦還水靈……嘿嘿,爹沒到大地方來瞧過,大嘎子的媳婦兒算什麼?這灞水河上畫舫裡的那些姑娘才真叫漂亮,個個長得跟仙女一樣,香噴噴的離岸幾竿子遠都能聞到。要是我能摟一個睡上一晚,那就、那就……嘿嘿嘿嘿。」

    外面的繁華世界,讓原本純樸得如一張白紙的鄉村少年高二牛也時不時會產生那麼一些似乎不該有的念頭。

    正想到美處,冷不防側邊有一個提著包袱的馬車伕打橫搶到了前面,高二牛一時沒能收住腳,直接就撞了上去。

    「唉喲喲……」

    這馬車伕當即被撞得成了滾地葫蘆,骨碌碌滾出老遠,包袱散開,裡面的幾件衣裳和幾本賬簿散落一地,立即沾滿了塵土。高二牛本就壯實得像頭牛犢子,再加背著兩塊鐵錠,這一撞怕不有好幾百斤力,身體單薄的馬車伕如何承受得起?躺在地上「唉喲喲」地直叫喚,一時爬不起身。

    高二牛登時唬得呆住,杵在當場回不過神。後面一個商賈模樣,一張臉長得像根苦瓜的男子見狀,上來就狠狠甩了他兩記大嘴巴,厲聲斥喝道:「不長眼睛的混帳東西,你要作死麼?」

    高二牛囁嚅著申辯:「我,不是我的錯,是他自己……」

    這長臉男子不由分說,又賞了他兩個耳光,橫眉怒目道:「大爺不管是誰的錯,你把大爺的衣服弄髒了,就得該你賠錢。」

    一聽要賠錢,高二牛就慌了神,鼓起勇氣道:「大爺,你的衣服又沒弄破,我幫你洗乾淨還不行嗎?」

    長臉男子冷笑道:「大爺是什麼身份的人,這衣服弄成這樣還能穿麼?告訴你,大爺跟州府裡的都頭和刑名師爺的交情不是一般的深,你要是不賠,大爺就拉你去衙門好生吃上一頓板子。」

    「奶奶的,說打人板子就打人板子,衙門是你家開的麼?」

    望見分開圍觀人群走過來的狄小石,高二牛大喜,背著鐵錠蹬蹬蹬跑過去,叫道:「二少爺。」

    狄小石一愣,仔細瞅了瞅他,奇道:「你認識我……啊,對了,你是狄安的表哥,叫高大牛還是高小牛來著?」他只是看不慣這長臉男子仗勢欺人的嘴臉,興之所致出來打抱個不平,沒想到碰上的會是熟人。

    見狄小石還能記住自己,高二牛很是驚喜,憨憨地笑道:「不是,二少爺,我叫高二牛。」

    呃,狄小石摸了摸鼻子,道:「幾個月沒見,你快長成健美先生了……嗯,是說你長得結實,力氣也挺大,背著兩塊鐵跑得跟撒歡的馬駒似的,這傢伙你一指頭就能戳倒,為什麼不還手?」

    高二牛訥訥道:「我不敢,他是城裡的有錢人,打了他我怕吃官司。」民不與官鬥,窮不與富鬥,這是根深蒂固的古訓,高二牛雖然憨厚,這一點倒是明白透徹。更新,更快,盡在文學網,wwwcn,手機訪問:wapcn全文字閱讀讓您一目瞭然,同時享受閱讀的樂趣!

    那長臉男子在邊上觀察著狄小石,估摸不到他的來頭,走上前試探性地拱拱手道:「這位小兄弟,請問你是?」

    狄小石翻起眼道:「老子是誰關你鳥事。」

    長臉男子一口氣差點沒能接上來,面皮脹得發紫,伸手哆哆嗦嗦地指著狄小石:「你,好你個小子,給你臉你不要,還敢在大爺面前撒野放狂,真是反了天了你,也不去打聽打聽大爺是什麼人。」

    狄小石笑嘻嘻道:「你是誰啊?說出來聽聽。」

    長臉男子豎起大拇指朝自己胸口一頂,得意地道:「大爺的大號叫慕容吹雪,複姓慕容,小子,知道什麼意思了吧?」

    狄小石一撇嘴:「你娘的,要是西門吹雪來了老子還會給點面子,慕容吹雪算哪棵樹上的鳥?二牛,去把你挨的巴掌打回來,再打到他吐血、吹血,不要怕,什麼事都有我給你扛著。」

    「是,二少爺。」

    高二牛一聽這話,興奮地大聲答應,立馬一直腰,背上兩塊鐵錠砰砰砸在地上,一伸手,就將慕容吹雪小雞般輕鬆揪了起來。

    慕容吹雪拚命掰著高二牛快有自己大腿粗的胳膊,卻哪能掰得動分毫?唬得眼珠子都凸了出來,直著嗓子大叫道:「大爺可是慕容世家的人,當今吏部尚書大人就是大爺堂伯的堂叔的堂哥,你們要是敢動大爺一根寒毛,大爺我叫你們全家男的通通蹲大牢,女的通通賣去……唉喲喂。」

    高二牛蒲扇一樣的大掌立時將慕容吹雪後面的話拍進肚裡,辟辟啪啪連續甩了七八個正反大嘴巴,跟著把這廝摁倒在地,拳腳交加,暴風驟雨般痛痛快快一頓好揍。

    慕容吹雪呼天搶地嚎啕起來:「唉喲喂,我的娘誒……爺,小人狗眼不識真人,求爺饒過小人這一遭罷,再打小人就要斷氣了。」

    狄小石聽這廝的叫喚聲中氣十足,嘿嘿笑道:「二牛,只管給我打,我叫你停才停。」

    直打到慕容吹雪口裡真吹出了血沫,只是直挺挺躺在地下,有一聲沒一聲含糊不清地呻吟著,狄小石才叫了停,蹲下去審視這廝一番,嘻嘻笑道:「這傢伙倒也經得起幾下,娘的,還裝死老子又要叫打了。」

    慕容吹雪身子一抖,趕緊睜開眼,皺起苦瓜臉悲悲切切地求饒:「爺,小人願意做牛做馬給爺賠罪,再打下去小人可真會死了。」

    作威作福橫行霸道的感覺還真他娘的爽,難怪人人都削尖了腦袋爭權奪勢,狄小石腦子裡突然閃過這麼一個念頭,搖搖頭將之甩去,點著慕容吹雪的鼻子道:「你要是別的什麼人,打還你幾耳光也就夠了,偏偏你是慕容世家的人,所以才額外賞你這頓揍。」

    這橫小子難不成跟慕容世家有仇?慕容吹雪骨碌碌地轉動著眼珠子,等狄小石帶著高二牛走遠,一翻身利索爬起來,也不管散落一地的衣裳賬簿,飛快跑到就近的一輛馬車邊,跳上去叫嚷:「快,去州府衙門。」

    狄小石恰巧回頭,望見慕容吹雪生龍活虎的「雄姿」,不由一奇,心道這廝莫不是屬蟑螂的?

    高二牛惴惴不安道:「二少爺,那傢伙一定是報官去了,咱們躲一躲吧。」

    狄小石嘿嘿笑道:「你怕了?要是真害怕就先走好了,我不怪你。」

    高二牛不假思索地搖頭道:「二少爺是我家的大恩人,你不走,我就不走,抓去坐大牢也不走。」

    狄小石拍拍他肌肉鼓鼓的膀子,笑道:「好,咱們就來個有難同當。」

    「什麼傢伙這麼大膽,竟敢在灞水城打咱們姓慕容的人?真正是吃了霸王龍膽。」

    州府衙門裡,都頭慕容固一拳擂在桌子上,黑著臉大吼一聲:「來人,備馬,操傢伙。」

    皇帝也有叫花子親戚,慕容世家自然更不例外。這個慕容吹雪雖然是慕容氏族中人,但屬於旁支中的旁支了,家道早已破落,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又好逸惡勞不願踏實務業,以往只能有一餐沒一餐地混日子。直到最近,才死纏爛打攀上都頭慕容固這棵樹,撈上一份差使後立刻人五人六地抖擻了起來。

    幾十個捕快凶神惡煞般一路直衝到碼頭上,周圍民眾紛紛驚慌走避。跟在慕容度身邊的慕容吹雪這輩子從沒如此威風過,心中得意非凡,只覺這頓揍實在是捱得值,只要再拿住那個敢跟慕容世家作對的橫小子,自己便算立下大功一件,說不定因此得到族中實權人士的賞識,從此之後一飛沖天風光無限。

    「就在那。」四處張望了一會,慕容吹雪在堤上一處樹蔭下發現目標,猶如看見了大堆閃閃發光的金銀財寶,神經登時亢奮到極點,絲毫不顧身上傷痛,一馬當先衝了上去,大無畏的勇猛氣概令一眾捕快自愧不如。

    狄小石正和高二牛拉呱著,問起他怎麼會到灞水城來。高二牛抓著頭皮憨憨道:「我飯量太大,一個人比五六個人吃得還多,家裡沒法子養活,就只好跟同鄉出來了。」

    狄小石哈哈笑道:「原來你是個飯桶。嗯,你這身好力氣當腳夫也可惜了,有沒有想過幹點別的什麼?」

    高二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只會幹賣力氣的活,別的什麼也不會。」

    狄小石大包大攬道:「那沒關係,你只管說想幹什麼,我來替你安排,不會先學著就是了。」

    高二牛大喜,想了好一會兒,說:「二少爺,我想學鐵匠的手藝,成不成?」

    狄小石為之啞然,重重敲了敲這渾小子的腦袋瓜子:「你就沒點遠大的理想麼?沒出息,算了,就先依你自己的意思罷。」

    「大膽賊人,還不跪下伏法?」慕容吹雪威猛凜凜地衝至。

    高二牛虎地跳起,嗡聲嗡氣怒喝:「敢動二少爺一下,我就一拳把你捶成肉餅。」

    望著怒目金剛般杵在眼前的高二牛,慕容吹雪的身子立即矮下一大截,嗖地退出老遠,比來時的速度更快了好許,感覺安全後放聲吆喝:「賊人竟然還敢拒捕,好,定叫你們罪加一等。」

    慕容固率眾捕快趕上,不耐煩地搡開這廝,喝道:「將他們拿下。」

    四五個捕快應聲出列,撥出鋼刀揮舞鐵鏈搶上前便要捉人。高二牛心中大急,伸出雙臂摟住旁邊一棵大柳樹,厲喝一聲,體表健肌霎那墳突,青筋更如一條條碩大的蚯蚓般暴漲,竟是生生將這棵楊柳連根帶泥拔起,大叫道:「二少爺快跑,我來擋住他們。」

    這渾小子竟能倒拔垂楊柳?狄小石一樂,這可不是個現成的李元霸式的小弟麼?

    「呼」地一聲,高二牛抱樹全力勁掃,高達七八米的楊柳掃起來可真夠瞧的,數丈方圓內登時風聲呼呼塵土飛揚,那四五名捕快躲無可躲,被掃得橫飛倒跌,鎖鏈鋼刀四下墜地。

    「賊子厲害,大夥兒小心,先圍住別讓他們逃了。」

    眾捕快見高二牛神力驚人,均心生戒意,紛紛亮出兵械。高二牛又即焦急地大叫:「二少爺,快跑呀。」

    「跑?今日若是叫你們跑了,我慕容固枉稱河東道第一捕。」

    慕容固沉臉冷哼:「蠻力匹夫,也敢猖狂?爾等讓開,待本都頭來對付這賊子。」

    「鏘啷啷。」慕容固從幾名捕快腰間拽出幾根鎖鏈,絞成兩丈餘的長鏈,抖腕一揮,長鏈毒蛇般疾躥而去,捲住楊柳樹桿。

    高二牛只覺一股大力湧來,楊柳便欲脫手而飛,狂吼一聲,迸出全身氣力往回奪,長鏈被繃得筆直,兩方僵持不下。

    「好個小賊,倒是小瞧了你,還不給我撒手?」

    慕容固一擊之下未能競功,頗感驚異,跟著疾速翻腕將長鏈纏上手臂,提運內氣全力回扯。

    高二牛只是天生神力,未經訓練不善運用,終歸抵不過武術高手凝聚一點的巧勁,楊柳登時脫手遠遠飛出。

    「糟了。」

    慕容固斜眼一瞟,頓時暗叫不妙,那棵楊柳飛墜的下方正站滿了看熱鬧的民眾,這一砸下去,不死也得重傷幾個。

    人群大亂,欲逃不及,個個放聲驚叫起來。危急時刻,急速砸落的粗大楊柳忽地停滯在半空中,又呼地倒飛回堤壩上。

    狄小石隨意接住楊柳,就若把一枝玫瑰順手插入花瓶中一般,又將之端端正正塞進原先的泥坑裡,慢條斯理拍淨手上泥土,笑嘻嘻道:「那位都頭大人,我現在還要辦點事,能不能通融一下,等會再來抓我?」

    修行者?慕容固這一驚非同小可,忙悄悄指示身邊一個屬下趕緊去慕容府報信,拱手道:「不知真人大駕光臨,慕容固冒犯了,敢問慕容世家何處得罪過真人,惹得真人出手懲治慕容氏族中人?」

    強行逼著老子娶慕容大小姐算不算得罪?狄小石古怪地嘀咕,正要說話,忽然望見灞水河上遠遠駛來一艘大船,也不再跟他囉嗦,逕直飛上空中迎上前去。

    二少爺原來是會飛的仙人,高二牛一張嘴張得老大,半天合不攏來。

    望得慕容固怒氣沖沖、殺氣騰騰的眼神大刀一般砍過來,慕容吹雪一屁股坐倒在地,一張苦瓜臉苦得不能再苦,欲哭無淚:「唉喲喂,我的娘誒,我怎麼就撞上了這麼一位太歲?」

    順流而至的是一艘相當華麗的官船,此際主艙舷窗大開,艙內有四人迎著習習河風,一邊舉杯小酌,一邊欣賞邊上的數名歌妓彈琴唱曲,十分之愜意。

    外面突然有人高聲喝叫:「這裡有沒有叫朱恆的兔崽子?給老子滾出來。」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50:21

第十二章 耍橫(中)

    艙中四人神色各自一變,齊齊往外探視,卻未見有船靠近。一個錦服青年將手中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頓,怒形於色道:「什麼人如此大膽,竟然欺辱到我朱恆頭上來了?」起身便要出艙去尋人。

    一個年過四旬面容枯瘦的男子忽地一揚手,制止道:「朱少爺且慢。」

    朱恆愕然道:「連總管,怎麼?」

    連總管眼底閃過一絲陰冷的微芒,道:「外面來的人不簡單,朱少爺不可衝動。」他身邊的一個白袍人微微點了點頭,亦道:「不錯,來的是修行者。」

    朱恆的怒氣立即一抑,望向桌邊另一個英武漢子,皺眉道:「慕容世兄,我們已經到了灞水城,你可否清楚來者的身份?」

    這英武漢子便是慕容世家的大少爺慕容闞,他搖搖頭道:「我也不清楚,大家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心中驚疑不定,暗忖三叔慕容度到底為妹妹找了個什麼樣的夫家,派出這樣一個粗魯囂張的人物來應付二皇子的人,倘若把事態鬧得不可收拾,導致雙方都下不了台階可就不妙了。

    外面那人又叫嚷了起來:「朱恆,你躲在裡面做縮頭烏龜,不敢出來見老子麼?」

    朱恆怒火復燃,憤然道:「這廝未免太也無禮欺人,把我朱恆當成何等人了?」大踏步氣恨恨地衝出主艙。

    餘人緊跟著行出,抬頭一眼便望見一人叉腰傲然屹立在桅桿上,便如臨崖睥睨四方的雄獅,活脫脫擺出一副天王老子的威風神氣。眾人不由都是錯愕不已,修行者個個都有些傲氣是不錯,不過傲成這樣毫無品位風度的德性卻也天下少見。

    朱恆仰首怒喝道:「閣下是何人?來……」

    「你就是朱恆?他娘的倒是個小白臉,接著罷。」

    狄小石喝嚷得更為大聲,彷彿見了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不待分說,居高臨下凌空滿懷仇恨地劈出一掌。

    那白袍人眼神閃動,身形倏地急閃上前,堪堪將朱恆帶離原處,便聽得一聲悶響,朱恆原本站立處驀然呈現出一個放大了十數倍的掌形大洞,結實的油漆柚木甲板紙糊般陷了下去。

    朱恆嚇出了一身冷汗,修行者他不是沒見過,也不是不知道厲害,卻從沒碰到過這般蠻不講理凶悍至極的傢伙,二話不說就沖人下毒手。

    白袍人飛上空中,他不知狄小石的來歷,壓住火氣冷聲道:「這位同道,這位朱公子只是世俗中人,你卻見面便欲取他性命,且不說壞了修行界的規矩,難道就不怕有失身份?」

    「規矩?」

    狄小石翻起眼,冷笑道:「跟我說規矩是吧?好,那現在就是你主動跟本大聖過不去了,成,想怎麼著比劃就來吧。」

    白袍人寒聲道:「休得強加不是,我海如天幾時主動跟你過不去?」

    狄小石伸手一指底下的朱恆,道:「這小子得罪了本大聖,本大聖要他的命當然天經地義,你強出頭難不成還不算跟我過不去麼?」

    海如天面色一變,道:「之前大家彼此從未謀面,朱公子又何曾得罪過你?」

    狄小石嘿嘿冷笑:「要是他知道有我這號人還來灞水城,老子早去上京城滅他滿門了,態度還會像現在這般客氣?」

    眾人聞言神色均又大變,朱恆驚怒交集,厲聲道:「我究竟在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對我竟如此怨恨刻骨?須知我朱家也並非任人宰割之輩,你口出這等狂妄驕橫話語,當真以為憑自己一點微末之技,便可予殺予奪天下眾生性命不成?」

    那連總管眼中陰騖漸濃,不可掩飾地流露出一抹森冷的煞氣。慕容闞心下則連連叫苦,暗想三叔這次太過失策,怎麼就找了這樣一個高傲自大不明世事時務的修行者出來,恐怕慕容世家逼不得已要與二皇子交惡了。

    狄小石滿臉驕狂之色:「你以為本大聖沒這個能耐麼?」突地掠起,喝道:「斷。」

    海如天以為他要再行襲擊朱恆,正自警惕,眼神閃動間臉色驟變,大喝道:「小心,停船。」

    毫無徵兆地,前方河面上湧起一波白花花的水浪,急劇捲湧著,翻滾著,轉瞬之間,便以讓人難以置信的速度飛快矗立成一堵峭壁般陡峻的水牆,足有二三十米高,將寬達里許有餘的河面隔斷,硬生生阻住整條灞水河的水流。

    碼頭上遠遠觀望的民眾眼見得如此撼天動地的奇觀,所有人都不禁駭得呆住。慕容固面色微是發白,擁有這種奪自然之威的實力的修行者他聞所未聞,暗道慕容世家何時結上了這樣一個對頭,實在是不妙之極。那慕容吹雪早已嚇軟了,癱在地上兩眼發直,形同白癡。

    官船上,朱恆的反應自不必說,海如天與連總管的震駭亦難以言表,面面相覷相顧失色。這個半路殺出來的蠻橫無理的傢伙竟能令大川斷流,這種超絕強橫的手段就算身為修行者的他們也是生平僅見,其實力豈非達到了渡厄期已是宗師級人物?只怕舉手投足間便可收拾掉自己。修行界奉行的亦是實力說話強者為尊,狄小石露了這一手,即便再猖狂十倍百倍,這兩人此刻也只有俯首恭聽唯唯諾諾的份。

    慕容闞又驚又喜,滿心的憂慮一掃而空,同時亦疑惑地想,自家幾時招攬到了這樣一位實力強得堪稱恐怖的修行者,連自己都未聽聞過?

    官船桅帆高張,吃風順水行速頗快,片刻間已是距前方巨大的水牆不遠,激流倒溯而回,「嘩啦啦」洶湧地拍打在船首上,濺起大片大片激烈的浪花。駕駛官船的水手們個個駭然驚呼,手忙腳亂地降帆轉舵,卻又哪裡來得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官船向水牆直衝而去,水牆上方飛灑的浪花已然猶如從天而降的傾盆大雨般,劈頭蓋臉猛烈地打將下來,人人唬得面白如紙魂飛魄散。

    連總管這時也飛上了天,與海如天束手無策地隨船而飛。此際逆流湍急水勢迅猛,河面上佈滿大大小小的漩渦,官船撞上水牆後勢必傾覆沉沒,以他們的能耐,救出船上幾個重要點的人物自然不難,但餘人卻也泰半凶多吉少了,更何況邊上那個傢伙不見得就會任由他們出手而不加干涉。

    「定。」

    狄小石的喝聲中,疾如奔馬的官船陡地停了下來,船上的人立足不穩,紛紛跌倒滾作一地葫蘆。慕容闞功底頗算紮實,身手也相當利落,踉蹌兩步便穩下身子,順手還將旁邊的朱恆扯住,使其得免摔個鼻青臉腫。只不過,暴雨般急驟的水花卻是無能避開,霎時間被打得渾身透濕,澆成了落湯雞。

    這一手令海如天愈加心驚,態度較先前大有改變,前倨後恭行禮道:「海如天失禮了,請問真人名諱?」

    狄小石大剌剌地一擺手,道:「我又不是你的長輩,這些禮節就免了罷。嗯,名諱麼?人稱糊塗大聖的,就是我了。」

    「糊塗大聖?!」

    海如天動容道:「原來真人就是日前於烏方國力敵青龍真君的糊塗大聖?」

    老子的名氣這麼快就打響了麼?狄小石心中大樂,老氣橫秋道:「不錯,正是本大聖。」他卻是低估了一個地行仙弟子名頭所帶來的影響力,雖然從烏方國返回還未過一個月,但知曉糊塗大聖名號的人已經不在少數。

    連總管這時插話道:「我是連矩,有幸得識大聖。敢問大聖,朱家公子到底何事冒犯了尊駕?或許其中有什麼誤會也未嘗可知。」

    狄小石瞪眼嚷道:「奶奶的哪有這麼多誤會?你們兩個是那個什麼二皇子叫來替姓朱的小子提親的對不對?娘的,你們來的時候就沒去打聽打聽,慕容荻那小妞是本大聖看中的人麼?要不然慕容家能請得動本大聖出山幫忙?你們說說,姓朱的小兔崽子敢跟本大聖搶女人,老子滅他滿門不算過分罷?」

    為了一個女人就要滅人滿門,這事如果不算過分,天底下還有什麼事算得上過分?眾人聞言均是啼笑皆非。慕容闞更是神色古怪,他這一刻明白了,前些天秋鋒鏑與宋謙兩位真人從烏方國回來後,所說的那位修行者,可不就是眼前這位粗鄙驕橫的仁兄麼?這糊塗大聖的身份配妹妹是足足有餘了,不過,這副作派德性未免也有點兒……慕容闞突然感覺有點兒胸悶頭痛。

    被狄小石惡形惡狀一頓數落,連海二人滿心惱怒,卻又心存忌憚不敢當即發作。連矩忍氣吞聲道:「原來如此,請大聖息怒勿怪,我們來前並未聽聞過此事,朱公子絕非有意忤逆大聖,尚請大聖原諒。」

    狄小石哼道:「本大聖做事向來光棍,看在你們也是修行同道的面子上,就暫且先留著那小兔崽一條小命,接下來該怎麼著,你們就看著辦罷。」

    連矩與海如天得了面子,神色好看了一些,對視一眼暗詢對方心意。慕容世家的大小姐許婚可不是小事情,不可能外界連一絲風聲都不露,何況所配之人為地行仙的弟子,對慕容世家而言亦是無比榮耀之喜,怎麼會隱而不宣?連海二人心知其中必有貓膩,但恪於形勢,什麼話都只能悶在肚裡。

    連矩是此番前來提親的主事之人,當機立斷道:「多謝大聖大度包容,大聖既然中意慕容大小姐,朱公子提親之事自然是就此作罷,並向大聖賠罪道歉。」

    狄小石老實不客氣道:「賠罪就免了,本大聖因為這件事精神受到了創傷,就叫他賠點金子銀子或者珠寶什麼的來補償補償罷。」

    修行者向普通人敲詐勒索錢財,這可是天下奇聞。慕容闞瞠目結舌,頭痛立馬加劇,幾乎要捧著腦袋呻吟起來,三叔這是為自己找了個什麼樣的妹夫,傳出去豈不要讓人笑掉大牙?家門蒙羞啊。

    連矩一時還沒能回過神來,遲疑道:「大聖的意思是,要朱公子賠錢?」

    橫鎖河面的水牆高度這時慢慢下降,卻是狄小石預先佈置好的大陣中的晶石能量已然漸漸告磬,若想繼續維持,便須及時補充能量進去。狄小石不想被人瞧出其中蹊蹺,索性揮手撤去陣法,數百米餘長的水牆立時轟然崩坍,激起小山一般的巨浪,衝擊得官船枯葉般劇烈搖擺起來。

    船上各色人等猝不及防,又即紛紛跌得七葷八素,驚恐萬狀地放聲尖叫,海如天變色道:「大聖,你這是何意?」

    狄小石擺明車馬道:「本大聖的手段你們已經見識到了,還用得著浪費什麼法力?放心吧,死不了人。嗯,這精神損失費,那小子賠還是不賠呢?痛快點給句話罷。」

    哪位地行仙會收下這麼一個毫無廉恥的傢伙當弟子,當真是瞎了眼,白修煉了那身神通。連矩在肚裡狠狠地詛咒著,勉強擠出笑容來,道:「大聖願意如此解決,自是再好不過,只不知大聖需要朱公子賠付多少才合適?」

    狄小石隨意伸出一根手指頭,笑嘻嘻道:「連真人爽快,我也就爽快一點,叫他馬馬虎虎地賠個一萬兩意思意思就行了,不算多罷?」

    連矩鬆了一口氣,面上笑容也自然了許多,笑道:「萬兩銀子,的確不多……」

    「等等。」

    狄小石打斷他道:「我可不是說銀子,是金子,還必須是十足的赤金。」

    連矩的笑容彷彿被釘子釘在了臉上:「萬兩赤金?」

    狄小石這個獅子口可就開得大了,別說世俗人家,就算對修行者而言,一萬兩赤金也絕對不是一筆能夠等閒視之的鉅資,如果沒有特別需求,足可維持一個普通修行者二三十年的日常修煉所需。

    修煉就等於燒銀子,若有萬兩赤金之資,海如天也不會受聘入二皇子王府替人效命了,忍不住道:「大聖,這個數目會不會大了點?」

    狄小石嘿嘿笑道:「朱家老子是大楚位高權重的堂堂大員,這點小錢怎麼會放在心上?再說就算有點困難也可以找人幫忙嘛,嘿嘿嘿嘿……我說海真人,我又沒讓你出錢,成不成你就叫姓朱的小子表個態好了。」

    海如天深覺有理,願不願意破財了結是朱家和二皇子的事,而且眼下還有連矩為首主事,自己何必在這時強出頭架樑子?當下不再作聲。

    他可以不說話,連矩卻不行。連矩名為總管,可不是管理什麼王府雞毛蒜皮之類事務的總管,而是擔當著二皇子登基大業所有重要事宜的中堅人物,這件事他必須出面解決。

    連矩很有些傷腦筋。此次的原定計劃--提親,已然是被打消了,事先誰也沒能想到會有一個地行仙的弟子出來橫生枝節,為了與慕容世家結親而開罪這樣一位人物,後患實是無窮,二皇子決不會行此愚舉,連矩作主退讓一步無傷大礙。但狄小石恃強硬行逼著朱家賠款了難,那便等同於強壓二皇子,二皇子是否會甘受欺壓就難以預料了,連矩雖是二皇子引為股肱尊為上師的修行者,卻也無法就此擅作主張。

    沉默了一刻,連矩緩緩道:「大聖,世間黃白俗物對我等修道之人並無太大意義,心存貪戀反會影響道心有礙修行,大聖何必執意?」

    狄小石皮笑肉不笑地道:「連真人,我其實呢,只是個粗人,所以光明磊落的大道理就不說了。修煉修煉,修的是精氣神,煉的就是真金白銀,那些修煉需要的輔材佐料哪一樣不得用大筆大筆的錢財去買?不用錢買,就得去偷去搶,既然要靠偷搶修煉,那我們也不消再修道,直接去殺人吸食精元修魔得了。連真人,你覺得我說錯了沒有?」

    聽他沒遮沒掩地說出這番話,連矩與海如天均無以反駁,半響,連矩才道:「大聖既是決意如此,我也不便多勸,我們就下去徵詢朱公子自己的意見罷。」

    朱恆的膽子不大,灞水河上的水流雖已恢復平靜,官船亦穩定下來,他嚇得還有些發抖。不過,朱恆倒也不算太笨,得到連矩的一個眼神暗示後,立即就領會到其意圖,向慕容闞求助道:「慕容世兄,小弟一片誠意向慕容小姐求婚,並無任何它意,也絕無冒犯大聖之心,這種要求實屬荒唐無理,若傳之出去,定會成為笑柄,到時你我兩家皆有損聲譽,更會令慕容小姐清白之名蒙垢……」

    狄小石砰地一巴掌,將面前的一張上好檀木幾拍得粉碎,惡狠狠道:「朱大公子,別盡說些不相干的廢話,慕容家的小姐現在是本大聖的未婚妻,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表示關心。萬兩赤金,你賠,還是不賠,利索點給本大聖一句話。」

    朱恆又嚇得一哆嗦。海如天和連矩面色同時一沉,慍怒道:「大聖,你……」

    狄小石馬上轉過了一副面孔,嘻嘻笑道:「兩位別見怪,我說了,我這個人的性子是粗了點,不過還是明事理講道理的,再怎麼樣也不會不給兩位面子對朱大公子動粗的,兩位儘管放心。」

    碰上這樣一個比市井流氓更要憊賴三分的貨色,海連二人為之氣結,胸頭一口惡氣壓了又壓,總算才生生壓了下去。誰讓人家背後有位地行仙,與之翻臉成仇實在不上算,況且這廝多少也留幾分顏面給自己,能含混過去也就罷了。海如天悶聲道:「大聖,我等受人之請,便須盡責而為,也望大聖明了。」

    狄小石打哈哈道:「當然,這是當然。」

    看著朱恆戰戰兢兢欲言不敢的狼狽情狀,慕容闞有點兒坐不住了,事情能夠這麼解決已經比較理想,不宜再引發新的矛盾。咳嗽一聲,道:「這個,大聖……」

    狄小石飛快截下話頭:「大哥不要這麼生分嘛,雖然咱們是第一次見面,不過以後終歸是一家人,叫我小狄或者妹夫就可以了,這樣才親熱嘛。」

    慕容闞胡亂點點頭,他很想露出點笑容來,但臉上肌肉僵硬無比,最終也只能咧了咧嘴。

    狄小石又非常爽朗地笑道:「大哥的意思我明白,就不用說出來了,這樣吧,我就減一千兩,只要他賠九千兩。大哥,這總夠意思了罷?一句話抵一千兩赤金,天底下可沒幾個人有這麼大的臉面人情。」

    慕容闞又咧了咧嘴,滿腦子羹糊,也不知道自己應了句什麼話。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50:48

第十二章 耍橫(下)

    狄小石作最後的總結陳辭:「連真人,海真人,你們兩位是證人,這事就這麼定了,這一向我手頭還不算緊,所以呢,那九千兩赤金也不急著要,就隨便朱大公子什麼時候再送來罷。」

    連矩和海如天均是一愣,迅即反應過來,敢情這傢伙壓根兒就沒打算真要朱恆賠什麼錢,只是擺出強硬姿態非要騎到後者脖子上揚武耀威一番不可,看來還是因為朱恆試圖染指慕容世家大小姐的事惹怒了他。兩人暗忖,這糊塗大聖分明是個暴躁粗魯的狂妄之徒,此事計較亦是無益,大可不必與之一般見識,當下心氣均平和了許多。

    他們不知道,狄小石心裡卻是在想,狗逼急了都會跳牆,何況兩個自命清高的修行者?囂張也得有個度,否則就適得其反了。

    河面上空,忽地傳來洪鐘般響亮的厲喝:「何方匹夫敢來灞水城撒野?快些滾將出來,待俺楚大俠教訓教訓你這有眼無珠之輩。」

    狄小石叫道:「老黑,這灞水城又不是你家開的,你姐姐的怎麼什麼屁事都要管上一管?」

    楚大俠噫了一聲,鐵塔般的身子重重降落在官船上,差點將甲板砰地跺出兩個大洞來,嚷道:「老弟,你在這裡搞什麼名堂?找人打架是吧?好,算上俺一份。」

    穆長離跟著飛了下來,笑道:「狄老弟在這辦事,你不分青紅皂白亂起什麼哄……唔,這兩位不是連真人海真人麼?許久不見,兩位風采更勝往昔,真是可喜可賀啊。」卻與連海二人是舊識。

    連矩和海如天極是驚訝,以狄小石表現出來的驕橫習氣,旁人大多會敬而遠之,卻同性如烈火的楚大俠及穆長離言語十分隨意,顯然交情非淺,倒也奇怪得緊。疑惑不已地上前相見問候,回心忽想,這豈不是個向二皇子交差的好借口麼?

    朱家的一個管事小心翼翼前來報知船已泊岸,請示是否現在就將向慕容世家提親所準備的聘禮搬運上岸,朱恆一聽當即變色,上去狠狠抽了他兩個大嘴巴,然後拖去了一邊,也不知究竟怎麼整治這個見事不明大觸楣頭的倒霉蛋。

    此後,連矩與海如天直接打道回府,連灞水城都沒進。而慕容闞直至回到慕容府裡,還有些心神恍惚,拜見過太夫人與慕容度後,才總算清醒了過來,憂心忡忡道:「這次,小狄是不是做得過火了一些?朱恆前來提親本是二皇子的授意,受到這般欺辱,二皇子豈肯善罷甘休?」

    狄小石毫不客氣道:「我說大舅子哥,我瞧你儀表堂堂氣宇軒昂,怎麼膽子比老鼠還小?不就是一個二皇子麼?我就算再橫點,衝到他家去討說法,量他也不敢對老子怎麼著。」牛皮烘烘,很有些慕容世家大救星大靠山的氣派。

    慕容闞苦笑無語,狄小石本身是能夠超脫物外的修行者,所站的高度不同,自然可以不必理會這些俗事,而慕容世家卻是世俗中人,又豈能超離凡塵?

    狄小石瞧出他的心思,嘿嘿笑道:「大舅子哥,你認為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麼?你當真以為修行界就比世俗界高一等?實話跟你說,這是狗屁。天界的基礎是修行界,修行界的基礎是世俗界,沒了世俗界,什麼界都他娘的見鬼去。」

    慕容世家老少幾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震驚得一時無法消化狄小石話中的內容。

    狄小石又道:「說白了,修行者也好,天界的仙佛也罷,都只不過是些拳頭硬點的傢伙罷了。我也不是自以為練了點鬼畫符的玩意兒,就沒把大楚的二皇子放在眼裡,而是覺得用這個辦法對付這種傢伙最合適,只有強硬一點,快刀斬亂麻,才能徹底斷了他在慕容家身上打算盤的念頭。」

    慕容度面上驚容未退,緩緩道:「賢侄此言雖是不錯,只是身陷局中,各種關係錯綜複雜糾結交纏,想乾脆了斷又哪有如此輕鬆?」

    狄小石對即將成為自己長輩的慕容度照樣不大客氣,哼哼道:「說來說去,你們就是前怕狼後怕虎唯恐惹事上身。哼哼,不管做什麼事,想要維護自身利益,當然就免不了要跟別人起衝突,這麼簡單的道理還用我來講明白麼?再說人也得罪了,你不是要我回頭去跟姓朱的小兔崽子或者二皇子賠禮道歉罷?」心中很是不爽,尋思你慕容家用美人計叫老子來當衝鋒陷陣的出頭鳥,辦了事又嫌三嫌四,這不是扯老子後腿麼?他奶奶的,真把老子惹得發毛,老子索性撂挑子不幹了。

    沒想到狄小石會這樣頂撞自己,慕容度一怔,忙道:「賢侄誤會了,愚叔豈有此意……」

    見慕容度被狄小石說得尷尬不已,慕容闞趕緊岔開話題道:「事情既然已經如此,不必再多說了。小狄,你與小荻的名分已定,婚期該當何時舉行?」

    狄小石瞄一眼坐在一旁含羞不語的慕容荻,琢磨著能抱個千嬌百媚的美妞兒回家,胸口熱乎乎地,心情又好轉一些,嘿嘿笑道:「這個婚期嘛,以我個人意見,當然是越快越好,今天都成。」

    慕容荻俏靨上的紅暈頓時蔓延到了雪白的頸中。

    狄小石話風卻又一轉:「只不過,龐家的事還沒完全解決,所以呢,我想還是定到明年,等我中了舉人,到時來個雙喜臨門,大家覺得怎麼樣?」

    慕容度皺眉道:「賢侄,你跟龐家之怨並非深仇大恨,鬧大了受損的還是彼此顏面,何不……」

    狄小石打斷他道:「別的事好說,唯獨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口氣,我要是不爭這口氣,還做什麼男人?如果慕容家怕丟臉面,好啊,我不扯上你們就成了。」

    慕容荻粉面微微一白,緊緊抿住了紅唇。狄小石的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不惜與慕容世家撇清關係也不願放過龐家,再勸顯然就是逼他翻臉走人了。

    慕容度見不對頭,連忙擺手道:「賢侄說哪兒的話?你我已是一家,自然是榮辱與共,賢侄心意既決,我們定當大力支持,休得再提這些見外之言。」

    一方既然委屈求全,事情便這麼定下。隨後狄小石將高二牛叫進來托給慕容度照顧,並宣佈了一個令在場各人目瞪口呆的決定,他要在慕容世家傳授自己修行心法的第一段口訣,家族中凡是具備資質條件的年青子弟統統可以修煉,練出成效的再繼續跟他修行下一階段。

    大廳中安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也清晰可聞,這種寂靜持續了不知多久,慕容度才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激動驚喜之餘更難以置信,顫聲道:「賢侄,這豈不是等於公開你自己的修行心法?此事非同小可,你可要仔細考慮才是啊。」

    修行界中,修行者將獨門心法功技視若性命,挑選傳人時莫不慎之又慎,更有甚者,為免所傳非人竟是寧可失傳。比如倪姥姥,雖受慕容世家禮聘,而且相當喜愛慕容荻,也未曾教導其修行,秋鋒鏑與宋謙就更不用說了。而各地崇玄觀的開課講道,也僅是傳授一些修身養性的最基礎性的東西,如狄小石這般行為,堪稱開天闢地從所未有。

    狄小石滿不在乎道:「有什麼好考慮的?修行當真是什麼了不得的美事麼?我看不見得。你們也別高興得太早,修行的第一大關,是引氣築基,如果有適合本身體質的天材地寶輔助,或者有人甘願耗費寶貴的元氣為你伐毛洗髓脫胎換骨,才能在短時間內進入引氣煉精期,否則,可能有人煉一輩子氣還築不了基。慕容家雖然家大業大,有實力和機緣快速築基的恐怕還找不出幾個罷……不用看我,我沒這種寶貝,元氣是一點一滴辛辛苦苦修煉出來的,浪費丁點兒都心疼,最多幫小荻一個人築基,其他人就別指望了。」

    大家默然,沒有人覺得他的話有哪兒不妥,修行者的精元何等珍貴?便捨棄絲毫亦是強人所難,自是無人有此非分之想。

    狄小石又道:「就算你天分過人熬上幾年入了門,後面的路也不是那麼好走的。首先,必須苦修不懈,有些許的耽誤,就得花十倍百倍的工夫來補回,你要是耐不住寂寞貪圖安逸享受,練到死也是白搭。這之後呢,就得看你自己的根基和運氣了,一個練不好,就可能走火入魔散功而亡。這種下場承受的痛苦就不用多說,最可怕的是死後連本源魂印都會徹底消散,再沒有機會重新投胎做人。」

    狄小石掃視了神色各異的眾人一眼,揮揮手道:「修行路上要遇到的劫難還多得很,我懶得一一列舉了,反正一旦開始修行,心魔就會附體,天劫和地煞也會隨時隨地找上門來,只要不怕到時死得慘的人,三天之後,就叫他們來這兒集合聽講罷。」

    慕容闞卻提出不同意見,道:「修行心法實屬稀世之秘,知曉範圍過大容易洩露,我看不如在族中精選出十來個人先行修習,同時命他們嚴守秘密不得外傳,以免引來不可預知的後患,小狄你覺得怎麼樣?」

    狄小石無所謂道:「隨便,我只負責教,其餘的事你們去處理。」

    「姑爺大人,小人罪該萬死,請姑爺大人高抬貴手饒過小人這一遭吧。」

    走出大廳,長廊中突然有人「撲通」跪倒,衝著狄小石一邊磕頭,一邊抽抽咽咽地放聲哀求,正是先前在碼頭上所見的那個慕容吹雪。

    「鬼嚎什麼?閉嘴。」

    都頭慕容固厲聲呵斥,恭敬地拜見狄小石道:「姑爺,這廝不遵族規欺壓弱小百姓,更衝撞冒犯了姑爺,慕容固特地將他帶來,交由姑爺懲戒發落。」

    狄小石瞥了涕淚俱下如喪考妣的慕容吹雪一眼,不以為然道:「交給我發落什麼?他打了高二牛幾耳光,高二牛也回揍了他一頓,兩下就算扯平了,怎麼處置你自己看著辦,別拿這些屁事來煩我。」

    看狄小石沉臉甩手走開,慕容固頓時愣住,以為狄小石是為此大為不滿遷怒於已,心中不由惴惴。慕容世家族規極嚴,被正支嫡系的大姑爺記上一筆,自己的前途之黯淡可想而知,慕容固越想越是惱怒懊悔,低頭望望一臉猥瑣的慕容吹雪,恨不能將滿腔怒火全數發洩在這廝身上,咬牙道:「這次被你這個混蛋害慘了……念在你也姓慕容的份上,今天且饒你一遭,以後要是讓我在灞水城看見你,見一次就打一次,打死了正好免得再丟慕容氏的臉。」

    慕容吹雪傻了眼,欲待辯說討饒,慕容固抽出腰間佩刀便是一聲怒喝:「還不快滾?」唬得這廝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抱頭鼠竄轉眼逃得不見人影。

    狄小石為之耗損精元築基的不僅是慕容荻一個人,還有天賦異稟的高二牛。他並非是吃飽了撐得慌要當個大善人,而是突然心血來潮,想看看擁有驚人神力的高二牛能修出什麼名堂來。而且叫慕容度找了幾個武技高手教高二牛修習十八般武藝,要將他先打造成一名世俗界中的蓋世猛將,讓烏方國那個萬人敵鄭潼亦要望而甘拜下風。

    狄小石與慕容荻定婚,爭風吃醋趕跑前來提親的朱恆一事並非秘密,龐家徐家很快就得知了消息。

    得悉後,徐軒瑞的第一反應就是跑去龐府找到龐氏父女,讓龐洪馬上去尋狄小石要個說法,解除狄龐兩家的婚約並且追究狄小石的責任。

    龐慧珠當即駁回了徐軒瑞的提議,蹙眉道:「大楚律例沒有任何一條禁止民眾納妾,我們怎麼追究狄小石?」

    徐軒瑞不服氣道:「他婚配的對象可是慕容荻,慕容世家豈會甘心將她嫁入狄家為妾?自然是元配正妻無疑。」

    龐慧珠搖首道:「他們未成親之前,慕容荻的名分就沒有正式定下,我們無法找到明證,單憑臆斷如何給狄小石定罪?」

    「要什麼明證?」

    徐軒瑞傲然道:「州政由我爹爹把持,隨便叫一個經驗豐富的訟師擬一份狀紙,訴訟到公堂之上,還怕治不了那姓狄的小子的罪?」

    龐洪聞言搖頭不迭,忍不住道:「賢侄此言差矣,慕容家在本地人脈廣博根深蒂固,既與狄家聯姻,到時怎會袖手旁觀?」

    徐軒瑞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形同白癡,慕容世家權傾朝野,在祖籍地灞水州的能量更是世人皆知,若當真較起真來,便拉下他的刺史老爹亦非難事,可笑他還在這兒癡人說夢。不禁漲紅了臉,狼狽道:「是小侄一時失言,叔父莫怪。」

    龐慧珠眼神從他身上掠過,眸底閃過一絲苦澀悲哀,緩緩道:「不僅如此,你難道沒有想過,狄小石據聞是地行仙的傳人,連二皇子聘請的修行者都被他強行趕走,我們又拿什麼去跟他鬥?」

    徐軒瑞啞然半響,又嫉又恨,咬牙切齒道:「那小子哪會真是地行仙之徒,依我看多半是招搖撞騙,二皇子派來的人不成器,忌讓他三分,我徐軒瑞可不怵他……不瞞叔父賢妹,家父與大皇子交好已久,關係非是等閒可比。大皇子王府中高人甚多,可非二皇子能及,若是家父開口,大皇子定會應請遣人前來相助,收拾區區的一個狄小石絕對不費吹灰之力。」

    龐氏父女相視一眼,面色均是微變。大楚皇子私下勾結朝中大員歷來屬於大忌,便有交結亦是極之隱蔽,往來常以公事為借口,唯恐走露半點風聲,以免在競爭皇位時被對手揪住小辮子參上一本,導致就此淘汰出局,徐軒瑞卻公然將之宣諸於口,已非大意所能概括。龐慧珠眸中悔意更深,冷聲道:「些許私事,怎敢煩擾大皇子千歲?徐公子,請你慎言慎行。」

    徐軒瑞亦即省悟,臉色大變,強笑道:「賢妹說的是,愚兄只是隨口一說而已,千萬別放在心上。」轉又恨恨道:「那我們就只能忍氣吞聲,聽任狄小石這般耀武揚威不成?」

    龐慧珠沉吟了一會,分析道:「我想,狄小石鬧出灞水阻流這麼大的動靜,說不定就是故意傳出消息,想讓我們採取針對他的行動,他好藉機發難。所以,我們最好是以不變應萬變,由得他去折騰。」

    徐軒瑞雖心有不甘,卻也無計可想,悻然道:「倒是便宜了那小子。」心中羨妒不已,他以前也曾追求過慕容荻,碰了釘子後才退而求其次,將目標定在龐慧珠身上。此時想到幾乎所有男人都夢寐以求的那朵絕美花兒被狄小石摘去,只覺妒火燒得胸口發痛,只恨不能將狄小石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再取而代之。

    龐洪道:「賢侄,眼下要緊之事是阻止狄家小兒考取舉人及進士,否則到時我和小女萬一遭那小兒欺辱,我龐家無顏抬頭事小,連累賢侄父子聲名受損,我父女是罪難自贖啊。」

    徐軒瑞拍著胸口保證道:「叔父但請放心,小侄已有萬全之策,定叫那小子無法得逞。」

    龐洪與徐軒瑞相處愈久,便愈來愈發覺他虛有其表,腹內其實並無多少處世處事的真材實料,又哪能放得下心?向龐慧珠望了一眼,更發現她眼神黯淡不復往昔光彩活力,不由無言掉頭。

第十三章 恙(上)

    慕容世家一共選出了十五名族中少壯俊彥修習狄小石所傳的修行心法,這等機緣千載難逢,包括慕容闞在內,這些幸運兒人人皆是欣喜若狂,唯有一個人例外。

    月朗星稀,慕容荻獨自徜徉在後花園中,身際雖是清風拂體暗香襲人,景致比日間更添幾分朦朧幽雅,她卻是黛眉微蹙面帶輕愁,無心欣賞當前的良辰美景。

    「何方鼠輩,竟敢在你家姥姥面前鬼鬼祟祟?」

    不遠處突然響起倪姥姥的喝叱,跟著有人嘻嘻哈哈道:「姥姥別誤會,我只是因為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才起來隨便溜躂溜躂而已。」

    倪姥姥噶噶怪笑道:「原來是你這臭小子,什麼隨便溜躂?賊頭賊腦的以為姥姥不知道你打什麼鬼主意麼……臭小子來得正好,幫著照看下小姐,讓姥姥偷個閒,噶噶噶。」怪笑聲隨即遠去。

    看著出現在眼前的狄小石,慕容荻凝脂般的俏面倏地飛紅,雖然兩人名分已定,更在引氣築基時有過肌膚之親,但在這種曖昧氛圍中單獨相處,卻多少令人有些不自在。

    忍住羞澀,慕容荻盈盈斂衽道:「狄公子這麼晚了還不歇息,有什麼事嗎?」

    狄小石盯著她更比花嬌的俏靨,心搖神蕩,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道:「嗯,來找你收點利息,嘿嘿。」

    慕容荻愕然道:「收什麼利息?」

    老子為慕容家做了這麼多事,還不是為了你這個美妞兒?自然是找你親熱親熱撈回點本錢。正欲順口而出,狄小石忽然醒悟,暗罵自己色迷心竅豬哥一個,這種話怎麼能堂而皇之說出口?連忙轉口道:「呃,我明天就要回臥牛鎮了,所以嘛,特地來找你談談天說說地,在花前月下聊聊人生啊理想啊什麼的,好增進一下彼此之間的感情。」

    慕容荻大羞,頓足嗔道:「你,你怎麼能如此輕薄……」羞不可抑下,轉身便要離開。

    狄小石張開雙手攔住她,嬉皮笑臉道:「以後咱們就是老夫老妻了,有什麼好害臊的?」猴急地抓住她的小手,色狼行徑暴露無遺。

    慕容荻輕聲驚呼,急忙掙扎,卻哪能掙動分毫?不禁大急,低叫道:「這樣成什麼體統?快放開我。」

    狄小石撇撇嘴:「咱們光明正大談情說愛,哪有這麼多臭規矩講?」話雖如此,也自覺無趣,鬆開手哼道:「算了,其實老子也是自作多情,像你這種名門望族,家族利益永遠排在第一,這門親事當然也帶有目的,談別的未免可笑。」

    慕容荻俏臉倏地一白,眸中隱泛晶瑩微芒,良久才道:「你認為我選你完全是出於功利性嗎?」心中大是氣苦,暗想難怪狄小石根本不理會慕容世家的反對,堅持要跟龐家鬥到底,歸根結蒂還是不在乎自己。

    狄小石搔搔頭,實話實說道:「我們總共才接觸過幾次,瞭解不多,拿不準你的想法,」

    慕容荻咬了咬唇,澀聲道:「那你為什麼還同意我們的婚事?你是修行者,還是地行仙的弟子,沒有人可以勉強你。」

    狄小石聳聳肩道:「你人溫柔,心腸又好,是做老婆的最佳對象,而且非常漂亮,帶出去還能滿足虛榮心,只要是男人就會喜歡,我當然也不例外了。」

    他越說得露骨,慕容荻心頭幽怨反而頓消,悄悄地泛上一絲甜意,低下頭去久久不語。

    狄小石大大地表示不滿:「喂,你這算什麼意思?我沒有哄女孩子的經驗,可是敞開心扉在向你開誠佈公,我已經說了喜歡你,你還想怎麼樣?感情是靠慢慢培養的,總不能現在就要求我對你愛得要死要活罷?」

    「不是。」

    慕容荻聲若蚊吶,幽幽道:「能夠在你心裡佔有一定地位,我已經很滿足了,你能把自己的想法毫不隱瞞地告訴我,我更加開心,這證明我沒有看錯你。」

    她抬起頭凝住狄小石,聲音大了少許:「雖然我們的婚約是因為形勢所迫,有些倉促,也有些草率,同時也如你所說,還有些別的因素,使得我們之間的感情不是那麼純淨,但是請你相信,我已經將此生托付給你,不管怎麼樣,我都會以全部身心來盡自己的責任和義務。」

    這番話,已然是這個時代的豆蔻少女感情所能表達的極致,慕容荻幾乎用盡了勇氣才將之傾訴出來,說完後就像一隻被獵犬追攆的小兔子,慌慌張張跑得不見蹤影。

    「這小妞,說句話這麼轉彎抹角,就不嫌折騰得慌麼?」

    狄小石傻傻地站了好久,總算才弄明白慕容荻話裡的意思,又一拍額頭:「只摸了下小手就讓她跑了,不說今天晚上就推倒,起碼也得讓老子親親小嘴兒才划算塞……姐姐的,這回虧大了。」

    返回臥牛鎮,再見到夏青顏,不知怎地,狄小石竟然有些心虛的感覺,打著毫無營養的哈哈道:「夏妞兒,好些天沒見了,過得還好罷?」

    夏青顏淡然道:「你的心情很不錯啊,是因為當上了慕容世家乘龍快婿的緣故吧?」

    狄小石意外道:「你怎麼會這麼快就知道了?」

    夏青顏瞟了他一眼,道:「你為紅顏衝冠一怒,不惜將灞水河斷流,這等英勇威風的事跡,我就算想不知道都難。」

    聽她語氣隱含譏誚,狄小石摸摸鼻子,明智地轉移話題道:「呃,上次我教到了兩儀微塵陣中的能量加強功能罷?今天繼續。」

    夏青顏卻不放過他:「你在灞水河中佈置了什麼陣?我今天想學這個,行不行?」

    「行,怎麼不行?」

    狄小石發覺自己察顏觀色的本事提高了不少,輕描淡寫地嘿嘿笑道:「只不過是一個隨波逐流陣而已,你想學,我教你就是了。這個陣呢,其實實質功用不是太大,運轉時極為耗損晶石能量不說,還需要在特定的環境裡布設,這個特定環境當然就是有水的地方……」

    他的態度大出夏青顏的意料,忽道:「還是繼續以前的兩儀微塵陣吧。」頓頓又輕聲道:「對不起,我並沒有權力干涉你的任何事情。」

    狄小石呆了一呆,撓頭道:「沒事,上次走之前其實我應該跟你打聲招呼,徵求一下你的意見。」

    夏青顏訝道:「徵求我的意見?為什麼?」

    狄小石攤手道:「不為什麼,我只是覺得自己應該這麼做。」他盯著夏青顏,小心翼翼問道:「這件事,你沒有什麼想法吧?」

    夏青顏奇怪道:「我能有什麼想法……」忽然明白到他的意思,飛快轉過頭去,沉默下來。

    四周的空氣中,彷彿到處漂浮著曖昧這兩個字,狄小石忽地做了一個連他自己都大感驚訝的事。他上前一把拉住了夏青顏的手,以難得的正兒八經的態度道:「夏妞兒,我發現,嗯,我發現有點兒喜歡你,你不會是醜八怪吧?」

    夏青顏的手非常纖長,每根手指都似是白玉精心雕琢出來一般,也非常柔軟,仿若沒有一丁點的骨骼,優美得毫無瑕疵,只是過於冰涼,感覺不到應有的熱度。

    聽過狄小石的「表白」,夏青顏的身軀有那麼一瞬間的僵凝,但轉眼間,瑩玉般的手掌表面泛起一層肉眼難見的青色微芒,狄小石覺得自己像握住了一塊正在熾烈燃燒的火炭,灼熱無比,駭然撒手,怪叫道:「喂,夏妞兒,我說的話是有那麼一點不中聽,可你也用不著惱羞成怒,下毒手謀害親夫罷?」

    夏青顏冷冰冰地道:「你再對我動手動腳,下次我就不會這麼客氣了。」

    狄小石涎著臉道:「我不動手,也不動腳,動嘴沒問題吧?」呼地吹出一口氣。

    夏青顏猝不及防,面上黑紗被勁風吹起,頓時顯露出下半截面龐,雖然不是一覽無餘,但從精緻無倫的下頷及如菱般的紅唇中,已然可以想像出她容顏的清麗秀美。

    夏青顏飛速飄退,怒道:「狄小石,你、你無恥。」

    未能一競全功得睹佳人全貌,狄小石大呼可惜,賊笑兮兮道:「我哪兒無恥了?我可既沒對你動一根手指頭,也沒對你動一根腳趾頭啊。」

    夏青顏胸膛快速起伏,恨恨地盯了他片刻,突然一跺足,飛身望樹林外掠去。

    狄小石出其不意,不由愣了一愣,回神後趕緊追上去,攔下她道:「喂,夏妞兒,跟你開個玩笑而已,不用這麼認真罷?」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51:13

夏青顏凝立不動,羅袖無風輕擺,冷冷道:「你讓開。」

    狄小石見勢不對,忙低聲下氣賠不是道:「夏妞兒,是我不好,我向你認錯還不成麼?來,我任你打罵,消消氣。」

    凝視著仰頭挺胸,擺出一副捨得一身剮的大無畏狀的狄小石,夏青顏側過面去半響無語,忽然問道:「我對你並無多大幫助,你為什麼要這樣待我?」

    狄小石很快答道:「我早說過了,討美女歡心是我的天性。」

    夏青顏再度無語,拂袖降下地來,狄小石一步一趨跟上,死皮賴臉地逗她說話。

    沉寂了許久,夏青顏忽然輕歎一聲,駐足道:「狄小石,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我也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狄小石眨著眼道:「為什麼?」

    夏青顏緩緩搖了搖頭,卻不回答。

    兩人沉默了一刻,狄小石轉到她面前,端正神色,深情款款地說道:「夏妞兒,我想告訴你,我對你好,並不是出於什麼企圖,而是因為,有一種感覺讓我這麼做。同時,我也不想在你身上得到些什麼,我們的關係只要維持現狀就行了。」

    在狄小石火熱目光的注視下,夏青顏如蔥一般的手指緊緊扭結在一起,慢慢低下頭,不敢正視他的眼神。

    狄小石突然怪笑起來:「哈哈,夏妞兒,是不是被我感動得一塌糊塗,恨不得以身相許啊?」

    夏青顏怔住,嬌軀微微顫抖,猝然一揚右手,長袖疾舒,毒蟒出洞般狠狠擊在狄小石胸前,將他擊得倒飛開去,重重撞在一棵碗口粗的樅樹上,樹幹當即齊中喀嚓折斷,蓬然傾覆。

    她一擊得手,反而呆住,吃驚下大失往日鎮定,疾速縱上察看。

    狄小石哼哼哧哧爬起,揉著胸口嚷道:「夏妞兒,你還真下得了手謀殺親夫?」

    見他猶自有精神出言調笑,夏青顏放下了擔心,亦清楚自己出手力道並不如何迅猛,狄小石盡可抗下,縮回手冷聲道:「你為什麼不躲?」

    狄小石大義凜然道:「我已經說過了任你打罵,男子漢大丈夫,當然不能言而無信……哎喲,奶奶的,好痛。」裝模作樣地呲牙咧嘴以博取同情。

    夏青顏氣為之奪,恨恨叱道:「無聊,無賴。」

    狄小石嘻嘻笑道:「不錯不錯,我本來就是一個很無聊的無賴。」

    夏青顏心中的怒氣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輕輕歎氣道:「我想跟你說一件事,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聽她說得嚴肅,狄小石收起憊賴神氣,道:「你說好了。」

    夏青顏道:「你既然已經與慕容世家聯姻,跟龐慧珠的那個賭約也就沒有必要再繼續,為什麼不可以主動放下這段恩怨?」

    狄小石湊到她跟前,懷疑地問道:「你又不是龐家的人,為什麼這樣向著龐慧珠那個小娘皮?」

    夏青顏固執地反問:「你願意嗎?」

    狄小石摸了摸下巴,慢條斯理地說道:「如果這是你的請求,我可以考慮答應你,不過,那你就欠下我一個人情了。」

    夏青顏不假思索地點頭道:「好,只要你同意立即與龐慧珠解除婚約。」

    狄小石搖頭,真正地鄭重其事道:「我答應你到時可以不讓龐慧珠踐行賭約,但是現在婚約還不能解除,除非她真心實意向我和我娘賠罪……我也有我做人的原則,這就是我最大的底限。」

    夏青顏不再勸說,只靜靜地瞧著他,許久,才又輕輕歎息了一聲。她考慮自己是不是要到龐家去一趟,向龐氏父女施加壓力,讓龐慧珠來狄家登門道歉,不過轉又放棄了這個想法。

    或許龐慧珠會屈服在壓力之下,但以她眼高於頂的秉性,斷不會甘心情願,如果被狄小石察覺出來,事情反而會弄得更糟,很可能到時連些許挽補的餘地都欠奉,還不如聽其自然為好。

    狄子仲的納妾禮如期舉辦,可巧正與陸有德彭芸的婚期撞了車,礙於狄母的懇求,狄小石勉強在家中酒宴上露了一下面,滴酒也未沾唇,更連那位新人的影子都沒見著,就離席揚長而去。

    他可以一走了之,舊人何朝蘭卻是躲無可躲,還得打起精神來招待賓客,面上強作歡顏,內心苦處有如杜鵑泣血,只恨不能一頓亂棍將所有人棒打出門。

    狄家兄弟失和,狄子仲輕情重利的名聲早已傳得臥牛鎮無人不知,所以儘管狄家薄有家財,臥牛鎮上就算家境十分貧寒的人家亦不願將女兒嫁入,還是狄母多番重酬托媒,許以幾倍的禮金,才在鄉下一戶劉姓農夫家中為狄子仲娶得一房小妾。

    狄家二少爺、龐家小姐及本州刺史大人公子之間的糾葛,臥牛鎮消息靈通的頭面人物均有所風聞,為免招惹是非,雖然接到狄子仲派出的請柬,盡皆托病無一人應邀,連親朋好友都多有缺席,因此這場酒宴辦得極為冷清,與年節時車水馬龍賓客盈門的熱鬧喜慶可謂是天壤之別。狄子仲又急又氣又恨,卻不反省自身親情涼薄,只怨世態炎涼,含恨草草收場。

    這些事狄小石概不理會,為免煩擾,連與慕容荻定婚的事也未透露給狄母知曉,只打算到時再說。否則,狄家此刻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了。

    那新婦劉家女兒雖無何朝蘭的姿色,但年方二八,勝在青春可人,兼從小在田地間勞作,別有一番明麗健朗之美,狄母和狄子仲都對她頗感滿意,喜愛有加。因而何朝蘭越發生妒生恨,第二日,便藉故回去娘家長住,只求個眼不見心為淨。

    過得數日,何朝蘭忽又想起,自己若是久居娘家,狄家事務財權任由那劉氏把持,日後自己豈不是失寵又失財,老了身後無子更會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思及此處,忙又急急趕回狄家。

    何朝蘭是正妻,自然有權掌管家中財物,狄子仲在她往日積威之下,亦不敢明著偏幫劉氏爭權奪利,也就由得她,自去尋那新婚燕爾的魚水之樂。當下雙方各得其所,彼此相安無事,至於大婦小妾之間的瑣碎磕碰摩擦,那也不必贅言。

第十三章 恙(中)

    烏方國的戰火燃燒得愈來愈旺盛,明德帝雖與仁王達成協議暫停干戈,共同發兵圍剿義軍,但三尺之冰一時又豈能化淨?分散在烏方國的數十股反兵起先各自為戰,因勢單力薄幾乎每戰俱敗,被剿滅十來路後,紛紛合兵抵抗,形成四路割據一方的軍事集團,實力大漲。攻城掠地之力雖不足,但防守之力尚有餘,與明德帝和仁王的大軍僵持不下,導致一個小小的烏方國隱隱出現六分天下的趨勢。

    天門嶺因為有狄小石布下的七星絕煞陣,固若金湯無可撼動,來犯之敵莫不傷亡慘重鎩羽而歸,各路義軍盡皆前來投奔附驥。天門嶺周邊區域成為西南地區義軍集團的大本營,郭崇雲被推舉為大首領,旗下兵馬達到十萬之眾,漸成氣候。

    由於內戰曠日持久,烏方國無論王軍義軍均死傷無數,亟需補充大量兵員,童子老叟亦被強徵入伍。幾乎所有平民百姓皆捲入戰事當中,便想耕種勞作亦是不得,境內十室九空,土地荒蕪千里,日常所需物資愈加瘠缺,基本上已經只能從鄰國高價求購。

    這些消息均是蘇涯告知狄小石。他如今仍與慕容世家合作,在大楚與烏方國之間販運糧米布帛等物資,當然,絕大部分都是供應給了天門嶺義軍,已隱然成了保障天門嶺義軍後勤的軍需官。

    遲浩陸有德等人也間或能聽聞此類消息,他們雖已入大楚籍貫,但無論如何,故土鄉情終究無法磨滅,每次聽到後都是鬱鬱眺望故國方向良久,暗自悵然嗟歎。

    這些只是明面上的消息,在另一個層面,亦是風起雲湧,暗流漸漸洶湧。

    烏方國王權背後的操控者--三陰門終於坐不住了,直接找上千機殿交涉,要求千機殿及與之同盟的白澤谷等修行門派召回在烏方國境內匡扶各路義軍的門人弟子。

    千機殿掌門滄斷雲極之傲慢,對三陰門的要求不置可否,不作任何答覆。

    三陰門掌門應問遠倒也乾脆,當即再修書呈送道門現任教宗獨孤驚沙,要求對千機殿等涉入烏方國內戰的門派進行約束制裁,否則三陰門將自行處理。

    教宗只是道門名義上的領袖稱號,在一般情況下無權干涉修行界各門派之間的矛盾糾紛,而且獨孤驚沙正在上古神器四煌寶燈的佐助下閉關一心一意印證無上天道,又與應問遠沒有什麼深厚交情,自然不會耗力費神為三陰門強出頭,僅只派個無足輕重的門人前去調解,作作樣子了事。

    事實上應問遠請獨孤驚沙出面也只是走一走形式罷了,暗裡,早已謀劃好對策,只待過場走完,便擬大舉出動,準備給欺上門來任意妄為的千機殿一個深刻難忘的教訓。

    這些信息,狄小石當然無從得悉,當然更不會知道,太沌神洲大亂的序幕已被悄悄拉開一角,而這塊帷幕後面所藏的更深遠的,牽涉到三界的隱情將一一展現,驚天巨變即將不可抗拒地來臨……狄小石同學穿越到太沌神洲適逢這場盛會,運氣實在可以說不是一般的差。

    不知不覺進入盛夏,距秋試之期已是不遠,官學裡的氣氛陡然緊張許多,眾學子人人拿出頭懸樑錐刺股的拚搏精神,只爭朝夕,誦讀聲時時刻刻不絕於耳。學政甄胤甚感欣慰,勉勵有加。

    濫竽充數的狄小石自是不放在心上,每日裡只是應卯打混依然故我,學識毫無半分長進,可喜的是修為進展順利,穩穩當當進入化丹初期。狄小石為之欣然不已,卻不知潛伏的心魔亦在悄然壯大,自己又向死亡深淵跨出了一大步。

    這一日,狄小石來到官學,四處逛蕩了一圈,正準備打道回府,許承翰家中一個老蒼頭忽然急匆匆找來,滿臉的驚慌失措,叫他趕緊回家。許承翰專心學業,原本不甚願意,但經老蒼頭附耳低語數句後,面色亦復驟變,立即向先生告假請去。

    狄小石耳尖,依稀聽見那老蒼頭說什麼老爺夫人都撞了邪,登時好奇心大起,跟隨許承翰到官學外,攔下問他家中發生了什麼事。

    許承翰雖素來仰崇狄小石,這次卻一反常態,吱吱唔唔不肯明說,最後被狄小石纏得無法脫身,不得已才告知家中有妖物作祟,須馬上去崇玄觀請仙師施法驅邪。

    聞得有這等趣事,狄小石哪肯放過?當即自告奮勇要去一察究竟。許承翰不知他的底細,本不想讓他摻合進來,但實在拗不過,也唯有忐忑不安地同意了。

    狄小石對臥牛鎮崇玄觀相當熟悉,但自從牟處機走後,就從此絕足,間隔多時重來,又想起現任住持摘除狄記茶鋪金字招牌的事,心中很是有些不爽。

    入得觀來,一名道人聽他們說要見住持,立馬搖頭,肅容道住持正在清修,無法見客,任許承翰多方懇請也不願進去稟報。許家那老蒼頭通曉世故有備而來,連忙偷偷塞了些銀錢過去,這道人立時改顏相向,入內不一會,就返回笑言住持有請。

    狄小石可不知道裡面還有這種歪膩,心道他娘的,這道觀倒成官府衙門那種雁過拔毛的機構了,連端水掃地的都挖空心思討要孝敬。

    臥牛鎮新住持也屬洞玄派的處字輩,叫田處夷,年紀約近四旬,賣相可比平凡無奇的牟處機強得不只一丁半點,頜下青須修剪得一絲不苟,一襲點塵不染的道袍襯得身材筆挺,顯得十分精神優雅,處處透出有道之人的氣派。

    聽許承翰說明來意,田處夷不說去,也不說不去,只撚鬚沉吟不語。許承翰學了乖,懇切道:「家父家母中邪受苦,請仙師務必解寒舍之難,晚生剋日定當竭誠拜謝敬奉香火。」

    田處夷抬眼瞅了瞅許承翰頗算光鮮的衣束,這才矜持地微微點頭,道:「也罷,雖然我並無多少閒暇,但降妖除魔本是我輩本分,念你又是至孝之子,就隨你走這一遭吧。」

    許承翰感激不已,連連稱謝。田處夷只擺一擺手,逕自帶著一名道僮當先而出。

    奶奶的,這牛鼻子陰陽怪氣可惡得緊,狄小石對田處夷的行徑大為不屑。他的觀念是,替人消災拿人錢財這是天經地義無可厚非,但是要了錢,還裝腔作勢擺出一副救苦救難的上帝嘴臉,就未免太不上道了,這不等於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麼?

    許家在臥牛鎮也算是一戶殷實鄉紳,在鎮上開了一個綢緞鋪子,家境財力稍稍勝過狄家,宅院高牆青瓦,頗有幾分富貴氣象。

    一進許家大門,狄小石就感覺到有些異樣,用牟處機以前所教的法子,分出些許元氣進行感應,立刻發現這兒的妖氣相當濃郁。

    田處夷的修為亦達到化丹初期水準,經驗比狄小石豐富許多,四下稍一張望,很快便判斷出妖氣散發的源頭,筆直行向左側鎖著的院落。

    隨行的老蒼頭趕忙追上去,賠笑道:「仙師,老爺夫人不能親來迎接,還望仙師多多寬恕,他們在正房恭候,仙師請走這邊。」

    田處夷皺起眉來,嚴厲道:「妖物明明藏匿在這邊,你引我去正房又是何故?」

    老蒼頭誠惶誠恐道:「老爺吩咐過,仙師聖體無比尊貴,請來後要先迎入侍奉茶水點心,萬萬不可怠慢了仙師大駕。」

    田處夷懷疑地看了看他,問道:「這個院子是誰住在裡面?為什麼要鎖上?」

    老蒼頭似有難言之隱,猶豫了一下,方道:「這兒是二夫人的住所,因為患了病需要靜養,所以才乾脆鎖了起來以免受到驚擾。仙師,你還是先去看看我們老爺夫人吧。」

    見老蒼頭神情有異,田處夷心知其中必有蹊蹺,也不與他多說,轉身行往正房。

    許承翰的父母早在客廳中等候已久,見田處夷進來,愁眉不展的許父頓時面露喜色,站起來深深作了一揖,執禮甚為恭敬,卻不開口說話,反而是許母出言招呼道:「仙師快請上座,我夫婦多有失禮,請仙師恕罪。」

    只瞧了他們一眼,田處夷神色就登時一變,目中射出凌厲精芒,聳眉道:「你們是中了恙?」

    恙?狄小石與夏青顏日日相處,後者曾講解過天地間有關於毒物的各類知識,其中就包括了恙。恙是一些奇異蟲豸的總稱,種類繁多數不勝數,大多含有劇毒奇毒,有些還具有靈性,來無影去無蹤,比那些需要操縱施放的毒素更要難防難纏得多,就算是修行者遇上也相當頭疼。

    許母被田處夷的警惕神態駭了一跳,驚嚇道:「敢問仙師,這恙是什麼厲害邪物?我夫婦會不會有性命之憂?」

    田處夷不答,再細細審視了他們一番,才問道:「你們身上有何異常之處?」

    許父許母對視了一眼,許母正待說話,忽然望見許承翰身邊的狄小石,不由遲疑道:「翰兒,這位公子是?」

    許承翰忙道:「這是孩兒亦師亦友的學長狄世兄。狄世兄亦是當世少有的奇人,聽聞你二老有疾,所以特地前來探望,母親不必顧慮。」

    許母釋然,感謝道:「狄公子有心,我夫婦多謝了。」

    田處夷看一眼狄小石,面色微是一沉。跟來的那個道僮甚是機靈,極不高興地指責許承翰道:「你這人好生無禮,既然叫了別人,又為何來請我家住持?真是豈有此理。」又輕蔑地瞥了瞥狄小石,哼道:「在我家住持面前,誰敢稱什麼當世少有的奇人?看樣子就知道是個招搖撞騙的傢伙。」

    狄小石也不著惱,嘻嘻笑道:「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乖乖地到邊上去玩,叔叔等下買糖給你吃。」

    這道僮年紀亦有十四五,比狄小石少不了幾歲,聽他自稱叔叔,不禁氣得臉色發青,大怒道:「你這廝好大的狗膽,我今天非好好收拾你一頓不可。」刷地揚起手中拂塵,狠狠地朝狄小石肩上抽來。

    這道僮其實可以算是田處夷的弟子,修行基礎自然是有的,手上勁力頗大,拂塵抖開後便聞「嘶嘶」尖利風聲,有如萬千根鋼絲襲至,若抽在尋常人身上,絕對經受不住,必負重創無疑。

    狄小石心頭火起,劈手奪過拂塵,啪地撅成兩截擲在地上,惡狠狠地喝道:「你奶奶的小兔崽子下手不分輕重,老子要是你的長輩,早一拳打殺,免得丟人現眼還成禍害。」

    道僮嚇得臉色又由青變白,箭一般躥到田處夷身後,這才定神叫道:「在我家住持面前你還這麼囂張,只要敢動我一根汗毛,我家住持定然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看狄小石露了一手,田處夷面色當即一變,正自驚疑,陡然間又記起許承翰稱他為狄世兄,心中登時恍然,忙斥責道僮道:「混帳東西,還不給我住嘴?」

    道僮不明所以,委屈道:「住持,他……」

    田處夷怒道:「你還有什麼好說?跪下,向狄公子磕頭請罪。」

    大家都吃驚得呆住,崇玄觀住持身邊的親信道僮可不是普通道士所能比擬的,名義上雖然只是一個小廝隨侍之流,但實質地位比觀中管事道人還要高出那麼一點點,就算縣令見了亦是客氣有加,現在卻被仙師喝令向狄小石下跪賠罪,實在叫人震訝不解。

    道僮心中更加震驚,但看見田處夷面色嚴峻眼神森厲,便有萬般委屈也不敢再辯解半句,當即撲通跪倒,「咚咚咚」扎扎實實磕了三個響頭,道:「小子衝撞冒犯了狄公子,請公子懲罰。」

    狄小石老大不客氣地受了,才大咧咧地擺擺手道:「算了,小孩子家頑皮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這次就算了,下次做事要記得有分寸,要不然闖下大禍可就沒人救得了你。」

    聽他端著架子老氣橫秋地訓斥,道僮非但敢怒而不敢言,還得恭恭敬敬拜謝道:「公子苦心訓導,小子一定謹記在心。」

    田處夷肅容向狄小石施了一禮,道:「狄公子,貧道來臥牛鎮已有數月,本來早當前去府上拜望,但因初來乍到,諸多瑣碎事務一直沒能理出頭緒,所以才耽擱了下來,失禮之處,還望狄公子多多諒解。」田處夷比與狄小石稱兄道弟的孟光衍要矮上一輩,要是以修行界的規矩,須得叫狄小石一聲師叔,但他年紀長對方一大截,大覺抹不下面子,便以世俗稱呼含混了過去。

    見田處夷對狄小石這般謙恭,大家吃驚更甚。道僮忽地想起了他是誰,滿腔怨忿不由得化為烏有,暗想原來是遇著了一位得罪不起的主,自己冒犯他只叩上三個頭賠罪倒算是撿了個大便宜。

    孟光衍和牟處機在洞玄派內部的權利爭鬥中失勢遭到排擠,田處夷接替了臥牛鎮崇玄觀住持一職,而灞水城崇玄館住持之位則由他的師父祖光旰所接任。

    祖光旰與孟光衍的關係自是不怎麼和睦,不過,對於跟孟光衍交好的狄小石,倒也沒有什麼成見,而且由於孟光衍和牟處機均在狄小石這兒得了好處,他也有些心動,想結識一番。如果叫田處夷直接行動倒也沒什麼,只是祖光旰出身修行大派,多少有點清高自重,放不下身段,於是便琢磨出一個點子,讓田處夷去摘狄記茶鋪的金字招牌,心想狄小石必會上門交涉,到時候田處夷姿態放低一些,表示是個誤會送個順水人情,雙方的交往就順理成章了。

    誰料這個如意算盤並沒能打響,狄小石竟是不聞不問就當沒發生過,因而弄巧成拙,使得田處夷失去主動結納狄小石的機會。爾後傳出狄小石是地行仙傳人的消息,更成為慕容世家的乘龍快婿,為免被人視為見風使舵趨炎附勢之流,田處夷愈加不便找去,導致今天雙方的首次會面頗顯尷尬。

    狄小石豈不明白田處夷言不由衷口不對心?越發覺得這廝不堪交結,打哈哈道:「好說好說,田住持太客氣了,你來臥牛鎮是客,當然是要我先去拜訪你才對,只是我也一直忙得很,也就沒顧上。咱們都失了禮,誰也別怪誰,就算扯直罷。」

    田處夷不知狄小石脾性古怪,對人越隨便就越把那人當朋友看,反過來則是將之剔出了朋友範圍內,聽他說得客氣,大感高興,忙道:「狄公子言重了,貧道豈敢見怪。」

    狄小石不耐煩跟他多廢話,扯入正題問道:「我這位許老弟的雙親中了什麼恙?」

    田處夷搖頭道:「慚愧,貧道見識淺薄,單憑目視無法斷定,還需知曉具體症狀才能判別是何種恙蟲入體作祟。」

    狄小石對許父許母道:「你們自己說一說。」

    許母還有些發愣,被許父推了一推才回過神來,慌忙道:「老爺他是不能開口說話,只要一出聲,肚子裡面就有怪物學舌,一句比一句大聲,到後來響亮得就跟打雷一樣……」

    狄小石脫口道:「應聲蟲?」心下大奇,尋思在地球上看鬼怪誌異類小說時見到過應聲蟲的記載,想不到還真存在著這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難怪一直不見許父開口。極欲見識一番,心癢癢地對許父道:「你說句話來聽聽。」

    許父似被肚內的應聲蟲害得怕了,面有難色,張了好幾次嘴,才道:「我……」

    剛只吐出這一個字,他腹中便轟隆隆地發出極為洪亮的響聲來,當真有如雷鳴,震得偌大的客廳裡回音不絕於耳。許父趕緊閉上嘴,苦著臉搖手不迭。

    狄小石大呼邪門,亦大覺有趣,忙又問許母身上有什麼異樣症狀。

    許母的臉驀然紅了,羞答答地就像個豆蔻年華情竇初開的少女,半響方道:「唉,這等醜事叫我如何能夠啟齒……」又忸怩了許久,才下定決心道:「你們看吧。」向前邁出一步,身後就「咕」地響起異聲,卻是放出了一個大大的響屁,再退回一步後,跟著又放出一個響屁。

    狄小石瞠目不已:「日哦,難道是傳說中的跟屁蟲不成?」只覺大千世界,當真的的確確是無奇不有,差點忍不住要捧腹狂笑起來。

    許母臉紅得直要滲出血來,羞慚欲絕。邊上的許承翰見母親出醜,亦感無比羞愧,急忙端張椅子過來扶她坐下。

    狄小石嘀咕可不能讓許承翰太難堪,問道:「田住持,他們身上的鬼玩意你有沒有把握治?」

    田處夷又道了一聲慚愧,皺眉道:「此類恙蟲貧道從未見過,不知其習性,以普通祛邪手段恐怕很難驅除。」

    許父面色更苦,連連作揖懇請,許母急得垂淚,懇求道:「仙師若不肯相幫,我夫婦就只有坐在家中等死了。」

    狄小石琢磨著這恙蟲不比尋常毒物,自己用役氣訣也不見得能奏效,胡亂出手把情況弄得更糟就麻煩了,又問田處夷道:「你不會說就沒有法子了罷?」

    田處夷道:「那也不是。這宅中有妖族中人潛居,恙蟲必是那妖邪施放無疑,我們若是將之擒拿住,自然可以命其收回恙蟲,從根源上斷絕妖患之苦。」

    聽說要捉妖,許父面現異色,許母則滿臉喜色道:「好,我早就想請仙師來家裡斬除禍害了,偏生死老鬼貪戀那個女妖精的美色,還百般護著她,要不然哪會有今天的禍事?還請仙師大展法力將妖精全部誅滅,別留在世上害人。」說畢狠狠剜了許父一眼。

    許父聞言頓現焦急之色,但苦於無法出聲,唯有氣惱地瞪視許母,又拚命向田處夷搖手,表示不同意許母的意見。

    狄小石奇道:「還有很多妖精麼?」

    許父剛伸出一根手指頭,許母已搶著道:「有兩個,一大一小,都是妖孽。」許父回目怒視,忍不住衝口道:「你……」

    響亮的腹音立即跟出,面對面的許母被震得耳朵嗡嗡作響,氣急下大罵道:「你這老而不修的老色鬼,一心一意吃嫩草,連一家老少的命都不要了麼?」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51:39

第十三章 恙(下)

    狄小石隱約明白過來,不由啼笑皆非地勸解道:「好了,你們不用爭,妖精能不能捉到還不一定,先去瞧瞧再說。」

    老蒼頭引狄小石和田處夷剛一進入側院,就不知從哪迎頭砸來幾塊土石,田處夷袍袖一抖,盡數擊飛開去。老蒼頭見狀,慌忙告罪退出側院。

    兩人向房舍行去,房前廊道中忽然衝出一個紮著沖天辮,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面白如玉,眸若點漆,容貌異常俊美可愛,卻是滿面怒色,指著他們脆聲喝罵:「你們是不是那個惡毒婦人找來的人?快滾出去,否則我就對你們不客氣了。」

    這小男孩身上妖氣濃厚,未加絲毫掩飾,叫人一眼就能輕易認出來。狄小石哈哈笑道:「原來是個娃娃妖怪,脾氣還挺沖的。」

    小男孩瞪起烏溜溜的大眼珠,氣憤憤地道:「你才是娃娃,你跟那惡婦人是一夥的,一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小手一招,院子裡登時刮起一陣急風,飛沙走石劈頭蓋臉打將過來。

    「大膽妖孽,朗朗乾坤下還敢如此肆行作禍,咄。」

    田處夷冷聲厲喝,掐訣御出飛劍,劍芒過處,將漫空砂石掃蕩得一乾二淨,凌厲望小男孩斬去。

    見飛劍風聲呼嘯來勢迅猛,小男孩面露驚慌,不敢硬行擋格,身子微是一晃,整個人忽然鑽入地下,消失無蹤。

    狄小石噫了一聲,大呼奇怪。田處夷收劍,亦皺眉訝道:「這妖孽妖力雖是低微,不足為懼,但是竟會土遁之術,卻不知是何種妖類。」

    作為天生的修行體,有少數妖族生來就精通五行遁術,不比人類,必須元神有成後還得借助法寶之力才能潛蹤遁形。

    狄小石有所感應,回身一瞧,只見那小男孩無聲無息在一株樹下顯出了身形,口唇快速開合,不知在誦念些什麼。狄小石笑著招手道:「小鬼頭,不要胡鬧了,咱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罷。」

    田處夷聳眉道:「這妖孽既然禍害世人,又與我等敵對,狄公子何必跟他客氣?盡可誅殺便是。」復御劍飛射而去。

    小男孩極是精靈乖覺,早已遁入地中,等飛劍斬空後,又從另一處鑽出地面繼續唸唸有詞。

    田處夷兩番攻擊無功,大感顏面無光,悻然哼道:「這妖孽好生狡猾,實在可惡。」

    狄小石正在琢磨自己要不要出手,那小男孩忽地將手朝他們一指,狄小石心中頓時生出警兆,凝神待變。

    毫無預兆地,狄田二人腳下地面猝然聳出數十根石刺,頂端利如尖矛,凶狠刺向兩人。

    「奶奶的,小鬼頭想讓老子斷子絕孫麼?」

    狄小石怪叫,急掠上空中躲過穿襠破腹之災。田處夷出其不意,沒能及時避過,被一根石刺刺中左小腿,饒是修行者體質極之強橫,亦免不了要皮開肉綻負上輕傷。

    「該死的妖孽。」

    田處夷怒極,這點輕微傷勢雖然無礙,但被一個小妖所創,實是生平奇恥大辱,傳出去只怕難以見人。羞忿之下,全力御劍狂掃,劍芒大盛尖嘯刺耳,疾掠如電,將院落完全罩住,所有石刺皆被劈得紛折寸斷,塵土飛揚,碎石若勁矢般四下激飛迸濺。

    小男孩只往地底一鑽,田處夷的飛劍縱使再厲害十倍,亦是莫奈其何。等塵埃散盡,小男孩毫髮無損地現身,叉起腰得意地喝道:「就憑這點能耐,也敢來這兒出醜?快點滾回去便罷,倘若真惹火了我,定叫你們沒好果子吃。」

    「小鬼頭好大的口氣,也不怕被風閃了舌頭。」

    狄小石悄無聲息地掩至,一把揪住小男孩的沖天辮,將他拎離地面,嘻嘻笑道:「小鬼頭,這下看你還怎麼遁?」

    小男孩大驚,驀地張口吐出一細小物體,打在狄小石身上,破體而入。狄小石但覺腦中一暈,一陣強烈至極的睡意潮水一樣席捲而至,登時精神頓懈,全身酥軟乏力,幾乎要就此沉沉睡去。

    小男孩趁機搖身變成一隻形如穿山甲,身覆潔白堅鱗的異獸,股後短尾中彈出一根尖細的長針,有如蠍螫,狠狠紮在狄小石的手腕上。

    狄小石當即怪叫一聲,吃痛鬆手,異獸掉落後直接沉入地中不見。

    轉眼間的工夫,狄小石手腕被蟄處就飛快紅腫起來,癢痛難當,急提混元力驅出毒素,痛癢方止。再將體內異物逼出,捉住定神細看,但見好像是一隻跳蚤,偏又細軟無骨,嚷道:「這是什麼鬼東西?」

    田處夷過來一瞧,道:「這種恙貧道認識,是瞌睡蟲。」

    狄小石恍然大悟:「瞌睡蟲?難怪差點弄得老子當場躺下,厲害厲害。」又糗然道:「奶奶的,兩個大老爺們還鬥不過一個小鬼頭,簡直把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狄小石和田處夷的修為均已達到化丹期,而那個小妖精最多只在金丹初期,且狄小石還有著滿身的法寶,卻非但沒能制住對手,反而都受了輕傷,這個臉委實是丟得太大了。

    田處夷面沉似水,冷哼道:「房中還有一個妖邪,這次貧道決不留情,定要將之斬為劍下亡魂。」

    還未舉步,廊道中忽又行出一個二十來歲的年青婦人,姿容頗為秀美,粉面儘是憂色,含淚盈盈拜倒道:「賤妾趙貞,拜見二位仙長。賤妾那孩兒童璣雖然是妖,但從來未曾傷害過無辜世人,賤妾懇請二位仙長高抬貴手放過他吧。」

    狄小石凝神察看,發現這婦人身上並無任何妖族氣息,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柔弱女人。田處夷厲聲道:「你這女子信口雌黃,那妖孽已然禍害了許氏夫婦,還說什麼從未害人?你本為清白人類,卻認妖魔為子縱其為惡,實屬罪孽深重,速速招出那妖孽的下落,或可免你一死。」

    聽他一副生殺予奪的口吻,狄小石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心中反感大增,尋思這廝跟天澤峰的那個王八蛋賀一承一個德性,不是什麼好鳥。

    那婦人趙貞長跪不起,悲泣道:「仙長若能放過磯兒,賤妾甘願一死。」

    「貞姨,你快起來,跟這些傢伙有什麼好講的?」

    那小男孩童璣在趙貞身邊現出身形,小臉因為氣憤漲得通紅,大聲道:「這些傢伙跟那個惡婦人都不是好人,我們走,離開這裡。」

    田處夷料想他會露面,早已有備,戟指喝道:「妖孽休想再逃,咄。」飛劍疾速劈落,森凜劍芒所指,竟是連趙貞都一併籠罩在內。

    童璣原本可以輕易遁形避開,但趙貞只怕會當場喪命,哪敢自行遁去?驚怒交迸,尖聲叫道:「無恥賊道,我跟你拼了。」張開雙臂擋到趙貞面前,身體表面瞬間覆滿一層瑩白透明的角質鱗狀物,張嘴吐出一團黑沉沉的物體,倏然散開四飛,只聞「嗡嗡」聲大作,似是成千上萬隻蚊蟻在急速飛旋。倏又合成一條黑帶,也不去抵禦飛劍防護自身,直望田處夷疾衝而去。

    「蓬。」

    「當。」

    兩聲異響同時響起。

    那條飛蟻組成的黑帶如撞在一層無形的堅固屏障上,紛紛揚揚迸出,滿天散飛。而田處夷的飛劍則被狄小石御出的奔雷刀擋下。

    田處夷驚愕道:「狄公子,你這是何故?」

    狄小石眨眨眼道:「當然是救人了,還能有什麼?這女人不是妖精,又是我許兄弟他爹的小老婆,你要是就這麼殺了她,我怎麼跟許兄弟交待?」

    田處夷醒覺,忙收回飛劍道:「是貧道一時欠缺思量,狄公子勿怪。」心中震駭不已,暗忖狄小石修為雖與自己相差無幾,卻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兩方的攻擊攔下,這份本事可比自己強出太多,無怪能以一已之力將二皇子府中的修行好手連矩和海如天驚走,當真不愧為地行仙的嫡傳弟子。

    童磯比田處夷更為驚駭,情知狄小石真要出手對付自己,自己恐怕更還手之力都欠奉,留下來也只是送死,叫道:「不用你們趕,我離開許家好了,要是你們敢傷害我貞姨,我絕對不會放過許家的人。」又匆匆對趙貞道:「貞姨你別怕,用不了多久我就會來接你走。」說完晃身遁離。

    狄小石嚷道:「小鬼頭你跑什麼?我又不會把你怎麼樣,快回來。」

    童磯卻是早去得遠了,不復再現身。

    「這小鬼頭不是兔子精,跑得倒比兔子還快。」

    狄小石嘀咕一聲,走到趙貞面前,撓頭道:「這位大姐,你先起來罷,許承翰是我的老弟,我到這來並不是要把那小鬼頭抓走,你放心好了。呃,你也是許家的人,到底為了什麼鬧意見,你說給我聽,大家一起來想個辦法解決就行了,何苦弄得家裡雞犬不寧呢。」又回頭裝模作樣徵詢道:「田住持,這樣處理你看行不行?」

    田處夷的態度更恭謹了許多,很識時務地道:「狄公子可以說是貧道的長輩,既然出面,貧道自然唯狄公子馬首是瞻。」開始放下身段著意攀起交情來,只可惜這個時候狄小石對他的觀感已是非常之惡劣,亡羊補牢未免太晚了一些。

    趙貞見狄小石出手制止雙方的爭鬥救下自己,心中先存下了幾分感激和信任,又磕了一個頭,才起身道:「賤妾謝過公子救命之恩,還請公子為賤妾主持公道,洗刷賤妾和磯兒的不白之冤。」

    其後狄小石瞭解到,原來趙貞嫁入許家好些年沒有生養,前段日子遇見一個流浪兒,見他可憐,便將他收在膝下撫育,也求老來有個依靠。而許母原本就嫉妒許父偏愛小妾,於是藉機生非,道趙貞是處心積慮謀奪許家家產,整日尋隙對趙貞非打即罵。趙貞只求能讓自己容留義子,忍氣吞聲逆來順受,不妨那流浪兒童磯是個妖族,見義母被折磨得太甚,一氣之下便對許氏夫婦下了恙蟲,導致發生這場事端。

    回到客廳,許母一見到趙貞就雙眼冒火,恨聲唾罵道:「你這個騷狐媚,竟然喪盡天良把妖魔帶回家中,意欲害我母子性命獨佔家產,這等狠毒心腸天理難容。翰兒,還不快請你學長滅了這個禍害。」

    趙貞駭得又趕緊跪倒,磕首泣道:「神靈在上,賤妾若有半分不良之意,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許父雖受應聲蟲之苦,卻還是捨不得自己的小老婆,見狀大是心疼,忙上前扶起,輕撫肩背以示安慰。

    許承翰左右為難,躊躇道:「娘,姨娘向來心地善良寬厚待人,以孩兒所見,斷不會行此歹毒之事,一切都是那妖孩童磯引起,娘大可不必對姨娘如此偏激。」

    許母氣道:「我一心為你著想,你反倒偏幫起騷狐媚來了,真是豈有此理,我看你也中了邪,是被那妖怪下了糊塗蟲在身上。」

    許承翰大不以為然,但也不便頂撞母親,只有唯唯諾諾稱是。許母數落他幾句,又自開始痛罵趙貞。

    狄小石心下不耐,板起臉喝道:「行了,你們的家事回頭自己解決,關起門怎麼吵都成,再在這兒鬧我可走人了。」

    許母嚇得連忙收聲噤口。

    清楚了箇中情由,狄小石尋思那妖孩童磯並沒有下毒手要許氏夫婦的命,行為更形同惡作劇一般無傷大雅,用不著為此大動干戈,便道:「我來想辦法解除你們中的恙,那個小鬼頭就不追究他什麼了,以後該怎麼過日子還怎麼過日子,成不成?」

    許父自表贊同,許母儘管心有不甘,也不敢提出異議。

    趙貞怯生生道:「賤妾之言磯兒向來聽從,等他回來,賤妾叫他為老爺夫人化解可好?」

    許父點頭應允,許母卻等不及,只道趙貞假惺惺示好,央求狄小石先替她驅恙。

    狄小石試探著往許母體內輸入一絲混元力後,發覺腹腔中有一細小異物。那異物極之敏感,覺察到有外力侵入載體接近,便即一邊逃竄,一邊分泌出未知毒素。許母只覺腹中有如千百把小刀子在用力攢戳,當即痛得慘叫起來,額上汗珠滾滾而下,狄小石急忙撤回混元力,許母所受的劇烈苦楚這才逐漸緩解,白白自討了一番苦頭吃。

    狄小石抓耳撓腮束手無策,心道只有看毒妞兒有沒有法子了,道:「你們先忍耐一天,等明天我再找人來。」

    許父許母拜謝,讓老蒼頭奉上金銀酬謝狄田二人。狄小石自是拒絕,田處夷當然更無顏笑納,堅決推拒。許父許母心中大是忐忑,暗想他人都道這位仙師極重身價,定是嫌酬金太少,趕緊惶恐致歉,又叫老蒼頭再多取一倍金銀出來。

    有狄小石在這裡,就算再多上十倍,田處夷亦不便收取,堅辭而去,連茶水都未在許家喝上一口,讓許父許母感激不盡,又暗想流言蜚語竟將仙師這位品德高尚的君子說成是貪利逐利之徒,實在誤人非淺。

    這日晚間,狄小石在鎮外小樹林中見到夏青顏,向她說了許家之事,夏青顏頗感驚異,道:「那妖孩會使恙又天生擅長土類術法,而且尾螫之毒如此厲害,連你也禁受不住,定是妖族中的金甲犴無疑。」

    狄小石疑惑道:「金甲犴?不對罷,我明明見到他本體鱗甲是白色的,叫銀甲犴還差不多。」

    夏青顏解釋道:「這個妖族尚是幼年期,要等他凝結出內丹後,身上鱗甲才會慢慢變為金色,妖力越高,顏色也就越濃。」

    狄小石咂舌道:「那小鬼頭還沒結成內丹,竟然就這般難纏了,以後還了得,老子豈不是見了他就得跑路?」

    夏青顏道:「金甲犴極為罕見,可以說是陸上妖族中天生的霸主,氣候大成後,論綜合實力,比水妖之王龍更要強上一籌。金甲犴的本體異常強橫,只要結出了內丹,便是金剛之體,不畏尋常水火金刃,今天你可沒這麼輕鬆把他趕跑了。」

    狄小石又長了一番見識,嘖嘖稱奇不已。

    夏青顏續道:「普通人體質太弱,中恙後用外力極難驅除不說,一不小心便會傷其身體,只有服藥才穩妥。」

    恙也屬於毒物,夏青顏是使毒下藥的大行家,而跟屁蟲與應聲蟲並非厲害恙蟲,雖然尋常修行者遇上了難以對付,於她而言卻是不在話下。拿出一個小玉瓶傾了兩顆丹丸出來,道:「其實用雷丸就能驅出那兩隻恙蟲,不過雷丸這種低劣藥丸我身上沒有,臨時配製又比較麻煩,你就將這兩顆百消丹拿去給他們服用吧,今後也可保百毒不侵。」

    狄小石接過,又嘻嘻笑道:「百毒不侵麼?聽起來還不錯,再給我一粒罷,我拿回家給老媽吃,有備無患也好。」

    夏青顏依言多給了他一顆,想了想,又取出一個玉瓶道:「修行者等閒難以中毒,中毒後百消丹並無大用,這裡面有一顆梵極丹,若非世上罕有的少數幾種奇毒,服後通通可以化解,你也拿去放在身邊有備無患罷。」

    「有這麼厲害?你沒吹牛吧?」

    狄小石也不客氣,收下後眨眨眼道:「我記得你說過你有什麼『空餘恨』和『夢縈魂牽』之類的絕世劇毒,我要是萬一不小心中了,這梵極丹能不能解?」

    夏青顏橫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要不要試試?」

    狄小石馬上打哈哈:「說說而已,何必當真呢?我們之間情比金堅,我還能不信你的話麼?呃,君子和淑女都只動口,不動手,更不能放毒……」

第十四章 化妖為友

    第二天,狄小石一早到許家,將百消丹分別給許父許母服下,不消片刻,兩人便開始大吐特吐,將腹中食物嘔得一乾二淨,幾乎連膽汁苦水都吐了出來。折騰好一番之後,許父說話恢復了正常,許母亦能自如行動,再無異樣,可見應聲蟲與跟屁蟲均已被消滅排出。

    許父許母得脫恙害,如釋重負萬分欣喜,沒口子地連表謝意,又再次奉上金貲,懇請狄小石收下。

    狄小石不勝其煩,索性道:「我看在許老弟的面子才管這檔子事,這兩粒丹藥能讓人百病無憂百毒不侵,拿去隨便能換個幾千兩金子,你用這點小錢來謝我有什麼用?」

    聽說這兩顆小小的丹丸竟然價值數千金,就算把全部家當賣了也抵不上,許父許母不禁驚得目瞪口呆,相覷無言,自覺自慚地不再提酬謝之事。

    許承翰亦是吃驚非淺,心中感動不已,暗忖大恩不言謝,狄小石今後若有用得著自己的地方,定當萬死不辭,以報學長待已的這番深情厚誼。

    一旁的趙貞忽地又下跪泣道:「賤妾那孩兒任性妄為,害老爺夫人受苦不提,更累得公子浪費兩粒仙丹,賤妾自知罪孽深重,請公子念在磯兒年幼無知,饒過他這一回,賤妾情願以身代死。」

    那小妖怪行事就跟頑童胡鬧一樣,無知倒是真的,年幼卻大大的不見得,鬼才知道一個妖怪究竟已經在世上活了多久。狄小石嘀咕,虛手將趙貞托起,道:「小孩子嘛,我當然不會跟他一般見識,你放心好了。」

    許府之外突然有人放聲厲喝:「果然不出我所料,大膽妖孽還敢來此作倀,我今次定要決不輕饒。咄,看劍。」卻是田處夷在厲叱。

    童磯叫道:「臭道士,我來接我義母,不關你事,識時務的快滾蛋,要不然叫你好看。」

    同時亦有人大聲冷笑:「這道人好大的口氣,我管中戈倒要看看這廝的本事是否也一張嘴般強硬。」

    隨即便聽得外面響起密如驟雨的鏗鏘交鳴聲,稍頃即歇,田處夷復又驚怒地喝道:「好個妖孽,竟還找來了幫手,難怪如此有恃無恐……這小妖傷害普通人類,我自為民除害,你等插手相幫,就不怕我人族修行者群起而攻之麼?」恫嚇之意一聽便知,顯然與對方交手時沒能佔到便宜,可能還吃了點小虧。

    那自稱管中戈的又即冷哼道:「為民除害?說得倒是義正詞嚴,我這位童磯小兄弟只因義母遭人迫害,這才略施薄懲,也並未傷人性命,這害名又從何而來?」

    田處夷一時無言以對。

    狄小石已飛身出房,一眼便看見田處夷站在許府大門前與三個妖族中人對峙。

    那三個妖族其中之一自然是童磯,他身邊立著一個面皮焦黃的瘦小漢子,唇上兩撇鬍須亦枯黃稀疏,雙頰深深陷下,像是極度的營養不良。另一人則又高又瘦,面容及體表呈現出一種顯得堅硬而冷酷的暗青色,氣勢凜冽迫人至極,就如一柄裂鞘而出鋒芒畢露的利刃。

    童磯又叫道:「別跟這牛鼻子囉嗦,先衝進去把我義母救出來再說,牛鼻子再敢阻攔就宰了他。」

    那瘦小漢子聞言,身子倏然往前急掠,也不從空中飛入許府,直接便從一旁用穿牆術鑽進了前院。田處夷欲待攔截,但身前高瘦男子眼神森芒大盛,盯得他有如芒刺在背,登時不敢稍有異動。

    瘦小漢子入院後正要直奔房舍,眼前忽然降下一人,不禁心下一驚,迅即站定身形凝神迎敵。

    狄小石笑嘻嘻地向他打招呼:「喂,夥計,不用弄得這麼緊張嘛。」

    瘦小漢子絲毫沒有放鬆,審視他警惕道:「你是何人?」

    狄小石很神氣地挺起胸膛,翹起大拇指朝鼻樑一頂,道:「我麼?就是人稱萬人迷,風流倜儻文武雙全的糊塗大聖狄小石是也。」

    這漢子的敵意竟是消除了些許,道:「你就是糊塗大聖狄小石?」

    「你認識我?」

    狄小石插科打渾只是想緩解緊張氣氛,不想真的奏了效,登時一奇。

    這漢子搖頭道:「並不認識,不過你的名頭倒是早就聽聞過。」又道:「糊塗大聖,我們也間接打過一次交道,據我所知,你為人處事頗為公允,對我妖族也似乎與世間那些無知和自大之輩不同,並無多少成見,為何今日卻來與我們作對為敵?」

    狄小石搔頭道:「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跟你們過不去麼?」

    說話間,田處夷與童磯及那高瘦男子亦進入院中,見到狄小石,童磯變色嚷道:「這傢伙好生厲害,大家當心點。」

    高瘦男子搶前一步,喝道:「我來對付他,耿菽纏住這道人,童磯去找你義母。」便待出手。

    「且慢。」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52:07



    卻是那瘦小漢子耿菽喝阻道:「管兄,童賢弟,暫緩動手。這位是糊塗大聖狄小石,我當初與其兄有過一點小過節,他並未偏袒其兄尋我興師問罪,而是公平處理並令其兄向我道歉,可見狄大聖並非不分青紅皂白之人,也許我們可以免去無謂爭執,心平氣和磋商此事。」

    狄小石憶起一事,恍然道:「你是以前施法霉變狄記茶鋪茶葉的那個妖族?」

    耿菽道:「正是。」

    那高瘦男子管中戈收起勢子,敵意稍去,揚眉道:「人類一貫虛偽狡詐,修行者更是不可加以輕信,不過耿兄既如此說,那也不妨先談談,且瞧他怎生處置。」

    太沌神洲上豐腴富足之地人煙稠密,妖族向來不多見,此刻一下就出現三個,田處夷詫異之餘也頗感心驚,聽得管中戈之言,當即哼道:「妖族向來邪惡殘暴,目無絲毫禮法綱紀,狄公子何必跟他們多說?我們合力一併驅逐便是。」

    童磯怒道:「臭道士,你來試試看?」

    那管中戈更不多說,雙眉一挑,探手召出一柄非鉤非鐮的古怪兵器,橫刃厲喝:「那便以武力見個高下真章罷。」

    田處夷神情一緊,急忙御起飛劍,怒目道:「妖邪還敢偷襲不成?」當下便要各自出手攻敵。

    「停。」

    狄小石大喝一聲,阻住蓄勢待發的兩人,伸手一指院外,喝道:「想解決問題,就在這裡好好商量,想打架的,就去外面打,別在這礙事。」

    管中戈斜眼睨過來,冷笑道:「你以為自己是誰?竟然對我管中戈指手劃腳,真是可笑至極。」

    狄小石瞪眼嚷道:「敢瞧不起老子……你奶奶的,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房來了,當真以為老子是麵團脾氣麼?告訴你,要不是瞧在素兒那小笨妖的情面上,老子不管你是什麼妖怪,早就一頓拳腳扁成豬頭怪了。」

    管中戈面上青氣大盛,濃烈的煞氣透體衝出,怒極而笑道:「好,我就在此候著,你不妨上來……噫,你剛才是說瞧在誰的情面上?」

    童磯也忽然叫了起來:「姓狄的傢伙,你認識我素兒姐姐嗎?」

    耿菽亦驚訝地問道:「糊塗大聖,你莫非與蘇素兒蘇是舊識。」

    狄小石無比愕然,急問道:「你們都認識素兒麼?」

    童磯搶著道:「當然了,要不是找素兒姐姐,我在山中修煉得好好的,怎麼會來這麼多人的臭地方?」

    耿菽亦道:「不錯,我上次來臥牛鎮也是想找蘇素兒,不料卻與令兄發生小小的衝突。」

    童磯又嚷道:「喂,我素兒姐姐哪去了,你快告訴我。」

    原來,繁華之地的妖族本就極少,彼此之間都互通往來引為援助,因為蘇素兒與童磯等三妖許久未曾聯繫,三妖均頗為擔心,曾先後來臥牛鎮探查尋訪,但始終沒能找到端倪,竟是完全失去了蘇素兒的音訊。

    而童磯跟蘇素兒以姐弟相稱,特別交好,尋覓未果後不願就此離開,一直逗留在臥牛鎮,想查出蘇素兒失蹤的原因。期間遇上趙貞,後者以為童磯是流落街頭無依無靠的孤兒,憐其孤苦帶回家中撫養,卻因此引發出了許家的事端。之後童磯見自己敵不過狄小石田處夷二人,便急急請來了管中戈與耿菽助力。

    既然中間有蘇素兒這一層關係在,雙方劍拔弩張的局面自是緩解了下來。狄小石忽然間見到這麼多狐狸精老婆的妖族故友,回想起伊人的音容笑顏,心中陡地一陣酸痛,無精打采道:「素兒的事還是呆會再說,先商量下眼前的事罷。」

    童磯還是頭幼小的金甲犴,幻化出來的外形是孩童模樣,靈智心性亦相當幼稚急躁,上前不耐道:「我義母自然是要讓我帶走,有什麼好商量的?你快說素兒姐姐的下落。」

    狄小石心情正不爽,瞪眼喝道:「人是你想帶走就可以帶走的嗎?先不說她願不願意離開許家,你又能帶她去什麼地方,難不成跟你去住山洞睡草窩生吃野獸?」

    童磯不服氣道:「虧你還是修行者,沒有一點見識,誰說我們妖族只能住山洞睡草窩吃生肉的?告訴你,人我非帶走不可……」

    狄小石霍地在他腦袋上敲了一個暴栗,喝道:「小鬼頭你還囉嗦,我就揍得你滿頭開花,先進去,問問你義母自己的意見。」

    童磯冷不防被敲了一記,當即蹦將起來,張牙舞爪暴跳如雷,怒吼道:「你這個該死的混蛋,我要活撕了你。」憤怒下面色迅即變白,飛快覆上一層銀色堅鱗,原本極俊美可愛的面容立變獰然。

    大家都吃了一驚,管中戈和耿菽均知童磯衝動易怒,惹翻了他免不了會有一場惡鬥,當下各自提高警惕,凝勢待變。

    狄小石亦怒道:「奶奶的小鬼頭,素兒是我老婆,你叫她姐姐,我就是你姐夫,你還敢以小犯上向我遞爪子不成?」

    童磯一呆,洶洶氣焰突消,回復常態,嘟噥道:「你又不早說,我怎麼知道你是我姐夫?」忽又懷疑道:「你不是騙我的吧?就憑你這個樣子,我素兒姐姐怎麼會看得上你?」

    狄小石大怒,又重重在他頭上敲了一暴栗:「我的樣子怎麼了?論英武威猛瀟灑倜儻,小鬼頭你連我的萬分之一都趕不上,這樣的堂堂偉男子,你姐姐看不上我還能看得上誰?」

    童磯捧著頭哇哇怪叫:「你幹嘛又打我?我只是說實話而已。」

    他頭腦亦相當單純天真,雖是滿臉的委屈不忿,卻沒有發怒翻臉相向的跡象,顯然並不是當真懷疑狄小石的話。管中戈與耿菽卻是相視一眼,均想,人類奸詐不可輕信,且瞧瞧他有什麼企圖,以後再質疑戳破不遲。

    田處夷萬分驚訝道:「狄公子,你怎可與妖族中人雙修?」

    狄小石翻眼道:「與妖精雙修怎麼了,難道天上的神仙下了禁令不允許麼?還是要先打個報告向什麼人申請批准?」

    田處夷被搶白得一窒,忙賠笑道:「哪有此事?貧道一時失言,狄公子勿怪。」心中卻想狄小石定是受了妖女蠱惑,自己在他眼中是位卑言輕的後輩,勸之枉然,日後須請門中長輩來加以勸導才是,免得其踏上邪途,身敗名裂還罷了,說不定一身苦修之功亦會因此盡毀。

    大家一同進入許宅,狄小石也無半句廢話,直接問趙貞:「你是願意跟小鬼頭走還是願意留在許家?」

    許父吃驚道:「狄公子這是何意?趙貞是我許家之人,怎能……」

    狄小石不客氣地打斷他道:「她嫁給了你是沒錯,不過你卻任由她受你大老婆欺負打罵,沒有盡丈夫的責任保護,她自然有權力選擇留或走。」

    眾人對這番話都大大的不以為然,這個時代女性地位極其低下,出嫁之後便是夫家附庸,特別是侍妾,可以說是毫無地位,生殺均由丈夫主宰,命運哪由得自己作主?不過管中戈等妖族並無這般思想,而餘人又不敢駁斥狄小石,唯有將異議埋在肚裡。

    趙貞比許父更為吃驚,驚嚇道:「妾身本屬許家,狄公子為何要讓妾身離開,這、這豈不是要逼迫妾身去死嗎?」語畢,淚珠已是滾滾而下,泣不成聲道:「磯兒,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我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許家。人妖有別,我們能有這一段母子情分已是有緣,現在緣分已盡,以後你不要再記掛我,回到你自己的同族當中去吧。」

    哪有逼人去死這麼嚴重?狄小石嘀咕,見趙貞嚇得厲害,攤手道:「小鬼頭,你看見了,這是你義母自己的選擇,沒有誰強迫她。」

    童磯有些失落,還有些懊喪,總算明白到一個事實,趙貞不可能脫離人類的社會生活,而跟妖族終生為伍,聽得趙貞話中之意分明是叫自己日後不要再來找她,不由又有些傷心難過,抽了抽鼻子道:「貞姨,我知道了,以後你自己多保重。」

    他又鼓起眼對許父許母道:「要是你們還敢欺負貞姨,我一定……噫,你們的恙已經解了,是誰解的?」

    狄小石大言不慚道:「當然是你姐夫我了,否則還有誰有這個能耐?」

    修行者精於毒者極少,三妖心中驚疑,沒想到他還有這般本事。管中戈眼神閃動,道:「童賢弟,你與令義母緣盡,我們這便走罷……糊塗大聖,此間事已了,就請移步說話。」

    狄小石心知他是想私下詢問素兒的消息,便從許家告辭出來,到了僻靜地方,直言告知素兒的死訊。但他瞞去了大部分細節,未提及天工老祖,亦並沒具體指出仇家是誰,只道害死素兒的人是某個修行大派修為已至元神期的高手。

    童磯雙眼陡然變得血一般紅,俊臉扭曲,全身湧出與外表極不相符的濃濃殺氣,厲聲叫道:「是誰?你快說,我一定要將他打下九幽煉獄,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管中戈與耿菽聽後雖亦極其憤怒,但均擰眉默然。儘管妖族都有著自身的特異本領或本命法寶,不弱於人類修行者精心煉製出來的秘寶法器,但元神期與金丹期已然不在一個級別,絕難與之相抗衡,何況對方還有非常強大的後盾,要想為蘇素兒復仇,可謂千難萬難,決不是憑血氣之勇便能達到目的。而且,這僅是狄小石的一面之詞,很難保證他不是以此來利用自己這些妖族對付他人,須得多加小心謹慎,以免中了圈套。

    狄小石哼道:「小鬼頭,你現在連我也打不過,憑什麼去報仇?那個王八蛋的身份我還不能告訴你,要不然你犯傻找上門去,白白丟命不說,還會壞事,必須等到條件時機成熟的時候。」

    童磯怒道:「丟命怎麼了?我可不怕,素兒姐姐怎麼會看上你這個膽小的傢伙?你快告訴我,我自己去,不用你這個懦夫。」

    若別人這麼說,狄小石早跟他翻了臉,但想起自己初聞噩耗時的悲憤衝動,卻罕見地沒有發脾氣,皺眉道:「小鬼頭,我問你,是報仇重要,還是把素兒的命救回來重要?」

    童磯一呆,激動怒憤立去,滿懷希望道:「素兒姐姐還有救?」

    狄小石點頭道:「素兒立下混沌魂咒,本命魂印跟我一靈相牽,就算在九幽冥界,也能尋回她的三魂七魄。只要有地行仙的神通,就可以將她復生,這才是眼下的頭等大事,復仇的事慢慢來也不遲。」

    混沌魂咒?管中戈和耿菽對視一眼,都看見對方臉上的震訝,對狄小石的猜忌登時消去大半。耿菽道:「大聖,蘇素兒遇不測之禍,我等身為妖族,自當同仇敵愾為她尋求公道,大聖需要我們做些什麼,直說便是。」

    狄小石喜道:「正是要你們幫忙,只要先找到幾樣東西煉製出丹藥,就有把握救素兒了。」當下就將斷情露、黑心草、離火冰蘿、赤魂蛟珠、洞幽胭脂璃五種天材地寶的名稱說了出來。

    如果懷有不可告人的意圖,斷不會不加掩飾地直接提出要求,狄小石毫不拐彎抹角的坦率又打消了耿菽管中戈心中的不少顧慮,管中戈道:「這些珍奇我們雖是聽過,但是也不知道何處才有,這就去多方留意探訪,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你。」

    妖族的行事作風比人類要務實得多,說定後三妖便待離去,狄小石叫住他們,把聚靈陣傳授給他們。妖族的修煉方式雖與修行者有異,但萬源歸一,不外是吸收天地靈氣,然後轉化為已所用,且妖族向來是憑本能修行,聚靈陣對他們的幫助比人類修行者更要強上許多。管中戈和耿菽又驚又喜,對狄小石的疑慮全數消除,再三誠摯拜謝。

    童磯開心得歡天喜地,不願回去自己的修煉之所,死皮賴臉要跟著他這個姐夫,糾纏了好久,最後考慮到尋覓煉丹材料是當前急務,這才怏怏不樂地離去。

    許家的家事狄小石自是不會再去管,有感於世人對妖族視若惡魔避之不及的態度,狄小石大大的不爽。依照他的觀念,妖族其實就是非常特殊的人種,跟人類雖有差異卻無衝突,彼此之間完全可以和平共處,犯不著形同水火互不相容。

    改變人妖互相仇視的誤會如何著手呢?狄小石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一個主意,當即去茶樓找到陸有德,叫他回家聽自己講故事。

第十五章 天打雷劈(上)

    八月,桂花開始飄香,秋試之期一天天臨近。

    根據慣例,開考之前都須請仙師開壇施法,祭祀神明祈福禳災鎮魔壓邪,這日一早,臥牛鎮的縣令大人和官學的學政甄胤便來到崇玄觀恭請田處夷。

    這一套儀式排場雖然僅是討個吉利,未必真有什麼邪魔可供驅祛,但在臥牛鎮這個小縣城,終究也算是一場頗上檔次的盛事。而且仙師到時會大灑消災解難的符水,所以觀者極眾,幾乎是舉城出動參與。半夜時分,就有人拖家挈口守候在官學大門外,以求能佔據到一個接近仙師的好位置。

    當然,這只是指普通百姓,至於有點錢財權勢的富貴人家,自然不會如此自賤身份,早早便暗地通過各種關係,再捐納出一筆不菲的銀錢,為自家謀得一席之位。

    正因為有著這種因素的存在,順理成章地,法事上的座次排名就等同了臥牛鎮各大戶人家在城中社會地位的排名,為了讓自家的位次排前那麼一些,背後也不知生出了多少是非,其中勾心鬥角各施其能的種種勾當也就不用多提了。

    性情一向溫和的狄母在家中發起了脾氣,將狄子仲罵得狗血淋頭,往年官學舉辦的法事,狄母均每次不漏,而今年狄小石身為秋試的一員,狄子仲竟然忘記了預訂狄家的座席,這才引得狄母大發雷霆。

    事實上,狄子仲也並未是全然忘了這件事,很大一部分是出於心疼銀子的緣故,反正狄家無論如何在臥牛鎮也排不上有頭有臉的大戶,連個出風頭的機會都沒有,犯得著出這筆冤枉錢麼?況且,如今的狄家並不招人待見,狄子仲更是臭名在外,實在不願去大眾廣庭下給人戳脊樑骨。

    狄母雖是罵得厲害,狄子仲卻不再如往日那般敬畏,反倒陰陽怪氣地頂撞道:「母親以前都是為小弟去祈福,什麼時候又把我放在心上過?再說現在家產已經分了,即便母親要去,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費用也該大家分攤才對,為什麼硬要著落在我身上?小弟此時正在官學,你去找他替你安置就是了。」

    狄母氣怒交迸,怒斥道:「你、你這個逆子,你小弟不跟你計較,把大半家業送與你,你竟有臉說出這種話,你還算是個人嗎?」

    狄子仲矢口否認道:「這話可就不對了,我跟小弟分家的財產賬目可是明明白白的,所有產業大家一人一半,我何時爭過他一枚銅錢的光?」

    狄母怒極,端起桌上茶杯就待擲打這個不肖子,狄子仲見勢不對,趕忙溜了出去。

    獨坐房中垂淚好一刻,狄母方才收拾起悲哀,出門吩咐下人套上馬車,帶上丫環準備前往官學。正待出發,聞知消息的何朝蘭趕了來,道侍奉婆婆是自己的本分,主動陪她前去祈福,讓狄母心中多少安慰舒暢了些許。

    何朝蘭其實卻是在家中閒得慌,更兼狄子仲與新納的小妾劉氏日日在她眼前卿卿我我,無可奈何之餘心中氣苦得緊,只願避開圖個眼不見心為淨。亦隱隱想虔心祭拜神靈,讓狄子仲能夠回心轉意,兩人重續往昔恩愛。

    一路上人群擁擠不堪,熱鬧得彷彿全城的人都在趕往官學,短短的路途耗去了大半個時辰,到達時法事儀式已然即將開始,縣衙派出大批官差捕快在官學外維持秩序,陸續放行一些民眾入內。至於那些花去大筆銀子的頭面人家,自是早已坐在院內搭好的涼棚下品嚐茶水點心,悠閒地等待法事開場。

    狄母並未預先訂位,而允許免費進入的又只能是排在前面的少數人,按照規矩已經無法進去,被官差攔在了外面。好在狄母對於人情世故還是明白透徹,叫跟來的下人暗地底遞了塊銀錠給領隊的官差,也就帶著何朝蘭與隨身丫環順順當當踏進了官學的大門。

    祈福禳災的高台祭壇便設立在官學大庭院的中心處,四周所搭的竹木棚子足有好幾十個,放眼望去,凡是自認為在臥牛鎮有點地位的人物,基本上都帶著全家老少到齊了。更新,更快,盡在文學網,wwwcn,手機訪問:wapcn全文字閱讀讓您一目瞭然,同時享受閱讀的樂趣!

    平時要聚集這麼多頭面人物自是難得至極,是以勢不可免地,這種場合也就成了士族富豪炫耀身家實力爭光奪彩的大好時機,老爺少爺均是錦服玉帶,夫人小姐盡皆佩金掛銀,似乎把壓箱底的家當都穿戴到了身上,四下裡光芒閃爍耀眼欲花。

    作為盛事,自然得有盛事的樣子體統,絕對不能馬虎,所以,在仙師施法儀式的前後,均有戲班子演唱戲曲以供大家娛樂。

    狄母入院時,前面應景的驅邪短戲正當開場,「鐺鐺」幾聲鳴鑼後,幾個扮成邪魔鬼怪的戲子翻著觔斗躍上高台,開始了表演。

    畢竟上了點年紀,站在擁塞的人群中瞧了一會戲後,狄母覺得腿腳發酸身體有些不適,忖念別累著了,須得找個座兒歇歇才好,便四處張望那些涼棚,希望能尋個熟悉的人家去搭個座。

    可巧,左近就是相熟的孫員外一家大小,年節時,孫員外不但讓管家到狄家拜見過狄母,後來孫夫人還親來問候,兩人以老姐妹相稱,彼此關係算得上相當親近。

    狄母正想吩咐身邊的丫環先去知會一聲,恰好孫夫人望向這方,看見狄母時神色微是一愕,馬上就扭過了頭去,眼裡仿似根本沒瞧見狄母這個大活人。

    狄母臉上浮出的笑容登時凝固,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半響歎了一口氣,轉頭望右邊涼棚下找尋,又發現了與狄家同住一條街面,以往交往也算頗為密切的一家李姓富戶,便遣丫環過去問好。

    丫環很快折身回來,道:「李老爺說,老夫人願意屈尊相就,他是求之不得,只不過地方實在太少,家眷又過多,怕擠著了老夫人擔待不起,所以不敢相請老夫人就座。」

    狄母怔忡無言,來時的興致和心思悉數冷了。見婆婆面色難看,何朝蘭回想起曾經的風光和如今的淒涼,感同身受,亦滿心不是滋味,放下過往芥蒂,開解道:「媽,世情原本就是避涼附炎,因為叔叔與龐家和刺史家的事,別人躲著咱們也屬人之常情,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您用不著太往心裡去。」

    狄母點點頭,又歎了一口氣,不再言語。

    高台上,扮演魔怪和神仙的一眾戲子激烈地打鬧了一番後,前戲終於演完。一聲清脆的鼎鳴響起,七八名道士手捧各色祭祀用品,簇擁著峨冠博帶神情莊重的田處夷從官學正廳中魚貫而出,臥牛鎮的縣令大人與學政甄胤緊跟其後,再後面,則是臥牛鎮參加今秋科考的全體生員。

    狄母瞇眼瞧去,突然一掃愁緒,眉開眼笑道:「朝蘭你快看,小石走在所有秀才們的前面,這可是了不得的榮光啊,要是老爺能看見他這麼風光,不知道會樂成什麼樣子。」

    通常大家公認才學出類拔萃的學子,才能作為應試士子的領行者,的確風光無限,何朝蘭笑道:「是啊,叔叔的才華自然是沒的說,七步成詩,名氣只怕連京城的王公貴族都聽說了……」心中卻在忖度,狄家為龐家的婚約與刺史大人的公子結怨成仇,這個小叔子才學再好只怕也是枉然。正想間,忽覺身後有人貼近,摸到自己臀部上肆無忌憚地用力搓揉,不禁驚得粉臉變色,急忙盡力避讓開去。

    何朝蘭轉頭一望,卻見身後站著一個二十來歲身著錦衣,滿臉色迷迷的麻臉男子,情知必是受其侮辱侵犯無疑,心中又羞又憤,偏偏又無法聲張,強忍恥辱慌張靠近狄母身旁。

    狄母察覺有異,一望之下,只見那麻臉男子的一隻手剛自何朝蘭身後抽離,如何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氣得渾身發抖,但亦跟何朝蘭一般顧及到自身名譽,哪能訴諸於口?唯有忍氣吞聲,顫聲含恨道:「我們走,走。」便待匆匆離去,只是人群太過擁擠,一時間欲行不能。

    那麻臉男子竟是色膽包天,又湊了上來,低聲調笑道:「想不到城中還有這等如花似玉的美貌佳人,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娘子?」一邊出言調戲,一邊再度將手摸上了何朝蘭的腰肢。

    何朝蘭避無可避,八月天氣尚熱,衣衫輕薄,只覺一隻手順腰直上,眼見就要探到胸前,羞辱驚惶下忍不住尖叫了一聲。麻臉男子沒想到她竟會當眾叫出聲來,立時一嚇縮手。

    人群雖多,但此際均在觀望仙師登壇,偌大的官學庭院非常安靜,何朝蘭突如其來的這一聲驚叫,顯得分外的刺耳,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這邊。

    眾目睽睽下,發出這聲驚叫之後,何朝蘭面色陡然變得煞白。狄母眼前頓時一黑,心裡連連叫苦,暗自怨恨何朝蘭不迭。這個時代的女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何朝蘭遭受猥褻後不被他人知曉也還罷了,但當此情形,無論如何也無法加以掩飾,不光何朝蘭今後難以抬頭見人,連帶著狄家恐怕也名譽掃地了。

    那麻臉男子一驚後,迅速鎮定下來,若無其事地行向祭台前方的一個涼棚,似是剛才沒有發生任何事情,與已絲毫無干。

    「淫賊,你給我站住。」

    何朝蘭淒聲厲叫。

    那麻臉男子神色一變,裝腔作勢怒道:「這位娘子,在下與你素不相識無怨無仇,為什麼這樣辱罵污蔑我?」

    何朝蘭臉色慘白,她剛才受辱之事絕對瞞不過在場民眾眼目,這個麻臉男子認罪後她身為受害者,還可以勉強保住清白名聲,但麻臉男子卻反咬一口,不啻是將她生生逼上絕路。衝出人群跑到田處夷跟前,「撲通」跪地拜倒,淒聲哭訴道:「民婦今日前來瞻拜仙師施法禳災,卻不防受賊子欺侮,懇請仙師為民婦伸冤作主,嚴懲無恥淫徒。」

    田處夷眉頭皺起,不悅地回視後方的縣令道:「林大人,莊嚴場所竟有這等鄙賤惡徒行此不法之舉,使我道門清名蒙塵,實是可惱可恨。只不過,這是林大人治內之事,貧道不便插手過問,就由你來處理吧。」

    那林縣令神情頗是怪異,告罪道:「仙師,本縣治下不嚴安置不周,導致出現這般有傷風化之事,本縣不勝惶恐,請仙師恕罪。只是,過中實情究竟如何尚需調查取證,不能僅憑這民女一面之詞便草率定人罪名,須待本縣先行審詢一番才為妥當,仙師以為如何?」

    何朝蘭被辱一事顯而易見,否則怎麼會冒著身敗名裂的後果當眾告狀?田處夷眉頭又是一皺,訝異地掃了這林縣令一眼,微是沉吟道:「吉時將至,請林大人盡快處置,以免耽誤法事。」

    林縣令雖與狄子仲有過交往,但並不認識何朝蘭,上前正容道:「你告他人對你行不軌之舉可有憑證?」竟連她及那被告麻臉男子的姓氏也不問,大有速戰速決之意。

    何朝蘭一呆,含淚道:「民婦並無證據,但民婦婆婆可以作證。」

    林縣令將臉一板,沉聲道:「你既無真憑實據,叫本縣又如何判決?速速退下,休得擾亂法事,若有異議,日後再去縣衙訴訟便是。」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52:31

   那麻臉男子似早就知道林縣令的態度,眼底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何朝蘭不料縣令大人竟會如此處置,驚道:「大人,你不捉拿這淫徒,日後民婦又到何處去尋他?大人這般斷案,豈不是草率糊塗?」

    林縣令當即借題發揮,沉臉斥道:「大膽,本縣行事豈容你來指派?看你牙尖嘴利面帶狐媚之相,多半並非良家清白婦女,說不定是別有意圖存心污蔑他人,故意在此尋釁喧鬧,再不退下,休怪本縣治你重罪。」

    何朝蘭如聞晴天霹靂,驚懼得全身止不住哆嗦起來,忽然心有所悟,淒厲叫道:「你、你這個狗官,你跟那淫賊是何關係,為何這般偏袒他,要置我一個弱女子於死地?」

    林縣令面色驟變,喝道:「放肆,放肆,刁婦竟敢如此放肆,咆哮誹謗本縣。來人,將這不知羞恥的刁婦拖下去。」

    一側兩個差役應聲上來,就要強行架走何朝蘭,邊上的狄母早已驚得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那麻臉男子得意之色更濃,嘴角露出些微謔笑。

    當此情形,在場民眾均知事有蹊蹺,雖有不少士紳人家認識何朝蘭,但更多人知曉那麻臉男子的身份,竟無一人出聲鳴不平。

第十五章 天打雷劈(中)

    「操你奶奶的王八蛋。」

    狄小石氣得簡直肺都快要炸開,怒喝一聲跳將出來,指住林縣令的鼻子嚷道:「豈有此理,你他娘的這個狗官是怎麼當的?當王法是你家定的麼?」

    林縣令色變,定神瞧清狄小石,惱羞成怒,厲聲叱道:「你一個小小的秀才,竟敢辱罵本縣,實在猖狂譫妄,本縣定要上折舉奏,銷去你的功名永不得入仕。」

    狄小石惡從膽邊生,抬手就狠狠扇了這傢伙一記大耳光,當即打得他直挺挺栽倒在地,從嘴裡飛出五六顆牙齒,血水急飆。

    所有人登時呆若木雞。

    林縣令趴在地上痛呼呵呵,含糊不清地拚命狂叫:「反了,反了,快把這個膽敢襲擊朝廷命官的反賊拿下。」

    分散在四處維持秩序的差役們回過神來,「鏘啷啷」抽刀揮鏈,紛紛奔上欲待捉拿狄小石,忽聞一聲震耳欲聾的斷喝:「住手。」

    眾差役一呆,定睛瞧去,卻見是仙師在肅容喝止,不由得盡皆止步不前,心下惶惑不已。

    田處夷心中亦是驚疑不已,上來小聲道:「狄公子,這是為何?」

    狄小石怒火萬丈,煞氣騰騰道:「竟欺負到我狄家頭上來了,老子今天要剝了這些狗雜碎的皮。」縱身揪住那麻臉男子,又掠回來重重摜在地上,踏住他的胸口喝道:「說,你跟這狗官是什麼關係?」

    田處夷敏銳地感覺到狄小石身上透出明顯的森森殺機,不禁悚然一驚。

    此際,狄小石體內五光十色的護丹元精中,隱隱約約浮現出一絲絲極難覺察的異芒,色彩變幻不定,緩緩圍著金丹旋游不息。狄小石在上京城錯手殺人時,心魔初現從而心境失守,但那一次症狀相當輕微,而這一次卻不然。道佛同修所滋生的心魔在此時已然轉為實質之患,凝為魔煞之氣侵蝕轉化本命金丹,否則縱使狄小石生性衝動莽撞,也至多只會懲治對方一番而已,斷不會因為這件事而心生殺機。

    心魔雖是無影無形,但其作用是致使修行者做出有違本性的行為,終究可以有所感應,修行者能夠及時固守心境,借助精深修為將之鎮壓驅除。而這魔煞之氣的危險和厲害處就在於無從察覺辨識,混在護丹元精中不為人知地逐漸壯大。魔煞氣候強大到一定地步後,即便受者擁有媲美天界仙佛的實力,亦是再無力回天,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神智盡泯,不可逆轉地墮入魔道,堪稱修行者最為可怖的劫難。

    狄小石自是不知魔煞已經入體,絲毫不覺自己行為過於失常,又即厲喝道:「快說,要不然老子一刀卸下你的狗頭。」隨手一招,近旁一個差役只覺手腕陡震,手上的鋼刀已飛至狄小石掌中,直抵麻臉男子咽喉,刀尖入肉,立時滲出一滴血珠。

    麻臉男子嚇得魂不附體,驚叫道:「別殺我,我說,我說,我姐姐是,是縣令夫人。」

    林縣令忍痛強撐著爬起,急叫道:「仙師,這廝會妖術,定是妖人無疑,仙師可得保護我等安全,快些出手除妖。」

    田處夷皺眉道:「林大人慎言,狄公子與貧道師門長輩交好,乃是有道真人,林大人切切不可胡亂猜疑。」

    狄小石竟會是修行者?林縣令呆住,忽地記起他與前任崇玄觀住持牟處機交情甚密,而田處夷來後卻與其從無往來,使得自己原以為是狄小石攀附牟處機,不想其中緣由卻是如此。立即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又驚又懼,情知自己有眼無珠,那一記耳光多半算是白挨了。卻只是不明白,自己為了妻弟對付一個尋常女子,又怎會招致狄小石怒髮衝冠?

    狄家二少爺竟會是同仙師一般神通廣大的修行者?官學大庭院裡如飛起了一大群馬蜂,人人交頭結耳竊竊私語,望向狄小石的眼神充滿了敬畏。先前拒絕狄母入座的孫員外和李姓富戶面色如土,坐立難安悔恨不迭,只恨不能變出一台八抬大橋,將狄母恭恭敬敬請來上座。

    學政甄胤比他們更要驚恐,只想,刺史大人父子吩咐自己與狄小石作對,怎麼沒交待對方是修行者?自己一個不入品級的小小官吏,又怎生惹得起修行者,這不是讓自己送死麼?這,這可如何是好……

    狄小石適時為苦思不解的林縣令釋了疑:「奶奶的,老子就算不認狄子仲那個哥,可他也還是姓狄,他老婆也還是狄家的人,不是隨便讓人調戲欺辱的。」

    自己妻弟所調戲的女子是狄家的大少夫人,這個狄小石的嫂子?林縣令腦袋嗡地一響,幸好還有幾分急智,惶然分辯道:「狄公子定然是誤會了,我內弟知書達禮熟讀聖賢之言,怎麼會起意調戲令嫂?必是人多擁擠,不小心衝撞了令嫂所致。」

    狄小石瞪眼怒道:「你這個狗官包庇淫賊迫害老子狄家的人,老子沒找你算賬也就罷了,你還敢狡辯?」

    林縣令身上大汗淋漓,只恐狄小石一刀下去結果了妻弟的性命,咬定道:「我身為一縣父母官,豈會昧心狡言相辯,更不會徇情枉法迫害令嫂……狄公子,我內弟無心之過冒犯了令嫂,的確是誤會一場,請狄公子寬恕,我願叫我內弟向令嫂磕頭賠罪。」

    狄小石嗤之以鼻,只當他在放屁,正要順手宰了腳下的麻臉男子,腦中突然轉過一個念頭,低頭問道:「你這個姐夫說的是不是真的?」

    麻臉男子倒不是蠢貨,拚命點頭道:「是,是,小人絕非故意……」

    狄小石移開腿道:「好,你先去磕上十個頭再說。」

    麻臉男子翻身就趴跪在何朝蘭身前,「咚咚咚」一連磕了十四五個響頭,額頭上磕得皮肉綻開才停,惶惶討饒道:「狄家大少奶奶,小人不是有意冒犯,請大少奶奶大人大量放過小人,小人任打任罰絕無怨言,還甘願奉上千兩白銀為大少奶奶壓驚。」

    急轉直下的形勢讓何朝蘭如置身夢中,癡癡愣愣像傻了一般,好半響才出聲道:「不要問我,一切自有我家叔叔作主……」語未畢,面上兩串淚珠已是簌簌滾落。

    林縣令趕緊道:「此事這般了結最為妥善。狄公子,法事吉時已到,不可耽擱,稍後我定當帶內弟登門謝罪,如何?」

    狄小石斜眼睨著他:「你說了結就了結了?」

    見他眼神不善,林縣令不敢多說,轉臉望向田處夷,哀求道:「仙師……」

    田處夷自然明白他是在自己求助,雖然極其不願多管閒事,以免處理不當招致狄小石遷怒見怪,但眼下也唯有自己才有份量發話打圓場,只得咳嗽一聲,勉為其難道:「狄公子,以貧道之見……」忽然望見狄母,立刻轉口道:「狄公子,那位應是令高堂大人吧?狄老夫人既在此處,今日之事當由她來決斷才是。」

    林縣令心中暗恨,忙道:「是極,是極,應當由狄老夫人……」

    狄小石突然冷笑著打斷他:「你以為我媽她老人家耳根子軟,你去說幾句好話就可以求她讓我放過你們麼?不要打什麼主意了,今天的事老子說了算……縣令大人,你說你這個老弟不是故意調戲,你也沒有徇私枉法,對不對?」

    林縣令迭聲道:「對,對,我豈敢虛言?請狄公子明鑒。」

    狄小石嘿嘿笑道:「這種空口白話我總是有點兒不大相信。這樣罷,舉頭三尺有神靈,今天是祭祀神明的日子,祭壇也是現成的,你們要是敢上去指天發誓,我就聽信你們的話,再不追究這件事,怎麼樣?」

    日常賭咒發誓之言多了去,誰又曾見過真有神靈降罪?林縣令偷偷鬆了一口氣,滿臉正氣道:「好,自當如狄公子所願。」

    看林縣令和麻臉男子攙扶著爬上祭台,狄小石臉上笑嘻嘻地,暗中早已從如意戒裡取出一件法寶,悄然御上半空。

    田處夷發覺到他的舉動,微微變色道:「狄公子,你這是……」

    狄小石瞧他一眼,嘻嘻笑道:「田住持,怎麼了?」

    田處夷腦中飛快轉念,最終明智地搖頭道:「沒什麼,神靈不可欺,只望林大人心口如一,無量天尊。」區區一個縣令而已,是死是活跟自己又有什麼關係?

    「……諸天神明在上,我等若有半句不實之言,甘受神明懲罰譴罪。」

    祭台上兩人舉手過頭,很快就發完了誓,正待下來,朗朗晴空中,「喀喇喇」地響起一聲巨響,一道霹雷迅猛擊下,正正轟在麻臉男子頭上,電芒滋滋急閃,當即將之劈成一團人形焦炭。

    林縣令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絕望地大叫:「仙師救我……」

    又一道霹雷從天而降,冷酷劈落,狂叫聲在耀眼的電芒中戛然而止。

    這一幕讓所有人彷彿都挨了一記雷劈,呆成泥塑木雕。

    田處夷肅容稽首,又念道:「無量天尊,神靈果然不可欺。」

    許久,面色慘白的甄胤僵硬地稍稍移動了一下身子,突然發現,自己的褲襠中已是冰冰冷冷濕淋淋的一片……

    一縣之令官職雖小,也是大楚一位堂堂的朝廷官員,卻於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遭天打雷劈,實在過於駭人聽聞,信禽加急傳書,兩天後,這個消息便上達天聽呈至國君宣威帝的龍案上,在朝野上下掀起軒然大波。這件事比上次趕跑二皇子府中兩名供奉的行為更具轟動效應,狄小石的大名,因而在上京城的王公大臣圈子中迅速傳播開來。

    日間禁衛並不顯得如何森嚴的大楚皇宮,御書房外,大楚幾名重臣正襟危坐,等候聖上召見。

    御書房一角古樸厚重的三腳銅鼎中,一縷輕煙裊裊升起,滌神香獨有的沁人心脾的幽香氤氳飄浮在整間房內。一年當中大部分時間臥榻不起,久未上朝的宣威帝今天氣色頗佳,斜斜靠在塞滿軟墊的寬椅裡,瞇著眼審閱幾份奏折。

    「左國師到、右國師到。」

    太監又尖又細的唱名聲中,兩名高冠寬袍相貌清奇的道士手持拂塵,一先一後緩步行入,均面帶和煦微笑,氣度雍容卻隱透威儀,令人心折,各各稽首道:「貧道見過陛下。」

    「兩位國師請看座。」

    宣威帝坐起身虛手相讓,道:「寡人身體不適,未能親迎,還請二位國師見諒。」

    兩名道士又各道一聲不敢當,自行安然就座。

    宣威帝道:「寡人今日煩請兩位國師前來,所商之事想必兩位國師都已知曉,便是臥牛鎮縣令遭受天譴一事,寡人想聽聽兩位國師對此有何看法。」視線停留在左首朱衣道士身上。

    這朱衣道士正是大楚左國師,洞玄派外門弟子首座畢光塵。事情發生在洞玄派勢力範圍內的臥牛鎮,這處崇玄觀住持田處夷當時又身在現場,自會將經過詳細稟報給畢光塵知悉,是以宣威帝首先徵詢的就是他的意見。

    畢光塵略一欠身,從容道:「陛下,存心不可欺天地,舉念還當畏鬼神,那縣令其心不誠其行可恨,雷霆誅殄當屬咎由自取,陛下龍體剛剛有所好轉,無須為此等小事耗費精神。」

    宣威帝哦了一聲,又望向另一名道士道:「右國師以為呢?」

    右國師韋回偃微笑道:「天地可鑒神鬼可視,自傷陰德者遭譴原也是命數使然。只不過,若有人借昭昭天理之名,暗行贏贏一已之私,便斷不可輕忽視之,否則此習一開,必群起傚尤難以杜絕,絕非世人之福。」

    他停了停,大有深意地望住畢光塵,道:「道兄以為然否?」

    畢光塵神容絲毫不動,含笑道:「道兄所言極是,貧道受教了。只不知,道兄所指那行贏贏之私者,是否便是那狄小石真人?」

    韋回偃眼神略略一閃,仍然微笑道:「道兄此言差矣,貧道與那狄真人素未蒙面,怎會妄斷其意其行?僅是就事論事而已,實情究竟如何,當然尚需先行查明。」

    畢光塵道:「日前,敝師侄於臥牛鎮傳書給貧道,對此事並未提及異樣之處,道兄若願遣人前去查核,貧道定當讓敝師侄提供方便。」

    韋回偃眼角又是微微一挑,笑道:「道兄言重了,臥牛鎮崇玄觀是貴派門人主持,貧道豈敢喧賓奪主?嗯,聽聞那狄小石真人師承某位地行仙,又與朝中吏部尚書慕容靖大人的千金定了婚約,貴師侄可是覺得其中有些妨礙之處,因而大而化之呢?」

    畢光塵眉角也跳了一跳,微笑道:「道兄果然心細,這些貧道倒是未曾考慮到。唔,道兄看這樣可好,不如你我親去臥牛鎮一趟實地查據,倘若真有內情便絕不姑息,以免他人垢言。」

    韋回偃笑意微僵,復回顏道:「興師動眾就不必了,貴派既是認定此事並無不妥之處,那貧道也自無異議,由陛下裁決就是。」

第十五章 天打雷劈(下)

    二虎共容一山,洞玄派與羅浮宮同為大楚國教,相互之間的明爭暗鬥自是免不了。不過大家都是修行中人,自當要視功名如浮雲,棄利祿如糞土,雙方有些什麼磕磕碰碰的小矛盾,斷不能如凡夫俗子般,臉紅脖子粗地吵吵鬧鬧甚或大打出手,要不然也太掉世外高人准神仙的價了。

    所以,雙方的爭執通常都是在嘴皮子上論個長短,而且不失超凡脫俗的高人風範,每句話都要客客氣氣地繞著彎子表達出來,務必要叫人聽了雲裡霧裡摸不著頭腦才算到了火候。

    宣威帝早已習慣他們的對話方式,今天的話也算是相當直白了,概括歸納其中意思就是:畢光塵說那個縣令該死,皇帝老兒你顧好自己那把老骨頭就行,不要自尋煩惱。韋回偃則唱反調說,這件事不是小事,可能是有人在裝神弄鬼洩私憤,要是以後別的修行者看樣學樣,那麻煩就大了,畢老兄你得管一管。

    這種掀風點火的不道德行為也太明顯了,畢光塵心中惱火,就故意說,韋老兄的話很對,是不是說那個裝神弄鬼的人就是狄小石呢?韋回偃自然不傻,指名道姓明打明得罪人的事可是幹不得的,忙又說,畢老兄你別亂講話,我又不認識狄小石,怎麼會硬指他干了壞事?其中內情怎麼樣,得先派人查一查。

    畢光塵於是再說,我師侄告訴過我屁事也沒有,你要查就自己叫人去查,我讓我師侄安排吃的喝的算事。韋回偃一聽要自己獨個唱黑臉,當然不樂意,心中不爽,語氣就開始沖了點,譏諷說,畢老兄你這話就太不地道太不光棍了,臥牛鎮是你的地盤,你讓我叫人去還不是寒磣我麼?哦,我明白了,那個狄小石是地行仙的徒弟,又是吏部尚書的女婿,有那麼一點兒勢力能量,你們不想得罪人,就打定主意撒手不管了對不對?

    畢光塵當然不會承認,反唇相譏說,韋老兄你純粹是個小人心眼兒,那就這樣好了,要得罪人大家一起去,別躲在背後說風涼話不嫌牙疼。見畢光塵死活要拖上自己,韋回偃也沒轍了,這時總算回心明白過來,洞玄派肯定跟那個狄小石勾搭上了,自己還在這一個勁地攛掇不是瞎子點燈白費蠟麼?就轉移火力說,算了算了,你洞玄派愛做縮頭烏龜我也管不著,還是皇帝老兒你自己看著辦罷。

    宣威帝彷彿真老病得糊塗了,完全聽不出韋回偃話中的含意,道:「既然兩位國師都覺無礙,那寡人也就放心了,咳咳……」拿條錦帕捂嘴輕咳了幾聲,又道:「那狄小石已是有道的修行中人,為何要參加科舉,難道還有心入仕麼?呵呵,倒真是個異人。」

    修行者潛心修煉時只恨不能將一天當作兩天來使,充當供奉亦是出於不得已,誰會願意把時間浪費在與已不相干的閒雜事務上?要說一個修行者想做官幾同天方夜譚。

    狄小石頂著個地行仙傳人的名頭,非比等閒之輩,某些資料自會搜集到大楚兩位國師的案頭上,畢光塵與韋回偃當然清楚其中原委,卻都不願多說,閒談幾句,便即起身告退。

    御書房外等候覲見皇上的幾名大楚重臣見兩位國師出來,連忙上前見禮問候。

    畢光塵和韋回偃均毫無架子地含笑回禮,後者態度尤其顯得熱情,更特意趨近吏部尚書慕容靖,笑道:「慕容大人,不知令千金佳期定在何時,貧道厚顏,預先叨擾一杯喜酒可否?」

    大楚畢韋兩位國師平時下至販夫走卒,上至公候王戚,在表面上均是一視同仁平和相待,彰顯其超然物外的姿態,像這般特意親近示好哪一位的行為可謂是絕無僅有之事。眾重臣均極之驚訝,慕容靖更是受寵若驚,急忙道:「右國師有心了,小女雖已許婚,但婚期並未定下,日後若定,慕容靖必來延請右國師大駕。」

    韋回偃頷首道:「那貧道就靜候慕容大人的佳音了。」又向餘人點點頭,才舉步離去。

    好個笑裡藏刀的傢伙,看著面色各異的眾重臣,畢光塵心中冷哼一聲,輕甩拂塵而去。韋回偃的意圖他清楚得很,不外是想將慕容靖置於眾矢之的的位置上,挑起眾臣對其的忌憚之心,名為奉揚,實為捧殺。

    不可否認,這一招雖然老套,卻通常非常之有效,進入御書房後,慕容靖就感覺到宣威帝對自己跟其他大臣的態度有著相當明顯的區別,顯然,內侍已將剛才的一幕稟知了宣威帝。

    這種態度自然亦非親善,半閉著眼聽一干重臣們恭請過聖安,正待一一啟奏朝務時,宣威帝滿是皺紋的面上露出一絲倦意,揮揮手道:「寡人老了,沒有這麼多精力事事親躬了。從今天起,朝中政務都分別交由皇子們佐理,有什麼你們跟他們一起商量拿主意就是。」

    聖上要將權力全部下放給各皇子?眾重臣神色均是微變,均知這是宣威帝在對各皇位繼承人的能力作最後考察,暗想,大楚的皇權之爭只怕要就此進入白熱化階段了。

    宣威帝視線轉向慕容靖,似是相當隨意地道:「慕容卿家,聽說你找了一個好女婿,在灞水城大展神威,把朱家公子和老二家的兩個修行者驚得過城而不入,呵呵,威風得緊啊,實在不錯,不錯,寡人真想見識一下其風采啊。」

    這番話的語氣雖然平淡,但是褒是貶任誰也能明明白白聽出來,慕容靖當場就冒出了一身冷汗,正要解釋分說,宣威帝又打了一個呵欠,再揮揮手道:「寡人乏了,你們去吧。」

    等慕容靖面帶惶恐,眾重臣各藏幸災樂禍告退後,宣威帝看似渾濁昏花的老眼中閃過一絲銳光,瞬又隱沒,嘴角露出玩味的笑意,喃喃低語:「右國師,你與左國師相鬥,又何必把氣撒到寡人臣子身上?有道真人,襟懷其實也不過如此啊……慕容靖,念你慕容世家歷代忠心侍奉皇族,本人也兢兢業業事君務政的功勞上,這一次寡人就幫你擋一擋右國師的冷箭。不過君權角逐風波將起,後面的路就得靠你自己去把握了,別一步行錯,將慕容世家的基業統統斷送掉才好。」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54:03



    狄家又一次熱鬧起來,那些熟悉的,生疏的,遠朋近鄰,還有八桿子也打不著的親戚,再一次紛紛趕來攀親認故續情述舊。

    狄小石本想一股腦兒打將出去,但被狄母阻住了,勸說道:「嫌貧愛富近貴遠賤本是世之常情,又有幾個人能免得了俗?再說人在世上活著,總是要交際的,咱們狄家總不能不跟親友往來了吧?」

    這話說的極是,只要還沒成仙成鬼,一個人無論如何亦免不了要跟他人打交道。於是,狄子仲也再一次意氣風發起來,一肩挑起狄家迎來送往的應酬重任,當然,是在狄小石的默許下。

    狄小石亦是無可奈何,畢竟,他也總不能就此與狄家脫離關係罷?

    有件事讓狄小石覺得相當荒謬,狄子仲竟然想休掉何朝蘭,理由是她不守婦道,而狄母大概覺得何朝蘭當眾受辱有損狄家清白名聲,竟也不表反對。

    休妻是大事,自然必須經過狄家主心骨--狄小石的同意,當狄子仲通過狄母傳出這個意思時,狄小石又是惱火又是鄙夷,嚷道:「自己老婆受人欺負,不安慰也就算了,還要休妻,這是什麼狗屁道理,他自己怎麼不滾出去?」

    狄母頗感羞愧,狄子仲聞後更是噤若寒蟬,再不敢提半個字。

    何朝蘭得知此事,把自己關在房裡大哭一場,爾後收拾了衣裳細軟,獨身一人回去娘家長住。

    臥牛鎮的那位林縣令被天打雷劈,自需另一位縣令大人前來操持政務,替換官員要一段程序時日,倉促間接任者無法抵達。平時也還罷了,但馬上就是秋試之期,耽擱不得,於是灞水州的徐刺史大人只得臨時指派一個。

    縣令官銜品級雖小,卻是實打實的一把手,在某個階層也算得上是一個僧多粥少的實缺肥缺,以往換任時跑要者甚眾。不過,這次出了點小小的意外,臥牛鎮的縣令一職竟是沒有一個人願意接手。

    究其原因,當然是拜狄小石之賜,沒有哪位官吏敢說自己一清二白點腥不沾,轄地上有這麼一個招惹不起的災星,誰都不願意主動湊上去,免得哪天不小心說錯話,被老天爺認為是發誓也使雷劈上這麼一記就冤枉哀哉了。

    因此,在無人敢赴任的情況下,徐刺史只得就地擢升臥牛鎮原縣丞為新任縣令,以免延誤今秋科舉的正常舉行。

    秋試之期一天天臨近,學政甄胤的心也一天比一天懸得更高,夜晚躺在床上,只要迷迷糊糊一閉眼,便有兩具慘不忍睹的焦屍闖進腦中,將他嚇得滿身大汗淋漓驚醒過來……幾天間的工夫,甄胤已是被噩夢折磨得形銷骨立。

    秋試順利結束了。

    臥牛鎮考場號房中,一個個面白如紙的考生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數日數夜在一間狹小得連睡覺都無法伸直腿的號子裡憋屈著,對這些慣於花前柳下吟風詠月的文弱書生們來說,可謂是經受了一場不堪回首的酷刑,個個如同殭屍一般,不成人形,看上去似乎能被風一吹就倒。

    也有例外的,這個人不消說,自然是狄小石了,他在號房裡安安心心修煉了幾天幾夜,精氣神比進去之前更要充沛幾分,出來後便愉快地吹起了口哨。

    官學裡的幾個先生,以及州府前來監考的官員們一齊守候在外面,見到他一露面,均趕忙圍上來,堆著笑拱手問候道:「狄秀士心情甚好,想必是這科考得極好,早已成竹在胸了?」

    狄小石大大咧咧地抱了一個團團拳,以自認頗為謙虛的口氣道:「托各位的福,還好,還好,不說弄個解元來當當,中個舉人應該不成問題吧。」

    若是他人這般狂傲,即便才華橫溢世所公認,也只怕當場會被唾沫星子淹死,但狄小石就算再加倍狂妄,亦無人敢當面加以顏色。大家又即紛紛奉承:「那是,那是,狄秀士才情舉世無雙,又是得道真人,斷無不中之理。」

    面色蒼白的許承澣亦一搖一晃行出號房,他畢竟年輕力壯,稍稍走動活動後,氣色好了些許。狄小石走過去在他肩上拍了一掌,渡入一絲元氣進去,笑道:「許老弟,考得怎麼樣?」

    許承澣只覺一股溫潤暖流傳遍全身,不適感頓時大減,感激道:「多謝大哥。今科的試題雖是生僻了點,偏偏小弟臨考前正溫習過此等內容,倒是誤打誤中地取了一個巧,想來也有幾分希望吧。」

    說畢,兩人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早在主考官趕赴臥牛鎮的途中時,狄小石就請夏青顏親自出馬,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考題從主考官的腦海裡「掏」了出來,再讓許承澣與陸靖夫兩人合作操刀緊急趕出答卷,就此萬事大吉。只可惜時間太緊,否則許承澣那一份也可連帶著趕將出來,用不著再在考場號房裡傷身勞神。不過話說回來,許承澣本就才學過人,在預先知悉題目有所準備的情況下,這次要是不能中舉,那當真是賊老天不開眼了。

    甄胤從一旁行過來,陪著笑道:「狄秀士春風滿面,今科必定高中,我在此先恭喜了。」

    狄小石瞥他一眼,不由大奇,神氣古怪地笑道:「甄學政,幾天的工夫,你怎麼就成了這副樣子?難不成拉肚子的怪病又發作了?」

    原來甄胤此刻的模樣比考完後的眾學子更為不堪,面色枯黃,眼窩深陷頰骨高聳,直如個骷髏似的,狄小石差點兒就沒認出來。

    一聽狄小石提起昔日那生不如死的腹瀉惡疾,甄胤忍不住就打了一個哆嗦,再見到狄小石促狹的嬉笑,不禁恍然大悟,敢情前次讓自己遭那番罪的罪魁禍首就在眼前。臉色大變下忽覺肚腹隱隱作痛,彷彿舊疾又開始發作,登時駭得魂不附體,掉頭就往茅廁跑去。

    蹲了半天,也沒能拉出什麼黃白之物來,甄胤方知是虛驚一場,心有餘悸地吁了一口大氣,暗叫一聲神仙保佑。轉又愁得一籌莫展,雖然手腳已然做下,但狄小石明顯已經知曉自己受徐刺史所指使,若是到時放榜後榜上無名,不消說,第一個有麻煩的就是自己,除非真有神仙貼身保護,否則自己一條小命斷斷難保。

    怎麼辦?甄胤左思右想,最終看清了形勢--徐刺史可以給自己錢財前程是沒錯,不過,要是變為了一具焦屍又怎麼去享受?徐刺史想害自己有所顧忌而且還得費上一番工夫,可一個修行者要置普通人於死地就是不費吹灰之力鬼神難知。

    這麼一分析,該怎麼辦就變得非常容易了。夜幕低垂後,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溜進了狄家……

    放榜這天,一大早,狄家門外忽然響起「辟辟啪啪」的熱鬧鞭炮聲,四處炸飛的大紅炮紙碎屑中,一大群人敲鑼打鼓,一窩蜂般湧進狄家,興高采烈地高聲嚷叫:「恭喜狄二少爺高中頭名解元,恭喜賀喜了……」

    頭名解元?狄母在房中聽得真切,只覺頭暈目眩胸間暖得滾燙,飄飄忽忽如置身於雲端之中,好一陣才清醒了些許,一迭聲地叫喚:「子仲,子仲,快去招呼喜客,多多打賞……」

    第三卷中舉(完)

第一章 赴京

    初秋季節的習習江風,已經稍微帶上一絲清涼,不再那麼悶熱難當。

    灞水河碼頭旁,一艘大船正緩緩揚帆啟航,狄小石便站在船頭之上,意氣風發志得意滿地與岸上相送的慕容度等人揮手道別,衣袂袍帶在風中飄飄拂拂,遠遠瞧去,倒有著那麼一星半點兒讀書人的雅姿。而慕容荻俏立於他身後,風華萬千綽約動人,在他人眼中,確是相得益彰天生的一對才子佳人。

    岸邊一處偏僻的地方,看著大船離岸後逐漸加快速度順流而下,徐軒瑞眼中充滿嫉恨,英俊的面龐猙獰扭曲,咬牙切齒道:「姓狄的小雜碎,你得意不了多久的,等著瞧……」

    直至大船遠去,徐軒瑞才收回刻骨的仇視目光,回頭恨聲吩咐身邊的隨從:「現在就去查,看究竟是哪個狗膽包天的雜種,竟敢走露風聲壞本公子的大事,查到後就把他剁碎了餵魚蝦。」

    徐軒瑞這次對付狄小石的計策其實非常之簡單,只是在臥牛鎮呈報至州府的科考生員資料名冊上,叫甄胤將狄小石的姓名塗改了一個字。這種手腳在平時本無掛礙,但值此大考之際,容不得半點馬虎,這個小差池足以讓一個考生本年的應試成績就此作廢。即使慕容世家有能力擺平,但龐慧珠亦可籍此尋岔挑刺,不承認狄小石的舉人資格。

    因此,在首先的糊名審卷結束,各閱卷官評出的第一名試卷揭曉為狄小石之後,爾後的公開評卷中,各主評審官的意向亦傾向於取狄小石為解元,身為評審之一的徐軒瑞之父徐刺史並未提出任何異議。畢竟許承澣與陸靖夫合作的文章水準超出他人不少,若是強行否決,不說於官聲名聲有損,而且就等同公開與慕容世家撕破臉面,後果堪虞。

    灞水州今科考取的舉人名次初步定下,再後便是辦理具體手續以便上報朝廷,當徐刺史胸有成竹地審查存檔的考生名冊時,赫然發覺上面狄小石的名字籍貫等各項內容與試卷上所填寫的並無任何差錯,不由得當場愕住,稍後方才醒覺必定是被狄小石識破,又暗使手段改了過來。至此,弄巧成拙的徐刺史再難回天,唯有強作歡顏親自為狄小石披紅掛綵,頒以解元之名。

    秋試塵埃落定,接下來新晉舉人要做的便是收拾行裝上路,趕赴上京城迎接來年的春闈了。

    灞水城與上京城一南一北路途遙遠,普通行旅在途中耗費的時日通常需要月餘,而讀書之人一路遊山玩水是免不了的,所需時日更是加倍,便走上三四個月也不算稀奇。

    以狄小石的能力,頂多飛上兩天也就到了,原本不必太早入京,但同途的慕容荻和這科亦考取了舉人的許承澣可沒這份能耐,狄小石琢磨著飛來飛去的也沒啥意思,於是便索性讓慕容度安排一艘大船走水路,權當觀光旅遊一趟,欣賞下這古代異世界的風光散散心也好。

    灞水河下游,一條客船逆流而上泊在碼頭邊,一個年約三十許,氣度頗為不凡的男子雜在旅客中上得岸來,長長吐出一口氣,咒罵道:「媽的,總算回來了,這段日子可辛苦死本大爺了。」

    若是狄小石在這裡,必定可以認出,這男子就是他初至時,在臥牛鎮見過的當街種桔充作瑞果賣的那個青袍道人。

    那邊徐軒瑞正要返城,突然望見這男子,心下一動,迎出來高聲叫道:「彭兄,這一向去了何處,回來怎麼也不知會小弟一聲?未免太不夠意思。」

    這男子抬頭見是徐軒瑞,忙迎上來笑道:「原來是徐公子,失禮失禮。我奉家叔之命出外辦事,因走得匆忙,所以不及向徐公子告別,還望見諒。」

    徐軒瑞笑道:「豈敢豈敢?原來彭兄是為令叔彭知奉外出,難怪一去就是大半年,不知是何緊要之事?」

    這男子叫彭應春,是灞水城達人府知奉彭潞的侄子,雖然自小隨叔修行,但因資質欠佳又沉溺酒色,修煉多年,境界一直停留在煉氣初期,只仗著其叔的名頭,終日在灞水城與一些公子哥兒花天酒地廝混玩樂。

    彭潞精於符菉之術,年前修為突破至凝嬰初期,已有能力煉製一些較具威力的中級符菉,卻因囊中羞澀,無力購買制符所需的昂貴原材料,無奈之下,只得叫彭應春去一些小城鎮四處「化募」籌集錢財。

    這種行徑等同騙取無知世人的血汗錢,自是無法明言,彭應春三言兩語搪塞開去。徐軒瑞也不多問,熱情道:「彭兄既然歸來,今日便由小弟作東,叫上幾個好朋友一起為彭兄洗塵……百花院裡新來了幾朵解語花,歌舞俱佳溫柔可人,定能讓彭兄不醉無歸。」

    彭應春聞聲心動,搔癢難當,裝模作樣推辭了兩句,也就順勢應邀與徐軒瑞把臂而去。

    這一夜的風流勾當就不必多說,第二天,徐軒瑞到龐府找到龐慧珠,獻寶一般道:「慧珠,我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來對付姓狄的小子了,就是知奉彭潞的那個侄子彭應春。」

    龐慧珠亦聽聞過彭應春的名字,眸中露出不屑之意,淡淡地道:「彭應春?以他那點繡花枕頭的小能耐,糊弄一下無知之徒還罷了,憑什麼對付狄小石?能請動他叔叔還差不多。」

    徐軒瑞忙道:「我並不是讓他對付狄小石本人,而是想叫他去臥牛鎮尋狄家的不是,只要狄小石不在,彭應春要對幾個普通人下手還不是易如反掌?」

    龐慧珠眼神一凝,微驚道:「你想對狄小石的家人……」

    徐軒瑞目射陰狠光芒,恨恨道:「不錯,姓狄的小子那般羞辱賢妹與叔父,不如此怎能解去我們的心頭之恨?而且要趁著明年即將春闈時下手,讓他不得不回來奔喪無法參加科考,來個一石二鳥。」

    龐慧珠沉默不語,眼神變幻不定,片刻後方道:「彭應春與狄家無怨無仇,你怎麼說動他?」

    徐軒瑞知龐慧珠同意了自己的提議,喜道:「你放心,彭應春向來視財如命,只要許以重金,何愁他不見錢眼開。」

    龐慧珠又思忖了片刻,蹙眉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以後狄小石萬一知曉了此事,他會怎麼做?」

    徐軒瑞心中一凜,遲疑道:「我們小心一點行事便是,諒他也無從知悉,就算他有所懷疑,但沒證據,他又敢對我們怎樣?」

    龐慧珠搖搖頭,道:「殺親之仇不共戴天,以狄小石的性格,即使只是懷疑,也一定會不擇手段報復,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徐軒瑞不甘心道:「難道我們就什麼也不做?」

    有那麼一瞬間,龐慧珠眼底閃過一抹冷到極點的寒光,淡淡道:「我們完全用不著出面,假手他人就可以了。」

    徐軒瑞一聽便明白她有了主意,迫不及待道:「慧珠,你聰明才智勝我百倍,有什麼高明法子快說來聽聽。」

    「……要是天遂人願,一切變化都隨我們的計劃,那就可以讓他們兩敗俱傷,我們從此再無後患。」

    聽龐慧珠低聲娓娓道來,徐軒瑞兩眼放光,連連道:「這個借刀殺人的計策大妙,如能成功,任誰也懷疑不到我們頭上來。」

    看著眼前這張嬌艷柔美的面龐,徐軒瑞腦子裡忽然有一個念頭轉瞬即逝:這麼美麗的人兒,卻有這等縝密毒辣殺人不見血的心計,自己費盡心力的追求,也不知到底值不值得是福是禍。

    龐慧珠似是瞧出徐軒瑞的心思,移步倚入他懷裡,輕輕挽住他的手,幽怨道:「這麼久以來,我一直不許你……你是不是有些怨怪我?」

    徐軒瑞還未與龐慧珠這般親近過,立時色與魂授,適才的念頭猶如春風拂水再無絲毫痕跡,連聲道:「你潔身自愛,我敬你還來不及,怎敢有絲毫怨你怪你之心?」

    龐慧珠嫣然一笑,又靠緊了少許,柔聲道:「這件事還需要仔細籌劃一下,你先去物色一個合適的人選,千萬小心別漏了口風。只等這些事情辦妥後,我便可以安心把一切都給你,你,日後可別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要不然……」

    她的語音忽然轉低轉沉,徐軒瑞只想到很快就可一親芳澤得償所願,血液沸騰興奮至極,根本就沒把後面的話聽入耳內,賭咒發誓道:「慧珠賢妹放心,我心可彰日月,以後若是有負於你,定叫我不得善終。」

    龐府後花園,荷池旁的琉璃亭中,夏青顏仍是一襲青色長百褶裙,背向而立,靜靜地瞧著盛期已逝,略顯衰態的秋荷。

    龐洪肅手恭候在亭外,雖然久久不聞夏青顏發言,亦示表現出絲毫不耐。

    又過了許久,夏青顏才彷彿記起龐洪的存在,回首道:「與狄家的婚約,至多在明年大楚春闈後就可以順利解決,藥鋪近年擴展的勢頭很好,你也辛苦了,就趁著這段時間放鬆休息一下吧。」

    龐洪恭敬道:「是,謝仙姑關懷。」

    夏青顏又道:「這期間我不會來這裡了,有什麼事需要你去辦,或是你有什麼難處,我師門中另外會有人來吩咐照應你。」

    龐洪訝道:「仙姑要離開灞水城嗎?」轉又醒悟,慌忙告罪道:「龐洪並不是有意過問仙姑行蹤,請仙姑恕罪。」心中很有些惶恐,龐家藥材鋪這些年發展迅猛,成為灞水城有名的富戶,全仗萬毒宗在後操持攜提,對其門中任何一人均奉若神明,絕對不敢有半分違逆不敬。

    夏青顏擺袖道:「你去吧。」

    見仙姑並未見怪,龐洪鬆了一口氣,應了聲是,卻未就走,道:「仙姑相助之恩,龐洪無以為報,前些天收藏了幾樣玉石和字畫,雖是俗物,閒暇時也可把玩一番,敬請仙姑賞面收下。」

    夏青顏搖頭道:「不必了,我對這些東西沒興趣,過些日子我師門便會派人來收取供奉,你留給我那些師姐妹罷。」

    她的語氣雖淡,態度卻堅決,龐洪不敢多說,這才自行去了。

    ******

    江風拂面遍體涼爽,兩岸風光秀麗迷人,身邊俏美佳人風姿更是醉人,這小日子過得,當真是給個神仙也不換啊,狄小石坐在船頭有滋有味地飲酒賞景,心中大發感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畢竟是在船上,地方不夠寬敞,邊上的燈泡就顯得太多太密了點,連說幾句悄悄話的機會都難得找到,更別說尋個隱蔽的地方跟大美女慕容荻談談情說說愛,摸摸纖纖小手或更進一步地收點利息了。

    同船的除了船上的水手,許承澣、高二牛和狄安之外,其他的都是慕容世家的人。除去慕容闞,得到狄小石傳授修行心法的十五名慕容氏子弟中來了七人,還有十來個家人僕婦隨行,最大最亮的燈泡自然要數慕容闞這個大舅子,一天到晚在狄小石身旁晃悠,不知情的還以為他要搶了書僮狄安的飯碗。

    「我說小荻啊,灞水城到上京城的路你走得多,這一路的風景名勝也應該很熟悉罷?來來來,坐過來,為我介紹下。」

    狄小石喝下幾杯小酒,肚裡又開始打起了小九九。

    慕容荻豈不明白這傢伙不懷好意?俏面登時泛起淺淺一層緋紅,眼波流轉,還未出聲,慕容闞早已湊上前來,笑道:「小石,這條路我比小荻走得更多,更熟悉,沒有什麼名勝古跡我不知道的,我來講解給你聽。」

    這大舅子哥敢情是鐵了心在跟自己較勁,要你講解什麼風景?煞風景還差不多。狄小石一肚子氣簡直要衝上來炸開胸腔,再瞧見邊上秀臉暈紅羞赧不勝的慕容荻,心癢難當,忍不住翻起白眼直接攆人:「我說大哥啊,你是世所矚目的棟樑之材,人間正義和世界和平以後還要靠你去主持維護的,我怎麼能浪費你比金子更寶貴的時間呢?你還是抓緊時間去修煉吧,去吧去吧。」

    慕容闞只道:「沒關係,沒關係,我一向都非常刻苦努力,稍許耽誤點時間不要緊。」

    狄小石當即板起臉道:「什麼不要緊?這我就得批評你了。修行就跟逆水行舟一樣,不進則退,怎麼能有半點懈怠?尤其你還在非常重要的築基階段,這種想法是千千萬萬要不得的。」

    論年紀,狄小石要比慕容闞少上七八歲,論身份,他還是人家的未來妹夫,卻不但沒有半分尊重,還反過來擺起架子訓人,實在讓慕容闞哭笑不得。不過,這個妹夫可不是普通貨色,慕容闞沒指望他會受世俗的尊卑禮法約束,再有滿腹牢騷也不敢發,只有諾諾道:「小石你說的是,我今後一定牢記在心。」

    狄小石仍舊沒好臉色:「記住有個屁的用,行動才最重要,還不快去練功?」

    「哦,好,好。」見狄小石黑臉捏拳大有武力相加的趨向,慕容闞一嚇,三步一回頭無奈地去了。心裡哀歎不已,別人有個國色天香的美女妹妹,那些追求者還不得千方百計地巴結討好其兄弟姐妹,自家可好,妹夫騎到大舅子頭上作威作福,整個兒倒了過來,世道何其不公啊。

    趕走不識時務的大舅子,狄小石滿心輕爽,嘻嘻笑道:「我又不是賊,盯這麼緊幹嘛……總算可以過清靜的二人世界了,來,咱們小兩口來排排坐。」

    聽他叫得親熱,慕容荻俏面又是一紅,大感甜蜜,輕移蓮步行近,但仍隔著一人距離,輕聲道:「你別怪大哥,我們畢竟尚未成禮,若單獨相處,可能會招致他人閒話。」

    「咱們哪兒單獨相處了?這船上可有好幾十號人。」

    狄小石知慕容荻是面皮薄,挨近她笑嘻嘻道:「何況咱們名正言順,是事實未婚夫妻關係,誰敢笑話你?」一邊自說自話,一邊將慕容荻柔若無骨的小手握到了掌中。

    慕容荻嬌軀一顫,手臂下意識往回一抽,忽又憶起上一次兩人鬧出的小小不快,立刻停止了回縮,含羞低頭,任由狄小石握住,晶瑩小巧的耳垂在霎時間紅得透了。

    這美妞兒可比上次乖巧溫馴多了,這樣才有情趣嘛,狄小石大樂。

    過了好一陣,胸口像有一頭小兔子在蹦達的慕容荻才稍稍適應,忍住羞澀解說沿途風景。但狄小石只顧欣賞身邊絕美佳人的風景,也不知聽進了幾句話入耳,更不知,自己兩人相偕並立,也成為他人眼中的一道風景。

    黃昏時分,大船泊岸過夜。

    月上中天,狄小石正在艙中修煉,心神忽地一動,睜開眼來,又突然聽見倪姥姥厲聲叱道:「何方宵小在旁窺探?」

第二章 黑龍峽

    難不成是有水寇見老子老婆漂亮,想來劫色不成?當真是壽星公上吊嫌活得不耐煩了,狄小石嘀咕,迅速收功飛出艙外。

    倪姥姥早已縱身飛上空中,迅捷矯健便似覓食猛鳩,無有絲毫龍鍾之態,眼中神光如電,緊盯著岸邊一大叢長長的雜草灘,見到狄小石飛上來,又即喝道:「是修行者,你在這護著小姐,姥姥我去尋那個鼠輩。」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54:26


    「等等。」

    狄小石心中忽又一動,叫住御起劍來的倪姥姥,道:「還是我去找吧。」不由她否決,駕風而去。

    到得近前,一眼便望見一道窈窕身形俏立在半人高的長草叢上方,裙裾在月色下輕輕飄揚,氣質清幽脫俗,宛若誤入凡塵的仙子。狄小石驚喜道:「果然是你。夏妞兒,你怎麼會在這裡?」

    話一落音,他便即明白過來:「你是從臥牛鎮跟來的?」

    夏青顏冷漠道:「我跟著你幹什麼,天底下的路人人可走,難道我就走不得?」

    狄小石一愕,心想這毒妞兒的態度怎麼又變得像從前一樣了,也沒多在意,嬉皮笑臉道:「夏妞兒你就別嘴硬了,想我了就大方點直說,我難不成還不讓你跟著?」

    夏青顏微微側過了頭去,輕啐道:「自作多情。」

    狄小石得意地笑道:「還說不是?我打賭,你現在一定紅了臉,不信把面巾取下來讓我瞧瞧。」

    「只有你才這麼無聊。」

    夏青顏恢復了淡定,回首正視他道:「我只是有幾個關於陣法方面的疑問來叫你解答,順便也監督你實行約定的。」

    狄小石笑嘻嘻道:「隨便你怎麼說都行……嗯,夜深露涼,咱們上船去說話罷,也順便述一述這些天的別離相思。」

    夏青顏眸光閃爍,微嗔道:「你這人,總是說不上幾句正經話……」忽地一頓,轉言道:「你讓我上船,就不怕惹慕容大小姐不高興麼?」

    狄小石眼珠子一轉,道:「呃,這個麼?倒是沒考慮過。嘿嘿,正好,你跟我上去,看看她會是什麼態度。」

    夏青顏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她會有什麼態度不管我的事,我也不會受你的利用。」

    利用?狄小石摸摸鼻子道:「別說得這麼難聽嘛,大家朋友一場,幫幫忙不行麼?」

    夏青顏真有點惱了,薄怒道:「你把我當作什麼人了?」

    見她反應激烈,狄小石大是納悶,奇道:「你不願意就算了,用不著發火吧?哈,你不是在吃她的醋罷?」

    「你……」

    夏青顏一跺足,似欲發怒,卻又忽然平靜下來,哼道:「瘋言瘋語,不跟你說了,明天再來找你。」轉身御風而去,動作看似從容,速度卻是奇快,便如落荒而逃一般,轉眼不見了蹤影。

    狄小石搔頭,喃喃道:「不是吧,難道被我說中了……毒妞兒吃醋,嘖嘖,這可是大事件,危險得緊吶。」

    回到船上,大家都已被驚起,聚集在艙前甲板上詢問發生了什麼異常,弄得全船鬧哄哄的。倪姥姥叫道:「臭小子,怎麼沒有聽到動靜,你沒追上人?」

    狄小石擺擺手道:「是我的一個朋友而已,沒事沒事,大家繼續睡。」

    倪姥姥懷疑道:「你的朋友?他怎麼不來直接找你,鬼鬼祟祟想幹什麼?」

    狄小石聳聳肩,道:「鬼鬼祟祟談不上,大概是臉皮嫩不好意思罷。」

    倪姥姥小眼中精光迸出,盯住他道:「你這個朋友是女的?她跟你是什麼關係?」

    狄小石大大咧咧地道:「嗯,算是紅顏知己吧,嘿嘿。」

    倪姥姥滿頭白髮登時如給急風疾吹一般,根根勁揚,大怒道:「臭小子,你說什麼?你已經與小姐定親,竟然還跟別的女人勾搭,氣煞我也。快把狗頭伸出來,讓你家姥姥一劍斬殺。」便待御出飛劍來。

    「姥姥。」慕容荻趕緊扯住倪姥姥的衣袖,小聲道:「今天很晚了,先叫大家都去休息吧,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看看滿甲板好奇張望的人群,倪姥姥醒神,頓足厲聲喝道:「還在看什麼熱鬧?都滾遠點,要不然你家姥姥把你們的狗眼通通剜出來。」

    一叱之下,眾人立時唬得作鳥獸散。慕容闞雖然不怕倪姥姥會剜了自己的眼珠子,但為避免尷尬,卻也不便繼續呆在這兒。進艙前瞅了狄小石好幾眼,眼神不知是痛恨還是佩服,意思倒清楚得很:你小子夠猖狂夠無良,竟敢當我老妹不存在似的,明目張膽去幽會。

    等人散盡,倪姥姥才陰沉沉地道:「臭小子,你想給小姐和你家姥姥一個什麼樣的解釋?」每個字裡都明白無誤地充斥著騰騰殺氣。

    慕容荻又不安地拉了她一下:「姥姥,你別生氣,狄公子在外交友處事,我們怎麼能加以干涉?」

    好懂事明理的妞兒,還沒過門就對老公這般體貼,老子撿到寶了。狄小石大讚,亦道:「是啊,姥姥你也未免管得太寬了點,又容易激動上火,修身養性的功夫不夠啊,還得多多磨礪修煉一下。」

    倪姥姥更怒,嗔目喝道:「臭小子,竟教訓起你家姥姥來了。」

    狄小石一攤手,很是無辜地說道:「忠言逆耳,姥姥你不愛聽,就當我沒說過罷。」

    倪姥姥神色如欲噬人,凶狠地盯著他,過了好一刻才憤恨道:「荻丫頭,這臭小子這般對你,你何必還要護著他?這種無情無義之輩,便不嫁也罷。」

    慕容荻眼神微黯,低聲道:「姥姥,我與狄公子已然定婚,姥姥這等話語要是傳入他人耳中,日後叫我如何自處?請姥姥不要再說了。」

    「荻丫頭,你呀……」倪姥姥也情知自己失言,沉沉歎了一口氣,又瞪了狄小石一眼,恨恨地拂袖入艙。

    餘下兩人相對而立,慕容荻低著頭道:「狄公子,姥姥一向是這樣的脾氣,你別怪她。」

    狄小石心道我跟個老婆子計較個什麼勁,皺眉道:「小荻,這些日子我怎麼感覺你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跟從前完全不一樣了。」

    慕容荻抬起頭來,視線在他面上掃過,輕聲道:「狄公子多心了,我只是不想引起別人的閒言而已……時辰不早,我回艙了,狄公子也早些歇息吧。」說畢便慌張而去,似是一刻也不願與他單獨呆在一起。

    狄小石欲叫又止,撓撓頭,尋思,這他娘的算什麼鳥事,好端端的一個大方妞兒變成了這副羞答答的模樣,無趣無味得緊,早知道還不如不定這門破親。其實也怪不得,慕容荻再怎樣知書達理智慧與美貌並重,也還是一個情懷初開不懂風情的少女,如果與未來夫婿相處時一如既往沒有任何異樣,那才是不正常了。

    這一宿再無話。接下來的幾天,狄小石自行修煉之餘,便是死皮賴臉在慕容荻身前身後嘻嘻哈哈,兩人感情慢慢增長的同時,慕容荻亦慢慢恢復了以往名門閨秀的落落大方,無人時,對狄小石摸摸小手的細微親熱舉止不再如何抗拒。

    晚間,狄小石則跑到岸上,與暗中一路隨行的夏青顏「幽會」,日子過得相當愜意。同處一船,他的行蹤自然瞞不過倪姥姥的耳目,理所當然,慕容荻對他的動向也一清二楚,不過卻一個字也沒提起。狄小石琢磨三從四德的標準一定是以慕容荻為範本無疑,暗自讚美謳歌這該死的萬惡封建禮教。

    船行幾日,早已出了灞水府進入另一府邯山,河面漸窄,水流湍急了許多,兩岸山勢陡峻,猿猴難攀的峭壁屢現眼前。

    大楚各州府城名通常都是本州州名,邯山府也不例外。狄小石所乘船距邯山城預計還有一日水程時,江面越發狹窄難行,有些地方堪堪能容兩艘大船擦身而過,兩旁礁石嶙峋,猶如犬齒交錯,江水「嘩嘩」打在礁上,湧起一波波的白浪。正值秋訊期,水深流急,每逢這種危險地段,大船均降下桅帆緩航,所有水手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靠舵手和槳手小心翼翼操控船隻慢慢通過。

    下午時分,船又行至一險窄地帶,慕容闞老馬熟途,道已至灞水河出名的鬼門關--黑龍峽。黑龍峽過去不遠後便有一個大集鎮,大家在船上憋悶了好幾天,打算今日便在那兒歇腳放鬆一下,順便購置些船上所需的物資。

    黑龍峽長有五六公里,灘多曲折暗礁林立,船行均極緩慢,為避免事故,一般都單向放行船隻,此時有不少船停留在上游,排隊等候過灘。狄小石站在船頭打量地勢,只見兩岸懸巖陡直,直插高天,巖上鳥語猿啼古木森森,河道上遍佈著一塊塊形狀奇特的巨大礁石,水聲轟隆震耳,無數大大小小的漩渦翻滾不息,端的是險要異常。

    狄小石朝峽中望去,瞧見峽道旁的懸崖絕壁有些異樣,有很多地方凹凸突兀,岩石斷層處的痕跡不似自然風化脫落,倒像是人為破壞,不禁頗感奇怪。

    慕容荻解說道:「傳說古時有一條快修煉成龍的黑蛟在灞水河興風作浪殘害生靈,禍害了許多百姓,後來被一位修行者斬殺在這裡,因此得名黑龍峽。」

    慕容闞補充道:「也有一說,相傳那位修行者並未斬除掉那條惡蛟,而是將它鎮壓了而已,時至今日,還有人偶爾能聽見江底傳出怪吼聲,也不知是真是假。」

    狄小石點點頭,再仔細瞧了一會,對這兒的破損程度略略有了一些瞭解,不由嘖嘖讚歎道:「厲害,厲害,那條黑蛟和修行者能耐都不小,快趕上神仙打架了。」

    等了約小半個時辰,前面一條貨船入峽後,慕容世家的船隔著兩百來米距離跟著駛入。轉過幾個湍急的險灘,黑龍峽另一端已然在望,再往前駛前一段,峽口突然竄出兩艘船體漆成青色,頭尖尾翹肚方的小艇,速度奇快,便如兩條從浪底獰然躍出的怪蟹,並排搶入峽內。

    「是水軍的青鋒舸,要糟。」

    正注視著前方的慕容闞叫聲剛落,便見先行的那艘貨船避讓不及,登時被一艘青鋒舸斜斜撞中船首,那青鋒舸的尖頭堅硬異常,似是鋼鐵所鑄,一撞之下如斧破竹,陷進貨船船頭米許。

    兩艘青鋒舸上各有四名駕者,出事的這艘有一人迅捷縱至艇前,一腳撐出,將青鋒舸踹離,貨船受損處立現一個大洞,江水洶湧灌入。這青鋒舸脫離後根本不顧及貨船,立刻又追著另一艘青鋒舸快速駛進峽中。

    貨船上乘客和船夫的驚聲尖叫中,船體迅速打橫,數息間的工夫,整條船開始傾側下沉,船上乘者嚇得魂不附體,死死抱住身邊的固定物體拚命呼救。

    那兩艘青鋒舸上面的人均聽而不聞,只顧往前疾駛,雖是逆流而上,行速仍是相當之快。而慕容世家的船是順流直下,速度自然慢不到哪去,雙方很快就接近到不足五十米的距離,駛前的一艘青鋒舸正對著慕容世家的船而來。

    「篙手準備攔截。」

    慕容世家船上的水手均是久經訓練的好手,臨危而不亂,更兼水手們都在自己的崗位上,領頭人大聲喝叫之下,便有數名篙手各持一桿結實的長篙,奔到船頭,探篙阻截駛來的青鋒舸。

    這青鋒舸式樣古怪,卻也極為輕便靈活,迅即打舵稍稍側轉,與慕容世家的船相距兩三米駁身擦過。若是這麼過去也就罷了,偏偏那艇上有人探手抓住了一根長篙,喝罵道:「他媽的,還敢擋老子的青鋒舸,找死麼?」借勢用力一撬,持篙的篙手猝不及防,登即被挑得跌出船舷,往江中掉落。

    「操你奶奶的王八蛋。」

    狄小石見狀火冒三丈,飛身掠起,堪堪撈住即將落水的那名篙手,身形毫不停頓,又即急掠至那艘青鋒舸旁,一腳將青鋒舸後梢踢得碎片飛濺,打橫飛出河面,唏哩嘩啦倒栽入水。

    艇上四人都身著水靠,且身手過人水性相當嫻熟,雖在倉促間溺水,但都未給漩渦捲入水下,皆奮力打水浮在江面,後面那艘青鋒舸趕緊駛上來援救,無有性命之虞。

    狄小石早已飛返大船,喝令前去搭救前面貨船上的遇難者。其實不消他吩咐,眾水手亦已作好施救措施,靠近貨船忙亂一陣後,將上面十來人順利救了上來,但對已然傾覆的貨船卻無能為力,只能看著慢慢沉沒下去。

    「我的貨……」

    救上船的十來人中,一名商人模樣的男子驚魂稍定後突然淒聲大叫一聲,攀住船沿就待往下跳,邊上一位壯實漢子眼疾手快,急忙一把抱住他,斥道:「李老闆,你不要命了?」

    李老闆發狂地大叫:「我全部身家都壓在這趟生意上,一家老少的性命全指望著這船貨,沒有了貨我還要什麼命?快放開我,我要把貨撈上來。」

    他一邊狂叫一邊拚命掙扎,身體強壯他許多的壯實漢子竟是抱之不住,差點被掙脫開,還好旁邊又有兩人上來幫忙,才將如瘋獸一般的李老闆強行摁住。

    鬧騰間大船已駛出黑龍峽,掙得精疲力盡的李老闆安靜下來,身子如一灘稀泥,癱軟在甲板上,只嘶聲叫道:「快報官,報官,把撞船的人抓住,賠我的貨。」

    壯實漢子是貨船的船老大,這艘船被毀何嘗不是斷了他的生計?心中雖然無比悲憤,卻只能沉重而苦澀地搖搖頭。這兩艘青鋒舸原本就屬於朝廷水軍,如此肆無忌憚地強搶航道,絲毫不把人命放在心上,身後當然有強大的勢力,報官又有什麼用?恐怕到時被抓的人還會是自己。強忍怒憤,到狄小石和慕容荻等人跟前,跪下拜謝道:「多謝公子爺好心救了小的這些人。」

    餘人亦紛紛過來叩拜謝恩。

    狄小石最見不得人磕頭,扯起船老大道:「沒事,你們也受了驚,先到邊上去歇著罷。」

    船老大也有點見識,瞧著慕容世家的大船頗為豪華,知道救了自己的人非富即貴,而狄小石剛剛展現出來的能耐絕非普通世人,心中忽地生出一絲希望,又懇求道:「公子爺,剛才的事您親眼看見,請您為小的們作主,給小的們一條活路吧。」

    狄小石亦是相當的氣憤,以他的脾性,擱以往會毫不猶豫地把事攬到自己身上來,如今終究成熟了一些,沒當場不管不顧地拍胸脯打包票,只道:「這事還沒完,等等再說。」

    見他沒一口回絕,船老大心中希望又濃了幾分,感激涕零地退了下去。

    後方的青鋒舸救起四名落水的同伴,飛快返轉,與慕容世家的船錯身而過時一人直起身來,戟指大喝:「兀那廝好膽,仗著有些道行就敢毀鎮東王水衛的青鋒舸,且等著,定叫你好看。」

    狄小石微是一愕,在明知對方是修行者的情況下,氣焰仍然這般囂張猖狂,這樣的傢伙他還是第一次遇上。

    青鋒舸超越後,那人仍回首喝罵:「兀那廝若識時務,就趕緊跪下等候我家小候爺前來收拾發落,否則黑龍峽今日就是你們的葬身之地。」罵畢,飛一般馳向峽外的一艘軍艦。那軍艦旗幟迎風招展,桅斗高高,顯而易見是一艘高等級的指揮船,在灞水河這樣的內陸河流甚是少見。

    狄小石一股邪火衝上胸頭,悄悄從如意戒裡取了一件法寶御入灞水河裡,扭過頭問慕容荻:「鎮東王是什麼王爺?比皇帝還要威風麼,殺人比殺雞說起來還要隨便輕鬆。」

    慕容荻秀眉輕蹙,道:「大楚如今有兩位實權王爺,其中之一為鎮東王,與當今聖上一母同出,當年登基大統時曾立下汗馬功勞,深受聖上寵信,掌管大楚水軍大都督之職。鎮東王膝下只有一位世子,花費重金讓其拜入一個修行者門下修煉,從小用各種天材地寶伐毛洗髓,十餘年時間就修出了金丹,現在已是金丹後期境界,前不久被冊封為神勇候,有些驕狂之氣自是在所難免。」

    「哦,難怪了。」狄小石摸摸下巴道:「這麼說,要是這個什麼小候爺來找茬的話,不會忌憚你們慕容世家了,是不是?」

    慕容闞其實也算是一個性格相當開朗的人,在同一條船上相處了幾日,與狄小石的關係熟絡了許多,說話沒有以往那般帶點客氣的生分,瞅著他笑道:「小石啊,好歹你也是我家的准姑爺了,還轉著歪心思幹嘛,想激我跟神勇候干一架不成?先不說我跟小候爺認識,再說他的修為已經到了金丹期,打起來我可只有挨揍的份,你就忍心看你大哥我受罪丟臉?」

    狄小石當即否認道:「大哥說哪兒的話,我不是看那小子手下的幾個狗腿子就這麼囂張,擔心他不給你面子嗎?怎麼,你還真怯了這小子不成?」

    慕容闞不上他的當,笑笑道:「幾個小角色囂張,那是他們不知道我們的身份而已,真要硬抗起來,我慕容氏可不是由得哪一位王爺可以輕視小覷的,更別說任意欺壓了。」他的話實際上還有所保留,慕容世家作為大楚三大名閥之一,權勢絕不輸於任何一家王公貴族,就算在位數十年之久的宣威帝,想動搖慕容世家也要煞費一番苦心。當然,這只是假設,沒有哪一位皇帝會愚蠢到斷已手足自毀國家根基的地步。

    慕容荻這時卻搖了搖頭,道:「大哥,你把事情想得簡單了一點。如果今天我們遇上的是鎮東王本人倒沒什麼,這位小候爺卻是驕縱慣了,極好面子,而且仗著身懷術法,行事魯莽毫不顧忌後果,我們毀了他的青鋒舸,他絕對不會善罷干休,我擔心……」她望了望狄小石,顯然是擔憂他會不甘示弱生出事端來。

    這傢伙的性格倒跟自己有點兒像嘛,狄小石嘀咕,很嚴肅地保證:「小荻你放心,別人不惹我,我就不惹他……哦,對了,這個神勇非凡的小候爺叫什麼名字?」

    「神勇候叫沐天傑。」

    慕容闞知道狄小石恐怕連大楚當今皇上的名諱都不清楚,更別說什麼大王爺小候爺了,隨口說了,又道:「情面這個東西嘛,都是大家給的,怎麼說我跟小候爺也是同殿為臣,要是他真為了這點小事不依不饒,小石你總不會眼看著大哥我被人騎在頭上受欺負吧?」

    狄小石一樂,敢情這位大舅哥也不是一位真怕惹事的主,嘻嘻笑道:「你是大哥,要是有什麼事我不幫你,小荻能放過我嗎?」

    慕容荻嬌嗔道:「你們的事,別扯到我身上來。」

    說話時,那艘青鋒舸已接近軍艦,突然之間,水下像是有個巨人猛地轟出一拳,將青鋒舸狠狠砸離水面,彈起五六米後四分五裂,一片驚叫聲中,舸上八人手舞足蹈無比狼狽地跌入河裡。這個高度毫無防備地摔入水中可也夠嗆,立時「咕嚕咕嚕」地往下沉,難有一兩人能夠自救。

    狄小石心下大爽,又自悄然收回御出的法寶。

    軍艦上頓時響起一陣呼喝聲,迅速放下小艇,將這些跌得七葷八素的傢伙撈上。

    一道人影從軍艦上飛起,氣勢洶洶地朝慕容世家的大船電射而來,未見其面,先聞其聲:「何方狂徒,竟敢欺到我沐天傑的頭上來了?」

    狄小石精神一振,哈哈笑道:「好久沒跟人過招,正好手癢。」亦飛身迎上。

    慕容荻欲阻不及,蹙眉擔心道:「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是這麼衝動?」

    慕容闞不以為意道:「放心吧,以我妹夫的能耐,你還怕他吃虧麼?」

    「雖然這個沐天傑沒什麼大本事,多半鬥不過臭小子,不過他身邊有一個人可不是易與之輩。」

    倪姥姥不知何時出現在船頭,神色凝重道:「就是沐天傑的師父,鎮東王府的供奉齊放鶴,他已有凝嬰期的修為,十分護短,如果沐天傑在臭小子手底下吃了大虧,定會強行出頭。」

    倪姥姥平素亦非常難纏,輕易無人願意加以招惹,卻對那個齊放鶴頗為忌憚,其厲害由此可見一斑。慕容荻俏面浮上憂色,只有暗盼狄小石能夠克制自己的衝動,別將事態鬧得太大弄得難以收拾才好。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54:53


第三章 結怨

    飛上空中,狄小石抬眼一瞧,只見來人約二十五六,身材雄壯,劍眉星目,倒也一表人才,只是面上那股濃濃的狂傲之態,委實是叫人看著不爽。

    沐天傑停下身形,打量了狄小石一眼,先聲奪人怒喝道:「你是何人,為何接連毀我青鋒舸,傷我屬下?」

    狄小石亦叉起腰喝道:「你是何人,為何毀我船隻,害我破財?」

    見他學舌,沐天傑更怒,厲聲道:「你這算什麼意思?有膽就報出字號,與我沐天傑一決高下。」他倒沒提起自己大楚神勇候的名頭,而是依著修行界的規矩邀戰。

    「好,爽快。」

    狄小石哈哈笑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糊塗大聖狄小石就是我了。來來來,不管誰是誰非,咱們打上一架,輸了的就低頭認錯賠罪。」

    「你就是糊塗大聖?」

    沐天傑頗感驚異,又打量了他一番,點著頭道:「果然跟傳言中一般狂妄,就不知道道行是不是也這般硬氣。」

    狄小石撇嘴道:「手底下的功夫試試就清楚了,用不著廢話,想到時讓我放你一碼就直說,別繞彎子,我這個人別的優點沒有,這點得饒人處且饒人的氣量還是有的。」

    沒想到狄小石比自己更狂上幾分,沐天傑怒氣填膺,喝叫道:「你也未免囂張太過,好,大家就來見個真章。疾。」

    一道強光猶如驚芒,從沐天傑手中猝然綻開,雖是在光線明亮的白晝,這道光芒仍是強烈得刺眼欲盲,挾著怒龍出海般的凶暴氣勢,霎時襲至。

    「噫。」狄小石大覺驚奇,沐天傑所使的絕非普通飛劍,亦達到了法寶級別,而且攻擊的還並非是本體,而是外放的能量氣勁。當下提高了警覺,收起遊戲心態,御出奔雷刀,喝道:「斬。」

    一連串霹靂炸響伴隨炫目強芒迸發而出,兩道勁氣狠狠撞上,潛勁四溢罡風大作,立即爆出劇烈的轟鳴。儘管在空中交手,灞水河上各船觀望者隔得相當之遠,亦能感覺到兩人這一擊的聲威。

    兩人首次過招均是試探性質,見對方法寶勢均力敵,狄小石興趣大起,又即喝道:「炎旋斬。」一連發出三道赤芒破空飆去。

    沐天傑手上卻是一柄異常闊長的大劍,耀出亮光御上天空,掐訣駢指大喝一聲,劍體立時湧出一波有若實質的波紋,範圍擴至數面席帛大小,將三道炎旋斬盡數擋下。同時,劍身泛起一層細微熾芒,迅速遊走積聚,轉即匯成一道滋滋作響的電芒,脫劍飛出,勢如虹電,望狄小石迅猛擊來。

    「有點意思,咄。」狄小石哈哈大笑,急提混元力,奔雷刀亦光芒大盛,刃體如有雷鳴電閃,迸出一道烈火般的長芒,悍然迎上。

    狂暴的轟然巨響中,兩人均感體內真元陡然一震,相互攻出的氣勁化為無數細小的晶芒爆開,迸散後消失無蹤。

    雙方修為無疑相差無幾,都不敢再托大,各自召出護身戰甲準備再戰。

    慕容世家的大船上,仰頭觀望的高二牛嘴巴張得老大,心裡激動無比,無限崇慕地自言自語:「什麼時候我有二少爺一半的厲害就好了。」

    邊上的許承澣知道高二牛跟著狄小石在修行,卻不知他到了什麼境界,笑道:「二牛你急什麼?大哥將來一定會得道成仙的,你只要安心好好修煉,到時候還怕沒能耐?」

    高二牛憨憨地抓著腦袋樂了,突然一指天上,憤怒地嚷叫:「那邊的傢伙不要臉,又來了一個,要兩個打二少爺一個。」

    飛上空中的是沐天傑的師父齊放鶴,長面微鬚,神情冷漠,給人一幅距人於千里之外難以接近的感覺,並沒阻止或加入狄小石與沐天傑之間的爭鬥,只是在戰圈外觀戰。

    雙方鬥得正非常激烈,儘管齊放鶴沒有參鬥,但虎視一側,給狄小石帶來了相當之大的壓力,必須分出部分心神防範。慕容荻雖是剛入修行之門,得狄小石耗費精元才有了目前煉氣中期的淺薄修為,但她聰穎過人,這種對狄小石極之不利的形勢一看便知,心中憂慮,示意倪姥姥上去牽制齊放鶴。

    倪姥姥以保護慕容荻為重,搖搖頭道:「他們並非生死相搏,不會出什麼大意外,臭小子性格暴躁,就算不小心吃上一點小虧,對他來說也不是一件壞事。」

    慕容荻聽了頗覺有理,便不再繼續堅持讓倪姥姥前去解圍。只是她們都沒有想到一點,如果狄小石是個願意吃虧的主,也就不會是狄小石了。

    有齊放鶴在一旁盯著,跟沐天傑再過了幾招,不得不留有幾分餘力的狄小石只感覺縛手縛腳,心裡極為不爽。沐天傑手上的法寶與奔雷刀相較還是差了一個等次,若是公平一決,狄小石早佔了上風。

    發出兩記炎旋斬稍稍逼退沐天傑的攻擊,狄小石起意速戰速決,從如意戒中摸出一塊複合型戰符來,不再留手,全力提聚混元力,喝道:「風雷斬。」

    一道丈許長的氣弧應聲激射而出,就像一輪赤焰赫赫的彎月,不是先前震耳的霹靂轟響,而是發出連串如針刺耳的尖銳辟啪厲響,彷彿將周邊所有的空氣都抽取殆盡,厲嘯著飆向沐天傑。

    原本悠然立於一旁觀陣的齊放鶴神情驀地一緊,疾聲示警:「退避。」他的修為境界比相鬥的兩人高出不少,眼光自然亦高出許多,早看出狄小石的法寶強過沐天傑的大昆劍,只是前者顧忌著自己,未全力以赴,這才鬥了個旗鼓相當,眼下狄小石突施狠招,沐天傑要是稍有疏忽,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沐天傑卻是年輕氣盛,以往仗著大昆劍也曾鬥敗過好些修為高過自己的修行者,見狄小石的這一擊聲勢雖是悍然,暗自心驚之餘卻也不甘退讓,厲喝一聲,奮勇提起真元力,逼出一層橙色水紋護幕,又竭力御出飛劍攻敵。

    但狄小石這一次的攻擊速度卻快了許多,那層護幕剛自張開,便被這記風雷斬狂風掃落葉般轟散,跟著那輪赤月狀氣勁兇猛無比地擊在剛剛御起的大昆劍上。

    轟地一聲巨響,沐天傑如給一柄千斤大錘直接轟中,登時倒飛出數十米,全身真元力一陣劇烈地震盪,血氣翻滾,本體金丹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似乎欲從口中飛出。

    滿天狂飆的氣浪中,那輪赤月氣勁縮小至米許,復望沐天傑追擊而去,堪堪臨近時,一道長長的劍芒疾捲而至,抵住赤月氣勁,卻是齊放鶴見勢不妙,緊急出手解難。

    這一記風雷斬已是強弩之末,自是抵敵不住齊放鶴的飛劍,立時便被劈散。飛劍擊出後均是循著敵人氣機自動追擊,也不是有意抑或無意,齊放鶴擋下風雷斬後沒有及時收回飛劍,而是任其擊向狄小石。

    「娘的,這個老王八果然沒安好心。」狄小石在肚裡大聲咒罵起來。他剛剛全力攻敵,倉促間已經來不及回復混元力以奔雷刀迎戰,好在他早有準備,狠狠地就將複合型戰符砸了出去。

    戰符與飛劍劍芒一觸,立即轟然爆開,洶湧澎湃的勁氣像是巨浪一樣向四周激盪開去。

    飛劍跟主人精神相連,齊放鶴陡然覺得心神一震,還未及驚訝對方這一擊的威力,下意識提起真元力御劍相抗。

    硬接之下,齊放鶴比沐天傑對上風雷斬的處境更糟上幾分,只覺一股沛不可御的巨力狠狠撞至,金丹劇震,運行有序的護體真元就像平緩的水面落下巨石,波動散亂得無法自行運轉。

    滾湧的氣浪中,首當其衝的飛劍「啪啪」碎裂成無數屑片,齊放鶴驚得駭然失色,再待閃避已是不及,戰符爆出的強勁能量霎時重重擊在身上。修行者修煉時注重的是煉意煉神,肉體比世俗界的武功好手強悍不了多少,沒有戰甲護體的齊放鶴登覺眼前一黑,整個軀體像是被一座小山撞上,劇痛攻心,金丹亦又猛地一漲,直如要生生爆出體腔一般。

    齊放鶴駭得魂飛魄散,還好神智極為清醒,當機立斷,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畢生苦修的精純元氣,勉強將怒潮般滾滾而至的戰符能量擋得一擋。口中狂噴出大口大口的殷紅鮮血,身子翻滾著直跌飛出百餘米,在半空裡灑下一串淅淅瀝瀝的血雨。

    這戰符的爆裂之威非同小可,連化厄期的修行者亦不敢輕搠其鋒,重創齊放鶴之後,能量餘波又捲及身體失控的沐天傑。他身上戰甲並非法寶級別,如何抵敵得住?與那股狂悍巨力稍一接觸,戰甲當即片片龜裂開來,也當場噴出一大口鮮血,再度拋飛數十米,幸而只是餘威,沒有造成更嚴重的內創。

    早在齊放鶴出手後未曾收劍時,倪姥姥便微覺不妥,但她距離較遠,即便援手也不見得能夠及時幫狄小石擋下齊放鶴的飛劍,是以索性靜觀待變,只提高警惕御出飛劍,準備隨時出手施援。誰知片刻之間,形勢突變,齊放鶴師徒二人竟是讓狄小石打得吐血,顯然受傷非淺,心中震撼當真是難以形容。

    狄小石出了一口氣,胸頭大爽,橫刀得意地大笑道:「姓齊的老小子,偷襲是一門技術活,不是什麼人都能幹的,以後多學著點,要不然一條老命遲早難保。」

    勉強將身形穩在半空中的齊放鶴面色灰敗,所捱的這一擊不僅飛劍被毀,亦起碼令他喪失了好幾年的苦修之功,聞言更是氣得渾身發抖,差點又噴出血來。說實話,齊放鶴的那一劍僅是存心解圍兼試探而已,算不上是趁危偷襲,狄小石出其不意擊傷他後還耀武揚威扣下這麼一頂帽子,擺明了是讓他栽跟頭後有苦也說不出。

    「好,好,糊塗大聖,你果然夠狂妄夠狠毒。」

    齊放鶴臉色憤激得漲成了豬肝色,厲聲叫道:「你仗著自己是地行仙的傳人,有幾樣法寶,就全不把天下的修行同道放在眼裡了是吧?告訴你,今天有你沒我,大家不死不休。」

    修行者相鬥,大多點到為止分出勝負便會罷手,極少生死相搏,齊放鶴現在卻放出這番話來,由此可見這個仇怨確實是結得深了。

    平素狂傲得天不怕地不怕的神勇候沐天傑驚道:「師父,你……」

    倪姥姥飛上天來,揚聲叫道:「齊真人息怒,大家同為修道一脈,剛才的事只是意外罷了,彼此並沒有深仇大恨,何苦弄得生死相見?」她向來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角色,見勢頭不對,為免事態擴大得無法收拾,卻也破天荒地打起了圓場。

    齊放鶴遭此打擊,已快接近瘋狂狀態,怒叫道:「什麼意外?這小子分明就是蓄意襲擊本真人。倪姥姥你與他也分明是一路貨色,想假心假意糊弄本真人麼?你現在退去也就罷了,若是硬要插手,休怪本真人連同你一起收拾了。」

    倪姥姥性如烈火,何曾會如此受氣?眼中精光四射,怒道:「齊放鶴,你家姥姥好心相勸,你倒當成了驢肝肺,有什麼手段就儘管使出來,你家姥姥可不會怯你半分。」當即御起了飛劍。

    這下可好,原本勸架的反倒要先動上手了。

    齊放鶴更怒,再不打話,厲聲大喝:「赤煉弓。」抬手召出一柄有臂無弦,式樣極其古怪的長弓。

    「齊放鶴你真敢向你家姥姥動手?咄。」倪姥姥白髮倏地飛揚,迅疾捏訣,御劍搶先攻去。

    「咄。」齊放鶴又厲喝一聲,右手二指搭在無弦長弓中央,虛虛一拉,便見弓臂怪異地彎曲起來,憑空生出一點赤紅火星。隨著齊放鶴兩指鬆開,那一點赤紅火星便脫弓急射而出,轉瞬化為一道燦爛流火,帶起尖銳刺耳的異嘯,望倪姥姥激飛而去。

第四章 滅識

    倪姥姥老而彌堅,所使飛劍雖然不是法寶級別,仍夷然不畏,御劍直迎而上,強行擋架住那道流火。糾纏交斗片刻,終於化去流火,又即驅劍攻前。

    齊放鶴亦早知無法輕鬆擊退倪姥姥,再度屈指虛牽無形弦。

    「嗖、嗖、嗖。」

    法寶全仗御使者本身真元灌注展現威力,驅使赤煉弓連續不斷射出三道赤紅的流火後,以齊放鶴凝嬰期的修為原本就有些吃力,何況現在又已經受傷,只覺護丹精元運轉微有遲滯,面上浮現一層青色,深吸一口氣,急速提運真元力才壓了下去。

    倪姥姥化解先前一擊已是頗為勉強,眼下三擊同發,心知再行硬擋於已大大不利,說不定便會落個劍毀人傷,正欲避過其鋒芒,召出自己的法寶拚鬥,耳邊突有人大喝道:「姥姥讓開……看老子的法寶。」

    天空中突然有寶藍色的光芒激烈地閃爍起來,顯現出一隻形似圓肚矮花瓶的法寶,那種寶藍色的強光就從瓶口中發出,形成一塊有若實質的防禦屏障,擋下赤煉弓的那三道流火。跟著瓶型法寶飛速旋轉,一束束深藍芒矢迅疾飛出,帶起尖厲的破風聲,密密麻麻射向齊放鶴。

    齊放鶴見勢不妙,也顧不上再攻擊,趕緊在身前布下一層防禦罩,又飛快穿上戰甲。

    這些深藍色芒矢的單個威力並不是很強,齊放鶴的防禦罩盡能抵擋得住,可是架不住數量多啊。那個瓶狀法寶就像一個無底洞,源源不斷地釋放出無數的芒矢,猛烈地傾洩飛射。

    片刻之間,防禦罩的厚度眼見著便薄了下去,齊放鶴沒想到狄小石的法寶這般厲害,情知支撐不了多久,狠心一咬牙,又自咬破舌尖,將一口帶有精元的鮮血噴在赤煉弓上,然後飛快捏了一個法訣,狠狠扔了出去。

    赤煉弓頓即光芒大盛,發出類似弓弦震動的沉悶的「嗡嗡」聲,不過聲音異常之大,就彷彿成千上萬支大弓在同時劇烈震鳴一般,弓臂兩端亦閃出兩點耀眼的紅芒,延伸出兩條火紅的弧線,飛速向弓臂中部會合。

    就在這時,那層防禦罩左面有一點被深藍芒矢攻破,緊接著破壞處迅速擴大,眨眼間的工夫,整個防禦罩便完全崩潰,化為虛無。

    那些源源飆射的深藍色芒矢似乎也有著自己的意識,感覺到擺脫了前進的阻礙,興奮地尖嘯著,若沙場上大肆收割生命的箭矢,鋪天蓋地惡狠狠地撲向目標。

    赤煉弓上的兩條弧形火線此時合到了一處,「嗡嗡」異嘯聲登時更響,弓身上辟辟啪啪炸出無數閃亮的火花,隨即爆出一團巨大的星型火芒。光環擴展開處,急飆而至的深藍芒矢便像是蠟條射入了沸騰的鐵水中一般,嗤嗤輕響著消失了。

    赤煉弓隨即迸出無數道煙花般的流火,嗤嗤尖嘯,像是火山裂縫中衝起的一波波岩漿,完全壓制住狄小石法寶的攻擊,逆轉了雙方的形勢。

    底下慕容世家船上的眾人望見如此激烈的場面,面容都禁不住有些變色,為狄小石緊張起來。慕容荻俏面雖無異樣,但眸中卻透露出擔心,纖手不自覺地握緊。

    其實,元神期以下的修行者拚鬥法寶,攻防的形式相當單調,外在的呈現還局限於能量氣勁化,只有突破這道修行的大關隘,能夠以真元力擬形化物,相互爭鬥的場面才會顯得五花八門精彩紛呈。

    「靠,這老小子還有幾下子。」

    狄小石早知道凝嬰期的修行者沒那麼好對付,並不如何驚訝齊放鶴的手段,亦雙手迅速掐出一個法訣--若是他的修為已經達到元神期,就不需要這些多餘的動作來控制法寶,而是動動神念就足夠了。

    天工老祖煉製的法寶快可媲美仙器,無一不屬修行界的頂級極品,齊放鶴的赤煉弓威力雖還過得去,與之的差距卻也不只一分半點,兩者真正拚鬥起來高下立判。

    只見那瓶型法寶復閃爍出更為耀目的寶藍色異彩,就如一輪明月的光華放大了萬千倍,色彩雖然極其美麗,其中卻亦蘊含著極其恐怖的能量。所散發的光暈水波一樣無聲無息蔓延開去,與勢道迅猛的流火稍一接觸,後者便很快消融,化為無形。

    法寶不如人,就需要真元力硬頂了,或者乾脆主動認輸敗撤。但這個時候怒火攻心的齊放鶴已經快陷入暴走狀態,狠不能拼了自己的老命,當然沒有絲毫撤退的念頭,只一鼓作氣地提聚真元力催動赤煉弓。但見一道道能量勁氣如同漫天火雨一般,瘋狂地攻向狄小石,十分壯觀,底下觀戰的眾人手心都不由自主捏出了一把汗。

    瓶型法寶此時緩緩旋轉起來,寶藍色的光彩霎時大放異芒,強烈得將日光都遮掩住了,就像是夏夜仰望時宇宙中美麗無匹的漩渦狀星雲。一點點一滴滴的深藍水晶狀物被拋灑出來,速度並不很快,也並不密集,但赤煉弓所放出的流火能量剛射至這些水晶面前,便彷彿突然進入了一個個無形的黑洞裡面,無比詭異地,就化作了虛無。

    操控赤煉弓的真元力驟然大了許多,齊放鶴只覺真元決堤的洪水一樣傾瀉而去。赤煉弓是他自己的法寶,然而這時就像狄小石端出來的一台超大功率的強力水泵機,在不受控制地貪婪抽取著他的精血。以這種速度,已然受傷的齊放鶴只怕會在一時半刻之後,體內全部的真元就會被流失得一乾二淨。

    法寶的差距太大了。

    齊放鶴清醒地意識到了這一點,這並不是你死我活的仇斗中,若他當機立斷放棄攻擊,盡可以收回赤煉弓全身而退,狄小石決不會趕盡殺絕置他於死地。只不過,齊放鶴一向是個驕傲慣了的人,否則也不會教出沐天傑那樣狂傲的徒弟。一個驕傲慣了的人,通常對自身的實力都非常自信,也通常會把自身的實力高估出那麼一些,更何況,齊放鶴清楚對手的實際修為其實還處於金丹後期,比自己低出一籌有餘。

    凝嬰期與金丹期中間還整整隔出了一個化丹期,就修行者而言,這個差距其實相當之大,依靠法寶也難以彌補。所以,驕傲的齊放鶴不甘就此認輸,而是生出了一個僥倖心理。

    他非但沒有控制自己真元的流失,反而竭力將真元灌入赤煉弓中,連精醇的護丹精元都輸出了少許,真元的流轉因此出現了斷層,導致金丹的運轉有那麼一瞬間的停頓。金丹停止運轉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齊放鶴眼前一黑,感覺渾身虛弱得幾乎要萎頓。他知道,就這麼一下,自己足足要耗費五年的光陰才能補回來。

    但是齊放鶴不後悔,他的身份在修行界--當然是指太沌神洲世俗人眼中的修行界當中,還頗有些名氣,要是被一個年青小子打得落花流水,以後還有什麼臉面見人?因此他就算拼掉一半的修為也是在所不惜。

    大量真元灌入,赤煉弓驀地閃出一道強光,飛射的流火頓止,弓臂上湧出無數的火紅光絲,飛速匯聚,形成一支成人手臂粗細的巨型稜箭,通體耀著熾烈的火焰,令人望而驚心。

    倪姥姥心中一凜,急忙叱聲提醒:「臭小子當心,姓齊的要出絕招跟你拼老命了。」迅疾飛至慕容荻前方上空,以免發生意外來不及護衛。

    出絕招拼老命?老子又沒掘你家的祖墳,犯得著麼?狄小石嘀咕,心裡也上了真火。

    那支巨箭急遽閃亮,四周的空氣似乎都隨之顫抖起來,終於與赤煉弓融合為了一體,挾著驚心動魄的厲嘯往狄小石射去,速度快得破開的空氣都來不及聚攏,在箭體尾椎後形成了一條扭曲的真空軌痕。

    初生牛犢不怕虎,這是狄小石與修行者第一次實質意義上的拚鬥,絲毫沒有退讓的意念,也鐵了心要死磕,嚷道:「奶奶的,老子還怯你不成……給老子頂上去。」

    火紅巨箭劃破天空,飆出一道長長的弧光,像在天空深深刻下一道血色傷痕,轉眼便至近前。

    兩件法寶正面狠狠撞上。

    狄小石只覺全身劇烈地一震,氣血激烈翻騰,胸頭如有大錘猛擊,難受至極,急速提運混元力才恢復過來。

    瓶型法寶的藍色異彩稍稍往內一斂,隨即無聲無息地迸漲開來,猛烈噴湧出一波巨大的浪潮,一瞬間將整個天空都映照成了猶如幻境般美麗的瑩藍。

    每個人的耳中都是死一般的寂靜,聽不到任何的聲音,時間也彷彿緩慢了百數倍,只看見那片藍色能量風暴安詳地,從容不迫地在天地間滾湧著、席捲著、碾壓著、摧毀著面前的一切。

    法寶並非本身具備靈性的活物,需要人來操控,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以狄小石的淺薄修為,還不足以完全御使這件瓶型法寶。但眼下法寶在發動時本體遭受外來力量的打擊,便自然引發了它所有的能量反擊,效果就跟它原來的主人--天工老祖親自操縱法寶進行攻擊一般無二。

    一個處於渡劫期宗師級別的修行者全力攻擊一個凝嬰期的修行者,而且所使用的法寶還不只高出一個等級,後果可想而知。

    首先遭殃的是赤煉弓,在恐怖如颶風的能量衝擊波前面,火紅的光芒立時全數失色,瞬即炸得粉碎,跟著,便是齊放鶴了。

    若齊放鶴有元神期的修為,或許有一線生機逃脫,但很可惜他沒有。如被萬丈烈火捲入的一片枯葉,齊放鶴甚至沒有來得及做出遁避的動作,霎那間肉身就灰飛煙滅,苦修了數十年的金丹僅閃爍出一點黯淡得難以察覺的微光,亦就此化為烏有。

    從肉體到魂魄,齊放鶴徹徹底底地形神俱滅,再沒能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丁點的痕跡。

    沐天傑非常幸運,他幸運地處在能量颶風的範圍外,僅僅只受到了一點波及,但也像被一巴掌拍到的蒼蠅般,當即從半空中栽了下去。

    這個時候,眾人才感覺到頭頂上似乎刮過了一陣前所未見的巨大風暴,耳朵裡灌滿了一種異響,耳膜都彷彿要被衝撞開,盡皆駭然捂耳。

    能量浪潮繼續推進,速度當然不是眾人的錯覺那般慢,轉眼之間,就撞上了黑龍峽左邊一座聳立的險峻高峰。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56:08


    「轟隆隆……」

    那座山頭下如有萬噸火藥轟烈炸開,塵土沖天騰起,整塊整塊的泥土、數人才能合抱的古樹、磨盤大小的岩石,紛紛像沒有重量般在半空裡翻翻滾滾。

    日哦,這是老子弄出來的麼……如此壯觀的景象讓狄小石也有些傻了眼,用力甩甩腦袋,不敢相信自己所見是實。

    泥石樹木落下後,瓶型法寶的能量亦耗盡,光芒消散墜下。狄小石飛過去一檢查,這件法寶內置陣法全部散亂,無一絲能量存留,已然是廢了,起碼要等到他修出元神能夠自行煉器後,才有希望復原。

    「臭小子。」

    倪姥姥飛近來,手中還提著一個人,卻是沐天傑受傷墜落時被她所救,沐天傑戰甲已經稀爛,神智還處於昏迷之中,也不知傷勢究竟有多嚴重。倪姥姥又是震訝,又是驚駭,面色極其難看,緊緊盯住狄小石,還有一絲敵意,道:「你出手怎麼就不留絲毫餘地,也未免太過狠毒了。」

    的確,殺人不過頭點地。修行者相鬥,取對手性命自是正常之事,但就算血海深仇,也不過多是毀其金丹元神便會罷休。滅去敵手所有靈魂神識,令其連再入輪迴也不可再得的行徑實在有傷天和,等同魔道,是修行界大忌中的大忌,極易引起公憤。

    狄小石可不清楚這些禁忌,理直氣壯道:「姥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別人先想要我的命,技不如人死在我的手下,難不成還是我的錯麼?」

    倪姥姥沉聲道:「我沒說你殺他有錯……噫,你做了什麼自己還不明白嗎?」

    狄小石不明所以,攤攤手道:「我做什麼了?」

    見他似乎真的不懂,倪姥姥神色稍霽,略略講解了一遍,狄小石這才恍然,但也並不是很以為然,撇撇嘴道:「人死如燈滅,他靈識全昧,就算重新投胎做人也跟今生再沒了牽連,又有個屁的用,照舊是一了百了。」又道:「再說這也不能怪我,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會這樣,剛才是法寶失去了控制,你看,現在它都廢了。」

    倪姥姥又盯了狄小石片刻,看出他並非說謊,神色更緩和了許多,搖頭歎氣道:「這雖然只是一個意外,但對你以後的影響可就大了……唉,我會為你證明解釋的,不過有多大作用就不知道了。」

    狄小石毫不在乎地笑道:「有什麼好解釋的?別人信不信都隨便。」

    倪姥姥又無奈地搖了搖頭,正要將沐天傑送到那艘軍艦上去,忽有異聲傳來,扭頭看時,不由得為之一驚。

    但見被能量浪潮擊中的那座峻峰的臨江面峭壁上,正緩緩裂開一條不規則的斜縫,縫隙清晰可見地漸漸擴大,裡面黑沉沉地,大塊大塊的岩石和著泥土剝離急墜,便如一頭巨大無朋的怪獸獰然張大了血盆大口,貪婪的涎水在紛紛落下。

    瓶型法寶所放出的能量其實並沒有將整座山頭擊塌的威力,只是山體因為風化,峭壁中段本身又有一道縫隙,這才因此崩裂。

    「不好,快護船。」倪姥姥急喝。慕容世家的大船尚距峽口不遠,山體崩坍下來雖然不會直接砸在船上,但引發的洶湧巨浪必定會將之傾覆,船上的人泰半凶多吉少。

    狄小石亦知情況緊急,喝道:「我來。」飛掠至船上,將慕容荻抱起再飛上空中,從如意戒中取出一件形如寶塔的法寶,抖手打在大船上空。

    法寶底部射出八角金光,將大船籠罩在內。對天工老祖留給自己的所有法寶,狄小石基本上都已摸索清楚功能用途,這寶塔是一件側重防禦的法器,保護的面積越小,就越難攻破,一艘船隻的體積並不是很大,法寶護住它應該不成問題。

    倪姥姥還來不及驚訝狄小石為何會有如此之多層出不窮的法寶,峭壁上的裂縫已經愈來愈大,那座山頭逐漸傾斜,泥石雨點一般落下,在河面上濺起無數大大小小的浪花。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駭得呆了,泥塑般張口結舌瞧向一寸寸傾斜的山體。

    整個山頭沿著裂痕沉重滑下,岩石斷層的磨擦聲響徹天地,就像是有巨鋸在眾人耳邊劇烈戈割,難聽至極。

    「轟……」

    山頭終於完全傾塌在黑龍峽的江面上,山一般高的浪頭驀地沖天而起,陡直的波濤如同萬馬奔騰,呼嘯著往峽谷兩端滾滾奔湧。

    慕容世家大船上,人人均只覺腳下劇烈地一震,跟著身不由己地彈了起來,跌作了滿甲板的滾地葫蘆,個個駭然狂叫。

第五章 斗蛟

    這回的樂子算弄大了,看到滿江的軍艦殘骸和隨波沉沉浮浮的溺水者,狄小石擰緊了眉頭,降到已經平穩的慕容世家大船上,撤去防護層將慕容荻放下,扔下一句:「自己小心。」又飛了出去。

    貼著江面疾掠,見到還在掙扎呼救的,狄小石撈起兩人,迅急回飛丟到岸邊,又再飛去江上搜救。

    「想不到這臭小子胸懷倒挺開闊,還真有點讓人看不透。」倪姥姥搖了搖頭。修行者雖非冷血之輩,但都講究獨善其身,對自身並無益處的事,一般不會去做。何況軍艦的落水者均為神勇候沐天傑的人,狄小石無疑已經與他結下深仇,換上別的修行者只會袖手旁觀,哪會去主動營救?

    不管怎麼說,對於狄小石的這種行為,倪姥姥還是頗為讚賞,亦將手中的沐天傑放到岸上,飛身前去施救。

    大船上,人人仍然驚魂未定,慕容荻卻是鎮定自若,蹙眉叫道:「大哥,快救人。」

    慕容闞也還在慶幸逃脫大難,根本未曾想到這方面來,聞聲暗感慚愧,連忙喝叫指揮放下兩隻舢板,同時令大船駛去事故水域,用搭勾長篙打撈。

    軍艦上搭乘者不下兩百,忙亂了好一陣,一共救上四五十人,餘者不用說均已葬身水底。狄小石在江上搜索了許久,再不見人蹤後正要飛返大船,忽然聽得黑龍峽中,隱隱傳出一聲沉悶的異吼,吼聲蘊藏著莫名的震撼力量,帶著無窮的凶殘與暴虐慾望,讓人從內心深處生出一股不寒而慄的恐懼感。

    已經飛回船上的倪姥姥雙眉驀地倒豎起來,衝上半空,如臨大敵般望向黑龍峽的方向。

    狄小石飛了過來,奇怪道:「是什麼東西在叫?讓我聽起來都有點心驚肉跳。」他的閱歷雖淺,但感覺異樣敏銳,立時就察覺出不對頭。

    「上古妖獸。」吼聲經久不息,倪姥姥的神色更為凝重,竟抖出戰甲穿上身,同時放出了飛劍。

    見她全幅武裝的凜然架勢,狄小石搔了搔頭,嘻嘻笑道:「倪姥姥,就算來了頭了不起的怪獸,你老人家也用不著打扮得這麼隆重去迎接罷?」

    倪姥姥狠狠瞪了他一眼:「臭小子少貧嘴,上古妖獸在太沌神洲腹地絕跡很久了,我少時與師尊遊歷蠻荒時曾遇見過一頭低級上古妖獸,我師尊當時已有凝嬰期修為,再加上我兩人合力,也沒能奈何得了它。幸虧後來有兩位元神期修行者經過,施加援手才得以誅滅那頭古妖獸,我師尊還因此受了重傷。」

    她眼中隱現異光,顯然對當時的情景至今仍是記憶猶新,深感戒懼,又沉聲道:「這頭上古妖獸不知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實力要高出我曾遇見的那頭絕對不只一分半點,臭小子,等一下你要小心了。」

    看到倪姥姥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慎重凜然,甚至是極難覺察的恐懼,狄小石直覺到強烈的不妙,完全收起輕浮之態,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倪姥姥疏疏的眉毛聳起:「立即讓小姐她們離開,走遠後就棄船躲避,我們留在這裡阻攔上古妖獸,擋不住就盡一切力量引開它。」

    娘的,這上古妖獸都是些什麼見鬼的恐怖玩意兒,連倪姥姥都一心想著落荒而逃,看來老子今天要當炮灰了。黑龍峽中傳出的異吼聲越來越渾厚響亮,亦越來越暴烈霸道,狄小石亦知事態緊急,顧不上再抱怨,飛至船上,叫慕容闞馬上指揮水手逃離這處。

    慕容闞難得見到一貫嘻嘻哈哈沒個正形的准妹夫神態嚴肅,心知有異,也不多問,當下就喝令下去,水手們立時應令,在甲板上忙而不亂地各行其職,大船很快張帆起航。

    慕容世家那些隨狄小石修行的子弟功力太淺,碰上上古魔獸還派不上用場,只有送命的份兒,間中倪姥姥也飛下來,囑咐他們護送慕容氏兄妹盡快趕至邯山城,尋求官府和修行者的保護。

    匆匆交待了一遍,狄倪二人便待飛身而去,慕容荻對狄小石叫道:「你小心,我等你。」

    狄小石心中一暖,突然上前,低頭在她粉嫩的面頰上親了一口,嘿嘿笑道:「放心好了,你還沒有進門跟我拜天地圓洞房,我怎麼捨得就這樣丟下你上天去當神仙?」

    輕撫霎那間變得滾燙似火的面龐,慕容荻心知自己的雙頰必定已是紅得透了,卻也強忍羞赧沒有進艙去避開眾人的視線,只定定地仰面眺著半空中那道已然哈哈大笑著去遠的身影,眼中漾滿了一種別樣的甜蜜。兩人交往至這一刻,她心中已不知不覺地滋生出名為牽掛的情愫。

    剛剛飛至黑龍峽上方,沉悶的異吼驟變激昂亢奮,河水霎時猶如開了鍋般劇烈地翻滾起來,波浪洶湧,隨即一道道粗大的水流陡然沖天而起,差點兒就擊中急急掠來的狄小石和倪姥姥。

    「有點不對。」

    狄小石緊急煞住身形,居高臨下瞄了一眼下方的混亂景象,心中驀地一動,叫道:「有人在這個地方布了一個禁錮陣,現在這個陣法已經被破壞了。」

    倪姥姥聳眉道:「什麼?這裡布了陣?」

    「沒錯,這是寂滅地絕陣。」狄小石又仔細瞧了一遍四周,肯定道:「這條河道、峽谷和邊上的幾座山都是大陣的一部分,嘖嘖,手筆不小啊。嗯,這座寂滅地絕陣威力變幻無窮,如果不懂其中的變化,再厲害也別想從裡面破陣脫困,除非有仙人的實力……奶奶的,這頭被禁錮的鬼妖獸難道厲害到這種程度了麼?呃,不對,陣是從外部破壞的,倒塌的山峰把禁制震毀了。」

    倪姥姥也不及驚訝狄小石怎會如此精通瞭解陣法,若有所悟道:「這麼說,難道這頭上古妖獸就是那條傳說中被鎮壓在此的黑蛟……臭小子,妖獸還未破陣衝出,你既然熟知陣術,有沒有辦法將它再禁錮住?」

    「不行。」狄小石觀測下面的情形,搔頭無奈道:「別說我還沒這個能力修復這座寂滅地絕陣,即使有也來不及了……」

    話猶未了,江底如有什麼猛烈地爆炸開來,周邊的幾座山峰都之微微震動,一股地底熔漿爆發般的激流和著無數的泥沙沖天而起。

    「昂揚!」震耳欲聾的吼叫聲中,一顆猶如巨大扁三角蛇首,光滑黝黑極是醜惡的頭顱驀然彈出江面。額上賁起一墳精鋼般堅實的醜陋瘤角,泛射凶光的火赤雙睛足有西瓜大小,血盆大口中,吞吐著一條紫紅色的分叉長舌,兩根倒生的獠牙猶如利刃,發出森森的寒光,粘稠的涎汁混著江水在獠牙上淅淅瀝瀝灑落,無比猙獰駭人。

    「娘的,這條黑蛟有多大?老子這百十來斤只怕不夠給這傢伙塞牙縫。」狄小石倒抽了一口涼氣,兩眼鼓得快滾落眼眶,差點兒便想掉頭就此逃之大吉。

    「昂揚。」獨角黑蛟又發出一聲巨吼,稍稍一縱,遍體佈滿油亮堅鱗,三四人才能合抱的恐怖身軀就從水面拔起十數米,這還僅是它上身的前半截,粗一目測,整條軀體至少要長達七八十米。

    「黑蛟還沒有完全脫困,快攻擊,讓它出了河峽我們就控制不住了。」倪姥姥應變經驗豐富,當機立斷一邊喝叫,一邊放出了飛劍。

    狄小石聞聲趕緊出手,奔雷刀後發先至,帶起一抹赤色長芒狠狠劈在蛟頭上,正中那個突起堅鋼的瘤角。但見激起一溜火花,黑蛟渾若無事,斬鐵如泥的奔雷刀竟它連一片油皮都沒能削下半分來。

    倪姥姥那一劍卻是直刺向黑蛟頸椎之下,那一道長約半米隱帶淺紫色的條紋。黑蛟皮層堅韌無匹,更兼全身披覆鱗甲,堅逾鋼石刀槍不入,這處正是它最為薄弱的所在,感覺到危險襲至,猛地往上竄起數米高,飛劍在腹皮上斬出一條淺淺的血痕。

    狄小石再次抽了一口涼氣,雖然由於他自身修為的緣故,不能發揮出奔雷刀的全部威力,但他剛才這一擊,就算化厄期以上的修行強者被直接擊中後亦會肉體不保,卻沒能傷到黑蛟分毫,這傢伙的抗打擊能力委實恐怖。若是修行者的肉身能夠修煉到這般強悍,就用不著煉製戰甲了,簡直可以赤手空拳不憑借任何法寶的幫助去抵禦小天劫,大大降低得道飛昇的風險。

    上古妖獸並不等同於高智慧的妖族,靈智相當之弱,很多時候都是憑自己的本能行事,儘管倪姥姥飛劍對黑蛟造成的傷害輕微得可以忽略,但尊嚴被冒犯的黑蛟亦憤怒地咆哮起來,張嘴吐出一股青濛濛的霧氣,涎汁化作星星點點的晶瑩冰丸,疾如勁矢,射向狄倪二人。

    上古妖獸均有天生的本命玄氣,這股霧氣就夾雜有黑蛟獨有的溟冰玄氣,陰冷無比,寒性較之屬於天材地寶冰晶所化的冰髓亦是不遑多讓。狄小石不知凶險,提聚混元力隨意布出一層防禦罩擋在身前,打算硬頂。

    倪姥姥卻深知每頭上古妖獸的本命玄氣都不是普通修行者所能抵擋的,見機不對,早已閃避開去,眼角瞟見狄小石竟然還在原地,不由大驚,急喝道:「臭小子你找死嗎?快躲開。」

    防禦罩像肥皂泡一般,被那些冰丸輕鬆突破,狄小石只感四周陡然變得極其森寒,自己猶如被脫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裡,禁不住打了一個寒蟬。心頭大駭,要知道金丹有成後就不畏寒暑,現在竟有冰冷徹骨的感覺,由此可見黑蛟的冰丸有多厲害了。

    狄小石大喝一聲,將混元力運轉速度提至巔峰,全力舞動奔雷刀,在身前劃出一片熾烈如火的光幕,護身戰甲的防護陣法亦同時啟動。

    堪堪來得及做完這一切,看上去毫無驚人之處的冰丸便即近身,與刀芒一觸,立時轟然爆發,迸起無數有如午夜流星的晶亮碎芒,森冽暴虐的強大氣息撲面而至。

    狄小石怪叫,但覺全身的血液都似被凍得凝固,手足麻木不聽使喚,高速運轉的混元力也停滯下來,再無法保持飛行狀態,從半空裡直接栽落。

    修行者說起來是半個神仙,但即使是神仙也不是什麼不死之身,就這樣從高空中跌落下地儘管死不了,負上重創卻也免不了。倪姥姥因為躲閃黑蛟的攻擊,已然來不及救援。正憂急時,下方忽然縱起一道人影,翩如飛花,輕盈掠至狄小石身旁,將他攬住復飛上空中。

    其實狄小石甫一下跌,體內便有一股溫熱的精元暖流湧出,流遍全身將溟冰玄氣盡數消除,並無絲毫危險。但只感幽幽清香直沁肺腑,身體與來人相觸處彈性十足溫軟無比,不禁脫口就是一句話:「嗯,好香,好軟,好舒服。」

    及時出手的自然是夏青顏,聽得狄小石此言,又羞又惱,怒道:「你說什麼?」展臂似要把這傢伙扔下去。

    狄小石裝模作樣一把抱緊她盈盈一握的細腰,哇哇叫道:「夏妞兒你想謀殺未來的親夫麼?」

    兩人幾乎貼面緊緊相擁,姿勢親密無間,夏青顏呼吸陡然急促少許,驚羞叫道:「你幹什麼?快放開我。」

    狄小石嚷道:「現在放手我不是找死麼?萬萬放不得,夏妞兒你忍忍,等我順過氣再放。」

    夏青顏自然不是難過得需要忍耐,而是實在受不了兩人親熱到呼吸撲面的地步,那種微帶酥麻,從未有過的感覺讓她幾乎無法調勻自己的真氣,差點也要身形失控下墜。

    倪姥姥飛近,神色不善地喝叫:「臭小子,你在搞什麼鬼名堂?想卿卿我我也不是在這個時辰這種地方。」

    彷彿為了印證她的話,底下的黑蛟暴吼連連,急欲衝上天空,但江底似乎有股莫大的吸力將之牽絆住,只是無法如願,黑蛟巨大的身軀劇烈擺動,直攪得浪濤洶湧拍岸,在兩邊崖壁上激起無數水花。

    「寂滅地絕陣還沒有完全破壞。」狄小石瞧出端倪,也顧不上再趁機親近夏青顏揩油,叫道:「拿法寶出來招呼。」飛離夏青顏,當先揮出一刀,一抹赤芒急射黑蛟頸下淺紫條紋處。他前次攻而無功,這次卻是學了個乖,明白黑蛟軀體其它地方堅不可摧,只有那處才是它的命門。

    倪姥姥不用他吩咐,亦知自己的飛劍威力太弱,奈何不得黑蛟,早已取出一件形似飛梭的法寶放將出來,在半途分為三道藍色勁芒,隱帶霹靂之聲破空射去。

    夏青顏卻是微有些躊躇,她擅長的只是毒術,萬毒宗衰落已久,自然沒能力資本賜予門中弟子什麼厲害法寶,以前的飛劍又被狄小石毀去,這時便想出手也是力有未逮。略一遲疑後,右手縮入長袖中,屈指凝勢待變。

    行動不得自由的黑蛟無法躲避攻擊,身軀激烈一擺,掀起一波巨浪,張嘴又吐出一口溟冰玄氣。這口溟冰玄氣比先前的可要濃厚得多,出口後邊上的水花便凝固結冰,化作成千上萬道冰稜,強勁如滿天利矢呼嘯疾射。

    奔雷刀的攻擊立即被擋下,莫可抵禦的龐大陰寒能量令狄小石心神為之巨震不已,差點失去操控奔雷刀的能力,急提混元力抗拒才穩住。

    三道藍芒襲近,光芒陡地大盛,合圍急攻。黑蛟並非只會捱打的死物,竟未硬接,而是下滑避入江水中,藍芒跟著追入,只聽見水底響起沉悶的爆裂聲,登時又掀起一波波巨大的浪花,上空水霧瀰漫蒸騰狂風嘶號,完全遮住各人的視線,更看不見水下的激鬥場面。

    少頃,爆聲驟烈,一道激流如巨型噴泉般沖天而起,控制法寶的倪姥姥面色大變,無比心疼地喝叫道:「不好,我的法寶毀了。」嘴角更泌出一絲殷血,她以精神持御法寶,與黑蛟強鬥敗落之下本體竟是受創非淺。

    黑蛟咆哮著衝出江面,身上亦有幾枚厚厚的鱗片被剝落,露出火炭般的肌肉層,上面布著淋漓鮮血,卻也是負上了輕傷。

    這黑蛟屬於等級相當高的上古妖獸,再修煉得百數年便可突破現有境界轉化為龍,以倪姥姥的修為及法寶威力,原本傷不到它。但千餘年前黑蛟遭受重傷後又被禁錮於寂滅地絕陣中,傷勢一直未能全部癒合,而且在陣中無法吸取天地元氣進行修煉,正處在最衰弱的狀態,一身翻江倒海的強絕實力發揮不出十分之一,這才吃上了點虧。

    竟被幾個弱小得還未煉出元神的人類修行者趁危擊傷,這是不可饒恕的恥辱。黑蛟憤怒地仰天厲嘯,竭力瘋狂掙扎,龐大的軀體左右急擺,登即縱出江面大半,只需片刻,就可以完全脫離寂滅地絕陣的壓制束縛。

    「風雷動九天。」

    狄小石見勢不妙,使出了吃奶的氣力劈出奔雷刀,同時飛快甩出了那件形似寶塔的法寶。

    一時間,奔雷刀下,雷鳴轟轟烈焰滾滾,攪得黑龍峽上空氣流狂飆,寶塔法寶則無聲無息灑出了一波淡淡的金色光暈,緩緩地隨後飛去。這件法寶其實本名叫定風塔,作用偏重於防禦護衛,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也就等於是有著非常強大的禁制功能。

    火赤色的凶睛微微收縮,黑蛟驚疑地望向定風塔,它被寂滅地絕陣困了千餘年,對禁制型的能量極之敏感,不管狄小石有沒有這個能力御使定風塔將它禁錮住,卻是實實在在地觸及了它的逆鱗。黑蛟頓時發出無比暴怒的吼叫,噴出體內幾達三分之一數千年苦修,濃烈得有如實質的溟冰玄氣。

    霎時之間,強大至恐怖的妖獸氣息似乎無窮無盡地向四面八方波散開來,如同提前進入了隆冬,空氣變得冰冷徹骨、邪氣森森,連天空的顏色都似凍得開始發白。

    像撞上了一座無形的峻峰,一陣極度混亂的爆響過後,奔雷刀狂悍無匹的氣勁刀芒煙消雲散,狄小石身子猛然一震,喉嚨裡湧出一股液體,口腔中全是腥甜,硬碰下已然傷及內腑。

    慕容世家的大船尚未去遠,聽得後方傳來的山崩地裂般的劇烈動靜,所有人都臉色發青,暗自祈禱狄小石等人能順利消滅那頭妖獸。

    沐天傑正值此時醒轉,很快就明白目前的狀況。他倒也恩怨分明,並不去尋慕容氏兄妹的麻煩,只咬緊牙關忍住傷痛,搖搖晃晃飛回黑龍峽,見到狄小石受傷吐血形勢岌岌可危,心中大是快慰,放聲狂笑道:「好,好,天理昭昭公道自在,糊塗大聖,你喪心病狂滅我師尊神識,沒想到會馬上遭到報應吧?哈哈哈哈……」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56:32


第六章 魔煞入心

    「去你媽的天理報應,不想送死就給老子滾一邊去。」

    嚥下滿口的血水深吸一口氣,狄小石也不再去驅使奔雷刀,雙手迅疾掐訣,全力提運混元力催動定風塔。在上古妖獸面前,以他的實力,逃跑才是明智的選擇,但為了慕容荻等人的安全,他只有死抗了。

    金光一閃,定風塔的體積擴至鼎爐大小,光暈亦漸漸濃郁,從原來的淡金色變成火金色,烈烈灼目,不疾不徐卻無可抗拒地在溟冰玄氣狂暴肆虐的範圍內擴展空間,堅定地罩向下方。

    黑蛟隱約地感到了恐懼,更為瘋狂地咆哮翻滾起來,極力想衝出寂滅地絕陣的困縛,邊上幾座石礁在它劇烈的掙扎撞擊下,轟然裂開激射,兩岸堅硬的巖壁被打得碎屑飛濺。

    一縷鮮血從狄小石的唇角泌出,定風塔下降的速度開始減緩。他的修為終究還是太淺,無法全部運用發揮出定風塔的威力,已是漸覺力有不支,只感覺如有鐵杵在一下一下重重地錘擊著胸腔。

    黑龍峽中翻騰的浪頭越來越猛烈,就如烈火上沸騰的鐵水,暴怒的吼叫聲中,黑蛟露出水面的軀體越來越多,已經只餘一小部分留在水底。震耳欲聾的吼叫聲中亦帶上了明顯的興奮,顯然,它在為自己即將脫出牢籠而歡呼。

    眼見狄小石逐漸支持不住,唇際血流不止,倪姥姥不顧自己的傷勢,再度放出了飛劍攻向黑蛟,嗔目對未採取行動的夏青顏怒喝道:「你還在等什麼,想讓臭小子一個人送死嗎?」

    夏青顏袖中的手指關節扣得有點發白,蒙面黑紗微微顫動,卻仍是沒有動作。

    黑龍峽上空的空氣彷彿悉數凍結了,倪姥姥的飛劍雖是去勢極快,但進入峽中便遲滯下來,劍身的璀璨耀眼的流光亦闇然失色,就算能夠擊中黑蛟,效果只怕連搔癢癢都不如。

    狄小石三人心下凜然,上古妖獸的強橫與恐怖實在出乎意料,他們的力量根本不夠瞧,這麼下去,大家唯有撤手逃離,任憑黑蛟脫困肆虐了。

    定風塔降速更緩,狄小石胸腑氣機翻騰,心中暗暗叫苦,早知道就用攻擊型的法寶來對付黑蛟了,眼下卻只有被迫以苦修的精元正面硬撐,連一隻手都無力騰出來,哪有機會從如意戒裡取出另外的法寶來施放?

    「昂揚。」黑蛟再次吼出一聲長長的震天怒吼,碩大無朋的軀體又從江中騰起一部分,扭動卷擺的幅度更大更急,被掃到的礁石紛裂,炮彈一樣射開去,砸得兩岸的山峰轟隆隆作響,彷彿在不堪忍受地痛苦呻吟。

    「奶奶的,老子拼了。」

    狄小石狂吼,混元力提到極致,更提取了小部分的護丹元精灌注其中,終於將定風塔小小地往下方推進了那麼一小段距離,將給他帶來巨大壓力的溟冰玄氣逼退少許。付出的代價,則是他的七竅均流出了一絲絲殷紅的鮮血,淌在臉上顯得極是猙獰,望去有若一尊殺氣騰騰的魔神。

    沐天傑的眼神痛恨中帶上了些許佩服,停止了幸災樂禍的狂笑,神色複雜地在一旁靜觀。他知道,狄小石的確是想拿命來拼了,修行者向來獨善其身,甘願為他人做出犧牲的,絕對是異數。

    沒有絲毫的遲疑,也無視胸腔似乎要爆炸開來的膨脹灼痛感,狄小石掏出兩塊複合型戰符用力砸落,緊接著又擎出一件閃爍著紅色焰火的法寶御上天空。

    看著七孔流血的狄小石,夏青顏嬌軀一顫,緊扣的纖指終於彈了出去,一抹淡得看不見的灰氣飛速射入黑龍峽中。

    與此同時,黑蛟咆哮著騰空而起,幾達百米的巨大軀體完全展開,即使是處於眼際下方,幾欲令人窒息的可怖壓力亦潮汐一般撲面而來。

    「轟轟。」

    兩塊複合型戰符在黑蛟頭頂轟然炸響,劇烈的氣流風暴瞬間席捲了整個峽谷,海嘯般的音暴在峽谷裡高速來回激盪翻騰,從峽口狂飆而出,像刮起了一陣永遠不會停息的颶風。

    複合型戰符的威力確實驚人,即便肉體強橫到極點的黑蛟亦痛苦地嚎叫起來,兩塊複合型戰符給它造成了相當大的創傷,它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上已經炸破了好幾個大洞,血水像瀑布一樣飛灑著。

    那抹淡灰氣體穿過怒潮般捲湧的氣流,悄無聲息地附在黑蛟體表,迅速從一處傷口沒入了體內,這處傷口湧出的鮮血馬上變成了黑褐色,散發出陰溝裡淤漿一樣讓人作嘔的腥臭氣味。

    黑蛟的體積過於龐大,根本沒有察覺身體的變化,在痛楚的干擾下,黑蛟更沒有發現自己的動作遲緩了許多,只顧著瘋狂地往上衝撞,它遠遠不算智慧發達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只要飛離這片河峽,要把這幾隻膽敢冒犯自己威嚴的小爬蟲撕成比塵埃更為細小的碎片。

    上古妖獸負傷後只會變得愈加瘋狂,倪姥姥察覺出黑蛟的異常,她不認為這是狄小石的攻擊所造成,警覺地望向夏青顏,眼裡閃過一絲驚疑。

    萬毒宗鼎盛時得罪過的修行宗派實在太多,滅門大戰時死傷者無數,遺害無窮,太沌神洲的修行者至今仍視萬毒宗為苦大仇深,禍害僅亞於魔道的異類。不說人人與之誓不兩立,但曾經深受其害的門派絕對是不會輕易放過萬毒宗的傳人,夏青顏不願出手施放劇毒正是出於怕暴露自己出身的原因。

    在黑蛟失去理智判斷後,狄小石又扔下一塊複合型戰符,當頭將它炸得墜入江中,就這麼阻得一阻,上空散發著紅焰的法寶緩緩旋轉起來,攻擊陣法開始發動。

    雖然法寶轉動的速度相當之慢,卻有著莫大的吸力,周邊的空氣肉眼可見地飛轉,很快形成一個氣流漩渦,法寶的紅焰迅速旺盛,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團熊熊燃燒的巨大火球。

    已然幫不上忙的倪姥姥早將飛劍收起,眼神又不可置信地移向了狄小石,心中震撼難以形容,她想像不出,狄小石究竟還能夠拿出多少強大的法寶來刺激自己。

    無數細小的火苗從燃燒著的法寶火團中源源不斷逸出,密密麻麻地飛降下來,將黑龍峽整個上空都遮蔽住了,儘管沒有驚天動地的浩大聲勢,卻也叫人無由地心生寒意,下意識只想遠遠離開這鋪天蓋地看似無害的火焰。

    沐天傑亦張大了嘴,震驚之色難以言表,心中更泛起了深深的無力與沮喪感,弒師仇人有一身層出不窮的強大法寶,自己將該怎樣替師父報仇雪恨?

    黑蛟又咆哮著衝出江面,迎頭撞上這片火網,如雷的咆哮聲立即變作痛苦到極點的嚎叫,一頭栽進江底,如瀕死般瘋狂掙動扭擺起來,一塊塊大石被攪得彈丸般飛出江面。

    沾在黑蛟身上的火苗僅有十數朵,入水後竟還頑強地燃燒了好一會方才熄滅,將黑蛟的軀體焚烤出十來個拳頭大小的洞眼,深可見骨。即使當年被寂滅地絕陣的主人封印的時候,黑蛟也沒吃過這麼大的苦頭,痛入骨髓的苦楚讓它徹底陷入瘋狂狀態,衝出水面,將體內全部的溟冰玄氣連同內丹一口噴吐出來,凜冽如刀的狂風頓時呼嘯大作,硬生生將漫天飛降的火雨阻滯在半空之中。

    像被無形的巨棒橫空狠狠抽擊在胸前,狄小石身子一震後猛地往上拋飛,又即狂噴出幾口鮮血,原已耗得七七八八的混元力最終告磐,斷了與法寶之間的神念聯繫。

    在他摔落之前,夏青顏飛掠而至,再次將他救起。狄小石還咧嘴笑了一笑:「夏妞兒,這次是真不行了,你可得抱緊點。」這才頭一歪,徹徹底底暈了過去。

    不為人知地,狄小石體內色彩炫麗的護丹元精中,那一絲絲盤旋游弋不定的極細微的異芒,悄然分化出少許,且慢慢地加快了些許速度,隨著因金丹保護本主,因而自行衍生出來的少量混元力,流入運轉經脈與四肢百骸中。

    因為狄小石混元力的枯竭,無影無形如蛆附骨的魔煞之氣,終於得到了一次加快滋長壯大的良機,至此,狄小石再想擺脫驅除自己的心魔,已然是難於登天。

    雖然失去了主人的神念操控,但法寶的陣法還在自動運行,更幸運的是黑蛟已經完全狂化,根本沒有退讓的意識,只瘋狂地主動攻擊法寶。這麼一來,就等於黑蛟在逼迫法寶反擊,能量沒耗盡之前絕不會停止。

    因此,儘管最下方的火苗被黑蛟的溟冰玄氣消滅了不少,不過法寶火團中逸出的火苗更多。一朵朵、一片片、一層層填補下去,籠罩黑龍峽的火海更為密集壯觀,蒸發出來的濃濃汽霧就如激烈翻滾的厚厚雲絮,飛騰而起直衝天穹。

    倪姥姥幾人目瞪口呆地避到了遠處,這種程度的爭鬥,元神未成的修行者,根本沒有插手的餘地。

    冰火之爭進行的時間不是很長。黑蛟很快就支持不住了,以它數千年修煉出來的恐怖實力,原本可以輕鬆耗光法寶的能量。但可惜的是,經過千餘的禁錮,現在正是它最為虛弱的時期,而且夏青顏施放出來的劇毒,在飛快地腐蝕著它的肉體。

    黑蛟龐大的軀體上,大塊大塊腐爛腥臭的肉團伴著黑褐色的血汁觸目驚心地掉落,堅硬的鱗甲在此刻起不到一丁點的防護作用,它的中部軀幹上,已然慢慢露出了白森森的巨大骨架。

    最終,劇烈的毒素完全破壞了黑蛟的內部結構,一聲充滿無窮憤怒殘暴的咆哮後,黑蛟轟然墮入了江中,濺起山峰般的巨浪。

    沒有溟冰玄氣的抵抗,鋪天蓋地的火苗立刻壓了下去,覆蓋住整個的黑龍峽,在水面上詭異而兇猛地繼續燃燒著,彷彿一片真正的、能焚燬世上一切的地獄火海。

    烈火在江面上焚燒了半個時辰方才熄滅,如果這兒是一個小湖泊,必定已經被煮干了。又過了許久,處於茫然狀態的倪姥姥清醒過來,突然御劍衝入江底,好一刻才飛出來,手中舉著黑蛟的內丹及狄小石落入江中的那件法寶,道:「只有內丹,其它的都燒燬了,可惜了。」

    黑蛟這種高等級的上古妖獸,幾乎全身都有用處,特別是瘤角和鱗甲及筋皮,是煉製戰甲飛劍和各種法寶的上佳材質,因其捕捉剿殺極其困難,因此非常難得。

    口中雖然說著可惜,倪姥姥面上卻無多少惋惜之色,將內丹與法寶遞給夏青顏,盯著她道:「黑蛟是臭小子誅殺的,這內丹當然也該歸他,現在由你保管,他醒後交給他吧。」

    倪姥姥絕對不算友善的眼神讓夏青顏心中一凜,馬上意識到自己的來歷肯定已經被識破,漠然道:「你想怎麼樣?」

    倪姥姥哼道:「你是臭小子的朋友,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會向任何人提起你的事。不過,你也明白你的師門在修行界的情況,如果你真的為他著想,就應該離他遠一點。」

    夏青顏默然片刻,才冷冷道:「你是在威脅我嗎?」

    倪姥姥神色微有些怪異,瞧了她一會,搖頭道:「這只是你家姥姥的建議,該怎麼做,你自己好好考慮清楚。」

    說畢,倪姥姥便撇下她飛到沐天傑身邊,道:「沐天傑,你師父齊真人雖然不幸喪生,但狄小石也並不是有心為之。」當下將狄小石與齊放鶴兩人交手的詳細情形述說了一遍。

    倪姥姥脾性雖是暴躁,不過大楚頗有名氣,而且向來不會虛言欺瞞,沐天傑怒道:「我與狄小石此仇不共戴天,姥姥言下之意,莫非要讓晚輩就此罷休不成?」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種大仇並非輕易可以化解,倪姥姥也明白多說無益,只道:「替師復仇當然是你的本分,但這次純屬意氣相爭發生的意外,齊真人已經仙逝就不說了,其實這件事你也要負上一部分的責任,不能全推到狄小石頭上去。」

    其實這場意外中,最應該負責的是心胸太過狹窄的齊放鶴才對,可以說他完全是咎由自取,但他已然為此賠上了一條性命,倪姥姥自然不好再去數落一個死人的不是。沐天傑亦心知肚明,沉默了好半響,才咬牙道:「倪姥姥的心意,晚輩謝過,晚輩回去尋到師伯,自會向他老人家如實稟明,此事究竟如何處置,就請他老人家作主。」

    開始倪姥姥忍讓齊放鶴三分,卻非忌憚他本人,顧忌的正是齊放鶴的師兄。其師兄叫葉六律,早已元神有成不問世事,若是他一意上門尋仇,以慕容世家與狄小石的關係,勢必會牽扯進去。

    聽沐天傑如此說,倪姥姥稍感心安,葉六律修為精深不是不明是非之人,心懷比齊放鶴開闊許多,只要沐天傑沒有被仇恨沖昏頭腦,不在葉六律跟前顛倒黑白掀風鼓浪,這件事未嘗不會沒有轉圜的餘地。

    狄小石此時還未醒轉,仍然由夏青顏抱著,幾人飛回慕容世家大船。儘管沐天傑有傷在身,軍艦又被毀,極需運功修養,卻也不願跟殺師仇人同乘一船,聚攏被救起的手下,匆匆拜別倪姥姥與慕容兄妹,便即下船而去。

    狄小石這一暈,竟是一直不見醒來,夏青顏多次細細檢查,也未能發覺異樣,不過好在也沒有發現什麼危險症狀,只能推測他進入了深層次的入定當中。

    大家放下擔心,為免外界干擾發生難以預料的危險,慕容荻將自己的船艙騰出來闢為靜室安置狄小石,一邊繼續行船入京,一邊等待他自行清醒。

第七章 鬼市

    上京城,東勝門外菜市場。

    賈力士穿行在滿地污水垃圾的路上,各種難聞的腐爛氣味直衝入鼻子,四周全是扯大了嗓門的叫買叫賣聲,污穢而嘈雜,與處處雕樑畫棟幽靜雅致無倫的皇宮相較,可謂天上地下之別。但賈力士自小就在這種鮑魚之肆長大,反而覺得說不出的親切,摸摸懷裡的一樣物什,心情更好了幾分。

    「嘿,這不是賈二老弟麼,好久沒見,越發精神了,又回家來看老娘了?」一個賣酒糟的小販大聲招呼。

    「是啊,是啊,張大哥紅光滿面,今兒個的生意一定不錯吧。」賈力士也堆著笑招呼。

    「喲,力士兄弟回來了,瞧這身光鮮行頭,是不是在宮裡升了品?以後當大總管出息了,可別忘了咱們這些窮街坊們。」又一個賣醃菜的婆娘沖賈力士嚷嚷,邊上還有幾個人嘻嘻哈哈跟著打趣。

    「王嫂你這不是寒磣我麼?我賈力士到時要真有點出息,也得多虧大傢伙兒這些年的幫襯,更是沾了大傢伙兒的福氣,哪敢忘了本?」賈力士一一笑著回應那些人,又道:「王嫂,我娘她這一向身子骨還硬朗吧?我哥這幾天有沒有來看過?」

    王嫂臉立刻就沉了下去:「賈大啊,前些日子當上了三掌櫃的,快成貴人了,哪還有閒工夫到這種醃髒地方來?別說你那個白眼狼大哥了,力士兄弟,你在宮裡當差,出來一趟不容易,趕緊回去瞅瞅你娘吧,這天氣要冷了,你娘的老毛病可能又會發作了,有錢就多抓點藥放家裡,別到時顧不著。」

    「誒,那我就先走了。」

    賈力士來時的滿心高興勁兒立馬淡了許多,連忙往家趕。

    轉到菜市場邊上一條狹窄僻靜的小巷子裡,推開一扇破舊得看不清本來顏色的木板門,賈力士踏進自家小院就高聲叫道:「我回來了。」

    剛叫了一聲,左首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出來的卻是一個高高大大的年輕人,外型非常俊朗,一雙眼眸亮得出奇,唇角似乎時時似笑非笑地稍稍挑起,全身洋溢出一種懶散不羈的獨特魅力。但眸底深處,卻依稀地隱藏著難以描述的陰沉及冷酷,就彷彿沉沉夜色裡一把泛著森森幽光的利刃。

    年輕人抱臂掃了賈力士一眼,慢吞吞地問:「你找誰?」

    被他銳利的眼神一掃,賈力士頓覺矮了一大截,囁嚅道:「我找……」突然醒轉過來,警惕地喝道:「這是我家,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在這裡?」

    賈力士是閹人,聲音相當尖細,年輕人又奇怪地掃視他一眼,但也不是很在意,道:「哦,你是賈大娘的兒子,那就請自便吧,我就不招待了。」說完轉身自行進房。

    賈力士呆了一呆,追過去叫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

    右邊的房裡這時走出一個兩鬢斑白的瘦弱老婦人,雙目渾濁無神,視力似是難以及遠,瞇著眼望向賈力士,叫道:「是誰來了?」

    賈力士忙跑上去,攙住老婦人道:「娘,是我回來了。」

    賈大娘枯乾的臉上頓時浮現出笑紋,驚喜地捉住他的手,湊近細細端詳道:「力士啊,你今天怎麼回來了?讓娘看看,你這陣子瘦了沒有。」

    賈力士問道:「娘,家裡怎麼多了一個人,他是什麼人?」

    賈大娘歎了口氣道:「那是前兩天來咱們家租住的房客……唉,我現在眼睛看不清東西,做不了活計,就只好租間房子出去補貼家用了。你回來得少,今晚就在娘屋裡將就一晚吧。你放心,客人是位軍爺,不是什麼來歷不明的人。」

    賈力士這才寬了心,皺眉說道:「娘,大哥呢,他沒來看你?」

    賈大娘忙道:「有,有,上個月他來過,還給我帶了十來斤米,一斤素油。」

    賈力士一聽就發作了:「他不是當上了二掌櫃嗎?就給了你這點東西,當生他養他的親娘作叫化子打發不成?我找他算賬去,不給個說法就跟他沒個完。」咬牙恨恨地就要往外走。

    賈大娘趕忙拖住他:「力士,他是你哥,兄弟要鬧出亂子來也是白叫別人看笑話,娘日子過得也挺好,你忍忍氣啊。」

    賈力士掙不脫,停下來喘了幾口粗氣,忽然放聲大哭起來:「娘,我不值啊,我斷了自己的根進宮掙點月例錢養家,只指望大哥能代我盡孝好好侍奉你老人家,不成想他娶了媳婦就不要娘,你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娘,我不值,不值啊!」

    賈大娘也哽咽起來:「兒啊,是娘拖累了你,娘對不住你,當初我怎麼就沒早點死,你就不用作踐自己了……」

    兩母子抱頭痛哭了一陣,賈力士抹去淚水,掏了幾小錠碎銀子出來道:「娘,這錢你收著,明天我再去藥鋪撿幾劑藥,天氣冷了,千萬要坐家裡別出去吹風。」

    賈大娘早年日夜不歇氣地替人縫補衣裳,才含辛茹苦拉扯大兩個孩子,眼睛因此落下毛病,見風就會流淚,特別是吹不得冷風,遇寒氣侵入眼中便會有失明之虞。一家人苦熬了那麼些年,眼看賈氏兩兄弟就要長大成人了,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幾年前,賈大娘生了一場重病,賈家登時陷入絕境。不得已,賈力士下狠心淨身進宮,拿了賣身的銀子救急,才又勉強熬了過來。

    賈大娘也收了聲,掂量下手中的碎銀,疑惑道:「力士,你在宮裡當差,要兩三個月才能攢下這麼點銀子,你都給了我,還拿什麼去抓藥?」

    賈力士轉了轉眼珠子道:「我辦事利索,宮裡有位大太監喜歡我,這次出來的時候特意打賞了幾兩銀子。」依大楚的規矩,賈力士這種最底層打雜的內侍還只能算一個閹人,在皇宮裡要有點職權的才有資格稱太監。

    賈大娘哦了一聲,也沒再多問,只道:「力士,你進宮也有好幾年了,那點例子錢全花在我身上,沒餘下一個銅子,這樣下去不行,日後病了老了怎麼辦?那些你就自個兒收著吧,這錢夠我抓藥過活了。」

    賈力士明白這點散碎銀子派不上多少用場,老娘只是在寬慰自己,就道:「娘,你別多操心,我的事自己心裡有數,我得了大太監的賞識,往後的賞賜更多,說不準還有機會提拔上去,讓別人叫我賈公公,嘿嘿……別盡說這個,娘,進屋去,我給你做飯。」

    左首房子裡,那個年輕人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難怪覺得這小子有點怪,原來是皇宮裡的內侍,這可巧了,大哥的事這麼久了還沒找到眉目,看能不能從這個閹人身上著手……」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57:24


    這年輕人,卻是狄小石上次入京時所認下的兄弟歸拾兒。

    狄小石回鄉後,歸拾兒順利加入大楚的禁軍,他已有引氣中期的修為,實力在世俗界也算得上一名高手了。入伍操練時歸拾兒稍稍露了下身手展示自己過人的勇猛,便被任命為小隊長,手底下管著幾十號新兵蛋子,當上了大楚軍中一位低級小軍官。

    歸拾兒心性堅忍,適可而止也不太出風頭,規規矩矩訓練了幾個月,只盼著能夠早些被調出巡守皇宮,以便尋找機會打探消息甚或偷入宮中。但歸拾兒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他們這批新兵雖是以禁軍名義招募,卻屬於預備役,再怎麼也輪不到他們去擔當守護皇宮的重任。訓練結束後被派到了上京城外的皇陵,終日在荒郊僻野守護皇家那些老鬼新鬼們。

    歸拾兒氣得簡直要吐血,幾乎想就此當逃兵一走了之,但衡量了一下形勢之後仍然留了下來。半途而廢不是他的風格,最起碼的,既使要走也得跟大哥見過面後再定奪去向。

    三更過後,萬籟俱寂,稀疏的星辰掛在天幕上,散發著黯淡的光芒,有氣無力地照耀著沉睡中的上京城。

    「吱呀」。

    一扇木門啟開發出輕微的響聲,賈力士從房中出來,朝歸拾兒的住房望了望,見沒有動靜,這才放輕腳步走出自家院落。

    「沒了卵蛋的閹人,大半夜穿戴得整整齊齊地出門,總該不會是去會相好的罷?」

    歸拾兒早被賈力士下地穿衣弄出的動靜驚醒,貼在窗上見到他略顯鬼鬼祟祟地出了門,不由來了點興趣,飛快著好衣跟了出去。

    以歸拾兒現在的身手,跟蹤賈力士這樣的傢伙不被發現自是輕而易舉之事,一路隨著他轉出好幾條街,來到已經接近東城城牆的一條窄小巷子裡。

    雖是深夜,這條窄巷卻是人來人往,大多獨自一人,個個啞吧一般默不作聲,影影綽綽形同鬼魅,極為詭異。還有不少人打著燈籠蹲在巷子兩邊,面前或多或少擺放著一些東西,不時有人上前察看翻撿,遇上中意的便與貨主壓低聲音談價,然後要不起身離去,要不掏腰包拿銀子。

    賈力士這閹人窮得連老娘都快養不活了,到鬼市來做什麼?歸拾兒尋思。

    這鬼市,是上京城買賣來歷不明的貨物的最佳去處,交易時間只限於下半夜,天亮之前就會結束。交易的物品基本上是打家劫舍、殺人越貨、偷扒拐騙等等見不得光的贓物,交易的對象之複雜更是洋洋大觀幾乎什麼人都有。來這兒的人大都不願暴露自身的身份,行為極其的詭秘,加上只在夜間舉行,便自然有了鬼市之稱。

    由於其特殊性,這鬼市絕對不欠缺稀奇古怪物美價廉的珍品古玩,運氣好的甚至能遇上修行者使用的法器,的的確確是一個買東西的好地方。據說光顧者不乏達官貴人,更有傳聞說,前幾年龍鬚國的太子殿下來大楚朝賀宣威帝壽辰時,也曾喬裝打扮偷偷摸摸來惠顧過。

    作為上京城的本土資深混混,歸拾兒對鬼市自然知之甚詳,一邊輕車熟路地綴住賈力士,一邊琢磨:「這廝想必買不起什麼玩物,定是來賣貨的無疑。嗯,莫非他沒錢替老娘治病,所以冒險在皇宮裡偷了東西來這出手……」

    忖度之下大覺有理,歸拾兒登時精神一振,心道瞌睡就有人送上了枕頭,自己正愁沒法打探宮中的消息,抓住這廝的痛腳,可不就有了一個現成的耳目了麼?

    既然是市場,就必定有人經營維護,賈力士也似乎頗懂這兒的套路,在陰暗處找到一名漢子,付出十枚銅錢拿了一個燈籠,到巷子盡端相對而言屬於鬼市最偏僻的地段蹲了下來,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塊石塊般的扁平物體擺在面前。

    歸拾兒探頭瞧去,只見是一塊不方不圓的硯台,正要上前去來個人贓俱獲,卻有一人蹲到了賈力士跟前,拿起硯台掂量了兩下,又對著燈籠瞅了瞅底部,道:「不錯呀,是上品的眉紋硯,多少銀子?」

    賈力士不說話,伸出一根手指頭。

    「要十兩?」那人看來是個識貨的主,搖搖頭道:「這上品眉紋硯外面雖然要賣三十來兩,可是在這兒卻不值這個價。五兩,賣不賣?」

    賈力士搖手示意他走人。

    鬼市裡的買賣一般都相當乾脆,成就成,不成便罷,這人卻是個經常在這裡廝混的老油子,見賈力士神情頗為緊張,顯然屬於生嫩之列,想多沾點便宜,便又道:「小兄弟,看你這貨下面的印記,是大楚宮裡的專用品,這犯禁的東西可有點兒燙手啊。這樣吧,我給你六兩,大家痛痛快快成交,你好我也好,還能交個朋友,下次更好互相照顧,怎麼樣?」

    見這人識得硯台的出處,賈力士臉色不由得一變,心中驚恐不已,正慌亂間,忽然聽見有人搭腔:「喂,這位老兄,人家不賣了,你還纏著他幹什麼?走吧。」

    這人轉頭看見歸拾兒,以為他是想跟自己搶著佔這個便宜,惱火道:「你懂不懂這兒的規矩?現在是我跟他在談生意,你橫插一手算什麼?」

    歸拾兒笑道:「我還以為老兄不懂規矩,原來是個明白人啊,那你說說,你點明這貨的來歷又算什麼,要不要再找人來仔細說道說道?」

    這人面色大變,再不吭聲,立即起身溜開。鬼市裡的所有交易都是心照不宣自願進行,最大的禁忌就是嚴禁打聽賣家身份和交易物品的來路。這人剛才的行為等於威脅賈力士強買貨物,要是傳到主持鬼市的人那兒,這傢伙不死也得脫層皮。

    見到是家中的住客歸拾兒解圍,賈力士恐慌更甚,只差沒把腦袋勾進褲襠裡了,只盼望昏暗的光線中歸拾兒沒能認出自己來。否則因為偷盜宮中用品捉去,多半會給亂棒活活打死。

    歸拾兒慢悠悠地蹲到他旁邊,笑呵呵道:「賈老弟,昨兒咱們才見過面,你就忘了我了?」

    賈力士希望破滅,整個人像掉進了冰水裡,渾身冰涼,顫聲求饒道:「軍爺,大爺,小、小人實在是沒法子,看在小人老娘有病又沒人贍養的份上,求求大爺你饒過小人這一次,小人這就把東西還回去,下次再不敢了。」

    「你要還什麼?」歸拾兒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怕,不就是賣個小玩意嗎?你怕什麼?趕緊把它賣了,咱們好搭個伴回家睡大覺。」

    聽歸拾兒暫時沒有為難自己的意思,賈力士稍微安定了些許,但又不知道他會怎麼處置自己,心裡七上八上魂不附捨,連有個買主來搭話也不知應對,還是歸拾兒替他出的價,這回倒是以十兩銀子順利成了交。

    賈力士渾渾噩噩接了銀子正要走,邊上一個大漢走上來吹滅了燈籠,又衝他伸出一隻手,賈力士正茫然中,歸拾兒提醒道:「拿一兩銀子給他。」

    賈力士這才恍然,按照鬼市的規矩,每筆交易賣主都得交給主持者十分之一的抽頭,慌忙數了銀子出去。

    走到家門外時,行屍走肉般的賈力士三魂六魄總算差不多歸了位,「撲通」朝歸拾兒跪倒,抱住他的大腿涕淚俱下可憐巴巴地哀求:「大爺,你發發慈悲,留小人一條狗命吧,小人願為大爺做牛做馬。」他膽子雖小,腦瓜子卻極伶俐,明白身為禁軍的歸拾兒不將自己抓到官府去領功,當然是有其目的。

    歸拾兒瞅著他,嘴角往上翹了翹,露出一個有如惡魔的微笑:「哦,如果我饒了你,你想怎麼為我做牛做馬?說來聽聽……喂,小心點,要是把大爺的新褲子弄髒了,大爺現在就把你送到上京府去。」

    賈力士嚇得忙不迭鬆手,撈起襟擺胡亂擼去滿臉的鼻涕眼淚,然後像捧著祖宗靈牌一樣,恭恭敬敬將餘下的那九兩銀子雙手奉上:「只要大爺饒過了小人,小人從此之後心甘情願為奴為僕,任憑大爺吩咐一聲,小人上刀山,下火海,滾釘板,絕無二話。這是小人的孝敬,請大爺別嫌微薄賞臉收下,今後有機會,小人必定獻上更多孝敬你老人家。」

    「你以為大爺我會貪圖你這點碎銀子麼?」歸拾兒如今有了能耐,加上誅殺鍾義後在義記典當行所獲的不義之財不少,哪會像以前在街頭廝混時一樣,把一點小財看得甚為著緊。嘿嘿一笑:「你這廝倒挺機靈上路,銀子大爺不缺,收起來吧。要是你真心願意為我辦事,我不但不要你的銀子,你老娘的病也由我來出錢治,以後別在宮裡偷東西了。」

    賈力士不喜反驚,歸拾兒捏著自己的把柄,非但不勒索求財反而主動救濟相幫,那麼讓自己做的事情絕對危險得緊,指不定就是砍頭抄家的大罪,一時不由得欲哭無淚。

    歸拾兒瞧出他的心思,又笑道:「別擔心,我讓你辦的只是一件小事,簡單得很,你只管放寬心好了。」

    賈力士如何能放寬心?尋思左右腦門上貼了個死字,唯有狠狠心伸出脖子讓人砍,哭喪著臉道:「大爺,你要小人幹什麼,就痛快交待一句吧。」

第八章 刁蠻郡主

    歸拾兒收服賈力士,要他在大楚皇宮裡打探胭脂玉璃的訊息,也不食言,為賈母請來大夫治病,更拿出不少銀子給賈力士,讓他在宮中交結討好各等人士,以方便行事。

    期間歸拾兒抽空到飄香院看望鳳姑等幾個相熟的老鴇,又聚集以前那些經常廝混的狐朋狗友,招待他們吃喝了幾頓酒肉。雖然這些傢伙對如今的歸拾兒無甚大用,但畢竟是在上京城土生土長浸了多年的老油子,各種小道消息相當靈通,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派上用場,花點小錢籠絡一下總歸沒有害處。

    一切處理妥當後,歸拾兒這才自回駐紮在城外皇陵的軍營等待消息。

    軍營中自然沒有什麼消遣,每日裡不外是點卯操練,圍著一大堆修葺得富麗堂皇的墳堆轉上幾圈,無事時也只能弄些舞槍弄棒遛遛馬射射箭之類的活動,乏味可陳。歸拾兒嘗盡滄桑吃盡苦頭,深知等若改變命運的修行機會之難得可貴,得空便潛心苦修,倒也沒有苦悶難耐的感覺。

    說來歸拾兒可算是修行界中罕見的奇才。當初狄小石為他伐毛洗髓至引氣中期,他自行修煉只有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境界竟然就達到了引氣後期,近些天還隱隱有突破至煉氣初期的跡象了,進境之離譜足以令全天下的修行者為之抓狂。

    其實,這種現象的出現極端反常,完全是因為狄小石替他築基時注入了含有自身魔煞之氣的精元的緣故。

    本源不正,歸拾兒等同就是一個隱性的修魔者,注定了會修入魔道。修魔的前期速度原本就遠比修道和修佛要快得多,加上歸拾兒的修行天賦遠超常人,兼心性偏激冷酷,修起魔來天生的事半功倍,進境快得像坐火箭一樣也就並不足為奇了。

    同理,得到狄小石精元築基的另外兩人,慕容荻和高二牛,亦同樣是隱性的修魔者,隨著修為的進展,或遲或早,均會步入魔道之中。而這一切,根本還沒有人意識到。

    回營後轉眼過了十餘日,這一天歸拾兒正當值巡視時,忽見有一彪怒馬鮮衣的騎乘馳至皇陵,忙率隊上前攔下。

    來者中,打頭的青年眼神精亮,雙眉劍一般直插鬢角,顧盼間虎視鷹揚,自然而然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自信風采。他勒韁止馬,掃視了面前這一隊禁軍一遍,望住低級校官裝束的歸拾兒:「李修元將軍可在駐處?我要見他。」

    李修元是守陵五千禁衛軍的將領,手下人數雖是不多,等級亦只是從四品武官,不過能夠獨立統領一支禁軍的當然屬於實權人士,這青年氣派十足地直呼其名,不用說都來頭極大。放在以前,歸拾兒自是得小心應付,但步入修行大道之後,眼界境界不知高出了凡幾,也不覺自身如何地低人一等。加之他幼時受人輕視欺凌太甚,骨子裡對從小錦衣玉食一呼百諾的世家子弟有著天敵般的仇視,忍下心中的厭煩感,抱了抱拳不失禮貌地問道:「請問公子是何人,找李將軍有什麼緊急要務麼?」

    青年眉頭一挑,還未發話,身邊一個少年已然不耐地喝叱:「你這傢伙好生可惡,照我大哥的吩咐回話就是了,囉嗦什麼,要是礙了我們的事就將你拿下治罪。」

    這少年的聲音又尖又細,歸拾兒不由一愕,心道莫不成又碰上了一個死閹人不成?抬頭仔細瞧去,卻發現這少年柳葉眉丹鳳眼,櫻桃小口,面如敷粉,胸部挺突曲線宛然,竟是一個穿著勁裝的美麗少女。

    再細細一看,這少女一張瓜子臉精緻無倫,無有半分可供挑剔的瑕疵,點絳般的紅唇更是誘人至極,美貌可以說是歸拾兒生平罕見,只是眉宇間卻充滿了凶蠻刁橫之氣,很大一部分破壞了整體美感。

    見歸拾兒雙目炯炯地打量自己,這少女怒意立生,厲叱道:「大膽放肆的奴才,再看就把你的狗眼剜出來。」

    天子腳下,名閥權貴數不勝數,歸拾兒原本只想問清他們的身份就放行,不願因為這點小事得罪人招來不便,但這少女把他不當人般呼喝斥罵,登時被激起了壓抑在心底多年的不平怨氣,(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WWW.16K.CN(16K.CN.文.學網)當下淡淡地道:「這位小姐,在下並不曾賣身入賤籍,當不得奴才這個稱呼。還有,先不說小姐以何種身份來治罪於在下,在下奉命上諭鎮守皇陵,自問沒有犯下任何罪行,只想知道小姐要將大楚哪一條罪狀加到在下身上?」

    他手下有好幾十號新兵蛋子,亦盡皆屬於社會底層貧苦出身,本與歸拾兒交好,平素對飛揚跋扈頤指氣使的公子哥兒小姐名媛們更是欠奉好感,此刻見歸拾兒與那刁蠻少女針鋒相對,心下大感解氣之餘,又暗暗為他擔心。

    那少女氣得面色發白,抬腕唰地抽出手中馬鞭:「該死的狗奴才,竟敢這般頂撞本郡主。」馬鞭擊出時風聲呼嘯,勢道十分凶狠,直朝歸拾兒面目抽來,一旦擊實,便眼球也會給抽將出來。

    歸拾兒大怒,桀驁憎惡之意更濃,心中霎時轉過了無數念頭,不過他心性極為深沉,神色中並未流露半分,也不躲避閃讓,等蛇狺般的鞭梢抽到面前時,才驀地一抬手,駢指牢牢挾住。

    那青年見狀不禁輕噫一聲,眼中精光閃過,暗忖這新招募的禁軍中竟有這等好手,倒是讓人有些意外。略略擺手,身後一個正欲上前的隨從便即退下。

    少女也微是一呆,隨即用力抖鞭回扯,但鞭梢有如生在了歸拾兒指間,哪能繃得動分毫?少女又連扯數下,只是徒勞無功,少女更怒,一邊回奪,一邊厲聲喝叫:「放手。」

    歸拾兒這次倒挺聽話,聞聲便即松指,正大力扯奪馬鞭少女不防,力道使空,身體頓時望後傾跌,那青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這才免去墮馬之虞。

    駭了一大跳的少女怒發欲狂,扔掉馬鞭抽出腰間佩劍,躍下馬來舉劍就要直刺歸拾兒。那青年急掠下馬,奪下少女手中長劍,責備道:「靈紀,夠了,不要再胡鬧了。」

    少女又驚又氣,叫道:「大哥,你明明看見是這狗奴才欺負我,還幫著他罵我?」

    那青年臉一沉,斥道:「給我住嘴,靈紀,這是保我大楚江山疆土的堂堂將士,你怎能如此不知好歹惡言相侮?還不快向這位將士賠禮道歉?」

    少女一呆,怒道:「你還要我向區區一個小校賠禮道歉?我死也不幹。」氣沖沖地扭過頭去。

    那青年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轉身向歸拾兒拱手施禮,極是誠懇地道:「這位將士,舍妹年幼無知,我代她向將士賠罪了,還請你能夠寬恕她的不是。」

    見這青年對自已的態度大大改變,歸拾兒哪會不知對方心存籠絡之意,他展露身手也正是有意借這個機會來交結這青年,回禮道:「不敢,在下也有得罪之處,也請公子原諒。」

    青年見歸拾兒相當合作,心中歡喜,又笑道:「一場小誤會而已,大家都不用放在心上。我姓沐,單名昊,請教將士高姓大名?」

    雖是早知這青年身份不凡,卻沒想到來頭這般大,歸拾兒啊了一聲,再次施禮道:「卑職歸拾兒,見過世子殿下。」原來,這青年竟是大楚當今大皇子縉王沐沅之子,那少女稱其為大哥,當然便是縉王府中的靈紀郡主了。

    巡衛的一隊禁軍聞言都嚇得不輕,得罪郡主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更為歸拾兒擔上了心。

    聽歸拾兒轉變了語氣,那少女靈紀郡主冷笑道:「前倨後恭見風使舵的無品小人,告訴你,這會兒求饒已經太遲了。」

    歸拾兒對她的態度卻是大不一樣,只略略拱拱手道:「在下也見過郡主殿下。」動作蜻蜓點水般瞧不出哪兒有半點恭謹,顯是敷衍了事,馬上又對沐昊恭敬道:「世子殿下請稍待,李將軍正在駐處,卑職立即叫人去請來見殿下。」

    他這種涇渭分明的作派分明就是把靈紀郡主當作了可有可無的擺設,金枝玉葉無比高貴的靈紀郡主何曾被人給過這樣的臉色,氣得幾乎咬碎了貝齒,怒道:「姓歸的傢伙,你這算什麼意思?不把本郡主放在眼裡嗎?」

    歸拾兒淡然道:「在下對郡主殿下並無失禮之處,郡主殿下何來此言?」

    靈紀郡主怒極,尖聲叫道:「你還敢狡辯自己沒有失禮?豈有此理,你對我大哥那般態度,對我卻這般態度,這難道還不算不敬?」

    歸拾兒不卑不亢道:「郡主殿下的指責在下不敢當,在下對兩位殿下的禮敬均是一視同仁,絕無怠慢之心。只不過,世子殿下有軍職在身,是在下的上司,所以在下須以軍中禮儀回話,如果郡主殿下因此覺得不愉快,在下對此也無能為力。」

    他說來說去,話裡的意思還是沒把靈紀郡主放在眼裡,這番說辭偏偏又滴水不漏,靈紀郡主也無從駁斥,只氣得酥胸激烈起伏,一時說不出話來。

    自家刁蠻妹妹雷霆大作,沐昊插不進話也無計可施,這時忙趁機圓場:「歸兄,我今天來此並無公務,無須論排軍職,大家以朋友身份相處就行,用不著講究這麼多規矩。」

    歸拾兒大感意外,沐昊是何等的尊貴,即便再怎麼隨和禮賢下士,也用不著對他這個小小的隊長如此客氣,心中驚疑不定,道:「世子殿下這般稱呼,卑職怎麼敢當?萬萬不可。」

    沐昊笑道:「無妨,無妨。歸兄人中龍鳳,將來絕非池中之物,我能與你交友也是一樁幸事。」又歎口氣道:「唉,我這個妹妹就是這個脾氣,歸兄多擔待點,切勿放在心上。」

    歸拾兒忙道:「卑職豈敢?」

    順過氣的靈紀郡主又冷笑道:「你不敢麼?本郡主看你敢得很,現在你心裡一定在大罵本郡主,是也不是?」

    歸拾兒默不作聲,竟貌似默認了。

    靈紀郡主怒極,正待再度發飆,沐昊見機不對,趕緊拖起她前行,走出好幾步才匆忙回頭道:「我去找李修元將軍,有暇再來找歸兄述話。」

    等沐昊一行人去遠,眾禁軍都激動地圍上歸拾兒,七嘴八舌表達各自的萬分敬佩,亦有人勸他找個機會通過世子沐昊向靈紀郡主去認錯道歉,以免影響今後的前程不說,更會留下後患。

    歸拾兒不置可否,揮手讓大家繼續巡行,瞇眼眺望沐昊與靈紀郡主兄妹遠去了的背影,眸底深處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奇異光芒,冰冷、邪氣森森,帶著嘲弄,彷彿黑暗深淵中升起的一對魔眸。

    「別說我是堂堂的郡主,那傢伙只是一個不值一提的賤民,我也是你的親妹妹,你竟然向著他說話?回去我一定要告訴父王。」被強行拉走的靈紀郡主還在大發脾氣。

    「夠了,靈紀,我這麼做自有道理,你不要再跟那個歸拾兒過不去了。」沐昊端正臉色嚴肅道:「我還有正事要辦,你再這樣胡鬧,我就讓人把你送回去。」

    見兄長認起了真,靈紀郡主也不敢太放肆,氣呼呼道:「要我不找那個傢伙的麻煩?哼,那你告訴我,那傢伙這樣的小校軍中多如牛毛,以前從沒見過你對誰熱情過,為什麼單單對他這麼客氣?」

    沐昊笑笑,回首道:「江峻,你來告訴她。」

    先前那個欲出手相助靈紀郡主的隨從應了聲是,道:「這個叫歸拾兒的小校身手相當厲害,恐怕我大楚軍中的大部分將領都不會是他的對手,而且……」

    靈紀郡主不屑地打斷他道:「那傢伙只不過碰巧抓住我的鞭子而已,哪有你說的這麼厲害?」

    江峻道:「郡主有所不知,以屬下觀察所得,這個歸拾兒並沒有系統地習過武技,抓住郡主馬鞭時的動作屬於本能反應,所以他不應該有著非常不錯的修行基礎,絕不是普通的世俗武功好手。」

    「就算他有修行基礎,又有什麼好稀奇的?我也有啊。」靈紀郡主不以為然道:「別說天底下修行不成的人多了去,即使是元神有成的修行者,我們身為天命所歸的皇家血統,也用不著看他們的臉色,更別提一個連金丹都沒修煉出來的傢伙了。」

    「天命所歸的皇家血統?」

    沐昊又譏諷地笑了笑,揮揮手,示意江峻帶著一眾隨從離遠些,才壓低少許聲音道:「我們身具皇家血統是沒錯,不過,天命所歸麼,永遠只有一個人才有這種幸運,就是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要是坐不上那把椅子,也不過比其他人多上幾分中看不中用的富貴之氣而已。所以,我們必須……」

    他停了一停,再將聲音壓低了一些,道:「靈紀,你年紀不小了,有些事也應該讓你知道了。前些天,皇上的病又犯了一次,此後一直未曾上朝,根據各種消息來看,恐怕皇上仙去的日子不會太久了。父王和二王叔七王叔之間的情況你也清楚,皇上殯天後,就算留下遺詔讓父王繼承大統,只怕那幾位王叔也會心有不甘……現在已經是非常緊急的關頭了,因此,我們必須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來以防不測之需。靈紀,你明白了嗎?」

    「你是說二王叔和七王叔會武力……」靈紀郡主神色大變,失聲道:「這可是造反,他們應該不會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來吧?」

    沐昊冷冷一笑,道:「皇上在位的時間太長了,父王跟王叔們明爭暗鬥了這麼多年,矛盾早已經不可化解。靈紀你說,要是遺詔上指定的是二王叔或者七王叔,父王會聽而任之嗎?」

    意識到皇位之爭絕不可能和平解決,靈紀郡主神色又是一變,她身在帝王之家,平素雖然刁蠻任性,但終究尚算識大體,深知奪嫡的殘酷無情。大楚歷史上亦曾有過武力奪嫡的幾次先例,皇子當中但凡兵變失敗的派系,大多結局慘淡,勝利者對失敗者的處置方式根本談不上有什麼親情可言。

    沐昊又道:「你沒見到二王叔七王叔他們這段時日的動作麼?尤其是二王叔,就差沒把整個上京城攪得雞犬不寧了,前段時間竟然公然做出那般令人側目的事來。」

    靈紀郡主想了想道:「大哥是說二王叔為他那個妻弟上慕容尚書家提親的事吧?」

    沐昊點點頭,幸災樂禍道:「二王叔也是昏了頭,跟父王與七王叔相較,他的勝算並不大,所以才急功近利使出這麼一著昏招,非但沒能將慕容世家拉上船,反而讓朝中不少觀望的人對他生出戒心,可以說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了。」

    綜合大楚現今各方面情況來判斷,宣威帝一旦駕崩,大皇子和七皇子獲遺命繼承大統的希望要比二皇子高出不少,二皇子自是不甘心自己多年心血化之流水,到頭來只能為他人作嫁衣。是以,在他而言,武力奪嫡已是勢在必行。

    而對於大皇子和七皇子來說,塵埃落定之前,彼此都沒有絕對的把握壓過對方取得最終的勝利果實,因此皆容忍不發靜觀待變,只在暗地裡聚朋黨攬羽翼慮精蓄力。天命所歸歸在自己頭上便罷,若是落於對方之手,說不得,便要趁二皇子起兵發難之際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事,不動則已,動則一擊畢其全功,否則萬事皆休。

    因此,上京城此際的局勢暗流激湧,極之複雜微妙,就有如一桶密封著的滿滿的火藥桶,只待引信捻燃的那一刻到來,便將轟然爆發。

    沐昊叮囑靈紀郡主道:「守陵的這支禁軍雖然大部分是招募的新兵,戰力未經檢驗,但距京城只有三個時辰的行程,關鍵時刻能夠起到奇兵之用,絕對不能讓二王叔和七王叔控制。李修元的脾氣跟他老子兵部侍郎李浩一樣古板,我已經找了他好幾次,這傢伙卻總是油鹽不進,所以我們不能把寶押在他身上了,必須拉攏幾個中層軍官,就算到時只能掌握一小部分力量也是好的。」

    靈紀郡主不解道:「那個歸拾兒僅僅只是個小隊長,手下不過五十個人,拉攏他能起到什麼作用?」

    沐昊胸有成竹地笑笑道:「現在他只是個小隊長沒錯,不過你別忘了,不久後就是秋獵之期,不論士兵軍官,凡在秋獵演武大會有突出表現的均可以得到獎賞,前三名的原地擢升三級。歸拾兒身手原本十分高強,我們再在暗中操作一番,很有希望奪得前三,到那時,他的作用就不能小視了。而且這麼一來,我們就等於對他有知遇提攜之恩,更提供了一條金光閃閃的通天捷徑,不愁他從此後不對我們感恩戴德死心塌地效忠。再說,他既有修行基礎,身後就說不定有一位修行高手……」

    靈紀郡主這才恍然大悟,但仍餘氣未消道:「這樣的機遇倒是便宜了那傢伙,哼,在本郡主面前也敢這般無禮放肆,就暫且讓他得意一段時日,總有一天,本郡主要好好地一雪今日之恨。」

    語畢,靈紀郡主翻身上馬,狠狠地揮鞭打馬馳前,仿似要將心中恨意一股腦兒發洩在馬兒身上。但不知怎地,眼前忽然又浮現出歸拾兒那張冷漠俊朗的面龐,及英武至極的昂藏修長身軀,心中不由想:「那個可惡到極點的傢伙,其實外表倒是挺出色的,算有那麼一點兒值得驕傲神氣的本錢。上京城裡王公大臣的子弟成百上千,還沒幾個人能及得上他……」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58:38


第九章 陞遷

    過了幾天,這日上午,歸拾兒巡行回來,剛至自己營中換下盔甲準備休息,營舍外忽然有人大聲叫道:「老歸,快出來。」

    歸拾兒出去一瞧,卻是自己的領頭上司校尉李沖。大楚軍隊的基本編製為伍、什、隊。一伍五人,兩伍為一什,五什為一隊,五隊為一校,校尉已經算是軍中的下層將官了。

    這個李衝出身官宦家庭,為人十分豪爽,在他直屬領導下的五個隊長當中,跟歸拾兒的關係相當之好,言必稱兄道弟。李沖也十分佩服歸拾兒的武功及御下的能力,常常說自己不過是沾了家裡的光,這個校尉其實應該由歸拾兒來擔任才對,曾好幾次遞交報告上去,要求提升歸拾兒為自己的副手,只是上面一直不曾回復。

    「老歸,喜事,喜事來了啊。」李沖滿臉喜色地嚷嚷著,見到歸拾兒出來,一把就扯起他的胳膊:「快走快走,軍部來人叫你去,肯定是你的任命文書下來了。」

    果不其然,軍部正是下達了委任歸拾兒為副校尉的任命書,表達著他有一隻腳踏入了大楚的將官行列。接待他們的將官何遠圖是全營的三個副指揮使之一,屬於文職武官,照例勉勵了歸拾兒一番之後,笑瞇瞇地道:「歸校尉,軍中將士陞遷後,按慣例若無戰事都有幾天特別許可的假期,駐地甚是荒涼,也沒什麼可供慶賀的好去處。正好我今日要回京去兵部辦差,歸校尉可以順便與我一道入京,好好地消遣放鬆一下。」

    看見何遠圖眼中神色似乎別有他意,歸拾兒心中一動,抱拳道:「多謝何將軍好意,卑職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李沖高興地嚷道:「何將軍,老歸的歡慶酒我是一定得去喝的,你可別扔下我不管。」他父親亦是大楚的官員,單論品佚還高出何遠圖兩三個等級,加之他脾性粗豪,說話就沒幾分上下級之間的顧忌。

    何遠圖笑得更為親切,道:「李校尉與歸校尉交情莫逆,此次又是歸校尉的薦舉人,自當要同去痛飲一番才對。要不是怕妨礙到你們的興致,連我都想去叨擾幾杯啊,哈哈。」

    歸拾兒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立即道:「卑職能今日得蒙上恩,也離不開何將軍平時的教導提攜,請允許卑職作東備下幾杯薄酒,稍表卑職對何將軍照顧的感謝之情。」

    他以前僅是一個隊長,何遠圖身為全軍的副指揮使,對他這樣的小士官那是難得去正眼瞧上一瞧的,何曾談得上什麼照顧提攜?何遠圖卻也笑呵呵地泰然受了,道:「好,好,既然歸校尉有心,我也就卻之不恭了。」

    歸拾兒和李衝回營稍作收拾,安排好一些事宜後,再叫上平素交好的一個隊長孫慶剛,這才與何遠圖會合啟程前往上京城。

    其實在李沖這一校禁軍中,歸拾兒與絕大多數的軍官交情都不錯,聞說他升了副校尉,紛紛起哄叫他請客。只是礙於大家如果都擅離職守,這一校禁軍無人帶領,只怕萬一發生什麼狀況就不妙了,所以只好留待以後分別宴請。

    軍營中自有腳力強健的戰馬代步,從皇陵一路奔馳至上京城,天色剛剛擦黑,恰是晚飯時分。

    到了城中繁華地段,歸拾兒正要引眾人進去一間裝修還過得去的酒店時,何遠圖卻笑道:「歸校尉,哦,錯了錯了,大家現在不在營中,又是出來玩樂,這樣稱呼就不太方便了,還是隨意一點的好……歸老弟,今天雖是由你作東,不過這個地點得由我來定,你看可好?」

    歸拾兒一愣,忙道:「聽憑何大人作主。」

    一行人再往前走得片刻,來到一座燈火燦爛輝煌的青樓前,歸拾兒更是一呆,這豈不是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飄香院麼?心中登時轉起了無數個念頭。

    李沖也是一呆,皺起了眉頭道:「何大人,這種地方恐怕有些不妥吧?」

    大楚律法並無哪條規定禁止軍中將領入勾欄狎妓,李沖卻是在為歸拾兒的荷包考慮。這飄香院在上京城不算頂級青樓,但也算得中等偏上了,裡面的開銷花費絕非歸拾兒這樣的小軍官能負擔得起。何遠圖還帶了兩名親兵,一行共有六人,若是進去花天酒地銷魂一夜,就算按最低規格,恐怕到時歸拾兒當了褲子也付不起帳單。

    同來的隊長孫慶剛大感憤慨,暗道敲詐下屬也不是這般敲詐法,這何遠圖笑裡藏刀未免太過厚顏心黑。但他職位卑微,敢怒而不敢言,心想說不得,只好與李沖一起湊出銀子,來幫歸拾兒解這個難了。

    何遠圖只笑道:「歸老弟是主人,妥不妥得聽他的。」

    歸拾兒心中迅速轉念,不顧李沖在旁拚命地使眼色,微笑道:「何大人既然發了話,我怎能敗了何大人的興頭?請。」

    何遠圖哈哈笑道:「好,歸老弟果然豪氣,不過我何遠圖豈是這等不知進退之人?歸老弟你進軍營時日尚淺,能有幾許積蓄?今天的東主就由我來做,大家不用客氣,只管盡興。」

    眾人聞言不禁極是驚異,歸拾兒忙道:「這如何使得?」

    「使得,這又如何使不得?」何遠圖大氣十足地拍拍歸拾兒的肩膀,說道:「歸老弟,你我現在已屬同僚,今後打交道的地方多得是,老弟你少年英雄,步步高陞之期指日可待,還怕沒有機會還我這個人情嗎?哈哈,說句不中聽的話,老弟日後必是我大楚的股肱棟樑,今天我跟老弟套交情,心裡就是盼著老弟你將來能拉我一把,哈哈哈哈,老弟就千萬不要再推辭了。」

    話說到這份上,推無可推,歸拾兒道:「何大人盛情厚意,歸拾兒日後不敢或忘。」

    「歸老弟言重了,哈哈。」何遠圖愉快地笑起來:「走,咱們進去,定當不醉無歸。」

    一名體態豐滿誘人的艷婦迎上來,恰巧便是那鳳姑,正待殷情招呼,卻見歸拾兒赫然在這群客人中,面上媚意盈盈的笑容不禁就滯了一滯,正想著要不要裝作不認識,歸拾兒早已搶前一步,拉住她的手笑道:「鳳姑,好些天沒見,你怎地又年青漂亮了許多?從前看著是我姐姐,現在見著可只能做我的妹子了。」

    鳳姑不清楚他與同伴之間的關係,公式化地媚笑道:「公子爺又來取笑奴家了。」暗捏了一把歸拾兒的手臂,投去詢問的眼色。

    見歸拾兒與老鴇顯得十分熟絡,李沖跳出來叫道:「好你個老歸,原來是這兒的熟客,真是不夠義道,這麼好的去處,也不早叫大夥兒來逍遙逍遙。」

    歸拾兒笑笑道:「老李你別誤會,這地方我雖然熟悉,不過,並不是所想的那樣,幾年之前,我還在這裡打雜,後來被趕了出去。」親熱地抱緊鳳姑的香肩,續道:「如果不是靠著鳳姐兒的救濟,我當初說不定就會餓死在街頭。」

    鳳姑心下感動,眼角微潤,輕聲埋怨道:「拾兒你也是,以前過去就過去了,你現在身份不同了,何必再提?平白地叫人看輕你。」

    歸拾兒灑脫地一笑,道:「我歸拾兒青樓是小廝出身又怎樣,難道就沒臉出來見人了麼?更何況,在好朋友好兄弟面前又有什麼好隱瞞的?」

    他入禁軍後,以往的經歷還從未在人前提起過,李沖和孫慶剛面面相覷,好半響均道:「英雄不論出處,將相王候也不全部是天生的貴種,老歸,你日後必定大有作為,不要把出身放在心上。」

    歸拾兒搖搖頭,淡淡地笑道:「說實話,我以前的確有過自暴自棄的心思,原本這一生只打算就此苟活了,但我非常幸運地遇上了我的大哥。雖是偶然相逢,大哥卻與我一見如故,對我這種小人物非但不存絲毫鄙夷輕賤,更發自內心將我當作兄弟。他說,一個人的出身地位可能比別人低下,但不代表他永遠要卑賤地活著,首先是他自己輕鄙作踐自己,別人才會跟著輕鄙作踐他……」

    其實狄小石前面還有一段話,說每個人生來就是平等的,不應該存在高低貴賤之分,即使是皇帝老兒也不例外。這番話太過驚世駭俗,歸拾兒可不敢原話照搬,只能有選擇地說出來。

    「大哥,沒有你,歸拾兒怎會有今日將來?」

    狄小石爽朗真誠的笑臉在眼前浮現,歸拾兒胸中湧出無比的溫暖,收拾起心情道:「從此,我不再自輕自賤渾渾噩噩地度日,決意奮發圖強,開始嶄新的生活。」

    李沖聽得大為激動,叫道:「老歸,你這位大哥竟然讓你這樣的崇仰,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高人?趕快帶我去拜見,讓我也耳提面命受教一番。」

    何遠圖亦道:「歸老弟,你大哥這般胸懷寬廣見識高超,想必是位不世出的奇人異士,不知道我是否有幸得見?」暗自思忖果然不出所料,這歸拾兒身後確有高人教導,否則短短時日內,一個不入流的街頭小混混便會出現脫胎換骨的變化。

    胸懷寬廣見識高超的不世出的奇人異士?想起狄小石嘻嘻哈哈魯莽衝動的德性,歸拾兒神色古怪,心道他們若真見了大哥,只怕眼珠子會跌落一地。搖頭道:「不是我不願為大家引見,只是我大哥現今並不在京城,就算我也無法見到他,只能留待以後再說了。」

    李沖十分懊喪,只不依不饒道:「說定了啊,老歸你以後一定得帶我去見你大哥,否則休怪我不講兄弟情面給你穿小鞋。」

    鳳姑適時格格嬌笑道:「各位貴客來了飄香院,怎麼就干站在門外說閒話?別人不知道還以為是我鳳姑冷落了各位爺。來來來,都請進來,讓奴家為各位爺安排幾位溫柔體貼的姑娘陪著,再喝喝酒說說話豈不是更好?」將眾人引入院內,路上問明了大家的姓名,聞聽是為慶祝歸拾兒陞官而來,鳳姑登即發自內心地喜得眉開眼花,言笑晏晏令眾人如沐春風。

    途中,正巧又撞上飄香院的管事於老大帶著幾個護院打手在巡視,見到歸拾兒這般進來,都不禁愕然。一個不開眼的護院叫道:「嘿,這不是歸拾兒那小子麼?今天敢情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這樣大搖大擺到飄香院來。於老大,今天沒什麼樂子,正巧消遣消遣這小子……唉喲。」

    於老大狠狠地一個爆栗將這廝的話打回肚裡,上前就躬身作了一個大揖,幾乎把腦袋頂到了地面上去,堆起滿臉笑道:「歸爺,你可好久沒來光顧了,這一向不見,歸爺的氣色瞅著越來越旺健,一定是大發了。」以他的眼力,倘若還瞧不出歸拾兒已是今非昔比,也著實在上京城混不下去了。

    雖然歸拾兒過去沒少被於老大為難作梗,但也沒真的吃上多少苦頭,更何況歸拾兒久混成精,明白各行有各行的規矩,於老大當初只是站在自身立場盡職責而已,彼此算不上有什麼難以化解的過節仇怨。再說此一時彼一時,自己如果再翻舊帳尋於老大的不是,非但不怎麼光棍,更會落下氣量狹隘的名聲,即使再發跡也會叫人暗中瞧不起,便熱情地笑道:「也是托於老大你的福啊,咱們是交往沒十年也有八年的老朋友了,說話這麼生分就見外了,呆會有空一定要過來喝杯酒,述述舊事。」談笑幾句,又自前行。

    望著歸拾兒的背影,於老大感慨萬端地自語:「好氣度啊,這小子運氣好點的話,以後絕對能成大器……沒想到,我於老大還是看走了眼,愣是沒看出身邊還有這樣一位人物。」啪地又重重在多嘴的那個護院腦門上拍了一巴掌,怒道:「你他媽知不知道,剛才要是換個雞腸小肚的貨色,老子差點就會被你害死,以後招子再不放亮點,老子立馬把你掃地出門。」

    何遠圖進去就包下一個偏院,對鳳姑笑道:「今天是歸老弟晉陞之喜,我這個請客的不能太寒酸,鳳姑你可也不能把美女美酒藏著掖著,拿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來糊弄我們。」

    鳳姑佯啐道:「何大人這話豈非是想折殺掉奴家不成?來飄香院的貴客都是奴家的衣食父母,奴家怎敢有絲毫怠慢之心?更何況今天來的是何大人幾位爺和奴家的自家兄弟,奴家更當盡心竭力服侍,要是等會何大人有半分不滿,就儘管問奴家的不是。」

    何遠圖笑道:「是我說錯了話,來,上酒,我當自罰三杯向鳳姑賠罪。」

    「這可不敢當。」鳳姑拋了一個勾魂蕩魄的媚眼,款擺豐臀自去招呼姑娘安排酒菜。

    不多時,醇酒佳人齊至。自家兄弟上門,照顧的水準理所當然要比其他客人高出不只一兩籌,鳳姑叫來的都是在飄香院姿色上乘的紅倌人,美貌動人更善解人意,氣氛很快調動起來,一時間房內鶯歌蝶舞暗香浮動,處處歡聲笑語。

    何遠圖雖是大家的上司,但李沖與孫慶剛皆不是客套虛偽之人,此時此地亦無有上下之分,均放開心懷,每人摟了一個嬌娃盡情享樂,傳杯換盞好不熱鬧歡騰。

    何遠圖所帶的那兩名親兵卻未入席,不知去了何處,眾人酒至半酣時,才有一人進入房中。何遠圖見了放開懷中美人起身,道要入廁,暗裡卻給歸拾兒使了一個眼色。

    歸拾兒心中早明曉何遠圖今晚作東之舉不會簡單,一直在注意著他,這時會意,立即起來與他相偕而出。

    到得外間燈光昏暗的通廊中,何遠圖開門見山便道:「歸老弟,你可知你這次升任副校尉兵部原本未批,只是有位貴人在其中出了大力,方才准了。並且今晚的花銷也並非是我所出,而是那位貴人對老弟的心意。」

    歸拾兒訝道:「敢問是哪位貴人對我這般關愛有加?還請何大人相告,好讓我當面拜謝。」

    何遠圖伸手向左一指,神秘地呵呵笑道:「這位貴人此刻便在鄰院之中,歸老弟去了一見便知,我就不陪同老弟前去了。」說畢自回房中。

    見他故弄玄虛,歸拾兒無聲地冷笑一聲,也未多作猶豫,抬腿望左側院落行去。

    兩院相接的月洞處早站有一人,見歸拾兒過來,只細細瞧了他一眼,也沒出聲,便側身讓他進去。修煉進境神速的歸拾兒如今記憶力亦是大增,錯身時稍稍一瞄,便認出這人卻是前幾日跟著縉王世子沐昊到皇陵的隨從之一,只是不知道這人叫江峻而已。

    院中,一處花木扶疏的石桌邊,沐昊正在悠閒獨酌,見得歸拾兒入內,推杯長身而起,朗聲笑道:「不輕出身,不忘舊情,不念舊怨,試問這三不天下有幾人能做到?歸兄確非俗子,性情胸襟之寬厚實在令沐昊由衷欽佩。」

    歸拾兒似是大吃了一驚,拱手拜道:「原來竟是世子殿下在照拂卑職,這份厚愛叫卑職如何敢當?」

    沐昊上前攙起他,哈哈笑道:「我以歸兄為友,歸兄何必見外行禮?快請起,請起。」

    他將歸拾兒引到石桌旁,親自斟了一盞酒,遞過來道:「來,今日是歸兄陞遷之喜,且滿飲此杯。」

    「想招攬小爺為你效力,只管直說就是,何必耗費心思弄出這麼多花樣?」歸拾兒又在心中冷笑了一聲,毫不推辭,杯到酒干,爾後靜待意料之中的下文。

第十章 席九

    歸拾兒與沐昊交談的時間並不是很久,後者似乎有意隱藏行蹤,不想讓他人知悉這次晤面。誇讚過歸拾兒一番,沐昊便直接進行招攬。

    歸拾兒作出猶疑姿態,道自己位卑職低,就算有心追隨,只怕對縻下人才濟濟的世子殿下也無甚大用。

    沐昊當即表態,說只要歸拾兒在即將舉行的秋獵全軍演武大會上表現出色,就有辦法讓他名列前三甲,之後平步青雲榮華富貴不在話下。

    歸拾兒說道若真如此,今後當任由世子殿下驅遣,強烈表示了感激涕零之情,卻並非有實質性的誓死效忠言行,很有些敷衍應付的嫌疑。

    他這種態度沐昊早有所料,以歸拾兒的經歷和心性,自是明哲保身一切為自身利益作打算,在如今朝政格局未明的混亂形勢下,如果輕易不加保留地投靠歸附於某一方,反倒有些不正常了。

    因此沐昊並未心生不悅,也未再硬行要求歸拾兒進一步表明立場,展現出身為上位者海納百川的泱泱氣度,道此事待演武大會時再談不遲。他深信,金錢權勢的誘惑,對於從小在社會底層打熬求生的歸拾兒來說,根本不可抗拒,只要給出足夠的籌碼,遲早會死心塌地為已所用。

    歸拾兒心中還有個疑惑,照理說,大楚幾位皇子爭奪君權的局勢何等複雜激烈,他一個無名小卒即便再提上幾級,能夠發揮的作用亦是極其有限,沐昊為何耗費如許精力來拉攏他?

    還是沐昊自己揭開了這個謎底,他囑咐歸拾兒道,他們之間這次的會面及以後的關係,都必須嚴格保密,他會在暗中為歸拾兒鋪路,要到某個關鍵時刻或者朝政局勢明朗後,才可以公開。

    歸拾兒這才釋疑,明白沐昊煞費苦心形同鬼祟地來這飄香院與自己見面,卻是早準備將自己布為一著暗棋。這著暗棋的首要條件就是地位不能高,否則會引人注目難以保持行事的方便性,但也不能太低,要不然也是起不到任何作用。

    以歸拾兒現在在禁軍中的職位,若是演武大會上能夠奪得前三名,就可連升三級一躍為都尉了。大楚軍中,都尉可率領一都,也就是五校共一千二百五十員的足額兵馬,在某個緊急關頭,這樣一支裝備精良的軍隊奇兵突起,足以改變顛覆某個局面。

    當然了,即使歸拾兒順利升為都尉,因其資歷淺薄,多半不見得能掌握自領一都禁軍的實權,但在縉王一派的暗中支持操縱下,得到統領數百人馬的機會卻也並不會過於困難。

    清楚沐昊所打的算盤後,歸拾兒豁然開朗,其實就他本身而言,加入縉王派系亦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兩人各有所圖一拍即合,歸拾兒當下便同意了沐昊為他所作的安排。

    事情至此算是初步談妥,沐昊頗感滿意,給了歸拾兒一張銀票,吩咐他不吝錢財盡力與軍中同僚交好,隨後便即匆匆離去。

    看看銀票上的數額,竟有五千兩之巨,歸拾兒倒也有些佩服沐昊的謀斷及手筆,對他這個見面僅僅只有兩次的小軍官,亦毫不猶豫便擲下偌大本錢,更給予了相當程度的信任,也算得上一個能夠成就大事的厲害人物。士為知己者死,換上另外任何一個人,不論為了理想抱負,抑或為了權勢前程,恐怕都會因此感恩戴德死心塌地為其效命了。

    只可惜,從第一次的相逢中,歸拾兒就敏銳地察覺出,沐昊的功利心太強,善待一個人的目的,只不過是看中其的利用價值罷了。這樣的人,與之相交自然也只能是利益利害之交。

    在幽暗夜色中悄立了一刻,歸拾兒唇際浮上一抹玩味的笑紋,將銀票慢慢疊好放入袋中,轉身大步行向燈火輝煌的歡歌笑語處。

    胡天胡地春色無邊地渡過一夜,第二日近午,大家心身舒暢從飄香院出來,因為李沖與孫慶剛只告了一天假,不敢在外逾期不返,便自回駐地。

    何遠圖閉口不提昨夜歸拾兒去見沐昊之事,就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說道要去兵部辦差,也自告辭。

    大家盡皆散去,只餘下歸拾兒一人,熱鬧過後一時只覺沒個去處,忽然想起了賈母。賈母生性慈祥可親,沒有親人可以奉養的歸拾兒無形中對她頗有親近之感,這時想起,便在街上買了一些吃食和日常用品,拎了滿滿的幾大包去探望賈母。

    剛推開賈家小院的木門,歸拾兒就感覺不對,院中彷彿籠罩著一層愁雲慘霧,清冷異常,寂靜得讓人極度不安。

    歸拾兒心生疑竇,瞧見賈母所住的房門虛虛掩著,快步上前推門進去,只見一人背對著這方一動不動地坐在賈母床前的地上,看背影絕非賈母,當即喝道:「什麼人?」

    那人身子一震,緩緩扭過頭來,卻竟然是賈力士。他臉色慘白雙頰深陷,就如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歸拾兒乍見之下差點沒認出來,心中驚疑更甚,急忙問道:「你今天怎麼會回來?大娘呢?」

    見到是歸拾兒,賈力士佈滿血絲黯淡無神的眼瞳才微微泛起了些許光芒,張張乾枯的嘴唇,卻沒能發出聲音來。直到歸拾兒又問了一遍,賈力士才驀地暴發出一聲哭喊,嘶啞淒厲得有如冤魂悲嚎:「我娘死了,她死了……」

    賈母雖然痼疾纏身,但並非無藥可醫的致命絕症,而且自己前些日子離開時賈母的病情還好轉了許多,怎會突然亡故?歸拾兒神色登即也變了:「怎麼回事?大娘怎麼死的?你快告訴我。」

    賈力士的精神極度激動,一邊放聲嚎啕,一邊斷斷續續地述說,折騰了許久,歸拾兒才聽明白賈母身亡的大致經過。

    原來,歸拾兒上次給了賈力士不少銀子辦事,賈力士是個至孝之人,走前偷偷留了一些錢給賈母收著。前幾天,賈力士分家另過的哥哥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此事,就打著看望的幌子過來,趁賈母不注意,把銀子全偷了回去。賈母發覺後氣怒攻心,當時便找去尋這個不肖子算賬,她原本雙目就幾近失明,極度氣憤下竟然不小心在半路跌進了一眼井中,等到被人發現時早已是回天乏術。

    歸拾兒聽罷,眸中閃過令人不寒而慄的森森厲芒:「你大哥在哪?帶我去找他。」

    賈力士被他身上迫出的冷冽殺氣激得渾身打了一個哆嗦,跳起來哭叫道:「歸爺,你千萬不能去殺我大哥,我求求你,千萬別去,我給你磕頭了。」

    歸拾兒冷冷地盯著他:「這樣的畜生,你還叫他大哥?還求我別殺他?你是傻了還是瘋了?」

    「我也想殺了他。」賈力士突然又尖厲地嚎了一嗓子:「可是我不能,不能啊。」

    他的臉因為痛苦和絕望而劇烈地抽搐著,猙如戾鬼,厲聲嚎叫:「我不能啊……我已經是個閹人了,賈家還要靠他傳宗接代,要是殺了他,我賈家的香火就斷絕了……我苦命的娘啊,你叫孩兒怎麼做啊?」

    歸拾兒沉默了,在賈力士撕肝裂肺的痛哭聲中,身上濃烈的殺氣逐漸消退,換上的是比冰更要冷上百倍的寒氣,慢慢地道:「不知道怎麼做麼?我來教你。很簡單,先讓他生一個兒子,再殺了他。」

    刺耳的嚎叫聲戛然而止,賈力士捏拳「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散亂的視線慢慢聚焦,開始像地獄深淵浮出的鬼火一樣幽幽閃爍。他突然大笑起來:「不,不,不夠,一刀殺了他太便宜了,我要讓他也嘗嘗當閹人的滋味,要他失去一切,要他受盡折磨才能死!還有我大嫂,不,那個賤人不是我大嫂,只是一個該死的臭婊子……臭婊子,你敢罵我娘,欺負我娘,我也要你受盡折磨才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利高亢的笑聲如一把把冰椎在陰暗狹小的房間裡飛舞,長久以來積蓄的所有痛苦、屈辱、不甘、仇恨,於這一刻終於暴發,仿似決堤的洪水在賈力士的心間瘋狂地翻騰咆哮,將僅存的兄弟之情完全泯滅,讓懦弱卑怯的他,於此刻變身為追魂索命的厲鬼。

    歸拾兒一直盯著瀕臨崩潰狀態的賈力士,直至椎心滴血的狂笑漸漸低下,才漠然道:「這個想法很好,不過,你有這個能力辦到嗎?」

    賈力士呆住,半響後突然撲前抱住歸拾兒的腳,聲嘶力竭地叫道:「歸爺,求你幫我,幫幫我,只要你能幫我,我對天發誓,從此以後我永遠心甘情願當你的奴才。」

    歸拾兒卻搖了搖頭。

    賈力士失望地狂叫:「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肯幫我?為什麼?」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59:10



    「我不是幫你。」歸拾兒輕輕抿了抿唇,道:「我在這裡的時候,大娘對我還不錯,我應該為她做一點事。」

    「砰砰砰……」賈力士重重地磕下了頭。

    從賈家出來,歸拾兒徑直來到西城,尋到一幢外表甚不起眼的宅子。

    兩個敞開衣襟祼著胸腹的壯漢手裡拿著把大蒲扇,懶洋洋地坐在大門外扇風。見到歸拾兒過來,一個面相獰惡的漢子掀起眼皮瞅了他兩眼,忽然咧嘴一笑:「這不是歸兄弟麼?差點就沒認出來。大半年沒見,今兒個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嘿,瞧這裝束和精神氣,敢情打哪發了大財了。九爺看人的眼光可真沒話說,早看出你小子有能耐有出息。」

    「也是靠著從前有九爺的指點照顧,還有各位兄弟的幫襯。」歸拾兒打了幾聲哈哈,拿出一錠銀子塞到他手上:「來得匆忙忘了帶禮物,這點銀子就給兩位兄弟喝酒了。」

    這漢子嘴咧得更開了,樂道:「歸兄弟夠意思,發達也不忘咱們這些舊日弟兄,不枉以前咱們兄弟幫你出頭打過幾回架。」

    另一名壯漢亦笑呵呵道:「歸兄弟來是找九爺有事吧?咱兄弟就不耽擱你了。不過現在九爺正陪著幾位好朋友打馬吊,你進去看著點兒,別壞了九爺的興頭。」

    歸拾兒會意地點點頭。這九爺可不是什麼善茬,下九流的坑蒙拐騙無一不精,凶殘冷酷心狠手辣,在上京城西城地區頗有些勢力,那些上不得檯面的小流氓潑皮之類,站到他跟前就像小鬼見了閻王,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而所謂的陪好朋友打馬吊,自然是找了羊牯來宰殺。

    宅中偏廳裡,一桌牌局已經接近尾聲,坐在東首的一個商人模樣的男人此際輸得面如土色,雖然桌邊有兩個小婢女舉著碩大的羽扇在不停地扇動,滿頭大汗仍是止不住地往下滴落,一張牌在他手裡捏得嘎吱作響,最終才猶豫不決地打了出去。

    「胡了。」他下首的一個青年將骨牌推倒:「雖然是平胡,不過是門清,還有一放並蒂蓮,合起來算三番,共計十五兩。」

    那商人眼裡都似快要滴出汗來,伸手在懷裡左摸右摸,掏了好久才哭喪著臉道:「今天我帶的四百五十兩全輸光了,請黃大少寬容一下,下次我再補上。」

    「輸光了?」黃大少似乎相當驚訝,不滿道:「張老闆,賭桌上可沒興欠銀子,沒錢就早點自覺收場,這樣不是存心玩我嗎?」

    張老闆汗流更急,吃吃道:「我知道這不合規矩,可我身上確實連一枚銅錢都沒有了,黃大少,你就包容包容吧。」

    黃大少皺眉不說話,這時他對面一個年近四旬的富態男子打圓場道:「黃大少,張老闆是個守信的人,說的話向來一是一二是二,你還怕他會少了你這點錢不成?再說大家都是朋友,打點小牌怡情而已,何苦計較這種小事傷了感情?」

    張老闆忙附和道:「對,對,大家都是朋友,用不著傷感情。」

    黃大少仍然緊皺著眉頭,富態男子又道:「大家都是我請來的,鬧出不愉快就是我席九的過錯了。要不,這十五兩就由我先墊上吧。」

    黃大少這才道:「既然九爺這麼說了,我要是再不給面子,未免太不夠地道,就這麼著吧。」

    「那就多謝黃大少了。」席九又笑道:「現在時辰還早,張老闆,要不要我再借你兩百兩,大家再玩幾把,也好讓你扳點本。」

    張老闆兩眼一亮,轉又洩氣道:「多謝九爺的好意,只不過我今天的手氣實在太背,再打下去也是輸,算了,不玩了。」

    席九也不勉強勸說,散了牌局將張老闆幾人熱情送出廳外。歸拾兒這時才走上前去,微笑道:「九爺,好久不見了。」

    「小拾?」席九抬頭見到他,白淨面上掛著的看似人畜無害的笑容突地一斂,眼裡爆起一絲精光,帶著無法掩飾的驚異仔細盯了他好一刻,忽然又露出笑容來:「小拾,你該不會是忘了我這個老哥哥吧?這麼久才記得回來看我。」

    不等歸拾兒回話,他又呵呵笑道:「看我這說的是什麼話?你既然來了,自然就還沒忘我這個老哥哥。小拾,來,陪老哥哥進去喝上幾杯,好好說說話。」

第十一章 意外相逢

    當初被飄香院掃地出門,歸拾兒流落街頭,因為年齡不大,又無一技之長謀生,十分潦倒,只能跟一群小流氓地痞混在一起,一餐飽一餐饑地勉強過活,便在那時候碰見了席九。

    歸拾兒雖然沒上過學堂,但飄香院自有調教倌人之所,有專人教導琴棋書畫詩詞歌舞,歸拾兒間或受到熏陶,也算粗通文墨,跟大部分大字不識得幾個的普通人相較起來,可以稱得上為一個知識分子了。再加上他面貌俊秀,在那群小混混裡嶄露頭角頗顯出眾。

    席九亦有識人之明,一眼便相中了歸拾兒所表現出來的潛力,想將他帶回去加以培養,以後為已所用。彼時歸拾兒雖是年少,心思卻也已然十分機敏,見事相當明白,情知依附席九固然可保一時衣食無虞,但從此後卻也免不了要終生受人操控,於是便婉言謝絕了席九,寧可繼續在街頭打混。

    席九倒也沒有因此為難歸拾兒,反而稱讚他不甘居於人下,日後定非池中之物,叫歸拾兒以後有什麼困難都可以去找他。

    後來歸拾兒因事與一夥潑皮糾紛爭執,被逼得無路可走,不得已找上席九幫忙出頭,這才得以擺平,此後一來二往,關係便熟絡起來。期間席九當然還曾試著拉攏歸拾兒,只是歸拾兒對他有一種直覺的戒備,懷疑他的身份並非尋常撈偏門的江湖人物,便一直設詞推托,保持兩人之間的距離。

    入房就座,歸拾兒開門見山道:「九爺,我想托你辦一件事。」

    席九哈哈笑道:「小拾,如今你已經是禁軍中一名大有前途的校官,我可當不得一聲九爺了,要是真瞧得起我這個老哥哥,就叫我一聲九哥吧。」

    對於席九清楚自己的近況,歸拾兒也不感到意外,畢竟他前一向與一些下九流的人物有過接洽,席九在上京城道上是出了名的消息靈通,知道這些絲毫不足為奇。

    歸拾兒笑了一笑,很自然地轉口道:「哦,忘了告訴九哥,我現在不是小校而是副校尉了,昨天下達的升任文書。」他當然並非炫耀什麼,而是通過這個信息來表明自身的態度。

    「副校尉?」席九雙眼微微瞇了起來,流露出明顯的驚訝。在大楚軍中,副校尉的職銜實在是不值一提,相對於無權無勢的平民而言,卻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分水嶺。在戰爭時期還可以拿刀拿槍拿命去搏軍功,和平年代一個平民想要躋身於基層將官行列,如果沒有在軍中擁有實權的人物提攜,那是想也休想。

    雖然席九看好歸拾兒的潛力,但也沒想到他會表現出這麼大的能量,在短短的一段時間內爬升得如此之快。很明顯,應該重新估量他的能力,及時改變彼此的交往方式了,席九思忖。

    「看來小拾你這段時日大有際遇,老哥哥在這裡恭喜了,祝你將來宏圖大展一飛沖天。」席九斂去眼中異色,神態有了不易覺察的微妙變化,慨然道:「小拾,老哥哥以往待你如何及平時的為人你也知道,有事就說吧,只要老哥哥力所能及,決不推辭。」

    歸拾兒先行謝過,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想請九哥對付一個人……」

    聽歸拾兒講完,席九訝道:「這樣的一個小角色,殺了他不費吹灰之力,何必費心費力弄得這麼麻煩?」

    歸拾兒淡淡地笑道:「如果僅僅是簡單地要一個人的命,我又何必來找九哥幫忙?請九哥放心,所需的費用照規矩來,我一概不少分毫。」

    席九沉吟了一會,道:「費用且不提,問題是如何樣才能弄得那廝身敗名裂,妻離家破在上京城再無立足之地,卻須擬個妥當的法子才好。」

    來之前,歸拾兒便已成竹在胸,當下一五一十說將出來。

    即便席九浸染各種害人的陰險詭詐勾當多年,對歸拾兒所提供的法子亦是頗為讚賞,大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道:「小拾好手段,若是有人與你作對,只怕到時怎麼死的也不會知道,真是讓老哥哥覺得後生可畏啊。」

    歸拾兒若無其事,亦別有所指道:「九哥過獎了,我這點小心計還不是當初跟九哥學的麼?再怎麼樣,也是不敢在九哥面前賣弄的,以後有些什麼事,小弟還會來請九哥指點,望九哥不吝多多指教。」

    聽明他言中之意,席九大感意外,但轉又想明其中關節。以前歸拾兒不願依附他是因為出於忌憚,如今主動提出合作意向,自是認為他已然有了與自己相庭抗禮的實力,不怕再受其控制。

    「小拾能有此意,這讓老哥哥太高興了。」席九確實相當之開心,暗忖我以前不強迫你為我做事,實是要出於你必須心甘情願的緣故,如今自願踏上這條船,不怕你學得了一身好本事,到時候在形勢所迫下也勢必不得不為我所用。欣然道:「既如此,那就這般說定,從此之後共通有無互利互惠。」

    兩人均是心計如狐之輩,昔日更有那麼些交情在,也不虛言該如何如何,當下便擊掌為定,訂下一個心照不宣的盟約。當然了,這種盟約的牢靠度,通常就要視雙方的利益和利害關係來確定維護了。

    「這件事,適合出面的我看非黃立莫屬了。」席九安排下執行的具體人手。

    黃立,歸拾兒也認識。其人便是先前牌局中的那位黃大少,有個舅舅在上京府衙門裡當捕快班頭,仗著這層官府方面的關係,一般由他出面找些小有錢財的生意人,拉上賭桌宰割。這筆進帳在席九的收入中佔著不少份額,再加上能擺平一些小麻煩,所以,黃立算是席九圈子裡地位頗高的角色。

    「這些都由九哥你作主,到時候了通知我一聲就成。」

    辦這種事比席九更專業的人士上京城恐怕沒有幾個,歸拾兒絕對肯定這一點,自然不會插手,說定後正扯些閒話,突然聽得外面喧嘩起來。

    有人惱火地叫道:「胡道長,就算你是崇玄祠左別院的,也不能隨便強闖民宅呀,告訴你九爺沒空見客,再不出去,也就別怪咱們得罪了。」聽聲音正是守門的兩個壯漢之一。

    歸拾兒驚訝地瞧了席九一眼。崇玄祠,可是道教設立在大楚的最高機構了,由兩位國師親自主持,地位崇高無比。因為大楚有洞玄派和羅浮宮兩大教派,崇玄祠又分成了左右別院,不管是哪座別院出來的一個掃地打雜的火工道人,在世人眼裡都是沾著些仙氣的不得了的人物,怎會找上席九的門來尋晦氣?

    一把清朗平和的聲音響起:「貧道牟處機前來拜訪,還望席九席施主不吝賜見。」

    這牟處機的聲音雖是徐緩,卻如面對面發話,更有一股森嚴強大的威壓出其不意地迎面迫至,氣機牽引下血氣翻騰,逼得歸拾兒與席九不得不運功抵抗,駭然相視一眼,均能清楚看見對方眼裡的驚色。

    外面來人必是已然修出金丹的修行者無疑,歸拾兒心忖,更暗暗起疑,席九的實力可比自己已達引氣後期的修為低不了多少,屬於世俗界一流武功高手之列,以往卻是刻意地隱諱不露,而且甘心混跡於市井中不思富貴榮華,究竟是為著什麼緣故?

    尋常修行者找上門來,席九亦非見不可,更別說是把持著大楚的崇玄祠裡面的強勢人物了,席九神色一息數變,迎將出去哈哈笑道:「仙師蒞臨寒舍,蓬篳生輝,席九有失遠迎,請仙師多多恕罪。」

    此刻守門的兩個壯漢正跟兩名道士在院中對峙,說是對峙其實並不恰當,無論如何,普通人還是不敢跟道教中人較勁,這還是民風開化的京都,若是在鄉間,那些愚夫愚婦們面對這些身有品爵的官家道士時,連說話都極之惶恐,更別說口出不遜之言了。兩壯漢口上雖硬,實則色厲內荏心頭打鼓,要不然也不會光說不練放他們進院。

    這兩名道士一個四十出頭,席九認識他,叫胡遂,是崇玄祠左別院的一名膳房執事,平時負責別院中的膳食採買,換句話說就是廚房裡一買菜的小角色。別看這廝的身份聽著不怎麼入流,也不是正兒八經的修行中人,但身上罩著那麼一層光環,搞採辦又相當地有油水,阿諛奉承者著實不少,所以平素走路時鼻孔幾乎向著天。

    不過此時胡大執事沒了以往的盛氣神氣,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瑟縮在另一個相貌平凡無奇的年青道士身後,滿臉的驚惶失措。

    歸拾兒亦跟出門來,打量那自稱牟處機的年青道士,但見他神色平靜,面上還掛著些讓人心生好感的笑意,完全看不出有興師問罪的跡象。

    牟處機向席九稽了一首,客客氣氣道:「想必這位就是席施主了,貧道這次來得魯莽,請席施主勿怪。」

    「不敢不敢,仙師這般客氣,叫席某如何敢當?」席九趕忙還禮,試探著道:「敢問仙師找席某有何事,請進去看茶述話。」

    那胡遂叫道:「上師,弟子便是受了這席九的欺詐,將所有錢財通通輸給了他們一夥,這些傢伙一貫花言巧語蒙蔽他人,上師無須與他多說,加以懲處便是了。」

    牟處機沒理會他,仍是和氣道:「多謝席施主好意,看茶就不必了。實不相瞞,貧道此次前來,是因為敝院胡遂執事的緣故,他前一向虧空了敝院膳食的款項,聽聞與席施主有關,其中瑣碎貧道也不想多贅,只要席施主能夠適當退還那些銀錢,貧道亦不欲多加追究。」

    這時歸拾兒哪還不清楚來龍去脈?心知那執事胡遂定是讓席九當肥羊狠狠地宰了一刀,現在事情敗露,給人家找上門來算賬了。尋思席九並非不知分寸之人,怎麼會到老虎嘴裡去拔牙,卻也奇了。

    能在三教九流中混出頭的人物,凶狠固不可少,狡詐更不可缺,席九是個非常識時務的人,充門面的話半句也不說,當即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恭敬道:「仙師大量,席某感激不盡,這一千兩,便當席某向仙師和胡道長賠罪了。」

    「一千兩?胡遂輸給了你八千餘兩,席施主卻只肯拿出一千兩?」牟處機皺起了眉,心裡很有些惱火。他親自出馬來跟這些設賭詐騙的無良之輩交涉已經是存有息事寧人的心思了,不想這些傢伙竟是無賴至斯,未免太過不識好歹。

    饒是他脾氣再好,也不禁生出些怒意,但要親自出手對付幾個下三濫又大掉面子,免不了會受羅浮宮門人的譏刺恥笑,便沉聲道:「敝院對此事也應負上管理不嚴之過,所以貧道才不願多生是非,席施主,你若還回銀子便罷,否則說不得,貧道就要勞動上京府出面了。」

    席九驚訝道:「胡道長前一向在這裡輸了五六百兩銀子是沒錯,但席某事先並不知胡道長身份,這才有此誤會,席某知悉後已然全數奉還。而這一千兩,卻是席某看在仙師親自上門而表示的歉意,實在不知仙師所言那八千餘兩從何說起?」

    雙方所說牛頭不對馬嘴,牟處機登時起疑,望向胡遂道:「胡遂,你不是說挪用虧空的款項全部輸了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胡遂額上直冒冷汗,咬定道:「弟子並未虛言,請上師明察。這席九平時魚肉鄉里橫行霸道慣了,又怎會痛快交待罪行?分明是推卸抵賴。」

    席九駁道:「胡道長,席某雖是市井中討生活的小人物,平素卻也敢做敢當……」

    胡遂打斷他道:「上師,弟子一時失足,甘願受罰,但歸根結底全是這席九之禍,上師千萬別聽信他的狡辯之詞,一定要從嚴懲治。」

    席九變色道:「道門弟子不打誑語,胡道長你怎麼能信口雌黃陷害於我?先不說你究竟輸了多少銀子,我又有沒有退賠給你,就是當初也並非是我蒙騙你來參賭,而是你主動找來……」

    「你撒謊。」胡遂矢口否認,只叫道:「這席九一向為非作歹多行不義,上師休聽他胡言亂語,只管捉去衙門問罪就是。」

    這胡遂一再打斷席九,卻是一心想混淆視聽。原來他雖是出家當了道士,但素有惡習,吃喝嫖賭五毒俱全,藉著採買之機大肆中飽私囊,全數雙手奉送去了煙花逍遙之所。被牟處機發現貪污款項之事後,胡遂不敢據實交代去向,忽然想起席九,便起意將罪責推到席九身上以減輕懲處,反正他的確幹的是騙賭斂財的勾當,只要自己一口咬死,諒他也解說不清。

    二人各執一詞,牟處機一時也無從辨察真偽,聽得胡遂這麼說,心想有理,不管這席九到底騙去了胡遂多少銀子,依其不法行徑當算是一個歹徒惡棍,讓上京府來問案治罪便了。

    當下牟處機也不願再多耽擱,展袖一拂,送出一道真元力,先將那兩名壯漢定住,又拂袖欲制住席九與歸拾兒兩人。席九身子微動,似乎想避開,但眼底異芒微閃,卻又忍了下來,任由牟處機的真元力鎖住自己。

    歸拾兒自然不會束手就擒,身形一掠,迅疾閃了開去。牟處機噫了一聲,又待追擊,歸拾兒已揚聲道:「這位仙長,在下與此事無關,仙師可別將在下也扯了進去。」有無金丹的修行者實力差距太大,以歸拾兒目前的實力,或許勉強能抵擋下牟處機幾次攻擊,但終究打不過也逃不掉,只有出言解釋脫身。

    牟處機見歸拾兒顯然身具修行基礎,心中微訝,住手問道:「原來施主是修行同道,貧道失禮了,請教同道大名,跟這席九又有何關係?」

    歸拾兒含混道:「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但可以向仙師保證,此事的確與我無干。」眼下形勢,席九免不了要到上京府走一趟,但他平時與各官吏多有交結,此番也並非殺人放火的殺頭重罪,泰半不會有什麼大事,最多灑上大把的銀子出氣而已,歸拾兒對此也無能為力,唯有自求置身事外。

    牟處機自是不會聽信一面之詞就輕易放他離去,又問道:「同道不願透露尊諱也罷,但還望同道能告知出自何門何派,或是哪位散修真人門下?」

    情知無法隨便捏造個姓名搪塞過去,歸拾兒無奈,只得道:「在下歸拾兒,其實還算不上修行中人……」

    聽得他自報姓名,牟處機登即又驚又喜,淡定平和儀態盡失,袍袖一揮,縱身上前叫道:「你是歸拾兒?」

    歸拾兒出其不意,還以為對方驟下殺手,大吃一驚,下意識全力轟出一拳,重重擊在牟處機胸前。引氣後期的實力全力一擊可不是能夠小覷的,牟處機猝不及防,當即被打得倒飛出十數米才跌落在地。

    「慘了……」

    包括一擊得手的歸拾兒在內,院中人人均是目瞪口呆有若泥塑木雕。這下事情大條了,先不說牟處機是大楚崇玄祠的仙師身份,單單就金丹有成的修行者,意外受到這般攻擊,便一氣之下將他們全部殺光也是天經地義。

    一不做二不休,左右禍已闖下,歸拾兒一咬牙,暗中取出一塊攻擊型戰符緊緊捏到手中。

    連仙佛都並非不死身,金丹期修行者更是還遠遠算不上什麼金剛不敗體。灰頭土臉爬起,牟處機只覺胸口針扎般疼痛,氣機凝滯,竟已是受了不輕的內創,急提真元力才強行壓下痛楚,心中不由苦笑,這算什麼事啊?

    胡遂總算回過了神,屁股眼像被瘋牛狠狠頂了一犄角般,猛地彈起丈許高,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反了反了,上師,快出飛劍,把這干反了天的惡徒統統斬殺……」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19:59:49


第十二章 漸變

    狄小石睜開了雙眼。

    醒過來的第一時間,他就察覺到,自己體內的狀況有了很大的改變。如果說,以前的混元力自然運轉時如一道緩緩流淌的水流,現在,則像是一條活潑的小溪,歡快地奔騰著,隨時準備為自己身體的每一部分筋骨血肉提供充沛的能量。

    與齊放鶴及黑蛟的殊死爭鬥,當時幾乎搾乾了狄小石所有的混元力,極度衰竭下,失去本主意識指揮的金丹接管身體進入了自動入定。

    破而後立。這種情況下的自行修煉最合乎天道自然,進境比平時快上數倍有餘,再加上心魔所化的魔煞之氣籍機瘋狂滋長,擴張侵佔地盤,硬生生在入定期將經脈擴大了不少,修為境界從化丹初期一躍臻至凝嬰初期,進展速度之快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狄小石還蒙在鼓裡,他並不是沒有發現異樣,卻想當然地將魔煞之氣當成了融合在體內的十三天相輪的能量,自作聰明地把絕不合常理的修為提升歸功於佛門密寶的作用,並不知死活地為之沾沾自喜。

    說什麼走火入魔神智泯滅後就會成為純粹的活死人法寶,天工老祖那老鬼純粹在嚇唬人,大爺我現在的腦筋不是清楚得很麼?狄小石嘀咕,尋思幹上一場惡架的收穫還真不少,以後多幹上幾架也不妨,再遇上齊放鶴那樣的傢伙,也不妨乾淨利落地滅掉。

    這個想法就像呼吸般自然而然地在腦海裡浮現,狄小石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開始有了顯然的黑暗暴力傾向,這就是心魔帶給他的惡果,將會變得越來越嚴重,最終墮入殘忍冷血、視人命如草芥的魔道深淵。

    晉入凝嬰初期後,感官六識大大增強,周邊萬物的活動聲息無一遺漏地映入耳中,直接在腦中虛擬出一副副清晰的立體影像。風掠過水面蕩起的粼粼清波,吹在樹梢上拂起的籟籟婆娑,蟋蟀摩挲雙翅的唧唧輕鳴,比親眼所見更要來得直觀,彷彿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奇妙世界。

    身處的地方明顯是一間船艙,且還在輕微地搖晃著,難道自己入定並沒有多久,船還行駛在灞水河上?狄小石收功起身步出艙外,但見船隻泊在岸邊,堤上樹木梢冠盡黃,碧空如洗雲淡風高,竟已是到了秋色滿目的季節。

    不對,從灞水城出發時明明是剛入初秋,怎麼一下子就到了仲秋,自己豈不是入定了起碼一個月?狄小石嚇了一跳。

    甲板上,正有兩道窈窕身影俏生生地迎風而立,聽見聲響,轉過頭來,望見是狄小石,齊齊驚喜地快步迎上來,轉又驚覺地各各止步,凝視他低聲道:「你,醒了?」雖只寥寥三字,萬千擔憂與關切卻是流露無遺。

    見夏青顏慕容荻二女均是一般的動作反應,狄小石這個時候還不明白夏青顏的心思,當真就是一個白癡了。張開雙手,嘿嘿笑道:「我寬厚溫暖的懷抱,容納兩位美女還是不要緊的,一起來吧。」

    慕容荻當即面飛紅霞,捏袂低下了頭去。夏青顏輕啐一聲,跺足掠身而起,望岸上迅速飛遠。狄小石欲追不及,捏著下巴哼哼:「飛吧飛吧,看你能飛多遠,到最後還得乖乖地飛進狄大爺的五指山。」

    慕容大小姐性格雖溫柔大方,簡直可以作為淑女的楷模標準,卻也忍不住狠狠剜了這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無良傢伙一眼。

    這一記白眼盡顯小兒女嬌嗔情態,百媚橫生勾魂奪魄,狄小石心臟登即如電擊般一陣狂跳,牙癢癢地只恨現在只能看不能吃,打定主意今晚定要厚著臉皮去多摸幾下慕容荻白白嫩嫩的小手,要是能再抱抱盈盈一握的細腰,親親香噴噴的粉臉就更美不過了。

    倪姥姥不知從哪兒露面,打斷他春心蕩漾的臆夢,橫眉怒氣沖沖地喝道:「臭小子,你閉上眼萬事不管,倒叫你家姥姥費心費神看護,要是再過十天八天不出關,姥姥非把你扔進灞水河餵魚蝦不可。」

    稍後狄小石一瞭解,原來自己竟當真是入定了近一個月,泊船的地方已是灞水河的上游,前往上京城的路途坐船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必須走陸路了。大家考慮到陸上車馬顛簸,怕驚擾入定中的狄小石,就乾脆停在這兒等狄小石功畢出關。

    狄小石安然無恙地醒來,為之憂急不已的許承翰高二牛等人均放下擔心,紛紛過來探望。慕容闞更為高興,問明狄小石沒有什麼事後,當即就催著出發上路,說爭取在二十天以內趕到上京城。

    「急什麼?」狄小石不解道:「會試得明年開春以後,這麼長的時間就算爬也能爬到上京城去,一路上遊山玩水看看風景不是挺好麼?」他盤算著,這可是正宗的古代觀光旅遊,一路有美相伴逍遙又自在,正是增進感情的大好機會,怎麼能像奔喪一樣就這麼浪費了?要比快,自己直接飛過去豈不是更快,當真是本末倒置。

    慕容闞解釋道:「再過不久就是大楚的秋獵期,並要舉辦演武大會,是大楚百官和各大世家沒有功名在身,但又有意從軍的子弟晉身的好機會,我們在路上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如果不加快行程,慕容子鑒他們恐怕趕不上報名,只能等到明年去了。」

    他說的慕容子鑒便是隨行的那七名跟著狄小石修行的慕容世家子弟其中一個佼佼者,慕容闞帶他們入京,主要目的也是出於博取功名,以後好在大楚軍中安排實職,為慕容世家這座大廈鞏固基石。狄小石過幾天要是再不醒,慕容闞說不得就只有先選出幾個人先行一步了。

    大舅哥既然有正事在身,狄小石也不好駁面子,揮揮手怏然道:「那就聽你的安排,開路罷……呃,對了,參加那個演武大會有什麼限制沒,高二牛能不能去?」

    慕容闞道:「平民出身想要參加演武大會雖然不是不可以,但通常都要兩名以上的三品官員保舉,而且保薦名額有限,一般來說,這個時候都已經定下人選上報了,要臨時再安排人進去,只怕會有些不方便。」

    狄小石翻起眼道:「別管方不方便,你只管說行不行?」

    慕容闞不由搖頭苦笑:「行,你都發下話來了,我還能說不行麼?」以慕容世家的能量,若是這點小事也辦不到,簡直沒天理,就不勞慕容世家的人出面,也有人會搶著幫忙去辦。只不過,大楚朝廷不是慕容家開的,辦事也得找人打招呼,對現在只想低調行事的慕容世家而言,委實是沒這個必要。

    狄小石忽然又想起一事,問道:「當時在黑龍峽救上來的那些人呢?我可答應那個船老大要幫他的忙的。」

    慕容闞又搖頭苦笑了一聲:「這會兒你才記起問這個……沐天傑連師父的命都送了,我可沒法子再叫他賠錢給那條貨船上的人,只好自己掏腰包打發了。」

    倪姥姥瞪眼道:「臭小子,這次你威是威風了,不過也結下了大仇,那齊放鶴的師兄葉六律已經元神有成,可不是好惹的,臭小子你就自求多福吧。」

    狄小石也覺頭痛,皺眉道:「人已經死了,我還能有什麼辦法?反正不是我的錯,那個葉六律要是講道理,我願意給他賠不是,要是不講道理,我也只有隨便他……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這事只有到時再說,咱們這就走罷。」心下煩燥,忽地浮起一個念頭,元神期的高手自己不是沒鬥過,正面較量雖是肯定只有吃癟的份,但憑借一身法寶和陣術,下陰手消滅一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如果再從夏青顏那兒弄些劇毒的玩意兒來,更能多上幾分把握。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生平第一次生出了陰謀害人的心思……

    泊船處不遠有一個小縣城,當下眾人收拾行裝上岸。除了帶上幾個使喚丫頭和下人外,慕容闞吩咐其他人坐船自回灞水城,一行便只有十來人了,到城裡雇了幾輛馬車,便即啟程。

    沿途無話,不一日趕至京畿地段,這一日下午時分,到得一座名為開陽的驛鎮,距上京城尚有五六十公里,以馬車的速度,眼見著當天無論如何是趕不進上京城了,大家便在驛館投宿下來。

    聞得慕容世家的大公子大小姐光臨,驛丞連忙趕來招待,一迭聲地吩咐驛卒先去燒水做飯,自己則親自騰出一套偏院,安排眾人下榻。

    剛剛安頓下來,忽然聽見院外有人惱怒地責問:「我明明已經在這院中入住,為什麼平白無故地要讓我去住另外的房子,還招呼也不打一聲,就私自把我的行李搬走?真是豈有此理。」

    跟著亦又有幾人附和譴責道:「是啊,我們在這裡住得好好的,憑什麼要讓給別人住,難道我們就付不起這點住宿銀子不成?再者,你們亂動我們的物品,要是損壞丟失了什麼貴重東西,你們能賠償得起嗎?」

    這驛館鄰近京都,房舍規模原也不少,不過已經基本上住進了人,這套院落先前原本已經有客人住下,但恰巧均出外了。驛丞為了討好巴結慕容兄妹,卻是不經那些客人的同意,就直接來了個先斬後奏。

    「你們在這吵什麼?」驛丞攔在門外,嚷道:「裡面住下的可是慕容世家的大公子和大小姐,我把房子騰出來又怎麼了?你們要是還在這裡吵,驚擾了大公子和大小姐休息,可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聽得佔了房間的人來頭這般大,喧嘩聲頓時止歇,驛丞正得意間,邊上卻走來一個面貌俊秀,儀表十分風流倜儻的書生,質疑道:「住店當然得講個先來後到的規矩,慕容世家向來奉公守法門風嚴謹,慕容公子和慕容小姐豈是這等仗勢壓人的衙內惡少之流?分明是你在借名欺人謀取私利。」

    那些旅客聽了這話,復又開始出言指責。驛丞大為惱怒,擼起袖子喝道:「你這廝又不是住在這院子裡的人,跳出來鬧騰什麼?我看你分明就是在無事生非,再摻和我就把你趕出去。」

    那書生朗聲道:「路見不平之事,人皆可以踩之。我趙思德雖無官無職,但也是大楚舉人之身,豈會懼你區區一介惡吏?」

    見對方是舉子身份,驛丞氣焰登時一斂,不禁有些進退維谷。慕容闞適時走了出來,向那自稱趙思德的書生拱手道:「不才慕容闞,見過趙兄。」

    那趙思德似乎相當地意外,怔了一怔才回禮道:「不敢,小生趙思德見過慕容公子。」停停又道:「小生雖與慕容公子素昧平生,但也聽聞慕容公子一向不同那等倚仗祖上蔭庇行為荒唐的豪門子弟,今日卻為何如此?」微微搖頭,很有些惋惜之餘,亦隱露不屑之意。

    慕容闞忙道:「這件事是驛丞所為,我也不知內情,不想竟驚動了這幾位客人,實在有愧。原當要把房間還給各位才是,只不過隨行的女眷不大方便搬來搬去,不若就依這樣罷了,大家的房費由我來付,略表對各位的歉意。」

    趙思德這才面露笑容,再施了一禮道:「原來如此,小生卻是誤會了慕容公子,得罪之處尚請見諒。」

    慕容闞忙又道:「豈敢豈敢,要不是趙兄,我今日便要犯錯了。」

    既是慕容世家的大公子出面承攬過錯,又主動給出補償,眾旅客均無異議,事情就此了結。返到院內,慕容闞與狄小石說了經過,道:「那趙思德不畏權貴仗義執言,可算是一位難得的正人君子,我想請他來共進晚餐,你看怎麼樣?」

    原本讀書人清高習性十足的許承翰當即贊同道:「如此風骨之人,當是我輩典範,豈有相逢而不交之理?」

    如果放在從前,狄小石也會覺得許承翰說得有理,但這時卻不知怎地,並不認為在這種小事上幫幫腔就可以看得出一個人有多麼了不得,最多只能說明這人好管閒事而已,無所謂地道:「你看著辦吧,我就不一起吃了。」

    許承翰奇怪地瞧了他一眼,暗想,學長以往性格豪爽好交友朋,這次閉關修煉後,怎麼好像不大一樣了?

第十三章 決鬥

    狄小石的心情的確非常之差,原因是夏青顏離開了。

    昨晚夏青顏重提前事,說要回師門,狄小石一日沒有解除與龐慧珠的婚約,她便一日不與他見面。狄小石不知她與自己呆得越久,情思就越難自拔,只有主動遠離,挽留未果,狄小石也只好聽由,贈了一柄飛劍給夏青顏,讓她離去。

    在狄小石心中,夏青顏的位置似乎比已經成為自己未婚妻的慕容荻更要來得高一些,

    越神秘,越能產生美感,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上了這個連真面目也還沒能見著的毒妞兒?狄小石鬱悶地思考著這個問題。越想越覺煩燥,回頭叫聲先走了在前面等,逕自上了一匹馬揚鞭急馳而去。

    慕容闞欲叫不及,也只得由他,吩咐大家啟程。

    一眾行至響午時分,距上京城尚有十餘公里,雖是秋高氣爽的天氣,但秋陽當頭直曬,卻也均有些難耐,恰見道旁有人樹蔭下搭了一個大涼棚賣茶水,慕容闞便傳話停車歇息一陣再走。

    這茶棚不算大,只擺著五六張粗木桌子,已有兩張坐了客人。一個小童在棚外燒水,倒茶續水的則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見慕容闞一行人前呼後擁地走進來,衣著都十分光鮮,知道來了貴客,連忙上前,將其餘桌子的灰塵抹拭乾淨後,才惶恐不安地笑著招呼他們入座。

    慕容子鑒等七人一路上都擔當著日常的護衛職責,先不落座,吩咐賣茶的老人道:「不用倒茶水了,我們坐坐就行,茶錢照樣給。」幾個丫頭和下人則從車上取下自備的清水和食物,拿潔布鋪在桌椅上,再擺好讓大家食用。

    老人心知這些貴客嫌棄茶水不乾淨,連聲應是,自行下去不來打擾。

    有兩個行商打扮的男子坐在稍近的一張桌旁,見慕容闞這一行人大部分腳步穩健,精氣內斂,尤其是滿頭白髮的倪姥姥看去雖已至垂暮之年,卻是神氣完足毫無衰態,當下交換了一個眼神,有意無意地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另一張桌上坐著三人,看裝束都是儒生模樣,見到他們這般做派,一青年儒生瞧不慣,冷哼了一聲道:「出門在外還這等講究排場,圖舒適享受就呆在家裡好了,何苦來這髒地方受罪?」

    另外兩名年紀稍長的儒生臉色都變了變,忙低聲道:「明誠賢弟,慎言。」這處已近京城,有勢力的王公大臣數也數不清,這樣口出譏言招惹了惹不起的人物,也未免太過無謂。

    茶棚地方不大,那青年儒生的聲音卻不小,人人均聽得一清二楚。慕容世家對子弟的管束甚嚴,身為正嫡的慕容兄妹自不待言,都當作沒聽見,慕容子鑒等人也並不加以喝斥,只是面帶慍色各各瞪了青年儒生一眼。

    那青年儒生見他們不回應,又搖頭晃腦道:「聞責而不生怨,孺子尚算可教也。」

    聽他一副長輩教訓後輩的口吻,頗有傲氣的許承翰正想開口理論,慕容子鑒已經忍不住先行橫目喝道:「喂,你有完沒完?」

    那青年儒生當真狂得可以,猶自笑道:「有完你待怎樣?沒完你又待如何?」

    慕容子鑒大怒,正要上去好生跟這狂生「交流」一頓,另兩位儒生見勢不對,趕緊起身道:「請勿動氣,我們這位同伴向來出口無心,我們代他向各位賠個不是,得罪之處尚請見諒。(web用戶請登陸www。16K,.CN下載TXT格式小說,手機用戶登陸wap.16KCN)」

    慕容子鑒自然不肯依,憤憤道:「豈有此理,我們好端端地坐在這兒又礙了他什麼事?不行,今天他非……」

    「子鑒,算了。」慕容闞開口阻止,一件小事而已,用不著計較。

    見慕容闞表現出忍讓的態度,那青年儒生倒也不再口出譏言。

    趙思德笑道:「久聞慕容尚書大人心胸開闊如海,可容舟而行,昨日今日所見大公子言行,思德始信此說非謬。」不落俗套地奉承了一記。

    許承翰大有同感,點頭道:「正是。」

    慕容闞謙遜道:「兩位過獎了。」

    聽到他們的談話,青年儒生哪還不清楚慕容闞的身份,頗有些意外。他的兩個同伴面色登時又變了一變,眼露惶然,似是想

    慕容荻與倪姥姥坐在另一張桌上,沒有與慕容闞他們同席,趙思德從昨晚到現在,除了禮節性地引見過外,還沒能找到機會跟慕容大小姐說上一句話。且慕容荻因為在外行路,臉上還特意掛著一面輕紗以免拋頭露面,趙思德想一睹慕容大小姐真容都不可得,心裡堵得慌,越發地憎怒於許承翰,不停轉動著心思。

    急驟的馬蹄聲忽然響起,轉眼間,便有一騎風一樣疾馳而過,捲起滾滾煙塵。涼棚本來距大道尚有一段距離,飛塵再大些也無妨,但恰時一陣大風吹起,瀰漫的塵土頓時紛紛揚揚往涼棚飄來。

    倪姥姥揮袖一拂,氣勁湧出,護住慕容荻這一桌。其他人可就沒有這麼好運了,塵埃落定後,人人灰頭土臉,掩住口鼻拍打不迭。

    倪姥姥白眉勃然聳起,便待飛身去追,心細如髮的慕容荻阻住她道:「我瞧那人身後負有官府專用的皮囊,想必是在趕路傳送緊急消息的信差,並非故意,姥姥用不著動氣。」

    那青年儒生沾了一袍子的灰,亦是大怒:「官道之上,這般縱騎狂奔,絲毫不顧忌傷及無辜行人,真真是跋扈可惡。」但那一騎早去得遠了,他再怒氣衝天亦是徒自空呼。

    各人桌上自然免不了滿是塵土,趙思德眼底閃過一絲陰毒異色,將大家杯中浮著灰塵的水端起潑掉,笑道:「這水是不能喝了。」又熱情地拿起水袋為大家一一注滿。

    當他挽著袍袖為許承翰杯中斟水時,一直關注著他們的兩個行商中,稍胖的一人瞳孔忽然微微一縮,神色微顯錯愕。

    歇息得一陣,慕容闞一眾復上路啟程。

    稍後,兩名行商也隨即出發,騎馬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稍胖者向後張望了一眼,見無人跟來,低聲說了剛才發現趙思德可能在許承翰水杯中下了某種藥物的事,道:「慕容世家權勢顯赫,對大楚的各方勢力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這件事我們要不要進一步瞭解,說不定能有意外的收穫。」

    他的同伴考慮了好一刻,搖搖頭道:「這次我們有任務在身,安全傳送情報為第一要務,不適宜節外生枝,告知『九鷹』一聲,讓他到時候關注一下就行了。」

    稍胖者點點頭,兩人不再討論此事,抖動韁繩略略催快馬速,向上京城趕去。

    巍峨高聳的大楚帝都城牆終於在望,再行前一程,便遠遠望見有一大群人在南城門外的一片空地上圍了一個大圈子,不時爆出轟然的叫好助威聲。圈中依稀可見有兩人手握兵器激烈打鬥,不遠處雖有一隊守城兵在,卻也不阻止,反而還分出了兩個兵丁擠在人群裡笑呵呵地觀戰。

    許承翰驚疑道:「莫不是學長跟人起了爭執?我們快些去看個究竟。」高二牛一聽這話,立刻火燒眉毛般嚷將起來:「二少爺跟人打架麼?那還不快點去,誰敢動二少爺一根汗毛,我非把那傢伙的腦袋錘扁不可。」

    慕容闞不以為意地笑道:「要是小石跟人相爭,我們著什麼急?要說擔心,也該為那個人擔心才對。」話雖如此,卻也讓大家加快了前進的速度。

    到得近前,已可看清圈中拚鬥的兩人並無狄小石在內,話說回來,若當真是狄小石與什麼人動上了手,無論如何也不是這般小小的動靜。

    打鬥的是兩個年紀相當的勁裝年青人,一人持劍,一人持刀,功夫也是旗鼓相當,你一刀我一劍鬥了個不相上下,勝負之分難以預料。

    兩個勁裝年青人均是滿臉苦大仇深,彷彿對方是自己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手底下絕不容情,刀光霍霍劍影爍爍甚是凶險。但觀望者卻是人人面帶笑容,如同看猴戲一般毫無半分緊張之感,個個大聲吆喝著為他們打氣。

    再拼得幾招,兩個年青人額上大汗淋漓招式漸緩,顯然功力損耗過多難以為續。人群中一個身著錦袍相貌俊雅的青年踏入圈裡,叫道:「羅公子,呂公子,你們兩位棋逢對手不分高下,再鬥下去也難有結果,何不就此罷手?難道還非得分出生死來不成?給我沐堅一個面子,今日決鬥就算平手罷。」

    瞧見這俊雅青年,慕容闞神色一動,喃喃道:「原來是長安候。」

    趙思德訝道:「難道這位就是逍遙王的世子長安候?」

    慕容闞點點頭道:「正是。」

    兩個年青人原本都已漸以難支,聽見那長安候沐堅叫停,正待各自收手撤後,忽有一人唯恐天下不亂地高聲嚷嚷道:「這兩小子沒勁,既然是決鬥,當然要個輸贏出來,打到這時候萎了算什麼男子漢?沒膽就回家去抱小丫環玩玩好了,別出來丟人現眼。」

    慕容闞循聲望去,只見那掀風點火的傢伙可不就是自己的妹夫狄小石麼?

    兩個年青人均是大怒,齊聲沖狄小石喝道:「你這廝說什麼?」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00:15



第十四章 葉六律

    「沒聽清楚麼?」

    狄小石扒開身邊幾個人擠進圈內,嘻嘻笑道:「決鬥不打趴下一個叫個屁的決鬥?看兩位精神氣兒還挺足的,衝我發火不是白白地浪費了麼?來來來,繼續打,我幫你們鼓勁,免得半不半殘不殘的叫人看了笑話。」

    周邊的圍觀者有熱鬧可瞧自然不願錯過,都紛紛起哄叫道:「對,打得不上不下的算什麼破事?打,打,快繼續打。」

    兩個年青人對視一眼,猶疑不決地舉起手中的兵器。

    「等一等。」

    長安候沐堅皺眉喝止,眼中射出懾人的精芒,緊盯住狄小石道:「閣下是什麼人,挑撥他們相鬥有何意圖?」

    狄小石攤攤手笑道:「我能是什麼人?不就是一個看熱鬧的麼?我又不認識他們,能有什麼意圖?純粹閒得慌,找個樂子打發打發,沒別的。」

    他說的雖然是大實話,但沐堅又如何能輕信?踏前一步,氣勢越發凜冽,仿若無形利劍射向狄小石,森然道:「閣下這般托詞,是將我沐堅當作三歲孩童麼?閣下若是堅不吐露身份,就休怪我得罪了。」

    狄小石隨意擺了擺手,沐堅散發出來的凜盛氣機就如薄霧被狂風吹過一般,登時驅散得乾乾淨淨,嘿嘿道:「你倒說說,想怎麼得罪我?」

    來人竟是個極為厲害的高手,為何自己在京中從未聽聞過有這麼一個人物,沐堅悚然一驚,厲喝道:「此人來歷可疑,說不定是他國的細作探子,先將他拿下了,再交由上京府去調查審訊。」

    他身後有兩人聞聲矯健掠起,若兩頭猛禽迅疾撲上。

    「來的好。」靜了許多天的狄小石正感手癢,也不管向世俗武功好手動手算不算欺負人,身形一晃,亦疾快掠起迎了上去。

    「且慢。」

    又有人高聲喝阻,卻已是晚了。三人轉眼於半空撞上,身影交錯間氣勁四溢,響起一片混亂的辟辟啪啪拳腳交擊聲,不片刻便聽得兩聲悶哼,沐堅兩名手下如斷線風箏般狼狽跌墜在地,不過轉又一個鯉魚打挺躍了起來,顯然並未負傷。

    沐堅更加凜戒,這兩名手下的拳腳功夫他當然知根知底,無論哪一人都不在自己之下,聯手便算遇上頂級的高手也不見得沒有一搏之力,現在卻被人打得毫無還手的餘地,實在令他駭然。

    「太弱,沒多大意思。」狄小石落下地,搖搖頭道:「打得不過癮啊,老兄,你能不能再找幾個厲害點的出來?」

    沐堅愕然無語,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那兩名手下垂頭喪氣地相視一眼,對手明顯留了情,亦不好意思再上去自取其辱。

    「長安候,誤會,誤會了。」慕容闞總算也擠進了圈內,連連解釋。

    「原來是慕容兄。」沐堅瞧見是他,皺起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慕容闞拱手告罪道:「長安候,這位是我的兄弟狄小石,向來愛開玩笑,這只是一個小誤會,長安候請勿見怪。」

    沐堅原本並非沒有容人肚量的人,此際卻心生不悅。論總體權勢慕容世家雖是絕不弱於大楚任何一位王爺,但不管怎樣自己都是具有皇家血統的候爺,那個叫狄小石的傢伙無緣無故衝撞自己,慕容闞代為賠禮道歉,竟輕描淡寫地一句請勿見怪了事,至少,面子上請求恕罪總該要的罷?看來,大楚的王爺太多,自己這個富貴候爺根本入不了名閥子弟們的眼。

    當下沐堅淡淡地道:「不敢當,這位朋友既是慕容兄的兄弟,開個區區的小玩笑,本候又豈敢見怪?慕容世家一向交遊廣闊,本候也是知之甚深,只不知,這位朋友姓狄,與慕容兄的兄弟之稱又從何而來?」

    聽他語氣暗指慕容世家有結群植黨之意,慕容闞不由一驚,苦笑道:「長安候言重了,實不相瞞,這位狄兄弟是舍妹的未婚夫婿,只因訂婚不久,才可能未入長安候法耳吧。」心道自己這個大舅哥當得窩囊,妹夫惹了事,自己非但不能加以斥責,反而要出頭頂鍋,而且陪小心還得顧著別損了他的面子,著實有些兒豬頭怪照鏡子--兩頭不是人的鬱悶感。

    「他就是你那位妹夫……」沐堅一驚比慕容闞更甚,暗道自己怎麼就漏了這一茬,兩眼倏地瞪得滾圓,大失優雅儀表。

    「長安候也聽說過我這位妹夫……」慕容闞面色有些微赧。

    沐堅連著咳嗽了幾聲:「咳,這個,令妹郎天縱奇才,不僅文采風流,更已金丹有成步入無上天道,可謂名滿京都,咳,我雖然平素孤陋寡聞,卻也是聽聞過大名的,咳咳……」對慕容闞的不悅之意立時煙消雲散,更生出些體諒同情來:任誰攤上這麼個妹夫,不頭痛才是咄咄怪事。

    狄小石名滿京都是沒錯,可絕對不是什麼好名聲。仗著有一個地行仙師父作後台,自號糊塗大聖,斷流灞水,欺凌敲詐世俗中人,因稍有觸犯便雷劈一縣之令,論粗鄙、暴躁、無法無天,難有出其右者。吏部尚書慕容靖將女兒許配給這樣一位人物,受其牽連被宣威帝嚴厲訓誡不說,亦完全成了上京城的一個笑柄,導致慕容世家中人如今出門都自覺顏面無光。而齊放鶴喪命於狄小石一事卻是尚未有幾人知曉,否則沐堅有所顧慮,斷不會因此小事暗諷慕容闞了。

    慕容闞自是能聽出沐堅話中含意,只當不知,為二人正式引見。

    那邊廂,倪姥姥連連搖頭,恨鐵不成鋼地道:「這臭小子,這般任意胡鬧,修行中人的臉面都給他丟光了,而且與你訂了親還跟別的女子勾三搭四……唉,荻丫頭,日後你跟他成了親,只怕要受上不少委屈。」

    慕容荻嫣然一笑:「姥姥怎麼會這麼想?狄公子一片赤子之心,率性而為愛憎分明,我能夠將今生托付於他,未嘗不是我的幸運。」

    倪姥姥也不得不承認:「臭小子心機單純,有什麼說什麼,又敢愛敢恨,比起那些城府深沉虛偽作態的傢伙來,不知要強出幾許。」

    慕容荻卻又幽幽一歎,輕聲道:「只是,我與他的婚約並非發乎自然,我總覺得,他跟我在一起,總是有些隔膜……」

    倪姥姥哼道:「是不是因為姓夏的那個丫頭?豈有此理,你還沒過他狄家的門,那臭小子就竟然敢這樣冷待你,我定要去找他問個明白,要是真如此,我決不輕饒他。」

    「不,不是,不關夏姐姐的事。」狄小石閉關期間,慕容荻與夏青顏漸漸熟悉,關係不說極為融洽,但對對方均有欣賞之意,彼此以姐妹相稱,這時連忙否認,又輕輕歎息了一聲,幽幽道:「其實他並沒有瞞我,他認為我跟他的這門婚事,有很大程度上是出於我家利用他擺脫二皇子的算計,偏偏,又的確有著這種因素在,所以……」

    倪姥姥也無法否認當時的確是因為形勢所迫,否則慕容荻的終身大事豈會如此倉促輕率定下?暗為慕容荻面臨的處境擔憂,卻又找不出話來安慰開解,唯有歎出一口氣。

    半空中,忽有一把聲音傳來:「糊塗大聖狄小石可在?」

    這聲音雖然並不顯高昂,卻有如春雷滾滾,直撼聽者胸腑,即便是倪姥姥,心神亦不由為之一震,駭然抬頭,只見有兩人凝立在城牆上方虛空。倪姥姥功聚雙目凝神瞧去,不禁變色道:「齊放鶴的師兄葉六律來了。」

    那邊,狄小石已飛上半空,但見這兩人之一便是在黑龍峽所遇的神勇候沐天傑,當即明白了另一人的身份,馬上提高了警惕道:「我就是狄小石,想來你就是葉六律葉真人了?」

    葉六律外貌毫無出奇之處,一身葛布長衫,看去就像個私塾裡的教書先生,很難叫人相信這是一位已然修出元神的修行者。

    沐天傑死死盯住狄小石,恨聲道:「師伯,就是他。」

    「正是。」葉六律點了點頭,便不再說什麼,靜靜地審視著狄小石,眼神平淡如古井,絲毫看不出情緒的起伏。

    狄小石交叉雙臂泰然回視對方,也不再發話,反正人家已經找上了門,說理也好,尋仇也罷,該來的總免不了,見招拆招便是。

    倪姥姥疾忙飛近他們,叫道:「葉真人,有關齊真人不幸仙去之事,請聽我一言。」

    葉六律頷首道:「倪真人好,敝師侄雖已與我說過此事始末,但也不妨再聽倪真人說說。」

    「如此甚好。」見他沒有便即發難的跡象,倪姥姥心下稍安。

    聽畢,葉六律表情亦無些許變化,道:「倪真人之言與我師侄所說大致不差,敝師弟道行低微,卻好爭強鬥狠,有此劫數原屬咎由自取,我若硬行尋仇,也於道義有虧。」

    狄小石心中大奇,這葉六律竟然這樣豁達大度,難道就準備任由師弟白死了不成?

第十五章 說劫

    葉六律的話風卻又自一轉:「然放鶴終究為我師弟,不僅喪身,且連神識都不可存,我若不與之報仇,又怎生對得起同門之情,又有何顏面面對本門列祖列宗之靈?」

    他略略一頓,眼皮上撩,眸中霎時爆出凜冽到極點的燦燦神光:「情義公道難兩全,狄真人,你待叫本真人如何是好?」

    這一刻,元神期高手的威風才展現出來,強大無匹的氣機雷霆萬鈞般捲至,迫得一旁的倪姥姥氣息運轉都為之一滯,暗自驚心,急提真元力抗禦。

    正面直衝的狄小石衣發陡地勁飄,身形卻如怒海狂濤中的一座峻礁,紋絲不動,揚眉笑道:「葉真人說得好,事情已經發生過了,誰對誰錯都無所謂,你要替師弟報仇更是天經地義,我也不想廢話,要動手的話,這就來罷。」

    「我們之間的一戰勢不可免,不過不是此時。」

    葉六律忽然又斂去了外放的氣機,淡淡地道:「狄真人,你元神未成,此刻我逼你動手,與一壯漢殺戮幼童一般無二,你心存不服尚在其次,我也不屑為之。不若我們來作一個約定,你修出元神之後,便是我們了結仇怨之時,一決後無論誰生誰死,雙方親友皆不許再行尋仇,你同意否?」

    倪姥姥和沐天傑聞言均是為之錯愕不已。

    狄小石亦頗感意外,哈哈一笑,慨然道:「這個法子倒不失公平,好,我答應。」

    雙方立誓約定,葉六律向倪姥姥點頭示意告辭,再不發一言,逕自帶著沐天傑飄然而去。

    「渾小子,你怎麼就這樣同意了?」

    倪姥姥對狄小石的決定極為不滿,道:「齊放鶴喪命本來是意外,你即使有過也用不著償命。葉六律的這個提議看似公平,其實是因為顧忌你的師尊出面,才故作大方給你這個機會,以去後顧之憂。葉六律早些年就已經進入了分神期,等你修出元神,他的修為更加精深,你以元神初期的能耐與之鬥法,又哪有勝算,豈不作繭自縛正遂了他的心願?」

    我要是真有個地行仙師父,早就請出來撐腰了,還用混得這麼窩囊麼?狄小石嘀咕,漫不在乎道:「反正已經是這麼回事了,管他娘的。」

    隨著葉六律飛出一程,沐天傑終於按捺不住,失望地道:「師伯,我知道您的用意,可是,我師尊被他所害,這次怎麼能就這樣輕易放過他?」

    「我明白你的心情。」葉六律凝住身形,面上表情仍無絲毫波動,負手仰首望天,道:「你是不是認為我顧慮太多,因此對我很失望。」

    沐天傑垂下眼道:「弟子不敢。」雖說不敢,但話中不甘之意卻是一聽便知。

    葉六律回首,瞧了他一刻,忽然道:「天傑,你知不知道,你師父名為我師弟,實則乃是師徒之誼,放鶴的不幸,其實我比你更心痛。」

    「師伯……」沐天傑訝然抬頭望去。

    葉六律眼中閃過難以覺察的悲傷,又緩緩道:「當年你師父入門未久,你師祖便故去,我代師指導放鶴修行,對他的管束不免有幾許鬆懈放縱,導致他滋生驕狂之心,爭強好勝目無餘子,因之得罪了不少修行同道,我勸戒多次亦是積習難改,此番遇此大難實是我之罪……」

    「師伯……」沐天傑哽咽叫了一聲。

    葉六律自顧道:「修行大道漫漫,途中劫難無數,若心存半分畏葸,只怕就永無印證無上天道之日。我若要取那狄小石性命,莫說他師父只是地行仙,便是大羅金仙,我又豈會有絲毫恫懼?只是,他罪本不至死,強行取他性命,必會招來無窮後患。而且,這還不是我最主要的顧慮……」

    他突然沉默了下來,沐天傑不敢出言相詢,垂首恭候下文。

    葉六律默然了好一刻,才續道:「這些年我周遊四海,發現各國各地頻生變亂,且屢有魔物現蹤。大楚屬有數強國之一,亦看似安平,實則隱含內憂外患,如我所料不差,恐怕,這天下大亂將起。」

    沐天傑一驚,遲疑著道:「師伯,天下再亂,也只是世俗界的草莽之徒爭權奪利而已,又與修行界何干?」

    「草莽之徒爭權奪利而已?」葉六律面上似乎有一絲譏色一閃而逝,淡淡道:「天傑,你還沒有弄清楚一個事實麼?這天下,可並非只是世俗界的天下,所有的修行者,又何嘗不是與世俗中人共存在同一個天空之下?」

    不待沐天傑說什麼,葉六律平淡無波的面上浮現一抹難得的沉重,又道:「據我多次演算推測,大亂起後,道、佛、魔皆會捲入,太沌神洲面臨的浩劫之慘重將無從想像。可笑諸如三陰門和千機殿那樣的名門大派,見識強於我者不知凡幾,卻不思合力籌劃應對大劫之策,尚自為著一門一派之利爭奪烏方國那彈丸之地。」

    沐天傑聳然動容道:「原來三陰門與千機殿之爭還有這樣的背景,為何弟子從未聽聞過些許大劫將至的風聲?」

    葉六律曬然道:「別說是你,就算那些大門派之中,地位稍低者也未曾得聞此事。」

    他停停又道:「詳細的東西你還不適宜知曉太多,或早或遲,這場大劫來臨之期已不會太遠了,如我們這些人單勢孤的散修,能做的不過是保身立命罷了。天傑,你師父已去,我又無傳人,只能替他負上教導你的責任了,所以才未急著與狄小石一決,以免變生不測,使我門從此後繼無人。」

    沐天傑又是感動又是慚愧:「師伯,弟子妄加臆測師伯心思,實是罪該萬死,請師伯責罰。」

    葉六律搖頭道:「這些就不必再提了。天傑,我準備帶你避世苦修,你父母年事已高,這一去只怕此生就再無相見之時,塵世的王候尊榮及富貴亦從此再與你無份,你可否下定這個決心?」

    沐天傑稍稍遲疑,毅然道:「弟子明白,弟子願斬斷塵緣,一心一意追隨師伯膝下。」

    葉六律頗感欣慰,道:「好,你這就回家一趟,稟明父母,安排好身後之事罷。」

    今日更新較少,見諒……

第十六章 魔識開

    上京城修行者雖不鮮見,但同時出現四位聚集在一起,尤其是其中一個從自己身邊飛起,卻也頗為吸引眼球,圍觀者們均面帶敬畏,交頭結耳議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沐堅眼力頗佳,依稀認出了半空裡有一人是與自己同為皇家血統的沐天傑,不由驚異地問慕容闞:「神勇侯有何事找狄真人?」

    慕容闞有些吱唔:「呃,這個,我們此次入京,途經黑龍峽時與神勇候發生了一點小衝突,大概是為著這件事吧。」顯然沐天傑並沒有將此事傳出,他總不可能主動透露:「嗯,沐天傑那小子不開眼,讓我妹夫教訓了一頓,結果鬧出了亂子,我妹夫又把他師父齊放鶴給滅了。」這麼一說,定會給人以為他慕容闞存心炫耀不說,更會火上澆油引發沐天傑的仇恨。

    見他遮遮掩掩,沐堅也不便再細問。

    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刻,狄小石剛落下地來,慕容闞就迫不及待地把他拉到一邊,悄聲問道:「怎麼樣?」

    狄小石聳聳肩道:「沒怎麼樣,以後再說吧。」轉頭去問沐堅:「長安侯,那兩位朋友的架還打不打?」

    沐堅不明白他的用意,訝道:「羅公子和呂公子是立據畫押定下的決鬥,繼續與否當然全憑他們自己的意願,狄真人何來此問?」

    狄小石嘻嘻笑道:「也沒什麼,只是覺得就這麼打打殺殺未免有點兒單調,所以想來開個盤口讓大家賭上幾把提提興致。」

    慕容闞和沐堅均是愕然至極,後者瞠目道:「狄真人想當莊家設賭局?」

    狄小石眨著眼道:「怎麼?不行麼?是哪個衙門下令禁止的,花點錢去疏通下好了,我還想把這賭莊在上京城做大做強吶。」

    沐堅只覺啼笑皆非。大楚原本並無私下決鬥的慣例,只是近年來從他國傳來的新興習俗,官府一向聽而任之,既不提倡也不打擊,還從未有人動過利用此舉謀利的心思。沐堅先覺錯愕,但轉又心下一動,暗忖這的確不失為一個攬財的大好途徑,不過狄小石身為修行者也如此挖空心思惟利是逐,卻也太叫人想不通。斟酌著道:「不是不行,只是這般行為,恐怕會招致非議。」

    狄小石不以為然道:「非議就是放屁,只要有錢摟,管別人放什麼屁?你要是有興趣,咱們就一起來幹。」

    沐堅在大楚只是個沒有實權的富貴侯爺,平時來錢的門路不多,日子過得不免有點兒緊巴,聞言早已意動,但還有所顧忌,沉吟道:「只不知慕容兄意下如何?」卻是想將慕容世家一同拉下這趟混水中來,以免到時候被人揪小辮子。

    既是狄小石的主意,慕容闞能發表什麼反對性的意見?雖覺大為不妥,也無法當場駁回,只能苦笑著拖延道:「這事不是不可行,但是也不宜操之過急,起碼作些準備擬個章程出來。所以依我說,今天的賭莊就暫且別開,回去後咱們再仔細商議一下,如何?」心道自己是拿這個妹夫沒法子了,還是趕緊回家,交給父親大人去傷腦筋為妙。

    沐堅頗覺有理,贊成道:「正是,有備才能無患,慕容兄謀而後定,沐堅佩服。」

    狄小石想了想,也覺得不能說幹就幹,搔搔頭道:「那好吧,先回去琢磨下。長安侯,今天我得見老丈人,明天再碰頭好了,你說是你來找我,還是我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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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堅心想自己家和慕容府現在都是父一輩在當家作主,不大方便,便道:「我們明天還是去醉仙居會面吧,狄真人初來京都,我自當要先盡一盡地主之誼才是,與慕容兄許久未見,也正好借此機會述述舊事舊情,不亦快哉。」

    狄小石哈哈笑道:「長安侯這樣熱情,我就不客氣了。」

    慕容闞尋思,這沐堅跟自己一向只有點頭之交,平素何曾有過幾分舊情,這般熱情還不是瞧在銀子的面子上?不過這樣也好,雙方合作能賺多少銀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容世家與逍遙王府的關係會因此親近許多。看來這位妹夫得罪人的本事不少,但交朋處友的能耐也不算低。

    當下雙方約定時間就此別過,狄小石一行進城自入慕容府,忙亂了好一陣,總算得以安頓下來。

    大楚開國時,慕容世家便在上京城另行建府,邸宅原本就相當之大,再經歷代修繕擴建,宅第總面積更是驚人地闊廣,幾乎佔據了小半條街。單單劃給狄小石暫時居住的一座別院,便有臥牛鎮整個狄家的兩倍之大,房舍裝飾之華美精緻就更不消提了。

    眼見慕容府庭院深深,處處雕樑畫棟長廊飛閣,狄小石嘖嘖讚道:「侯門深如海,當真不錯半分。」

    「侯門深如海,這般貼切的形容不知出自何方典故?」慕容荻的二哥慕容遜眼前一亮,忙問道。

    慕容遜年紀二十出頭,與乃兄慕容闞的面貌差異很大,秀氣有餘英氣不足,一派文弱書生形像。事實上他亦極具文才,現已是大楚翰林院的一名學士,今日特意請假在家代父迎接狄小石。狄小石以前所作的兩首詩他也見過,拋開其它種種因素不談,對這位准妹夫的才情還是頗為欣賞,但也存有一較優劣之心,此時便藉機察考。

    自從受傷閉關,魔煞之氣與精元深度融合之後,狄小石的性情不知不覺地從魯莽漸轉陰沉,遇事警覺了許多,不再是以前毛糙衝動的馬大哈,聞言便知慕容遜是想考較自己。剛想隨口說是從他人處聽來,但突然間腦中靈光一閃,不知怎地就浮現出穿越前讀過的一首詩及出處來。而且不僅如此,腦海裡一片清明,許許多多已然淡忘的記憶碎片也一一清晰地呈現出來,仿似醍醐灌頂一般靈智全開,一下子變得聰明了無數倍。

    狄小石又驚又喜,想不通自己為何陡然間發生了翻天覆地般的變化,按下驚奇,笑了一笑道:「典故算不上,只是出自我以前做過的一首詩罷了。」

    他卻是根本沒想到,這種極度詭異的變化,在修魔的術語中,叫作魔識開。至此,無論身心靈智,狄小石已然完完全全地邁進了魔道之中。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00:50


第十七章 老丈人服了(上)

    許承翰雙眼亦是一亮,喜道:「學長有何新作,快快吟出,承翰洗耳恭聽。」

    進京路上,慕容闞可從來沒聽到狄小石念過什麼詩,亦道:「正是,小石快念吧。」

    「公子王孫逐後塵,綠珠垂淚滴羅巾。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狄小石隨口念出,煞有介事地編造解說背景:「從前有一個叫綠珠的美貌少女,與一位姓蕭的秀才偶遇,一見鍾情相互愛戀,但綠珠因為家遭不幸不得不賣身入一大戶豪門當婢女,兩人從此分離。後來綠珠服侍主人出外踏青,又與蕭秀才邂逅,儘管他們彼此之間仍然念念不忘對方,只是因為主人性情凶暴,綠珠連與蕭秀才說上一句話也不敢,只當他是陌路之人。蕭秀才一片癡心無從傾訴,萬念俱灰,之後不久便染病亡故。我聽說了這個故事,一時心有所感,便寫下了這首詩。」

    各人聽後均是默然,各自回味詩中意境。良久,慕容遜歎息道:「這一對戀人際遇的確可憐,連我也欲掬一把同情之淚。」

    許承翰感慨道:「此等悲劇在我大楚也並不少見,學長此詩哀感極之動人,希望能夠對一些看見美貌女子便想方設法據為已有,而破壞了無數女子幸福的王孫公子有所感觸。」又道:「可惜趙兄不在此處,否則他聽得這等佳句,必會憤然拍案而起,慷慨激昂批判那些自私無良的王孫公子們一番。」

    他說的趙兄自然就是在途中遇見的那個趙思德。在城外知道身為修行者的狄小石是慕容大小姐的未婚夫之後,暗下毒藥欲害許承翰的趙思德幾乎駭得魂飛魄散,哪敢再與他們一道同行,當時便找借口惶惶然溜之大吉。

    狄小石對趙思德根本沒有留下什麼印象,隨意道:「哦,這麼說那個趙舉人也是性情中人了,以後有機會再認識認識。」

    狄小石的這首詩很快在慕容府流傳開來,由於其中深刻表露出對弱者的愛憐同情,下人們盡皆感懷,都覺得自家這位未來大姑爺心地善良,將來一定會憐憫體恤下人,還未見面,就對狄小石充滿了好感。特別是那些被調來別院的僕人婢子個個歡欣不勝,打定主意要盡心竭力熱情周到地服侍好大姑爺,文抄公狄小石同學對此倒是始料不及。

    曾與狄小石一同赴往烏方國解難的修行者秋鋒鏑與宋謙亦在慕容府,就住在相鄰的一座偏院內,受慕容府供奉的還有一名修行者,叫聞樂山,貌不驚人,但修為比化丹後期的秋宋二人尚要高出一籌,約在凝嬰初期,與狄小石如今境界相當。知道狄小石到來,三人均移駕來相見,秋宋二人與狄小石也算上有些交情了,現在見他成了東家姑爺,雙方關係又更要近上少許,熱情恭喜寒暄好一番之後才自回院中修煉。

    大楚的吏部尚書實在是太忙,直至傍晚時分,日理萬機的慕容靖才帶著一臉的疲色返回府中,這還是因為要回來見毛腳女婿而有所提前,否則日落之前慕容府中可見不著尚書大人的身影。

    翁婿的第一次會面顯得有些平淡,詢問了狄小石的一些基本情況,例行公事般的幾句對答後,慕容靖覺得有些無話可談了。縱橫宦海數十年,閱人歷事無數,慕容靖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姿態來面對這位女婿才合適,躊躇了一番才提及正事:「賢侄,神勇侯之師齊放鶴不幸喪命,不知其師伯葉六律該怎生處置此事?」

    狄小石如實告知。慕容靖暗自憂心,皺眉道:「賢侄,這等冤孽只宜化解,不宜糾結,而且起因罪責皆不在你,你為何不請出尊師來瞭解此事?」

    狄小石一本正經道:「我師父早就跟我說過,天道漫漫,我輩修道之人,不知要歷經多少劫數才能得證大道,要是任何事都尋求外力的幫助,那就終生休想修成大道,所以這次我並不想請師父他老人家出面。」

    慕容靖心下焦慮,委婉勸說道:「劫數無定,那葉六律潛心修行多年,而賢侄修煉時日未久,神通較之尚有遜色,只怕獨力難以應付,還望賢侄不要太過囿於成見,以免到時稍有不慎損及道基,那便是悔之莫及了。」

    狄小石老神在在道:「伯父但請放心,我的修為是比葉六律差出不少,不過,他要戰勝我不難,想要我的命卻是不可能。」他這話並非托大自滿,葉六律雖是元神有成,修為高出狄小石一大截,但狄小石仗著滿身的法寶及精通陣法護身,除非碰上境界更高出一個層次的化厄期高手,否則與元神期修行者鬥起法來固然贏不了,自保逃跑卻是足足有餘。

    見狄小石固執己見,慕容靖更感焦心,但這個女婿非比常人,而且性情出了名的古怪桀驁,卻又無法擺出老丈人的架子加以訓斥,要不然頂撞起來讓自己下不來台事小,彼此鬧僵了關係可就不知所謂了。心中煩躁不快,繃緊一張老臉一時不說話。

    見氣氛不對,慕容闞忙出來救場,將與長安侯沐堅合作開設賭莊的初步協定說了出來。聞聽此事,慕容靖哪還按捺得住?一拍几案,指著慕容闞的鼻子怒斥道:「混帳東西,胡鬧,你們簡直是胡鬧。」不禁後悔不迭,暗道這狄小石根本就是個惹事生非的祖宗,慕容世家招了他做姑爺,恐怕從今後永不寧日,早知如此,便將慕容荻隨便許配給哪位窮小子也強過百倍。

    見老頭子雷霆大發,慕容闞立時唬得不敢再吱聲,暗暗叫苦,尋思可別激得脾氣暴躁的狄小石跟老頭子當面強起來才好。

    誰知狄小石這次卻一反常態,絲毫沒有瞪眼相向的跡象,只笑道:「這是一門賺錢的好行當啊,伯父怎麼會認為是胡鬧?」

    慕容靖氣得鬍子都快吹起來了:「我慕容氏族世世代代清清白白,若是要做這等蠅營狗苟的下九流營生,豈還有顏面見人?」

第十七章 老丈人服了(中)

    這老丈人有點迂腐,嗯,不對,狄小石轉念一想,能當上大官的人都是八面玲瓏老奸巨滑之輩,如果老丈人真的迂腐,還能四平八穩地坐在大楚吏部尚書的位置上這麼久麼?嘿然笑道:「我雖然不怎麼懂經商做生意,但是賺錢的行當嘛,只要不坑蒙拐騙強買強賣,只有利潤厚薄之別,又分什麼上流下流?伯父這麼說,就讓我奇怪了,難道慕容氏族經營各行各業賺來的銀子都比別人的銀子來得更高潔麼?」

    慕容闞極度錯愕地張開了嘴,萬萬沒有想到准妹夫能說出這樣一番條理分明的諷語來。

    慕容靖也是一愕,回神後下意識反駁道:「君子愛財,有所取,有所不取,怎能一概而論?」

    「好吧。」狄小石沒有跟有點兒假清高的老丈人就這個話題辯駁,擺擺手道:「伯父,我們也可以算是一家人了,別的東西就不用再多說,這並不是一件如何大不了的事,為什麼伯父如此反對呢?」

    慕容靖微是猶豫,拂了拂垂至胸前的烏黑長鬚,這才皺起眉來:「賢侄說的也是,原本你年輕人的事,老夫不便多加過問才對。只是,賢侄初來京都,不知道如今這京城裡形勢複雜,我慕容氏族世世代代富貴榮華,人皆矚目,友朋雖多,但心懷叵測者亦不在少數,所以在這種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呀。」

    狄小石道:「伯父能不能再說透徹一些?」

    話已說到這份上,慕容靖索性和盤托出。原來,大楚開國時,慕容氏、項氏、龍氏三大名閥的先祖原本交好,但後代漸漸疏遠,後來三家更因利害關係多有摩擦。項氏倒還罷了,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百餘年前,龍氏與慕容氏的兩位家主曾因一事結怨頗深,甚至在朝殿上不顧身份大打出手,導致兩家關係急遽惡化,到近年來形同世仇幾至水火不能相融之勢。

    慕容靖歎道:「兩家糾爭由來已久,老夫倒不懼龍家能將我慕容氏族怎樣如何,但慕容一族榮華已至極致,天恩縱是浩蕩,亦是無可再加。」又稍稍猶豫,才續道:「賢侄所言極是,你我已可算是榮辱與共的一家一體,有些話縱使有對皇家有不恭不敬之嫌,老夫也不得不說了。」

    在場的除了他們之外,便是慕容夫人、慕容荻、慕容闞及慕容遜了,再無外人,大家聞言均是一驚。慕容夫人失色道:「老爺,這大逆不道之言,豈可……」

    慕容靖擺手打斷她,慨然道:「夫人不必如此驚慌,帝皇亦屬天下蒼生,不外天命恩澤方為人王,又有何不能評說?」

    狄小石頗感意外,心道自己可看走了眼,這老丈人敢說出這種話來,實在不簡單。

    慕容靖接著道:「自古功高震主,我大楚三大氏族雖然均未到這一步,但各族族人子弟遍佈朝野,權勢太過顯赫,由不得皇家不生忌諱之心。當今宣威帝性情尚算寬厚,只可惜君臨之日已是不多,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而有望繼承大統的大皇子、二皇子和七皇子治政才略有餘,容人之量卻稍嫌不足。老夫日夜殫精竭慮盡心職務,卻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而已,為的就是避免將來被皇家猜忌發生不測。是以值此非常時期,老夫才不願賢侄多生事端授人以柄。」

    慕容闞慕容遜兄弟深以為然,他們日日受慕容靖耳提面命,對自家所面臨的形勢看得相當清楚,因此做任何事均是中規中矩,生恐越雷池一步,以免予人以詰難攻擊之機。

    魔識開後,狄小石思維異常敏捷,馬上發覺到其中的不妥,當即笑道:「伯父,你這麼做只是空自勞心傷神,對慕容世家並沒有任何幫助。」

    慕容靖訝道:「老夫何處錯了?賢侄但說無妨。」

    狄小石道:「慕容世家的權勢地位現在已經達到了這樣一個高度,伯父一心維持現狀非但辛苦,而且是非常不明智的,長期處在眾矢之的的位置上,如果各種不利因素彙集起來在某一天爆發,恐怕到時慕容世家的處境就極其危險了。」

    慕容靖一呆,立即想到這個可能性的確極大,心下駭然,撚鬚的手指不覺一緊,揪下幾根鬍子來,也顧不上痛惜平時極為愛惜的美髯,急道:「那便如何是好?賢侄有何良策,速速道來,老夫願聞其詳。」

    狄小石攤手道:「依我的意見,退一步海闊天空,伯父要想明哲保身,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從吏部尚書的位置上退下來。」

    「退一步海闊天空?」慕容靖眼前先是一亮,轉又搖頭道:「此言固是不錯,然而我慕容氏族此時又如何退得?慕容氏族之富足已然可使十代無憂,老夫並非留戀這尚書之位的便利,但覬覦慕容氏族欲取而代之的大有人在,且龍氏眈眈而視,老夫若是一旦失勢,眾起發難,又怎生應付?」

    狄小石還未答話,一直安靜坐在母親身邊的慕容荻此時道:「父親大人多慮了,我慕容氏族數十代根基,若無謀逆之罪,誰可輕易撼動?唯一堪憂的便是狄……狄公子所言之事。所以女兒也認為退讓一步最好,這樣父親大人反而有充裕的時間和精力,將各方面的敵對因素一一削弱化解了。」她心中實在是驚訝不勝,狄小石今天的表現迥異以往,彷彿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不喜反驚,隱隱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憂慮。

    慕容靖何嘗不知愛女所言是實,但他生性謹慎持重,凡事均先考慮最壞的一面,沉吟道:「此舉不是不可為,但牽一髮動全身,具體該怎樣著手,卻是需要仔細商榷,老夫總不能無緣無故提出辭呈罷?賢侄,有何良策可以解此困境?」

    大家都滿懷期望地望住狄小石,這番談話下來,不知不覺地,他竟然成了出謀劃策的智囊人物。

    縱然魔識心智已開,根深蒂固本性及某些動作卻是難以改變,狄小石習慣性地搔了搔頭,才開口道:「我聽說過一個故事。」

    大家愕然,今日狄小石剛入慕容府便說了一個故事作了一首詩,難道他雅興大發又要作詩不成?

第十七章 老丈人服了(下)

    狄小石道:「從前有一個大國西漢,一個叫蕭何的人是開國第一功臣,封侯拜相食邑八千戶,連帶著父母兄弟十來個人都封賞食邑,位極人臣聖眷無以復加。為報皇恩,蕭何一心勤政愛民清廉自守,深得百姓愛戴。一次某地叛亂,皇帝親自率領大軍前去平叛,蕭何在後方盡心盡力供應軍需穩定政局。皇帝多番派人查探蕭何在朝中做什麼,調查的人都回答說蕭相國愛民如子,除了操辦軍需以外,無非是做些安撫、體恤百姓的事。皇帝聽了之後,總是沉默著不作任何評價,倒是加封了蕭何五千戶食邑的賞賜,還給他的衛士增派了五百人,百官紛紛上門恭賀。」

    聽至此處,慕容遜忍不住道:「糟了,有什麼好恭賀的?這分明是大禍將至的徵兆,皇帝開始猜忌蕭何,以為他起了收買民心圖謀不軌之心,所以才派兵監視以防不測,這麼下去君臣絕對無法善終。」

    慕容闞亦道:「是啊,這蕭何該怎麼辦才好?難道他因此被逼起兵造反?」

    狄小石笑了笑,續道:「蕭何開始還非常感激,後來被一個門客提醒才如夢初醒,意識到情況不妙,於是聽從門客的計策,叫自己的家人到處低價搜購百姓的田地和房舍,有不從的就用權勢強奪。蕭何清正廉明的名聲因此很快就臭了,百姓盡皆心懷怨恨,暗地唾棄痛罵,當皇帝班師回朝時,百姓紛紛攔路上書告狀,請求嚴懲蕭何巧取豪奪剝削民眾的惡行。」

    慕容靖聽得入神,不自覺間又捻下幾根黑鬚,渾若不覺,只喃喃道:「對於這樣位高權重深得民心的大臣,皇帝主要是防止他生出野心,貪贓枉法侵奪民間財物這種罪責,反而不值一提了。這蕭何自污名節操守,必定能夠釋去主上的疑忌,這一著確實是高明到了極致啊。只不過,這蕭何一生清名因之盡毀,卻也太令人惋惜。」

    狄小石笑道:「伯父說的不錯,蕭何把自己的名聲搞臭後,皇帝因此不再起疑,也並沒有責罰蕭何,只是讓他向百姓認錯補償田價了事,蕭何從此得以安享富貴。」

    慕容靖皺眉道:「賢侄是否想讓老夫效仿那蕭何,以使得皇上責罰罷免老夫官職?這,恐怕不大妥當吧?我慕容氏族世代為官者不說人人廉潔奉公,卻也殊少盤剝百姓的貪官污吏,老夫若是行這等不法之舉,受人唾罵事小,慕容氏族的聲名從此毀於一旦,老夫又有何顏面面對列祖列宗?不可,不可,此舉萬萬不可。」

    雖與慕容靖是初次見面,但觀其言察其行,狄小石也知道這個老丈人把名聲看得相當重要,不到一定時候絕對不會行此無奈之舉。又笑笑道:「伯父誤會了,我說的這個故事只是起借鑒作用,要真是弄得天怒人怨使皇帝主動罷免伯父,慕容世家的好日子恐怕也就不遠了……我只是想說,伯父不妨稍稍放縱一下族中子弟,諸如一些橫行霸道仗勢欺人謀利的行為,只要不是太出格,伯父就用不著加以管束。這樣一來,就肯定有人跳出來以此檢舉彈劾,反正這些小事影響不了慕容世家的根基,伯父儘管任他們去鬧,之後這類事情出得多了,伯父再以管教不嚴的名義請罪,相信也沒有誰能當真憑此奈何伯父,反而可以轉移視線和轉化矛盾。」

    慕容靖豁然開朗,這樣一來不但可以化解當前危機,亦無損自身清名,極是高興,不自禁地連連點頭:「不錯,不錯,這以進為退之策甚妙。」先前心中悔意早飛去了九霄雲外,暗道慕容荻慧眼識人,為慕容世家挑來了一個難得的佳婿。

    此時慕容荻卻道:「這只是保一時平安的權宜之計,我慕容一族若是長久不在廟堂之上握執權柄,必會逐漸被人蠶食鯨吞因而敗落,那又該當如何是好?」

    慕容闞一拍手道:「對啊,無權就會受欺,龍家有機會打壓我們絕不會輕易放過,這又該當如何是好?小石可有既不受忌又不失勢,能夠保得我慕容氏族長久安樂的萬全之策?」

    狄小石翻了翻白眼,尋思還沒把你家大妹子娶進門,就拚命把我當免費勞力使了,攤攤手道:「世事變化無常,什麼事會有什麼萬全之策?」想了想,又道:「看來你們很忌憚那個龍家,既然如此,那就乾脆把龍家捧得再高一些,讓龍家的地位凌駕於慕容氏和項氏之上。」

    慕容闞錯愕道:「龍氏原本就與我慕容氏不和,若是再讓他家得勢獨大,豈非更要受其欺辱?」

    狄小石搖頭道:「你們不是說宣威帝沒多少時間好活了麼?現在任龍家去爭權奪勢,權勢越大越好,將來只要宣威帝一死,不論是三位皇子中的哪一位登基,首先要做的,必定就是打壓舊勢力扶持自己的新勢力,龍家爬得越高,到時就不免跌得就越慘。」又嘿嘿笑道:「要說受其欺辱,慕容世家的子弟不是要一改低調作風飛揚跋扈麼?為什麼要受龍家的欺辱?有什麼事要主動地明著跟他們硬鬥,面子上絕對不能吃虧,私下裡伯父則容忍讓權,右手打人一耳光,左手偷偷塞給他倆棗仁,讓龍家以為佔了實際性的便宜,早就偷著樂去了,還會想著跟慕容世家計較顏面上的得失麼?」

    大家都聽得發呆,狄小石這計謀可以說是極其陰損。現今大楚皇位之爭正烈,局勢異常複雜凶險,慕容世家非但可以藉機減輕如燙手山芋般的權勢帶來的巨大壓力,還能順水推舟將這道絞索套到龍家的脖子上去,當真是殺人不見血。

    過了許久,慕容靖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老夫得此有勇有謀的佳婿,何其幸也。」他確實是無比的慶幸,狄小石表現出來的見地心計及權謀之術,便浸泡宦海數十年的自己也聞而心驚,要是這樣一個人物落在龍家,只怕慕容氏族到時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來,擺上酒席,老夫今日要與賢侄盡興一飲。」

    看著父親興致高昂地大聲吩咐,慕容荻俏面上又浮現出一絲難以言明的憂慮,轉眸凝視狄小石,心底幽幽發出一聲輕歎。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01:59

第十八章 爭風吃醋(上)

    「來,我再敬狄兄一杯。」

    入夜時分,上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樓醉仙居內,長安侯沐堅滿面春風,慇勤舉杯相勸。

    沐堅的確非常之開心,與狄小石合作開設賭莊的事宜相當順利,而且不用自己出頭,慕容闞承諾由他出面打通各處關節,取得名正言順的合法經營權。到時的利潤分出兩成上繳稅務司及作為打理費用,其餘的八成由狄小石和沐堅均分。

    絲毫不用勞心費力,便平白撈取一份不菲的收入,由不得不使沐堅對狄小石大生親近之意,兩人關係迅速拉近,幾杯酒下來,更有如多年知交好友。

    人逢喜事精神爽,天色全黑後,沐堅酒已至半酣,只覺仍未盡興,興沖沖提議:「今日與狄兄把酒言歡,興致等閒難得,不若去弄影湖上盡歡一宵。」

    此言一出,慕容闞和慕容遜兄弟面上不禁微露出些古怪的神色來。但凡居於上京城的人,無人不知那弄影湖便是京都最負盛名的勾欄之所--弄影樓的所在。沐堅所說的盡歡一宵,其意自然不言而喻。

    跟准妹夫一道去逛窯子嫖姑娘,這可未免有點兒不太像話,慕容兄弟大眼瞪小眼哭笑不得,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均吱吱唔唔道:「這個,只怕有些不妥吧?」

    沐堅酒意上頭,也未察覺到慕容兄弟的尷尬,半真半假道:「我知道,我這個長安侯是空架子侯爺,京城裡沒幾個人真正瞧得上眼,怎麼著,連賢昆仲也不願待見麼?」

    慕容兄弟頭大無比,只能苦笑著道:「豈敢,豈敢,我兄弟怎有此意?長安侯醉了,還是早些回去歇息的為好。」

    正要招呼候在外間的隨從進來,沐堅卻一甩手,大著舌頭嚷道:「你們要是真瞧得起我,今天這弄影湖就非去不可,要是不去,就是瞧不起我……本侯雖然是空架子,一點點骨氣還是有的,不願意受人施捨,得,咱們合作的事就一筆勾銷算了。」

    世襲罔替的逍遙王,家裡還供著免死鐵券和打皇鞭,這些聽起來尊榮無比很是唬人,然而除了第一代的逍遙王因為其皇兄的感激而過得相當舒心之外,往後頂著這個沒有實權的王爺帽子的是一代不如一代。如果不是還有個王爺的稱號名分,辦起事來恐怕連個芝麻大的官兒也不如。種種不如意鬱積在心,卻又無處可洩,這次藉著酒意,沐堅總算是稍許痛快了一把。

    狄小石見著大家都有些不對頭,略略瞭解了一下情況後,哈哈笑道:「不就是去青樓喝喝花酒麼,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走,大夥兒一起去。」

    慕容兄弟不由得暗暗叫苦,正發愁回去後該怎麼向老頭子和妹子交待,狄小石毫不在意地道:「伯父不是說過,在外面的事我都可以作主,你們擔什麼心?有事我扛著就是了,保管不讓你們受罰。」

    對啊,老頭子的確這麼吩咐過,慕容兄弟想通此節,不再猶豫,事實上,狄小石作了決定,他們也無法加以反對。

    許承翰和高二牛也跟著來了醉仙居,聽見要去妓院,高二牛立即就想起灞水河上畫舫裡那些漂亮姑娘,只覺渾身一陣無由地燥熱,尋思跟著二少爺就是好,不但能吃香的喝辣的,還有機會摟一摟從前做夢也不敢想的水靈妞兒……想到刺激美妙處,不自禁地張開大嘴流下了口水,樂呵呵地傻笑起來。

    許承翰卻從未涉足過這種風月場所,心下惴惴,小聲道:「學長,我看,我就不去了吧?」

    狄小石不由分說,一把抓起他,喝道:「風流才子聽說過沒?不風流,怎麼能稱為才子?別囉嗦,跟我走。」

    弄影湖不算太大,雖是大楚的第一青樓所在地,湖畔卻相當之幽雅清靜,甚少喧囂媚俗之氣。波光粼粼的湖中央,一艘巨大的畫舫隨著清波自在蕩漾,隱約可聞絲竹飄渺輕歌曼舞,這才是真正的弄影樓。

    坐著小舟駛近,狄小石才發現這艘畫舫其實並不能說是船,而是可稱為一座水上樓閣了,高有四層,容納上千人也不在話下。抬頭望去,燈光花影耀眼欲迷,裝飾更是美輪美奐精巧無比,每一細微處均可看出在力求盡善盡美。

    許承翰由衷讚歎:「如此華美豪奢之所,不知花費多少心思耗費幾何才能建成?」

    沐堅笑道:「好些他國的王孫公子來到大楚,在弄影樓散盡萬金後還戀戀不去,自然要有其引人之處。」

    沿著精雕細琢的精美舷梯上到最底層的甲板,早有幾名妙齡美婢笑意晏晏地迎上來,將一行人引入廳堂中,言行談吐均頗為優雅得體,可以見得均受過一定程度的禮儀教導。弄影樓裡迎客奉茶的婢女已有如此素質,其紅牌的風華當然可想而知了。

    狄小石這一行人均氣度不凡,負責接待的是一名巧笑嫣然的美婦人,看裝束在弄影樓的地位不低,雙目在眾人身上打了一轉,很快發現了一個認識的人,笑吟吟湊近攬住他的胳膊道:「唉呀,原來是慕容二公子來了,奴家有失遠迎,還請二公子恕罪。」

    慕容闞的目光刷地盯向慕容遜,在老頭子的嚴厲管束下,慕容兄弟向來不敢明目張膽地踏足這等煙花之地,這美婦人卻對慕容遜這樣熟絡,倒也奇了。

    瞧見大哥的不善眼神,慕容遜脖子不由微微一縮,那美婦人卻又自顧笑道:「二公子這些天沒來,玉嬋那小妮子可思念得緊,正想讓奴家送封信兒給二公子呢。」

    見大哥眼神益發銳利,慕容遜趕緊推開那美婦人,乾笑道:「大哥且勿誤會,玉嬋姑娘乃是弄影樓有數的才女,我跟她之間並沒有什麼,只是偶爾有幾次來聽她彈彈琴、說說詩詞、論論歌賦罷了,真的沒什麼。」

    還沒等慕容闞開口,狄小石已經先行發問:「你到這兒來,真的沒幹什麼別的事?」

    慕容遜幾乎想賭咒發誓以示清白:「絕對沒幹別的任何事了。」

    狄小石上下盯著他看了幾眼,忽然搖搖頭,十分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唉,二哥啊,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就遭遇這種不幸,真是悲慘啊。」

    「我遭遇了什麼不幸?又怎樣悲慘了?」慕容遜莫名其妙。

    狄小石反問道:「你現在就不能人道了,難道還不悲慘麼?」

    慕容遜兩眼瞪得老大,突然蹭地跳了起來,大怒道:「誰說我不能人道了?小石,我好歹也是你二哥,你怎麼能如此咒我?」

    狄小石慢條斯理道:「你要是能人道,為什麼到了這兒卻不碰那位玉嬋姑娘,想騙誰啊。」

    慕容遜再顧不得大哥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怒道:「你連這個也不懂嗎?玉嬋還是清倌人,我要梳攏她不僅要付出豐厚的禮金,還要設宴請些名流雅士出席才行,這樣一來,勢必會給父親大人知曉,他豈能同意?」

    狄小石忽有所覺,視線稍移,便見到一個身著藕色紗裙的纖纖麗人站在內堂的帳幔前,正目露哀怨地注視著慕容遜,心中一動,又嘿嘿笑道:「這麼說,是你瞧不起那個玉嬋姑娘,怕丟了家族和伯父的面子,這才不願意收了她。」

    「我絕無此意。」慕容遜大聲否認:「玉嬋姑娘雖然存身在這風月之地,但蘭心慧質貌比仙子,詩書琴畫歌舞無一不精,我豈有半點小瞧之心。只不過……唉,若是不怕父親大人責罰,我恨不能以八抬大橋將她迎入府中。」

    那麗人眸中泛起無限感動,忽然跑上來,投身慕容遜懷中,深情哽咽道:「妾身不過區區蒲柳之姿,鄙陋之軀,怎當得二公子如此情意……今日得聞二公子心跡,妾身縱然便死亦是絲毫無憾。」

    慕容遜趕忙摀住她的嘴:「玉嬋,你為何出此不祥之言,若真有個三長兩短,我豈非萬死莫贖?」

    見這兩人執手相望悲切垂淚,狄小石只覺胃裡直冒出一股子酸水,頗是哭笑不得。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敢情才子佳人們全都是這幅德性,遇上屁大的不如意就哭哭啼啼搞得像生離死別天人永隔似的。喝道:「好了,別在這裡演狗血瓊瑤劇了,我來替你們作主,今天晚上就把洞房給圓了。」

    其他人熟知狄小石秉性的還好,沐堅卻不禁愕然,論身份,狄小石是妹夫,卻要強行作主逼著大舅哥慕容遜給青樓姑娘開苞,這算什麼破事?簡直是天方夜譚。

    那美婦人此時陪著笑道:「這位爺,這可使不得,玉嬋怎麼著也是弄影樓頭幾位的清倌人,梳攏一事怎可這般草率?依奴家說,還是另選個黃道吉日,再多請些嘉賓來賀喜,風風光光地熱鬧一番才好。」

    外面忽有人高聲道:「豈有此理,我早幾日便說過要梳攏玉嬋姑娘,你們推三阻四找借口不允,今日卻又許給別人,這是何道理,難道不將我龍某人放在眼裡不成?」說話間,一群人前呼後擁地走了進來。

第十八章 爭風吃醋(中)

    這群人中打頭的年約二十六七,眉濃鼻高腳步矯健,頗帶著些勃勃英氣,銳利的眼神在廳中一掃,盛氣凌人地哈哈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慕容兄弟在此,素聞賢昆仲潔身自好甚少走馬於章台柳巷之間,今晚卻齊至這弄影樓,莫不是為色藝雙絕的玉嬋姑娘而動心,特地來個一馬雙鞍?若真如此,倒是我打攪賢昆仲的雅興了,唐突之處還請多多見諒,哈哈,哈哈哈。」

    慕容遜面龐霎時漲得比血還要紅,怒不可遏道:「龍庭翼,你簡直無恥至極,閉上你的臭嘴。」

    那龍庭翼很驚訝地說道:「怎麼?賢昆仲能做的事,怎麼我就說都說不得?」

    沐堅適時沉聲道:「龍兄,你這話未免太過傷人,也有損自己的身份。」

    龍庭翼彷彿此時才瞧見沐堅,略抬起手抱了抱拳道:「啊,原來長安侯也在此,我眼神不大濟事,一時沒看見長安侯大駕,恕罪,恕罪啊,呵呵。」

    他口中雖是請罪,但面上神氣分明就是在說他沒把沐堅瞧進眼裡,幾乎把沐堅噎得當場背過氣去,卻又無法就此加以指責,咬緊了牙恨恨道:「很好,很好。」

    慕容兄弟與沐堅手下的親隨見主上受辱,皆感同身受,各各怒目而視。龍庭翼帶來的人自然不甘示弱,均悍然回視,氣氛陡然緊張,一時大有劍拔弩張揮拳相向的勢頭。接待的那美婦人見勢不對,忙對一女婢使了一個眼色,那女婢會意,匆匆離去喚人來解圍。

    龍庭翼也真是沒將沐堅這樣一個在大楚沒幾分地位的閒散侯爺放在心上,不再理會他,又自挑釁慕容兄弟道:「若是賢昆仲真有這份一馬雙鞍的雅致,我也就不便掠人之美了,若不是嘛,本人對玉嬋姑娘亦是傾慕已久,就請賢昆仲成全,改日定當登門拜謝,賢昆仲意下如何?」

    玉嬋又辱又氣,俏面雪白,緊抓住慕容遜不放,慕容遜心中比她好受不了多少,低聲撫慰佳人:「玉嬋姑娘無須驚憂,我此番拼著受父親大人痛責,也定要護得姑娘周全。」

    由於慕容靖的嚴厲約束,慕容世家的族人與龍家糾紛爭執時,向來容忍三分。慕容闞壓下心中怒火,冷聲道:「龍二少,你休得在此自說自話,別說玉嬋姑娘與我二弟情投意合,就算沒有這層關係在,她也有自主選擇客人的權力,你豈能強迫於她?」

    「慕容大兄這話就不對了,我何時強迫過玉嬋姑娘?」龍庭翼皮笑肉不笑道:「玉嬋姑娘現在在你們手上,要說強迫也是你們強迫才對。廢話少說,既然慕容二兄與我一樣鍾情玉嬋姑娘,口舌之爭無甚益處,不若我們便來一場無傷大雅的決鬥罷,贏者便可抱得美人歸。慕容二兄,可否有膽應戰?」

    慕容遜不喜武力,只是個文弱書生,而龍庭翼顯然是個武功好手,兩人決鬥自與貓鼠相鬥無異。後者擺明吃定了前者,又嘲笑道:「看來慕容二兄是不願應戰了,唉,就不怕傷了玉嬋姑娘的芳心嗎?這樣吧,慕容二兄不願應戰也行,只要你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聲服輸,非但決鬥之事就此作罷,而且我也不再與賢昆仲爭美,如何?」

    與慕容兄弟大打出手是不可能的,龍庭翼的目的也只是想羞辱對方一番,說畢得意地大笑不已,其手下亦放聲哄笑起來。

    「如你媽的何。」一直沒出聲的狄小石突然一聲大喝:「二牛,給老子狠狠揍這幫王八羔子。」

    拳頭早就快捏得出水的高二牛聞聲就撲了出去,劈面一拳轟在一人的鼻樑上,立見這廝痛叫聲中鼻血狂噴,高二牛又凶悍地一腳跺上另一人的小腹,將之踹得倒飛進人群,與一同伴滾跌成一堆。

    龍庭翼那一眾手下倒也不是吃素的,馬上反應過來,紛紛怒叫:「他媽的敢偷襲,兄弟們,廢了這狗娘養的。」紛湧而上,將高二牛圍在中間。

    高二牛得狄小石精元築基,原本就有引氣中期的修為,兼他資質極佳,有如一塊未經雕琢的渾金璞玉,修煉進度亦相當之快,如今修為已至引氣後期,一身天生的神力越發驚人,再加上日日修習十八般武藝,早就脫胎換骨,面對眾多敵手毫無懼色,奮勇相搏下無人近得身前。

    見自己人被圍攻,而大姑爺又發了話,慕容兄弟的隨從們也不待再吩咐,當即一擁而上,雙方頓時混戰起來,辟辟啪啪拳腳肉搏聲四起。那美婦人和幾個女婢嚇得尖聲驚叫,趕緊跑出了廳外。

    這座廳子並不太大,打起來的人數卻著實不少,一時間,桌椅几案盡裂,杯盞瓶碟紛飛,混亂中沐堅的一名親隨也不知被何人一記拳頭打在臉上。沐堅當即借題發揮,大怒道:「龍庭翼,你未免欺人太甚,連本侯的人也打,當真以為本侯好欺麼?給我上。」

    他一干隨從早已按捺不住躍躍欲試,得令立馬撲上加入戰團,雙方聯手實力大增,立即將龍庭翼一眾手下打得落花流水節節敗退。好在大家都明白這場鬥毆只屬意氣之爭,不宜動刀動槍拼得你死我活,是以雖然喝嚷聲震天打得激烈異常,卻也不虞鬧出人命官司來。

    見手下境況不妙,龍庭翼亦大怒:「好你個沐堅,我不惹你便罷,你反來惹我,真是豈有此理?」撈起錦袍下擺繫在腰帶上縱身一躍,竟是不顧身份親自出馬動武。

    他的功夫頗是高明,出手便擊倒了兩人,慕容世家和沐堅的人卻不敢對其下重手,一時倒讓他扳回了些許一邊倒的形勢。

    事已至此,慕容闞和沐堅互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喝道:「龍庭翼休要囂張,待我來與你見個高下。」喝畢亦飛身加入戰圈,抵住龍庭翼。

    主人親身上陣,各人手下豈敢絲毫懈怠,各各奮盡勇力拚鬥,戰況登時愈加激烈。終究龍家實力不濟,很快就有半數人手被打得倒地不起,越發抵禦不住。

    龍庭翼又氣又急,怒叫連天:「慕容闞,沐堅,你們兩人合鬥我一人,還要不要臉……啊喲。」卻是分神之下,被沐堅一拳重重擊在眼角旁,面上立時烏青了一大片。

    慕容遜看得眉飛色舞極是解恨,一手摟著花容失色的美女,一手握緊拳吶喊助威:「好,打得好,今日非好生教訓龍老二這廝一頓不可。」

    「通通住手。」

    正打得不可開交時,忽然傳來一聲斷喝,有如鐘鼎巨鳴,震得廳中眾人耳中嗡嗡作響。

第十八章 爭風吃醋(下)

    這聲喝叫明顯以真元力發出,直懾心魄,眾人聞聲均是心中一凜,手底下的攻擊不禁慢了一拍,高二牛卻是絲毫不受影響,砰砰兩記重拳,將跟前一人轟得飛將出去。眾人回過神,復又發一聲喊,繼續狠鬥起來。

    一名青袍人閃現在廳堂入口,見得眼前混亂不堪遍地狼藉,眉頭皺了一皺,正欲再行喝止,狄小石已悄無聲息站到了他面前,笑嘻嘻道:「這位老兄來得正好,趕上了一場好熱鬧。」

    這青袍人一驚,下意識退出兩步,急提真元力凝神戒備道:「本人畢興駟有禮了,請教同道高姓大名。」心下暗奇,來逛青樓的修行者可謂少有,且從對方能夠無聲無息欺近的身手來看,雖是有些出其不意,但已然可瞧出其修為顯然比自己只高不低,不知其有何來意。

    狄小石拱了拱手道:「哦,畢真人好,我是狄小石。」

    青袍人畢興駟更是一驚,訝然道:「足下便是糊塗大聖?」

    「原來畢真人也聽過這個名頭啊,慚愧。」見畢興駟神情怪異,狄小石摸摸鼻子,嘿嘿笑道:「想必畢真人是這弄影樓所請的供奉了。嗯,這些人只是手癢打打鬧鬧而已,出不了什麼亂子,畢真人就由得他們玩玩罷,弄影樓有什麼損失都由我來出。」

    畢興駟打量了一下場中局勢,稍稍猶豫,點點頭道:「既然狄大聖如此說,自無不可。」他身為供奉,平時都坐鎮在它處,等閒小事並不會輕易出面,只是剛才恰巧在畫舫上,又聽得發生騷亂,興之所至才趕將過來。原想以自己修行者的身份,制止調解一起糾紛不在話下,不想卻撞上了狄小石這位近來赫赫有名的混世魔王,不禁暗道晦氣。

    片刻之後,高二牛再擊倒一人,轉頭四顧,眼前卻再無對手,龍庭翼的手下已然盡皆倒地呻吟痛呼,廳中只剩下慕容闞、沐堅及龍庭翼三人還在激鬥。

    龍庭翼的功夫與慕容闞和沐堅只在伯仲之間,自然不是二人合手之敵,游鬥得一番下來,早已額上見汗左支右絀。偷眼見到眾手下全部被打倒,心神不由微亂,立時被慕容闞覷見一個破綻,一記鞭腿狠狠掃在龍庭翼胯上。

    龍庭翼倒也有幾分硬氣,踉踉蹌蹌跌出幾步,忍痛回身又戰,怒叫道:「兩個好不要臉的混蛋,老子今天跟你們沒完。」

    慕容闞與沐堅對這傢伙向來忍氣已久,聞言正中下懷,心道今天不藉機好好修理這廝一番,今後恐怕再難找到機會,均悶聲不響,各以老拳相向。過不數招,龍庭翼臉上又吃了沐堅一拳,加上先前所傷,一雙眼頓時黑了兩隻,疼痛下更加心浮氣躁,旋即又連續中了好幾下。若非慕容闞沐堅兩人還心存顧忌沒有盡全力,只怕龍庭翼早已負上重傷,饒是如此,他手底下亦章法全失再無幾分戰力可言,純粹只有捱揍的份了。

    「住手。」忽又有人大喝一聲,一個短鬚中年人帶著一隊武士衝入廳中。

    沐堅朝慕容闞飛快使了一個眼色,後者會意,虛幌一招攻向龍庭翼左側,龍庭翼中計去擋,不防臀部中了沐堅大力一腳,立時和身飛出摔了個狗吃屎,已然停手觀戰的慕容府和逍遙王府的隨從們爆出哄堂大笑。

    龍庭翼幾曾這般屈辱狼狽過?心中羞憤欲狂,怒叫著跳起來又待衝上,卻被弄影樓趕來的那隊武士將雙方硬行攔開。

    「滾開。」吃了大虧的龍庭翼如何肯罷休?揮拳擊向阻在身前的武士。

    「龍二公子請息怒。」那短鬚中年人來前顯已得知發生了什麼事,適時抓住龍庭翼的手腕,陪笑道:「敝人寧達,忝為弄影樓的管事,還請龍二公子看在敝東家的面子上,暫且息怒。」

    狄小石瞧在眼裡,心裡忽地一動,這寧達的身手可高明得緊,動作如行雲流水無一絲多餘,絕對稱得上一流的武功高手,且放出的內息相當陰柔古怪,似乎修習過獨特的修行心法。這樣一個人物甘願委身在青樓中當侍候他人的管事,倒也是異數。

    寧達的話語中像摻雜著一股冷風,讓龍庭翼發熱的頭腦立即清醒了許多。這弄影樓的老闆叫令狐輕煙,是一名極其神秘的女子,極少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卻與大楚當今皇后及多位公主郡主的關係非常密切,能量絕不在任何一位炙手可熱的權貴人物之下。就算龍氏家主,龍庭翼的祖父--大楚現今三公之一的太保龍圖遠,亦曾數次告誡族中子弟輕易不要與弄影樓的人發生什麼衝突。

    龍庭翼定定神,抻了抻身上已是皺亂不堪還印著幾個鮮明鞋印的錦袍,恨聲道:「息怒?你讓我怎麼息怒……慕容闞,沐堅,你們今日這般辱我,我定要尋個公道。」

    寧達陪著笑正要再說話,狄小石走出來笑嘻嘻道:「龍家二少爺這樣委屈,不知道你受了什麼辱啊?」

    寧達轉頭望來,卻見供奉畢興駟亦在現場,不禁一愕,以眼神詢問他適才為何不加以制止。畢興駟微是苦笑,示意稍後再說。

    瞧見狄小石,龍庭翼立時省起他就是挑起這場混戰的罪魁禍首,兩眼瞪得幾乎要滴出血來,怒叫道:「該死的王八蛋,你還敢……」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將龍庭翼後面的話乾脆利落地打回肚裡。卻是狄小石隔著數米遠的距離虛空抽了他一記大嘴巴,渾若無事地收回手道:「龍二少爺,本來呢,我是不大好意思親自動手教訓你,不過,你現在主動找苦頭吃,也就怨不得了。」

    寧達這才恍然。龍庭翼撫臉呆若木雞,傻了好一刻才發狂地叫起來:「你,你以為自己是修行者就能為所欲為麼?有膽報上名來,我龍家決計要雪今日此恥。」

    「我是誰你到時自然就知道了,換上你那位在宮裡當供奉的大哥龍庭羽還差不多,懶得告訴你。」狄小石慢吞吞道:「我們還是回到剛才的話題罷,龍二少爺,你剛才受了什麼辱啊?」

    龍庭翼咬牙切齒地叫道:「我已經被你們傷成這樣,難道還不算受辱?」

    「哦,被拳頭打傷就算受辱,被言語所傷就不算受辱了,對吧?」狄小石嘿嘿笑道:「那好呀,龍二少爺,你龍家大姑娘小媳婦想必很多,找兩個色藝雙絕的出來應該很容易,我也突然發了雅興,想登門來個一鞍雙馬,還望龍二少爺成全,如何?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全都呆住,粗鄙到這等程度的修行者,只怕普天之下再尋不出第二個。

    「龍二少爺,其實我本來是個很斯文的人。」狄小石止住笑,很嚴肅地說:「不過嘛,誰要是在老子面前耍無賴,比無恥,老子絕對是樂意奉陪的。」

    縱使捱了慕容闞沐堅十餘記重擊,龍庭翼亦未見吐血,此際卻終於忍不住噴將出一大口鮮血,逆息攻心一口氣沒能接上來,就此暈厥過去。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02:26

第十九章 意外收穫

    「嗯,成了。」

    狄小石佈置完最後一處,將覆蓋整個秋鋒鏑等人所住別院的聚靈陣啟動,笑著對跟在身後的秋鋒鏑三人道:「我在陣中還加了防禦功能,從今天開始,你們可就不能隨心所欲地飛進飛出了。」

    聞樂山閉眼,全神感受周邊空氣中明顯濃郁了許多的游離著的靈氣,急切貪婪地將之吸收入體,許久才睜開雙眼,嘴角微微顫抖,根本無法掩飾自己的興奮與激動:「天可憐見,老朽終於有希望能夠在有生之年修出元神了。」

    聞樂山外貌並不顯得如何老邁,然而他的真實年紀比倪姥姥更要大出好些。雖然修行者金丹有成後壽命遠較普通人要長,但聞樂山距大限之期已不是很遠了,他畢生苦修至今,才勉強達到凝嬰初期的境界,且近年來修為的進展越來越慢。

    聞樂山心中非常清楚,自己時日無多,若是沒有罕見奇遇,只怕永遠無法煉出元神真正得窺無上天道門徑了,早已有些心灰意冷,甚至於對日常的修煉功課都開始懈怠。而狄小石的出現,重新燃起了他的希望,有了聚靈陣的幫助,不啻是將他餘下的壽命延長了好幾倍,怎能不令他欣喜若狂?

    秋鋒鏑與宋謙亦是歡欣異常,身為散修,修行之途的艱苦與辛酸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焉。靈脈充足的福地洞天,修煉所需必不可少的各種晶石、珍稀礦產和天材地寶,還有許許多多輔佐類的心法秘籍,基本上都被大門派所掌握壟斷。跟那些人多勢眾實力雄厚的大門派門人子弟相較,散修完全就是沒人疼的後娘養的孩子,有個小摩小擦的,還得低三下四裝孫子受窩囊氣,沒辦法,誰讓你孤家寡人一個,人家師兄師弟徒子徒孫一大堆呢?鬥起來只有吃癟的份。

    見他們激動得難以自抑的樣子,狄小石又笑道:「話先說好啊,佈陣的所有材料都是我老丈人出的,花了大本錢,以後起碼在五年之內,你們都得為慕容世家無償服務了。」

    秋鋒鏑誠懇道:「狄兄弟,此番我們受你恩惠,無以為報,今後但有所請,絕無半句推辭。」

    為了維持修煉所需,秋鋒鏑等人不得已才受聘充當了慕容世家的供奉,如今狄小石大方地布下聚靈陣相助他們修行,價值可不是慕容世家付出的那些酬勞所能衡量的,就算反過來付出代價在這座聚靈陣內取得居住權,他們亦是甘心情願。

    對於狄小石來說,布一座聚靈陣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為的就是讓他們欠下自己這個人情。

    「狄老弟。」聞樂山心情稍許平靜後,匆匆奔入自己房中,拿了一塊玉簡出來,道:「狄老弟既精於陣法,想來對煉器之道也有所涉獵。老朽師祖曾救助過一位重傷垂危的修行前輩,那位前輩因無傳人,在彌留之際將這塊玉簡贈與了老朽師祖,說是一生研究製器術的心血。只可惜老朽師祖與絕大多數的修行者一樣,僅僅只懂一點粗淺的製器術,參詳後亦是無有多少裨益。傳至老朽手中,這玉簡更成了無用之物,便贈給狄老弟吧。」

    狄小石接過來一瞧,但見這玉簡的材質僅在中等,跟天工老祖留給自己的那些記載功法的溟玉牒品質差得天遠地遠。也不是很在意,謝過聞樂山,將玉簡收入如意戒內。

    同時狄小石忽也想起,如意戒裡不是也有幾塊記載不同修行心法的玉簡麼?能被天工老祖收藏起來的東西自然是好貨色,儘管秋鋒鏑他們不可能廢掉多年修為改修其他門派的功法,但是它山之玉可以攻石,借鑒一下必定對他們會有所補益。於是拿了一塊出來交給聞樂山,讓他們共同參考,這般慷慨豪邁之舉普天少有,令三人更為感動心折,皆將狄小石視為值得無限信賴的良朋益友。

    回到隔院的自己住處,狄小石拿出玉簡將意念沉入一觀察,卻發覺其中的內容並非是用來煉製常規意義上法寶的煉器心得,而是鍛造世俗界那種神兵利器的方法。製器術和煉製法寶之間的差異可就有著天淵之別了,就像鐵匠打刀劍和高科技造導彈一樣,根本不可以道里計。

    不過想來也是,這塊玉簡的原主人是個連元神都沒能修煉出來的金丹期修行者,又如何有能力煉製法寶?狄小石粗粗瀏覽了一下,興致乏乏,正想退出意念,忽然發覺其中一段內容有些兒古怪,頓時被吸引過去。爾後再仔細看下去時,越看越是驚奇。

    這玉簡的原主人竟是一個不世出的天才,雖然以他的製器術製造出來的兵械絕對無法與法寶相提並論,但跟普通級別的飛劍與修行者戰甲來比,質量卻是差不到很多。而且最為恐怖的是,這種製器術只要稍加改進,就可以大批量地製造出各種兵器,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現代化的小型流水線生產作業了。

    這是個什麼樣的概念?狄小石有些發愣。

    想一想吧,飛劍抵不住法寶是沒錯,普通兵器抵不住飛劍也沒錯,並且修行者能飛,一個普通人就算拿著一把能與飛劍品質媲美的神兵利器,無論如何也是打不過一個修行者。

    但是一百個普通人使用既可防禦又可進攻的武器,比如防禦力超強的鎧甲堅盾和可及遠的弓弩箭矢,正面來抵抗一個手持飛劍的修行者呢?相信這個修行者絕對佔不到多大便宜,擁有的優勢不過只是能夠掌握進攻或撤退的主動權而已。

    再往更遠處想一想,如果把這種兵械裝配給一千人、一萬人,乃至更多人呢?只怕法寶的攻擊力度對這樣龐大的武裝力量也不能造成有效的打擊。

    要是這種兵械真的大規模地量產出來並普及裝備到軍隊中,那麼,世俗界的力量和修行界的力量勢必會因此大大拉近,而彼此的地位關係亦會因此發生極大的改變。至少,凌駕眾生之上的道教佛教對於太沌神洲各國政權的操控,絕對無法再如以往那般得心應手。

    無論哪個世界,都不會缺乏天才啊,狄小石由衷地感慨,認真研究學習了玉簡中幾個突出的異想天開般的製器術,對這位修行前輩充滿了無比的敬佩。

    收起玉簡,狄小石考慮了一番,決定還是不把這種堪稱跨世代的製器術流傳出去,理由無它,正如他將自己以前製造出來的可以改變這個時代的戰爭形勢的對念機毀掉一樣。

    邁出房門,書僮狄安就迎了上來。狄安隨在狄小石身邊侍候,也開始跟著他修煉,雖然還是最初級的階段,但現在的精氣神已比原來充沛許多,更顯伶俐,笑嘻嘻道:「二少爺,我照你的吩咐,已經找到北城門邊上的那家客棧,給那裡的老闆留了口訊。」

    「嗯,知道了。」狄小石點了點頭。這口訊,卻是狄小石上次離開上京城時,與當時沒個地址可尋的歸拾兒約定好的,歸拾兒隔一段時日便會去那家客棧查詢,只要有了消息,就可以馬上根據口訊找到狄小石了。

    「還有。」狄安又道:「二少爺,剛才慕容大小姐親自來找過你,看你在房裡修煉就回去了,也沒留下什麼話。」

    慕容荻找自己有什麼事,難道不滿自己昨天晚上去逛了青樓,想興師問罪作河東獅吼不成?不過依她的性子,這種行為發生的可能性不會高於百分之一,想必另有他事,狄小石尋思。住進慕容府已有幾天時間,他跟慕容荻還只是在第一天拜見未來岳父岳母時見過一面,心想也應該多些交流才是,當下便自去找慕容荻的香閨。

    半途卻遇上了慕容靖,自從聽了狄小石一席談,慕容靖這兩日不再像以往那般勤於公務,均早早歸家。他笑瞇瞇地叫住狄小石道:「賢侄,昨晚的事,聽說龍家那老頭氣得不輕,當場就把從不離手的寶貝鼻煙壺給砸了,還要拄著枴杖來跟老夫理論。那老頭一貫依老賣老,老夫瞧他一把老骨頭也不便計較,這回算是出了一口惡氣了,呵呵呵。」

    他捋著長鬚笑得極是開心:「先前龍明空找來吏部,非要老夫給他一個說法,並帶上闞兒和遜兒去他家登門道歉。老夫豈會給他好臉色看?直接就把他晾到一邊去了,呵呵,痛快,痛快。」

    狄小石知道龍明空就是龍家現任大楚戶部侍郎的嫡系長子,那龍庭翼的父親,笑道:「他怎麼就沒讓我也去上門道歉?」

    慕容靖的面色立即變得微有些古怪,咳嗽了一聲道:「賢侄啊,昨晚的事雖是大快人心,不過,畢竟賢侄身份不一般,有些話還是不適宜說得太過了。」言下之意自是說狄小石言語過於粗鄙,龍家怕他上門後說出更難聽的話來下不了地,是以乾脆不提他。

    狄小石摸摸鼻子道:「嗯,我會記住伯父的提醒。」

    慕容靖又道:「無論如何老夫也是不會向龍家道什麼歉的,再晾龍明空兩天,就依賢侄所言解決此事。龍明空的一個堂兄企圖瀘州織造的位置已久,因老夫一力反對壓了下來,這次讓他通過吏部考核,想必龍老頭定會覺得孫子吃點皮肉之苦倒也不虧,呵呵呵呵。」

    翁婿兩人會心一笑,慕容靖又道:「這邊雖可如此解決,但龍老頭的長孫龍庭羽卻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他是右國師韋回偃的師侄,亦有一身神通,賢侄可得多加小心應付才好。」

    狄小石笑笑道:「伯父放心,以那個龍庭羽的本事,我還對付得了。」

第二十章 慕容荻的請求

    「狄公子請稍候,奴婢去請小姐過來。」

    慕容荻的貼身丫環十分乖巧,為狄小石端上一杯香茗,叫來慕容荻後,便識趣地下堂聽候召喚。

    在家中,慕容荻的衣著極為樸素,一襲淺藍裙裝雖然樣式極為簡單,卻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纖儂合度的美好身姿,流瀑般的烏黑秀髮飄灑在肩頭,更襯得肌膚勝雪,清麗玉容散發出無比的靈秀之氣,便若一株令人不敢絲毫褻瀆的空谷幽蘭。

    狄小石不得不承認,修行之後,慕容荻的動人風姿越發勝出以往一籌,幾近超脫凡俗,讓人心中油然生出自慚之意。

    不過,狄小石可沒有半點這種感覺,隨手在身邊的錦凳上拍了拍:「找我什麼事?坐這兒說吧。」

    慕容荻依言溫柔地伴他坐下,卻沒就啟唇,靜靜凝視他一刻後,忽然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狄小石拉起她柔若無骨的纖手,笑道:「怎麼了?這兩天沒見到我所以不開心?」

    直到如今,每次遭受狄小石的調笑,慕容荻仍是有些羞赧,俏面泛起一絲紅暈,輕啐道:「自作多情,才不是。」抬起另一隻柔荑輕撩髮絲掩飾羞意,方道:「我覺得,你現在好像改變了很多。」

    「哦,那你認為這種改變是好,還是壞呢?」狄小石牽住慕容荻的手,並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笑嘻嘻地瞧著她:「是不是讓你覺得很驚奇?」

    慕容荻秋水般清澈的雙眸中微露迷惘,輕聲道:「我不知道。無論你有了什麼改變,我始終……將來我始終會進狄家的門,你有沒有改變,對我來說,又有什麼區別呢?」

    這是慕容荻第二次主動敞開自己的心扉,表明自己終歸會是狄小石的人,從另一個角度來講,亦可以說慕容荻是在委婉地表達自己的無奈。

    狄小石感覺到她心中的彷徨與柔弱,胸口頓時湧出一股憐惜之情,手上微微加了些力握緊她的玉手。在此之前,慕容荻吸引狄小石的是她的美麗可人,但相處日久,她的溫柔、善解人意慢慢佔據了更大的比重。雖然狄小石從未真正戀愛過,卻也明白,像慕容荻這樣的女孩,是值得自己付出一切去愛護和珍惜的愛人。

    但是,促成兩人婚約的背景因素始終讓狄小石有些耿耿於懷,像一層紗一樣攔在兩個人的中間,雖然薄且淡,卻終究是無法忽略過去的隔閡。

    慕容荻凝住他,眸中流露出令人疼惜的祈求:「我想求你一件事,請你答應我,好嗎?」

    狄小石將她曼妙的身子摟入懷中,笑道:「你是我的老婆,用得著這麼客氣麼?有什麼直接說就好了。」

    儘管慕容荻一向極為矜持,但在臉皮厚如城牆的狄小石持續騷擾潛移默化下,獨處時亦習慣了不是很過分的肢體接觸,輕輕將俏面靠在狄小石的肩上,低聲道:「答應我,今後無論在什麼時候,如果慕容世家沒有做出對不住你的事情,你都不要去傷害慕容世家的人,好不好?」

    狄小石疑惑道:「我們也算是一家人了,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慕容荻憂慮地搖了搖頭,緩緩道:「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世事變化無常,誰能預知以後會發生什麼變故,盡我一生,我只會對你提出這樣一個要求,你,能不能答應我?你可以慢慢考慮,不用現在答覆我。」

    狄小石哈哈笑道:「這有什麼好考慮的?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

    「謝謝。」慕容荻仰起俏臉,忽然飛快地在他面上輕吻了一下,轉又羞澀不勝地欲起身而去。

    兩人相處時間已不算短,慕容荻主動親熱可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狄小石及時拉住她的手臂:「這就夠了麼?」

    慕容荻輕呼一聲,立足不穩,整個人跌坐到狄小石腿上。狄小石順勢摟緊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兩人貼面相擁,幾無半分空隙。慕容荻感覺到自己的酥胸抵緊了狄小石結實的胸膛,有力的心跳隔衣傳來,當即連耳根兒都紅得透了,全身發軟,急急嬌呼道:「快放開我。」

    狄小石自然沒這般聽話,在她耳邊低聲笑道:「讓我抱著你這樣親一口,要不然堅決不放。」

    一股溫熱氣息在耳頸際如鵝絨般輕拂,帶來舒服至極的麻癢感,慕容荻越發地身軟體酥,幾乎沒了一絲掙動的氣力,又是羞窘又是慌張,生怕被丫環闖進來瞧見。情知狄小石是個無賴性子,若是不滿足他這個要求,定然不會讓自己脫身,強忍住無限羞怯,緊張地閉上星眸微仰起俏臉,自是默許了狄小石行動。

    望著眼前這張清麗絕倫宛如出水芙蓉般明媚醉人的俏面,清幽香馥縈繞鼻端,狄小石心中一蕩,心臟立即漏跳了一拍,迅即加速跳動,就算修為再高一倍也是壓之不住,望嬌艷欲滴的紅唇親了下去。

    許久未見登徒子有所動靜,含羞側面相迎的慕容荻正感奇怪,忽覺櫻唇被吻住,嬌軀不禁為之一顫。以往她只讓狄小石親親臉頰而已,不由羞意更濃,輕聲嬌呼正待反對,狄小石早趁機而入,舌尖探入檀口中,得寸進尺地噙住了她的丁香軟舌。

    慕容荻腦中嗡地一響,意識頓時陷入迷亂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回復少許清明,死命按住狄小石在自己身上遊走作怪的大手,美眸迷離嬌喘吁吁地低吟:「不要,別……」

    狄小石知她面皮太薄,這種程度的親熱已經到了眼下的防線極限,想更進一步必須慢慢地循序漸進才好,於是暫且適可而止,摟緊懷中輕盈曼妙的溫軟嬌軀,得意洋洋道:「今天才知道,荻兒原來比蜜糖還要甘美香甜。」

    見他滿臉回味無窮的表情,慕容荻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心中大羞,狠狠白他一眼,正待嗔怪,忽聽外面丫環叫道:「大少爺,二少爺。」

    慕容荻此時衫裙微亂,俏面儘是迷人的酡紅,如何好意思被兄長見到這羞煞人的模樣,低低一聲驚呼,也不知從哪生出的氣力,從狄小石懷裡一躍而起,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般,飛快躲入了裡間去。

    被打破好事的狄小石把牙咬得咯吱響:「我恨大舅子……」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03:01


第二十一章 魔欲起

    慕容兄弟來找狄小石,卻是為著今晚再去弄影樓,替慕容遜操辦正式梳攏玉嬋姑娘之事。

    以慕容世家的地位,慕容靖原本是不怎麼情願,將慕容遜好生訓斥了一番,說他走馬章台迷戀風塵女子事小,不思進取有損慕容世家聲譽事大。經狄小石講情,方才勉強同意下來。

    在歡場中舉辦這種花好月圓的風流之事,熱鬧喜慶是必不可少的,但不能過於隆重,講究的是一個適宜的氣氛。

    慕容遜年紀輕輕便能躋身翰林院成為其中的學士,並非完全是依靠家勢,本身才華佔了更多因素。因此,平素交往的友朋多是文壇中人,其中不乏在上京城頗具才名聲望的名流雅士,沒費多大工夫便挑出幾位關係較好身份亦比較合適的人選,寫了請柬派人邀請他們至弄影樓赴會助興。

    天剛擦黑,大家便興沖沖地出發,出了慕容府沒多遠,狄小石心中忽生異兆,叫停馬車,讓大家先行一步,自己則下車徒步望左側一條巷道走去。

    剛進入巷子裡,一人就閃了出來,叫道:「大哥。」

    狄小石瞧見這人竟然是歸拾兒,不禁又是驚奇又是高興,笑道:「怎麼會是你?既然知道我來了,為什麼不直接去慕容府找我?」

    歸拾兒微笑道:「我今日恰好輪假來城中辦點事,大哥留下口訊後沒多久我便知道了,但是有點不方便讓人見到我去找你,所以才想暗地尋個機會跟你見面,但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大哥揪了出來。」

    狄小石哈哈笑著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想不被我發現,你這點道行還淺了點,得多多苦練早些結成金丹才成。」

    歸拾兒又笑道:「大哥說得是,早知道我就不用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地跟蹤你了。」

    他們是一見如故的患難之交,相處的時間雖不是很久,但有些朋友之間,即便只相處一天,情誼卻比認識了一輩子的他人更要來得深厚。狄小石和歸拾兒就是這種關係,彼此都將對方看成了足以托付生死的兄弟,這時再度相逢,心中均極是歡喜。

    狄小石疑惑地問道:「你跟我見面又有什麼不方便讓人看見的?」

    歸拾兒道:「此事說來話長,我看大哥現在似乎還有事待辦,稍後我再慢慢說給你聽罷。」他與縉王世子沐昊已經達成了秘密協議,若是讓人發覺他與慕容世家大小姐的未來夫婿交情極好,絕對會被沐昊加以利用,到時慕容世家即便未加入大楚皇權之爭,也只怕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狄小石擺擺手道:「我也沒趕著去辦什麼急事,你現在就說說罷。」

    見他堅持,歸拾兒便盡量簡略地將兩人上次分別後自己的經歷大致說了一遍。他知道狄小石性子粗率固執,接著想點明其中的利害關係時,狄小石卻已點頭道:「嗯,我明白了,目前我們的確是得注意點,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

    見以前天不管地不顧急躁衝動的狄小石能夠有這番認識,歸拾兒不由面露訝色。狄小石嘿嘿笑道:「你大哥我現在的腦瓜子比從前好使了一點,很驚訝是吧?」

    歸拾兒發自內心地為之感到相當高興,誠摯道:「大哥遇事能多加考慮,這樣我就放心多了。」

    狄小石忽然盯住歸拾兒,訝道:「噫,你的修為快到煉氣期了,怎麼可能?難道你吃了什麼可以快速增長修為的靈丹妙藥?」

    歸拾兒搖頭道:「沒有,大哥,有什麼不妥嗎?」他未與其他修行者有過接觸,對於修煉進度缺乏應有的概念,亦無法知悉自己的修為增長速度之快實是無比凶險。

    狄小石皺眉道:「進境太快了,不太正常。」心中隱隱覺得有些憂慮,不僅是對歸拾兒,亦是對自己的修為進展頗感疑慮憂心。不足一月的深層入定時間內,他從化丹初期一躍臻至凝嬰初期,尚可說是十三天相輪的功勞,但歸拾兒可沒融合什麼佛門密寶或別的什麼法寶,進境亦是如此奇速,這種極度不符常理的現象可就得引起重視了。

    原因未查明之前,狄小石不想讓歸拾兒為此不安,道:「基礎期間修為增長得太快的話,可能會對後面的境界有些影響,不過,你自己沒感覺到異常就應該沒有多大關係。」又岔開道:「你說遇上老牟的時候他被你打了一拳,沒記你的仇罷?」

    歸拾兒笑道:「怎麼會?牟道長是位難得一見的性情中人,怎麼會記我的不是?反而誠懇向我道歉,說來上京城好幾個月也沒能找著我,實在有負大哥所托。」

    狄小石哈哈笑道:「我以為禁軍就是駐守皇宮的軍隊,所以叫老牟在京城裡找人,誰知道你是在幫皇帝老兒守祖墳,可也怪不得老牟找不著人。」

    「對了。」狄小石道:「你不是參加了大楚秋獵期之後的的演武大會麼?我也讓人報了一個名額參加,他叫高二牛,現在跟著我修行,你要是在比賽中碰上了他,手下可得留點兒情。」

    歸拾兒笑道:「這麼說他算是我的師弟了,我豈能傷他?」

    兩人相談一陣,眼見天色漸晚,這才分頭而去。

    到得弄影樓的畫舫,但見舫上各處張掛的綵燈比以往更要多出許多,管樂陣陣熱鬧非凡,許多人擠在通往四樓飛閣的平台上,不時發出歡笑聲及喝彩聲。

    狄小石上去一瞧,卻見飛閣的通道被七八個美貌的妙齡女子阻住,攔著慕容兄弟與許承翰等一行人不讓通過。

    這群佳麗的容顏姿色無一不是上乘之選,風情迥然各擅勝場,儀態萬千活色生香,就像四季的鮮花同時盛開在一處爭奇鬥艷,幾乎讓人不知道將視線停留在其中哪一女身上才好。

    狄小石心中忽然浮出一個念頭:「這七八個女子大部分還是處子,而且生具媚骨元精相當濃郁,如果將她們的元陰全部採來,對自己的修為一定有極大的幫助。」

    這個念頭一起,連狄小石自己都為之嚇了一大跳。

    他不知道,這是修魔途中,繼魔識開之後的必然現象之一--魔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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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情挑眾美(上)

    那一群風情各異的佳人當中,一位身著黃衫身材嬌小玲瓏的俏美少女最為活潑,格格嬌笑道:「現在我來出第一道對聯,要快點回答哦,良辰苦短,慕容二公子能不能早一點見到玉嬋姐姐,可就全看各位公子了。」

    底下簇擁著慕容遜的一眾人均是上京城中頗負才名的名士,自無無分示弱,迭聲應了,催促她趕快出聯。

    原來這幾個美女與玉嬋一樣均是弄影樓的名妓,按照民間婚事的鬧喜慣例,在阻攔刁難慕容遜這位準新郎去見玉嬋。這些名妓既負色藝雙絕之名,個個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精,自是不會討要個紅包了事,而是精心出題考究,滿意後方會允許大家上樓。當然,她們是眾人合力,也不限於慕容遜一人答題,剛才已經通過詩賦方面的考核,現在進入了對對聯的環節。

    「聽仔細了哦。」

    那黃衫少女大聲念道:「十字街,四隅頭,東西南北。」

    這鬧喜之聯是只求趣味的遊戲之作,不能太難,否則若是萬一沒有人能應答出來,壞了一對新人花燭洞房雲雨交歡的好事可就罪莫大焉了。不過方才眾才子吟詩作賦時過得輕鬆,眾女不願太丟了自家面子,於是這上聯便出得較為刁鑽,數字方位均各含有,眾儒生一時倒也難以對上,皆低聲沉吟推敲。

    許承翰才思一向敏捷,不多時腦中靈光一閃,高聲應道:「一年歷,八個節,春夏秋冬。」

    這下聯對得極是工整巧妙,大家皆轟然叫好。慕容遜朝許承翰感激地翹翹大拇指,意思自然是說今晚自己的性福許老弟出力不少,表示衷心感謝。

    那黃衫少女明眸轉動,見許承翰年少英俊風采極之出眾,眼神不由一亮,當下便存了考較之心,笑著又出了一聯:「池中荷葉魚兒傘。」

    這個上聯原也不易對上,但許承翰此刻福至心靈有如神助,脫口便應道:「樑上蛛絲燕子簾。」

    他聲音剛自一落,黃衫少女不禁一呆,飛閣上的一眾美女亦都是一愕,突然又紛紛嬌笑起來,個個都拿手指住那黃衫少女,直笑得花枝亂顫,道:「好啊,好你(小說網,手機站wapCn更新最快)個精靈古怪的小妮子,你背著姐妹們在外面找如意郎君倒也罷了,今日還故意叫他來這兒大出風頭,又是何道理?該當何罪?」

    黃衫少女俏臉脹得通紅,急忙分辯道:「各位姐妹誤會了,我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公子,連認都不認識,又怎麼會跟他……」

    眾美女如何肯信?只顧嘻嘻哈哈地取笑她,也忘了繼續出題。

    許承翰見狀不由愕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沐堅今晚也受慕容遜之請而來,在一旁笑道:「許世兄,沒想到你甫至京都便得到了朱燕姑娘的青睞,真是羨煞了無數風流才子啊。」

    慕容兄弟亦均嘖嘖稱奇道:「許世兄不是整日在府中溫讀功課麼?何時與朱燕姑娘暗通款曲,我兄弟竟是一無所知,倒也奇了。不過許世兄這樣將我兄弟蒙在鼓裡,卻也未免不夠義氣。」

    許承翰聽得莫名其妙,趕緊一瞭解,才知道那黃衫少女在弄影樓的藝名便叫朱燕,自己適才應對的下聯無巧不巧地竟將她的名字嵌入在內,不由愈發地愕然,心道這個誤會可就大了。

    那黃衫少女朱燕被眾姐妹取笑得無地自容,欲辯無言,情急道:「看來我怎麼說你們都不會相信了,好,那我再出一聯,如果這位公子還能對上,我就承認你們所說是實。」

    不待眾美女提出異議,便道:「峰上楓,風吹楓動峰不動。」

    這諧音聯一出,大家立知其中難度,頓時有些冷場,過了許久,許承翰仍沒能對上,他人亦無人出聲。慕容遜不禁急得抓耳撓腮,才子風度盡失。沐堅小聲對慕容闞道:「這下可糟了,大家今日都要出醜。」

    眾美女情知不妙,均悄聲埋怨朱燕不知事,若因此誤了好事,姐妹們又如何向玉嬋交待?朱燕也明白自己闖了禍,雖是頗感委屈,但也不敢再作聲,只恨恨地拿眼去剜許承翰。許承翰更感冤枉,卻也只能生生受了。

    再過得一刻,一個面容清麗明媚,肌膚欺霜賽雪,身姿曼妙動人,整體風情隱在眾女之上的佳人站了出來,微笑道:「朱燕太過頑皮,這上聯一時半會要對出來未免強人所難,耽擱時間太久就不妥了,不若這樣好了,現在由各位公子向我們姐妹出一聯,如果能難倒我們,我們姐妹便可放慕容二公子上樓去見玉嬋姐姐。」

    這個法子既可解決眼下困境,又給出機會讓眾儒生扳回面子,可謂兩全其美,大家盡皆稱許。有人趁機討好道:「輕寒姑娘不愧為弄影樓群芳之首,天資聰穎讓我等難及項背。」

    這位佳人卻是名滿京都的弄影樓花魁舒輕寒,淡淡地笑道:「這位公子過獎了,輕寒愧不敢當。」

    當下眾才子便待商議出聯,許承翰耳邊忽然傳來狄小石的聲音:「河中荷,合搖荷綠河也綠。或者路邊鷺,露打鷺飛路未飛。」

    許承翰大喜,抬眼見到狄小石混在看熱鬧的人群裡笑嘻嘻地看著自己,忙高聲道:「朱燕姑娘要的下聯有了。」

    朱燕正自暗悔自責,聞聲亦是大喜,忙道:「那你還不快說。」

    許承翰將兩個下聯都說了,緊接著又申明道:「這兩句下聯其實並非在下所對,而是在下亦師亦友的學長所為。」

    狄小石哭笑不得,他原本是想讓許承翰借此機會俘獲那朱燕的芳心,不想這小子心眼太實,立馬就把自己供了出來。

    這上聯本是弄影樓群芳集思廣益合力所得,此時見有人輕易就對出兩道甚是工整貼切的下聯,均大感敬佩。舒輕寒眼波流轉,道:「這位公子才華過人,已讓輕寒欽佩有加,不料還如此推崇令學長之才情,不知令學長是哪一位名士,可否讓輕寒一瞻尊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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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情挑眾美(中)

    許承翰極為自豪地道:「我學長便是灞水州今秋科試的解元。」

    舒輕寒呀了一聲,驚喜道:「原來令學長便是曾七步成詩的狄解元,狄解元之名我等姐妹傾慕已久,昨夜已是緣吝一會,此刻想必狄解元便在舫上,為何不願露面相見,難道是覺得我等姐妹庸脂俗粉不值得一顧麼?」言畢輕垂眼簾,自憐自艾仿似芳心切切失望至極。

    其餘幾位俏美佳人亦出言附和,道狄小石這位新晉解元未免太過恃才傲物目中無人。

    似她們這些打出了極大名頭的頂級名妓,素來賣藝不賣身,等同後世那些大紅大紫的明星,裙下之臣多如過江之鯽,如果真讓她們挑撥起來,只怕狄小石不免犯下眾怒成為眾矢之的。

    慕容兄弟等人正暗叫不妙,狄小石已然排開眾人走上前來,笑道:「抱歉抱歉,要是早知道各位姑娘對我狄小石這樣青眼有加,我早就飛跑過來一親芳澤了。」

    眾美女得見狄小石面目,眼眸均不由一亮。狄小石的容貌比許承翰更要清俊三分倒還罷了,身材亦極為勻稱結實,頎長而有力,比那些因為苦讀而體質普遍顯得羸弱的才子們不知健美幾許。眼神明亮深邃若夏夜星辰,顧盼間更散發出一種隨意懶散,視一切如浮雲流水的強大自信,獨特不羈的男性氣概足可征服所有異性。

    慕容闞與許承翰等人自然不知狄小石這是因為魔欲起的緣故,外貌雖是依舊,內在氣質予人的感覺卻有了極大的改變。心下均奇怪地嘀咕,才沒多久不見,狄小石的形像魅力怎麼就突然增強許多倍似的?

    舒輕寒眼波微閃,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道:「向來傳言狄解元是人中龍鳳,今日親睹,才知遠勝聞名,此乃輕寒之幸。」

    狄小石身在樓下,抬頭望住舒輕寒吹彈可破的精緻俏面,無絲毫居在低處的不自在感,洒然笑道:「雖然明知輕寒姑娘這是客套話,我也還是有些開心啊。」

    舒輕寒似嗔似怨地瞟他一眼道:「狄解元何來此言?輕寒又豈會虛言相誑狄解元?」

    狄小石聳聳肩道:「哦,既然如此,那我如果想成為輕寒姑娘的入幕之賓,輕寒姑娘應該不會拒絕了?」

    沒想到狄小石會單刀直入,這般公然言語相挑上京城青樓第一花魁,觀者頓即嗡然,叫好的、羨慕的、佩服的、敵視的不免兼而有之。

    舒輕寒雖然應付慣了狂蜂浪蝶一類的人物,但在這種大眾廣庭的場合下,亦是頗覺吃不消,忙轉移矛頭,淺笑道:「聽說狄解元已與慕容大小姐訂下婚盟,卻還心存風流之念,就不怕慕容大小姐悱怨生恚麼?若真如此,那就是輕寒之罪了。」

    「人不風流枉為丈夫,慕容大小姐會不會因為我風流而心生怨恚,還不勞輕寒姑娘為我擔憂。」狄小石哈哈笑道:「再說了,要是大家因為怕老婆吃醋,從此都不來為輕寒及各位姑娘捧場的話,豈不會令各位姑娘斷絕了衣食之路?所以,別人都可以為此替我擔憂,而輕寒姑娘嘛,就大可不必了。」

    出來尋花問柳者自然是青樓女子的衣食父母,在場的男人都會意地笑了起來。弄影樓一眾佳麗卻是大為忿然不滿,均鼓圓了美眸,氣憤憤地瞪住那個竟然這樣不留情面譏刺她們的可惡傢伙。

    狄小石毫不在意眾美女要吃人的目光,又笑道:「輕寒姑娘既然說自己並非客套,那麼,輕寒姑娘也就不會介意今晚與我秉燭夜話把酒言歡了?」

    舒輕寒不料狄小石詞鋒如此犀利,心知難以勝過,忙又改弦易轍,楚楚可憐地蹙起如月秀眉,萬分幽怨道:「『公子王孫逐後塵,綠珠垂淚滴羅巾。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此乃狄解元新作,輕寒細細品讀,此詩對我等弱女子的愛憐體恤可謂是躍然紙上,由此可知狄解元本是憐香惜玉的良善君子,為何偏對輕寒這般苦苦相逼呢?」

    狄小石嘿然道:「君子我稱不上,也不想做什麼吃虧在前爭光在後,死撐面子當冤大頭的君子,只願做個不受拘束的真小人而已。」

    舒輕寒眸中閃過漣漣異彩,驚異道:「狄解元獨行特立心懷坦蕩,便算做真小人,也強過平常所謂的君子百倍有餘,輕寒衷心拜服。」

    狄小石擺擺手道:「這些話就不用說了。我說了自己是個真小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輕寒姑娘既然對我沒有意思,我也不會勉強輕寒姑娘。嗯,時辰已經不早,想來玉嬋姑娘也會等得心焦了,就請各位姑娘讓我們上去罷,還要考較的話也請快些。」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聽得這句將男女間情事描述得極為別緻貼切的新穎比喻,舒輕寒美眸又是一亮,亦喜亦嗔風情萬種地向狄小石投去一眼,道:「狄解元滿腹文采,如此佳句信手便可拈來,我等姐妹還怎敢在狄解元面前獻醜?這就請……」

    眼見終於可以上得樓去攬美於懷得償夙願,慕容遜笑容滿臉,趕緊正一正衣冠,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就待舉步向前。

    「且慢。」

    一個眉目如畫肌膚粉光緻緻,身段凹凸有致誘人至極的嬌媚少女突然站了出來,大聲說道:「雖然朱燕妹妹出的聯你們已經對上了,我們也不再以此為難你們,但是輕寒姐姐剛才也說過了另行由你們出題,難倒我們姐妹後才能通過,這話卻是不能收回。」

    「綠綺,你就別再胡鬧了……」

    舒輕寒正待阻止,眾美女卻已齊聲道:「正是,你們若是能難倒我們姐妹,自可暢通無阻,倘若不然,就得從頭來過。」

    正自舉步登梯的慕容遜腳下一個趄趔,差點一跤摔倒在梯上,氣急攻心地叫道:「豈有這等道理?難道我們今晚就在這裡對一晚上對子,讓玉嬋為我獨守空房不成?」

    那叫綠綺的嬌媚少女格格一笑:「慕容二公子若是等不及,那也無妨,只要叫這位自詡風流的狄解元向我們姐妹賠個不是,我們姐妹立即放行。」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鐵了心要跟狄小石過不去。

    叫狄小石於眾目睽睽之下跟一群美女賠不是?慕容遜自忖在准妹夫面前還沒這麼大的魄力,不由左右犯了難,尋思此路絕對不通,還是讓大家齊心合力好好合計一下出個什麼樣的對子才是正途。

    他正要發出號召,狄小石已然當仁不讓地挺身而出,望住那嬌媚少女綠綺道:「好,既然你們這麼有信心,那我就來考考你們好了。」

    綠綺被他似乎蘊含著奇異熱力的眼神一瞥,心臟沒來由地猛然一跳,不自覺地翕下眼瞼避開了視線,轉又覺得太過示弱,皺起可愛的瓊鼻哼道:「考考我們?哼,大言不慚,要是我們姐妹對了上來,你就必須道歉,敢不敢?」

    這綠綺言語無忌頗有個性,在這種社會時代中倒也算是一個異數,而且身材非常的火辣,如果換上一身現代裝束,便是一個標準的性感辣妹。狄小石大感興趣地在她凹凸起伏的嬌軀上掃視了一遍,笑笑道:「好,那我就出題了,此乃絕對,絕對對不上。」

    「還在說大話。」綠綺不滿道:「快些出題吧。」

    狄小石攤開手道:「我已經出過題了呀。」

    眾人均為之一愕。舒輕寒秋波盈盈一轉,輕笑道:「狄解元莫不是出了個啞謎聯?」

    「原來如此。」綠綺亦極之機警聰穎,馬上會過意來,不屑道:「你搖手,上聯出的是不是『只手擺擺,五指兩短三長』?這有何難?我對『獨塔巍巍,七級四方八面』。」

    說畢,便即興奮地格格嬌笑道:「我對出來了,還不快向我們姐妹賠禮道歉?」

    狄小石啞然失笑,搖頭道:「錯了,我出的上聯並不是你所說的什麼只手擺擺。」

    大家又為之愕然。綠綺氣憤道:「你也是堂堂的一名解元,怎能如此賴皮?那你說,你到底出了什麼上聯?」

    「此乃絕對,絕對對不上。」狄小石慢條斯理道:「我不是明明白白地出了上聯麼?是你們自己沒聽出來,也能怪我麼?」

    大家差點石化,腦筋這才轉過彎來,無不暗道慚愧,這上聯未免也出得太過稀奇古怪,將所有人都繞了進去。

    舒輕寒一張宜喜宜嗔的粉面上微生紅霞,沒好氣地白了狄小石一眼,自是怪他讓自己在眾人面前出了醜,這一眼的嬌羞風情幾能顛倒眾生,讓大家都看呆了眼。

    綠綺又羞又窘,光潔如玉的俏面比舒輕寒更紅艷幾分,叉著小蠻腰氣鼓鼓地瞪住狄小石,似恨不能用目光在他身上戳出一個大洞來,氣道:「你……陰險,存心誤導我們。」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03:27


第二十二章 情挑眾美(下)

    許承翰極為自豪地道:「我學長便是灞水州今秋科試的解元。」

    舒輕寒呀了一聲,驚喜道:「原來令學長便是曾七步成詩的狄解元,狄解元之名我等姐妹傾慕已久,昨夜已是緣吝一會,此刻想必狄解元便在舫上,為何不願露面相見,難道是覺得我等姐妹庸脂俗粉不值得一顧麼?」言畢輕垂眼簾,自憐自艾仿似芳心切切失望至極。

    其餘幾位俏美佳人亦出言附和,道狄小石這位新晉解元未免太過恃才傲物目中無人。

    似她們這些打出了極大名頭的頂級名妓,素來賣藝不賣身,等同後世那些大紅大紫的明星,裙下之臣多如過江之鯽,如果真讓她們挑撥起來,只怕狄小石不免犯下眾怒成為眾矢之的。

    慕容兄弟等人正暗叫不妙,狄小石已然排開眾人走上前來,笑道:「抱歉抱歉,要是早知道各位姑娘對我狄小石這樣青眼有加,我早就飛跑過來一親芳澤了。」

    眾美女得見狄小石面目,眼眸均不由一亮。狄小石的容貌比許承翰更要清俊三分倒還罷了,身材亦極為勻稱結實,頎長而有力,比那些因為苦讀而體質普遍顯得羸弱的才子們不知健美幾許。眼神明亮深邃若夏夜星辰,顧盼間更散發出一種隨意懶散,視一切如浮雲流水的強大自信,獨特不羈的男性氣概足可征服所有異性。

    慕容闞與許承翰等人自然不知狄小石這是因為魔欲起的緣故,外貌雖是依舊,內在氣質予人的感覺卻有了極大的改變。心下均奇怪地嘀咕,才沒多久不見,狄小石的形像魅力怎麼就突然增強許多倍似的?

    舒輕寒眼波微閃,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道:「向來傳言狄解元是人中龍鳳,今日親睹,才知遠勝聞名,此乃輕寒之幸。」

    狄小石身在樓下,抬頭望住舒輕寒吹彈可破的精緻俏面,無絲毫居在低處的不自在感,洒然笑道:「雖然明知輕寒姑娘這是客套話,我也還是有些開心啊。」更新,更快,盡在文學網,wwwcn,手機訪問:wapcn全文字閱讀讓您一目瞭然,同時享受閱讀的樂趣!

    舒輕寒似嗔似怨地瞟他一眼道:「狄解元何來此言?輕寒又豈會虛言相誑狄解元?」

    狄小石聳聳肩道:「哦,既然如此,那我如果想成為輕寒姑娘的入幕之賓,輕寒姑娘應該不會拒絕了?」

    沒想到狄小石會單刀直入,這般公然言語相挑上京城青樓第一花魁,觀者頓即嗡然,叫好的、羨慕的、佩服的、敵視的不免兼而有之。

    舒輕寒雖然應付慣了狂蜂浪蝶一類的人物,但在這種大眾廣庭的場合下,亦是頗覺吃不消,忙轉移矛頭,淺笑道:「聽說狄解元已與慕容大小姐訂下婚盟,卻還心存風流之念,就不怕慕容大小姐悱怨生恚麼?若真如此,那就是輕寒之罪了。」

    「人不風流枉為丈夫,慕容大小姐會不會因為我風流而心生怨恚,還不勞輕寒姑娘為我擔憂。」狄小石哈哈笑道:「再說了,要是大家因為怕老婆吃醋,從此都不來為輕寒及各位姑娘捧場的話,豈不會令各位姑娘斷絕了衣食之路?所以,別人都可以為此替我擔憂,而輕寒姑娘嘛,就大可不必了。」

    出來尋花問柳者自然是青樓女子的衣食父母,在場的男人都會意地笑了起來。弄影樓一眾佳麗卻是大為忿然不滿,均鼓圓了美眸,氣憤憤地瞪住那個竟然這樣不留情面譏刺她們的可惡傢伙。

    狄小石毫不在意眾美女要吃人的目光,又笑道:「輕寒姑娘既然說自己並非客套,那麼,輕寒姑娘也就不會介意今晚與我秉燭夜話把酒言歡了?」

    舒輕寒不料狄小石詞鋒如此犀利,心知難以勝過,忙又改弦易轍,楚楚可憐地蹙起如月秀眉,萬分幽怨道:「『公子王孫逐後塵,綠珠垂淚滴羅巾。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此乃狄解元新作,輕寒細細品讀,此詩對我等弱女子的愛憐體恤可謂是躍然紙上,由此可知狄解元本是憐香惜玉的良善君子,為何偏對輕寒這般苦苦相逼呢?」

    狄小石嘿然道:「君子我稱不上,也不想做什麼吃虧在前爭光在後,死撐面子當冤大頭的君子,只願做個不受拘束的真小人而已。」

    舒輕寒眸中閃過漣漣異彩,驚異道:「狄解元獨行特立心懷坦蕩,便算做真小人,也強過平常所謂的君子百倍有餘,輕寒衷心拜服。」

    狄小石擺擺手道:「這些話就不用說了。我說了自己是個真小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輕寒姑娘既然對我沒有意思,我也不會勉強輕寒姑娘。嗯,時辰已經不早,想來玉嬋姑娘也會等得心焦了,就請各位姑娘讓我們上去罷,還要考較的話也請快些。」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聽得這句將男女間情事描述得極為別緻貼切的新穎比喻,舒輕寒美眸又是一亮,亦喜亦嗔風情萬種地向狄小石投去一眼,道:「狄解元滿腹文采,如此佳句信手便可拈來,我等姐妹還怎敢在狄解元面前獻醜?這就請……」

    眼見終於可以上得樓去攬美於懷得償夙願,慕容遜笑容滿臉,趕緊正一正衣冠,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就待舉步向前。

    「且慢。」

    一個眉目如畫肌膚粉光緻緻,身段凹凸有致誘人至極的嬌媚少女突然站了出來,大聲說道:「雖然朱燕妹妹出的聯你們已經對上了,我們也不再以此為難你們,但是輕寒姐姐剛才也說過了另行由你們出題,難倒我們姐妹後才能通過,這話卻是不能收回。」

    「綠綺,你就別再胡鬧了……」

    舒輕寒正待阻止,眾美女卻已齊聲道:「正是,你們若是能難倒我們姐妹,自可暢通無阻,倘若不然,就得從頭來過。」

    正自舉步登梯的慕容遜腳下一個趄趔,差點一跤摔倒在梯上,氣急攻心地叫道:「豈有這等道理?難道我們今晚就在這裡對一晚上對子,讓玉嬋為我獨守空房不成?」

    那叫綠綺的嬌媚少女格格一笑:「慕容二公子若是等不及,那也無妨,只要叫這位自詡風流的狄解元向我們姐妹賠個不是,我們姐妹立即放行。」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鐵了心要跟狄小石過不去。

    叫狄小石於眾目睽睽之下跟一群美女賠不是?慕容遜自忖在准妹夫面前還沒這麼大的魄力,不由左右犯了難,尋思此路絕對不通,還是讓大家齊心合力好好合計一下出個什麼樣的對子才是正途。

    他正要發出號召,狄小石已然當仁不讓地挺身而出,望住那嬌媚少女綠綺道:「好,既然你們這麼有信心,那我就來考考你們好了。」

    綠綺被他似乎蘊含著奇異熱力的眼神一瞥,心臟沒來由地猛然一跳,不自覺地翕下眼瞼避開了視線,轉又覺得太過示弱,皺起可愛的瓊鼻哼道:「考考我們?哼,大言不慚,要是我們姐妹對了上來,你就必須道歉,敢不敢?」

    這綠綺言語無忌頗有個性,在這種社會時代中倒也算是一個異數,而且身材非常的火辣,如果換上一身現代裝束,便是一個標準的性感辣妹。狄小石大感興趣地在她凹凸起伏的嬌軀上掃視了一遍,笑笑道:「好,那我就出題了,此乃絕對,絕對對不上。」

    「還在說大話。」綠綺不滿道:「快些出題吧。」

    狄小石攤開手道:「我已經出過題了呀。」

    眾人均為之一愕。舒輕寒秋波盈盈一轉,輕笑道:「狄解元莫不是出了個啞謎聯?」

    「原來如此。」綠綺亦極之機警聰穎,馬上會過意來,不屑道:「你搖手,上聯出的是不是『只手擺擺,五指兩短三長』?這有何難?我對『獨塔巍巍,七級四方八面』。」

    說畢,便即興奮地格格嬌笑道:「我對出來了,還不快向我們姐妹賠禮道歉?」

    狄小石啞然失笑,搖頭道:「錯了,我出的上聯並不是你所說的什麼只手擺擺。」

    大家又為之愕然。綠綺氣憤道:「你也是堂堂的一名解元,怎能如此賴皮?那你說,你到底出了什麼上聯?」

    「此乃絕對,絕對對不上。」狄小石慢條斯理道:「我不是明明白白地出了上聯麼?是你們自己沒聽出來,也能怪我麼?」

    大家差點石化,腦筋這才轉過彎來,無不暗道慚愧,這上聯未免也出得太過稀奇古怪,將所有人都繞了進去。

    舒輕寒一張宜喜宜嗔的粉面上微生紅霞,沒好氣地白了狄小石一眼,自是怪他讓自己在眾人面前出了醜,這一眼的嬌羞風情幾能顛倒眾生,讓大家都看呆了眼。

    綠綺又羞又窘,光潔如玉的俏面比舒輕寒更紅艷幾分,叉著小蠻腰氣鼓鼓地瞪住狄小石,似恨不能用目光在他身上戳出一個大洞來,氣道:「你……陰險,存心誤導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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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魔欲焚身

    狄小石身體稍許俯前,盯著她似笑非笑道:「你真捨得?」

    「有什麼捨不得的?你莫要以為我……」綠綺俏面生寒,似真有了些怒意,忽覺身子倏然騰空而起,不由驚呼一聲,待回過神來時,整個嬌軀已然被狄小石抱住打橫按在膝上。

    「你,大膽淫徒,快放開我。」

    綠綺花容失色驚怒交迸,欲待掙扎下地,手足卻是麻軟無力,哪得自由?

    「你叫吧,只管大聲叫。」狄小石笑得十分邪惡,右手食指指尖輕輕佻起綠綺小巧晶瑩的耳垂,輕捻了幾下,又從她潔白嫩滑的頸項上慢慢游動,停在繫住羅裳的絲絛活結上,微笑道:「要是你叫得不夠大聲,我還可以幫你。」

    他的指尖彷彿帶著奇異的魔力,遊走處,綠綺滑若凝脂的肌膚微微泛紅,浮起一層細密的緋紅栗粒。綠綺的呼吸急促起來,長長的睫毛不斷抖動,高高挺起的酥胸起伏的頻率快了許多,在輕盈的綢紗衣裳下蕩漾出動人心魄的波弧。

    綠綺深吸了一口氣,嬌媚俏面上的驚惶忽然褪去,平靜地望住狄小石,道:「你要幹什麼?」

    狄小石似是覺得這個問題很有趣,俯視她的雙眸,邪邪地笑道:「一個千嬌百媚的美女把我請進閨房,現在又玉體橫陳躺在我的腿上,我要幹什麼還用問麼?」

    「我不相信你會是這樣的一個人。」

    綠綺抵不住他意圖強烈的眼神侵略,視線移開少許,輕抿如菱紅唇,自言自語般幽淒道:「我還是第一次喜歡上一個男人,也是第一次讓一個男人進入我的房間,只想跟他好好地談談自己的心曲,傾訴自己平時的快樂和不開心。沒想到這個男人跟別的男人沒什麼兩樣,一心只垂涎我的身體,我真的很失望……難道我綠綺便始終只是風中柳絮水中浮萍,只有隨風飄零逐波浮蕩的苦命嗎?」

    狄小石絲毫不為她滿是哀怨的話語所動,食指輕佻,絲絛應指而落,羅裳前方的對襟失去束縛緩緩向兩旁滑下,一抹水綠色的精緻抹胸頓時呈現眼前,飽滿誘人的深深乳溝下方,豐盈挺翹的優美雙峰若隱若現。

    「啊……」綠綺再次驚叫,但像是有著什麼難言的顧忌,馬上又自行噤聲。

    她努力提手去遮掩胸前春光,卻只是勞而無功,驚慌急叫道:「你,快放開我,要不你會後悔的。」又帶著哀懇道:「你現在放開我,我會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我們繼續坐下來喝酒談天,好不好?」

    「不好。」狄小石一口回絕,滿意地輕嗅她胴體上散發的醉人幽香,手掌在她光滑嫩白的玉頸和纖巧鎖骨上緩緩摩挲,微笑道:「你如果不想我後悔,就可以自己阻止我,只要你高聲喚人進來就行了。」

    綠綺但覺一股熱力隨著狄小石的手掌直透肌內,溫熱又酥麻,說不出的舒適,眸中驚慌更甚,但身體的感覺卻又隱隱地盼望著他大掌撫摩的區域能更廣一些。急速地喘了兩口氣,咬咬唇道:「你不用激我,我知道你不會對我怎麼樣的,只是故意想嚇嚇我而已。」

    「是嗎?」狄小石笑著道:「你就這麼肯定,難道我額頭上貼著好人卡麼?」

    「什麼好人卡……呀。」更新,更快,盡在文學網,wwwcn,手機訪問:wapcn全文字閱讀讓您一目瞭然,同時享受閱讀的樂趣!

    綠綺微感茫然,忽覺狄小石的手從抹胸下探入,毫無阻礙地握住了渾圓堅挺的椒乳,登時駭然嬌呼。

    細滑如瓷、緊致粉嫩的豐聳酥乳入掌,根本無法一手握持,綠綺不愧為擅舞之女,肌膚彈力極佳,又滑又膩的觸感堪稱美妙絕倫,狄小石只覺一把火騰地自小腹處燃起,燒得喉嚨都開始發乾。

    以狄小石的內在本性,好色慕艾自然是有的,但眼下這種放浪形骸肆無忌憚的調戲行徑,以往的狄小石是萬萬做不來的。

    不過,心魔無影無形,只是將內心最深處的本能負面慾望勾起,加以放大了無數倍而已,根本無從察覺防範。狄小石此刻絲毫不曾意識到自己的反常不妥,雙眸泛起邪惡的異芒,反而非常享受這種任意肆虐的快意,聽由心內的魔欲之火熊熊燃燒。輕輕捻動手中飽滿乳球上那一粒柔嫩的櫻桃,讓它在指尖豎立硬挺,微笑道:「為什麼還沒有人進來,看來是你叫得還不夠大聲吧?」

    綠綺死死咬住貝齒,眼露淒惶,嬌軀緊繃得幾乎成了一張弓。然而她的身體十分的敏感,狄小石的大手又是那麼的灼熱,那驕傲挺立的乳蒂完全不堪刺激,彷彿就要被燙化了一般,又熱又癢又酥,難耐得令她差點呻吟起來。

    這種感覺飛快地擴散,很快就蔓延至整個胴體,修長動人的嬌軀不由自主地酥軟下來。綠綺美眸中露出悲哀與絕望,卻又氤氳起一片迷離的薄霧,不再發出呼叫,亦不出聲懇求,只開始無助地輕泣,晶瑩的淚珠從眶中盈出,在白玉無暇的面頰上一滴滴滑落。

    一絲惻隱從狄小石心頭掠過,但立即便被魔欲之火焚得無影無蹤,手上稍許加大了一些力度,使得那團軟嫩豐盈在抹胸下變幻出不同的美妙形態。另一隻手則隔裳撫上了渾圓結實彈力十足的翹臀,大力握捏揉搓。

    越來越強烈的快感像潮水一樣四面八方一波波襲來,綠綺的呼吸也愈來愈急促,雪膚緋紅,俏面宛若染上了一層鮮艷的胭脂,終於忍不住張開檀口,發出一聲有如雲蕭輕鳴的膩人嬌吟,轉又驚覺,慌忙深覺羞恥地再度咬緊了紅唇。

    然而,狄小石精元內蘊涵濃厚的魔煞之氣,此際隨著魔欲之火的升騰而滲發,而綠綺又是天生的媚骨,情慾一旦被挑起,自是一發不可收拾,再難抑止。在強烈至極的快感侵襲下,綠綺檀口微張黛眉緊蹙,魅惑天然的艷媚之態被完全激發出來,急速喘出醉人的香息,原本清澈如水的美眸已是水霧蕩漾,不自覺地反覆用力盤絞一雙筆直修長的玉腿。

    狄小石停止手間的撩撥動作,強忍住亦是越來越強烈的肆虐衝動,俯下身去,伸出舌頭在綠綺紅潤得似乎快要滴出蜜汁來的櫻唇上輕舔了一記:「這是你的最後機會了,你還不呼救麼?為什麼呢?」

    綠綺閉上迷濛的星眸,極力偏開螓首躲避他火熱的吐息,又有一串珠淚從面頰上滾滾而落。

    「你既然不想回答,那就我來說好了。」

    狄小石為她拭去淚水,手指在她面上輕撫,道:「你雖然對我有些好感,不過還沒到將我請進香閨暢飲歡談的程度,踐行賭約完全可以另選一處,只是奉命而不得已為之罷了。告訴我,叫你這麼做的是不是弄影樓的老闆娘令狐輕煙?她想讓你在我這兒得到些什麼?」

    綠綺嬌軀猛然一顫,顯已被狄小石說中,張開雙眸,又是傷心,又是痛恨地盯住狄小石:「你既然都知道,為什麼還要來問我?我打小就把身子賣給了弄影樓,這兒的主人要我做什麼,我就得做什麼,又怎麼會清楚她的用意?如果你想弄明白,為什麼不直接去找她問,反而來欺負凌辱我這樣一個孤苦的弱女子……都說世間男子皆是不可信的無情郎,我真的以為你會是一個例外,不想我綠綺終究只是個有眼無珠之人。」

    「這麼說來,你對我還是有一定的好感了。現在還不見人露面,想必令狐輕煙已經打定主意把你交給我處置了,對不對?」

    狄小石微笑著,凝視綠綺的眼眸:「如果你所說是實,以後我會讓你跟著我,不再讓你受苦受委屈。如果你只是說謊,我用不著對你有什麼愧疚,所以,你也用不著太過傷心痛苦。」

    綠綺亦是蘭心慧質,如何不明白狄小石言下之意?認命地閉緊美眸,再無言語,任由珠淚簌簌滑落。

    一聲絲帛輕響,綠綺驀然感覺下體一涼,羅裙內的褻褲已被粗暴撕落,最隱秘的羞處直接暴露於冰涼的空氣中,緊接著又感覺到有異常堅挺的灼燙巨物逼近,勃然直抵那不知何時已然變得濡濕滑潤的柔軟花蕊……

    一陣撕裂般的疼痛霎時傳遍全身每一個細胞,綠綺從胸腔中迸出一聲極力壓抑的痛呼,不由自主地舒開藕臂,緊緊摟住了眼前這個見面僅一兩個時辰,卻以強迫手段奪去自己貞操的男人。

    房中紅燭「辟啪」剝裂,滴下一滴水紅的燭淚。綠綺淚流如雨,也不知究竟是因為肉體上的痛楚,抑或是心靈上的痛楚……雖是身處青樓,終日不得不強顏歡笑迎來送往,但哪個懷春少女的內心深處不存著美麗的夢想?綠綺亦不例外,她幻想著的第一次,是一個多情而溫柔的英俊少年郎,微笑著揭開自己的紅頭蓋。而這個幻想,終如不堪一擊的肥皂泡般脆弱破滅。

    窗外月色朦朦,一陣秋風乍起,穿過竹簾吹入房中,燭影搖紅,斷續的嬌吟聲漸漸淒迷宛轉,已然分不清,究竟是痛楚,還是歡愉……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03:49

第二十四章 令狐輕煙(上)

    紅燭成灰,淚始干。

    房內的狂風暴雨已然停歇,軟席上落紅點點。

    綠綺像一條被抽去了骨頭的蛇一般,慵懶無力地蜷伏在席上,粉光緻緻的肌膚佈滿了細密晶瑩的汗珠,兩瓣豐潤飽滿的玉臀間那道優美的弧溝裡,更似積滿了誘人的蜜汁,在淡淡月色下泛著幽幽的清光,由此可見適才戰況的激烈。

    秋夜的風中帶有幾分涼意,狄小石從旁邊拿了一塊毛巾,一反先前的粗暴狂野,很仔細地為綠綺擦拭乾淨身上的香汗,然後用一條薄氈將她潔白曼妙的嬌軀裹住。

    不管怎麼說,綠綺都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無論在哪一個世界裡。

    當狄小石穿好衣服站起來的時候,一直安靜地聽任擺佈的綠綺仰起還殘留著潮紅的俏臉,問道:「你要走了,是不是?」她雖然努力控制,聲音卻仍然帶上了一絲顫抖。

    狄小石自然明白她問的不是一句廢話,反問道:「你是想跟我走,還是想留下來?」

    「我可以選擇嗎?」

    綠綺眸中迅速積聚了一層水氣,淒然道:「我曾經以為自己可以選擇,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其實我什麼也選擇不了。」

    狄小石蹲下身,托起她精緻的下巴,很慎重地凝視了她一會,才道:「我答應你,給你這個選擇。」

    綠綺的美眸亮了起來,但瞬又黯淡了下去,好半響才輕輕道:「你還是走吧,你這樣糟賤我,我恨你,也不會相信你。」

    聽了她這句話,狄小石反倒坐了下來,和著薄氈將她柔若無骨的身子抱到膝上,笑道:「我也不相信你的話,你要是真的還在恨我,就不會這樣說出來了。嗯,有人說過,有一種女人,要是失身給了一個男人,就算他們以前有著很深的仇恨,這種仇恨也會轉化為對那個男人的依附與愛戀。看來,你可能就是這種女人了。」

    「天底下哪有這種事?你胡說,我就是恨你。」綠綺稍稍將頭部向後移開,避過他的眼神,卻未抗拒他的擁抱掙扎下地,眸中亦依稀蕩漾出一絲羞人的媚色。

    狄小石沒有再反駁她的話,將手伸進薄氈,握住一隻滑不溜手的豐滿乳丘,很溫柔地輕捻細揉,邪邪笑道:「你口上可以否認,但是身體否認不了。」

    綠綺過於敏感的胴體非常誠實,一會間的工夫,略有些涼意的玉肌便開始升溫,平穩的呼吸變為細細的喘氣,嬌軀亦發出了一陣陣輕微的顫抖。綠綺香息吁吁,忽然閉上漸變迷離的美眸,大聲道:「你已經得到了我的身子,為什麼還不走?你到底想把我羞辱作踐成什麼樣子才肯甘心?」

    「你怕我鬥不過令狐輕煙,才故意趕我走,對不對?」

    狄小石將她摟得更緊了些,微笑道:「你放心,雖然我還不知道令狐輕煙有著什麼意圖,也不知道她的實力勢力有多高深雄厚,不過,我相信,為了給你這個選擇而需要給她的代價我還是付得起的。」

    綠綺仰面怔怔地瞧著他,眸中神采急速變幻,忽然又咬著唇搖了搖頭,淒婉道:「不,你不明白的,你根本就想像不到她的……」她突然又驚懼地住了嘴,轉頭惶然張望四周,似是生恐有什麼可怕的怪物躲在陰影裡偷聽偷窺,定定神後,才將聲音放至最低,近乎哀求道:「你是那麼的有才華,又很快就會跟慕容世家的大小姐成親,將來的前程是不可限量的,何必為了我這個青樓裡的薄命女而毀……你,還是走吧。」說到後來,已是哽咽難語。

    流氓扮斯文多情,就算聖女也招架不住啊,這麼快就一心向著情郎了。狄小石油然感歎,大手在凸凹有致滑嫩無比的赤裸嬌軀上肆意巡遊,笑道:「她既然找上了我,我又這樣得到了你,還能夠輕易地離開麼?別有太多顧慮,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們還是先享受眼前這一刻的快樂吧。」

    綠綺重重喘息起來,忽地發出一聲令人銷魂的嬌呼,一挺腰肢死命絞緊了修長結實的雙腿,雙眸迷媚得彷彿化為了一汪春水,似顰還怨,顫聲呻吟道:「別,別,快拿出來……」

    狄小石貼著她小巧的耳廓邪笑:「你夾得這麼用力,又叫我怎麼拿出來?」

    綠綺羞得無地自容,如受到驚嚇的鴕鳥般,將螓首深深埋進他的懷中。

    房門忽然被輕輕叩響,有人恭聲道:「狄公子,小人寧達,驚擾了狄公子雅興,尚請恕罪。」

    狄小石態度不怎麼客氣:「你早就打定了主意要來打攪,還請我恕什麼罪?有什麼事就直說,別兜圈子。」

    門外的寧達顯然有些錯愕,停了一停才道:「是,狄公子教訓得是。敝東家有請,請狄公子移駕一晤。」

    「美女相邀,那是怎麼也得給個面子的。」

    狄小石漫不在乎地應了,把身子已然快酥軟成一癱泥的綠綺放下來,低聲笑道:「今晚我可是要與你大被同眠的,等著我。」

    綠綺幾能蝕人心魄的嬌喘稍定,滿含擔憂地瞧了他一眼,才不勝嬌羞地頷了頷首。

    來到畫舫南面憑湖的空闊處,待見到一座倚欄而築,凌於整個畫舫之上的精緻小竹亭時,寧達就遠遠停下了腳步,肅手道:「敝東家便在那邊相候,狄公子請。」

    狄小石瞧瞧他,笑道:「多謝寧管事。對了,寧管事若是潛心修行,只怕早已金丹有成,為何偏偏甘心混跡在這紅塵煙花之地呢?難道你修煉的是一門非常獨特的心法?」

    寧達不防他有此一問,又是一愕,正不知該怎生回答,狄小石卻又哈哈一笑,道:「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寧管事要是不方便,就不用說了,也不要見怪。」說畢便即舉步邁前。

    拾階跨上四面通達的竹亭,便望見一個素衣勝雪的女子悄然而立,長髮隨意披灑,被夜風吹得逶迤飄拂,越發襯得身纖如月。眉如遠山含雪,美眸如煙似霧,沐浴在朦朧月色中,宛如一朵不沾染任何塵世俗氣的天山百合,清高、幽潔而孤傲,全身上下皆散發出一種淡淡的落寞與難以捉摸的神秘。美麗得幾乎令人窒息,使人仰慕油然而生,卻又不敢存有任何猥褻之念。

    這樣一位氣質超凡脫俗的絕美麗人會是上京城最大青樓的老闆,狄小石倒是有點沒想到。以他想像,令狐輕煙美貌自然是有的,但泰半應會是那種風情妖嬈成熟至極的絕代尤物,絕非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麗,一時不由有些發愣。

    「狄真人已然來了,為何不坐?」

    令狐輕煙的聲音亦極為悅耳動聽,有若玉箏輕彈,微微拖著些尾音,使人不自禁地為之心魄搖蕩。稱呼中大含深意,點出自己與狄小石會面所持的態度。

    亭中設有式樣簡樸的一桌兩椅,均為修竹所制,古色古香頗有韻味。桌上擺著一把銀壺,兩隻玉杯,杯中已斟滿琥珀色的醇酒。

    狄小石大刀金馬老實不客氣地坐下,笑道:「令狐真人難道就站著不成,那豈不是讓我唐突了仙子?」這令狐輕煙並未刻意掩飾氣機,顯而易見亦是修為有成的修行者,但境界的深淺,卻如雲遮霧掩,讓狄小石絲毫看不出端倪,心裡很有些吃驚。

    令狐輕煙嫣然一笑,這霎那間的動人風姿連天上的皎月都為之相形失色,裊娜行上前來就座,道:「客人既然坐了,我這個主人豈有不坐之理?款待簡慢,止有薄酒一杯,尚請勿怪。」

    狄小石嘿然一笑:「要是有綠綺那樣的絕色佳人侍寢還算簡慢,我倒很想試試更高規格的待遇,不知道令狐真人能不能滿足我這個要求?」

    令狐輕煙微微一笑,道:「我要綠綺侍奉狄真人是另有緣故,並非特意以此待客。狄真人修為精深,難道還不知沉溺情慾乃是修行者的大忌麼?長久以往,恐怕永無得證大道之時。」

    「如果當神仙必須清心寡慾終日只閉門苦修,即便這樣能與天地同壽,我也是沒有半點興趣去當的。」狄小石很是嗤之以鼻,問道:「令狐真人所說的不知是什麼緣故?」

    令狐輕煙不答反問:「綠綺不過一弱質紅顏而已,狄真人為何要這般對待她?」

    狄小石不動聲色地說道:「我先問的,該你先回答。」

    遇上這等不按牌理出牌的傢伙,令狐輕煙頗覺有些啼笑皆非,輕輕顰眉,又即舒展開,淺笑道:「也罷,我們既已坐在此處,的確該當開誠佈公談一談。」略頓了一頓,澈如秋水的雙眸凝住狄小石道:「狄真人,你修行出了差池,已然踏上了魔道,是與不是?」

    狄小石霍然抬頭,心中的震撼與驚疑難以言表,死死地盯住了令狐輕煙的眸子,好一刻才冷冷道:「你為什麼會這樣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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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令狐輕煙(下)

    令狐輕煙淺淺一笑:「你問得這麼直白,不會是想借此刺探套取我的來歷和獨門修行心法罷?」

    狄小石不屑地撇撇嘴道:「用得著刺探麼?我就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你的來歷可疑得緊,修行心法更不會是什麼好路子,送給我我都不要,別說套取了。」

    令狐輕煙抬起欺霜賽雪的玉腕,輕輕撩開額前被風拂落的一綹秀髮,掩飾美眸中閃過的一絲驚疑異色,亦問道:「你為什麼會這樣認為?」

    狄小石攤攤手,避重就輕道:「你一個女性修行者,不好好地避世修煉,反而大張旗鼓地開設這家妓院,還調教出那麼多天生媚骨的名妓,我就算不想疑心也困難。」

    令狐輕煙眸光微爍,淡然道:「你的心機很重呢,根本不符合糊塗大聖的稱謂,一直在人前裝傻,你不覺得太辛苦嗎?」

    狄小石自是懶得解釋糊塗大聖名號的來由及個中隱情,無所謂地道:「彼此,彼此,你戴著仙子的面具不嫌累,我頂著傻子的帽子當然更不會嫌累。」

    令狐輕煙星眸中蕩漾出一抹笑意,不食人間煙火般的絕美俏靨終於流露出幾分真實表情,輕嗔道:「還來?」

    兩人甫一見面,便即展開各藏機鋒的一番對話,針鋒相對下來都是滴水不漏,誰也沒能佔到上風,暗自更增戒心之餘,卻也又各自有些惺惺相惜,微妙地打破了這個僵局。

    「我們再這樣談下去,只怕到天亮也不會有實質性的進展。」

    最終令狐輕煙先作出了退讓,道:「不管你相不相信,其實我對你都並沒有任何的惡意。相反,我剛才還幫了你一次,綠綺的元陰對你的助益應該不少,否則你就得另尋途徑解決目前的狀況了,你不會否認這一點吧?」

    狄小石打了個哈哈,厚顏無恥道:「我當然不會否認綠綺給了我極大的快樂,不過你還沒說到重點,繼續繼續。」

    令狐輕煙為之氣結,忍不住恨恨地白了他一眼,才續道:「要是我沒看錯,你如今已然道基失守心魔入侵,步入了魔道之中,適才魔欲焚身,若不以陰寒屬性的靈丹妙藥,或處女元陰加以調劑舒緩魔煞之氣,心智必會暫時失常,入魔更深不說,更會因此做出不可預知的行為來。因此,我才會讓綠綺幫你渡過這次險關。」

    說完她馬上又申明道:「我是怎麼看出來的確實涉及到本門修行心法的秘密和禁忌,絕對不能讓外人知悉,你不用再問了。」

    狄小石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說得很對,對我的情況比我自己瞭解得更清楚。」

    「你也該說點什麼了。」令狐輕煙提醒他。

    「你幫我,肯定有理由。」狄小石盯著她道:「如果你先告訴我,我會把我看出來的一些東西告訴你,如果你現在不直接說清楚,我也就免談了。不過,你這個人情我還是會記住,以後有機會一定還給你。」

    令狐輕煙面上微露怫色,薄怒道:「你在戲弄我麼?」

    狄小石聳聳肩道:「我不是說過承你一個人情麼,怎麼能說是戲弄?而且也由你自行選擇了,你總不會擔心我賴賬不還罷?」

    令狐輕煙怒意平息,蹙眉想了想道:「好吧,我告訴你,我之所以幫你,是因為要在大楚宣威帝歸天後扶持一位皇子上位,想讓你到時助我一臂之力。」

    「就因為這個?」狄小石明顯地表示出疑問。

    令狐輕煙神色不露絲毫痕跡,淡淡地道:「如若不是,日後你大可不必理會我的要求。」

    狄小石嘿然道:「這個算盤打得倒是不錯,輕輕鬆鬆就可以把慕容世家也拉進這趟渾水中來。」

    「我只是請你出手,並沒有打算讓慕容世家出力。」令狐輕煙淺淺笑道:「你看,我從來就沒有通過玉嬋向慕容二公子表達過什麼意圖。」

    鬼扯,狄小石嗤之以鼻,自是不會聽信她這一套,斷然拒絕道:「以我與慕容世家的關係,明著出面幫你是不可能的,不如換一種方式好了。」

    令狐輕湮沒有當即表示異議,沉吟道:「如果價值相若,我可以考慮下。」

    狄小石翻起白眼道:「令狐老闆娘,你僅是送了一個美女給我,就要我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未免也有點兒獅子大開口罷?」

    令狐輕煙盈盈笑道:「你若是不與綠綺……」她雖是經營著這座偌大的青樓,但說至男女間風流之事時,卻也有些不好意思直言,含混了過去,道:「我又豈能強迫於你?」

    狄小石哼道:「不錯,若是我能自我克制,也就不會中這個美人計了,怎麼說也不能怪怨到令狐老闆娘身上來。」

    令狐輕煙只作聽不出他話中的嘲弄,嫣然笑道:「多謝你的體諒。」

    狄小石又哼了一聲,不再跟這個容顏清麗絕倫,心機手段卻亦厲害至極的令狐輕煙兜來兜去,逕直道:「你不是很想弄明白我為什麼會覺得弄影樓可疑麼?好,我告訴你,問題就出在設於弄影樓中的無極歸元陣上。」

    一直從容自若的令狐輕煙終於動容,駭然拂袖而起,疾聲道:「不可能,即使精通陣法,修為達到了化厄期的修行者,也絕不可能察覺弄影樓中布下了無極歸元陣,你怎麼可能發現得了?」

    狄小石高深莫測地笑笑:「我可以告訴你我是怎麼發覺的,不過,你的這個人情可也會就此抵銷了,你聽不聽?」

    令狐輕煙當即毫不遲疑地頷首道:「我聽。」

    無極歸元陣,乃是一種相當陰損邪惡的陣法,專用來吸取生物的元氣精血,近乎魔道行徑,倘若被人知悉,勢必會成為群起而攻之的對象。是以這個秘密被狄小石突然指出來後,令狐輕煙才會這般失態,急欲弄清楚其中緣由及時堵住漏洞,不過狄小石已墮魔道,各有把柄在手,令狐輕煙也不懼他會洩漏出去。

    狄小石也不賣關子,慢條斯理道:「無極歸元陣布設手法極其隱蔽,這弄影樓原本又是供人尋歡作樂之所,來的人即便本身精元有所流失,也會以為是另有它故,輕易不會去加以懷疑。你說得很對,以我的修為境界,就算再高十倍也難以察覺,但是你別忘了,我現在已經是入魔之體……」

    「原來如此。」令狐輕煙登時恍然大悟。

    說穿了其實很簡單,修行正道的修煉方式是吸收天地靈氣來增強自身修為,而魔道修煉卻是側重吸納其他生命體的精元。狄小石已屬步入魔道之人,對於體內並非自然的精元流失,當然是非常的敏感,能夠覺察出來絲毫不足為奇。

    令狐輕煙一時沒能想明此節,被狄小石鑽了個空子,心內很有些忿然,但同時也放下了擔憂。恢復了仙子般的清高孤傲,伸出如蔥玉指,優雅地輕輕拈起桌上的酒杯,平平淡淡地道:「佩服,狄大聖若是自認這番話足可抵得我相幫之情,我也無話可說,自此更不敢妄想攀交。狄大聖飲過此杯,這便請吧。」

    狄小石斜睨住她,似笑非笑道:「令狐老闆娘惱羞成怒下逐客令了麼?」

    「不敢。」令狐輕煙神情絲毫未變,舉杯的姿勢卻略略有了些改變,怎麼看都像是想連杯帶酒狠狠朝狄小石臉上砸過來。

    見她俏面上寒霜愈濃,顯然氣得不輕,狄小石趕緊見好就收,端起杯笑嘻嘻道:「我並不是什麼不知好歹之人,不管怎麼說,令狐老闆娘這份心意我還是要領的,以後但凡有事相請,只要我力所能及,定不推辭,這總該行了罷?來來來,喝杯酒消消氣,我先乾為敬。」

    令狐輕煙俏面寒霜稍融,但也未就此將酒飲下,冷冷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是無關緊要的舉手之勞,你幫幫我無所謂,稍有難度的就敬謝不敏了?」

    狄小石嬉笑依舊:「話也不能這麼說嘛,成仙不是一天就能修煉成功的,交情也不是一杯酒就能喝出來的,以後咱們多打些交道,關係自然就親近了,你說對不對?」

    「不錯,是我過於急進了。」

    令狐輕煙舉杯淺淺抿了一口,認同了狄小石的意見,又轉回先前的談話軌道上:「你入魔已深,若不盡早散功重修,恐怕用不了多久便會神智泯滅永墮魔道深淵。但就目前的狀況來看,你應該還沒作好完全散功重修的準備,我雖然修為不深,本門卻正好有一個法子能夠抑制減緩你體內魔煞之氣的擴張速度,你若是願意接受我此前的那個提議,我現在便可傳授給你,如何?」

    如果是普通修行者遭遇入魔之劫,自會毫不猶豫地同意,但狄小石此際已然心知自身入魔並非修煉出岔,而是出於本體融煉了十三天相輪的緣故,能否脫難全仗自身控制精神心境,令狐輕煙的獨門心法並不見得會有多大效果,當下笑笑道:「這個不用了,不如我們更進一步地開誠佈公來談些事罷。」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04:15

第二十五章 中毒(上)

    剛推開房門,一具柔軟火熱的嬌軀便撲進懷中,死死地抱住了狄小石的虎腰,緊得彷彿再也不肯放手,哽咽道:「你去了這麼久,我好害怕,還以為你從此以後都不會再回到這裡來了。」

    狄小石托起綠綺梨花帶雨的姣美面龐,為她抹去淚珠,微笑道:「傻丫頭,我不是回來了麼?那就不用再害怕了。」

    綠綺輕輕嗯了一聲,仍是抱緊他不放。似她們這等艷名在外的青樓紅妓,儘管衣食無虞生活較普通人要富貴不知多少,但命運卻全然無法由自己掌握。如玉嬋那般,能遇上少年英俊溫柔多情的慕容遜,兩情相悅又有雄厚財勢為其贖身的幸運兒可謂是極少數。

    狄小石豈能不明白佳人的心思,探手入衫撫上她滑如凝脂的玉背,安慰道:「放心好了,我已經跟令狐輕煙談妥,明天她就會讓人把你的賣身文契交給你,也就是說,從明天開始,你就是自由之身了。」

    「什麼?」綠綺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疑道:「難道不是你把我的文契買下來了嗎?為什麼要交給我?」

    「我要你的文契幹什麼?」狄小石笑道:「事情就是這樣,明天你把文契燒了,想想以後該怎麼重新開始生活吧。」

    綠綺聞言俏面猝然一白,驚慌失措道:「你,你不要我?」

    狄小石不由一訝,奇道:「難道你不想得到自由麼……哦,如果你是擔憂生活無著,那我可以給你一些錢,雖然不會太多,但也可足保你一世衣食無缺了。」

    「不是,不是。」綠綺連連搖頭,惶然道:「我有很多積蓄,還有很多珠寶首飾,我不缺錢,只是,只是……」

    她忽然將狄小石摟得更緊,勁力大得就像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般,淚雨滂沱,語無倫次地哀求道:「不要拋下我,我的錢都給你,什麼都可以給你,你讓我做任何事都行,只要你別拋下我。」

    她自幼在青樓中被調教養大,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有人嚴格管理要求,此身不屬已有的思想已然是根深蒂固,具有極強的依附他人才能生存的觀念。換句話說,亦是有著不可磨滅的奴性烙印,陡然間讓她遠離熟悉的環境去獨自面對一切,內心恐懼不啻與天塌下來了一般無異。

    對於綠綺這種從小就被強行灌輸出來的畸形心態,狄小石當然不會瞭解,不解地皺起了眉。心道在外面喝了一口奶,就必須把奶牛牽回家,這可未免有點兒不靠譜了。

    見他不作答,綠綺恐慌愈甚。她身上仍舊裹著那塊薄氈,忽然將之褪下,玲瓏美妙的軀體完全呈現,伸出雙手解開狄小石的袍衫,含羞將俏面貼近他結實的胸膛,吐出丁香軟舌輕輕吮舔,一路緩緩向下。

    狄小石一時愕然:「你幹什麼?」

    綠綺已蹲下了身子,纖纖玉手捉住他的雄勢,俯首將之含進檀口,生澀卻努力地吮吸了好一刻,才仰起已然變得火紅滾燙的俏面,美眸中媚意無限,低低懇求道:「剛才是綠綺不好,沒能服侍好主人,綠綺知罪了……這房中之事,以前嬤嬤傳教時綠綺未用心去學,綠綺也知道錯了,以後定會全心全意服侍好主人,無論主人叫綠綺怎麼做,綠綺都甘心情願,一定會讓主人滿意快樂。」

    敢情她是覺得自己認為她床上功夫太差,所以才不想要她,狄小石頗感啼笑皆非。低頭望去,但見略顯零亂的烏黑秀髮襯著一張媚眼如絲的嬌艷俏面,再往下是窄窄的香肩和細細的蜂腰,更下是兩瓣曲線完美的挺翹玉臀,雪白粉嫩誘人至極。

    這種極盡討好任君摧殘的姿勢說不出的媚蕩撩人,狄小石小腹當即一熱,雄勢愈加勃然昂揚,俯身握住綠綺飽滿滑膩的一對美臀將她抄了起來,哈哈笑道:「傻丫頭,如果想讓我滿意,還是我來罷。」

    再次風停雨歇,綠綺只覺渾身每一絲都酥軟得再無法動彈少許,難以言喻的絕妙歡悅更勝前次,只恨不能永遠停駐在這種如羽化登仙般的銷魂妙境中。同時心中又浮上濃濃的憂慮,顯然,她竭盡全力的取悅仍未能令得狄小石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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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人,綠綺無能……」

    「這不是你的錯。」魔欲可不是輕易就能化解的,只能通過男女合歡陰陽交匯暫時抑制而已,狄小石止住綠綺強撐起精神的惶恐自責,溫柔地在她光滑曼妙的腰臀上輕撫,安慰道:「你對我的好,就讓我感覺非常快樂了。」

    「真的?」綠綺萬分開心,自己的奉獻終於打動了狄小石,激動歡喜難以自抑:「你肯要我了?」

    狄小石皺眉道:「只不過,我現在不大方便安置你。」這的確是實情,他自己尚且寄居在慕容府中,若是將綠綺這位名妓帶去還沒成親的未婚妻家,就算慕容世家上上下下不說什麼,自己也多少會有些兒不大好意思。

    綠綺乖巧地說道:「主人不需掛慮,綠綺可以在外面購置一間小院,決不會妨礙主人,生活也無需主人牽掛過問,主人什麼時候有空過來看一看,綠綺就心滿意足了。」

    這般死心塌地甘願倒貼當二奶的女人,簡直比怒沉百寶箱的杜十娘還要來得珍稀,狄小石感慨,沉吟了一會,搖搖頭道:「不妥,你最好還是在弄影樓中住一段時日,不光比外面安全,平時還能找你那些姐妹們作個伴,免得孤單無聊,以後我再接你出去。」

    綠綺很是欣喜,這樣的安排對她是再好不過了,但也有些猶疑,欲言又止。

    狄小石明白她的顧慮,笑道:「放心罷,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令狐輕煙絕對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不情願的事。」

    綠綺雙眸發亮,無限崇慕地望著他。

    狄小石瞧出她的心思,摸著她的秀髮道:「綠綺,你不是我的奴僕,要是想討我喜愛,並不需要拿我當主人看,只要把我當作你真心喜歡的情人對待就行了,不要怕我,明白了嗎?」

    尊卑觀念深植於心的綠綺不太理解他話裡的含意,情意脈脈中帶著一絲羞怯道:「綠綺知道,你是我的主人,也是我的情郎。」

    狄小石不由微是苦笑,也不知再說些什麼來糾正她甘願將身為奴的思想。

    房門忽又被叩響,仍是寧達在外面恭敬道:「狄公子,小人有急事相告。」聲音帶有幾分惶急,看來確是有事發生。

    狄小石皺皺眉道:「說。」

    「是。」寧達簡略道:「狄公子的同伴許承翰許公子,晚間喝完酒歇息後,突然發了急病,慕容大公子叫小人來請狄公子趕快過去看一看。」

    狄小石微覺疑惑,即便許承翰突發急病,慕容闞也應該先請郎中救治才對,怎麼會火燒火燎地讓寧達來叫自己趕過去?而且寧達事不關已,怎麼也會表現得如此緊張?

    門外寧達又道:「小人略通一點醫道,當時便去瞧過許公子了,卻發覺許公子似乎並非得病,而像是中了毒。」

    狄小石這才恍然,許承翰既是中毒,弄影樓自是脫不了干係,難怪寧達這般著緊。心中又是驚訝又是疑惑,許承翰初來上京城,與人無怨無仇,怎會平白無故中毒?

    匆匆趕至許承翰落宿的房間,但見慕容闞和沐堅焦急地來回踱步,而高二牛則盤腿坐於榻上,雙手搭在昏迷不醒的許承翰身上,顯然是在運功替他驅毒。邊上角落裡還有一名婢女模樣的少女,被兩個弄影樓的武士看守著,正驚懼不已地嚶嚶低泣。

    狄小石也顧不得許多,上前察看了一下許承翰的狀況,只見他雙眼緊閉,臉色灰敗印堂發黑,便似瀕死之人,床前有一攤黃膽汁似的嘔吐物,散發出微腥。

    不用再多看,至此狄小石已經可以斷定許承翰的確是中了劇毒,當下讓高二牛撤手,探查了一下許承翰體內的氣機,發現毒性已然融入血液之中,不由得一皺眉,先以夏青顏所授的役氣訣將一部分毒素吸了出來,然後打入一道真元,保護好許承翰的心臟和腦部。毒素入血,以役氣訣便很難將之撥除,狄小石目前只能暫時減緩毒性繼續擴散的速度,必須查明究竟是何種毒物之後,對症下藥,才可以完全根除乾淨許承翰所中之毒。

    大家都緊張地看著狄小石,其中尤以寧達為甚。許承翰無事還好,若真出了意外,以狄小石平素傳聞中暴躁脾性,只怕會將弄影樓鬧得天翻地覆。令狐輕煙雖是不懼他真會怎樣,但為之頭痛一陣卻是免不了。

    未幾,許承翰面上氣色有所好轉,不再那麼駭人,悠悠醒來,睜眼便見到狄小石站在面前,感動地叫了一聲:「學長……」

    沒等他再說什麼,狄小石手一擺,又讓他沉沉睡去,免得損耗已是極為虛弱的精神。回頭望向那兩名武士和婢女,沉聲喝道:「這是怎麼回事?」

    那婢女被他這麼一喝,登時駭得面如死灰,「撲通」跪倒在地,哭叫道:「公子爺,不關小婢的事,小婢什麼也不知道,求求公子爺饒過小婢。」[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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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中毒(中)

    這婢女年紀尚小,不過十三四歲,見她嚇得魂飛魄散面如白紙,狄小石緩和了語氣道:「你起來吧,不要怕,我只是叫你把剛剛發生的事情說一遍,不會對你怎麼樣。」

    那婢女驚魂稍定,戰戰兢兢道:「回公子爺,奴婢是朱燕姑娘房中的丫環,今晚朱燕姑娘與許公子相約在此談詩論賦,奴婢在邊上侍候。先前回去,奴婢發現掉了一隻耳環,於是等朱燕姑娘睡下後,就返回這兒找尋。不料奴婢剛到房外,就聽見許公子突然大叫起來,聲音非常嚇人,奴婢嚇得正要跑,長安侯和慕容大公子聽到響動從旁邊房裡開門出來,就抓住了奴婢。」

    她雖是怕得厲害,口齒倒還清楚,沒被嚇得糊塗。慕容闞和沐堅都點點頭,道當時情形正是如此,他們攔下這婢女,進房看見許承翰在床上痛苦地呻吟,便又趕緊叫來高二牛及喚叫弄影樓的人。開始大家還以為許承翰是心絞病突發,準備送往醫館,寧達趕至時發現有異,緊急為許承翰驅毒後又讓高二牛為之護住心脈。

    那婢女說完,又哭泣哀求道:「奴婢真的什麼也不知道,請公子爺明鑒。」

    狄小石不置可否,問清她丟失的耳環式樣,讓大家在房內搜尋,很快果真找了這樣一隻耳環出來。狄小石對這婢女的態度更緩和了一些,把耳環給了她,叫武士將她帶去外間,又讓寧達去請朱燕過來。

    寧達微有遲疑,但耳邊忽地傳來令狐輕煙的傳音指示,心中如釋重負,當即應聲去了。

    不多時,朱燕便匆忙趕至,黛粉不施發衫略亂,俏面上儘是迷惑,顯然寧達並未對她言明發生了什麼事。

    待望見許承翰昏迷在床的情狀,朱燕啊了一聲,急步上前道:「許公子他,他怎麼了?」擔憂之色溢於言表。

    狄小石在旁觀察查探,發現朱燕的表情自然,體內心跳氣息也無異常波動,對許承翰的擔心和緊張亦發乎自然,並無過分之處,正符合兩人互有好感處於初步交往階段的正常表現。當下也釋去了對朱燕的懷疑,隨便問了問兩人先前相處時的情況,便即讓她回去休息。

    朱燕卻要自願留下來照料許承翰,狄小石略作考慮,同意了她的請求。

    沐堅和慕容闞均頗覺意外,暗地對狄小石道:「許世兄在這裡中毒,還沒弄清楚下手的人究竟是誰,讓朱燕姑娘照顧只怕不大妥當。不若,我們這便將許世兄帶回慕容府去,再找郎中來祛毒療傷。」

    狄小石心中已有定奪,搖頭道:「不要緊,我相信承翰所中的毒並非弄影樓的人所為。你們也回去休息吧,承翰體內的毒性已經被我控制住,不會有什麼危險了。」

    見他態度堅決,兩人也不好多說什麼,留下來亦幫不上忙,均各自回去自己房間,只留高二牛守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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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對我這麼信任,真是出乎意料呢。」

    等寧達也帶著武士離開後,令狐輕煙突然現身於房中,輕笑道:「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懷疑我在你朋友身上做了什麼手腳嗎?」

    朱燕見到她,俏面立即一變,急忙起身問安,顯然對自己的這位老闆深懷敬畏。令狐輕煙揮揮手,讓她退下。

    「我向來是交人不疑,疑人不交。」狄小石頗有氣概地道:「你在他身上做手腳能達到什麼目的?再說我們已經達成了初步合作的意向,你無緣無故動我的朋友,豈不是吃飽了撐得慌?」

    「交人不疑,疑人不交,說得很堂皇啊。」

    令狐輕煙頗有微辭地瞟了他一眼,道:「我怎麼覺得,我們之間的交往你並沒有體現出這一點?至於這位許舉人的事,一定是另有緣故,你才會如此肯定與我無關罷?」

    「一個女人,太聰明了可不是一件好事。」

    狄小石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攤開手掌,展示出一滴用真元包裹住的毒液,承認道:「這種毒素叫寸腸斷,從多種毒蛇的涎汁中提煉而成,無色無味,混和在茶水或食物中根本無法察覺。而且潛伏數日後才會發作,發作後,受害者在半個時辰內便會身亡,外表症狀看上去就跟心絞病猝死無異,通常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而幾天前我們根本就還不認識,你更不會與許承翰有什麼交集,自然沒有任何下手害他的理由。」

    令狐輕煙訝道:「沒想到你對毒還這般瞭解。」

    狄小石頗含深意地道:「略知一二罷了,你手下那位寧達大管事,不也精於毒道麼?說起來還真得好好感謝寧管事一番才對,若非他及時察覺並出手驅毒,恐怕我這位同窗好友的性命就凶多吉少了。」

    令狐輕煙淡淡一笑,岔開道:「客人有難,寧達出手相助原是他的本分,你若有心感謝,那不妨多多打賞便是。」

    狄小石卻是不放:「一客不煩二主,令狐老闆娘,我學友餘毒未盡元氣大傷,我雖然認得這寸腸斷,如何解毒卻不怎麼清楚,還得煩勞寧管事,或者你親自幫忙才好。」忽然強烈地懷念地夏青顏來,如果有她在這兒,解決這樣的小事根本不在話下。同時心中又騰起無邊怒火,無論是誰,也無論是出於何種理由,敢下手謀害自己身邊的人,他絕不會輕易將之放過。

    「難不成是我欠了你的?」

    令狐輕煙白了狄小石一記:「算你運氣,我正巧收藏了幾種能夠根治寸腸斷的藥材,就送給你好了。不過,你這算不算又欠下我一個人情?」

    狄小石眨眨眼,笑道:「我們已經這麼熟了,就用不著在這種小事上計較了罷?」心中卻又想到一個問題,寸腸斷已屬世俗界極為厲害的毒物了,療治的藥物配製還罷了,想採集品種卻相當不易,令狐輕煙怎麼就恰巧都齊全?[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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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中毒(下)

    令狐輕煙啐道:「自說自話,臉皮厚如城牆,我什麼時候跟你很熟了?」

    見平素冷若冰山,孤傲凜然不可親近的令狐輕煙此刻與狄小石談笑晏晏,不經意間更流露出些許輕嗔薄恚的女兒情態,朱燕不禁萬分驚詫,低下頭不敢多瞧。

    令狐輕煙秋波盈盈掃了她一眼,又略帶不滿地對狄小石道:「弄影樓共有八名紅牌,之前其中止有一人被駱國舅重金贖身,這還是我瞧在皇后娘娘多番說情的的面子上方才應允。現在我將玉嬋許與了你舅子慕容遜,又將綠綺送給了你,你卻尚不知足,還叫你的朋友拐帶朱燕,難道把這弄影樓當你家開的不成?」

    朱燕俏面登即一白,顯是極為畏懼令狐輕煙,囁嚅道:「仙娘,我、我只是見許公子身體虛弱,這才留下來照看,並無他意。若仙娘認為不可,我這便回房。」惶然起身欲去。

    令狐輕煙哼道:「不用了,反正事已至此,留下便留下罷,免得有人又有話說。」

    狄小石笑道:「令狐老闆娘通情達理,我替我學友多謝了。」又笑道:「我可沒將弄影樓當作自家開的,除非你還送一個人給我,那就差不多了。」

    見狄小石眼神灼灼在自己豐盈挺茁的酥胸上停駐了片刻,大是不懷好意,令狐輕煙嬌軀通了電般微是一顫,頓時泛起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但轉即回神,玉容登時一冷,怒道:「狄小石,枉我對你好顏好色,你未免太無禮放肆了,我可不是你能任意輕薄的凡俗女子。」

    狄小石奇道:「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想說,如果你還能把弄影樓的花魁舒輕寒送給我,那就算有點名符其實了。」

    明知他睜著眼睛說瞎話,令狐輕煙卻也無法,更羞於反駁,同時心中亦浮上一絲極不舒服的微酸感,繃緊清麗絕美的俏臉道:「剛得到綠綺,又想向舒輕寒下手,臉皮厚到這種程度的傢伙也當真是天下少有,告訴你,休想。」

    狄小石聳聳肩道:「你遲早是要將舒輕寒送出去的,她對我又很有作用,你何必作梗?難道我付不起價錢麼?」

    他越是說得輕描淡寫,令狐輕煙心中酸意就越甚,拂袖怒道:「我說不行就不行,狄小石,真沒想到你會是這樣一個人,你把天下女人當作什麼了?全當作你予取予求的貨物麼?」

    狄小石表情無比驚奇:「令狐老闆娘,你費盡心思訓練了這麼多顛倒眾生的絕色美女出來開設的這弄影樓,難道不是待價而沽的風月之地,而是培養才女的公益學堂不成?」

    令狐輕煙一窒,心下更覺憤懣委屈,她好勝心與自尊感極強,只想不被狄小石瞧不起,脫口道:「你把我看作什麼人了?若非為了救治師尊脫難,我身為修行者,更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子,又豈會自賤身份來厚顏經營這等下流行當?」

    話一出口,她才驚覺失言,憤怒地瞪了狄小石一眼,恨恨一跺腳,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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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小石也未追出,心道這便是了,弄影樓中布下的無極歸元陣,顯然是用來聚集吸取元陽之氣,令狐輕煙本人並不需要,自是為其他人所設。而這個人定是她適才無意間說漏的那個師尊無疑,且她師尊必定中了極其陰寒劇烈的奇毒,憑本身修為無力驅除,需要大量的元陽之氣和丹藥來治療,這才解釋得通她為何設立這座弄影樓,及身邊為什麼有著品種如許齊全的珍稀藥材了。

    再回憶了一下無極歸元陣的佈局結構,狄小石已可斷定,令狐輕煙的師尊便藏身於弄影樓內秘密療傷,也或許,藏身地點是在畫舫下方的弄影湖中。令狐輕煙無心插柳偏成蔭,將弄影樓經營得紅紅火火,名滿上京日進斗金,眼熱者自不在少數,為保弄影樓不失,令狐輕煙才多方結交籠絡大楚皇后等權要。如今大楚局勢不明,一旦宣威帝殯天新皇登基,以前的關係網不見得能再確保弄影樓無恙,因此令狐輕煙又不得不涉入皇權之爭,選擇支持某一皇子爭奪皇位。而令狐輕煙亦又因此自感勢單力孤,便想將狄小石這個地行仙的弟子拉進陣營,引為援助增強自己的實力。

    狄小石的這番推測已然極為接近事實,不明的地方是令狐輕煙師父的身份,及她支持的皇子究竟是哪一位。後一個問題倒還罷了,令狐輕煙縱使想瞞也瞞不了多久,日後總會自行浮出水面,唯一可慮的還是前者。

    但凡在俗世活動的修行者,彼此多少總有些往來交結,每人的師承來歷均有據可考,不過就狄小石目前所知,這令狐輕煙的來歷之神秘卻絕不下於自己。日間他曾詢問過倪姥姥和秋鋒鏑等人,都對其過往經歷知之甚少,只知令狐輕煙數年前才突然出現在上京城,作風十分詭秘,一方面非常低調極少與修行同道交往,但另一方面又大張旗鼓地開辦起弄影樓,實在叫人不明白她的用意何在。

    令狐輕煙的修為境界也是一個謎,初至上京城時,曾有一個化丹後期的散修想試探她的深淺,結果還未真正交手就被令狐輕煙祭出的法寶逼得望風而走,從此便無人再輕易招惹,得以在上京城立下足來。

    現在狄小石已旁敲側擊地弄清楚了令狐輕煙開設弄影樓的用意,對她身後那個隱於暗處的師父大起戒意。從其指使令狐輕煙開辦青樓、布下陰毒的無極歸元陣吸取世人元陽之氣、參與大楚皇子內鬥等等不擇手段的行事風格來看,絕非什麼良善之輩,定得小心加以防範。

    這些事尚可押後,當務之急是找出毒害許承翰的兇手,以免他日後再遭毒手。狄小石讓高二牛留在房中,自去找到慕容闞,問他前幾日許承翰有沒有跟人起過爭執或口角。凡事總有起因,決不可能無緣無故就會有人對許承翰下毒。

    慕容闞滿臉茫然,他實是想不起,也並沒有見過許承翰得罪過什麼人。

    狄小石忽想起一事,道:「入京前不是遇見過一個叫趙思德的人麼?他跟你和許承翰看起來頗為投緣,一路同行相談甚歡,為什麼進京後反而不見來找過你們?」

    「你怎麼會懷疑是他?」慕容闞大是不以為然,連連搖頭道:「趙兄氣宇軒昂頗具風骨,絕非歹人,而且進城後他說要尋個清靜之所潛心溫習學業,早已申明輕易不會出來交朋會友,不來找我們自是不足為異,小石你也太多心了。」

    「是麼?」狄小石淡淡地一笑:「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見見這個趙思德,跟他好好聊一聊了,你明天就叫人把他找過來罷。」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04:44

第二十六章 七夕丹

    大楚是太沌神洲東方各國聯盟的三大強國之一,都城上京亦是大陸上有數的超級大城邑,常住人口逾百萬之眾,要從中找出一個人來,雖然不比大海撈針,但也絕非易事。

    慕容世家派出大批人手,在城中的客棧旅店查訪了兩三天,卻是一無所獲,眼見大楚秋獵之期已至,慕容世家眾多子弟都須參加,再無法分出心思精力顧它,只得將搜尋趙思德的事暫且緩下。

    這一日清晨,碧空如洗,萬里無雲,秋風送爽,端地是一個出遊踏郊的大好天氣。

    午門外,由一塊塊巨大青石鋪就平整寬闊的廣場上,大楚禁衛軍中的精銳龍驤軍列成四個方隊肅然而立,盔甲鮮明,戈矛成林,刀劍如海,數千人馬鴉雀無聲,只聞旗旛於勁風中招展的獵獵聲。

    金鼓齊鳴聲中,大楚皇宮雄偉厚重的正門緩緩開啟,莊嚴華麗的儀仗隊過後,一駕鑲金嵌玉華蓋如亭,由十六匹鬢毛潔白無一絲雜質的高大駿馬拉著的鑾輿輾著紅毯昂揚馳出。

    「萬歲、萬歲、萬萬歲……」

    龍驤軍驀然高舉槍戈,山呼萬歲,震耳的音浪直衝雲天,海潮一般滾滾盪開,經久不息,令人血脈翻騰。

    車輦上全部由大小相當的明珠綴成的簾子被捲起,露出宣威帝並不怎麼高大健壯的身軀。

    分列廣場兩側,峨冠博帶懷金垂紫的王公大臣們紛紛跪拜下來,亦齊聲高呼吾皇萬歲。

    宣威帝今天的氣色極佳,皺紋遍佈的面上還隱透出一層紅光,氣度威嚴而不失莊重。他掃視著恭敬匍匐在眼前的臣民們,心底沸騰起許久未曾有過的波瀾,彷彿回到了數十年前初登大寶君臨天下,接受百官朝賀三跪九叩高呼萬歲的那激動人心的一刻。那個時候,自己是那麼的英氣勃發躊躇滿懷,整日宵衣旰食孜孜不倦地治理政務,誓言要做一位勵精圖治萬民稱頌的明君,一轉眼間,自己卻已是垂垂老矣一如風中殘燭……

    依稀地,宣威帝感覺到人群中有幾道炙熱的視線射來,他微微瞇起眼望去,見到了幾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孔,那是他的幾個兒子。

    在那幾張眼眉輪廓不盡相似的臉孔上,宣威帝發現了一種一模一樣的渴望,那是對無上權力強烈的、狂熱的渴望。這種渴望,宣威帝同樣是那麼的熟悉,在身為皇子的歲月裡,這種渴望無時無刻不在焚燒著他的軀體與靈魂,一直持續到他戴上龍冠踏上寶座的那一天才停歇。

    當好一名君王,光有勃勃的野心還遠遠不夠,還需要強大的力量、鐵一般的手腕、堅忍果敢的意志,乃至更多更多,在不遠的將來,大楚尤其需要這樣一位強有力的皇帝。

    朕的兒子們,朕給你們一個公平的決鬥場,想獲得勝利最終登上權力的巍巍頂峰,就揮出你們蓄勢已久的拳頭,拔出你們早已磨得鋒亮的刀劍,全力一搏擊倒你們的兄弟吧。不要怪朕的冷酷無情,只怪你們出生在皇家,朕是你們的父親,但更是大楚無數子民的君主,為了大楚的未來,大楚帝位的繼承者必須是你們兄弟當中最強悍最有謀略的一個。或者,也可以說是最為冷血狡詐殘忍的一個……

    回想起前不久與左右國師的一席密談,宣威帝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起來,終於下定了決心,緩緩舉起手來。

    龍輦停在廣場中央,車下隨行的侍令太監扯起了又尖又長的腔調:「皇上有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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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皇上要親臨今年的秋獵大典?原本不是說好由三位皇子共同主持嗎?且皇上年事已高龍體欠安,這秋獵之會要舉行好幾日,皇上還能經受得住這番車馬勞頓麼?」

    旨意下達後,廣場上登時如飛起了一群馬蜂,文武百官王公貴族們大是驚疑,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宣威帝沉痾已久是明擺著的事實,今日他能以如此精神的狀態出現,已經讓大家感覺十分驚訝,眼下突然頒旨要親自參加秋獵,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暗自揣測其背後用意。

    大皇子、二皇子和七皇子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他們心中的驚疑更甚,不約而同地向身旁望去,但從兄弟的臉上,他們看到的同樣是迷惑,還有深深掩藏在眼底的冷冰冰的敵對仇視,唯獨沒有一絲一毫的親情存在。

    三位皇子的目光略一交錯,便各即分開,隱蔽地向各自的得力心腹發出某個信號。

    聖諭既已當眾宣佈,自是不會再有更改反覆的餘地,更已有所準備,安排好京中朝政等事宜後,原本只是送行的聖駕便即啟程。

    秋獵的圍場距上京城並不太遠,止有三四個時辰的馬程,大楚的皇陵便在圍場邊上。通常每次秋獵,亦是大楚皇族每年拜祭供奉祖先的典祀期。

    皇帝出巡,大隊儀仗及後宮妃娥隨行,排場浩浩蕩蕩,速度自然相當之慢,走了一天,方在日落前趕到了皇陵。宣威帝住入了行宮中,包括皇子們在內的其餘的人等則依慣例,於行宮周邊劃出大小不一的地盤紮營住宿。

    營帳剛自紮好,便有一個同樣的消息幾乎不分先後,分別傳入了三位皇子的耳中。

    這個消息堪稱平地驚雷,震撼得三位皇子半天沒有回過神來。消息的大意便是,據可靠人士透露,前幾日,大楚兩位國師診斷出宣威帝的病情已然徹底惡化,餘下壽命僅有月餘,這還是在必須臥床靜養以藥吊命的情況下。自命為一代明君的宣威帝不願病逝臥榻之上,已於昨晚服下七夕丹。這七夕丹奇妙無比,一經服用,無論身患何種惡疾,或負上再嚴重的傷,甚或斷氣未久之人亦可救回,能夠再活蹦亂跳地活上七天。不過,若是一個身體極為健康的人吃下了七夕丹,他的性命也只能存活世上區區七天。

    很顯然,宣威帝自折所剩不多的陽壽服下七夕丹,目的便是在天下眾生面前展示他一生最後的風采。以七夕丹的效期推算,宣威帝將在六天後,也就是秋獵加上演武大會結束的那一天晚上殯天。

    這代表著,大楚皇位的歸屬也將於那一刻之前揭曉,不管怎麼樣,宣威帝都必須在死之前宣佈皇權繼承人,否則,帝位名分未定的大楚便絕對會陷入皇子奪位的內亂之中。

    情況發生得太過突然,大楚下一位皇帝的冕冠究竟會落在誰的頭上?

    對於這個答案,三個繼位呼聲最高的皇子心中誰也沒有底。自己該怎麼辦,是靜待那一刻的來臨,還是採取一些必要的行動?這個問題,像逐漸灰暗的天幕一樣,沉沉地、無可阻擋地壓了下來,壓得三位皇子手足冰冷,胸腔中卻又一片滾燙,血氣沸騰幾乎無法呼吸。

    天際,最後一絲暗紅似血的晚霞隱去,夜幕,終於完全降臨,一輪彎月如刀,將寒輝從蒼穹上冷冷地灑落。[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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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強采金枝(上)

    戌末時分,蒼穹上浮雲漸密,將那輪如刀彎月遮得時隱時現,地面景物亦是時而明朗,時而朦朧。

    歸拾兒領著一隊禁軍在皇陵邊上例行巡衛,他如今已是副校尉,原本不必親自帶隊巡夜,不過今晚情況特殊,卻是懈怠不得。

    夜風掠過,將一陣清爽的涼意送入厚重的皮甲內,令人精神為之一暢,實在是一個極為舒適愜意的秋夜。

    歸拾兒的心情卻極不輕鬆,像此刻的夜空一樣,心頭佈滿了疑雲。

    現下皇陵的軍隊佈防狀況相當之古怪,皇陵及行宮的守衛職責本由守陵禁軍擔任,護駕秋獵的龍驤軍一至,便接管了行宮的守衛工作。這種調度原屬應有之宜,龍驤軍護衛皇帝安全的戰鬥力自然要比守陵禁軍高得多,但奇怪的是,上面卻未下達命令讓守陵禁軍撤走,而是任由他們駐紮在原地,且也未指派將領統一指揮。這麼一來,兩支隸屬不同的軍隊等於混合駐守在一處,防線看似嚴密了許多,實則弊端遠遠大過便利,萬一發生什麼突發性事件,兩軍正常整合都會頗為困難,更別說能夠及時應變了。

    即便負責此次秋獵軍隊部署的統領再白癡無能,也不可能犯下如此低級的軍事常識錯誤才是,歸拾兒實在有些想不明白此中緣由。

    還有,這秋獵之期,向來是大楚的一個盛會,參與的達官親貴名門豪族的子弟無數,不光是為了通過秋獵和演武在皇上面前出彩,博取一條便捷的晉陞之道。且與會者不乏各家族的名媛淑女,這盛會期間的夜晚,更是聚會遊樂縱情狂歡的大好時機,歷年來駐營地周邊的山林草野間,也不知成全了多少姻緣,抑或是露水姻緣。總而言之,此處夜間秋風撩人醉人之處猶勝春風幾分。

    因此,往年秋獵駐營地的熱鬧歡騰可想而知,篝火處處有如天上繁星,四處可聞歡歌笑語,直至天亮方休。但今晚,篝火卻是寥寥可數,偶有半大的少男少女在外面追逐嬉鬧,很快就被大人喝斥回各自營帳,偌大的營地中冷清得簡直不成樣子。

    種種大異常情之處,讓歸拾兒大為疑惑不解,預感到必定會有大變故發生,至於究竟會發生什麼樣的變故,他畢竟只是個職位卑微的副校尉,很多信息還根本輪不到他來接觸,無從忖度,只有悶在肚裡暗自猜測。

    見歸拾兒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與他交好的孫慶剛正是這隊禁軍的小校,他們是一起扛槍一起宿窯子的交情,彼此不需顧忌許多,湊近了低聲笑道:「校尉大人情緒不佳,莫非是前番在京中與哪一家的小姐好上了,現在患相思病了啊?」

    「去你的校尉大人,老孫你怎麼越來越跟李沖那傢伙一個德性了,沒事就來寒磣我?」歸拾兒瞪了他一眼,抬起下巴朝秋獵營地方向點了點,道:「老孫,我是在想,那邊的情況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孫慶剛收起笑臉,朝後面的兵士揮揮手,讓他們稍稍離遠點,才小聲道:「我也正在琢磨這事兒,想回去後再跟你說說。這種情況不是不正常,而是他媽的太蹊蹺了,去年可不是這光景,每天晚上,那些公子少爺小姐們吃飽喝足了,那勁頭兒大的,不把這塊地兒鬧翻過來絕不罷休,整晚哪一刻有今天這麼安靜過?」他是守陵禁軍中的老兵,去年也在此鎮守,對前後的差異感受更深。

    謹慎地瞅了瞅四周,孫慶剛又小聲道:「老歸,咱們雖然還不是出生入死的過命交情,但也差不了多少了,所以有些話我不得不說。瞧眼下這跡象,指不定就會出大事,咱們不過是指望拿點餉銀餬口的小嘍囉罷了,不該問的就別去過問,不該管的也千萬別去管,萬一真有了事,上面的命令也不能盡聽,不管怎麼樣,先保住自己一條命最為緊要。」

    他這番話大出歸拾兒的意料,搖搖頭道:「老孫,話也不能全然這麼說。」

    孫慶剛面色微變,暗悔自己出言太直,強笑了笑道:「也是,咱們當小卒子的還能違令自己作主不成?老歸,你就當我這話從沒說過。」

    歸拾兒拍拍他的胳膊,笑道:「老孫,你這算什麼話?以為我在跟你假撇清麼……你說的沒錯,我的意思是,除此而外,我們也不能就光等著什麼也不做,起碼的,也得打探下消息,免得事到臨頭還兩眼一抹黑,那又跟等死有什麼區別?我們的命雖然不值錢,可終歸是自己的,絕不能聽由別人擺佈,即使是皇帝老兒也不成。」

    聽他公然說出這等殺頭抄斬的話來,孫慶剛嚇了一大跳,彷彿不認識般愣愣地盯著他,好一刻才激動道:「老歸,不,歸老大,我孫慶剛自認膽子不小了,不成想跟你一比,根本就什麼也不是……歸老大,我孫慶剛打娘肚裡出來還沒真正服過別人,從此以後就鐵了心跟著你幹。」

    歸拾兒點點頭,正待開口,心中忽有所覺,霍地抬頭,眸光利箭一般射向左前方一座遍長蒿草的小丘陵,沉聲喝道:「什麼人?」

    後方眾士兵聞聲,均警惕地舉起手中長槍與籐盾,散開巡邏隊形結成戰陣奔上前來。對他們的反應歸拾兒頗為滿意,這些兵丁是他平時一手帶出來的,完全是根據狄小石所授的陣法來練兵,平時操練極為刻苦,雖是從未經戰的新兵,但也有些像模像樣了。當然,戰鬥力到底如何,還需實戰檢驗,畢竟,連歸拾兒自己也還一次都未上過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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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朦朧月色下,一道身影分開長長的蒿草行了出來。歸拾兒凝目瞧去,卻見來人身著夜間行動的黑色勁裝,身材窈窕,竟是那個性情十分刁蠻的靈紀郡主,不由得一愕,心中迅速轉念,揮手喝退眾士兵。

    正待拱手施禮,靈紀郡主卻衝他搖了搖手,又飛快隱入了長草叢中,顯是不欲聲張暴露。歸拾兒會意,吩咐孫慶剛帶隊繼續巡行,自己則行向丘陵。

    兩人在丘陵後碰上頭,近觀之下,見靈紀郡主俏面上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倉惶焦慮,歸拾兒隱隱地猜到一些端倪,低聲道:「在下見過郡主殿下,不知郡主殿下這麼晚找在下有何要事?」

    靈紀郡主看來是真有點急了,一句廢話也沒有,便迫不及待道:「歸拾兒,現在情況緊急,我父王需要你的幫助。」

    大楚皇權之爭到了最後關頭?難怪靈紀郡主會在夜間孤身惶然找來,歸拾兒聞言一震,心中登時雪亮,面上卻不動絲毫聲色,訝道:「郡主殿下何出此言?縉王千歲身份何等尊貴,怎會需要在下的幫助,此言豈不折煞在下?」

    靈紀郡主柳眉一豎,怒道:「姓歸的,你少跟我打馬虎眼,你向大哥效了忠,五千兩銀子也收了,現在想翻臉不認帳麼?你信不信,本郡主抖落出去,便能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歸拾兒淡然道:「郡主殿下,你這話就不對了,在下何時向世子殿下效忠過?至於那五千兩銀子,乃是世子殿下盛情饋贈,在下卻之不恭,這才收了,郡主殿下若是有異議,大可收回便是。大楚並沒有哪一條法典規定私人之間不准接受贈禮,郡主殿下想以此治在下的罪,可就讓在下覺得莫名其妙了。」

    靈紀郡主大怒,一時卻又反駁不得,酥胸劇烈起伏,好半響才順過氣來,咬牙恨聲道:「好,本郡主也不與你多說,你究竟要怎樣才肯助我父王?」

    「在下說過了,不敢當此言。」歸拾兒依然淡淡地道:「別說縉王千歲,便是郡主殿下吩咐下來的事情,只要不違逆國法且在下力所能及,在下即使肝腦塗地也得去辦,決不敢當幫助二字。」

    聽他把話堵得死死地只不鬆口,靈紀郡主又是焦躁又是憂急,不得已放低姿態道:「歸校尉,我知道,我大哥曾經答應過你的事還沒能辦到,但這也是因為時機未到的緣故,非是我大哥之過。眼下情況真的萬分緊急,你若願意出手相助,事成後你便是居功至偉的大功臣,休說連升三級,便做個大將軍也不在話下,此後升為都督元帥封妻蔭子世代永享富貴也是指日可待。這一切機遇,就全看你自己把握了。」

    這刁蠻郡主倒也有幾分心計急智,並未慌不擇口地許諾得太過離譜,而是先拋出個確有可能得到的肉餡,再描述美好前景,令人相信其誠意確然,從而定心投效。歸拾兒心下思忖,口中道:「恕在下愚昧,不知郡主殿下究竟有何事要在下效勞?」

    見他還在裝癡扮呆不為所動,靈紀郡主無計可施,突然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歸校尉,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騙你?只是先想利用你而已,等大局定後,就會想方設法加罪於你?」

    歸拾兒一聲不響,似是默認不諱。

    靈紀郡主向他行近了一步,帶著委屈道:「我承認,我對你的態度是很惡劣。可是,你也不想一想,首先是你那般對我,讓我當著許多人的面下不了台,拋開我的郡主身份不提,我也是一個女孩子啊,當然受不了。」

    「唉。」靈紀郡主又歎息了一聲,再向歸拾兒身邊靠近了些許,抬頭瞧著他道:「看來你對我的誤會已經很深了,如今我解釋再多也沒用,不若這樣吧,我現在對天立誓,一定不會追究以前的事,你總該放心了吧?」

    「在下豈敢讓郡主殿下立誓。」歸拾兒的語氣聽起來有所鬆動,心中卻對靈紀郡主多出了幾分認識,能夠見機行事放下身段顧全大局,皇室中人果然不乏御人的權謀手腕。

    靈紀郡主心中一喜,聲音更轉柔和:「其實,你知不知道,當時我雖然非常氣憤,但是過後回想起來,卻又覺得你也不是那麼的可惡,起因還是因為我太任性了。後來我很想找個機會跟你說清楚,只是,我身為一個女孩子家,又如何抹得下這個臉面……」

    她愈說到後面,聲音愈是溫柔,便彷彿情人間婉轉動人猶帶輕怨的私語,且兩人身體此時靠得極近,若有不知情的人撞來,定會以為他們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愛侶。

    歸拾兒眸中有異芒泛起,低沉道:「郡主殿下,你說的可是當真?你,你真的想過要來找我?」

    對上他的眸光,靈紀郡主忽地感到一陣慌張,略略低下頭道:「這是自然,我又何必在這種事上對你撒謊?」

    歸拾兒眸中奇異光芒一閃,突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肢。

    靈紀郡主大驚失色,駭然欲呼,但馬上又驚覺過來,低聲喝斥道:「你不要命了,快放開我。」

    歸拾兒卻把她抱得更緊,道:「郡主殿下,我不稀罕當什麼都督元帥,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聽你的命令。」

    如給一道鐵臂箍住,靈紀郡主用盡全身氣力也無法掙脫半分,隱知不妙,又驚又怒又懼,方寸大亂,顫聲道:「你、你想幹什麼?你知不知道,非禮郡主是滿門抄斬的大罪?」不敢相信歸拾兒的膽子竟是大到了如此地步。

    「郡主殿下,你難道沒看過我的資料麼,想要怎麼樣將我滿門抄斬?」歸拾兒低沉地笑了起來:「郡主殿下,我的要求很簡單,只要你答應了,就有機會將郡主的封號升為公主,對你來說,豈不是一筆極為划算的買賣?」

    靈紀郡主恐懼得全身發抖,卻又不敢出聲呼救,驚駭欲絕下張口往歸拾兒肩上狠狠咬去,旋又驚覺他身著鎧甲,豈可咬得?急忙縮口。轉瞬間感覺下體一涼,勁裝長褲已是被扯落下去,跟著一隻大手隔著薄薄的褻褲摸上了柔軟豐滿的臀部,用力揉捏起來。

    「啊……」靈紀郡主終於屈辱地叫了起來,但叫聲卻是極之微弱,微弱到一出口便被夜風吹得無影無蹤。

    不管怎麼樣,她絕對不能將他人引來,唯一能做的,就是無聲地極力掙扎反抗。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05:29

第二十七章 強采金枝(下)

    不過,一隻已然落入狼爪的兔子,再如何反抗,也只是徒勞無益而已。靈紀郡主雖然也有些武功在身,但與引氣後期的歸拾兒比起來相差太遠,根本不夠看。

    很快地,那層薄得幾可無視的褻褲亦被剝離,感覺到充滿佔有與征服慾望的灼熱堅挺一分分地逼近緊繃的雙腿與雪股,靈紀郡主閉上眼,停止了絲毫沒有用處的反抗,以免衣衫在劇烈掙扎時被撕破。

    這種情形下,她等於被歸拾兒捏住了命門死穴,為了父王的江山大業,她必須作出犧牲,默默承受即將到來的凌辱。

    一朵浮雲遮住了彎月,在痛苦襲來時,靈紀郡主咬緊牙關,流下了無比屈辱的淚水……

    起初,靈紀郡主的身心充滿了巨大的恥辱和憤怒,暗暗發誓要將這個膽敢趁危玷污自己高貴純潔的賤種碎屍萬段。但慢慢地,一種從未有過的暢美感覺卻逐漸佔據了肉體,像一把火一樣,將她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慾望蓬勃點燃,驅散了強烈的痛恨。

    由於特殊境況帶來的強烈刺激,慾火很快就完全壓下了怒火,到得後來,靈紀郡主已全然被拖入情慾快感的漩渦,竟然變被動為主動,忘乎所有地迎合起來,並且越來越興奮,越來越迫切,渴望著來自歸拾兒的侵犯蹂躪能夠更加地激烈。到最後,連她自己也不相信,那個忘形放浪貪婪地追逐肉慾之歡,從喉嚨深處發出勾魂呻吟的蕩女會是自己……

    「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現在可以跟我好好談一談了嗎?」從狂亂的欲潮中清醒過來,靈紀郡主強作平靜地問,借整理衣服的動作來遮掩自己的羞愧,她平素高傲尊貴的外殼已隨著歸拾兒的暴力摧殘而被摧毀得所剩無幾。

    在靈紀郡主的眼裡,歸拾兒沒有再發現以往濃濃的輕蔑和仇恨,知道自己的手段已經奏效,伸手隔衣握住她豐挺的乳峰上重重捏了一把,微笑道:「郡主殿下有事請吩咐,在下定當竭誠效勞。」從剛才的交歡中他發現,靈紀郡主似乎在骨子裡有著受虐的傾向,他的動作愈是粗魯暴虐,她胴體的反應愈是激烈亢奮。

    剝下那層華麗耀眼的皇家外衣,一個所謂天之驕女的軀體,本質上其實並不比一個窯姐兒來得更高貴聖潔,歸拾兒如是想。他必須這麼做,他已經得罪了這個刁蠻郡主,如果不利用這個難逢難遇的機會,採取特別的手段來征服她,否則即使在縉王奪嫡的爭鬥中立下汗馬功勞,日後亦會被靈紀郡主記仇,絕對吃不到好果子。當然了,歸拾兒這麼做也可能會將靈紀郡主推向仇恨的極致,如果現在出現的是這種情形,他就只有讓她在人間蒸發了。至於其中的後果並不足以令歸拾兒畏懼,縉王要想追查愛女的下落,還得看他能不能在皇權之爭中勝出,大不了於縉王坐上寶座諸事未定時逃亡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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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紀郡主吃痛,微是後縮,厲聲低斥道:「該死的混蛋,你還要幹什麼?」語氣卻無多少真正的憤恨,眸中復漾起媚意十足的水霧,俏面上殘留的潮紅亦又加深了幾分。

    歸拾兒微笑得更為得意,加力不住地揉捏手中彈性極佳的玉乳,靈紀郡主紅艷艷的小嘴被刺激得驀然張大,粗濁地喘息起來,顫聲阻止道:「不要,不要把我的衣服弄亂了,我回去後會被發現的。」

    「別擔心,我會小心的。」歸拾兒把手伸進了她的衣下,放肆地揉搓滑如玉脂的雙乳,逼視她道:「如今我也該算是你的男人了,在自己的男人面前,你還不知道怎樣端正態度麼?」

    靈紀郡主椒乳上的兩粒櫻桃迅速變硬挺立,喘息越發急促粗重,心中的傲氣又被歸拾兒的譏辱激發,咬牙冷笑道:「你做夢,你以為用這樣卑鄙無恥的手段佔有了我的身子,就能夠逼我嫁給你從此一步登天嗎?哼,告訴你,我已經被父王許給了太尉林琮的孫子林雲縱,你永遠也別癡心妄想能娶得到我,像你這種出身低賤的下流胚子,也只配娶那些出身低劣的鄙賤女子。」

    歸拾兒眼中射出野獸般讓人不寒而慄的厲芒,用力挾緊指間的乳頭扯起扭動,亦憤怒地低聲冷笑道:「不錯,我是出身低賤的下流胚子,你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貴胄,所以只把我當可以任意驅使的一條狗一樣看待是不是?只不過,剛才被我這個低賤的下流胚子干的時候,你這個高貴的郡主娘娘為什麼比窯子裡的娼妓還要興奮淫蕩,更像一條欠操的母狗?」

    靈紀郡主羞憤得無地自容,強烈的痛感和快感如電流一般傳遍胴體,身軀立時軟倒在地,挾緊修長的雙腿劇烈地喘息,極力壓低口中發出的呻吟。

    歸拾兒臉上浮現出快意的惡毒笑容,分出一隻手伸入靈紀郡主的長褲內,直抵早已濡滑濕濘的最柔嫩處,肆意地粗暴撩弄,毫不留情地嘲笑打擊道:「郡主殿下,你瞧,你又開始興奮了,那個林雲縱將來跟你成親的時候,如果發現你比一個婊子還要騷浪,一定會非常驚喜開心吧?」

    「夠了……啊。」靈紀郡主胴體陡然急顫起來,她羞愧欲絕地發現,這短短一刻間的強烈刺激,竟然讓自己全然無法抑止地又洩了身,最後想要保持的一絲高傲於此刻終於蕩然無存。

    徹底摧毀了靈紀郡主的高貴面具,歸拾兒抽回了手,待她稍稍平息後,忽然道:「世子怎麼沒來,而是讓你來找我?」

    靈紀郡主的呼吸還有些喘急,低聲道:「我大哥去了龍驤軍營中,派其他人來又怕你不相信,所以才讓我來找你。」聲音極為低柔,顯已是真的屈服,不敢再激起歸拾兒的怒火,徒讓自己難堪受辱。

    歸拾兒眉頭一皺,沉聲道:「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你跟我一五一十說清楚,絕對不能有半點隱瞞,否則我立即撒手就走,聽見了沒有?」

    「是。」靈紀郡主低眉順眼地應了,模樣倒像是一個剛剛被凶暴丈夫狠狠教訓了一頓的荏弱卑怯的小婦人。[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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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決斷(上)

    眼瞅著天上那輪明月已然快升上中空,還未見歸拾兒趕上來,孫慶剛心中不由有些焦急。下半夜並非他們所屬這一校巡邏,時辰一到,必須按時歸營交班倒還罷了,若給其他禁軍撞上歸拾兒與女子在外幽會,只怕吃罪不輕。

    再巡得一段路,孫慶剛更感心焦,頻頻向後張望,忽然聽見身旁長草簌簌輕響,轉臉一瞧,大喜道:「老大,你可算回來了。」

    心情鬆懈下來,孫慶剛又開起了玩笑:「老大,我知道你武藝高強,可就算再神勇蓋世,這種事兒也得悠著點兒來呀。」

    歸拾兒笑笑,並沒接上他的話頭,而是將他拉到眾軍士後邊,才道:「你想不想知道剛才那女子是誰?」

    孫慶剛咧嘴一樂,沖秋獵營地方向呶呶嘴道:「你要是不說,我怎麼好方便問?嘖嘖,大嫂可是美貌得緊,又有氣質,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閨秀,一定是從那邊來的吧?」

    歸拾兒盯著他,肅容道:「老孫,你如果真想知道,我可以如實告訴你。但是我先得提醒你,你要是真知道了她的身份,你就等於把性命跟我綁到一塊了,你考慮清楚,還要不要聽?」

    聽他說得如此鄭重,孫慶剛立刻明白過來,心臟登時砰砰急跳,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只覺手心汗浸浸地。好一刻才稍許平息下來,亦整容嚴肅道:「老大,我說過了鐵心跟你,就是打算把這條命交給你,別的話那也不用再多說了。」

    「好。」歸拾兒欣然點頭,誠摯道:「有你這句話就行,今後咱們有難同當有福同享,定不負今日交心之情。」

    言畢,兩人會意地相視一笑。

    孫慶剛這個人文武皆通,其實是一個頗有真才實料的人才,只因出身寒微,又時運不濟,不得已才投身軍中。但入伍後亦無建樹,至今仍是一名小小的隊長,雖不甘平庸也只能徒歎奈何。自從結識了歸拾兒,從各方面觀察,孫慶剛都斷定他日後必非池中之物,於是早生禍福與共的依附之心。

    孫慶剛既已表明心跡,歸拾兒又肅然道:「老孫,先前那女子便是縉王府的靈紀郡主,以後不光那大嫂之類的話語千萬不能再提,看見了也得裝作不認識,切記切記。」

    聽見那女子竟是靈紀郡主,孫慶剛雖是早有明悟,卻也萬萬沒能想到皇權之爭中的三大派系之一會遣來如此重要的人物與歸拾兒聯絡,而且兩人之間顯然存在著不可告人的秘密關係,驚愕之餘更增投效之心,凜然道:「是,我理會得。」馬上又想到一事,訝道:「這麼說來,咱們軍中的副指揮使何遠圖原來是大皇子的人,嘿,他那條狐狸尾巴倒是藏得挺深。」

    對孫慶剛能夠舉一反三,這麼快就推斷出前一向熱心籠絡他們的何遠圖的陣營,歸拾兒頗感讚賞,笑道:「藏得再深,到了時候也總得主動露出來,現在,就是這個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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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營地交班時,遠遠地望見指揮使李修元的住處燈火明亮,孫慶剛疑惑道:「這大半夜的,李將軍怎麼還沒安歇?即使他想有所行動,也得瞞過別人的眼目才對啊。」

    「這次你可推算不到了。」歸拾兒笑道:「李將軍只效忠名正言順的皇上,不管哪位皇子,只要在沒登基之前,就休想指使動他。這會兒麼,是因為大家都沒能把他拉攏過去,但還是不放心,萬一他做出的只是假象,暗地裡卻已經投向了哪一方,以此麻痺大家後突起奇兵發難,那豈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呢,大家不得不專程派人夤夜來『看望』李將軍,一方面是防住對手異動,另一方面是不死心,想在這最後關頭勸說他投進自已那一方去。」

    停停又哂然道:「不光是我們這邊,龍驤軍駐地亦是如此,今天晚上,可沒有幾個人能睡上一個安穩覺。」

    這些信息歸拾兒卻是從靈紀郡主口中得知。縉王此刻極需歸拾兒這支不起眼的力量,世子沐昊原想親自來找他,但實在是苦於分身無術,必須與縉王一同坐鎮宿營地指揮大局,否則,歸拾兒也抓不到這個機會降服靈紀郡主了。

    孫慶剛壓下激動的心情,嘿嘿笑道:「也不一定,以李將軍的性子,想必現在多半是在房中呼呼大睡,而將客人們都晾在外面喝清茶。」

    他們這五千守陵禁軍的指揮使李修元不買皇子們的賬,也並不是完全因為性情剛直,更多的是出於為臣之道。眼下他不支持任何一方,看似將皇子們都得罪光了,但將來無論哪位皇子上位,都通常不會降罪於他,反而會加以褒獎。畢竟這種行為是忠君的典範,當皇帝的需要這種臣子來支撐國家政權。不過話說回來,若是上位的那位皇子心胸比較狹窄,對之當初的觸逆頗有惡感,那末,即便不秋後算賬,其前程也未免有點兒黯淡無光。

    歸拾兒若有所思道:「的確有這個可能。」深切感受到實力的重要。李修元可以大方地對沐昊說不,他卻不能,這是因為他還沒有這個實力為自己創造出這個條件,還輪不到他擺「忠君」的資格。

    交班完畢,回到營舍,孫慶剛道:「老大,你的行動計劃是什麼?咱們是不是要去找李沖校尉?」他手下只有一隊禁軍,力量實在太薄弱,只怕連水都攪不渾,至少也得將一校的人馬拉下水,才有可能掀起夠瞧的風浪來。

    歸拾兒卻搖頭道:「老李還不必要去找,是不是要真的摻和進這灘渾水中來,說實話,我還必須先見過一個人才能作最後的決定。」

    孫慶剛無比驚訝地問道:「老大你還要去問誰的意見?」

    歸拾兒唇角浮現出一抹笑意,道:「這個人,我曾經跟你說起過,你還記不記得?」

    歸拾兒發自內心的溫暖笑容平時極難一見,孫慶剛頓時恍然,驚喜失態道:「是老大你的那位大哥,他也在這裡麼?」信心亦頓即大增。

    他雖是打定了主意拿命跟歸拾兒搏前程富貴,但成敗尚是未知之數,心中緊張恐懼在所難免。此時聽得那位讓歸拾兒平素萬般敬佩崇慕,不消說都極其了不得的人物在此,成事的把握自是大大增加,心中之喜當真是難以言喻。[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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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斷(中)

    回營舍換過一身便於夜間行動的裝束,趁著夜色的掩護,歸拾兒悄悄踅到秋獵營地。

    雖然外圍有軍隊巡守,但在此地紮營的莫不是大楚權勢赫赫的王公親貴,且正逢多事之秋,各自的營地旁均派出了好些擔任警戒工作的護衛,防護甚為嚴密。歸拾兒費了頗大一番工夫,才避開這些崗哨的眼目尋至慕容世家的宿營處。

    慕容世家的營地上紮了好幾個帳蓬,外面卻是無人守衛,讓歸拾兒輕鬆潛了近去。正自疑惑慕容世家怎麼會這般疏忽警衛,忽然心生警兆,剛扭過頭去,便見一個英姿勃發的少年悄無聲息地站在了自己身後,歸拾兒不由駭然一驚。以他此刻的修為,任世俗界如何的頂尖高手,亦不可能令他毫無所覺地欺近身旁,難道這少年已是修出了金丹的修行者不成?他卻不知道,這是狄小石在帳蓬外布了一個小型的隱形陣,別說以歸拾兒此時的功力,就算金丹有成,也不一定能察覺得到這個暗樁。

    正思忖間,那少年已然含笑道:「這位大哥可是姓歸?」

    歸拾兒愕然,稍稍遲疑,才道:「不錯,我便是歸拾兒,不知這位兄弟怎麼會認識我?」

    「果然是歸老大來了,大姑爺可算得比神仙還准。」那少年很是高興地說道:「歸老大,小弟慕容子鑒,奉大姑爺之命等候已久了。」

    歸拾兒心下愈加愕然,暗想大哥發覺自己的到來雖然並不足為奇,但怎會提前知道自己要來,還特意吩咐慕容世家的子弟在外等候?見這少年慕容子鑒雖與自己第一次見面,語氣神情卻頗顯親近,不禁又相當之訝異,暗道這自己老大的稱呼又從何而來?

    慕容子鑒瞧出他的心思,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族中有很多兄弟跟著大姑爺修行,人人搶著做大師兄,誰也不服氣誰,有一次差點就要打起來了,大姑爺知道後把我們臭罵了一頓,說他又不是收徒弟,我們要分什麼師兄弟出來?還說就算要分大小,也輪不上我們做老大,首先跟他修行的就是歸老大你,在你面前,我們都是小弟,以後如果有機會見到你,都得叫老大。」

    為自己找一票從沒見過面的小弟,這可不正是大哥的行事風格麼?歸拾兒微是哭笑不得,心中又十分感動。

    「在外面囉嗦什麼,嫌杵著不打眼麼?要不要給你們點個火把?」兩人耳邊突然傳來狄小石的傳音,喝道:「還不快些滾過來?」

    慕容子鑒少年心性未脫,聞言吐了吐舌頭,趕緊引著歸拾兒行到其中一座大蓬帳外,讓他進去後又自行回去隱形陣中警衛。

    雖是臨時搭建的營帳,裡面的居住用品仍是一應俱全相當精美,甚至還鋪著相當豪華的厚茸地毯,用落地錦縵隔為前後兩進,狄小石正盤腿坐在前室的案幾前,一個人慢條斯理地品著酒。

    「大哥。」上次在慕容府外見的那一面,狄小石性子的轉變只讓歸拾兒略感驚奇而已,今天的意外可就不是驚奇所能形容了,一時竟是有些陌生感,叫了一聲大哥後,滿腹的疑問不知該如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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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站著幹嘛?過來坐吧。」狄小石瞅瞅神色怔忡的歸拾兒,笑嘻嘻道:「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別在我面前藏著掖著的打馬虎眼。」

    不管大哥怎麼變,也是自己願意付出一切終生追隨的大哥,何必費心去想別的什麼呢?熟悉的笑容讓歸拾兒的心情驟然明朗起來,坐下來笑道:「大哥可嚇了我一大跳,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狄小石為他倒了一杯酒,笑道:「這麼簡單的問題還用問麼?要出大事了,你要是不來徵詢一下我這個做大哥的意見和立場,那也不是我兄弟了。」

    原來大哥竟是如此的信任肯定自己,歸拾兒心中又泛起一股暖流,微笑道:「看來大哥早就瞭解情況了,那就正好免得我再浪費口水介紹了……縉王的世子沐昊要我明天拉出一批人馬,配合他刺殺二皇子和七皇子,大哥,你說我到底干還是不幹?」

    狄小石又瞅了瞅他,笑容古怪:「你把人家的閨女都拿下了,還沒正式下決心幫人拚命麼?這可有點兒不地道。」

    歸拾兒老臉登時一紅,瞠目道:「大哥,這你怎麼會知道,難道……」

    「放心放心。」狄小石哈哈一笑,擺手道:「我雖然碰上了,不過你放心,我也就是知道了應該知道的事而已,不該看見的都沒看見,你別擔心自己吃了虧。」

    歸拾兒嘴硬道:「靈紀郡主算不上是我的女人,我能吃什麼虧?」又擔憂道:「大哥既然能夠發覺,那會不會也有其他人發現?」身家達到一定程度的豪權家中都聘請了供奉,今日皇陵周邊的金丹期修行者絕對不在少數,他們的窺探歸拾兒可察覺不到,這件事指不定會落入他人眼中。

    狄小石寬慰道:「沒事,我是閒得慌才四處逛逛,別人可沒工夫亂溜躂。」

    歸拾兒心下瞭然,狄小石閒得慌四處逛逛云云,必定是擔心自己才特意前去察看,至於別的修行者,今晚各自為東家排憂解難還來不及?哪會有空來關注守陵禁軍中一個小小副校尉的行蹤?心中感動,亦不多說,只道:「以大哥的意思,那就是贊成我明天行動了?」

    狄小石斂起笑容,正色道:「先別急,你跟我說說,你能拉出來多少人?實力怎麼樣?」

    歸拾兒不假思索,極具自信道:「我這一校共二百五十人,從上至下絕對會聽從於我,至於實力,我都是以大哥傳授的法子嚴格操練他們的對戰陣術,就算對上數量五倍於已的敵人,我也相信絕對可以抵敵。」

    狄小石讚道:「當初我果然沒說錯,老弟你的確是當將軍的料,哈哈。」

    想了想,歸拾兒又道:「若是需要,我還可以拉出兩隊人馬來,不過,這一百士兵的戰力就不敢保證了。」

    狄小石搖頭道:「行伍之道兵貴精不在多,何況你這次是突襲,更要注重隱蔽性,才能收到出其不意的奇兵之效,萬一行動洩漏,你這支人馬就作用不大了。」

    歸拾兒暗奇大哥竟也深諳行軍戰仗之事,心悅誠服道:「大哥說的是。」

    「宣威帝注定沒幾天好活了,卻不直接立出繼承人,還明打明地設一個局讓皇子們拚命自相殘殺,也不怕造成大楚朝政混亂,到底是出於什麼心態?」皺眉思忖了一會不得要領,狄小石暫時將之拋開,向歸拾兒問道:「你再說說,你的具體行動方案那個縉王世子是怎樣安排的?」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06:23

第二十八章 決斷(下)

    在他面前,歸拾兒自是不會有絲毫隱瞞,簡潔道:「靈紀郡主說,事發突然,縉王之前精心準備的所有計劃都已派不上用場,只能從京中緊急調派人手來增援,預計明晨才能全部到位部署好。我在駐地集結自己的人馬待命,縉王此前會派出幾個好手與我會合,時辰到後,縉王的人會率先攻擊另兩位皇子,在秋獵營地製造騷亂,到時我便打著平亂的旗號衝出混淆視聽,趁亂出其不意刺殺那兩位皇子。」

    狄小石皺起眉來,道:「這樣倉促的行動,成功的把握性未免太低,先不說等縉王安排好了,另兩位皇子的人手必定也已經到位,你們佔據不了絕對的主導權,混戰起來鹿死誰手尚未可知。而且,既然縉王能夠在守陵禁軍中插下你這顆釘子,別人自然也有可能這麼做,不可不防。還有一件更要緊的事,相助二皇子七皇子的修行者當真會迫於壓力全部袖手旁觀麼?」

    他們對話的基礎之上,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前提,那就是並沒有把各方勢力陣營中修行者的武力值計算在內。這是因為,大楚國教的兩大砥柱洞玄派與羅浮宮,日間突然頒布了一項緊急聯合告示書,嚴禁已有金丹期修為的修行者直接介入大楚皇權之爭。換而言之,就是說各皇子所請的供奉們不准親自操刀赤膊上陣,否則,就將成為洞玄派和羅浮宮的共同敵人。

    這項聲明相當的霸道。誠然,根據遠古相傳的天界法則,修行者不能直接參與世俗界的兵戈之爭,但天界已然有萬餘年未見仙佛蒞臨人界,這條戒律早已名存實亡,如今太沌神洲上的國域疆土的界定,莫不是修行界各方勢力博弈下的結果。這其間,若說修行界中人堅守法則從無逾越之處,任哪一位修行者也沒能將臉皮修煉至這等厚度,敢於理直氣壯地發出此等「豪言壯語」。所以,羅浮宮與洞玄派的聲明未免有些兒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意思,實在叫人心不服氣不順。

    只不過,各皇子陣營中的修行者就算再有意見,也只能忍氣吞聲,誰讓自己勢不如人呢。就在聲明發佈之後不久,洞玄派和羅浮宮兩大門派的大批弟子就出現在上京城中,且分由兩名元神期高手帶隊,其用意自是昭然若揭--咱家狠話已經發下了,要是有誰不開眼硬要對著幹,那就別怪咱家動真格的下辣手了。

    各皇子所請的供奉均是獨門獨戶勢單力孤的散修,數量亦不多,就算擰成一股繩也只有任這兩大門派宰割的份兒,迫於淫威敢怒而不敢言。但誰也不敢肯定,這些散修全部都會甘心屈服,關鍵時刻,若有哪一位心懷忿恨,不甘當縮頭烏龜的主兒跳出來抽冷子來一記陰招,只怕形勢會因之全部改變,所以也必須將這個因素考慮進去。

    歸拾兒也皺起了眉,狄小石所說的這兩種情況都不得不防,但又無從防起,道:「大哥,那你說我究竟該怎麼辦?」

    狄小石沉吟道:「縉王世子沐昊拉攏你頗有誠意,你又將他的妹子那個了,如果我讓你臨陣倒戈幫助另一派,你會不會因此負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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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拾兒毫不猶豫道:「大哥這話可就說差了,你難道忘了我加入大楚軍中的目的了麼?一切自是要以大哥所需為重,其它萬事我都不會放在心上半分。」

    狄小石點頭道:「好,那我們就在這裡等,等一個人來。」

    「等一個人來?」歸拾兒大是錯愕,不由得擔心狄小石會犯以前粗率輕信他人的老毛病,委婉提醒道:「我們還要等誰來再作決定?時間已是不多,若是有些許遲誤,恐怕就會殆誤了大事。」

    狄小石笑道:「你放心,正因為時間不多,那個人會比我們更著急,估計不出半個時辰就會找來,我們兄弟難得在一起,趁著這個機會喝上幾杯酒也不礙事。」

    見他胸有成竹,歸拾兒也自放開心懷,也笑道:「大哥有這個興致,我當然要奉陪到底。」

    才只喝得兩杯下肚,便聽得帳蓬外慕容子鑒道:「這位仙子可是複姓令狐?小子奉大姑爺之命等候已久了……大姑爺在這邊,請令狐仙子入內相見。」

    稍頃,令狐輕煙曼妙清麗的優美身姿顯現於帳內,眸中猶有一絲訝色未褪,劈面就問道:「外面那個護衛連我的耳目也能瞞過,你是怎生做到的?」

    狄小石微微一笑:「這個就是我的秘密了,令狐老闆娘要是感興趣,不妨也用個小秘密來交換,怎麼樣?」他在外布設的陣法並非只能隱形,其中還加入了隔絕功能,合起來便不再只是功用單一的輔陣,而是復合陣術了。令狐輕煙不是精通陣法的高手,她的靈覺探察不到慕容子鑒的存在也不足為異。

    「早知你會這般小氣。」令狐輕煙掃了歸拾兒一眼,心知狄小石讓他在此必有緣故,也不避諱,開門見山道:「你既然知道我要來,還在這裡等候,也自然清楚我來的用意,並且有可能答應幫助我了?」

    狄小石聳聳肩道:「不錯,是有這個可能,但還是要看你怎麼打動我。」

    令狐輕煙蹙眉默然,她手上的最大籌碼便是可以幫助狄小石延緩入魔劫難的心法,換上別的修行者只怕願意一切代價來獲取,然而狄小石並不在乎這一點,那麼別的手段和方法就更無法奏效了,她還能拿出什麼來打動狄小石?

    時間緊迫,多思無益,令狐輕煙輕歎道:「你何不直接開出你的條件?」

    「你早就該爽快一些了。」狄小石哈哈一笑,跟著面容一整,道:「我說出條件之前,你必須向自己的心魔立誓,不能再對此間之外的任何一人透露我的條件,包括你的師父在內,你同不同意?」

    令狐輕煙稍一沉吟,雖有些奇怪狄小石的慎重,卻亦覺得於自身並無大礙,應諾道:「可以。」當即起了誓。

    「斷情露、黑心草、離火冰蘿、赤魂蛟珠、洞幽胭脂璃。」

    狄小石數完,道:「你不是也在到處搜羅奇珍麼?只要你盡已之能為我找齊這五樣,我不光答應這一次助你,而且今後也會盡心盡力與你合作,成不成就在你一句話了。」

    「這些奇珍是修地行仙的必需品,難道說,你的師父還不是地行仙?」令狐輕煙十分震訝,這才明白狄小石為什麼會如此慎重其事地讓自己對心魔立誓,唯恐秘密洩漏。

    不過,離火冰蘿是分離凝煉三魂六魄所用,能修成地行仙的修行者修為之精深自不待言,似乎並不怎麼需要。令狐輕煙對於這方面的知識比狄小石不知豐富許多,心中微覺疑惑,但轉又思忖,或許另有功效或用途不為自己知悉也不一定,當下也沒再多想。迅速權衡了一番利弊,認為這個合作協議對雙方都有利,自己絕對不會吃虧,看來狄小石拿出了相當的誠意,便即頷首道:「成交。」

    「很好。」狄小石笑道:「那麼,令狐老闆娘可以說出你支持的究竟是哪位皇子了。」[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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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夜襲(上)

    如鉤彎月略略西斜,整個秋獵營地籠罩在一層幽冷的清輝下,萬物似已俱寂,唯有秋夜勁風乍起時,矗立於各個營盤中的旗旛被吹得急勁飄揚,發出獵獵聲響。

    縉王營帳內,燈火通明,有十餘人或坐或立或行,個個一言不發神情峻肅,氣氛極是沉重壓抑,好在蓬帳空間闊大寬敞,不至於太過氣悶。

    「父王,眼下固守待援,天明之後再圖奇襲恐怕並非上上之策。」

    對於大家先前議定的計劃,沐昊一直頗覺不妥,深思良久,打破難耐的沉寂道:「二王叔和七王叔此刻想必也是如我們這般在守望援助,若是等至天明,他們的援兵人手亦定當齊至,到時各自發難,我們並無多大勝算。」

    縉王一張國字臉,身材魁梧儀表堂堂,更兼身為生來便居塵世頂端的大皇子,顧盼之際,自有一股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氣度,令人望而心生敬畏。來回踱步濃眉緊鎖道:「我何嘗不知此乃無奈之舉,但現在情勢不由人,不求有得,先求無失,這已是最為穩妥的措施了。」

    縉王的首席謀士,幕僚莫一嵩知沐昊此言絕非無的放矢,道:「世子才智素來過人,可是已有良策在胸?」

    沐昊其實對父親這位頭號智囊並不怎麼感冒,認為莫一嵩雖然謀略出眾,但行事太過謹慎,凡事都瞻前顧後務求滴水不漏,導致縉王喪失了多次壯大擴張實力的大好機會,否則早將二皇子和七皇子的派系打壓了下去,哪會出現今天這等進退維谷的凶險局面?不過,表面上他還是對其表現出相當的尊重,道:「莫先生過獎了,我其實並無良策,只是覺得,眼下各方都不佔據任何優勢,再這般等下去也只是僵持之勢,最後勝負無疑是聽天由命,絕非智者勇者所為。」

    莫一嵩瞇起眼道:「那以世子之言,又該當如何?」

    沐昊掃視了帳內所有人一眼,斬釘截鐵道:「當斷不斷反受其害,我們不能再坐等援兵,應該聚集現有人手,兵行險著先斃一敵,爾後再圖另一敵。」

    這個提議等於完全推翻了眾人之前的決議,若是他人提出,免不了會遭受質疑責難,但出自世子之口,則又另當別論了,一時無人接聲。

    縉王聳眉道:「昊兒此言欠妥,此次隨行而來的武士不足五百之數,與老二老七他們的力量各自相當,即便能除去其中之一,也勢必損兵折將,到時豈非白白便宜了另一人?實是有百弊而無一利,不可,不可。」現下三方敵對,局勢十分微妙,牽一髮而動全身,無論哪兩方先動手,皆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是萬萬幹不得的。

    沐昊沉聲道:「父王且聽孩兒說完。此事並非不可為,只要我們能夠速戰速決,一舉擊斃任一敵魁,便可馬上收編其下屬,宣佈凡是願意投效我方的,過去種種既往不咎,並可享受我方原來下屬一切待遇,大局定後一視同仁論功行賞,不愁他們不為所動。如此一來,我們的總體實力必定大大增加,之後便能一鼓作氣將另一敵方輕鬆消滅。」

    眾人聳然動容。置之於死地而後生,此計雖是極險,但可行性亦極高,只要第一步行動順利,成功便唾手而得。

    縉王目泛熾熱異光,顯已心動,但他素來親信莫一嵩,遇事亦是力求穩妥無失,行事風格未免有些優柔寡斷,徵詢道:「莫先生,你意下如何?」

    沐昊暗自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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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莫一嵩沉吟道:「世子殿下此計絕佳,只不過,若萬一一擊未能功成,苦戰一番後,縱使最終得手亦是絲毫於事無補,徒將自己陷入絕境之中。所以,關鍵還是在於,盧將軍可否有在行動前期就將敵魁擊斃的把握。」

    眾人的目光霎時投到一名粗壯威武的大漢身上,他便是縉王府中的親衛統領盧彬。沐昊心中怒極,尋思這等危急關頭,成敗與否非生即死,決斷絲毫容不得猶豫遲緩,這莫一嵩卻尚自苛求什麼狗屁把握,當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日後若自己得以掌權,定當將這廝千刀萬剮方解今日心頭之恨。

    看了看縉王,盧彬稍稍遲疑,才道:「王爺,在敵我雙方實力相當的情況下,雖佔奇襲之利,但兵戈爭鋒瞬息萬變,屬下亦不敢妄言有十足把握,只敢說忘生捨死盡已之力而已。」

    縉王眼中熾熱光芒頓時消斂了許多。

    再看了看臉色變得鐵青的沐昊,盧彬又補充道:「以屬下估算,若多出一百武士的力量,又或多出二三名頂尖好手,增加兩成實力,屬下倒認為世子殿下此計可行。」

    盧彬平素極為穩重,他既說可行,那就代表著已至少會有七八分把握。縉王眼神又是一亮,但轉又歎息道:「京中人手最快也需兩個時辰方能抵達,又叫孤王如何無中生有?」

    縉王重重地一擊掌,又恨恨道:「枉孤王平時重金禮聘那些修行者,將他們待為上賓,關鍵時刻卻無一人能挺身而出為孤王分憂解難,實在可惱。只要一人而已,眼前困境便可迎刃而解。」

    他這話卻是一廂情願,修行者辛辛苦苦修煉,為的就是得道飛昇長生不老,把命看得比普通人重要不知多少。何況他們只是受聘為供奉,又不是什麼死士,若非與僱主有血脈親情,又或結下生死相托的的深厚情誼,遇到這種情況自是選擇獨善其身,誰會傻得平白無故地犧牲自己?

    見盧彬如此說,沐昊心中一喜,當即道:「父王,頂尖高手眼下不可得,但尋常人手卻有,便是我在守陵禁軍中所發展的一個副校尉歸拾兒。早前我讓靈紀去接洽過他,他說可以拉出一隊禁軍來,答應明天發兵接應。」轉頭問道:「靈紀,是與不是?」

    靈紀郡主坐在帳角一個錦椅中,仿似事不關已般一直低著頭默不作聲,此際見沐昊問起,才抬頭輕聲道:「他的確是這樣答覆的。」說畢又飛快低下了頭去。

    「大事豈非成矣?」

    沐昊迫不及待道:「這守陵禁軍雖是新兵,戰力可能不強,但那歸拾兒卻是一名高手,有他帶領,一隊禁軍應該可以抵得我們一百武士。我立即便去尋他,父王在這邊速作安排,待我引人前來會合後,便可即時行動。」

    縉王亦是大喜,不再徵求莫一嵩的意見,下定決心道:「我兒真有先見之明,更是上蒼福澤助孤王成事。好,便這麼辦,昊兒你快快去吧。」

    「世子殿下不必動步了。」

    一聲輕笑過後,忽有一道身影鬼魅般閃現帳中,立於縉王身側。

    眾人大驚失色,盧彬狂喝道:「保護王爺。」奮不顧身撲上。[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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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夜襲(中)

    來人伸手隨意一格一撥,和身狂撲而上的盧彬身形登時為之一滯,全力轟出的一拳似擊在了一團急速旋轉的厚實棉絮團中,力量迅速被化解,絲毫未能擊到實處。跟著腳下失去重心,像喝醉了酒般身不由己地踉蹌側跌。

    盧彬大駭,他這近身一拳傾盡了平生修為,剛猛無儔,原擬就算金丹期修行者在未使出法寶抵禦的情況下,亦要暫避鋒芒,不想竟是毫無效果。若來者懷有惡意,恐怕縉王命已危在瞬息。

    來人擋下盧彬這一擊,身形卻又倏然飄退數步,嘿嘿冷笑道:「堂堂一位王爺,護衛卻這般疏鬆,倒也真叫人想不到。」聲音雖是不大,卻如金鐵交鳴般鏗鏘有力,烈烈震耳。

    帳中眾人又是驚駭又是羞慚,以在場者的身手,在這樣的環境下,即便對方是金丹有成飛行自如的修行者,只要沒有使出威力強大的法寶攻擊,一段時限內保護縉王不受傷害還是辦得到的。只是因為帳外無人示警,事發太過猝然,這才亂了陣腳。

    驚魂稍定,盧彬與王府中另一名高手搶上,將縉王護住退後。眾人這才看清,來人身形挺拔俊偉,全身上下都覆蓋在一層黑漆漆的龍鱗鎧甲下,只露出一雙犀利冰冷的眼睛。來人身上的鎧甲極是怪異,仿似黑洞般吞噬了所有的光線,連一絲一毫都休想逃逸折射出去,若是眾人稍稍移開視線,絕對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帳外守護的武士聽見響動,紛紛搶入帳中。沐昊最先恢復鎮定,喝令眾武士退下,朗聲道:「敢問何方高人大駕光臨,來此有何見教?」來人若是刺客,此刻縉王便有九條命也報銷了。

    「還是由我來告訴世子殿下罷。」

    忽又有一人飄然閃現帳中,身姿曼妙縹緲,容顏清麗無雙,宛若出塵仙子。

    沐昊先是一呆,旋即不可置信地顫聲道:「令狐仙子?」在洞玄派和羅浮宮的威逼之下,縉王府重金所聘的修行者無能抗拒,均已愧然而去。而令狐輕煙並非縉王府供奉,只是與縉王有過隱晦的互助協議而已,卻能於此危急時刻雪中送炭不期而至,沐昊心中狂喜實在是難以描述。

    「令狐仙子……」縉王心中驚喜猶勝沐昊幾分,失態地搶前幾步,呼出一聲後激動得再難出聲,只恐令狐輕煙來此是另有緣故,從而空歡喜一場。

    令狐輕煙微微一笑,道:「王爺,我遵守前議而來,不會到得太晚,耽誤了王爺的大事吧?」

    「不晚不晚。」縉王心頭萬鈞大石頓時落下,感動無限之下,脫口道:「仙子此時能來,孤王實是感激不盡,此次仙子若能匡扶孤王成就大業,孤王定當尊仙子為大楚聖母,如違此誓,叫孤王天誅地滅萬箭穿心而亡。」

    眾人均大驚。大楚聖母,這是何等尊崇的稱號名位,日後必會導致大楚左右兩位國師的強烈不滿,但縉王話已出口,卻是無論如何也收不回了。

    令狐輕煙仍是微微一笑,向旁邊的黑鎧人肅手道:「這些且不忙說。我先來介紹一下,這位是無名真人。」

    眾人不由愕然。無名真人,如此擺明不願透露身份姓名,倒也少見。

    令狐輕煙又道:「其實若是早知無名真人願意出手相助王爺,我也就不必來這一趟了。」

    眾人又均是驚愕至極。令狐輕煙話中表露了兩層意思,一是說她與這無名真人並非一路,二是對之極為推崇,有了他,就用不上自己了。

    縉王一驚,急切道:「仙子何出此言?請仙子千萬不要棄孤王不顧。」

    令狐輕煙正待再言,那無名真人金屬般鏗鏘有力的聲音先行響起:「令狐仙子別誤會了,本真人此番其實並非是來助縉王爺,而是不願敝師弟身陷大楚皇權之爭,特地趕來將他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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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輕煙似是微怔,轉又盈盈笑道:「既是如此,你要帶令師弟走無人可以阻攔,為何又要現身王爺帳中,倒叫輕煙猜不透了。」

    無名真人道:「仙子見問,自不相瞞。我原本是認為縉王爺勝算不大,恐怕師弟有什麼閃失,因此才想帶走師弟。但敝師弟道世子對他有知遇之情,即便要走也須向世子辭別,我拗他不過,只好前來一探,恰巧聽見世子剛才一席話,深感佩服。世子智計過人勇謀兼備,前程貴不可言,我師弟在塵世中煉心歷劫,能夠輔佐這樣一位明主,也是適得其所,所以我才改變了主意。」

    沐昊不想其中有這樣的曲折,又驚又喜,不及細想這無名真人師弟到底是誰,趨前施禮道:「真人謬讚了,沐昊愧不敢當。」他是縉王世子,侯爺身份,尊貴少有人及,這無名真人卻尚道他前程貴不可言,其中深意自不必待言。

    帳中餘人對無名真人所說皆不存異議,沐昊雖非縉王獨子,但幾個弟弟尚幼,最大也不過十二三歲,沐昊身為長子,縉王今次若能順利登基他可謂居功至偉,日後又有何人能夠撼動他的繼位權?

    縉王亦喜不自勝道:「真人此言,必是願意助孤王一臂之力了,真人厚愛,孤王定當銘記於心,此生不敢或忘。」

    無名真人點點頭道:「我早已不問世事,王爺好意心領了,只望王爺日後能提供敝師弟些許便利就足矣。」

    「這是孤王本分,何須真人掛念?」縉王心懷大暢,笑道:「孤王慚愧,真人說了這許多,孤王卻還不知真人師弟究竟是何許人也。」

    不光是他,眾人都覺奇怪,這無名真人的師弟投身在縉王陣營中,師兄如許高人,師弟自然必非無名之輩,為何卻從未聽聞過縉王下屬當中還有這樣一號人物在。

    無名真人道:「敝師弟便是世子適才所言的那歸拾兒。」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沐昊心下更喜,歸拾兒是自己一手發掘的,當初猜測其身後會有一位修行高手,才頗費了一番心思及本錢加以籠絡,今日想不到會有如此之大的收穫,當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同時心中暗自凜然後怕,若非自己堅持兵行險著夤夜奇襲的計劃,又恰好入得這個無名真人耳中令其動念,只怕父王多年苦心經營就此前功盡棄付諸流水。

    令狐輕煙適時道:「各位,眼下時不待我,還是正事要緊,它事盡可日後再述。」

    大家深以為然。縉王迭聲道:「對對對,它事日後再述也不為遲。仙子,真人,不知兩位還有何良策?」

    令狐輕煙道:「世子之計大妙,無須變動,我與真人不方便出面,各遣兩人聽候調遣便是。」

    縉王失望道:「難道仙子與真人不願親自出手?這……」

    眾人心中亦大感失望,但俱都不敢表露出來。畢竟洞玄派和羅浮宮有聲明在前,這無名真人與令狐輕煙均已修行有成,親自上陣必會招致兩大修行門派聯手興師問罪,若強求他們出手,惹得兩人翻臉相向就殊為不智了。

    這無名真人自是狄小石無疑,他將眾人神色瞧在眼裡,哼了一聲,傲然道:「王爺心有顧慮,想必是不知本真人能耐。實不相瞞,我那師弟歸拾兒雖是修為尚淺,但我已予他仙甲神兵護身,尋常金丹期修行者若無厲害法寶,就算手段使盡也休想傷他一根寒毛。另一人乃我座下護法,神力天生,亦可抵得一個普通修行者。有他二人衝鋒陷陣,足可當得千軍萬馬。」

    聽他這般說來,眾人都將信將疑。靈紀郡主眸中神色更是瞬息數變,不知在想些什麼。

    頓了一頓,狄小石又道:「若王爺還有顧慮,本真人答應你,此次行動如有差池,本真人就算拼著與洞玄派羅浮宮交惡血戰,也定當親取王爺對手首級來呈,如何?」

    令狐輕煙亦道:「無名真人的神通我望塵莫及,王爺實是無須多慮,我也答應王爺,願與真人共進退。」

    見兩人如此說,縉王疑慮盡去,唯恐兩人因此心生不豫,忙道:「仙子,真人,兩位請勿見怪,便依兩位所言行事便是。」

    寅初時分,月色清冷,寒露漸起。

    一座小山坡下的營地中,一桿大旗迎風招展,朦朧月光下,隱約可見旗帛上書有魯王兩個大字,正是大楚七皇子的封號。七皇子的駐營地盤可比慕容府大上了許多,一座大營帳紮在中央,是為中軍帳,周邊是親兵所居的小型帳蓬,圍成一個形似梅花的大圈子將之嚴密護衛在內,倒還頗有些行軍佈陣的章法。

    一道全身披覆漆黑鎧甲的身影如從地下鑽出的幽靈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最外圍的兩名崗哨身後,手臂探處,閃現一抹冷冽如月光的寒芒,瞬間掠過兩名崗哨的咽喉。

    天工老祖留給狄小石的戰甲全部是寶器級別,這種程度的隱形只是基本功能,也只能算雞肋功能,在感觀極強的修行者神識探索下用途不大,但放在此刻,效果卻是再好不過。

    將兩具屍身輕輕放下,歸拾兒銳利冷酷的眼眸毫無情緒波動,反手挽刀,身形微伏,悄無聲息潛向下一處哨崗。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06:48

第二十九章 夜襲(下)

    「嗚……」

    尖厲的哨聲猝然撕破看似寂靜的夜幕。

    解決掉同一個方位最外圍的四處崗哨後,一名暗哨瞥見不遠處同伴的身體像過水麵條一樣萎倒,登時渾身打了一個激靈,幾乎是下意識地吹響了含在口中的竹哨。

    如同虛空幻出的魔影,歸拾兒剎那間閃現在這名暗哨身前,寒芒掠過處,一顆面容猶帶驚悸的頭顱高高飛起。

    行跡既已暴露,不需喝令,後方數十米外,七八道跟著潛行的身影縱起,有若脫弦之箭,迅疾掠上前來。再稍遠處,幾百名勁裝武士亦如從地底冒出來般,悶不作聲地埋頭殺氣騰騰撲上。

    「嗚……」

    更多的淒厲哨音被吹響,像只在酣睡時被鞭子凶狠抽醒的刺蝟,魯王所駐紮的整個營地猛地驚起,一隊隊親兵從帳蓬中湧出,個個衣著整齊手持兵刃,顯然也是早有防備在枕戈待旦。

    「咻、咻、咻……」

    撕裂耳膜的厲嘯驟然響起,一陣密集的箭矢破空而起,在月輝的映照下,鋒利的矢芒上猶如燃燒著幽幽的鬼火,劃破夜空,霎時覆蓋了突進路線前方的兩座營帳。

    這種箭矢是軍隊衝鋒突擊時的破甲矢,較尋常箭矢要短得多,但箭身亦要粗得多,不重射程,只重殺傷力,威力十分霸道強橫。魯王營中的親兵剛剛衝出帳蓬,肉體便被傾洩而至的破甲矢凶悍地貫穿,一蓬蓬血肉被無情帶走的同時,生命亦被無情地帶走。還有更多的親兵沒來得及衝出,就喪生於穿帳而入的利矢下,只留下了痛苦淒厲的短促慘叫聲。

    激烈的一輪箭雨甫落,歸拾兒便已掠至外圍營帳處,手中利刃已不知何時換上一柄精亮的方天畫戟,手腕微抖,長戟出洞毒蛇般詭異兇猛地搠穿了敵方一名倖存者的胸腔,身形如風,逕直飛掠而前。

    那七八道跟行的身影亦全速跟進,將前路上所剩無幾的敵方親兵掃蕩殆淨,後方數百武士蜂擁而上,也不主動去迎擊從兩旁吼叫著瘋狂撲上來的敵人,只握緊手中武器,不要命地沿著攻破的防線豁口望前狂奔。所有人均只有一個心思,就是全力突破到中軍帳擊殺魯王,否則若纏戰起來,即便盡殲敵方有生力量亦是枉然。

    「嗖嗖嗖嗖……」

    黑暗中,無數箭矢突然尖嘯飆出,望已然飛速掠入防線內的歸拾兒迅猛射來。

    歸拾兒厲喝一聲,手中方天畫戟猝地抖起,劃出一個米許方圓的弧圈,勁氣激盪,將來箭悉數擋開,但飛掠向前的速度也為之一滯。後方那七八個縉王府中的高手趕將上來,合作一處,復望前撲。

    魯王中軍帳前約百餘米處,一個手持丈二長槍的魁梧漢子率百數人現出身形,槍尖指天,厲聲大喝:「再放。」

    又一波飛矢呼嘯著齊射而至。

    縉王府眾高手正待揮舞兵器磕打,歸拾兒身後一人突然叫道:「我來。」

    這人身材魁偉昂藏,手提兩柄寒光閃閃的古樸巨斧,身上鎧甲式樣顏色與歸拾兒所著相差彷彿,聽聲音,可不就是高二牛麼?自從跟隨狄小石修行之後,他的體型高大粗壯了許多,已比原來的身體足足高出一個頭,而且還在繼續增長,似要成長出一個巨人出來才會罷休。

    高二牛挺身而出,也不格擋飛箭,雙臂展開,掄起兩面幾如門板的巨斧,一邊放聲狂喝,一邊發足前奔。只聽得丁丁當當一陣驟響,大部分利箭均直直射在巨斧及高二牛的軀體上,卻連火花都未能迸起一絲來,紛紛折墜。

    有寶器級別的戰甲護體,若是給尋常武士所射的普通箭矢擊傷,也實在不消稱為寶物了。

    歸拾兒恍然,心中暗慚。飛箭襲來,他第一反應便是擋開消滅危險,而高二牛卻牢記著狄小石的吩咐,深信戰甲可護住自己,根本就沒想過要去擋。

    明瞭這一層後,歸拾兒哪會再遲疑?疾掠而起,與高二牛冒著勁急的矢雨並排突進,攔下絕大部分的箭矢,些許漏網之魚再無威脅力度。餘下眾人趁機緊綴而上,轉眼便衝至敵方陣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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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王的那百餘親兵亦是訓練有素的精銳,並不為對方如此迅捷輕鬆衝至而驚慌失措,當即棄去手中弩弓,拔出近戰兵器悍然迎擊來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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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拾兒仍是衝在最前,驀聞一聲怒吼,一桿稜刺寒芒四射的長槍攜著刺骨的殺氣突現視野之中,飛快在眼前變大。卻是敵方那領頭的魁梧大漢率先出擊,望歸拾兒刺來一槍。

    這一槍來勢極快極猛,歸拾兒身子雖尚在半空,避無可避,但早有準備,舉戟一格,間不容緩地將已至面門的長槍盪開。跟著方天畫戟側旋出一條玄妙的弧光,有如閃電,疾襲中門洞開的魁梧大漢前胸。

    狹路相逢勇者勝。魁梧大漢絲毫不懼,長槍回抽,後半截槍桿迎前橫掃,堪堪抵在方天畫戟戟首與側面月牙形鋒刃的中間,反應之快與眼力之敏捷無可挑剔,足以見得必是世俗一流高手無疑。

    魁梧大漢橫槍鎖住方天畫戟,隨即猛地發力一絞槍桿,意欲將對手兵器崩飛。

    歸拾兒眸中閃過一抹冷酷,急提真氣灌注雙臂,全力刺落。一聲嗤響,通體精鋼打製的長槍竟是應聲斷為兩截,在魁梧大漢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鋒利無匹的戟首如戳破一層薄紙一般,毫無阻礙地洞穿看似堅硬無比的堅鎧,深深沒入魁梧大漢的胸膛,爆出一朵鮮艷的血花。

    將魁梧大漢的屍身挑飛,方天畫戟若根本無法抵禦的追魂魔刃,曳出一道冷厲電芒,又將側旁一名魯王親兵的頭顱生生削下半邊,血水腦漿高高迸起。而戟端刃面仍是光潔滑亮,不沾一絲鮮血,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幽幽寒光,又如死神之刃般,開始收割下一條生命。

    「呼……」

    高二牛和身撲入了敵陣,兩柄巨斧急劇破開空氣,狂猛氣勢猶如開天劈地,捲起兩道殺氣凜冽無儔的旋風,直劈而下,將兩名魯王親兵連著武器砍為兩段,混合著血水的內臟流洩滿地,濃濃的血腥氣息迅速在空氣中瀰漫蕩漾。

    由於築基是狄小石含有魔煞之氣的精元,初次殺人的高二牛竟無半分緊張恐懼的負面情緒,這般殘暴的殺戮方式反而刺激得他體內的血液飛快地沸騰起來。亢奮地哈哈狂笑一聲,又凶神惡煞般撲向另一名敵人,不避不閃,任由敵人迅猛劈來的兵刃斫在身上,掄斧將之從頭到腳砍為兩半。

    敵我雙方完全短兵相接,金鐵交擊聲、憤怒的呼喝聲、淒厲的痛叫聲、絕望的悲鳴聲,似一曲雜亂無章激烈殘酷的多重奏,在魯王營地上空飄盪開來。

    頭領被敵人一招擊斃,縱使這些魯王親兵皆是百里挑一堅忍勇悍的精銳,亦不由心神頓亂銳氣大失,再加上失去了指揮,一時之間唯有倉促地各自為戰,幾乎成了一群烏合之眾。而縉王府打頭突襲的均為身經百戰身手卓絕的高手,更有歸拾兒與高二牛這兩位只攻不守的殺神在,便有如虎入羊群,轉眼間就擊殺了二三十名魯王親兵,自身僅有一二人負上輕傷。

    此際縉王府數百武士亦趕了上來,親衛統領盧彬手持長刀一馬當先,人人奮不顧身地撲入敵群覓敵廝殺。這種小規模的偷襲戰,不比沙場大軍對陣,也不必講究什麼排兵佈陣和多餘的戰術,只一個悍字當頭,銳氣已失的魯王親兵開始慌亂起來,戰力更為衰減,節節敗退,片刻之間,就被縉王府武士切菜砍瓜般消滅了大半。

    一戟斬殺一個魯王親兵,歸拾兒身邊已再無一個敵人,已是完全突破了防守內線。掉頭回顧,但聞四周喊殺聲震天,有魯王親兵陸續從黑暗中發狂地奔將出來,同時亦有稀疏箭矢射來,卻是外圍防線的魯王親兵終於趕至。

    歸拾兒也不作理會,長嘯一聲,逕望魯王中軍帳掠去,高二牛與縉王府眾高手聞嘯復即追去。

    百餘米距離轉瞬即至,但需一個縱身便能躍至中軍帳之前時,忽有異嘯響起,歸拾兒聞聲知警,急提方天畫戟側斬。

    「當。」

    一聲鏗鏘暴響後,歸拾兒這一戟竟是沒能將這猝然襲至的一擊擋下。一節異物如地底鑽出的奪命毒蟒般,無比凶狠詭奇地抽打在歸拾兒肩上。

    雖有戰甲防護陣法自行啟動卸去大部分的力量,歸拾兒的軀體仍是不免震了一震,由此可知這一擊的力度是如何迅猛沛然。不禁為之一驚,橫戟急停,抬眼瞥去,卻見對方乃是一個相當矮小的漢子,手持一條色澤烏青的十三節鞭,比其身高長出幾乎兩倍有餘。

    瞧見這兵器與體型極不對稱,甚是怪異的矮小漢子,歸拾兒心下恍然,這漢子定是魯王的親衛統領費□,當即提高了警惕。[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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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塵埃落定(上)

    奇襲行動開始前,縉王這一方均認定,快速成功擊殺魯王的最大阻礙便是這個費□。費□是魯王府中一名供奉的弟子,修為已至煉氣後期,只差一步便可結成金丹,相助魯王奪嫡並不算違反了洞玄派與羅浮宮的禁令。

    費□手中的十三節鞭亦是一件法寶,名為虯龍鞭,原本是其師之物,其師雖不忿洞玄派和羅浮宮的威壓,但也不敢公然逆觸,於是便將虯龍鞭交與費□對敵,算是曲線抗議。

    「閣下想必是哪位真人的弟子,不知受聘於哪位王爺,可否報上名來,以免我費□誤傷師尊友人門下。」

    見歸拾兒捱了自己一鞭,竟然若無其事毫髮不傷,費□心中驚駭較歸拾兒不知多出幾分,心生顧忌,暫停攻勢凝神發問。

    此時有十餘人出現在中軍帳外,個個神情冷峻沉凝,全身散發出一股森冽逼人的濃濃氣勢,這是一種獨有的千錘百煉的殺伐之氣。顯而易見,他們均是世俗的頂尖武功高手,也是護衛魯王的最後一道安全屏障了。

    世人普遍都以為,但凡修行人士的身手必定要比世俗界的武功好手來得高明,其實大謬不然。修行者求得是長生之術,一心一意煉氣證道,而武道高手注重的是打熬筋骨,在未結金丹之前,修行者的肉體強橫程度還比不上武功好手,尤其是後者精研殺戮之術,前者若是沒有法術法寶護身,與之鬥起來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問話間,高二牛和縉王府眾高手亦趕至,雙方形成對峙之勢。

    「我的名號就不用報了。」歸拾兒哈哈笑道:「這位費兄,你我各為其主,我為殺魯王而來,你要讓道,咱們日後自有把酒言歡之時,你若硬行阻我,那咱們今日便是仇敵,別的話也不消多說,手底下見個真章就是。看戟。」

    他心知費□是在借問話之機拖延時間,怎會讓對方稱心如意?看戟這兩字說畢,方天畫戟已然劃出一抹玄妙無比的弧線。

    如水月光灑在戟端光滑銳利的月牙形鋒刃上,陡然反射出九九八十一道有若實質凜冽森冷的月牙光刃,森森猶如惡魔獠牙,挾著刮面生寒的勁風,交叉呼嘯,逕望費□疾斬而去。

    費□又是駭然一驚,不敢稍有怠慢,展臂疾抖,虯龍鞭彷彿活轉了一般,倏地疾彈而起,極之迅捷靈活,當真宛若一條暴起的虯龍,在身前高躥低伏迅速遊走,布下一層厚密的防禦圈,將漫天有如惡魔戾嘯的月牙光刃悉數擋在圈外。

    同時,鞭首從圈中猝然射出,凶狠快捷無倫,空氣竟然迸出「嗶嗶」輕響,直襲歸拾兒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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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聲鏗然烈響,歸拾兒堪堪橫戟格住這一鞭,但覺一股沛然莫御的潛勁從戟上湧來,登時手臂巨震,胸中氣血微微翻騰,順勢後躍才將這股大力消去。

    虯龍鞭鞭首微頓之後,詭異地往上一旋,比活蟒猶要靈便幾分,復又迅猛凶悍前噬,快得令歸拾兒來不及提戟格擋,索性不顧,挺戟悍然直刺,欲硬捱這一記,跟費□拚個兩敗俱傷。反正仗著寶器級別的戰甲護體,若雙方均擊實,身上僅著普通戰甲的費□鐵定吃虧更大。

    費□實力高出歸拾兒,自是不願與之蠻鬥,腳下微動,身形已閃至歸拾兒身側,虯龍鞭略略下旋變了一個角度,捲起刺耳的空氣撕裂聲,狠狠抽向歸拾兒腰間。

    「當。」一聲暴響,卻是高二牛大吼著擋在了歸拾兒前方,右手巨斧狂斬而下,正正劈在鞭節處。十三節鞭急盪開去,高二牛渾身一震,怪叫道:「這傢伙厲害……再吃我一斧。」左手巨斧又即狂猛無儔地斬下。

    費□接了天生神力的高二牛一斧,更是全身劇震,虯龍鞭雖有十三節之長,卸去了大部分力量,手腕亦感一陣麻木,大是駭然,不敢再硬搠其勇,身形疾閃,從側面攻擊逼高二牛回斧自救。

    「咻。」空中驀然迸現一輪燦爛明月,轉即化為車輪大小,攜著森冽得似能凝水成冰的陰冷煞氣和尖利無匹的勁嘯,疾斬費□頭頸。

    這柄方天畫戟是一代凶人天工老祖收藏的法寶,威力比虯龍鞭強橫不知許多,儘管歸拾兒僅能發揮出極少,卻也令得費□心驚膽寒,無暇再攻敵,身形再度疾閃,抖出漫天鞭影與歸高二人游鬥。

    歸拾兒與高二牛的裝備雖然強過費□,但修為畢竟各差了一籌,急切間也奈何不了後者,一時無法逼進。

    縉王府與魯王府的眾高手此時早已對上,眾人均是世俗一等一的武功高手,身手自不待言,刀光劍影縱橫飛射,但聞兵器交擊聲與怒喝聲響成一片。人人都明白這已是最緊要的時刻,一方捨命強攻,一方則拼盡全力阻攔,每招每式都極盡毒辣凶殘之能,濃烈的殺氣如一波波驚濤駭浪洶湧地呼嘯激盪,戰況激烈凶險無比,轉眼間的工夫,戰圈中便飛濺出點點朵朵的鮮紅血花,厲叫慘呼迭起,也不知究竟是哪些人負了傷。

    盧彬率數百武士趕近,迅速包圍了魯王中軍帳,一聲令下,外圍的武士回首結陣,準備迎戰發狂追至的魯王府親兵,內線的百餘武士則取出弩弓,飛快點燃備好的裹著油棉的長箭,待盧彬又一聲喝令後,火箭齊射,剎那便將中軍帳引燃。

    費□不防對方狠毒至斯,根本未曾存過活擒魯王的念頭,心中又驚又怒,厲喝拚力揮鞭,欲逼退對手回身救援。但歸拾兒與高二牛悍然不顧地搶攻,一戟雙斧噴薄出刺耳驚心的氣勁厲嘯,宛若電閃雷劈,反而將費□逼得差點連氣都喘不過,又哪有半點機會撤身?

    此際夜風正急,火借風勢,片刻之間,中軍帳便熊熊燃燒成一個巨大的火團,幾乎映亮了半邊天空。狂奔而來的魯王親兵遠遠望見,驚駭欲絕心膽俱裂,齊齊發出了無比絕望的狂叫。[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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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塵埃落定(中)

    熊熊烈火如同在費□心上猛烈焚燒,正待不顧一切地回身去救,中軍帳中突然大鳥般躍出兩人,身上煙火直冒,急急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手腳並用,才撲熄身上火焰。請牢記情狀雖極是狼狽,但好在並無性命之憂。

    費□瞧得真切,正是魯王的貼身侍衛將其救出,心下稍定,厲聲喝道:「快帶王爺離開。」只要魯王能活著逃離危境,便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否則一切都是枉費。

    帳中隨即又奔出好幾人,身上衣衫盡燃,驚恐萬狀地呼叫扑打。

    歸拾兒手中攻勢未停,眸中閃過一抹冷酷的譏誚,忽一發力,方天畫戟首端迸出尺許長的耀眼寒芒,閃爍吞吐脫刃急飛,如逆流而上的一尾銀蛟,循著一條詭異絕倫的軌跡,望費□襲去。

    這一擊的聲勢並不顯得特別凌厲凶悍,但費□卻是面容一凜,目中爆起精光,駭然疾退兩步,虯龍鞭迅捷無倫地扭曲跳彈,幻出兩條鬚髮儼然栩栩如生的墨龍,捲起兩道高速旋轉的小龍捲風,飛快迎向方天畫戟。

    三道兵器所化的幻像轉眼狠狠撞上,登時氣流狂迸塵土飛揚,連地面的勁草都給連根捲起,擊人生疼,威勢煞是驚人。

    高二牛狂吼一聲,奮不顧身地搶進二人之中,身上肌肉高高凸起,怒眼圓睜掄斧悍劈。這兩柄巨斧亦是寶器級別的神兵,他的修為尚淺,未能發揮出其中功用,但竭盡天生神力轟擊之下,氣勢之狂猛無儔實在讓人心悸,兼費□全力與歸拾兒一拼,真氣驟然間難以回復,不得不再後退了兩步,與魯王府其他高手聯成的防禦線因而出現一個短暫的斷層。請牢記

    覷住這個空檔,歸拾兒抖手甩出了一枚複合型戰符。

    「轟隆隆。」一聲石破天驚的劇響,營地中爆起一團丈許方圓的雷火,便彷彿有一枚炮彈直直轟炸了下來,地面一陣震動,呼嘯捲湧的氣浪中,泥土碎石紛飛激迸。

    從帳中逃出的幾人連慘叫都未能發出,便被炸得高高飛起,肢體皆斷,至於爆炸的中心點,魯王與那名貼身侍衛已是蹤影全無。

    氣喘吁吁狂奔而來的魯王親兵像中了定身法一般,步伐戛然而止,目瞪口呆地望見,一大蓬根本分不出本來形狀,似是血肉碎片的零散物在一片腥紅的雨霧和火焰中紛紛揚揚地從天灑落……

    殊死拚鬥的眾高手也自行住了手,魯王府中的高手們渾忘了傷痛,個個呆若木雞仰面呆視。

    殺聲震天的營地空氣突然凝固,變為幾能令人窒息的死寂,歸拾兒氣沉丹田,揚聲大喝:「魯王已死,放下兵械投降者,既往不咎,否則格殺勿論。」聲音如雷霆滾滾,迴盪在營地上空,清晰傳入每一人耳中。

    盧彬率數百武士跟著齊聲吶喊起來:「魯王已死,繳械不殺。魯王已死,繳械不殺……」

    主子既亡,魯王的親兵已無鬥志,更失去了拚殺的意義,聽得喊聲,均無比茫然地握著手中兵器,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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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烈燃燒著的中軍帳旁,忽有一個滿面黑塵看不清相貌,身上仍是余煙裊裊的人艱難撐起身來,聲嘶力竭地狂叫:「縉王,你喪心病狂手足相殘殺我父王,必為天下人不齒,日後必定不得好死……」

    「咻咻咻。」一串鐵翎羽箭將他如刺蝟般釘在地上。

    「費兄。」

    歸拾兒向亦已停手的費□笑道:「魯王既然身死,識時務者為俊傑,費兄不若就此投效縉王,我保證費兄定可受到重用。」

    費□心死如灰,慘笑一聲:「閣下好意,費某心領。費某雖是不才,卻也沒厚顏到一身侍二主的地步,閣下就請動手吧。」抖起虯龍鞭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剿殺,眼下大勢盡去,只有拚力殺出重圍了。

    歸拾兒卻搖頭笑道:「費兄以為我會斬盡殺絕麼?我早說過了,你我是各為其主,並無私仇,也就沒有再鬥個你死我活的必要了,費兄不願投效,自行離去就是,我絕不加以阻攔。」

    費□大出意外,怔了怔才道:「那他們呢?」他指的是那些魯王府聘請的護衛高手。

    中軍帳裡後來逃出被炸死的,才是與魯王休戚與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中堅人物,這些高手只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而已,這時聽問,都緊張地注視住歸拾兒。

    歸拾兒又笑道:「他們自然與費兄一樣,都可自由離去,若是願意投效,縉王可以給予他們在魯王處享受的一切待遇。」

    費□又長歎了一聲,回首環視眾高手,頹然道:「費某這便離開,各位意下如何?」

    眾高手猶豫不決,都在心中忖度歸拾兒之言究竟是真是假,一時無人出聲。

    歸拾兒催促道:「現下時間急迫,還需盡快穩定局勢,各位請速作決斷,以免出現意外。」

    眾高手這才各自下了決心,大部分人站近費□身旁,顯是要隨其而去,有三人則停在原地,扔下兵刃道:「我等願投效縉王。」文成武就,均需賣與帝王家才得飛黃騰達,他們出身草莽,投身在魯王府中享受慣了富足的生活,如何還耐得住清貧?不如搏上一搏。

    歸拾兒很感滿意,笑道:「幾位適時應務當機立斷,不愧為英雄豪傑,將來前程定然不可限量。此刻我們便算同僚了,廢話少說,請幾位出面招撫那些魯王舊部,先立一功,縉王必會重賞。」

    那三人既已決定投誠,倒也乾脆,抱拳應聲是,領令而去。

    歸拾兒向費□拱拱手:「費兄這便請去罷,日後有暇,我當登門向費兄告罪。」

    「不敢。」

    費□亦拱了拱手,強打精神道:「閣下留手之德,該當費某感謝才是,日後有緣再會,費某再行謝過。」

    他心下卻也有些佩服。他們雙方的確本無私怨,歸拾兒手段雖狠毒,但為人十分光棍,面子給足,就算想恨也難以恨起。待得費□領著眾高手安然無恙地從縉王武士的包圍圈中撤出之後,連心中忿然敵對之意也減輕了許多。

    有了那三名高手招降納叛,魯王親兵再無絲毫抵抗意志,當第一名士兵扔下兵器之後,就像瘟疫傳播一般,「嗆啷啷」棄械的聲音迅速傳遍營地。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07:34

第三十章 塵埃落定(下)

    一朵浮雲飄來,遮住蒼穹上空那輪如刀彎月,在地面投下巨大的陰影,猶如一頭碩大無朋的洪荒怪獸無聲地獰笑著降臨人世間。看小說我就去

    李沖匍匐在一簇茂密的蒲草中,秋夜雖然已經頗涼,他握在刀柄上的手掌心卻是汗涔涔的,只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動得像擂鼓一般,聲音大得能讓全天下的人都聽得見。

    「頭,不礙事的。」

    伏在他身旁的孫慶剛神情輕鬆得多,小聲道:「老大說了,我們這次行動其實就跟清掃戰場差不多,純粹是拉著大夥兒來分功勞的,絕對沒有什麼危險。你還信不過老大不成?安心吧。」

    用力在草地上擦了擦手心,李衝倒也不怕自揭其短,輕嘿道:「誰說我信不過老歸了?只不過,什麼事第一次都難免有點兒緊張,何況是真刀真槍跟人拼老命?」

    連領頭的都是如此,更別說其他人了,孫慶剛也不消轉頭去望,只聽四周隱約傳來的粗重呼吸聲,也清楚埋伏在這裡的一校禁軍的心情有多麼緊張了。眼中浮過一絲擔憂,又小聲道:「頭,等會還是讓我帶我的人負責打頭陣罷。」

    「屁。」李沖瞪了他一眼:「想搶我的功勞,還是認為我的拳頭沒你硬刀子沒你快?這兒我是最高長官,誰當先鋒我說了算,你小子靠邊涼快去。」

    說了幾句,繃得緊緊的神經放鬆了許多,李沖探頭張望,只見四野裡一片黑魃魃地,寂靜清冷一如以往的無數個夜晚,無有絲毫異常。心下不由暗自嘀咕:「時辰差不多了,怎麼沒聽見一點兒動靜,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導致突襲延遲了?」

    李衝出身官宦家庭,而且他的父親官職不算低,原本用不著以身犯險,採取如此極端的手段來拼前程富貴。看小說首選更新最快的但全校人馬都被歸拾兒拉了出來,他身為校尉,事敗後無論如何也脫不了干係,加上深信歸拾兒不會害兄弟們,索性破釜沉舟地搏上一搏了。

    正微感心焦時,遠遠地,一聲尖厲的哨音劃破了幽暗夜空,跟著哨聲響成一片,徹底驚醒這個夜晚,整個秋獵營地都微微騷動起來,但旋即,少數原先點有燈火的帳蓬光亮紛紛熄滅,秋夜越發顯得寂冷,瑟縮在危險的無邊陰影中。

    而山坡下數百米開外,二皇子慶王的營地中,則有大批的親衛從營帳中和暗處鑽出來,匆忙列隊組織防禦陣線。

    終於開始了,李沖的神經又緊緊繃了起來,一邊死盯住慶王營地的動靜,一邊屏氣凝神側耳細聽。

    呼喝慘叫與兵戈交擊聲隱約傳來,持續的時間並不長,但在李沖聽來,卻如過了好幾個時辰一般。忽然間,魯王營地方向火箭飛射,便像放起了美麗而致命的焰火,烈火熊熊燃起,不一會,突又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

    劇響過後,是片刻的死寂。

    那邊發生了什麼情況?成功了,還是失敗了?李沖與孫慶剛驚愕且迷茫地望向對方,一顆心都吊到了嗓子眼上。

    驟然間,有如雷歡呼沖天而起:「魯王已死,繳械不殺。魯王已死……」

    成了,李沖和孫慶剛呼出一口粗氣,興奮地捏緊拳對擊了一下,前者傳下令去:「馬上準備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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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百五十名守陵禁軍緊張而有條不紊地最後檢查自身的弓矢刀槍等作戰裝備,雖是第一次正式上戰場,卻並沒有發出多大聲響,在歸拾兒的親自操練和嚴格要求下,他們這一校禁軍的各項素質,要比同一批入伍的新丁高出不少。再過一刻,就是他們實際檢驗訓練成果的時候了。

    「那邊好像有狀況。」孫慶剛突然低聲示警。

    不包括隨行護衛的大楚正規軍,參加秋獵的有近萬人,再加上多出數倍的隨侍人員,需要駐紮的面積之大就可想而知了,再加上各個駐紮營地比較分散,整個營地範圍絕對比十萬大軍出征的規模更要廣闊出幾倍有餘。

    長年駐守巡行皇陵,守陵禁軍對於周邊地形不知比他人熟悉多少,李衝他們埋伏的地點是在一座坡度雖緩,但灌木蒿草深密便隱匿數千人也不在話下的山丘上,視野亦十分開闊,前方營地的情況足可一覽無餘。

    這時天上那片浮雲飄開,重又露出一彎皎月,夜色不再如先前般昏暗模糊。李沖凝目瞧去,但見二皇子慶王的營地中,依稀有幾道身影從中軍帳中出來,護著一人在中間,直往營地外快步奔去,形跡甚是倉促急迫,通過防禦線時亦無任何人加以盤問攔阻。

    魯王營地方向,此時燃起了百數道火把,迅速而有序地望慶王營地這方移來,吼殺聲震天。顯然,因為無法再隱瞞行動收奇兵之效,縉王手下索性大張旗鼓來強攻慶王。

    此時從慶王營中離開的會是什麼人?李沖與孫慶剛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出一個疑問:「莫不是慶王要逃?」

    那幾人身形雖是倉惶,且帶著一人,行速卻頗快,縱躍如飛,不一會的工夫便越過了營地後面的一條小溪,觀察前進路線,正往守陵禁軍這一路而來,似要從他們左側通過,逃入後方連綿起伏地形較為複雜的丘陵地帶中去。

    「準備截擊。」李沖當機立斷髮出命令。無論逃離的人有沒有慶王在內,也必定是慶王營中的極為重要的人物,若等縉王的人殺來,這幾人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容不得他再多作猶豫考慮。

    那數人行至山坡下,略停了停,借助月色觀察一一番前方路徑,剛待再行,打頭的一人忽有所覺,抬眼一掃,沉聲厲喝道:「有埋伏,快走。」

    正欲加快速度奪路而遁,但聞弓弦急驟連響,一大蓬箭雨迅疾破風射至。

    那幾人的身手甚是高明矯健,馬上撥出隨身兵器,在身前舞動得密不透風,只聽得「丁丁當當」一陣急密亂響,激射而來的勁矢盡皆被擋下。但這些人被箭矢所阻,一時卻亦是難以突進。

    「列陣。」箭雨稍歇,前方忽又一聲大喝,孫慶剛率一隊禁軍現出身形,各持刀盾槍棒,列成一個個小方陣,將這些人的去路堵得嚴嚴實實。

    「兄弟們跟老子衝啊,不降者殺無赦。」李沖威風凜凜地揮刀大叫,倒也有那麼幾分騰騰煞氣,身先士卒率領其餘禁軍從兩側坡上高呼衝下。[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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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易位(上)

    東方的天際,出現一抹淺淺的魚肚白,淡淡的霧靄在輕風的吹拂下,連同夜色,慢慢消融在漸漸明亮起來的曙光中。看小說首選更新最快的

    一個新的黎明,來臨了。

    行宮外,雖然一夜沒曾合過眼,精神卻極是煥發的縉王闊步行來,他的面色,便彷彿此際東邊天空上的那片朝霞,無比紅潤燦爛。

    「兒臣叩見父皇。」

    縉王正正衣冠,畢恭畢敬跪拜在地,神色莊重,動作一絲不苟,面上流露出來的敬慕一如往昔。但這一刻的真實心理,是否真如外在一樣,卻是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平身吧。」

    靠在軟榻上的宣威帝擺了擺手,表情淡漠,眼神中瞧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

    「謝父皇。」

    縉王起身,垂首恭敬道:「兒臣求見父皇,乃有急事啟奏。昨晚,魯王與慶王突然襲擊,意欲加害兒臣,兒臣不得已,唯有奮起反抗自保……」

    「免了吧。」宣威帝又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哂道:「朕時日無多,精力也不濟了,有些話就不用再多說了。你是想告訴朕,老二和老七都死了,是不是?」

    「是。」縉王惶恐道:「兒臣實是不得已而為之,請父皇明鑒,寬恕兒臣……」

    宣威帝再次打斷了他,又冷冷地質問道:「你來,是想對朕說,大楚,只有讓你來繼承大統了,對不對?」

    宣威帝雖是老衰不堪,更已是必死之人,但往日積威仍不遜絲毫,字字如錐,戳在縉王心口,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滾滾而下,半響不敢回話。請牢記

    「你敢殺你兩個兄弟,也敢前來逼宮,為何到了這一刻,卻畏畏縮縮不敢坦承?」

    宣威帝忽地拍案而起,聲色俱厲,怒斥道:「你既然敢做,為什麼沒膽說出來?」

    縉王身子猛地一抖,鬱積多年的怨懟忿恨突然湧上胸頭,不可抑止地噴薄而出,抬起漲得血紅的面孔,咬牙大聲道:「不錯,我來就是想告訴你,我要坐上那張龍椅。老二和老七都是我讓人殺的,那又怎麼樣?我們兄弟為什麼會骨肉相殘,還不是讓你逼出來的?你如果早一點立下名正言順的太子,又有誰敢爭這個皇位?如今我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我,這一切,全是你一手造成的。」

    「他們不是我殺的,而是你害死的,你特意布成這樣的局勢,難道不就是想讓我們自相殘殺嗎?」

    縉王面容扭曲渾身顫抖,劇烈地喘著粗氣,將所有的怨恨與怒火通通在這一刻發洩了出來,憤怒地叫道:「宣威,你這個老不死的傢伙,其實大家早就盼著你死了,只要你死了,不管誰當皇帝,大家都會過得很開心,不用再日日夜夜,絞盡腦汁想著怎麼討你的歡心,不用再彼此勾心鬥角,想著怎麼踩下其他的兄弟,想著怎麼才不會被刺殺毒害……宣威,你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你怎麼還不去死?你早就該死了,去死,去死啊!」

    充滿怨毒憎恨,跡近瘋狂的吼叫在行宮的偏殿中迴盪,經久不息,兩個服侍宣威帝的小太監嚇得面無人色,身體篩糠般抖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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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很好。」

    宣威帝陰沉沉道:「你是認為朕已經治不了你,還是覺得再沒有人可以與你相爭皇位,這才在朕面前這般放肆?你要知道,朕可不止三個兒子,沒了老二和老七,朕還照樣可以指定一個坐到那張龍椅上去。」

    「你會這麼做麼?」已然放開負擔的縉王不吐不快,大聲道:「在你的心中,第一重要的是高高在上的皇位,第二重要的是大楚的江山社稷,什麼時候有過自己的兒女?只要你還沒死,文武百官還聽你的是沒錯,軍隊也仍然掌握在你手中是沒錯,不過……」

    他握拳走上兩步,冷笑著道:「不過,你還能活上幾天?除了老二和老七,又有誰有能力跟我爭皇位?你大可以現在處死我,在餘下的那些窩囊廢中隨便捧上一個當皇帝,但只要你一嚥下那口氣,大楚就會馬上亂起來,即使最終不會四分五裂,國力也會因之大幅衰弱,你願意讓大楚走上那一步嗎?」

    宣威帝渾濁的老眼中倏地爆起湛湛光芒,死死地盯住縉王,厲聲喝道:「看來你是有備而來,早已認定朕已經奈何不了你了,是嗎?」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你為父皇,我為兒臣。」

    縉王毫不退讓地回視宣威帝,更為大聲地冷笑道:「這麼多年來,我已經受夠了,忍夠了,你想讓我死,只管命人下手就是了。」

    宣威帝厲喝:「來人。」

    偏殿中倏然現出一人,衣衫赤紅如火,週身似隱有熱浪蒸騰繚繞,看不清面目,卻是曾與狄小石在大楚皇宮中惡鬥過一場的供奉百丈焱。

    宣威帝甩袖喝道:「殺了。」

    縉王心中一凜,但轉又泰然昂首冷笑。

    果然,百丈焱微一頷首,籠在袖中的左手倏然探出,向那兩名嚇得顫抖不已的小太監輕彈食指,又即回縮入袖逕自隱去身形。

    那兩名小太監連求饒都來不及,全身便即冒起一蓬旺盛的藍色火焰,直竄起丈許高,猶如兩個澆滿了火油的稻草人,劇烈地燃燒起來,轉眼間便燒得只餘兩小堆灰燼。他們身邊的紗帳與鋪著易燃絲織物的器物卻無損絲毫,煞是詭異莫名。

    兩父子默然對立了片刻,宣威帝才緩緩道:「好,你已經向朕表明了你的膽魄,做皇帝的,就必須有這份膽魄。」

    縉王胸膛挺得愈直,平平望過去,忽然發覺宣威帝似乎要比自己矮上小半個頭,再無記憶中那般莊嚴高大不可仰望的形像。只是這一點,若不處在現在的這個位置上,他又怎有機會發現?

    停了一停,宣威帝又落寞道:「有件事你說錯了,在朕心中,最重要的永遠是大楚的社稷江山……你們都恨朕,朕心裡也清楚得很,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們真以為我這個做父親的,心腸就是天生的狠毒殘忍,硬逼著你們手足相殘而無動於衷麼?」他突地揮手狠狠地咆哮起來:「不,不是,我也是被逼的,被那該死的老天逼的。」

    看著突然變得歇斯底里有些語無倫次的宣威帝,縉王驚愕至極,不明所以。[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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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易位(下)

    過得好一刻,宣威帝才控制住情緒,但仍有些喘氣未定,噓唏地道:「你的膽魄已經有了,能狠下心殺你兩個兄弟,必需的毒辣手段也有了,雖然還看不出有什麼經天緯地的雄才大略,不過在朕的所有兒子當中,卻是再沒有人能及得上你,朕也只能選你了。看小說首選更新最快的」似是微有失望之意,對縉王並不是太滿意。

    對他的評價,縉王頗是不以為然,但忖及大局已定,何必再跟這個將要進棺材的老傢伙口舌辯駁,當下沉默以對。

    「你不服氣對吧,當你坐上這個位置,用不了多久,你就會發現,自己還需要更狠、更毒、更堅強、更殘酷無情。朕沒有精力教你更多東西了,一切,就留待你自己日後去體會吧。」

    宣威帝慢慢坐回椅中,疲憊地道:「過幾天你就該登基了,有些事,朕現在也可以告訴你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聽畢,縉王掩飾不住滿面的震駭,喃喃道:「如此說來,我的兒子們,日後豈不是也注定要走上這條路?」

    兩父子相對無言,表情各異。良久,這一刻間彷彿又衰老了十餘歲的宣威帝心力交瘁地揮揮手道:「朕已經下旨宣召各文武大臣來皇陵,擬詔傳位於你,你放心下去吧……這些年來,朕太累了,反正也只有幾日的壽命了,終歸要到皇陵來陪伴列位先祖,就不打算回京城了,免得死後再走一趟。」

    「兒臣告退。」縉王回過神來,即將君臨天下的喜悅興奮很快沖淡了心中的震驚,也不再向宣威帝下跪叩首,隨意拜了一拜,便欲轉身退下。

    「對了。」

    宣威帝突然又喚住他,問道:「你的年號,打算叫什麼?」

    縉王略一思忖,道:「父皇在位時勵精圖治日理萬機,兒臣少有機會奉侍膝下,為補遺憾,兒臣擬將年號取為孝成,以表兒臣不忘父皇深恩,以忠孝為治國之本。」

    「孝成帝,孝成帝,嘿嘿,嘿嘿,好一個孝成帝。」宣威帝念了兩遍,又冷笑了兩聲,目中隱約露出一絲酸澀悔疚之意,爾後再搖頭苦澀一笑,緩緩地合上了雙眼。

    偏殿後進的一個隱蔽角落裡,百丈焱與其師弟千尺淼正閉目靜坐,邊上侍立著一個面目清秀的小太監,赫然便是那賈力士,此刻面上驚訝駭異未去,眼神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看小說首選更新最快的

    千尺淼忽然睜開了眼睛,盯住賈力士,陰森森道:「你剛才聽到了什麼沒有?」

    賈力士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低聲道:「弟子什麼也沒聽見,二師父剛剛說了什麼嗎?有什麼吩咐,弟子馬上去辦。」

    「還不錯,小傢伙倒是挺乖巧。」

    千尺淼欣賞地點點頭,道:「不管聽沒聽見什麼,今天的事都不要出去亂講,否則惹出了麻煩,兩位師父都不好出面保你,明白了嗎?」

    「是。」賈力士低眉順眼地應了。

    「很好。」千尺淼又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心想自己師兄弟還算幸運,竟然能在大楚皇宮之中碰上一個體質極為適宜修行五行門功法的傳人,雖然是個小太監,不過修行中人沒有那玩意兒也不怎麼打緊,五行真言總算後繼有人,否則自己師兄弟只怕會成為師門的罪人了。

    遠處,一座山頭上,狄小石與令狐輕煙相偕而立,遙遙望見縉王躊躇滿志步出行宮,狄小石微笑道:「恭喜令狐老闆娘,嗯,不對,是恭喜聖母娘娘了。」

    令狐輕煙剜他一眼,輕嗔道:「你想挖苦我就直接說,用不著拐彎抹角。」停停又道:「有什麼好值得恭喜的?這個聖母的稱號,只是縉王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的許諾,等到他當上了皇帝,時過境遷,即便不食言,我這個聖母也不會有多少實質性的好處。」

    狄小石道:「那倒不見得,大楚開國以來,宗教事務權就全部被洞玄派與羅浮宮所把持,在民間百姓心目中而言,影響力甚至強過皇室,對於這種恐怖的力量,有哪一個皇帝能不深深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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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眼望向遠方,問道:「太沌神洲東方幾十個國家當中,大楚、北漢、秦國這三個國家要遠比其它國家繁榮強盛,強國之位從未被取代過,你發現到其中一個非常明顯的因素沒有?」

    令狐輕煙蹙眉想了一想,搖頭道:「我很少注意注意這方面的事務,是出於什麼原因?」

    狄小石淡淡地道:「教派。宗教的力量,要為政權所用,用來控制民眾才是正確的。但是,東方各國除了三大強國立了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國教之外,其餘的國家都只有一個國教,那些國教的能量太大了,作為中央集權制國家,國君的權力和權威都受到極大的鉗制,甚至還受其操控,根本無法集權施政,國力不昌自是不足為怪。」

    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令狐輕煙眼前如撥開了一層迷霧,登即恍然道:「不錯。」

    狄小石又道:「而三大強國在這方面就做得很好,比如說大楚,讓洞玄派和羅浮宮互相掣肘爭鬥,就無法騰出更多精力顧它,在兩派能量平衡的情況下,皇帝的地位權力不受太大影響,政令得以暢通,勝出它國理所當然。」

    「對於這一點,縉王想必早已心中有數,當他登基之後,感受會更強烈。臥榻之旁豈容他人安睡?任何一個掌權者都無法容忍有什麼能威脅到自身的地位和利益,但剷除這兩派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會尋求另外的勢力來幫助自己,更多地分散洞玄派和羅浮宮在世俗民眾心目中的影響力。而這股勢力的代言人,毫無疑問就會是你這位聖母娘娘了,好處,到時自然會滾滾而來。」

    令狐輕煙大是佩服,淺淺笑道:「沒想到你還這麼擅長權謀之術,不當個皇帝,也真是可惜了……這次縉王上位,你出力不少,卻又並沒拿到多少好處,還甘心隱於幕後,把光全讓我佔了,這可不是你的風格呀。」

    「誰說我拿不到多少好處?」狄小石□巡著她,似笑非笑道:「我有個非常強烈的預感,你得到的好處,到最後一定全會便宜我,你信不信?」

    他灼熱曖昧的眼神,讓令狐輕煙很有些吃不消,言下之意更令她心生惱意,沉下俏臉道:「你已修為有成,且正歷劫難,卻不思摒棄世俗之欲,勤修苦練早日化解魔煞步入無上天道,反尋我來說這等風言風語,算得上什麼修行中人?」

    狄小石瞧了她好半響,突然搖了搖頭,歎息道:「你是修行修傻了吧?」

    令狐輕煙一呆,旋即怒道:「你說什麼?」

    狄小石道:「我來問你,你清心寡慾辛苦修行是為了什麼?」

    令狐輕煙不假思索回答道:「自然是為了飛昇得道。」

    狄小石點點頭,又問道:「嗯,飛昇得道後就是成神仙了,成了神仙之後呢?你千辛萬苦修成神仙又是為了什麼?」

    令狐輕煙又是一呆,思索了片刻才遲疑道:「成了神仙就能夠超脫五行輪迴,長生不老與天地同壽,還能為了什麼?」

    「哦,我明白了。」狄小石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淡然道:「原來你拋開七情六慾苦苦修行的目的就是為了成為一塊石頭這樣的存在。」

    令狐輕煙錯愕道:「什麼意思?」

    狄小石微笑道:「你看,這塊石頭完全達到了你追求的境界,無慾無求不入輪迴長生不老,可不正是一位神仙麼?」

    「怎麼能這樣比較?」令狐輕煙只覺腦中一片混亂,一時卻又是無從反駁。

    狄小石攤開手道:「那你說,為什麼不能這樣比較?」

    令狐輕煙理清思路,駁斥道:「石頭本身就是沒有生命,沒有喜怒哀樂的死物,怎能與神仙相提並論?」

    「好吧,你說得很對。」狄小石承認,笑吟吟道:「既然你自己也清楚,石頭不會走不會跳,沒有生命,更重要的是沒有喜怒哀樂,也就是說沒有感情沒有慾望,不能跟神仙相比。那為什麼,你還非要摒棄感情和慾望來修行?即便讓你這樣修成了神仙,你跟一塊石頭又有什麼區別?只不過是多了一口氣,是塊能走能跳的石頭而已,這種神仙,你覺得當著有什麼意思,有什麼意義嗎?」

    被他接連問了這麼幾聲,令狐輕煙思緒越發混亂,美眸中蕩漾出一片迷惘,喃喃道:「我這樣修行難道錯了嗎?不對,不對,師父是這樣教我的,不可能是錯的。」

    見她鑽了牛角尖,狄小石心中暗笑,聳聳肩道:「你慢慢想罷,我就不陪了……對了,你自己也說了我這次出力不少,應該表示下感謝吧?不若這樣,就把舒輕寒姑娘送給我罷。」

    「好。」令狐輕煙尚在苦苦思索之中,隨口應了,旋又反應過來,只覺這個傢伙實在狡猾,又是好笑又是惱火,板臉道:「不成,你休想得逞。」

    「答應了還想反悔麼?這可由不得你了。」狄小石大笑著飛身而去,遠遠扔下一句話:「讓她跟綠綺住到一塊兒去,有空我就會上你那兒收謝禮。」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08:02

第三十二章 受梗

    宣威帝的晏駕大喪和縉王的登極大典之莊嚴隆重就不必多說了,照例詔告各國大赦天下之後,已晉為孝成帝的縉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授官賜爵,手下功臣俱得重賞皆大歡喜。看小說我就去

    這些屬於理所當然之事,大楚的左國師畢光塵和右國師韋回偃並不過問。但當孝成帝要封令狐輕煙為聖母時,兩位大國師可就坐不住了,聯袂而至,要求孝成帝收回成命,否則他們將拒絕延請道教教宗的聖使前來大楚為孝成帝舉行加冕典禮。

    不經教宗加冕賜福,大楚歷代政權交替還從未出現過這種意外情況,這龍椅可坐得有點兒不大穩妥,皇室中有權繼承大統的大有人在,若被人利用這個借口發動宗室集合攻擊,新上位的皇帝就算不被拉下馬,局勢也會因此而動盪。孝成帝不由得方寸大亂,心萌悔意。

    只不過,尊令狐輕煙為大楚聖母是他當日當眾立下的毒誓,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親口反悔,無可奈何之下只得行緩兵之計,暫不敕封,暗裡叫人去與令狐輕煙商量,許諾在其他方面多加補償,希望她能加以體諒,主動上書請免,讓自己有台階可下。

    令狐輕煙相當地不快,她倒不是非要貪圖這個聖母尊號,實在是對孝成帝出爾反爾的行徑深感不滿,當下也不表態,只道請孝成帝自行斟酌處理便是。

    孝成帝自知理屈,也不好意思催促令狐輕煙就作答覆,只好將之暫且擱置下來,準備拖上幾日等令狐輕煙氣消後再行協商。看小說首選更新最快的

    一早,大楚崇玄祠左別院,牟處機監督幾輛滿載著油米果蔬的大車駛入後院伙房,等打雜的火工道人將所有東西一一清點搬入房中之後,這才深覺無奈地搖了搖頭,歎著氣返回前庭。

    以他的身份,本來是沒有必要親自過問這些瑣碎之事,但前一向負責膳房的那個執事胡遂借採買之機大肆貪污挪用膳食款項,以致院中伙食質量大幅度下降,人人怨聲不斷,連畢光塵都被驚動了。院中這些雜務名義上都屬孟光衍管理,畢光塵雖然不會因為這等小事追責孟光衍,卻也表示了不滿不悅之意,孟光衍倒是不以為意,但牟處機卻無法泰然處之,自認沒能為師叔分憂,深感自責。於是懲處逐走那胡遂後,便從此親力親為採辦,雖是因此耽誤了修煉和平時的道課,卻也顧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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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完回到居住的別院,孟光衍也恰在每天的此時做完早課,牟處機泡了一盞清茶送去,接下來再服侍孟光衍用早點。這些事,原本隨便交由哪位小道僮便可,只是牟處機感念師叔恩情,不顧孟光衍勸阻堅持自己動手,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習慣。

    「處機,這段時間以來,你的修為境界非但沒有進展,反而還退步了,過些日子,你就跟兩位師叔祖回山去吧。」

    孟光衍沒有收徒弟,牟處機在其心中其實與親傳徒兒一般無異,委實不願牟處機為自己誤了修行,藉著這次洞玄派兩個元神期高手帶隊出山威脅各皇子聘請的散修供奉之機,勸說他返回師門。

    牟處機面露愧色,道:「弟子自知資質弩鈍,又疏於修煉,讓師叔失望了。只是若弟子就此返山,且不說無法再隨時聆聽師叔教誨,又叫弟子有何顏面去面對同門?所以,請師叔不要再趕弟子走了。」

    孟光衍深知牟處機性格雖隨和,卻極有定見,一旦拿定了主意,萬難讓他改變,當下搖首歎息了一聲,也不再強勸。

    這時外面忽然傳報有訪客求見,卻是久未見面的狄小石,孟光衍與牟處機兩人大喜,急忙出門將狄小石迎了進來。

    到房中坐定,孟光衍先自告罪:「狄老弟,我知你前些日子便來了上京城,本當馬上去拜訪,但又怕你不太方便,加上這一向是多事之秋,是以拖了下來,不想老弟倒尋上了門來,實在失禮,還望老弟不要見怪。」

    牟處機亦慚然道:「狄少,我來上京城後,非但沒能早些找到歸拾兒兄弟,還差點誤會生出是非,有負狄少所托。」

    這倆師叔侄還是那般實心眼兒,狄小石笑道:「老孟,老牟,你們這麼說可就見外了,朋友貴在交心,顧慮那麼多俗套就不是真朋友了。說實話,其實我本來還要過幾天再來找你們的,只是有點事要找左國師,所以才提前來了,想讓你們引見一下。」

    孟光衍稍稍遲疑,才帶著歉意道:「引見倒無妨,但我與畢師兄一向交流甚少,有些什麼事,只怕無法為老弟說項。」

    狄小石一聽馬上就明白了,那個左國師畢光塵跟孟光衍必定不大對路,指不定孟光衍當初明升暗降被免去灞水府崇玄館住持調來京城,就是前者弄的手腳。笑道:「沒關係,我找他是談公事,不用拉私人交情。」

    狄小石找畢光塵能談什麼公事?孟光衍頗感奇怪,但也沒有追問,點頭道:「既如此,那老弟就隨我來好了。」

    待得與畢光塵會面,見狄小石是孟光衍領來的人,畢光塵的態度相當冷淡。不鹹不淡地扯了幾句,狄小石轉入正題道:「我這次來,是想請畢真人支持孝成帝冊封令狐輕煙真人為大楚聖母。」

    畢光塵先是一訝,轉又不置可否道:「哦,想必狄真人是奉令師之命而來吧?為何令師不親至一晤?」言下之意就是,叫你那個地行仙師父來吧,你沒有資格跟我談這件事。

    不等狄小石說什麼,他又譏誚道:「其實就算令師親自出面,恐怕也是於事無補。聖母名號何等尊崇,那令狐輕煙有何德何能,竟敢作此癡心妄想?她身為修行中人,卻為求蠅頭小利開設青樓,這等行徑實令同道亦為之蒙羞,我等平素不與她計較也就罷了,不想她還生出這種妄念,當真叫人可笑可氣。狄真人,請你轉告令狐真人,只要我還是大楚的國師,就絕不同意此事。狄真人請回吧,恕貧道不送。」

    直接下過逐客令,畢光塵竟是起身自去。

    兩人出來,孟光衍慚愧道:「狄老弟,抱歉了,唉……」

    「只要他還是大楚國師就絕不同意,嘿嘿。」狄小石唇角浮出一抹冷笑,忽然道:「老孟,這個國師,你也應該有資格當罷?」[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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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令狐輕煙的春天

    孟光衍驚訝狄小石為何會有此一問,搖頭道:「論資格,我倒是有,不過我修為淺薄望不服眾,如何當得國師重任?這種念頭,我是從未有過的。看小說首選更新最快的」

    「別把話說滿了。」狄小石笑道:「我只問你,如果有機會,這個國師難道你就真不想當?」

    孟光衍認真地想了一會,面露羞慚,合什連連道:「慚愧,慚愧,原來我心中的確有此虛榮之念……無量天尊在上,弟子三屍不淨,難以達到無知無慾神靜性明的境界,心存浮華貪嗔,實是向道之心不虔之過,請天尊寬恕弟子罪愆。」

    這算什麼罪愆?狄小石大大地不以為然,道:「老孟,我想讓令狐輕煙成為大楚的聖母,你願不願意幫我這個忙?」

    孟光衍微是苦笑:「說實話,阻止此事的是敝派掌門的決定,畢師兄也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我就算想幫,亦是有心無力啊。」

    狄小石胸有成竹地笑笑道:「這些你就別管了,只要你能讓我見到貴派掌門,我自有辦法讓他改變心意。」

    孟光衍道:「這倒不妨,我師門兩位長輩目前就在京中,我請他們代為引介,過幾日返山時,老弟隨去就是了。」

    狄小石搖頭道:「孝成帝急著舉行加冕禮,只怕等不及,我想讓你今天就親自帶我走一趟。」

    孟光衍皺起了眉,顯是頗有些為難,但旋又決然點了點頭,道:「好,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三天後,洞玄派地位僅在掌門之下的大長老親自出山,找到令狐輕煙密談了一番,爾後來到崇玄祠左別院,宣佈掌門諭令,命畢光塵辭去大楚左國師名銜回山專心修行。請牢記另一方面,則向孝成帝遞交了由孟光衍繼任左國師的呈文。

    這是洞玄派的內部決定,孝成帝原本對要挾自己的畢光塵有幾分不喜,當即就爽爽快快地同意了。

    畢光塵又是驚訝又是憤懣,更感委屈莫名,向大長老申訴道自己多年來兢兢業業盡心盡力,從未犯下過錯或有什麼逾越之處,為何會受如此不公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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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長老也不瞞他,和盤托出其中原委。原來,狄小石代表令狐輕煙向洞玄派掌門承諾,只要洞玄派能夠支持令狐輕煙成為大楚的聖母,日後但凡洞玄派與羅浮宮有任何分歧,她都將站在前者這一方,不遺餘力給予支持,前提就是須得由孟光衍取代畢光塵擔任大楚左國師。

    自匡扶大楚皇室沐氏以來,為牟取更大利益,洞玄派和羅浮宮之間的明爭暗鬥就從來沒有停歇過,但因兩大門派實力相當,鬥來鬥去此消彼長誰也佔不到上風,勢力一直維持在均衡範圍內。如今突然有外來力量自願相助,得到這個打壓羅浮宮的大好機會,洞玄派自是不能放過,於是,畢光塵就成了犧牲品。

    大長老與畢光塵關係頗算親近,因此洞玄派掌門才特地派他來安撫畢光塵。大長老道,師門絕不會無緣無故讓門下弟子受屈,回山後也會加以補償,以後只消成功打壓下羅浮宮,便會再度提攜重用畢光塵,讓他不要心存怨念,好好修行增強實力,日後才好接受更為重大的擔子,別辜負了掌門的一片苦心。

    畢光塵被大帽子壓得有口難言,有冤難訴,鬱悶至極將事務交割給孟光衍,氣怒難平地打包袱回山交差。

    孟光衍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找右國師韋回偃商量敦請教宗聖使來大楚為孝成帝加冕之事。韋回偃亦是相當的鬱悶惱怒,他與老對頭畢光塵斗了好幾十年,這次因為利益一致而站在同一立場上,不想卻被洞玄派釜底抽薪很是陰險地擺了一道,免不了要因此大受羅浮宮掌門一番斥責,實在令他氣恨不已。

    氣恨歸氣恨,事態已然無法再挽回,韋回偃也只能生生忍下,向孟光衍道賀恭喜,並答應與之一同去請教宗聖使--已經由不得他不答應,有了洞玄派的認同,孝成帝的帝位就算名正言順了,羅浮宮再作梗,於是無補不說,還會惹得孝成帝更生惡感,是殊為不智之舉。

    事情就這麼圓滿解決,孝成帝極是高興,在加冕禮結束後當即親自宣詔,尊令狐輕煙為大楚聖母,撥銀百萬修建聖母宮,賜綾羅綢緞珠玉珍寶無數。甚至從宮中遣出兩百名女官宮娥充入聖母宮侍奉,以此表示對她的歉意。

    這些都不值一提,令狐輕煙最大的收穫是,從此能夠以聖母名義立下聖母教,在大楚全國各地廣開聖壇招收善男信女,還能夠聘請散修入教充任客卿長老和護法,只要有充裕的財力維持發展,勢力很快就可以壯大起來。

    大楚這次的皇權更替,最大的利益既得者可算就屬令狐輕煙了,所有人都明白這一點,本來是不可能這麼順利讓令狐輕煙輕鬆攫取到如此之大的勝利果實,反對者頗眾。但大楚三大巨頭中,孝成帝作為始作俑者,其本身就是有意捧出令狐輕煙這個聖母來牽制羅浮宮和洞玄派,而洞玄派得到令狐輕煙的承諾,給予了強力支持,剩下的羅浮宮無力只手回天,唯有默認木已成舟的結果。

    雖然冬季已快臨近,但對於令狐輕煙來說,這卻是一個春天的到來。開宗立派,是每個修行者除飛昇之外的最大夢想,需要的絕不僅僅是本身的實力,即便個人修為達到宗師級別,也不見得有能力達成這個夢想,連元神都沒修出來的令狐輕煙卻能輕輕鬆鬆地辦到,這樣唾手而得的幸運足以令無數修行者羨慕到噴血。

    說起來,狄小石是孝成帝的最大功臣,亦是令狐輕煙的最大功臣,不過明面上,他根本沒撈上什麼好處。且表現出十足的出世高人風範,連孝成帝的慶功宴都未參加。孝成帝對此甚覺過意不去,為報答這位功成便即身退的「無名真人」之情,竟然任命歸拾兒為衛國大將軍。從一個副校尉到大將軍,其中擢升的級別不知有多少倒還罷了,能封妻蔭子福澤後世也暫且不說,關鍵是他的祖宗三代都可以追加謚號,這個「衛國」稱號可謂是殊榮備極,讓孝成帝原先的追隨者眼紅得幾乎要跳樓,恨不能殺而奪之。

    歸拾兒卻是相當地無所謂,還有點兒頭痛,他連爹媽是誰都不知道,難道要從哪個荒山野墳中挖出幾架白骨來拜為祖宗受封不成?[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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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冤家(上)

    儘管當上了衛國大將軍,但對於孝成帝來說,歸拾兒畢竟不是他知根知底的嫡系班底,在忠誠度未得到進一步的考察之前,暫時不宜委以重任讓其掌握重兵,只讓歸拾兒在兵部擔任了一個閒職。請牢記不過其它方面倒沒虧待,慷慨地賞賜了一座位於上京城繁華地段的大宅邸,白銀十萬兩,珍寶珠玉綾羅綢緞若干,以及奴僕數十名,並且允其自行組建護府親衛隊。

    歸大將軍在親手訓練的那一校守陵禁軍中,挑選出一百名士兵充作自己的親衛隊,任命孫慶剛為親兵隊長。至於李沖,那晚當機立斷截獲逃跑的慶王,立下大功,孝成帝龍顏大悅,不光將他擢撥為揚威將軍重重嘉獎,而且升了他老子的官,給了一個油水十分豐厚的肥缺,發財指日可待。樂得李沖這廝在家整日耀武揚威,差點忘了他老子姓甚名誰。

    孫慶剛這次的功勞也不少,走走門路的話足可升至將軍這一級來,事實上,論功行賞時,歸拾兒找沐昊疏通關係,給孫慶剛弄來了一紙偏將任命書,可以放到地方軍隊去自率一軍。但孫慶剛不幹,寧願跟著歸拾兒當個小親兵隊長。他心中自有定奪,早就打好了算盤,到了地方當個幾千人的指揮使表面上威風,其實他本身沒有什麼根基,此番走了狗屎運一步飛上雲霄,免不了有人會紅著眼狠命排擠打壓,即便自己再加小心地裝孫子,也不見得能捱出頭,遠遠不如呆在歸老大身邊做頭號心腹,歸老大終有大權在握的那一天,自己到時就是鐵定了的副手,誰也別想搶走。請牢記

    雖然是閒職,不過,歸大將軍整日可沒個安閒的時候,大楚滿朝上下官員,誰不明白眼下大楚最紅的新貴便是這位歸大將軍?深得孝成帝與大皇子沐昊的賞識,閒置只是一時而已,遲早會手握重柄成為大楚皇朝的肱股棟樑。因此,拜會者一天到晚絡繹不絕門庭若市,若是每個宴請歸拾兒都去參加,只怕得吃到明年這個時候去,這還是在有很多人自知份量不夠,登門時乾脆只遞禮單不遞請柬的情況下。

    一連不歇氣地應酬了好些日子,這一日總算有了點空隙時間,歸拾兒輕車簡從帶了兩名親兵出府,逕自來到西城席九的住所。

    得訊的席九三步並作兩步搶出門來迎接,恭敬而熱切地請入。他也曾上門獻禮祝賀歸拾兒受封衛國大將軍,歸拾兒絲毫不忘本,拋開一位朝中大臣親自熱情款待,仍是一口一個九哥稱呼席九,回儀更是席九禮金的數倍有餘,殷殷送別時道昔日之恩決不敢稍忘,今後但凡席九發話,他必定全力相報。使得席九在手下面前長足了面子,感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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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把臂入房,歸拾兒開門見山道:「九哥,上次麻煩你的事辦得怎麼樣了?」他答應幫助賈力士完成心願,拜託席九在辦理,也不知情況究竟如何了,今天得空特意來問問。

    席九責怪道:「小拾你要辦什麼事,我就算豁出這條老命來也得替你去辦,說什麼麻煩不麻煩,這不是要折殺老哥哥麼?」似他這等人物,平素雖是奸詐狡猾,但心中自有處世理念,歸拾兒這般重情重義,席九早已摒棄原先的功利意圖重新定位兩人之間的關係,自忖當真捨命報答也不為過。

    歸拾兒忙告了罪。席九這才笑道:「黃立那小子的利索你還不清楚麼?事情辦得差不多了。那個叫賈世充的傢伙已經撥不出腳了,挪用他東家三百兩銀子,還欠黃立近千兩銀子,就算賣身他也還不起,只要一追債,非逼得那廝抹脖子不可。」

    歸拾兒笑道:「這可不成,他要是死了,後面的戲還怎麼唱下去?不能這麼便宜了他。」

    席九哈哈笑道:「說說而已,真要讓那廝抹了脖子,老哥哥這張臉往哪兒擱去?」

    歸拾兒又道:「那賈世充的老婆呢?」

    席九瞇起眼道:「嘿嘿,那個賈氏麼?黃立找了個俊俏的兔相公扮作上京趕考的風流舉子,租住在賈家隔壁,把賈氏迷得神魂顛倒,賈世充一出前門,她就從後門把兔相公叫進去鬼混,也不知道賈世充那廝頭上那頂帽子綠成什麼樣子了。」

    兩人相視大笑。席九又道:「你要的粉頭也找好了,我親自驗過貨色,大屁股大奶子,絕對是個生兒子的好胚子。現在萬事俱備,隨時可以開始。」

    歸拾兒沉吟道:「不忙,還得穩妥點才好……九哥,你再找兩個粉頭準備給賈世充,到時三個人有了身孕,生兒子的把握性就大多了,免得萬一那粉頭生的是個女兒,豈不是又得多等一年才能對賈世充下手?」

    席九點頭道:「不錯不錯,還是小拾你考慮得周到,可不能白白地叫那廝多享一年福。」

    兩人計議停當,再述了一會話,歸拾兒方才告辭出門。回到衛國大將軍府,孫慶剛便即稟報道:「老大,有個人來找你,不願通報身份又不肯走,我只好安排在偏廳等。」他與歸拾兒不比尋常上下屬關係,沒有外人在的場合稱呼依然如故。

    歸拾兒有些奇怪,孫慶剛怎麼會隨便將不知身份的人放進來?心知必有緣故,皺眉問道:「是個什麼樣的人?」

    孫慶剛嘿嘿笑道:「是個丫頭片子,穿著男裝還以為別人瞧不出來,長得挺標緻,我怕是老大在外面的……嘿嘿,所以就讓她進來了。」

    歸拾兒雖非潔身自好,卻也沒有在外面惹下什麼風流債,聞言心下已然明白到七八分。到得偏廳,但見一個易釵而弁的嬌俏少女正等得坐立不安,滿臉焦色,待看見歸拾兒進來,萬分驚喜迎上道:「歸將軍,奴婢可算等到你了,我家主子明日到開元觀進香,請歸將軍務必前去相會。」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08:41

第一章 冤家路窄(中)

    開元觀,在上京城頗有些名氣,香火興隆。看小說首選更新最快的觀中有好幾株上千年的合歡古樹,求子問姻緣甚是靈驗,平素來進香祈福的以女性居多,不乏大戶人家的名媛貴婦。

    次日一早,歸拾兒孤身一人來到開元觀,在主殿找了個隱蔽角落藏身。

    沒過多久,大批侍衛在觀中執事的帶領下進入大殿,將上香禱告的善男信女全部驅了出去,然後退出在外分散警戒。

    再過得小半個時辰,靈紀郡主,這時應該稱其為靈紀公主了,帶著一群宮娥到來。待眾宮娥忙碌一番佈置好祭祀物品後,靈紀公主將宮娥全數遣出大殿,獨自在天尊神像前跪下默禱。

    歸拾兒悄無聲息走出暗處,行到靈紀公主身後,冷冷地說道:「你如今已經是公主殿下了,想要我的腦袋並不是很難,用不著煞費苦心把我引來,好給我安上一條意圖強暴公主的罪名。」

    靈紀公主身子一顫,也未回頭,只低聲道:「你怎麼會這樣說,難道你只認為我一心想著害你不成?」

    歸拾兒哼了一聲,道:「你若不是想害我,為什麼非要在這種時候讓我來見你?你又不是不清楚,我拼了一條命出生入死,才當上了這個有名無實的狗屁衛國大將軍,但是你父皇以前的那些嫡系卻還因此怨懟忌恨,要是讓他們知道我與你違禁私下會面,還不趁機對我發難麼?」

    靈紀公主站起身來,惶然道:「對不起,我一時沒想到這一點。不過,你也不用太過顧慮,有我和我大哥保你,那些人決計不能拿你怎麼樣。」

    「你保我?」

    歸拾兒冷笑不已,譏誚道:「先不提我還用不著你來保,再說了,你無緣無故地為我出面說話,誰都明白其中必有蹊蹺,你那位出身高貴的未婚夫婿,太尉府上的孫少爺會怎麼想?到時只怕他第一個就會拿刀來砍我這個姦夫。看小說首選更新最快的」

    「他敢?本公主先剁了他的狗頭。」

    靈紀公主柳眉倒豎,復露往昔幾分刁蠻,但轉又意識到不妥,忙又低眉順眼作淑女狀,小聲道:「我就是為他的事急著來找你的……過些天,是我父皇的誕辰,他會在大宴百官的時候正式把我許給那個林雲縱,並盡快定下婚期。」

    歸拾兒眼角微微一抽,淡淡地道:「哦,你來,就是想讓我恭喜你,然後閉緊自己的嘴,對吧?」

    靈紀公主瞧見他的眼神,心裡忽然無由地一寒,慌張道:「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怕你不高興,所以來跟你說一說,我其實並不想嫁給他的……」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

    歸拾兒又嘲弄道:「那你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來表白心跡傾訴衷腸,想拋開林大少爺嫁給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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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紀公主面上浮現一層紅暈,竟是脈脈含情地點了點頭。

    「嘿嘿,嘿嘿嘿,沒想到我歸拾兒竟然這麼幸運,讓一位尊貴的公主心甘情願下嫁。」

    歸拾兒極為意外,陰沉沉地笑了起來:「我不是聽錯了罷?你不是說過,我這樣的下流胚子只配娶那些出身低劣的鄙賤女子,永遠也別癡心妄想能娶得到你麼?公主殿下,你想戲弄我,應該換種方式。」

    靈紀公主大急,忙道:「不是的,不是的,我說的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她生怕歸拾兒不信,又急切道:「自從那天……那樣之後,我本來很恨你,恨不得能立刻殺了你,可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想著你……從來沒有人敢那樣對我,瞧不起我。」

    她偎到歸拾兒身旁,仰面癡迷地瞧著他,喃喃道:「那些王公大臣的子弟,個個都貪戀我的地位我的美貌,可是誰也不敢大膽表露出來,都像狗一樣圍在我身邊獻慇勤,只盼著我扔骨頭,哼,我見著就膩味……只有你,你跟他們都不一樣,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罵我,打我,欺負我,侮辱我,一點都不害怕。」忽地吃吃一笑,眸裡儘是媚意,膩聲道:「嘻嘻,我就喜歡你對我凶,你才是真正的男人。」

    這位公主殿下的確有點心理變態,喜歡被人虐待,就像以前在飄香院裡見到的一些客人,總是央求妓女翻著花樣折磨他,受苦受痛甘之如飴,靈紀公主就是有這種傾向的人,歸拾兒徹底明白了。當下哪還有半分客氣?伸手撩起靈紀公主的宮裝長裙,重重在她大腿上捏了一把,冷笑道:「原來你真是條不要臉的母狗,覺得上次還不夠,所以以後天天想被我操,對不對?」

    靈紀公主吃痛,倒吸了一口冷氣,嬌美面容微露痛苦之色,眼中卻水汪汪地全是快樂歡悅,再聽得歸拾兒言語這般鄙賤地羞辱自己,眸裡媚態蕩意更濃,摟緊了歸拾兒低聲道:「好人,求求你輕些兒,萬一我忍不住疼,讓外面的人聽見就糟了。」

    歸拾兒手探得更上,直抵靈紀公主修長大腿的根部,手指在那柔嫩溫潤的方寸之地揉捏不停,道:「你想嫁給我,你父皇可不會同意,他剛剛登基,需要太尉林琮的幫助穩定朝政,所以才急著把你嫁給他的孫子林雲縱,再怎麼也輪不到我頭上來。」

    在莊嚴肅穆的神殿中被侵襲,外面還可能會有人突然闖入,靈紀公主感到極度的緊張與刺激,面上很快就浮現出濃濃的情慾潮紅,急促喘息著,斷斷續續地呻吟道:「我不管,我就是要你……啊,別放進去,我受不了……我死也不嫁那個姓林的,你一定得想個辦法……啊,我真的快受不了了,求你停下來。」

    歸拾兒微笑道:「受不了很好辦,我馬上就可以滿足你。」將已然全身都癱軟在他懷裡的靈紀公主抱起,行向神龕後方,那兒有帷幕遮攔,即使有人走進殿內也看不見他們。

    靈紀公主吃了一驚,掙扎道:「不行,這是天尊殿,我們這樣已經褻瀆了神靈,如果再過分,會遭天譴的。」

    歸拾兒受狄小石的思想觀念潛移默化,對神明的敬畏之心早已極淡,毫不在意地冷笑了一聲道:「你不是來求姻緣的麼?天尊一定非常樂意成全,又怎麼會怪罪?」

    殿外,侍衛與宮女等候了很久,還未見公主殿下出來,心中雖覺奇怪,但均無人敢進去或出聲催上一催。再守候了很久,才見公主殿下潮紅滿臉地行步履綿軟地行出,猶如喝醉了酒一般,心下更為驚奇疑惑,卻也無人敢大著膽子去問上一問,只規規矩矩地服侍行為古怪的公主殿下起駕回宮。

    等靈紀公主車輦離去一刻,歸拾兒方才溜出大殿,也不走正門,望開元觀後院奔去。

    開元觀後院有一個景色頗為優美幽雅的園子,通常那些進香的夫人小姐祭拜完畢後,都會來園子裡散散心欣賞一下風景。這時因為靈紀公主上香將主殿封禁了好一段時間,園子裡因而有不少盛裝打扮的女子在流連漫步。

    歸拾兒究竟還是有些心虛,唯恐被有心人盯上自己,從而發現與靈紀公主之間的私情,只埋頭匆匆面行。將近後門時,忽然發現一個書生一本正經地捧著一本書在吟哦,但眼角餘光卻偷偷地窺視著周邊的女子,腳步不由為之一頓,眸中霎時射出一股冰冷的寒光,走上前去,冷冷笑道:「趙公子別來無恙,風采更勝往昔啊。」[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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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冤家路窄(下)

    這書生可不正是那個下毒暗害許承翰的趙思德?他抬頭看見歸拾兒,臉色陡然大變,但轉又鎮定下來,似是非常驚喜,滿臉笑容道:「你是小拾,太好了,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你,幾年不見,你相貌可大變了,我差點就沒認出你來。請牢記wwwcoM」

    歸拾兒不為他的熱情所動,只漠然道:「趙公子一邊讀書一邊賞美,真是好閒情逸致,不失風流本色,只不知水仙姑娘現在在哪裡?」若是極為親近之人,定能瞧出他此刻的恨意實是到了極處。

    趙思德聽問,面色又是一變,眼神憂鬱彷彿極為悲傷,戚聲道:「小拾,我、我對不起水仙,也對不起你,水仙她,她已經不幸亡故了。」

    「什麼?水仙姑娘死了?」

    歸拾兒大感意外驚駭,目射冷酷殺氣,當胸一把揪起趙思德,厲聲道:「你快告訴我,她是怎麼死的,是不是你害死的?」

    趙思德被他抓住,全身絲毫動彈不得,不禁驚得面色煞白,趕緊道:「不是,我怎麼會害水仙?小拾你不要衝動,聽我慢慢說。」

    園中不遠處的進香者聽到動靜,均驚異地望過來。歸拾兒稍稍平息胸中怒火,將趙思德放下地,從牙縫中陰森森地迸出一個字來:「說。」

    趙思德長歎一聲,欲言又止,雙目漸漸紅了,舉袖拭去眼角的淚花,才悲痛欲絕地道:「小拾,當初我帶水仙離開飄香院住進一家客棧,本來是跟你約好了第二天在南城門外等你一起走,但是當天半夜,水仙突然間發了急病,我一連請了好幾位郎中也沒治好,沒到天亮,水仙她就去了……」

    他愈說愈是痛苦,又抬手拭去一串眼中流下的淚水,哽咽著續道:「水仙這一去,我萬念俱灰,把什麼都不再放在心上,也忘了去與你赴約,自己也病了,過得好幾天才記起這件事。只是,我實在是提不起勇氣去告訴你,思前想後,終於還是一個人返回家鄉,懈惰學業整日飲酒思念水仙,一直頹廢了幾年。到了今年,我總算恢復了一些,心想水仙的在天之靈必定不願意看到我如今這般模樣,為了她,我應該振作起來,於是就再次赴京趕考。到了京城,我原本是要去瞧你和水仙昔日的那些姐妹的,只不過,我又想你們一定都以為水仙現在生活得很好,絕不會想聽到她的噩耗,於是終究還是沒去,不想在這裡卻遇上了你……小拾,我知道我沒照顧好水仙,對不住她,也對不住你,你應該恨我,你要罵我打我都隨便你,我絕無怨言。請牢記wwwcoM」

    聽著趙思德喋喋不休地追悔悲訴,歸拾兒心亂如麻,思緒難定。

    水仙,原是飄香院的一名紅牌姑娘,數年前,與進京趕考落第的趙思德一見鍾情,意欲從良,私下拿出多年積蓄給趙思德替其贖身,卻因飄香院老闆不願放人而受阻。兩人不得已,便商議偷偷私奔,找歸拾兒相助。

    歸拾兒本來不肯,但水仙平時對他還算頗為照顧,顧念她的情義,又因為趙思德信誓旦旦地許諾說會帶他一同走,日後更會資助錢財幫他安家立業。歸拾兒那時年紀尚小,經不起兩人的勸說,最終答應下來,幫助水仙偷逃出飄香院。但第二日歸拾兒去與他們會合時,卻始不見兩人蹤影,倒是等來了飄香院來抓他的人。

    之後歸拾兒的下場也就可想而知,若非鳳姑等人求情,一條小命鐵定就此嗚呼哀哉,之後被趕出飄香院自此流落街頭。

    趙思德一邊說,一邊打量歸拾兒的衣著形貌,見他袍裳精緻氣色極佳,顯然早已發達不再是昔日任人驅使的小廝,不由得又是羨慕又是妒嫉。心念飛轉,已經有了計較,拉住歸拾兒的手,情真意切道:「小拾,那件事一定連累你不輕,這麼些年可苦了你了,唉,我真是罪該萬死……小拾,此番遇見你可說是天意使然,當初我對不起你,這次不能再逃避自己的罪責。小拾,我決定與你結為異姓兄弟,把一半家產立據分給你,希望能夠稍稍彌補我犯下的過錯。」

    歸拾兒甩開趙思德的手,心神不定,一時難以分辨他話中真偽,也不知該如何處置他才好,沉吟半響方道:「水仙姑娘葬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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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思德眼珠轉了轉,扮出一幅情傷至深模樣,沉痛道:「水仙與我是夫妻,我自然將她靈柩扶送到我家鄉落葬,以求能夠朝夕相伴。只是我們並未正式拜堂,靈牌無法列位於我家祖祠,唉,實是我心中之憾。」

    這趙思德空讀聖賢之書,其實是一個極為陰險殘忍的卑劣惡棍,當初與水仙相好存心騙取錢財,得手後就迫不及待地下手謀害了水仙,這時將謊言編得煞有介事滴水不漏,暗想就算歸拾兒大費周折去自己家鄉調查也無礙。

    歸拾兒盯了趙思德許久,未能發覺出什麼破綻,沉聲道:「你跟我來。」

    趙思德早打好了算盤,聞言也不問去哪,竟是坦然跟隨。

    到得衛國大將軍府,見到府中之人均恭敬行禮稱呼歸拾兒為主子,趙思德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他毒害許承翰之後,深恐被狄小石和慕容世家的人察覺蛛絲馬跡追查到身上來,為防萬一,連客棧也不敢入住,在開元觀附近的偏僻地段租下民房掩匿形跡,整日假作溫習功課掩門不出。過得一段時間沒有聽到什麼風聲,趙思德認為自己所行之事無人懷疑,便放下了這樁心事,每日到開元觀找尋目標,盼望能釣上一位名門閨秀就此飛黃騰達,至不濟再碰上一個如水仙那般身家頗豐的青樓女子也是好的,誰知運氣不佳,無巧不巧地倒被歸拾兒撞上了。

    趙思德作夢也想不到,昔日的妓院小廝如今竟搖身變成了大楚的衛國大將軍,心中更為羨妒之餘,打定了主意,非要使出渾身解數騙得歸拾兒的信任不可。

    這件往事對于歸拾兒來說,是一個不能不解的心結,不查個明白無論如何都難以心安,把趙思德安置在客房中吩咐孫慶剛看管,問明趙思德與水仙當初私奔那晚落腳的客棧,親自前去查證。

    雖然事過數年,那家客棧倒還在,而客棧老闆和一個老夥計亦記得此事,證實了趙思德所言非虛,道水仙的確是犯急疾不治而亡,且趙思德也雇了大車扶柩離開上京城,只是去了何處就不清楚了。

    回到府中,歸拾兒心下煩悶,要想查明此事真相,必須得趕去趙思德家鄉,挖出水仙的屍骨加以勘驗。查實了趙思德有罪還好,但若是如其所說,驚擾了水仙陰靈清靜未免於心不安,更難以自恕,當真有些棘手。

    直至晚間,歸拾兒仍未能作出決斷,連修煉時也心浮氣躁,許久也難以入定,只得索性收功,起身到院中散步,驅除心中煩勞。

    轉了兩個圈子,心氣稍覺平靜,正要回房繼續練功,忽有一人悄然出現在身旁,歸拾兒一驚,凝神望去,卻是多日不見的狄小石,登時驚喜道:「大哥怎麼會來,可是有什麼緊急之事?」

    狄小石笑道:「也沒什麼要緊事,只是來瞧瞧你的修行進度。今晚你怎麼沒練功,在這瞎轉悠什麼?」

    既是狄小石見問,歸拾兒自無絲毫隱瞞,將與趙思德的過往種種說了一遍。

    為趙思德可不就是自己讓慕容世家子弟遍尋不獲,下毒暗害許承翰的嫌疑人麼?狄小石聽過來龍去脈,幾已肯定他就是兇手,也說了這件事,道:「如果他不是心虛,何必費心隱形匿跡?定然是他無疑了……嗯,要找證據也不難,搜一搜這傢伙的身和住處就是了,不過先別驚動他。」

    果不其然,在趙思德身上一搜,便從貼身處搜出了幾小包劇毒藥物,其中赫然就有寸腸斷。歸拾兒怒不可遏,當即便要將趙思德拎出去千刀萬剮。

    狄小石攔下他道:「別急,這樣倒是便宜了他。」

    歸拾兒恨恨道:「大哥說的是,不叫這個狗雜碎受盡萬般痛苦才死,倒真是便宜了他。」

    狄小石搖頭道:「也先別急著折磨他,留著他這條命以後說不定會有點用處,你不妨暫且裝作聽信他。」

    歸拾兒微覺疑惑,不明白狄小石用意何在,但既然大哥發了話,自己自然不能為洩一時之憤去違逆大哥的決定,當下點頭道:「聽憑大哥安排。」

    回到歸拾兒房中,狄小石傳授他一篇修行口訣,囑咐他暫停以前的修行功法照此修煉。這卻是狄小石考慮了很久,終究還是從令狐輕煙處拿來了能夠抑制魔煞之氣擴張的修行心法。他為救狐狸精老婆蘇素兒而自願與天工老祖訂下協議,早有心理準備,可以無懼永墮魔道,但慕容荻、歸拾兒和高二牛三人得他真元築基也將遭受入魔之厄,卻屬無妄之災,定要盡一切辦法化解才行。

    當然,他也並未對慕容荻三人隱瞞,而是照直而言。三人聽後反應驚人的一致,那就是根本沒有將之放在心上,均表示了一個意思,道他們的性命原本最多不過區區百年,到時大不了兵解便是,再怎麼說都是賺了,心境之豁達令狄小石頗是無語。[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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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閹兄

    上京城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也比往年更要來得寒冷。wWwcoM首發

    朔風,挾著細細的雪粒,緊一陣緩一陣地從大街小巷中呼嘯而過,路人均裹緊了衣衫,詛咒著這鬼天氣,埋頭掩面匆匆奔行。

    一條偏僻小巷,一座獨門獨戶的小宅子裡,賈世充雙目深陷,癡呆無神地瞧著屋頂發愣。過去這些天的經歷,就像是在做一場荒誕不經的噩夢一般,讓他現在還無法醒過神來。

    他本來在一家商號做三掌櫃,老婆是大老闆的遠房侄女,長得也有些姿色,衣食無憂小日子過得挺舒心。只要他循規蹈矩勤勤勉勉幹下去,以後大富大貴雖然指望不上,熬成個小康人家卻不成問題。

    但後來偶然的一次玩牌,賈世充贏了十兩銀子,他的生活就開始發生了變化。一個月做牛做馬拚命幹活還賺不到五兩銀子,在桌子旁輕輕鬆鬆坐上那麼一會,就能拿到平時兩個多月的收入,賈世充發現了一條發家致富的大好捷徑。

    輸輸贏贏,贏贏輸輸,不知不覺地,沉溺在賭桌上的賈世充突然發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竟把多年的積蓄統統扔上了牌桌。他又驚又悔,想就此懸崖勒馬,卻又割捨不下想著翻本,只是苦於沒有本錢。

    沒了錢,那些原本哥哥弟弟叫得無比親熱的賭友全都換了面孔,只有黃立黃大少夠朋友夠義氣,有求必應,還安慰他說運氣有時好有時壞,要想在牌桌上賺到錢,就必須在手氣好的時候大撈一把,十分慷慨地解囊相助。

    接下來……賈世充再次駭然發覺,自己竟然欠下黃立千來兩銀子,還挪用了商號的五六百兩銀子,所有債務加起來將近兩千兩。他嚇傻了,兩千兩白銀,就算他不吃不喝,也得幹上一輩子才還得起。他明白自己掉進了一個無底深淵,可是能怪誰?沒人逼著他上賭桌。

    他惶惶不可終日,終於有一天,事發了。大老闆不知從哪兒聽到風聲,來清查他經手的帳款,理所當然地查出了短缺的數額,大發雷霆,狠狠掌了他幾十個嘴巴,勒令他三天之內補上,否則就綁去坐監。wWwcoM首發

    他去找夠朋友夠義氣的黃大少,請他借錢渡過這個難關。黃大少沒讓他失望,但是一時之間湊不出這筆銀子,叫他回家讓老婆找大老闆求求情寬限幾天。

    賈世充回了家,卻竟然看見,老婆一絲不掛地躺在別的男人身下,以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浪態,淫蕩地叫喚呻吟。被撞破姦情的老婆並不害怕驚慌,她說,她其實早就不想跟他這個沒出息的窩囊廢過了,她新找的男人是個有本事有能耐的舉人,將來還會有更遠大的前程,最重要的是對她一往情深,溫柔又體貼,以後她就算當偏房,也強過當他的正室一千倍一萬倍。

    那個姦夫更為囂張,竟還一邊繼續摸賈氏白花花的奶子和大腿,一邊叫他滾蛋。

    即使是一個泥人也受不了這樣的污辱,何況賈世充還不是泥捏的,他發了狂,操起一把菜刀要把這對姦夫淫婦砍死,然後自己再自殺。

    要是真這樣結束也就一了百了,可是正巧有幾名捕快從賈家外面路過,聽見響動,衝進來制服了賈世充,將他們帶去衙門審訊盤問。

    後面的事大出賈世充的意料,也讓他十分痛快解氣。那個姦夫,根本就不是什麼舉人,而是一個賣屁眼的兔相公,承認自己是想從賈氏這兒騙色騙錢。賈氏聽後,當場就瘋了。

    從衙門出來,賈世充也沒有臉再回家,更怕被大老闆送進大牢,又再去找到有門路的黃大少,央求他幫助自己,日後定當肝腦塗地誓死報答。

    黃大少確實夠朋友夠義氣,不僅收留了賈世充,特地尋了處隱蔽居所給他藏身,還為他找來三個女人解悶,整日好酒好肉招待。

    賈世充不是傻子,他明白,黃大少待他這般好,一定是有什麼企圖,不過他不在乎。家破了,生活也毀了,除了一條爛命,他還能再失去什麼?只要今後的日子能過得這麼舒心痛快,即便黃大少讓他去殺人放火幹什麼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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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兄弟,今天氣色不錯啊。」

    夠朋友夠義氣的黃大少走進房來,笑瞇瞇地招呼。

    賈世充趕緊起身迎上去,道:「大少可是有什麼吩咐?只要說一聲,小弟拚命也當為大少去辦。」昨天,黃大少把那三個女人都叫了走,讓賈世充好好休息,他就知道,該是自己賣命的時候到了。

    「不急,不急,你先見過一個人再說。」

    黃大少掀開棉簾恭敬地說道:「歸爺,您請進。」

    一個高大的身影邁了進來,帶入一股刺骨的寒風,使得賈世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也沒顧得上細瞧來人的面目,忙討好地叫道:「歸爺好,小人給您請安了。」讓黃大少都如此畢恭畢敬的人物,可來不得半分怠慢。

    歸拾兒漠然掃了這廝一眼,回頭道:「力士,你進來吧。」

    看到賈力士一步一步緩緩跨入房內,賈世充錯愕到了極點,半響才叫道:「小弟,你怎麼會來這裡?」

    賈力士面無絲毫表情,只慢慢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裹,又慢慢打開,裡面赫然是一柄鋒利雪亮的小刀。

    賈世充又不自禁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磣,隱約感到強烈的不妙,驚恐地道:「小弟,你,你這是要幹什麼?」

    賈力士忽然笑了一笑,牙齒上泛起的光芒如同手中的刀光一般,令人不寒而慄,用尖細的嗓子慢吞吞道:「大哥,我想幹什麼你還不清楚嗎?當年我為你付出的東西,我想請你還給我。」

    「你要我還你什麼?」

    賈世充愈加恐慌,瞧見賈力士逐漸下移的視線,陡然間驚覺過來:「你,你想閹、閹割我?」

    賈力士不再作聲,只舉起小刀行過來。賈世充嚇得心膽欲裂,狂叫一聲,就待奪門而逃。賈力士隨手一捉,就如拎小雞般將他抓到身前,渾身絲毫動彈不得。

    歸拾兒眸中閃過一絲訝異,賈力士什麼時候也入了修行之門?

    賈世充顫抖不已,拚命哀求道:「小弟,小弟,我可是你親大哥啊,你怎麼能這樣害我?」

    賈力士眼裡閃爍著鬼火一般的仇恨,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裡迸出來:「娘被你害死了,你就不再是我大哥,只是個與我不相干的畜生。」

    感覺到冰冷的寒氣一分分逼近下身,賈世充驚恐萬狀,情急中突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瘋狂叫道:「小弟,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娘,但是你千萬不能這麼做,你要是閹了我,賈家就會絕後,你怎麼對得起我們賈家的祖宗?」

    黃大少在旁邊咧嘴樂了:「你放心吧,我保證你老賈家有人傳宗接代,秋香她們全有了身孕,三個人再怎麼著難道還生不出一個帶棍兒的出來?」

    看著夠朋友夠義氣的黃大少的笑臉,賈世充霎那間什麼都明白了。只是有一點想不通,自家這個原本懦弱卑怯的兄弟怎會變得如此陰險狠毒,而且還能驅使動這樣一幫人來算謀自己?

    「啊……」心神恍惚間,一陣徹骨的巨痛猝然從下身傳來,賈世充發出一聲絕望的慘嚎,淒厲的慘叫傳到門外,轉眼就被呼嘯的寒風捲得無影無蹤。

    歸拾兒吩咐黃立道:「等他傷好點之後,就扔到賈氏娘家大門口,賈氏已經瘋瘋癲癲沒法再嫁出去,說不定她娘家人還會發發善心,留下他這條狗命來照料她。」

    黃大少咂了咂舌,成了閹人,這輩子還要逼著跟個瘋婦人朝夕相處,賈世充的下輩子可算沒個指望了,要想擺脫這般生不如死的境地,只能瞧這廝有沒有勇氣自個兒抹脖子了。

    心願得償,賈力士卻殊無歡愉之意。出得院來,他忽地跪在滿是泥水的地上,沉聲道:「多謝歸爺,今後歸爺但有吩咐,賈力士必竭力相報。」

    歸拾兒將他拉起,道:「一事歸一事,日後我可能需要你相助,但決計與此事無關,這是我自願為大娘盡的一點心意而已。」

    賈力士低頭默然。

    歸拾兒又道:「我還另有事情待辦,你這便回宮去罷。」

    賈力士忽然道:「歸爺心中有疑惑,為什麼不直接問我?」

    歸拾兒哈哈笑道:「我雖然有利用你的意思,但我待你如何,你心裡也十分清楚,你若是願意真心幫我,我問與不問,又有什麼關係?」

    賈力士大為意外,瞧了他半響,忽然又笑了一笑,道:「小人在宮裡很孤單,沒有什麼人可以說話,也不用急著回去,要是歸爺不嫌小人囉嗦,小人倒是想說說一些事。」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09:08

第三章 生隙(上)

    年關又近,一連下了三天大雪,染得天地猶如粉雕玉砌,一片潔白無瑕。請牢記wwwcoM

    沐昊一臉陰沉地大步邁出皇宮,將腳下厚厚的積雪踩得「咯吱咯吱」響。

    候在馬車旁的侍衛迎上來,覷視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請示:「王爺可是要回府?」

    沐昊踏上馬車,煩躁地一甩錦簾,喝道:「回什麼府?去衛國大將軍府。」

    「是。」沐昊這些日子的脾氣格外暴躁易怒,侍衛不敢再多應半句,趕緊吩咐馬伕驅車啟行。

    奪嫡之戰中,功勞最大的當非沐昊莫屬,若不是他一力堅持置之死地而後生兵行險著,又籠絡到歸拾兒等人擔當奇襲的重任,鹿死誰手絕對尚未可知。因此,孝成帝將他封為了楚王,賜國名為封號,以示殊恩。

    不過,沐昊卻並不滿足。雖然大楚從未有過皇帝在位時就向天下宣告皇位繼承人的先例,沐昊仍自恃功高蓋世,意欲打破這個慣例,多次請求孝成帝預立他為太子,然而始終遭孝成帝嚴詞拒絕。

    今日沐昊入宮,見孝成帝心情甚好,又再次提起了此事,惹得孝成帝大發雷霆,狠狠訓斥一番後將之驅逐出來。沐昊心中又是怨恨又是憤懣,出得宮來,只想找個地方借酒消愁大醉一番,自然而然便想到了歸拾兒。

    到得衛國大將軍府,歸拾兒得訊忙迎出門,將沐昊請入,命人準備款待酒菜,到外面去叫了幾個歌妓來助興。wWwcoM首發

    酒不過數巡,沐昊便有些不勝,重重一頓酒杯,恨恨道:「父皇這般薄情寡恩,也未免太叫人寒心。」

    陡然聽得此言,歸拾兒不由一驚,道:「王爺醉了。」忙令眾歌妓退下。這種大逆不道的誹君怨言要是傳了出去,沐昊或許無礙,於他卻是大大的不妙。

    沐昊哼道:「本王沒醉,本王心裡清楚得很。父皇對你我看似恩寵有加,其實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本王自己就不說了,你被封為衛國大將軍,表面上是風光無限,實質如何大家都明白,有名無實的空頭架子,又有幾人當真放在心上?本王實是替你不值啊。」

    歸拾兒道:「王爺言重了,皇上予我如此殊榮,我已是愧不敢當,何來不值之說?」

    沐昊彷彿真醉了,藉著酒勁冷笑道:「這兒又沒外人,你用不著跟我裝傻,難道你就真看不出皇上是在防著我們?他為什麼防著我們,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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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楚歷史上,並不是沒有出現過子奪父權的逼宮之事,孝成帝不讓歸拾兒領兵,就是顧忌歸拾兒是沐昊的心腹死黨,使得沐昊有纂權之機,所以寧可封歸拾兒為衛國大將軍而不給他實權。

    歸拾兒不動聲色地道:「下官不敢妄揣皇上心意。」心下卻亦冷笑,暗道此中緣由我只怕比你更要清楚幾分。

    賈力士曾在皇陵行宮中聽到宣威帝與當時尚是縉王的孝成帝的對話,知悉了一件有關大楚皇室的秘密,後來又告知了歸拾兒。這個秘密其實亦是太沌神洲所有皇室的秘密,太沌神洲如今的國土疆域劃分完全是修行界各大門派的協商結果。因為君主集權制國家繁榮昌盛的首要條件就是要有一個雄才大略的君王,為了保持國力不衰,當初得到各修行門派匡扶的第一代皇帝皆立下誓言,每個繼承帝位的人必須在所有繼承者當中優勝劣汰,剔選出其中最為強有力的一個。

    換句話來歸納,這些皇帝就是修行門派為攫取資源所豢養的看家狗,為最大力度地保障各修行門派的利益,這些看家狗的後代們得互相拚鬥廝殺,最強壯凶悍的一頭,才可以成為領頭犬……所以,烏方國明德帝與仁王叔侄之間的血拼,烏方國的國教三陰門聽之任之並不過問,後來才導致弄得亂得不可開交。

    孝成帝的心意,歸拾兒明白得緊,前者這般鉗制沐昊,自然是謹尊祖宗遺訓,想等自己的其餘幾個兒子羽翼豐滿,日後好有能力與沐昊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競爭。這狗咬狗的真相,歸拾兒卻是不便明著告訴沐昊,否則就得牽扯出賈力士生出不必要的事端來了,亦不願介入孝成帝與沐昊父子之間的矛盾中去。

    見歸拾兒仍自扮聾作啞,沐昊又怎會不知他的心思?盯著他沉聲道:「你我交情不比尋常,有些話不妨說得直白些。無論怎樣,在我父皇或他人眼中,你我乃是榮辱相依,你又何必忌諱於本王?」

    他所言確屬實情,歸拾兒沉默片刻,才道:「下官能有今日,全仗王爺恩惠,請王爺放心,下官絕不會忘記王爺提攜之情。」

    這話已然表明態度,沐昊卻還不滿意,沉臉作色道:「本王坦誠相見,為何歸將軍依然這般搪塞?是嫌本王誠意不夠,還是歸將軍現在已是今非昔比,認為本王不堪托付?」竟是硬逼著歸拾兒明言歸順效忠自己。

    歸拾兒心下暗生怒意,他性子陰沉,面上絲毫不露異色,只道:「王爺且聽下官一言。王爺功德威望世人盡知,皇上膝下雖是還有幾位皇子,但年幼無知各方面皆不及王爺之萬一,是以當今大楚,王爺是繼承大統的不二之人。也正因為如此,王爺不知不覺就給皇上造成了威脅,皇上才會心生忌憚,王爺若還這般強求,恐怕皇上更會……」

    沐昊悚然一震,眼中精光爆射,面上再無半分酒意。

    歸拾兒略過了後面的話,停停又道:「臣子妄論聖上之事本是死罪,下官今天的話,也是怕王爺對我生出什麼誤會,才不得已而為之,請王爺聽過便罷,以免陷下官於不忠。」

    沐昊面沉似水,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下,才緩緩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歸將軍,是本王愚鈍,差點誤了你,也誤了本王自己,本王向你道歉,還請歸將軍莫怪。」又問道:「本王如今境地,不知歸將軍何以教我?」[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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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生隙(下)

    歸拾兒淡然道:「依下官之見,王爺不若順其自然,什麼也不要做,比做什麼都好……王爺德望明擺著在這兒,日後不管怎麼說,那幾位小皇子還能蓋過王爺不成?」

    沐昊有些失望,又問道:「除此而外,歸將軍還有何良策?如此聽而任之,總歸不是上策。請牢記wwwcoM」

    還有什麼別的法子?歸拾兒暗忖,除非你殺了你的皇帝老子,自己來當皇帝。但這話無論如何也是說不得的,搖搖頭道:「下官愚魯無能,無法替王爺分憂,還請王爺見諒。」

    沐昊情知從歸拾兒這裡也再尋不出什麼良方,喝了幾杯悶酒,這才鬱鬱滿懷地起身離去。

    出得衛國大將軍府,沐昊正待上車,忽有一個身材瘦弱纖細的青衣小廝匆匆行來。那小廝抬頭望見沐昊,神色陡然變得甚是慌張,惶惶然低下頭奔進衛國大將軍府。

    沐昊心感疑惑,盯了這小廝一眼,依稀覺得有些面熟,只是不記得在哪見過了。他當時也未多想,上車行出兩條街道,忽地記了起來,面色不由一變,掀起車簾怒喝道:「停車。」

    隨行的侍衛皆嚇了一跳,齊聲應了,道:「王爺有何吩咐?」

    沐昊怒形於色,喝道:「給我去把那個剛才進了衛國大將軍府的賤婢……」

    他忽然又住了口,臉色陰晴不定,思忖了好一會兒,才將心腹侍衛江峻喚到近前,沉聲道:「你給我選幾個得力的人在衛國大將軍府外面盯著,不管歸拾兒去哪,你都給我盯緊,隨時向我報告他的動向。注意小心點,絕對不能被他發現了。還有,不管看見了什麼,都不許往外吐露一個字,否則就自己拎著腦袋來見我罷。」

    江峻凜然應道:「是。」

    沐昊卻是憶起,那個青衣小廝竟然是靈紀公主的貼身宮女,她易釵而弁來到衛國大將軍府,見了自己又如此驚慌躲閃,不問可知必有不可告人之處。想來很可能是靈紀公主與歸拾兒不知什麼時候發生了私情,這件醜聞若是走漏了風聲出去,不光皇室顏面無光,更會引起軒然大波,須得再加謹慎處理才是。

    第二日一早,沐昊就入宮向皇后請安,不經意地問起靈紀公主的近況和生活起居。請牢記wwwcoM皇后道靈紀公主近來甚好,只是經常出宮去各處道觀進香,今日亦打算到開元觀上香。

    沐昊回到自己府中,沒過多久,江峻就遣人來報,道歸拾兒不帶從人獨身去了開元觀。

    至此沐昊已可完全斷定靈紀公主與歸拾兒兩人之間的關係,心中怒火萬丈,狠狠摔碎了一隻花瓶,甩門而出。在旁人眼中,歸拾兒不啻就是他沐昊的臂膀,靈紀公主已許配給太尉林琮的孫子林雲縱,年後就將完婚,若是林家知悉此事,絕對不會善罷干休與歸拾兒勢不兩立,也勢必會遷怒於他沐昊。而林家在軍中根基極深,反目成仇後轉去支持其他皇子,日後沐昊的皇位堪虞。

    怒氣沖沖到得開元觀,遠遠望見有幾個宮中侍衛和宮女守在大殿前,沐昊心念急轉,抑下怒火平緩面色,不聲不響地行近。

    昨日所見那青衣小廝已然換成宮女裝束,站在大殿的大門之外四下張望,突然間瞧見了沐昊,不由驚得面上血色全失。剛要裝作拜見大聲請安示警,沐昊早已瞧破她心思,迅疾飛身上前將之制住,笑道:「本王與公主自幼感情深篤,不用見禮通報,帶本王去見她就是。」

    眾侍衛宮女雖然覺得沐昊的行為有些怪異,但誰也不敢說什麼,任他挾著那名宮女進入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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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龕後方,靈紀公主被按在一根圓柱上,宮裙撩在腰間,祼露著雪白的豐臀與修長的美腿,歸拾兒伏在她身後,探手在前面大力揉捏那對日益豐滿滑膩的玉乳,一邊快速挺動,一邊呵斥道:「上次我已經跟你說過,沒事盡量不要見面,你再這樣任性胡來,遲早非出事不可。」

    靈紀公主臉似火燒,眸中漾滿了濃濃欲意,一隻手緊緊摀住嘴唇,以免忍不住快感的侵襲發出叫喊驚動了外面的人。等到歸拾兒的動作稍緩,才移開手細細呻吟道:「我沒辦法控制自己,我每天都在想著你,哦……如果太久看不到你,我、哦,我怕自己忍不住會發瘋,哦……求求你慢一點,哦,讓我先說完好不好……還有,父皇要我盡快與林雲縱成親,我說捨不得離開父皇母后,才把婚期推到年後,你要是還想不出解決的法子,到時我就只有死到你府裡去了。」

    歸拾兒的呼吸也有些粗濁:「你逼我有什麼用?這是你父皇的旨意,難道我還能改變……要想擺脫這種局面,就只有一個辦法。」

    靈紀公主努力支撐已經快癱軟的身子,搖擺雪臀迎合,重重地喘息著問道:「什麼辦法?」

    歸拾兒道:「殺了他。」

    靈紀公主戀姦情熱,只求能跟歸拾兒長相廝守,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毫不猶豫便道:「那你就殺了他好了。」

    「好一對狗男女。」沐昊掀開帷幕,臉色鐵青,怒極而笑:「我要先殺了你們。」

    「大哥?」靈紀公主驚得俏面霎時煞白,渾忘了眼前羞人境地。

    歸拾兒亦是一驚,暗責自己沉溺情慾大意失警,飛快彈身而起,快速整好衣裳,擋在靈紀公主身前拉下宮裙為她遮好羞處。

    沐昊的眼神似恨不能將歸拾兒戳出個大窟窿,咬牙切齒道:「狗奴才,本王倒是沒看出來,你竟然是這般的狗膽包天。」

    靈紀公主急切護住歸拾兒,哀求道:「大哥,這全是我的不是,你千萬別怪他。」

    沐昊怒斥道:「不知羞恥的東西,你還有臉替他求情?給我滾開。」

    事到臨頭,歸拾兒倒發覺自己也並不是如何的驚懼,將靈紀公主拉開,緩緩道:「王爺,你待怎樣處置我?」

    見他似是有恃無恐,沐昊愈發大怒,冷笑道:「狗奴才,本王便將你碎屍萬段也是便宜了你,你倒來問本王怎生處置?你若是尚有幾分廉恥,就該自行了斷,以全靈紀顏面清譽。」

    歸拾兒低下頭去,道:「王爺說的是,我明白該怎麼做了。」

    靈紀公主公主大驚失色:「不,你不能自盡。大哥……」

    她正待再向沐昊懇求,歸拾兒卻突地掠前,一掌斫在沐昊頸側。沐昊身手本也不俗,但不想歸拾兒竟敢向自己出手,猝不及防之下,登時被擊暈過去。

    靈紀公主驚道:「你,你想幹什麼?難道你想……不,不成,他可是我親大哥,你絕不能殺他。」

    歸拾兒不動聲色道:「你放心,我怎麼可能殺他?王爺正在氣頭上,我們說什麼他也聽不進去,所以我才不得已打暈他,等他醒後,火氣可能會消點,我再向他慢慢陪不是。」

    靈紀公主半信半疑道:「當真?你不會騙我吧?」對于歸拾兒的冷酷和不擇手段,她可是知之甚深,也因之身不由已地迷戀上他。

    歸拾兒安撫她道:「當然,殺了你大哥又能怎樣?我也難逃一死,何苦做這種蠢事?」

    靈紀公主頗覺有理,這才放下心來。歸拾兒又道:「你先回宮去,我在這兒守著王爺。」

    靈紀公主亦知自己不宜久留,請求歸拾兒千萬要按捺住性子,別惹沐昊再雷霆大發,這才到外間救醒被沐昊扔在大殿地上的貼身宮女,忐忑不安地去了。

    打發走靈紀公主,歸拾兒皺眉思忖了良久,也沒想出眉目怎麼應付眼前的局面。以沐昊的性情,歸拾兒可以肯定,自己如果不自殺,沐昊為了維護皇家尊嚴可能會暫時掩蓋此事,以後再另行設法暗中除去自己,即便自己甘願棄官而去隱姓埋名,沐昊亦會加以追殺。

    思來想去,歸拾兒決意先下手為強,乾脆先殺了沐昊,只要將沐昊的死訊瞞得幾天,自己便可趁著這段時間潛蹤隱跡逃出大楚,到時誰也別想再找著他。

    打定主意,歸拾兒正欲下手,忽又想起應該將此事先告知狄小石。從懷裡掏出一塊晶石,沉入意念。

    這晶石卻是狄小石為防歸拾兒碰上意外危險,特地制了一對對念機,讓歸拾兒在危急時刻能夠找到自己以便及時救援。

    瞭解到這邊的狀況,狄小石大感意外,不多時便趕至開元觀,詳細問了情況,亦是皺眉不語。沐昊身為大楚王爺,可不是這麼好殺的,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若孝成帝到時遣出大批供奉追殺,歸拾兒萬一為之丟了性命,卻也未免不值。

    轉了幾個圈子,狄小石目光停留在沐昊身上,發覺他與歸拾兒身材彷彿,心中不由一動,驀地浮上一個念頭。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09:37

第四章 箜心神尼(上)

    弄影湖上,雖然寒風料峭,仍是絲竹管弦歡歌笑語不絕於耳,燈紅酒綠更勝往日。請牢記wwwcoM大楚聖母所開設的青樓,自是生意興隆顧客盈門。

    弄影樓畫舫頂樓的一間香閨之中,爐火生溫暖意融融,兩名眉目如畫的絕色佳人坐在錦榻上執子對弈,雖有絃樂歡笑聲依稀傳入房中,兩女卻俱聽而不聞,只安靜地拈子而行。

    這二女正是綠綺與舒輕寒。棋至中局,兩條大龍糾錯盤纏,勝負之勢難明,舒輕寒微微蹙眉凝思片刻,在邊角投下一枚黑子。綠綺想也不想,執起一顆白子就放在黑子旁邊,忽覺不妥,趕緊又欲撿起。

    舒輕寒不依,嗔道:「這局棋你已經悔了三著,可不許再賴皮了。」

    綠綺美眸一轉,狡黠地笑道:「哪有三次?明明還只有兩次,是你記錯了。」

    舒輕寒哪會記錯?情知她又在耍賴,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你棋力並不比我差,偏偏總是心不在焉,要是你還不把心從別的地方收回來,我可不跟你下了。」

    綠綺俏面一紅,嘴硬道:「我的心哪有在別的地方,亂說。」

    錦簾微動,透入一股冷風,一人跨了進來,笑道:「綠綺的心到哪去了?」

    綠綺聞聲驚喜地回頭,急切起身時將棋盤撞翻,也不顧棋子灑得遍地,縱身投入狄小石懷中,泫然欲滴道:「爺這麼久也不來看人家,難道還是嫌棄妾身沒能服侍好爺嗎?」

    狄小石抱住懷中溫軟曼妙的嬌軀,心中也微感歉意,自己雖然將綠綺收為了禁臠,卻仍將她留在這煙花之所,數月中也僅來過寥寥幾次而已,實在有些冷落了佳人。wWwcoM首發探手輕撫綠綺玉背,和聲道:「對不起,是我對你的關心不夠。」

    見狄小石向自己溫言賠罪,綠綺些許哀怨頓時不翼而飛,笑靨如花綻放,摟緊他道:「妾身可當不得爺陪禮,爺事務繁忙,能偶爾來看看妾身,妾身也就心滿意足了。」

    舒輕寒亦起身上前,美眸隱含幽怨地瞟了狄小石一眼,襝衽道:「妾身見過爺。」她雖然被狄小石從令狐輕煙手中討要了過來,然而狄小石還並未將她真正收入房中,有名而無實,頗為自憐自艾。

    狄小石瞧出她心思,伸手將她攬到胸前,微笑道:「小妮子是不是春心動了?不要急,過一向我就讓你向綠綺看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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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暫時不動舒輕寒有著自己的原因。自從魔欲起後,他的修為增長速度更快,短短幾個月時間就從凝嬰初期飆升至凝嬰後期,快得駭人,照此下去,只怕過不了多久便會衝破大關隘凝結出元神來。

    雖然修為增進得越快,體內魔煞之氣隨之瘋狂增長,自己就可能死得越快,須得盡量抑制速度才是。狄小石卻是絲毫不放在心上,自己終究有一天會完全走火入魔,遲些日子早些日子又有多大區別?所以索性聽其自然。但其中凶險畢竟非同小可,修煉時稍有疏忽便會招致不測,因此狄小石才要來了媚骨天生的舒輕寒,以便在必要的時候,借助她的元陰疏導魔煞之氣渡過險關。

    舒輕寒聽得狄小石的調笑,不禁羞不可抑,又是喜悅又是期盼,紅著俏臉弱不可聞地道:「妾身是爺的人,一切任憑爺作主。」

    舒輕寒容顏清麗脫俗,與綠綺的嬌艷明媚迥然不同,此時含羞帶怯風情極是誘人,狄小石只覺體內的魔煞之氣與慾念同時湧動,幾乎就此失控想將她就地正法,心下不由一驚。思忖近日來魔煞之氣的活動越來越頻繁,難以控制,莫不是元神即將凝成?若是修煉出現異狀時,萬一趕不及來找舒輕寒就不妙了。他皺眉想了想,暗道也顧不得慕容府各位大老爺們的想法了,道:「你們今天就搬到慕容府去與我同住。」

    二女又驚又喜,綠綺登時歡呼道:「真的?爺,你不是逗我們開心吧?」

    狄小石拍了拍她的翹臀,笑道:「傻丫頭,說我是騙子麼?小心家法侍候你。」

    綠綺裝作怕怕道:「爺,妾身知錯了,請爺饒了妾身吧。」美眸中卻是漾出了一片媚意。狄小石的所謂家法就是脫下褲子打屁股,綠綺盼望還來不及,怎會有絲毫懼意?

    舒輕寒心思較綠綺細膩許多,驚喜過後,又略帶擔憂道:「我們去慕容府,會不會給爺造成不便?」

    狄小石知道她憂慮什麼,哈哈笑道:「我說了就算,別的你們都不用操心……嗯,令狐老闆娘來了,我要跟她說點事,你們有什麼需要帶走的去收拾一下。」

    話音剛落,令狐輕煙便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房中。二女心知有些東西自己不適宜知曉,忙各喚了一聲聖母娘娘,然後乖巧地去了。

    聖母宮雖已建成,主人令狐輕煙卻是很少住在裡面,大部分時間仍然呆在弄影湖畔以前所住的一座園子裡。狄小石一到弄影樓,她便得到寧達的稟報,清楚狄小石平素無事不登三寶殿,來找自己必是有什麼緊要之事,當即趕了過來。

    狄小石隨手在房中布下隔音陣,也不廢話,直接道:「你有沒有辦法把一個人變成另外一個人?」

    聽他沒頭沒腦說了這麼一句,令狐輕煙先是一愕,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蹙眉道:「把一個人憑空變成另一個人辦不到,不過,要是將兩個人互換一副身體倒還可以。」

    狄小石欣然道:「很好,這樣就足夠了,你把這個法子教給我。」他們之間的關係頗是微妙,客套話皆可一概免除。

    令狐輕煙卻歉然搖首道:「不是我不教你,而是連我自己也不會,我師尊才有這個能力。」

    狄小石皺眉道:「那能不能請你師父幫忙?這件事對我很重要。」

    令狐輕煙纖眉緊蹙,顯是相當地為難,半響才道:「自我拜入師門以來,從未見過我師尊與外人見面,我不知道她會不會願意出手,只能先去問問。」(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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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箜心神尼(下)

    「晚輩拜見前輩。請牢記wwwcoM」

    狄小石終於在弄影湖湖底見到了令狐輕煙那位神秘的師父。

    「你就是狄小石?你的面子可不小啊。」

    令狐輕煙的師父盤膝懸浮在空中,身際籠罩著一層不停扭曲的朦朧青光,無論如何也瞧不清真面目,只從話音中可以分辨出是一個女人。

    狄小石訝道:「前輩此話何意?」

    那女子哼道:「輕煙這丫頭性子一向倔強,從沒向我提出過任何請求,不想為了你,她竟然違反我的禁令一再苦苦為你求情,若非如此,我斷然不會破例見你。」

    狄小石沒想到其中還有這番曲折,向令狐輕煙望去,但見她無瑕玉面上泛起了一絲紅暈,垂下眼簾避開自己的視線,神色中竟是微含羞意。

    那女子細細瞧了狄小石一番,又哼道:「你的資質倒是難得一見,頗具道性慧根,不過卻是可惜了……若我眼法無差,你如今等同道魔雙修,過得不久你便可修出元神,但元神有成之時,卻也是你萬劫不復之時,天下無人無物再可救你。」

    狄小石心中暗凜,這女子僅打量了他幾眼,就對他現在的狀況說得絲毫不差,有如親見,修為境界當真深不可測。

    令狐輕煙雖知狄小石修入了魔道,卻不知情況有如此之危殆,俏臉不由變色,疾聲道:「難道連師父也救不得?」

    那女子漠然道:「莫說是我,就算仙佛亦是無力回天。他元神成後,隔一段時間便會迷失神智本性,其後發作的時段越來越密,最終永墮魔道深淵。要想得脫劫厄,唯有一途可行,便是我傳你一個兵解密法,能夠使你的魂魄在輪迴之海裡洗煉去心魔,可保得日後轉世重修時無礙無掛。wWwcoM首發」

    她瞧向令狐輕煙,道:「你也不用擔憂,他轉世之後,我自有法子可以找到他的來世之身,到時最多等得十餘年,你們便可在一起合籍雙修。」

    令狐輕煙大羞,欲待否認自己沒有此意,但向來敬畏師父,卻又無從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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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子再對狄小石道:「你的時日已經不多,身外之事就不必再管,從今日起,便留在這裡隨我修行罷。我也不用你感恩圖報,只要你來生牢記輕煙這丫頭對你的一番情意就夠了。」

    自己還有機會化解劫難麼?狄小石心念急轉,問道:「前輩,不知我轉世重修之後,是否還會保留今生的記憶?」

    那女子搖首道:「為去心魔,你必須在輪迴之海洗煉魂魄,今生靈智自然會一併洗去……不過這也無妨,輕煙到時自會告訴你今生一切過往。」

    狄小石大是洩氣,苦笑道:「沒了記憶,那轉世又有什麼用?那活的根本不是我自己,不過是另外一個人而已。」

    那女子訝道:「你不願意?這可是免你魂飛魄散永墮魔劫的唯一機會。」

    「前輩的好意我心領了。」狄小石微微一笑,慷然道:「對我來說,人生只是一個過程,我其實並不追求長生不老,成仙亦無所喜,成魔亦無所懼。何況即便是魂魄消逝於空虛,又未嘗可知那不是另外的一種永生?」

    令狐輕煙師徒從未聽過這種見論,俱聳然動容,驚詫之餘皆陷入深思。

    良久,那女子才油然歎道:「這般卓越獨特的見解,令人如聞暮鼓晨鐘。論修為境界,你遠遠不如我,但若論對天道至理的領悟,我卻是遠遠不如你了。唉,今天我才相信,這世上原來真有天生就能悟道之人。」

    令狐輕煙極為崇慕地看著狄小石,眼神閃閃發亮。

    在另外一個信息爆炸的世界裡,有這種見識的人只怕滿大街上都能隨便拎出幾個來,根本算不得什麼。扮酷的狄小石雖是臉皮厚到了極處,但面對如此讚歎欽慕,卻也不禁老臉微紅,忙打了個哈哈道:「前輩謬讚了,這只不過是我的胡言亂語而已,當不得真。對了,還不知前輩道號,可否賜告?」

    「我的名號?」

    那女子似微是一怔,突然沉默了下來,過了許久,才又幽幽歎息一聲,意興索然道:「我因為受傷,不得已在這湖底閉關修煉千年有餘,直至十來年前才出去收了輕煙為徒,名號只怕早已被人淡忘了。」

    她在弄影湖湖底呆了千年?狄小石不由吃了一驚,暗道她難道跟天工老祖是同時代的修行者,這樣說來,修為豈非高得不可想像?

    那女子又道:「其實我並非修道者,而是修佛者,佛道互有悖牾,我身處道教屬國之中,本來不宜給外人知曉,但你既與輕煙情投意合,當屬我後輩,便告知你也無妨,我的法號上箜下心。」

    狄小石這一驚更甚,脫口叫道:「你就是箜心神尼,佛宗的七妙尊者之一?」

    那女子渾身陡然一震,兩道有若實質的凜冽目光從扭曲著的青光波紋中直射而出,霎時湧出一股海潮般浩不可擋的強大真元力,厲聲喝道:「你怎麼會知道我是佛宗的七妙尊者?是誰告訴你的?」

    話一出口,狄小石就暗叫糟糕,卻是悔之晚矣,只覺箜心神尼所迫發出的浩然威壓幾乎要將自己擠為齏粉,混元力登時不受控制,瘋狂地噴薄而出,才生生頂住箜心神尼磅礡無儔的真元氣機,得以緩過一口氣來。

    箜心神尼其實倒也並非真正出手攻擊,但感應接觸到狄小石的混元力,立時察出其中異樣之處,不由驚噫一聲,伸出右臂一劃,手中彈出一束耀眼的青色光索,迅疾無倫射至狄小石面前,飛速繞行,將他整個身子密密麻麻地圈了起來,猶如裹成了一個閃閃發光的大粽子。

    見箜心神尼使出了厲害至極的法寶捆仙索來對付狄小石,令狐輕煙驚叫道:「師父,手下留情。」

    箜心神尼道:「你放心,我沒想要他的命,只是想讓他好好回答我幾個問題罷了。」

    令狐輕煙心中稍安,又懇求道:「師父,有話你問就是了,何必制住他?他可抵不住捆仙索的威力,恐怕會受傷。」

    箜心神尼冷哼道:「你這丫頭,倒一心向著外人了。捆仙索自有靈性,他不強行抵抗便無礙……」

    話猶未了,緊緊纏繞住狄小石的捆仙索突然慢慢鼓漲起來,箜心神尼奇道:「噫,他身上有著什麼法寶,竟能與捆仙索對抗?」

    正待加強捆仙索的禁制力度,一道刺眼欲盲的金黃光芒猝然沖天而起,硬生生破去了捆仙索的禁錮。

    箜心神尼身形狂震,不可置信地厲叫道:「十三天相輪……」(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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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七妙浮

    脫出捆仙索禁制的狄小石飄浮在空中,衣發勁拂,身際的龐然能量怒海狂潮般洶湧澎湃,其中更夾雜著鋪天蓋地的凶戾之氣,雙目射出兩道熾烈如火的異芒,渾身上下都充斥著無邊無際,令人不寒而慄的暴烈煞氣,猶如魔神臨世。請牢記wwwcoM

    令狐輕煙駭然叫道:「師父,他已經魔化了,怎麼辦?師父,你快救救他。」

    箜心神尼卻是充耳不聞,只難以置信地盯住了狄小石,喃喃道:「十三天相輪怎麼可能在他身上?還與他融合了,這怎麼可能……」

    狄小石緩緩轉動著頭部,動作僵硬,面上無一絲表情,明顯已然神智全失。待看見令狐輕煙與箜心神尼二人,狄小石眸中異芒更盛,突然邪氣十足地怪笑了一聲,身形鬼魅般閃掠過來,探出雙手便望她們抓來。

    「師父……」令狐輕煙急叫,抬手送出一股真元力將狄小石擋下。

    「咄。」箜心神尼警覺回神,戟指一駢,捆仙索如靈蛇疾游,復將狄小石緊緊繞住。

    「阿彌陀佛。」箜心神尼口誦佛號,雙手不急不徐結出繁密無比讓人眼花繚亂的大手印,十指不住疾彈,一個個形狀古拙的金黃字符應指彈出,迅速加持在捆仙索之上。

    狄小石神智雖失,本能卻在,感覺到危險,仰天厲聲怒嘯,暴戾之氣驟熾,雙臂外撐,捆仙索又即緩緩向外鼓漲。

    「般若波羅蜜。」箜心神尼叱吒一聲,結印的動作稍許慢下,但更為繁複,後面彈出的金黃字符邊際爆出細微的閃電,飛舞盤旋,一個接一個射在狄小石身上。

    狄小石憤怒地咆哮起來,拚命掙動,然而卻是徒勞無功,身體在捆仙索的強大禁制下動彈不得,因為掙扎得太過劇烈,全身肌膚逐漸變得血紅,肌肉不住鼓動,亦能依稀聽得見密集輕脆的骨骼微響,仿似整個人隨時會像一枚炸彈般爆裂開來。請牢記wwwcoM

    令狐輕煙驚惶叫道:「師父,他快支撐不住了,你快住手啊。」

    箜心神尼喝道:「這個時候怎能住手,你還不用我傳你的定魂針制住他?」

    令狐輕煙關心則亂,聞言才醒悟過來,趕緊揚手馭出定魂針。定魂針懸在狄小石頭頂,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眨眼間幻出無數根細密如絲的光束,密密麻麻飛射入狄小石體內。

    狄小石暴怒的厲哮頓止,凶殘氣焰漸消,不多時便停止了掙扎,安靜浮在半空之中。

    箜心神尼收回捆仙索,歎息道:「他是初次魔化,還不懂馭使法寶,又恰巧遇上我,才能這麼輕易被制服。但他以後的發作會一次比一次厲害,我如今的修為不及全盛時三分之一,到時再想降服他而不傷及他的身體,可就非常困難了。」

    令狐輕煙憂心忡忡道:「難道師父真的沒法子化解他的魔劫?」

    箜心神尼搖頭不語,輸出精元探察狄小石身體具體情況,半響方道:「原來他是因為融煉了十三天相輪才會入魔,倒也不是沒有辦法化解,不過……還是等下再說罷。」屈指打出一個清明咒擊在狄小石頭部。

    狄小石睜開雙眸,眼中已無凶戾之氣,只是還有些茫然,過了片刻才完全清醒過來,明白到剛才自己發生了什麼狀況,微微苦笑道:「多謝前輩了。」

    令狐輕煙亦收回定魂針,關心地問道:「你感覺怎麼樣?」

    狄小石運行了一下混元力,又苦笑了一聲,皺眉道:「精元又壯大了不少,魔煞之氣也相應更難控制,只怕過不了多久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令狐輕煙懇求箜心神尼道:「師父,你剛剛不是說過有法子化解麼?請你老人家教教他罷。」

    箜心神尼擺擺手,淡然道:「先不忙說這個……狄小石,我且問你,這十三天相輪是誰將之與你肉體融煉的?」

    適才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狄小石並無印象,陡然聽得箜心神尼說出十三天相輪之名,不禁變色,遲疑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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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此情狀,箜心神尼哪還能不明白?輕歎道:「難怪你知我名號,想必你就是天工老祖的弟子了。」

    狄小石定定神,心知箜心神尼既已瞧出十三天相輪,再瞞也是徒勞,又見她並無多少敵意,便道:「我雖蒙天工老祖築基,但並非他的傳人。」

    「原來你並非他弟子,難怪他會將十三天相輪融入你體內。」箜心神尼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你怎會同意融合?難道你就不知其中凶險麼?」

    「此乃晚輩自願。」狄小石道:「晚輩事先已經知悉害處,不過其中細節事關晚輩個人隱私,請恕晚輩不能詳細告知前輩了。」

    箜心神尼也不勉強,只問道:「天工老祖如今在何處?」

    狄小石道:「晚輩雖是知曉,但恐怕他不願與前輩相見,是以恕晚輩無法相告。」天工老祖曾對他提起過幾位強仇的名字,箜心神尼就是其中之一,若找上門去尋仇,天工老祖已屬元神體,鬥起來自是凶多吉少絕無幸理。

    箜心神尼瞧破他心思,喟然長歎道:「想來他已與你說過昔日之事,視我為不共戴天之仇……唉,這件事我問心有愧,原也怪不得他,你既不願說,也就罷了。」

    見她如此大度,並無怨恨怒忿之色流溢,與天工老祖提及她時怒氣衝天的模樣大不相同,狄小石暗覺疑惑,心想他們之間定然有著不為人知的隱情。

    箜心神尼轉過話題,道:「這魔化發作時毫無理智人性俱滅,只知毀滅殺戮,你也應當明曉當中的厲害之處了,難道就真不想化解掉?」

    狄小石苦笑道:「晚輩如何不想化解?但是若只有前輩所說的那種方法,晚輩卻也不願為之。」

    箜心神尼道:「我原本不知你的入魔原因,才有此論斷,現在既已知是融煉十三天相輪所引起,那又另當別論了。」

    狄小石驚喜道:「前輩真有它法化解?」

    箜心神尼頷首道:「不錯。你可知這十三天相輪的來歷?」

    狄小石搖頭道:「晚輩只知它是佛門密寶,具體來歷卻是未曾聽聞。」

    箜心神尼道:「七妙浮圖你可曾聽說過?」

    狄小石驚道:「七妙浮圖?那不是天界大勢至菩薩留下來的法寶麼?」

    箜心神尼道:「正是,十三天相輪,卻是七妙浮圖的一部分,我身為佛宗七妙尊者之一,當初擔任著守護七妙浮圖的重責。」

    「前輩是七妙浮圖的守護者?」狄小石意外之極,驚疑道:「這怎麼可能?」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09:59

第六章 驚天之秘

    箜心神尼不語,身際的青光如水波般微微顫動,似陷入了千年前的往事當中,許久才喟然道:「是啊,我身為七妙浮圖的守護者,別人怎麼也想不到我會監守自盜,否則,天工老祖又怎有機會將十三天相輪盜了去?」

    她停停又道:「我原以為,當年的當事人已經全部亡故,只想將之埋在心中湮滅算了,但天工老祖既然尚在,我便說與你聽罷,希望你有機會能轉告他,以免他始終耿耿於懷……不過,這件事關係太過重大,你聽過之後,只能說與天工老祖知曉,決不可再傳入他人耳中,否則修行界必將掀起軒然大波……輕煙,你也須切記,不可將此事洩漏出去。wWwcoM首發」

    箜心神尼後面一段話說得無比鄭重,顯然極之緊要,狄小石凜然應道:「是,晚輩省得。」

    令狐輕煙亦道:「是,徒兒謹記。」

    當聽箜心神尼述說完畢,狄小石與令狐輕煙不禁震撼莫名,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時難以消化。

    箜心神尼說得卻是,這個宇宙初始形成之際,混沌能量凝結出一件奇寶煢元鑰,掌握它便有機會擁有超越這個宇宙位面的能力。數千年前,煢元鑰被探明在天界的某一處,於是乎,天界的仙、佛、魔為搶奪這件奇寶,紛紛大打出手。

    三方昏天黑地混戰了數百年,誰也沒能佔到上風得到煢元鑰,天界架構反而遭到了嚴重破壞,逐漸崩壞。當眾神發覺到這一點時,已經太晚,別說穩定修復天界原有架構,就算退到人界與地界去都不可能了,想逃過這場前所未有的大劫難,唯一的機會就只有奪到煢元鑰,參悟出其中奧秘再次飛昇。請牢記wwwcoM

    於是眾神之間的大戰演變得愈加慘烈,傷亡不計其數,很快地,整個天界完全崩潰,到最後僅剩下一塊小小的地域能夠勉強生存,活下來的眾神寥寥可數且俱元氣大傷。

    這個時候,勝負的關鍵就在於各方所能補充的生力軍了,但由於人界與天界間的通道被損毀,人界的修行者無法再如以往那般正常飛昇,只能通過特殊的方式去到天界,比如佛宗七妙浮圖或道宗四煌寶燈此類上古神器的幫助。

    聽到這兒,狄小石才明白仙佛為什麼會突然全部從太沌神洲消失,且數千年來極少有修行者成功飛昇,敢情天界已經讓那幫修行大佬們玩殘了。忍不住問道:「人界天界既已斷絕聯繫,那前輩又怎麼會得知詳情?」

    箜心神尼噓唏道:「我佛宗中,上一位萬家生佛素來悲天憫人仁慈為懷,他飛昇至天界後發現了這種情況,趁著飛昇通道尚未完全關閉時,甘願捨去畢生苦修的的法力功德,以無上神通將信息逆傳回下界,以免有後來者重蹈覆轍,淪為天界爭鬥的犧牲品。」

    狄小石搖頭道:「天界眾神果然不是什麼好鳥,為了一已私慾,不惜將大家通通拉去墊背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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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箜心神尼長歎了一聲,續道:「當時正值我與另一位尊者六戒上人在守護七妙浮圖,收到這個消息時,當真是如聞晴天霹靂,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但後來通過分析印證,始信非假。我與六戒上人相議,覺得此事若是披露出去,只怕修行界就從此永無寧日,所以決定將之隱瞞起來。」

    狄小石心道不錯,修行者摒棄塵世榮華富貴親情天倫,一心一意就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成功飛昇,如果得知了這個驚天之秘,信念崩潰之下絕對無法承受這個打擊,天下立即就會大亂。

    箜心神尼又道:「我與六戒上人掩蓋了這個消息,卻找不到理由來阻止下一位萬家生佛使用七妙浮圖,免不了會重蹈覆轍,因此,我們只好想了個釜底抽薪的法子。」

    狄小石登時恍然,道:「把七妙浮圖藏起來或者找人將它偷走?」

    箜心神尼點點頭道:「正是。我與六戒上人不方便親自出手,七妙浮圖是佛宗傳宗之寶,找佛宗中人也不大穩妥。想來想去,我們便找上了修道的天工老祖和問居子兩位道友,並且將七妙浮圖分為兩部分,只教他們盜走其中的十三天相輪。這樣一來,他們並不知道偷去的便是七妙浮圖的一部分,而且對修道者也並無多大功用,就能將影響減至最低。」

    狄小石暗想此計果然大妙,直至如今,十三天相輪已被自己融合,卻還絲毫聽不到七妙浮圖失竊的消息傳出。問道:「既然天工老祖和那位問居子是應你們所請去盜十三天相輪,為什麼後來會發生意外致使你們反目成仇?」

    箜心神尼歎息道:「人算不如天算,天工老祖與問居子道友盜去十三天相輪後,六戒上人忽生貪念,又來與我計議,道既然成佛已經無望,我們辛苦修煉又有何意義?不如奪回十三天相輪,再盜來七妙浮圖的另一部分,一人一半憑此煉出金剛不敗之體,便可借此縱橫稱霸修行界。」

    狄小石笑道:「這個想法不錯啊,要是我遇上這種好事,立馬就會同意,可惜這位六戒上人碰上的是大慈大悲的前輩,想必碰了一鼻子的灰。」

    令狐輕煙橫了他一眼,嗔怪道:「在我師父面前,你少油嘴滑舌。」

    狄小石聳了聳肩,又笑道:「是,謹遵聖母娘娘謚命。」

    令狐輕煙又好氣又好笑,心知拿這傢伙沒有辦法,乾脆不再理他。

    箜心神尼並不以為忤,只道:「不錯,我當時便回絕了六戒上人,加以勸誡。他表面上倒是聽了勸,誰知過後便去追天工老祖和問居子兩位道友,也不知他怎麼說動了問居子道友,兩人聯手合謀對付天工老祖搶奪十三天相輪,一番惡戰下天工老祖身負重傷。我其後覺得不妥,恰時趕至,六戒上人以為我想趁機消滅他們三人獨佔十三天相輪,分神防範下天工老祖藉機遁走。之後,六戒上人與問居子道友不容我分說,合手攻擊,我逼不得已唯有反擊,最終兩敗俱傷。他們兩人因為與天工老祖惡鬥時就先受了傷,最後因傷勢過重功消人亡,我不願也無顏再回佛宗,則藏身於這弄影湖湖底休養至今。」

    聽完這段往事,狄小石頗是感慨,道:「原來此中竟有如此曲折,我日後定當將隱情告知天工老祖,以免他對前輩再存誤會怨恨。」

    箜心神尼卻搖了搖頭,道:「你最好還是別去見天工老祖了,依我臆測,他將十三天相輪與你融煉為一體,只怕並非出於好意。」

    狄小石驚訝道:「前輩何來此言?」

    箜心神尼道:「我對天工老祖知之頗深,若無好處,他絕對不會平白無故施加恩惠於人,何況他為十三天相輪付出了莫大代價,又豈會甘心便宜他人?這當中定有重大圖謀。至於個中原委,我一時卻是猜之不透。」(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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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歡喜大法

    箜心神尼身際青光閃動,顯然正在竭神思索。wWwcoM首發狄小石也皺起了眉思忖,他融煉十三天相輪之前天工老祖闡明了其中利害,又能包涵什麼禍心?欲待不信,但心中又隱隱地覺得箜心神尼所說確實有其道理,自己與天工老祖相處時,可以看出他絕非施恩不圖報的良善之輩,卻花費了偌大血本在自己身上,用意決不能等閒視之,暗想一定要查出其中真相才好。

    箜心神尼苦苦思索:「天工老祖明知道佛同修凶險無比,免不了會落個走火入魔魂飛魄散的下場,為什麼還要將十三天相輪與狄小石融合?難道狄小石入魔後他另有秘法控制其行動心神,所以特意將狄小石煉製成不死天魔體為之所用……不對,不對,即便將狄小石成功煉製成不死天魔體,於他也並無多大便利,作用也強不過直接使用十三天相輪多少,不值得如此煞費苦心。除非……」

    她忽然想起一事,問狄小石道:「我曾聽輕煙說過,你要她幫你尋找斷情露、黑心草、離火冰蘿、赤魂蛟珠、洞幽胭脂璃,想來就是天工老祖修地行仙所用了?」

    狄小石暗忖這點無須隱瞞,點頭道:「不錯。」

    箜心神尼疑惑道:「天工老祖並不知天界崩潰之事,他為何不思飛昇,反而想著去修地行仙,這可大不符常理。莫非、莫非……」

    狄小石心頭一緊,暗叫糟糕。果然,箜心神尼雙目陡射神光,大聲道:「莫非他肉身已然損毀,如今是元神體?」

    狄小石心知瞞她不過,好在箜心神尼話中對天工老祖並無幾分惡意,想必不會為難自己逼問天工老祖的匿身所在,苦笑一聲道:「前輩靈心慧性,所料無差。」

    箜心神尼微是點頭,道:「若我真的所料無差,你的處境便極其危險了。」

    狄小石大吃一驚,還未來得及問為什麼,令狐輕煙已搶在前面問道:「師父,他怎地危險了?」

    箜心神尼不答,放出一道青光罩住狄小石,道:「你不要運功抵抗,也不用害怕,只管放開神念,我想探查一下求證一件事。wWwcoM首發」

    箜心神尼修為不知高出狄小石几許,若她心存叵測之念,抗亦無力怕亦無益。當下狄小石任由箜心神尼施為,但覺她的念力在自己身體內探測了許久,十分細緻,無有遺漏之處。

    「果不其然,你是天生的混元體。」

    箜心神尼收回念力,略略解釋天生混元體對失去肉體的修行者的重要性,道:「天工老祖將你與十三天相輪融煉為一體,便是想以你的身體為爐鼎,重鑄元神再登無上天道。」

    狄小石半響默然,以往的許多疑點終於得到解答,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換作是他自己,恐怕也會這般行事,何況終究還是天工老祖為他築其引氣,將他帶入修行之門,總的說來,狄小石內心中對天工老祖倒並無多少憎惡怨恨。

    令狐輕煙怒道:「這天工老祖好生歹毒陰險,他既這般處心積慮來謀害你,你何不索性收了他的元神煉化?」

    狄小石搖了搖頭,也再無顧忌,將自己跟蘇素兒的過往,及與天工老祖的協定說了一遍,向箜心神尼問道:「前輩,你能否相助晚輩救活素兒?」眼下消滅天工老祖不難,重點是能不能將素兒救回來。

    令狐輕煙與箜心神尼聽後各有所感,後者歎道:「那小狐妖甘願立下千生成世生死相隨的混沌魂咒,對你情意之深重世所罕見,可惜我並無這個能力將她從九幽冥界救出來,看來還得著落在天工老祖身上了。」

    令狐輕煙又橫了狄小石一眼,微帶酸意道:「自己一條小命還不知保不保得住,就只記掛著那小狐狸精。」

    只要是女人,無論如何也改不了吃醋的天性,即使當上了聖母娘娘也不例外,狄小石只有裝聾作啞當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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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箜心神尼道:「不管怎樣,你都須化解掉魔煞之氣,否則即便到時救回了那小狐妖,你們非但無法相聚,而且你成為了不死的天魔體,小狐妖卻仍會每一生都應誓到你身邊,從而被你親手所害,這悲劇從此反覆輪迴,不知要幾生幾世方休。」

    狄小石悚然生凜,不由浸出了一身冷汗。他雖不懼身死,也不畏成魔,但若到時真如箜心神尼所言,素兒的際遇豈非更慘過永遠沉淪煉獄苦海之中?當下誠懇道:「請前輩指點迷津,晚輩日後定當結草相報。」

    箜心神尼微笑道:「我也不用你來報答我什麼,只要你能記住輕煙這丫頭對你的一番心意就是了。」修行者合籍雙修並不少見,伴侶多少也未有定規,是以箜心神尼對素兒的存在並無任何成見。

    這位前輩雖是尼姑,倒也開通得緊,狄小石瞧瞧令狐輕煙,摸摸鼻子道:「這個不須前輩叮囑,晚輩亦會銘記於心。」

    令狐輕煙羞紅了臉,辯解道:「師父,你老人家別亂說,我只不過是念在他幫了我不少忙,這才向你老人家求情罷了,可沒對他有什麼心意。」

    箜心神尼熟知弟子秉性,明白令狐輕煙在自己面前放不開,也不多說,對狄小石道:「魔煞之氣等閒極難化解,是為修行者第一等的大劫。好在你的魔劫是因為融煉了十三天相輪所引起,我當年守護七妙浮圖,對它的功用有所瞭解,因此倒也勉強能夠找出兩個法子來加以化解。」

    令狐輕煙想開口追問有哪兩種方法,但眼角瞟見狄小石正似笑非笑地瞧著自己,俏面不禁又是一紅,當即狠狠回瞪了他一眼,閉口不言。

    箜心神尼微微一笑,續道:「第一個法子,便是尋來七妙浮圖的另一部分,與十三天相輪合成一件完整的神器,入魔再深亦可迎刃而解。不過,十三天相輪已然被盜,佛宗必定對另一部分神器看護得非常嚴密,就算大羅金仙出手,也只怕會鎩羽而歸。」

    令狐輕煙再忍不住,急切道:「這個辦法太難,肯定行不通,另一個法子呢?」

    箜心神尼道:「另一個法子倒是容易些,但是不能一次盡數驅除魔煞之氣,若想以後不墮魔道,還得修習一門密術勤修苦練。而且……」她瞧向令狐輕煙,頓了一頓,才又道:「而且還須人配合方可。」

    令狐輕煙欲待再問,忽地意識到什麼,疾忙縮口,面上紅暈霎時間蔓延到了瑩白細膩的耳根上。

    見她神色有異,狄小石微感奇怪,只聽箜心神尼道:「我佛宗分為兩支,一為顯宗,一為密宗。這密術便是密宗的秘傳,名曰歡喜大法,通過陰陽交合來祛除魔煞之氣。」

    狄小石登時恍然大悟,這可不是參歡喜禪麼?難怪令狐輕煙這般害羞,心想這可是個男人夢寐以求的大大美差。

    箜心神尼又道:「這個法子實施起來也不難,只需把握好你在元神即將結成的時機,吸收與你同修歡喜大法的伴侶元陰就是了。但有一點得注意,那就是你的伴侶必須是已經金丹有成的處子女修,還必須要有兩名才行。」

    狄小石再瞧向令狐輕煙,但見她已然羞得勾下頭去,連雪白的頸子都紅透了,眼神再不敢望向自己這邊。琢磨著令狐輕煙肯定願意奉獻,另一個可就不好辦了,慕容荻的修為太淺,等她結出金丹只怕黃花菜都涼了,唯一合適的對象只有夏青顏,以兩人的情意,想必那毒妞兒再怎麼都會捨身相救,只是她已經返回不知在什麼鬼地方的師門,得費一番周折才能找到。

    箜心神尼問道:「你可有適合的人選?若是有,就讓輕煙一併將歡喜大法傳與你們,再一起研習。」言下之意已將令狐輕煙歸在那兩名雙修伴侶之中。

    令狐輕煙聞言更加羞不可抑,螓首已勾至胸前,想來此刻那一抹白玉酥胸也已紅得透了。

    事關重大,狄小石老老實實說了與夏青顏的關係及難處。

    箜心神尼委婉勸誡道:「既有了人選,那麼當務之急便得將她盡快找來,否則以你的現狀,須盡量抑制修為的增長,及不斷吸入處子元陰來緩解魔煞之氣,情孽造得太多,於修行終歸無甚益處。」

    狄小石縱然臉皮極厚,亦不由微感汗顏,唯唯諾諾應了。心想自己在弄影湖湖底呆的時間已然不短,歸拾兒尚在外面等候,若沐昊受制之事被人發覺就不妙了,再多呆一刻就多一分危險,道:「晚輩先前所請十分緊急,還望前輩能夠便即出手施為,以解晚輩之難。」

    箜心神尼點點頭,道:「既如此,你便將人帶來罷,我如今修為還未完全恢復,此處有無極歸元陣,施法來得方便些。」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10:33

第八章 魚龍變

    令狐輕煙與狄小石一同出去帶人,待見到要互換身體的兩人竟是歸拾兒與沐昊,令狐輕煙不由很是吃了一驚,震撼地問道:「你想幹什麼?」

    狄小石將箇中情由說了一遍,泰然道:「歸拾兒是我的兄弟,不管怎樣,我都不會棄他不顧,即便敗露後與整個大楚為敵也無所謂。wWwcoM首發」他瞧著令狐輕煙,笑吟吟道:「聖母娘娘,你不會在這種時候落井下石拋棄我罷?那用不著等到入魔,我就會心碎至死了。」

    箜心神尼不在跟前,令狐輕煙神態自然得多,狠剜他一眼,俏臉微紅盡顯小兒女風情,嗔道:「你總是沒個正經,早知道你是這樣的無賴傢伙,我才不會為你去跟師父求情。」

    狄小石暗笑,初一見面,令狐輕煙就深刻領教過自己的無賴品性,適才雙方關係已經挑明了,這當兒卻仍自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心知女孩兒終是皮嫩面薄,若是戳穿,勢必更要惹得她大發嬌嗔,當下一笑轉過話題,道:「這也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如果事情順利,過不多久,整個大楚便可成為我們的資源和後盾,你這位聖母娘娘也算是貨真價實了。」

    令狐輕煙又吃了一驚:「你難道還要……」

    狄小石聳聳肩道:「當然了,不更進一步穩固下來,就會有翻船的風險,當然要一不做二不休。」孝成帝在位一天,冒充沐昊的歸拾兒就多一天危險,要想安全起見,就只有釜底抽薪,盡快除去孝成帝,讓歸拾兒這個西貝貨早日登上皇位,從此一勞永逸。

    令狐輕煙這次當真是佩服這傢伙的膽大妄為了,蹙眉道:「你可得當心點,大楚皇室供奉的散修眾多,實力皆不可輕侮,若一個不小心,恐怕就難以收拾了。請牢記wwwcoM」

    狄小石微笑道:「我理會得,不到聖母宮去當上一天男主人,我可捨不得就去見神仙佛祖。」

    「又來了。」令狐輕煙輕啐,眼波流轉嬌羞不勝,仙子般的俏面明艷不可方物。

    大楚皇宮中,靈紀公主坐在自己的寢宮裡,心神不寧憂色滿面。她自昨日回宮後,一直不知外面消息,一夜憂慮無眠,玉容竟是略見憔悴。

    「公主殿下。」

    一個小太監無聲無息走了進來,道:「小人有事稟知公主殿下。」

    「有什麼事快說。」靈紀公主煩燥地喝斥,抬眼瞧去,卻見這小太監甚是面生,決計不是自己寢宮中的人,不由一愣,不知外面的侍衛宮娥怎生放了他進來,喝道:「你是什麼人?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

    賈力士笑道:「小人是什麼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小人有公主殿下想知道的消息。」

    靈紀公主又是一愕,見這小太監極是無禮,怒道:「你這奴才好大的狗膽。」正欲喚人將他拖出去斬了,忽聽得對方道:「公主殿下難道就真不想聽聽歸將軍的消息?他現在可是命懸一線啊。」

    靈紀公主更是一驚,疾聲問道:「你怎麼會認識歸……」轉念忽想這已經不是重點,又忙轉口問道:「他怎麼了?有什麼危險?是不是我大哥他要……」

    賈力士不慌不忙道:「小人只是奉命傳話而已,很多事都不知情,只知道,公主殿下如果要救歸將軍的話,就請趕緊到楚王府走一趟,若是去得晚了,小人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靈紀公主大驚失色,哪還顧得了許多,匆忙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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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力士陰沉沉地一笑,身形展動,鬼魅般閃沒。剛至自己房外,迎面忽有一人擋住去路,卻是渾身火紅的百丈焱。他盯住賈力士,沉臉道:「你剛才鬼鬼祟祟地幹了什麼?」

    賈力士眼珠子一轉,恭敬道:「大師父,弟子剛才奉了楚王之命,去請靈紀公主到楚王府去。」

    百丈焱冷哼道:「小子還跟我打馬虎眼?楚王要見靈紀公主,隨便找個人傳話就是了,還用得著特地找上你?說,你到底在幹些什麼勾當?」

    賈力士笑嘻嘻道:「大師父慧眼如炬,弟子不敢相瞞。楚王不知怎麼知道了兩位師父收了我做徒弟,於是前些天刻意讓人接近招攬弟子,想通過弟子與兩位師父拉好關係,日後好……嘿嘿,大師父想必明白了?」

    百丈焱盯了他片刻,沒瞧出什麼破綻,也不再疑有它,面色緩下,道:「原來如此。皇家中人天性涼薄,他們算計他們的,我們只須遵循皇帝旨意,盡好守衛皇宮的本分就行了,以後你安心修煉,不要摻合進這些事情裡面去,否則一不小心就只怕會把自己搭進去,聽清楚了嗎?」

    賈力士嘻笑道:「大師父,請恕弟子放肆,大師父的話也不全對。我們盡職盡責是沒錯,不過有些時候,還得變通一下才好,要不然白白浪費了許多機會。比如說,既然是楚王主動來與我們交好,我們也不妨應應景,有時為他提供一些便利,日後他要是當上了皇帝,有了這份交情在,與別的供奉比起來,他終歸要優待一點罷。就算到時他當不上皇帝,我們再怎麼也不沒有損失啊。」

    百丈焱頗覺有理,點點頭道:「此話倒也在理,不過宮廷之事不比尋常,你還是得自己擔心點,別犯下了什麼不可挽回的大忌,我與你二師父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這麼一個合適的傳人,可不想你出什麼意外。」

    賈力士笑道:「弟子省得,多謝大師父關心。」心下暗自得意,百丈焱與千尺淼顯是相當著緊他這名弟子,有個什麼差池定不會撒手不管,到時有他們幫襯扶持,成事的把握必定又大上幾分。

    靈紀公主趕到楚王府,氣沖沖便去找沐昊問個明白,王府中的下人見她柳眉倒豎,滿臉都寫著興師問罪四個大字,哪敢上前阻攔?只跟在後面叫道:「公主殿下,王爺臥病在床,請公主殿下別去驚擾了王爺。」

    靈紀公主充耳不聞,直奔入沐昊臥房之中,但見沐昊臥在床上,衝上去便道:「你將他怎麼樣了?快把人交給我,要是他傷了一根寒毛,我就再不認你這個大哥。」

    她知沐昊一心一意只想登上皇帝寶座,到時多少要仰仗自己在宮中出力相助,情急之下,便以此威脅。

    沐昊坐起身,朝慌慌張張跟進來的幾個侍女擺擺手,沉聲道:「都給我離遠點,誰要是敢靠近五十步,立刻杖斃。」

    幾個侍女嚇得臉色發白,連忙應是,驚恐退了出去。

    靈紀公主怒道:「你搞什麼鬼?我在問你,他究竟在哪,現在怎麼樣了?」

    沐昊瞧著她,忽地露出一抹邪氣十足的笑容。靈紀公主呆了一呆,心中忽然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笑容怎麼如此熟悉,就好像是他……」

    正驚疑間,沐昊又突地伸手一拉,將她扯到了大床上,摟住她的纖腰將她壓在身下。

    靈紀公主不防他竟有此舉,駭然驚呼:「你瘋了不成?」

    沐昊又邪惡地一笑,伸手揉捏她渾圓的玉乳,道:「你以為我是誰?欠操的小母狗。」

    這種肆無忌憚的凌辱口吻和舉動,靈紀公主再熟悉不過了,驚呼聲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你是誰?」(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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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誘

    歸拾兒冷笑道:「你倒是猜上一猜,看我到底是誰。首發於」

    靈紀公主腦中一片混亂,語無倫次道:「你不是我大哥,你是你……你怎麼會變成我大哥的模樣?」

    歸拾兒恨恨地道:「難道是我自己願意變成這個樣子麼?還不是拜你大哥所賜。」

    靈紀公主怔怔道:「為什麼會弄成這樣?」

    歸拾兒咬牙切齒道:「昨日你走之後,我等你大哥醒來,就低聲下氣向他賠不是,誰知他根本不聽我分說,只撥出劍來砍我。哼,你也知道我脾氣,真惹火了我,就算天王老子也不會放在心上,於是一怒之下便跟他鬥了起來。論打鬥的本事,他自然是遠遠地不及我,看在你的情面上,我也不欲傷了他,只想制服他之後再作計較。不承想,他不知從哪得了一件法寶,使出來要取我性命,我逼不得已,也只有跟他拚命了。」

    靈紀公主顫聲道:「那後來怎麼樣?」

    歸拾兒冷哼道:「後來還能怎樣?我跟他拼了一招,抵不住那法寶,當時就暈死了過去,醒來後,發現不知怎地,我們兩個人竟然換了一副身體。我想破了頭皮,才想到應該是你大哥不懂怎麼使用那件法寶,結果出了岔子,才弄成這樣。」

    靈紀公主如聽天書,將信將疑,但事實又由不得她不信,慢慢地回過了神來,問道:「我大哥呢,他豈不是變成了你的樣子,他現在怎麼樣了?」

    歸拾兒冷笑道:「他倒是還沒死,不過嘛,也跟死差不多了。他的魂魄被法寶的能量反噬,雖然清醒了過來,但是成了一個白癡,連話也不知道怎麼說了。wWwcoM首發」

    靈紀公主花容失色,驚道:「我大哥成了白癡?」

    歸拾兒幸災樂禍道:「不錯,我趁夜把他扔到衛國大將軍府外,然後自己就回了楚王府。」

    靈紀公主一時沒反應過來,訝道:「你怎麼把他扔到你家,你卻來了他家?」

    歸拾兒哼道:「我不這麼做還能怎樣?我如今這個樣子,自然只能到楚王府來,否則我說自己是衛國大將軍,別人還不當我瘋了?」

    靈紀公主這時確信歸拾兒與沐昊當真是互換了身體,又是茫然又是惶惑,六神無主道:「那該怎麼辦?對了,趕緊得想個法子再換過來。」

    歸拾兒大怒,反手一巴掌重重打在靈紀公主的臀上,惡狠狠道:「臭婊子,你是不是跟我玩膩了,所以想法子來害死老子?」

    見他突然大發脾氣,靈紀公主十分委屈,申辯道:「我哪有這個意思?你為什麼這樣說?」

    歸拾兒怒道:「你明知你大哥已經成了個傻子,若是再換過來,你父皇勢必會嚴加追究,到時查出是我所為,豈不是要砍我的腦袋?」

    靈紀公主急道:「要是不換過來,你這個樣子,那我們、我們又怎生能夠在一起?」

    「我只是換了外表而已,內裡可還是我歸拾兒,為什麼不能在一起?要不我試試給你看。」

    歸拾兒邪笑一聲,忽地扯開靈紀公主的衣襟,一對潔白滑膩的玉乳立時跳彈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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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行。」靈紀公主驚叫,掙扎抗拒道:「你這個樣子,我不能跟你……」

    「不能?哼。」歸拾兒不由分說,探入裙內扯下她薄薄的褻褲,壓到她豐滿的胴體上,冷笑道:「反正我這輩子是必須套著你大哥的軀殼做人了,你願意跟著我就罷了,若是不願意跟著我,我也不勉強你,咱們再做過這一次露水野鴛鴦,你就去叫你父皇派人來取我的人頭罷。」

    感覺到身體被狠狠侵入,強烈的羞恥及不倫感令得靈紀公主幾乎失聲狂叫起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禁忌刺激,不自禁地摟緊了歸拾兒,發出劇烈的喘息呻吟。

    風停雨歇,歸拾兒對癱軟在床上的靈紀公主道:「你想好了沒有?」

    靈紀公主喘息未定,眼神茫然而迷離,喃喃道:「我不知道。」

    「好,那我就替你做決定罷。」歸拾兒抽身而起,冷冷地道:「我這便去主動投案,你以後就風風光光安安心心嫁到林府去好了,祝你兩夫妻恩恩愛愛白頭偕老,記得有空來探望一下你的白癡大哥。」

    「不,不,你別走。」靈紀公主抱住歸拾兒,悲聲道:「我不能沒有你,可是,我也真的不知道該怎樣才好。」

    見火候到了,歸拾兒放軟聲氣,輕撫靈紀公主凹凸有致的玉體,道:「事已至此,唯有一個辦法可行,那就是讓我從此頂替你大哥的身份,這段時間你得在我身邊不時提點我,以免讓別人瞧出破綻。」

    在他的撫愛下,靈紀公主的胴體很快升溫,吐出誘人的呻吟,迷迷糊糊道:「那以後呢?我們該怎麼在一起?」

    歸拾兒和聲道:「這很好辦,我想個辦法除掉林家少爺,你就可以籍此說自己是不祥之身,終身不再出嫁,只願留在宮裡陪伴父皇母后,這樣我就有借口探望安慰你,能夠經常往來。再等到你父皇殯天,你助我登上皇位,從此我們不就永遠在一起了麼?再也無須顧忌什麼。」

    靈紀公主猝然警醒,變色道:「你這是,你這是要奪大楚的江山?你、你休想……啊。」

    歸拾兒面色亦是一寒,怒道:「你以為我真貪圖你沐家的江山麼?如果不這樣,你又如何能永遠跟在我身邊?你若不想跟我就直說好了,用不著拐彎抹角地推三阻四。」

    見他發怒,靈紀公主立時大急,忙道:「不,不是,我決計沒有不願跟你的意思,只不過,不過……」這麼做無疑是將大楚基業拱手送與歸拾兒,靈紀公主自是難以接受。

    「不是就好。」歸拾兒又緩和了神色,道:「我知道你為難,不過我們也可以想辦法解決……嗯,不如這樣,到時我登上皇位後,讓你詐病身亡,然後取代一名嬪妃,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地生下孩子,等他一成年,我就讓位給他,這樣豈不是又將大楚還給了你沐家?」

    這的確是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靈紀公主微有意動,猶豫不決。

    歸拾兒將她摟到懷裡,進入她體內,溫柔道:「你若是覺得不妥,我可以對天立下毒誓,你總該放心了罷?」

    在快感的侵襲下,靈紀公主意識又漸變迷糊,終於點了點頭,呻吟道:「我為了你,什麼都不顧了,你可千萬不能騙我負我……」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10:58

第十章 走馬換帝

    轉眼間,便到了臘月,年關將近。首發

    自從登基以來,國泰民安萬事俱順,皇威更是日濃,孝成帝心情一向頗為舒暢愉悅,這幾天卻很有些煩勞。

    起因是兩件事。一是衛國大將軍歸拾兒忽患怪疾,整日形同癡傻。孝成帝對此甚感惋惜,歸拾兒是一員不可多得的虎將,孝成帝原擬考察磨礪一番後予以重任,現在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了。

    第二件事是太尉林琮死了一個孫子,是被人下毒害死的。林琮的孫子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他雖然對孝成帝穩定朝政出力不少,一個孫子被害原本也算不上什麼緊要之事,但偏偏地,這個孫子卻是與靈紀公主定了婚約的那個林雲縱,未來的駙馬爺,這下事情就變得讓人頭痛了。

    毒害林雲縱的兇手叫趙思德,是一個上京趕考的舉子,兩人為何成仇投毒的原因已經無法查明,因為抓獲到趙思德後,楚王沐昊一怒之下,當場就把那個傢伙的腦袋砍了下來。

    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靈紀公主聽聞到林雲縱的死訊,沒能經受住這個打擊,頓時痛不欲生昏厥了過去,之後將自己關在寢宮裡數日,經人萬般規勸才願意出來見人。但亦從此鬱鬱寡歡心灰意冷,道自已定是不祥之身,所以才會在大喜將至時剋死了未婚夫婿,此生不願再提婚嫁之事,要留在宮裡永承父皇母后膝下,也算是為林雲縱守節。

    消息傳出,滿朝上下無不讚歎靈紀公主貞烈世所罕見,當為天下女子楷模。太尉林琮為此感動得無以復加,老臉光彩無比,大大沖淡了喪孫之痛。不過感動歸感動,光彩也歸光彩,不管怎麼說,堂堂的一位公主可不能因此孤身終老,何況靈紀公主原本就未曾跨進林府的大門與林雲縱洞房花燭,普天之下決計沒有女子為死去的未婚夫守活寡的道理,靈紀公主真要是這麼下去,林家還不得被心疼女兒的皇后娘娘怨死?孝成帝明面上雖不會說什麼,但背地肯定對林家產生不滿。

    所以,靈紀公主這個活寡是千萬守不得的,林琮接連上書,並讓自家的老妻晉見,懇請靈紀公主改變主意。靈紀公主卻是心意已決,毫不理會,到後來不勝煩擾,凡是勸導者一概不見,連皇后的面子也不給。孝成帝訓斥得稍加嚴厲,她便索性跑去楚王府不回皇宮來表示抗議,後經沐昊多番勸解方才回宮。

    想起這件事,孝成帝就甚覺頭疼,這日下了朝,心想得與靈紀公主好生談一談勸其回心轉意才好,於是直往靈紀公主的華清宮而來。

    到得華清宮,但見宮中甚是冷清,僅見幾個做粗役的小宮女,孝成帝也不以為異,出了那樁事後,靈紀公主忽然變得極愛清靜,將華清宮中原先的宮女太監紛紛趕了出去,只留下一個小宮娥和小太監貼身服侍日常起居。

    皇宮警備森嚴,更有供奉隱在暗中護衛,不虞安全,是以孝成帝平素身邊的侍衛不多,這時是來女兒寢宮述話,為求方便,孝成帝將侍衛全都留在宮外,一人入內。首發

    靈紀公主閨房之外,正有一個小太監守著,見到皇上駕到,神色突然大變,也不磕頭拜見,反倒慌慌張張地想跑進房裡去。

    孝成帝心頭起疑,快步上前,喝道:「給我站住。」

    那小太監唬得臉色煞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道:「奴才叩見萬歲爺。」

    孝成帝沉聲道:「你跑什麼?」

    小太監聽問,全身頓時止不住地發起抖來,道:「奴才、奴才沒跑,奴才只是見萬歲爺來了,所以想進去稟報公主來接駕。」

    見這小太監嚇成這個樣子,孝成帝愈發起疑,斥道:「朕見公主要你去稟報什麼?說,公主在房裡幹什麼?」

    小太監牙齒上下打戰,哆嗦得不成音調:「奴、奴、奴才不敢、不敢說。」

    「滾開。」孝成帝哪還不知有異?也顧不及再細問,一腳踹開這小太監,甩袖入內。

    瞅著孝成帝的背影,小太監驚恐萬狀的情狀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面上浮現出極其詭異的笑容。

    一道火紅身影與一道近乎透明的淡淡影子顯現在他面前,正是百丈焱和千尺淼兩人。百丈焱問道:「不會出現什麼疏漏吧?」

    賈力士笑道:「大師父放心,楚王已經打點好了一切,絕對沒有任何問題……對了,過幾天弟子就要去衛國大將軍府當主人了,到時兩位師父就隨弟子一起去吧,讓弟子能夠隨時侍奉身邊。」

    百丈焱與千尺淼都露出了笑容,千尺淼點頭道:「難得徒兒有這片心意,我們也在宮裡呆膩了,自然要跟你走。」

    千尺淼又歎道:「不知是哪位高人,竟有移魂換體的神通,修為當真深不可測,令我等望塵莫及,有機會定當要前去拜見……」

    此際靈紀公主閨房之內忽地傳來一聲怒喝:「來人,給朕把這兩個畜生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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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尺淼住口,與百丈焱相視一笑,各自飄身閃入房裡。

    孝成帝進房後,行過外間,到得內室前,就隱隱聽見裡面傳出粗重的喘息與時高時低的婉轉呻吟,孝成帝閱女無數,如何不知這是什麼聲息?立時驚怒並迸,狠狠頓足搶了進去,抬眼瞧去,便見錦榻上正有一個男人壓在不著寸縷的靈紀公主身上激烈起伏。靈紀公主媚眼如絲半閉半合,檀口微張發出勾魂蕩魄的吟哦,玉臂粉腿緊緊纏繞身上男子,曲意迎合蕩態十足。

    孝成帝只氣得渾身發抖,怒不可遏地衝前厲喝:「靈紀,你,你好大膽……」他確實氣得不輕,靈紀公主在外面已是人人交口稱讚的貞節烈女,不想背地竟然做出無恥荒淫勾當,若傳將出去,皇室顏面勢必掃地貽笑天下。

    靈紀公主正沉醉於欲仙欲死的境地當中,陡聞喝叫,不禁嚇得打了一個激靈,待睜眼望見是孝成帝站在榻前,更是駭得面無人色。

    那男子適時轉過頭來,孝成帝與他打了一個照面,頓即錯愕得目瞪口呆,只覺毛髮俱聳,戟指哆哆嗦嗦道:「你、你、你……」眼前之人並非是他所想的宮中侍衛,而是他的親兒子,靈紀公主的親大哥,楚王沐昊,竟是自己的一對兒女在淫亂。

    孝成帝眼前一陣陣發黑,半響才透過一口氣來,驀然怒喝一聲:「來人,給朕把這兩個畜生殺了。」

    歸拾兒赤祼祼滾落下地,一把抱住孝成帝的雙腿,驚慌求饒道:「父皇息怒,請饒恕孩兒。」

    百丈焱與千尺淼應聲飄入,見得眼前情景,似乎亦驚愕得呆住,相望一眼,遲疑不動。

    孝成帝迭聲厲喝:「殺了他,殺了他,殺了這個畜生……」忽覺一股冰冷的寒氣從雙足升起,飛速侵至胸前,心臟都給凍得僵硬,他駭極撫胸,欲待再呼,卻無論如何也再叫不出一個字來,緩緩軟倒。

    歸拾兒裝作大驚失色,急叫道:「父皇,你怎麼了?快快救駕。」

    千尺淼迅疾上前,輸出真元探察了一番,面色凝重道:「皇上氣怒攻心,已然歸天了。」

    靈紀公主駭然欲絕,也顧不得尚是赤身祼體,從榻上撲下來,拚命叫道:「救我父皇,快救我父皇……」

    千尺淼愛莫能助地搖搖頭,歎氣道:「皇上心脈已經寸斷,就算大羅真仙親臨,也是無可救治了。」

    靈紀公主承受不住這個打擊,慘叫一聲,亦就此暈厥過去。

    一國之君突然暴斃,無論如何也是遮掩不住的,百丈焱火速趕出宮外,請左右國師緊急前來處置此事。

    聞此意外,兩位國師均極為震撼,當即飛身入宮趕至現場。歸拾兒與靈紀公主已然著好衣裳,後者伏在孝成帝身上嚶嚶悲泣,對歸拾兒的勸慰只是置之不理。

    千尺淼迅速將事情經過低聲講述了一遍,雖不詳盡,卻亦足夠使兩位國師明白其中隱情,均又無比驚愕,面面相覷好一刻作聲不得。

    千尺淼提醒道:「茲事體大,請二位國師速作決斷,以免變生不測。」

    右國師韋回偃回神,正待上前檢查孝成帝的屍身,左國師孟光衍卻已先行一步,細細探查了一遍,歎息道:「無量天尊,皇上並沒有遭受外力傷害,死因乃心脈郁氣堵塞導致爆裂,確已回天乏術了。」

    他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驚疑不定,孝成帝外表看似氣極而斃,實則是一絲極難覺察的陰寒真元截斷了心脈所至。暗想狄小石為何早些時候便知曉孝成帝會猝死,還讓自己設法掩蓋真正死因?看來這件事與他有著莫大干係。換作他人,孟光衍定會拆穿追究,但一來狄小石與他交情非淺,二來下手暗害孝成帝的又是自己的親子楚王,算起來也屬皇家內部之間的鬥爭,依照大楚開國皇帝與洞玄派及羅浮宮的約定,兩派俱無理由插手干預,是以孟光衍也就做了這個順手人情。

    百丈焱和千尺淼師兄弟原還有些緊張忐忑,見孟光衍驗屍後並無任何異言,心頭一塊大石頓時落下,暗想,原來沐昊身後還有左國師在暗中扶持,難怪膽敢行此弒父篡位之舉。同時,兩人心頭均又泛起一片疑雲,思忖以往沐昊與靈紀公主從無異樣之處,為何近段時日竟冒著身敗名裂的危險亂倫苟合,再怎麼說沐昊也不會如此荒淫愚蠢,難道此楚王也已並非彼楚王,而是有人移魂換體後故意設下此局,瞞天過海謀取大楚江山不成?

    這種懷疑兩人也只是在腦中揣測而已,絕對不敢走漏出半點風聲,畢竟他們與賈力士三師徒亦是參與者,揭發後若真是事實,洞玄派與羅浮宮勢必不會放過他們,還是悶在肚裡為妙。

    孟光衍徵詢韋回偃的意見道:「道兄,事已至此,你看怎生處置才為妥當?」

    韋回偃心道還能怎樣?孝成帝已經被兒女活活氣死,救也救不轉了,自然只有遮醜善後了。也長長歎息了一聲,對歸拾兒道:「皇上突發心疾而亡,當務之急是要詔告天下,為皇上舉行大殮及推舉新皇登基主政,其它些許小事皆無關緊要……楚王你身為皇長子,不可太過悲傷,否則傷壞了身子,這些事宜又叫何人來主持操辦?」

    他見機倒是極快,孝成帝死了,眼下幾個皇子當中唯有楚王有能力即位,即便有與親妹子通姦這個大大的污點,別的皇子也無論如何都爭他不過。所以韋回偃乾脆搶在孟光衍前面示好,這當兒就開始表明支持態度。

    孟光衍當然瞧得出韋回偃心裡的小九九,微是曬笑,並不與他去爭,只對靈紀公主道:「皇上已去,公主也請節哀順變吧。」

    靈紀公主聞勸卻是哭得更為大聲,傷哀欲絕,幾令聞者心酸淚下。

    孟光衍搖頭歎了口氣,他對這對亂倫兄妹心存鄙夷,也不再相勸,回首道:「道兄,百丈道友,千尺道友,我們這便去通知皇后及各位大臣罷。」

    待眾人一出門,靈紀公主便即撲入歸拾兒懷中,哽咽道:「對不起,剛才我還懷疑你對我父皇做了什麼,差點就想把所有事情都說了出來,還好左國師替你澄清了清白。你,你不會怪我剛才不理你吧?」

    歸拾兒輕撫她的香肩,柔聲道:「我怎會怪你?你父皇的死,終究還是我的過錯,應該是你來責怪我才對。」

    靈紀公主從未聽過歸拾兒如此的溫言軟語,大是感動,轉又對父皇之死深感傷心慚愧,伏在他胸前嚎啕大哭起來。

    接下來,便是孝成帝的浩大喪奠,出殯後的第二日,楚王正式登基,改年號為天承,乃為天承帝。

    是日又恰逢一場大雪,鋪天蓋地,不半日工夫,便將蒼茫大地染得一片潔白無垠。(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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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噩耗

    熱熱鬧鬧的正月過後,孝成帝的死被喜慶沖淡,逐漸被人遺忘,但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事,讓上京城的百姓們為之感歎不已。首發

    因為未婚夫與父皇接連不幸亡故,靈紀公主積鬱成疾,藥石無效,竟然香消玉殞了。世人無不深感惋惜,引以為佳話,均道如此玉潔冰清的一位公主,情義淑孝可謂天下少有,只奈何紅顏偏生薄命。

    孟光衍與狄小石閒談時聊起此事,亦感慨道:「靈紀公主雖品行有污,但尚有知恥之心,能自絕人世贖其罪孽,倒也算是難得。」

    狄小石心下暗笑,歸拾兒原擬等上一段時日,事態基本上平息後才讓靈紀公主假死,不想靈紀公主有了身孕,再拖下去定會鬧出大醜聞,不得已只有匆匆忙忙「自殺」了,這內情可決計不能讓孟光衍知悉。

    孟光衍又道:「天承帝才幹尚可,只是行事風格與脾性似乎與往日頗有差異,狄老弟可否知道是什麼緣故?」

    狄小石知道他還是多少起了疑心,忙敷衍兩句扯開話題,孟光衍也不便強行追問,只得作罷。

    時間如流水,轉眼又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眼看著春闈將至。這一日,從臥牛鎮飛至京城的一隻信鴿帶來了一個噩耗,狄家滿門上下死於非命,狄小石目眥欲裂幾乎當場暴走,當即殺氣騰騰地直接衝破房頂飛上天空。與孟光衍同來報知噩耗的牟處機見勢不對,趕緊追上。

    剛出得城外,令狐輕煙不知從哪兒得到了訊息,趕來與狄小石會合,一同趕赴臥牛鎮。wWwcoM首發

    急飛了幾個時辰,三人於天黑之前趕到了臥牛鎮。傳信的崇玄觀住持田處夷早在狄家守候,等狄小石一至,便即告知詳情說,昨日一早,有人發現狄母與狄子仲及十來個狄家下人均遭橫死,何朝蘭不明下落,兇手不知是誰,也不知與狄家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下手竟然殘忍狠毒至斯。

    狄小石一言不發邁入家中,但見院中已搭建好一個大靈堂,狄母等人的屍身已被收殮安放在棺內。

    在狄母靈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狄小石起身謝過田處夷,轉頭對令狐輕煙和牟處機道:「我腦子有點亂,你們幫我看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異常找出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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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母為人和善可親,生前待牟處機有如子侄,他亦是悲憤填膺,逕去各處查勘。令狐輕煙則默然點頭,上前仔細觀察屍體,發覺狄母等人要害處均有狹窄深長的傷痕,顯是被利刃一擊斃命,然而面容卻都十分平靜,似是死時並沒遭受多大痛苦。她沉吟了一會,道:「以我看來,他們死前應該中了某種法術,導致暈迷或是神智不清,然後被人用劍刺殺而死。」

    狄小石牙關緊咬,冷冷道:「這麼說,那應該跟修行者有關了,會不會是哪位修行者的門人子弟下的手?」

    令狐輕煙頷首道:「有可能,雖然結成金丹的修行者完全用不著使用凶器殺人,但也不排除是故佈疑陣。」

    狄小石心想不錯,低頭默忖與自己結仇或有隙的修行者。大楚的有沐天堅,不過他為人頗為豪邁,其師伯葉六律光明磊落更修出元神,完全有能力當面尋仇,用不著在背後暗害自己家人出氣。烏方國有千機殿門人佘自奇及白澤谷的青龍真君等人,但彼此亦並無結下深仇大恨,犯不著行此使得雙方不共戴天的滅門罪孽。

    想了好一刻,絲毫不得要領,狄小石心情不由越發煩躁悲痛,只覺體內混元力急速湧動,魔煞之氣登時壓制不住,暴虐殺氣透體而出,雙眸變得血也似的紅。

    察覺到狄小石強烈的氣機波動,令狐輕煙一驚,忙握住他的手,將自己蘊含精純處子元陰的真元渡了過去,輕聲道:「你的修為即將突破金丹期,千萬不能太過激動,若是控制不住開始凝結元神……」她頓了一頓,俏面浮現一絲紅暈,羞赧道:「我們現在還沒有準備好,要不然就危險了。」

    狄小石得她元精相助,心頭頓感一陣清涼,很快將激盪的魔煞之氣壓下,知道令狐輕煙跟來就是擔心自己發生這種狀況,反手握緊佳人的柔荑,微笑道:「我明白,謝謝你。」

    牟處機四處尋查了一番,毫無所獲,回轉失望地搖頭道:「下手很乾淨,什麼也找不到。」

    狄小石心情從最初的憤怒中平靜下來,思路開闊靈敏了許多,道:「看來我們只有從失蹤的何朝蘭身上著手了,有什麼法子能追查到她的下落?」

    眾人均搖了搖頭。令狐輕煙蹙眉道:「我倒是會一個尋人的方法,但是必須事先在要找的人身上施法,並無用處。有一些妖族倒是天生就會追蹤之術,若能找來一位幫忙就好了。」

    她話剛落音,外面忽有人高聲叫嚷:「姐夫,姐夫,我來了。」跟著便有三個人飛身進來。

    狄小石抬眼瞧去,卻見竟然是童磯、管中戈與耿菽三妖,不由喜道:「你們來得正好。」

    看見院中擺滿了棺材,童磯頓時煞氣大冒,怒喝道:「原來耿菽說得是真的,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竟敢犯下如此傷天害理的惡行,小爺也非滅他滿門不可。」

    「童賢弟稍安勿躁。」管中戈忙止住童磯,與耿菽一同上來見禮,歎道:「大聖,我們聽聞貴府遭遇不測之禍,特地前來一探,不想果真如此,實是令人不勝惋惜。不幸已經發生,大聖務須節哀才是。」

    狄小石回禮,道:「多謝三位。三位來得正是時候,請你們幫我一個忙。」當下說了追尋何朝蘭以便順籐摸瓜找到兇手之事。

    耿菽聞言即道:「大聖勿憂,這事包在我身上。」原來這耿菽的真身是一頭黃鼠精,天生對氣味極其敏感,即便一個人已經消失十天半月之久,只要辨出那人的身體氣味,耿菽亦可輕而易舉地追搜到其所在。

    此時天色雖已全黑,眾人亦無半分耽擱,待耿菽從狄家翻出何朝蘭的舊衣裳嗅聞一番,熟悉氣味之後,當即開始追蹤。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11:22

第十二章 追兇

    何朝蘭遺留的氣味比較雜亂,耿菽循息逐跡,在臥牛鎮兜了幾個大圈子,前兩次均繞回了狄家,直至第三次,方發現何朝蘭在城中一幢小院落裡留下了相當濃郁的氣息,顯然在出事前不久曾頻繁來過此處。wWwcoM首發

    此際這個院落中黑燈瞎火,冷清寂靜,眾人耳目何等聰敏?早發覺其間空無一人,各各飛身而入。

    耿菽入房在各處嗅聞了一遍,道:「有個男人的氣息,還有……」他瞧了令狐輕煙一眼,微是遲疑,才續道:「嗯,還有十分濃烈的歡好氣味,而且應該有過很多次。」

    大家望向狄小石,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安靜,種種跡象表明,狄家遭受滅門慘禍,極有可能是他嫂子何朝蘭紅杏出牆勾結姦夫所為。這種事無論發生在誰家,令人極度氣憤不說,亦是非常的尷尬難堪,還是裝聾作啞只當是風吹過耳邊一樣的為好。

    狄小石卻相當平靜,淡淡地道:「既然還有個男人的氣息,那就好辦了,找尋兩個目標總比一個目標來得容易方便。」

    的確,這次耿菽循著兩個人的氣味,很快就找準了正確途徑,一路徑直來到城外,再行了一程,發現方向顯是通往灞水城,大家再無遲疑,馬上加快了速度。

    飛出一個時辰有餘,大家趕至灞水城,在耿菽的帶領下,直接來到一座富麗堂皇甚是闊綽的豪宅,大門上方書著一個金光閃閃的候字。

    耿菽圍著這候宅轉了一圈,在後門外嗅了幾嗅,道:「兩人在這裡分開了,那男人似乎去了它處。首發」狄小石道:「先不管那男人,姓何的女人是不是進了這裡?」

    耿菽肯定地道:「不錯,而且抵達時間不會太久,現在絕對沒有離開,必定在裡面。」

    狄小石點了點頭,道:「那就再有勞耿兄把她找出來。」

    雖已夜深,候宅後院的一進小院卻仍有燈火映出,小院的一間地室之中,何朝蘭手足被縛,呈大字形綁在一張特製的躺椅上,姿勢極度屈辱。

    瘦得像隻猴子的候公子一邊瞇眼□視何朝蘭曲線誘人的豐滿身軀,一邊慢慢喝下一碗鹿茸熬成的濃湯,感覺到身體逐漸熱了起來,小腹下騰起一股熱流,方才站起身,走到何朝蘭跟前,猥褻地笑道:「嘖嘖,沒想到臥牛鎮那等小地方還有這麼一個美人兒,就在灞水城裡,也算得上是上乘貨色了。這樁差使倒是大大地便宜了彭應春那廝,既得了大把銀子,又玩了漂亮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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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朝蘭只覺得自己像做了一場惡夢。年前,她不願看見狄子仲與小妾整日在面前恩愛而受刺激,從而搬去了娘家長住。某一日,在外散心時偶然遇上了一個叫彭應春的男子,向她大獻慇勤,不知怎地,糊里糊塗就失身給了彭應春。

    事後,何朝蘭醒悟到定是這彭應春用了什麼手段將自己玷污,本想報官,但彭應春使盡渾身解數來討好於她。原本何朝蘭心中對狄子仲的喜新厭舊感到憤憤不平,更兼此事若是傳了出去,自己也必定身敗名裂,再加上彭應春相貌英俊不凡頗為風流倜儻,何朝蘭思前想後權衡取捨,索性破罐子破摔與彭應春勾搭成奸。

    之後,在彭應春的刻意取悅下兩人姦情漸濃,再過得不久,彭應春向她提出私奔長相廝守,何朝蘭亦為之意動,但顧慮到兩人錢財不豐,日後恐怕難以生計,因而猶疑不定。這時彭應春卻道狄家有一件價值連城的火眼貂皮袍,攛掇她盜出來,日後兩人憑這件寶物足可終生富庶無憂。

    何朝蘭將信將疑,藉著過年之名回到狄家,暗中打探後果真如此,不由得對瞞著她的狄母也心生憤恨,終於下定了決心,在前幾日將彭應春引入狄家把所有人迷暈,偷出火眼貂皮袍連夜遠走高飛。豈知一到灞水城,彭應春就撕下了面具……

    看著淫笑著走近來的候公子,何朝蘭又是悔恨又是恐懼,拚命掙扎著呼救,只是叫得聲嘶力竭,亦不見有一個人來救。

    候公子一臉的賤笑:「美人兒,你叫吧,你叫得越大聲,掙扎得越激烈,本公子就會越興奮。嘿嘿嘿嘿,本公子最喜歡騎得就是烈馬了。」伸手刷地撕破何朝蘭的外裳,露出胸前一大片雪白的肌膚,又嘖嘖讚道:「不賴不賴,好一身細皮嫩肉,本公子今日艷福不淺。」

    何朝蘭絕望地悲叫:「彭應春,你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你一定不得好死。還有你,你也是個畜生,我日後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候公子在這間特意修建的密室裡也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婦女,自不會將何朝蘭的詛咒放在心上,淫蕩地笑道:「你做鬼又怎樣?本公子早就是一個色鬼了,到時看你這隻鬼能不能奈何我這隻鬼。」哈哈大笑著就待撲上。

    突然間一陣冷風吹過,候公子被人捉住後頸一把拎了起來,轉又聽見寒如地獄陰風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很想做鬼是吧?好,你現在就可以得償所願了。」

    候公子雖瘦,但曾聽過孟光衍的修行講座,身上也有點兒淺薄功夫,對付兩三個壯漢不在話下,但此刻被人拎在手上,連掙動的能力也欠奉,不禁駭然驚叫:「你、你是誰?」

    「索命的人。」狄小石重重將之擲在地上,候公子一條腿登時被折斷,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待看見是狄小石,登時唬得亡魂大冒,想不明白怎麼寶衣和美人一進自家門,狄小石便能追了上來。強忍斷腿劇痛,求饒道:「狄少爺,不,不,狄大爺,我……不,小人是一時鬼迷心竅,才起意偷盜寶物,請狄大爺饒過小人吧,小人馬上就把寶物還給狄大爺,還願意賠償兩千兩,不,五千兩銀子給狄大爺,以後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狄小石一腳踏斷了他的另一條腿:「狄家上下十來條性命,你用五千兩銀子來打發,出手倒是很大方。」

    「什麼十來條人命?」候公子一驚,嚇得連疼痛都忘了,又覺震駭,又覺莫名其妙。他與彭應春所謀的只是狄家的火眼貂皮袍,原想勾引何朝蘭將之盜走後,狄小石即便知道了,可能也會為免家醜外揚而不大張旗鼓加以追究,可從沒想過要狄家人的命將事態鬧到這步田地。(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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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真相

    見狄小石突然出現將自己救離險境,何朝蘭先是無比驚喜,但轉又無比的羞愧,一直無地自容地緊閉雙目,此時聽得噩耗,如聞晴天霹靂,亦不可置信地驚叫道:「什麼?婆婆和子仲,還有家裡的人都死了?」

    此際狄小石才向她投去了冰冰冷冷的一眼,面無表情道:「你已經不是狄家的人了,我娘更沒福氣當你這種女人的婆婆。首發」

    被他似欲將人凍僵的眼神一掃,何朝蘭一窒,再無法說出一個字來。

    候公子情知大事不妙,趴在地上拚命仰頭狂叫:「狄大爺,我什麼也不知道,我發誓,我只是出錢讓彭應春去偷寶衣,殺人的事我根本不知情,請狄大爺饒了小人吧。」

    狄小石漠然道:「那個彭應春在什麼地方?」

    候公子急忙道:「彭應春的叔叔是達人府的知奉彭潞,他也跟著住在達人府,小人願意帶狄大爺去找他,洗刷小人的清白。」

    狄小石彈出一縷指風將他擊暈,又駢指斬斷縛住何朝蘭的繩索,將兩人一併提出密室。

    外面橫七豎八躺著好幾名候府的武士與家丁,眾人均在靜候,見狄小石拎了兩人出來,令狐輕煙迎上來問道:「怎麼?」

    童磯也疑惑地問:「姐夫,你怎麼不把他們殺了,還留著這兩條狗命幹什麼?」

    狄小石簡潔道:「事情有點蹊蹺,先去達人府找到那個姦夫再說。」

    大家旋即飛往達人府,他們這次並未隱瞞行跡,這麼多人御劍急飛,聲勢自是非同小可,還未抵達,達人府中的知奉就被驚動,飛出五六名修行者來,飛在最前面的可不正是如樽鐵塔般的楚大俠?

    眼見眾人御劍洶洶而來,達人府眾知奉均是為之一呆,一時搞不清狀況,楚大俠掣出看家法寶八角鎏金錘,嗔目大喝道:「何方同道來此?」

    狄小石越前,笑道:「老黑,你莫不是想跟我干一架不成?」

    見得是狄小石,楚大俠怒目金剛的架勢頓時消去,開心地大笑道:「原來是老弟你啊,這麼久也不來看看俺,跟俺切磋切磋,未免太不夠意思了。來來來,擇日不如撞巧,咱哥倆來玩上幾手。首發」他是個魯莽貨色,也不管現在是什麼情況,說畢便御起一柄八角鎏金錘就猛轟過來。

    這一下大出雙方意料,狄小石一手提著一人,不便出手招架,不由得苦笑一聲欲待避讓開去,令狐輕煙從他身際閃出,揚手灑出一片銀光閃閃的綾網,將八角鎏金錘接了下來。跟著令狐輕煙十指疾捏法訣,銀綾網帶著八角鎏金錘嗚嗚飛轉起來,轉又反望楚大俠急轟而去。

    「嘿,女娃兒有點門道。」楚大俠掐訣欲控制住八角鎏金錘,但旋即發現竟不受使喚,不禁唬了一大跳,眼看著自家的兵器朝自個的腦門砸將過來,趕緊飛掠避開,哇哇叫道:「不得了,這女娃兒邪門得緊。」再急提真元掐訣,方才能夠重新御使八角鎏金錘。

    這下交手大家看得非常清楚,心中都是一驚,令狐輕煙御出的法寶十分古怪,能暫時切斷對手與法寶之間的聯繫,雖然時間極短,但在一息瞬變的激烈決戰時可就能夠左右輸贏生死的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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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大俠收回八角鎏金錘,嚷道:「好小子,你從哪找來了一個厲害的女娃兒幫手?」

    狄小石笑道:「老黑你客氣點,別一口一個女娃兒,她可是大楚的聖母。」

    眾知奉又為之一驚,雖然大家都本質上都是散修,不過令狐輕煙這位聖母可就比他們混得不止強出一兩籌了。楚大俠瞪起眼道:「怪不得,怪不得。令狐真人,俺楚大俠是個粗人,你別往心裡去。」

    令狐輕煙看得出他與狄小石的關係甚好,含笑道:「沒關係,我貿然出手,也請楚知奉勿怪。」

    雙方落到達人府中,略略通名見禮之後,狄小石便找上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彭潞,開門見山道:「彭知奉,令侄可在?」

    不成想狄小石是為自己的侄子而來,彭潞一訝,忙道:「狄真人說的可是舍侄應春?舍侄前番外出,今日剛回,不知狄真人有何事相詢?」心中忐忑,暗想難道彭應春在外招搖撞騙被狄小石逮住了痛腳?這種事雖無大礙,但畢竟有損聲譽,若被抖落出是自己暗中示意唆使侄子所為,不免顏面掃地。

    何朝蘭與候公子已被放到一旁,狄小石這時將後者拎出來道:「彭真人,我狄家滿門被害,跟這個姓候的及令侄有莫大干係,此番我是來尋求一個明白的。」又簡略說了一遍狄家慘劇及追蹤過程。

    彭潞驚得面色立時發白,駭然道:「狄真人,舍侄生性有些頑劣是不錯,但決計做不出這等謀財害命傷天害理之事,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還請狄真人多加明辨。」

    狄小石還未答話,童磯便跳將出來,厲聲道:「能有什麼誤會?我姐夫家十來條性命可就擺在那兒,難道還會冤枉你那個混賬侄兒不成?趕快把那個畜生交出來讓小爺活劈了,你若是敢包庇護短,休怪小爺連你一塊收拾。」

    彭潞又窘又急,更是氣怒,卻又不敢發作,老臉陣紅陣白一時出不得聲。

    眾知奉亦都驚詫莫名,隱為眾人之首的穆長離道:「彭老弟,其中是否誤會,將令侄叫來一問便可知曉。」

    彭潞醒悟,迭聲道:「是,是,是。」

    不片刻,彭應春就被帶來,一直不聲不響的何朝蘭甫望見他,就像頭瘋貓般撲了上去,又抓又撓,淒聲厲叫:「你這頭畜生,你騙我害我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將我婆婆一家全害死?為什麼?」

    彭應春見到何朝蘭便知事發,登時面如土色,一句話也不敢辯說,任她將自己抓得滿臉是血,稍後聽得狄家上下橫死之事,更是魂飛魄散駭得一跤跌倒,撞天價叫屈道:「這是天大的冤枉啊,當時我只是下了一道迷魂符,將狄家人迷暈後,找到寶衣就連夜跟你離開臥牛鎮,後來回灞水城的路上也從沒與你分開過,又怎有機會去殺人?」

    狄小石問何朝蘭道:「他說得是否屬實?」

    何朝蘭點點頭,她一向自恃姿色,滿心的不甘怨恨,又悲憤地去摳彭應春:「你甜言蜜語口口聲聲說要與我長相廝守,為什麼又如此絕情拋棄我?」

    彭應春為求活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圖得只是銀子,有了銀子,哪裡都能找到女人,你又不是什麼天姿國色,何必留在身邊?」

    猶如一盆冰水當頭潑下,何朝蘭當即面轉死灰,眼神散漫,便似一剎那老了十年,再無氣力撒潑,踉蹌坐倒在地。

    狄小石也不去管她,弄醒候公子,問他與彭應春:「知道們們合謀引誘何朝蘭偷盜火眼貂皮袍還有誰?」通過觀顏辨色,這兩人委實不像是兇手,也沒有置狄家上下於死地的動機及必要。

    兩人一齊搖頭,異口同聲道:「沒有人了。」又均痛哭流涕哀求道:「我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絕無害人性命之意,請狄大爺饒過我們一條小命,我們日後必定做牛做馬為奴為婢感謝狄大爺的恩典。」

    「閉嘴。」

    狄小石皺眉略微思忖,又問候公子:「你早知我有火眼貂皮袍,為何等了這麼久才起意下手?」

    候公子想了一想,道:「小人雖然早知道狄大爺有寶物,但更知道狄大爺的厲害,所以一直只敢在心裡想想而已。但是去年年前,有一天徐軒瑞徐公子請小人和彭應春喝酒,無意中聽他說起狄大爺上京趕考之前把這件寶衣留在了家裡,所以小人又動了心思,這才與彭應春一起商議圖謀,說定由他出面,事成後我給他千兩黃金作為酬勞。」

    彭應春雞啄米一樣點頭附和。

    「徐軒瑞?」

    狄小石眼前如撥開一層迷霧,豁然開朗,心中疑問頓時有了答案。徐軒瑞完全有理由這麼做,緣由就出在自己與龐慧珠所立的三年賭約上,為了讓自己無法參加今年的春闈,徐軒瑞暗地挑動候彭兩人的貪念,在他們謀財之後派人下手害命,如此一來,便可以讓候彭二人當替死鬼,誰也抓不住他的把柄。

    儘管這只是自己的推斷,徐軒瑞既然如此處心積慮謀劃此事,想必亦會將兇手滅口,叫人找不到任何證據。不過,自己需要證據去定徐軒瑞的罪麼?狄小石冷冷一笑,對候公子道:「不錯,現在我知道了你不會是兇手,所以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

    候公子情知不妙,瘋狂大叫道:「我爹是灞水城的通判,我也有功名,就算你是修行者,也不能隨便殺我。」又拚命向達人府的眾知奉求救:「穆知奉,楚知奉,你們拿官府的銀子,可不能見死不救……」
作者: 冰水比水冰    時間: 2011-12-24 20:12:04

第十四章 圍府

    「就算你老子是玉皇大帝,今天你也得死。首發」

    狄小石屈指一彈,一股真氣破風激射,勁矢般將候公子的頭顱貫了個對穿,又對彭潞道:「彭真人,你認為令侄該怎麼處置?」

    望著狄小石煞氣森然的雙目,彭潞只覺口中有些發苦。他與灞水城達人府的知奉們關係並不如何融洽,適才眾人沒有阻攔狄小石擊殺候公子,現在自然也不會強行出頭。對於狄小石的脾性,彭潞頗有所聞,深知自己就算破臉成仇,也不見得能保下彭應春。但畢竟是自家親侄子,不保卻又不行,腦子轉得有如風車,仍未能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出來。

    見彭潞久久不出聲,彭應春不禁大為恐慌,爬前抱緊他的腿,涕淚俱下地叫道:「叔父,你千萬別不管我啊,就算我不是你親侄兒,念在我曾幫你做了那麼多事的份上,你也得救我啊……」

    「孽畜住嘴,枉我平時多番教導,你仍犯下這等傷天害理之罪,如今還有臉求饒?」彭潞唯恐彭應春說漏那些不光彩的事來,黑臉厲叱,拂袖將之擊暈過去。急中生智,忽然間想出一個辦法來,陪笑道:「狄真人,這小畜生罪無可逭,我原本也是無臉為他求情,但他並非修行中人,依照俗世律法,卻還是罪不致死。不若這樣,我滅了這小畜生的靈識給狄真人一個交待,好歹留這小畜生一條狗命為我彭家傳下香火,狄真人意下如何?」

    大家聞言均極之驚詫,一個正常人靈識被滅,就等同成了一個白癡,彭應春落得這般下場,還不如一死了之,彭潞這個做叔父的也未免太過心狠,瞧向他的目光中不由多出幾分鄙夷。首發

    彭潞心中卻是自有算盤,他曾修習得一門秘法,即便侄子靈識被滅,他亦有能力重新恢復其神智,到時將之送得遠遠地隱姓埋名,從此便可保得平安。否則護得一時護不得一世,以狄小石的作派,彭應春必死無疑。

    狄小石雖然不知彭潞有這門秘法,但心知其中必定有鬼,微微冷笑,道:「既然彭真人願意這般懲處令侄,我自無話說。」

    見他同意,彭潞大喜,深怕他反悔,當即出手施法,讓大家明明白白地看見自己的確抹去了彭應春的靈識,再讓狄小石親自檢查。

    狄小石也不客氣,借檢查之機,以役氣訣將從趙思德處得到的寸腸斷打入彭應春腦內,份量加得十足,日後若彭潞欲弄手腳,一旦輸進真元或其它任何外力能量,彭應春立時便會毒發,七竅流血而斃,等同彭潞親手將侄兒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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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候公子和彭應春處理完畢,狄小石目光投向萎頓在地的何朝蘭,心下微是犯難。依他本性,以何朝蘭的所作所為,只欲一掌拍死便了,然而不管怎麼說,何朝蘭終究仍是他名義上的大嫂,而且亦算是受騙受害者,於情於理,他也不能親自動手將她除去。

    正自猶疑間,令狐輕煙在旁輕聲道:「你看她,似乎有些不對。」

    狄小石仔細瞧去,卻見何朝蘭兩眼失焦,沒有絲毫神采,嘴裡不住地唸唸有詞,再凝神一聽,何朝蘭卻是在不停地念著:「本姑娘天生麗質傾國傾城,就算不當皇后貴妃,也是當王妃的命,天底下的臭男人,可沒幾個配得上我……」

    她抬起頭,斜眼一個個地掃視著眾人,忽然又發出了一聲怪笑,原本姣美的面龐顯得說不出的醜陋詭異,不屑地大聲冷笑:「你們全都是臭男人,無情無義齷齪骯髒的窮光蛋,王八蛋,沒一個能配得上本姑娘,連替本姑娘提鞋都不配,快滾,都給本姑娘滾……」

    何朝蘭瘋了。

    狄小石看了她一刻,轉身離去。對何朝蘭這種女人來說,這樣的懲罰雖然有些殘酷,卻也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

    見狄小石等人走的方向,顯然是直奔灞水州刺史府而去,穆長離大感頭痛,匆匆與眾知奉商議了一下,趕緊追上。以狄小石的架勢,自是非將幕後元兇徐軒瑞置於死地不可,徐刺史若是能審時度勢交出兒子還好,反之,要是他護子心切一意強抗,指不定狄小石便會大開殺戒,彼時他們職責所在便逼不得已要出手阻止,從而與狄小石交惡。拋開過去的交情不說,與狄小石一同前來的可是大楚的聖母與洞玄派的人,明擺著屬於同一陣營,雙方鬧得生分了殊為不智。

    在刺史府外追上狄小石等人,楚大俠跟狄小石關係最好,當下由他出面交涉,道:「老弟,你找那姓徐的小兔崽子沒關係,不過他老子終歸是大楚的朝廷命官,我們也拿大楚的銀子,不能什麼也不做,你多少別把我們的面子落光了。」

    狄小石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皺起了眉頭。他這次一怒出京太過匆忙,沒考慮到其它因素,洞玄派地位雖然尊崇,卻不能逾越過問朝政,所以牟處機此時起不到什麼作用,負著聖母之名的令狐輕煙亦是如此。若是離京之前讓歸拾兒下一道聖旨,委託令狐輕煙便宜行事,就大可先行免了徐軒瑞之父的刺史職位再動手,免得楚大俠穆長離他們為難。

    稍加思忖,狄小石道:「你們放心,這事我會有分寸,決計不讓你們難做就是。」無論怎樣,徐軒瑞都是跑不掉的,讓他多活幾天時間也沒什麼大不了。

    穆長離等知奉頓時鬆了一口氣,楚大俠咧開嘴笑道:「老弟,俺就知道你夠朋友,以後有什麼事只管招呼一聲,俺隨叫隨到站在你這一邊。」

    這邊說定,狄小石飛身立於刺史府大門之上,冷冷喝道:「徐軒瑞,你給我滾出來。」

    他的聲音並不太大,但出口之後,便似暗夜中的一道迅猛驚雷,轟隆隆地在刺史府上空炸響,激盪澎湃,久久不息,將整個灞水城都從這個寂冷的黑夜中驚醒。

    令狐輕煙等人隨即飛上刺史府的上空,各各守住一方。穆長離沒想到狄小石仍會鬧出如此之大的聲勢,與眾知奉相視苦笑一聲,也無奈地飛上半空,倒像是配合著他們將刺史府合圍了起來。(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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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反咬

    刺史府如同一鍋燒開的水般沸騰起來,巡夜的守衛拚命吹著響哨,很快就有大批睡眼惺忪衣冠不整的武士家丁衝出房間外,拎著刀槍棍棒滿腹怨氣地嚷嚷喝叫:「你娘的,哪兒的混帳東西,連刺史府都敢來生事,老子非扒了這幹不開眼的混蛋的皮不可……」

    「叫徐軒瑞滾出來見我。」

    又一聲驚雷在刺史府上空炸響。

    眾武士家丁均被震得渾身一抖,紛紛抬頭四處張望,這才搞清了狀況,有人立即驚叫出聲:「我的媽呀,這麼多修行者……」

    十來位修行者圍攻世俗界的一座刺史府,太沌神洲上可還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底下的武士家丁們只嚇得直打哆嗦,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

    護院首領倒尚算鎮定,見勢不對,趕緊跑進內宅。徐刺史大人也聽見了外院的響動,正由小姨太侍候著起身,一邊穿衣,一邊皺著眉道:「軒瑞這小子又在外面惹了什麼是非,叫人找上門來?真是越來越不成話了,看來得早日讓他與龐家小姐成親收收心才好。」又氣惱道:「這三更半夜的來生事,也真沒個名堂,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刺史?待事情一了,非得給這沒規矩的生事潑皮點顏色瞧瞧不可。」

    話猶未了,護院首領已在外邊氣急敗壞地叫嚷:「老爺,大事不好,公子不知道惹了什麼禍,現在來了十多個修行者找麻煩。」

    「什麼?來了這麼多修行者?」

    徐刺史登時打了個激靈,急叫道:「快快快,快放救急箭。」

    「咻……」

    一支火箭衝上天空,爆出一朵五彩繽紛的焰火,表示出現緊急事故,通知達人府的知奉們趕緊前來援助。

    徐刺史急匆匆奔到外面,徐軒瑞也早被驚醒,惶然迷惑地跑來問道:「爹,出了什麼事?」

    徐刺史聽問,頓時又氣不打一處來,劈面抽了兒子一嘴巴,怒道:「小畜生你還有臉來問我?你說,你到底闖下了什麼大禍,讓十來個修行者來找你的麻煩?」

    徐軒瑞臉色當即就白了,暗想自己做的事難道這麼快就被狄小石發現並找上門來了?他猜得倒也不錯,但自忖這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覺,應該沒留下什麼破綻,叫屈道:「孩兒不知爹爹在說什麼,孩兒一向循規蹈矩,又會犯下什麼了不得的罪過?」

    徐刺史聞言更怒,又狠狠抽了他一耳光,不擇言地斥道:「少跟你老子來這套,你在人前倒是一派人模狗樣,不過也只哄哄別人罷了,你老子我還不清楚你骨子裡是副什麼德行?說,究竟捅出了什麼婁子?」

    自己犯下的事後果有多嚴重徐軒瑞明白得緊,自是要連自家老子都須瞞過才行,矢口否認道:「爹,孩兒這一向規規矩矩,真沒做過什麼。首發於」

    徐刺史又氣又怒又急,這當兒這小畜生嘴還把得這麼緊,分明就是說明了事情大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保不住,正待陳說其中厲害,讓徐瑞軒照實透露後好生思謀法子,幾人忽從天而降落在面前。徐刺史嚇得差點仰面跌倒,定晴一瞧,立又化驚為喜,急忙上前拽住前面一人衣袖,道:「穆知奉,外面不知是哪些修行者欲對刺史府不利,這衝擊官府之事非同小可,快請各位解難。」心中微覺疑惑,這救急箭剛放,達人府的知奉就趕到了,速度倒比往常快上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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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長離皺了皺眉,拂開他的手道:「徐刺史勿要驚慌,外面那些同道並非針對官府,而是為令公子而來。」當下更不廢話,將來龍去脈講了一遍,又道:「徐刺史,狄真人看在我等的情面上,眼下在外等候,托我傳話道冤有頭債有主,若徐刺史願意將令公子交出,他便不會為難徐家其他人,如若不然,那也不用我多說了。」

    聽得這般赤裸裸的恐嚇,徐刺史驚怒交迸,但更擔心的是穆長離所說是否屬實,回頭望向徐軒瑞,只見他一張臉比紙更要白上幾分,不禁心裡一涼,明白徐軒瑞下手謀害狄家十來條人命之事多半是八九不離十了,不過尚存著一絲僥倖,急問道:「小畜生,你可曾犯下這等滔天大罪?」

    徐軒瑞強自支撐著發軟的雙腿,咬定道:「爹爹明鑒,孩兒自小連一隻雞也未曾殺過,又怎會有膽量去殺人?這分明是那狄小石因龐家婚約之事對孩兒心存怨恨,故意借此嫁禍於孩兒。」

    這種話儘管連自己聽了都不信,徐刺史仍轉頭對穆長離陪笑道:「穆知奉,犬子雖是不成器,但大是大非還是識得的,無論如何也幹不出如此……」

    穆長離不耐聽這對父子裝模作樣你唱我和,打斷他道:「徐刺史,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狄真人找上令公子,可不管有沒有證據定他的罪,令公子是否有罪我也不過問,我只盡責護你這刺史府幾日平安……怨也好,仇也罷,令公子終歸得與狄真人去做個了斷,你父子情深硬要護犢,那也是你自己的事。」

    說畢,穆長離等人飛身自去。

    這些知奉到底是來保護自己還是幫對方進行威嚇?徐刺史只氣得直打哆嗦,絕望地看向徐軒瑞:「兒啊,你這番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你怎地就糊塗到這種地步,犯下這等死罪?」

    徐瑞軒兀自嘴硬:「爹,孩兒真的什麼也沒做過,他們是冤枉孩兒啊。」忽然靈機一動,急忙道:「爹,就算孩兒犯了死罪,也該由大楚刑法來判罰懲治,可不是他狄小石說了算。修行者也得講規矩,穆長離那些人雖然偏幫著姓狄的小子,可是礙於規矩,不也得在這裡護住咱們家麼?」

    徐刺史眼前一亮,喜道:「對,只要我還是大楚刺史,穆長離他們就還得護著我,那狄小石要是硬來,就等於破壞規矩觸犯大楚朝廷,跟整個大楚作對。嗯,不若這樣,我立刻讓衙門立案,便將你作為疑凶審訊也無妨,只須拖上一段時間,我們就可以慢慢想辦法……」

    「這個主意打得倒不錯。」

    一聲冷得磣骨的譏笑聲突地傳出,狄小石無聲無息閃現在這兩父子面前,淡淡地道:「你們以為我是怕破壞規矩才不馬上動你們?錯,要不是照顧達人府那些同道的面子,你們父子現在已經被我點了天燈。」

    徐家父子驚懼得魂飛天外,放聲呼救:「穆知奉,穆知奉……」

    穆長離倒是一叫就到,漠然道:「徐刺史,你大可以放寬心,你們暫時並沒有性命之憂。狄真人要與你們述述話,我也不好強加干涉。」

    徐家父子均是又氣又駭,幾欲暈厥。

    「聖旨到。」

    一團熊熊燃燒的大火球突然飛至刺史府上空,將大半邊天空照得通亮,現出一個烈焰閃閃的火人,高聲道:「大楚天承帝有旨:朕聞灞水州近來民治不靖官治不清,特恭請聖母代朕巡視,一切事務皆由聖母酌情全權處置。」

    這算什麼聖旨?連狄小石都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心知定是歸拾兒心思精細,知悉狄家發生慘禍後,立即就頒旨請百丈焱火速趕來為自己提供方便,恰好於此時到達。

    「尊天承帝旨意。」

    令狐輕煙飛出來,言簡意賅道:「免去灞水州現任刺史之職。」反正轉這個圈子的目的只是讓穆長離和楚大俠等人有台階可下而已,其餘的竟是不作任何交待。

    穆長離等知奉雖知狄小石自有手段對付徐家父子,但對如此戲劇性的場面仍是頗感訝異,不過此時也不是詢疑的時候,各各飛退些許,表示已不承攬護衛刺史府之責。

    徐家父子目瞪口呆,再支撐不住身體,齊齊一跤跌坐在地。

    狄小石踱近他們,對徐軒瑞露出一抹冰冷的微笑:「徐公子,你剛才很想坐監接受大楚刑法懲處是麼?我可以滿足你的要求,包括你們兩父子都可以。嗯,前刺史大人犯了什麼罪我也懶得去查了,就馬馬虎虎判個斬立決罷,至於徐公子你麼,就判個凌遲好了。你放心,我會讓你活得很健康,保證能撐過千刀萬剮。」

    「姓狄的小子,算你狠,你厲害,我承認鬥不過你。」徐軒瑞面如死灰,無比怨毒地盯著狄小石,突然張口,欲咬舌自盡,但剛咬破一點舌苔,全身陡然氣力全失。儘管僅只舌面破損了少許,卻是疼痛攻心,忍不住長聲慘叫起來。

    「徐公子,我剛剛才向你作過保證,你就忘了麼?」狄小石唇角的笑容溫和得宛如與好友促膝談心,緩緩道:「我在你身上下了一種藥物,放心吧,不是毒藥,只是一種能夠使你感官加強的藥罷了。它可以讓你更清楚地感受到凌遲時那一刀一刀是怎麼劃破你的皮,切入你的肉,感受到點天燈時,那只火燭是怎樣一點一滴地汲取你的油膏,你的骨髓,然後慢慢燃燒……」

    天寒地凍,徐軒瑞額上的汗水卻止不住地往下流,聽得心膽俱裂,最後終於崩潰,趴在地上痛哭哀求:「我求求你給我一個痛快,我其實本來不願意害你娘和你大哥,這些完全是龐慧珠的主意,連我派出的殺手被滅口的毒藥也是她給我的,你行行好,給我個痛快吧。」

    還有龐慧珠?狄小石面上的微笑消失,眸中射出冷到極點的寒芒,心中萬分悔疚,若不是自己當初還有意成全她與徐軒瑞這對蛇蠍心腸的狗男女,狄家上下又怎會遭此不幸?點頭一字一頓道:「很好,很好,我會讓你們很痛快地一起踏上黃泉路……」(小說網http://wwwcn手機,電腦同步閱讀.還可以下載電子書TXT,CHM,UMD,JAR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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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大結局

    灞水城今夜的動靜鬧得著實不小,很多人家都被驚起,還有一些膽大的人扒在門口偷偷打望,然而龐府卻是安靜得異常,彷彿空無一人。首發

    狄小石拒絕了眾人的陪同,一人提著徐軒瑞來到龐府,正欲徑直破門而入與龐家作個徹底的了斷,忽然又停住了動作。

    龐府大門上空,一道窈窕身影迎著寒風翩躚降下,一襲青色長裙被風吹得飄飄拂拂,風姿絕美,猶如幽然出塵的夜之精靈。

    「毒妞兒?」狄小石大覺意外,喜悅過後,皺眉道:「你還要護著龐家的人?」

    夏青顏抬腕,緩緩取下面上黑紗,露出一張精緻絕美不輸於令狐輕煙的俏面,冷漠似乎仍如往昔,眸中隱隱漾著一層朦朧霧氣,凝視著狄小石道:「我知道你來的目的,雖然我沒有任何阻攔你為親人報仇的理由,但是我還是必須阻止你進去。」

    狄小石心念電轉,訝道:「這是你師門的命令?為什麼?」

    夏青顏眸光淒婉,只道:「你不要問這麼多了,動手罷。」已自御出飛劍。

    狄小石眉頭皺得更緊,淡淡地道:「這柄劍還是我送給你的,你當真要用它跟我來拚個生死?」

    夏青顏眸中隱現泫然淚光,頓足道:「你與我說這些又有何益……看劍。」曳出一道劍芒勁疾射來。

    狄小石卻是不擋不閃,夏青顏急停劍勢,叱道:「你為何不出手?」

    狄小石泰然道:「我若出手豈不正如了某些人的意?我這便進去了,你要怎樣隨便你了。」說畢大踏步望前邁去。

    夏青顏緊捏劍訣的纖指微微發白,嬌軀不停輕顫,最終頹然垂下了柔荑,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忍不住奪眶而出。

    「逆徒,你難道真要違抗師令背叛師門不成?」

    兩名蒙面女子突然現出身形,一個身著黃衫,另一個身著黑衫,黃衫女子厲聲喝道:「還不動手?」

    「掌門師伯,師父,弟子……」

    狄小石攔下夏青顏的話頭,道:「兩位就是夏青顏的師門長輩?我想請教一下,兩位為什麼非要我與她相殘?」

    黃衫女子聲音中滿含戾氣:「你破壞本門中興大業,本座下令將你除去,她卻屢屢抗命不遵,既然你們如此情深意篤,本座倒要看看,你們誰會願意犧牲自己來成全對方?」

    這婆娘純粹是個變態,狄小石心中暗罵,道:「你們扶持龐家的初衷是謀求師門復興,若我能助你們達到這個目的,你們能否答應我不再管龐家的事?」

    「你想勸說本座改變心意麼?」黃衫女子冷笑道:「復興之事談何容易?兩千餘年來,本門中不知有多少人為之漚心瀝血,卻仍是每況愈下,到如今更已只能苟且偷生,本座這才明白,區區人力又豈能逆天而行?嘿嘿,有你相助本門,自是強過與不成器的龐家無數倍,只不過,本座對於復興之事已是心灰意冷,任你說得蓮花亂墜,也休想說得動本座。」

    狄小石笑笑道:「是麼?說不動你,那只是因為不能滿足你的要求而已,如果我說在我的幫助下,貴門有機會成為一國的國教,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固執己見?」

    黃衫女子一震,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麼?你有這個能力?」轉又厲聲道:「你膽敢戲弄本座,可知會有什麼下場?」

    狄小石冷笑道:「戲弄你?若不是念在夏妞兒的情份上,我還懶得跟你多說……烏方國現今的狀況你應當很清楚,眼下義軍當中勢力最雄厚的一方當屬天門嶺義軍,大首領郭崇雲與我交情莫逆,只需我一句話,他便會將你尊為上賓,你若能與門人助他成就大業,開國之後,你萬毒宗自然便是一國國教。」

    確如狄小石所言,這個機會的誘惑力實在太大,由不得黃衫女子不動心,她默然片刻,最終復興萬毒宗的意念強烈佔據了上風,道:「說出你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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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小石十分乾脆地道:「我只有一個條件,就是你必須把夏青顏逐出門牆,從此之後,她一切都與你萬毒宗沒有任何關係。」

    「好,成交。」黃衫女子當即作出決斷,與狄小石各自向心魔立下毒誓,對夏青顏道:「你從此便不再是本門弟子,任何事亦與本門無干。」

    「青顏,此後你好自為之吧。」夏青顏的師父黑衫女子輕歎一聲,交待了一句,就此與黃衫女子飄然而去,龐家的事,她們自然也是撒手不管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夏青顏一時呆得不知所措,好一刻才清醒過來,急怒道:「狄小石,你在做什麼?」

    狄小石亦怒其不爭道:「毒妞兒你怎麼還是這麼冥頑不靈?你這些師門長輩什麼時候真正把你當作親人了,只不過是把你當作一件工具罷了,你是不是真想拿我的命去討好她們,再回去做一條只知聽命行事的狗?」

    夏青顏僵住,這一刻她所有的堅強外殼都被敲得粉碎,俏面上淚水簌簌滑落,止不住哽咽道:「我知道,可是萬毒宗從小就是我的家,現在家沒了,你讓我去什麼地方?」

    狄小石向她伸出手:「我在什麼地方,你當然就跟著我在什麼地方。」

    夏青顏俏面上浮現一絲醉人的紅暈,沒有去握他的手,卻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轟。」

    龐府大門被狄小石一腳踢得全數散成木屑爆飛,昂然跨入,一路直至大廳。

    龐家父女此際便在大廳之中,他們已是無路可走。

    狄小石將徐軒瑞扔到龐慧珠面前,淡然道:「龐小姐,這就是你選的好夫婿,他怕黃泉路上太寂寞,所以找你去作個伴。」

    龐慧珠嬌艷的面龐上看不到一絲血色,慘然一笑:「我是瞎了眼,不過,狄小石,你也休要得意,我的命是我自己的,別人休想奪走,只有我自己能拿走。」她嘴角流下一線猩紅得發黑的污血,憎恨而獰毒地瞪著狄小石,一張美麗的臉龐已是變得魔鬼般猙獰恐怖,厲叫道:「狄小石,我只想爭取自己的幸福而已,你憑什麼破壞?你要毀我終生,我就要殺你全家,這是你自作自受……」說到這裡,用力將暗藏的短刀刺入自己心窩,與邊上毒發攻心的龐洪雙雙栽倒。

    「你可以拿走自己的命,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想借用幾天。」狄小石冷冷地一笑,取出一顆紅色丹丸塞入龐慧珠口中。

    不片刻,龐慧珠悠悠醒轉,睜眼瞧見狄小石,登時無比驚恐地尖叫:「我怎麼還沒死?你對我做了什麼?」

    狄小石笑得很殘忍,很冷酷,也很平和:「龐小姐,我還沒對你做什麼,只是餵了一粒七夕丹給你罷了。所以,你還有七天的時間,陪你的好夫婿徐軒瑞走完這一程。」

    「不,不,你快殺了我……」龐慧珠恐懼地狂叫起來。

    龐府裡傳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持續了七天七夜,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還有人經常在半夜聽到一男一女的悲慘嘶嚎,一直到整座龐府倒塌腐朽後也未消失,就似一對怨魂戾鬼在極盡惡毒地相互詛咒……

    得令狐輕煙和夏青顏的處子元陰相助,狄小石順利修出了元神,此後為免再墮魔道,日日不懈修習密宗秘術歡喜大法,而慕容荻與綠綺及舒輕寒等女也免不了要陪同一起修煉,修為各有長進。

    守孝期過去,狄小石與慕容荻舉辦婚事,非但左國師孟光衍親自前來主持,連天承帝亦聖駕親至賀喜,令慕容府上下欣喜不勝榮耀備至。宴席中更發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天承帝與狄小石促膝傾談之後,對後者深表仰慕,竟道要隨狄小石修行,將之尊為聖王。

    轉眼數年過去,在歸拾兒傾盡大楚國力及各方修行者好友,還有童磯等妖族的幫助下,狄小石終於找齊了修地行仙所需的天材地寶,煉成靈丹重返天工老祖的藏身處。

    顧念天工老祖將自己帶入修行之門的恩情,狄小石揭破他的險惡用心之後,未提任何條件就將靈丹贈與了他。

    因為天材地寶已被先行煉製,天工老祖無法再藉機做手腳,再聽得狄小石轉述箜心神尼所說的三界秘情,得知昔日仇人已亡,而天界亦無法飛昇,最終斷絕升天之念,也放棄了對狄小石的圖謀修成地行仙。之後主動相助狄小石,耗費莫大神通,成功將狐狸精蘇素兒的生魂救出輪迴之海重組形體。

    從此,與狄小石共修歡喜大法的娘子軍中,又多出了一個美麗絕倫的小狐妖,修行期間的苦與樂自是不足與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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