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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芯]初戀(又愛又恨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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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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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9 19:17:32
標題:
[溫芯]初戀(又愛又恨之一)[全文完]
初戀
【又愛又恨之一】 作者:溫芯
初戀總是刻骨銘心,教人難忘……
直到今天,想起那年徐松翰在櫻花樹下等她的畫面,她的心還是會痛。
他是她的鄰居,大她三歲,英俊又有才氣,是她的女同學們愛慕的對象;
他從來沒對她說過什麼好聽的話,只會惹她生氣,
常常欺負她,彷彿以她的狼狽不堪為樂。
但她知道,其實他喜歡自己,自己也喜歡他,
只是,他們不能在一起──
拒絕一個人的方式有很多種,很不幸地,
當時不懂事的她選擇了最差勁的那種。
徐松翰從此消失在她的生命裡,
不跟她聯絡,也不接受她的聯絡;
而她只能在那天之後的每一個夢裡,回到櫻花樹下,
對他坦白:「其實我是喜歡你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9 19:18:00
楔子
櫻花雨紛飛。
三月,櫻花開得最燦爛的時候,也是最脆弱的時候。
只要春風輕輕撩撥,花瓣便會隨風揚舞,漫天飄落。
點點花瓣如雨,似淚,在空中飛著,是最美的景象,也是最讓人惆悵的景象。
可是站在櫻花樹下的男孩,卻一點也不惆悵,俊俏的臉上滿滿的都是笑意,抱著只毛茸茸的泰迪熊,期盼地等著某人。
他在等她。
遠遠地,秦寶兒便看見徐松翰帥氣的身影,也猜出他正笑著。
她一顆心往下沉。
他刻意約她在櫻花樹下相見,到底想跟她說什麼?他手上抱著的那只泰迪熊,該不會是打算送給她的吧?
她記得幾個禮拜前某一天,她跟幾個女同學逛街,見到一隻泰迪熊,愛不釋手地抱在懷裡,誰知剛好讓他撞見了,毫不客氣地笑了她一頓,還說這種女孩氣的舉動跟她粗魯的氣質相當不配,當場把她氣得半死。
總是這樣,從小到大,他就愛逗她、要她、欺負她,從來沒說過什麼好聽話,都是諷刺嘲弄居多。
他大她三歲,住在她家隔壁,雖然所有女同學都羨慕她能夠認識這麼一個英俊才氣的男孩,但在她眼底,他一直是個討人厭的自大狂。
他當然也不喜歡她,常常當著她的面,批評她不如姊姊溫柔可人。
哼,反正在他眼裡,她就是比不上姊姊啦,又怎樣?她才不在乎!
她本來是這麼想的,沒料到上禮拜,兩人在櫻花樹下鬥嘴,他竟突如其來地吻住她。
她那時候才知道,原來他是喜歡自己的,而自己,也早在不知不覺中迷戀著他……
「寶兒,你來啦。」徐松翰看見她,對她招手。
她猛然回神,很慢很慢、幾乎是不情願地走過去。
「怎麼啦?」他察覺不對勁。「你怎麼臉色好像不太好看?不舒服嗎?」
「我……沒什麼。」她勉強應道,語氣乾澀。「你找我有什麼事?」
「哪,這個給你。」
軟軟的泰迪熊塞入她懷裡,她怔忡地抱住,傻愣愣地看著徐松翰清亮好看的星眸。
「發什麼呆?」徐松翰嘲弄她。「該不會高興到說不出話來了吧?」
「這個……你買的?」
「不是,是我偷的,還打破人家店裡玻璃——廢話,當然是買的!」他翻白眼,頓了頓,見她沒什麼反應,劍眉一緊。「怎麼?你不喜歡?」
她一愣,兩秒後,搖頭。「我很喜歡。」
「那你怎麼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他低頭審視她。「到底怎麼了?」
「沒事。」她摟緊泰迪熊,臉頰半埋在絨毛裡。「你今天找我來這裡,就是要送我這個嗎?」
「當然不只是這樣。」他微笑,鎖住她的眼眸忽然變得意味深長。
她心跳一亂,直覺地垂下眸,逃避他的眼神。
「我想問你一件事,寶兒。」
「什麼事?」
「……你喜歡我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9 19:18:24
第一章
又是櫻花季。
雖然抱著沉重的大紙箱,經過櫻花樹下時,秦寶兒還是忍不住抬起頭,看滿樹燦爛盛開的粉紅花朵。
開得好美。
她揚唇,輕輕地、作夢般地歎息,眼神一下子變得遙遠,幽幽地,蕩回多年以前的過去。
那年,漫天櫻花紛飛,一張笑意朗朗的俊顏在點點花雨中若隱若現,他張開好看的唇,很溫柔又很霸道地對她說……
說什麼呢?
秦寶兒神智一凜,芳頰慢慢褪去血色。
不是忘了,不是想不起來,而是她,不願去想,不該去想。
她輕哼一聲,對自己嘲弄地撇撇唇,雙臂更加使力,將紙箱抱好,離開這株招惹她一顆心動搖的櫻花樹。
幾朵被風吹落在地的殘花讓她的腳給踩過去,她渾然不覺,明眸直視前方。
穿過草地,她來到一棟有著濃厚地中海風格的藍白建築前,踏進屋裡,觸目所及一片深深淺淺的藍也讓人有種錯覺,彷彿來到海邊。
風吹過屋簷,搖動一串風鈴作響。
好棒的房子!
在寸土寸金的台灣,能找到這一塊位於山區裡的廣大空地,蓋了這麼一幢海洋風的美麗別墅,屋主肯定是個了不得的有錢人。
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秦寶兒放下紙箱,稍微喘口氣,舉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然後又搬起來,往樓上走。
三樓最角落的房間,是導演特別指定給本片女主角的休息室,也就是她這個小助理伺候的大明星主子——田蜜。
實在重得受不了,秦寶兒放下紙箱,半推半拉,將紙箱拖進房裡,那裡已經堆滿了大大小小的行李和紙箱,都是田蜜的衣服和一些私人用品。
「寶兒,快幫我把那條蒂芬妮的鑽石項鏈找出來!」正在浴室沖澡的田蜜聽見她進來了,在嘩啦啦的水聲中放聲大喊。「我等下要戴。」
「知道了。」秦寶兒揚聲回應,掃了室內一圈,迅速找到一個粉色小行李箱,她打開,取出水晶鑲鑽的珠寶盒。
小心翼翼地取出鑽石項鏈,她用黑色絨布包了,擱在梳妝台上,珠寶盒跟其它一些貴重東西則鎖在衣櫃裡一個小型保險箱裡。
然後,她開始整理行李,首先將田蜜那一大堆名牌服飾一一掛進衣櫃裡,該燙的、不用燙的,簡單做個分類,內衣、絲巾、腰帶、包包、鞋子,一一分門別類放好。
跟在田蜜身邊兩年了,她已很習慣做這些瑣事,沒幾下工夫,衣櫃裡已是井井有條。
接下來她正打算處理其它東西時,田蜜包著半濕的頭髮,穿著件粉紅色浴袍走出來。
「項鏈找到了嗎?」
「找到了。」秦寶兒指了指梳妝台。「還有你等下要穿的衣服我也幫你準備好了,這件DK的黑色洋裝怎樣?跟那串項鏈很搭。」
「穿黑色?」田蜜皺了皺修得細細彎彎的眉,揀起床上的洋裝瞧了一眼,沒兩秒,嫌棄地一甩。「這件太老氣了!跟導演他們吃吃飯還行,今天可不能這樣穿。」
秦寶兒呆了呆。「等下不就是要跟王導演他們一起吃飯嗎?」
除了這部片的導演,還有來自日本的男主角、其它演員和工作人員,正式開工前,大家一起吃個飯,也算是交流情誼,增加合作默契。
「是這樣沒錯啦,不過我聽說他也要來。」田蜜笑,眼睛閃閃發光。
「他?誰啊?」
「就是這部電影幕後出資的大老闆啊!」田蜜興沖沖地說,在梳妝台前坐下,對鏡中的自己搔首弄姿。「你應該知道這部片是松井投資的吧?這幾年在日本很出名的電影公司,聽說這棟別墅就是松井的老闆出借給我們拍片的;還有啊,導演說他很欣賞我,當初就是他指名要我做女主角,呵呵。」
說到這兒,田蜜得意地笑,上半身彎近鏡子,小心翼翼地挑掉一根過長的眉毛。「聽說那個老闆在日本電影界很有名喔,走路都有風呢,好萊塢也有人脈,導演說如果我能哄他開心,保證這輩子吃香的喝辣的。」
「這樣啊。」怪不得田蜜如此興致勃勃。
秦寶兒心下瞭然,知道田蜜所謂的「哄他開心」當然不會只是吃吃飯而已,必要時當然也會提供其它更進一步的「服務」。
在娛樂圈待了這幾年,秦寶兒看多了業界的形形色色,不再像初入行時對類似的事顯得震驚了,在這個圈子,就算演員本身有再得天獨厚的條件,想紅,還是得靠機運。
至於機運怎麼來的?自然是各憑本事爭取了,否則資質好的人才那麼多,為什麼紅的永遠只有鳳毛麟角的少數幾個?
「……你幫我挑衣服,要年輕一點、粉嫩一點的,不要露太多,若隱若現的才性感。」田蜜下令。就算要把自己打扮成一道秀色可餐的大菜,也得有點格調,否則只會壞了男人的胃口。
這點,她也是經過幾年跌跌撞撞才學到的心得。
「我知道。」秦寶兒點頭,掛回黑色洋裝,選了一件桃色小禮服,顏色很春天,剪裁很大方,後背挖空的設計正巧可以強調出田蜜最引以為傲的美背。「這件怎樣?」她拿給田蜜看。「如果穿這件的話,我覺得配珍珠項鏈反而好,鑽石項鏈太輕佻了,珍珠的話會讓人感覺天真當中帶點成熟的性感。」
「配珍珠?」田蜜想了想,點頭。「有道理。好,就照你說的。」對秦寶兒的眼光,她頗有點信心,自從換了這個助理後,人人都說她穿著品味進步了。
耐操耐用,又有審美品味,這個助理還不錯嘛。
田蜜滿意地點頭,放下毛巾,讓秦寶兒替她吹乾頭髮,上卷子,稍稍燙了發尾,接著換上衣服,化妝。
田蜜細細打理自己的時候,秦寶兒退到一邊,繼續整理衣物,眼角瞥見田蜜對著穿衣鏡左顧右盼,心中微微悵然。
對自己很可能必須再一次以美色換取往上爬的機會,田蜜似乎一點也不害怕,還很自得其樂。
對她而言,所謂的尊嚴、貞潔,都是不值一哂的玩意吧?身體也不過是另一種可以用來賺錢的工具,所以她根本不在乎,就像勞工用手藝賺錢一樣,她用的是美色。
如果自己也能像田蜜那樣看得開就好了。秦寶兒自嘲,收回視線,望向窗外。
窗外,遠遠地正巧對著方纔她經過的那株櫻花樹。她看著,不禁癡了。
從小,她就懷抱著成為女演員的夢,其實不是沒有過機會的,只是她不懂得把握,又太重視自尊。
所以在娛樂圈浮沉多年,最後只能落得當大明星貼身助理的下場……
「寶兒,你在發什麼呆?」田蜜尖銳的嗓音喚回她迷惘的思緒。「我剛跟你說話,你到底有沒在聽啊?」
主子發脾氣了。
秦寶兒冷靜地道歉。「不好意思,有什麼事嗎?」
「我是說,時間差不多了,哪,你幫我看看,還有沒有哪裡要補強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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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宴在戶外進行。
草地上,搭起了白色帳篷,幾張鋪了餐巾的桌子,桌上的水晶花瓶裡養著鮮花,籐編籃子裡睡著幾顆各色水果。
這場午宴由那個日本老闆作東,看得出對方很用心,極力想讓工作團隊吃得舒服,場地、桌椅都仔細佈置過,配上自然風光,還沒享用美食,眾人已感覺心曠神怡。
主桌上,導演跟男主角、男女配角都坐定了,田蜜卻姍姍來遲。
其實她早就打扮好了,只是堅持要到最後一刻才出場。她是主角,又是女人,當然是要人等的。
秦寶兒替她打陽傘,伴著她盈盈走進帳篷,她掃了一眼主桌,見作東的主人還沒到,櫻唇嘟起。
王導演熱情地迎上來。「唷!這可不是我們的田蜜寶貝嗎?你終於來了,大夥兒等你好久了。」
「王導,怎麼松井先生還沒到嗎?」田蜜嗓音甜膩膩的,很撒嬌。
「剛剛他的秘書打電話來,說是飛機有點Delay了,會晚點到,要我們先開飯。」
「主人沒到,我們怎麼好意思先吃啊?」
「至少先吃點前菜啊,大夥兒肚子都餓了。」王導笑,顯然對這位嬌氣的女明星很呵護。「來來,你跟前田還不熟吧?先跟他聊聊,好培養默契。」
「可是我不會說日語啊。」
「別怕,前田會說一點華語跟英文,多花點心思溝通就懂了。」王導托著田蜜臂膀,安排她在出演男主角的前田聖也身旁的座位坐下。
田蜜坐下,風情萬種地向同桌眾人投去一笑,瞥了眼另一邊的位子,是空的,知道是留給主人的位子,很是滿意。
她轉過頭,吩咐秦寶兒。「這邊不用你了,你也找個位子坐下,吃東西吧。」
秦寶兒點頭,離開前,瞥了王導一眼,對方恰好也看了她一眼,卻是漫不經心的,一下子便把視線收回,重新集中在田蜜身上。
他不記得她了。
秦寶兒苦笑。
當然不記得了啊!她不過是數年前,曾在他戲裡軋上一角的無名演員,演的還是一個沒幾句台詞的小配角,他這個大導演哪裡會有印象?
她究竟在期待什麼?
秦寶兒懊惱地甩甩頭,看看四周,見帳篷最靠外的角落那桌還是空的,走過去。
這張餐桌恰巧離櫻花樹近,坐在位子上一抬頭,正對著濃密花蔭,風吹過,幾朵花瓣飄落桌面。
侍者過來,她要了一杯紅茶,拾起花瓣,輕輕吹去上頭的灰塵,然後將花瓣灑進骨瓷茶杯裡。
櫻花茶。
她微笑,靜靜望著漂浮著花辦的液面,出神。
花茶海幽幽的、深深的,牽引著她的回憶,她漂流在時光隧道裡,連週遭忽然一陣騷動也渾然不覺。
一輛敞篷跑車開上來,車門打開,一個男人下了車。
男人身材挺拔,傲然站立的姿態像一尊神祇,輪廓深邃的俊臉上掛著副深色墨鏡,卻掩不住他犀利的眼神。
他往帳篷這邊走過來,身後跟著一個男助理,一個女秘書。男助理長得不錯,女秘書也很漂亮,不過跟他這個俊帥的老闆比起來,都相形失色。
除了發呆的秦寶兒,帳篷裡所有人的目光全被他吸住了,黏在他身上,動彈不得。
他像是很習慣這樣的注目,行走的姿勢很自然,很從容不迫,隱約帶著股霸氣。
他走過來,像一頭王獅,毫不遲疑地踏過屬於自己的領土。
「他就是松井先生?」田蜜遠遠望著他帥氣的身影,捧著心跳急促的胸口,暈紅著臉悄聲問王導。
「應該是吧。」雖是久聞大名,王導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幕後老闆。
「這麼年輕?」田蜜不敢相信,有錢有勢的大老闆通常都是些腦滿腸肥的老頭,她早做好心理準備要應付一個嗯心的色老頭,沒想到出現的卻是這樣一個性感迷人的年輕男子。「真的是他指名要我演女主角?」
「是啊。」
「哇哦!」田蜜玉手掩住唇,拚命克制內心的激動。
莫非這富有的帥哥是她的影迷?就算不是,至少也很欣賞她,否則不會指定她出演這部片的女主角。她咽口口水,知道自己多年的心願即將實現了,這一次,一定要把這個金龜婿釣到手。
她興奮得坐立不安,有股衝動想立刻拿出化妝包來補妝,她期待地注視著男人,下意識地咬了咬唇,希望咬出更紅艷的唇色。
眼看著男人踏進帳篷,她的心跳愈發狂野,他就要過來了,要過來了……
「啊!」一聲尖呼驀地揚起,劃破了帳篷內奇異的氛圍。
是秦寶兒,她不知怎地打翻了茶杯,杯子滾落地,杯內的液體無巧不巧濺上男人的皮鞋。
男人停下腳步,眾人屏氣凝神。
眼見自己闖了禍,秦寶兒才猛然回神,她先蹲下身,撿起杯子,然後拾起頭,對男人道歉。
「不好意思,我——」認清男人的臉孔,她頓住,明眸驚愕地睜大。
不可能吧?她是在作夢嗎?認錯人了,一定是,一定是她看錯了,他不可能是……
男人緩緩摘下名牌墨鏡,俊俏的五官毫無遮掩地完全顯現,眾人驚歎,秦寶兒驚駭。
驚歎也好,驚駭也罷,男人都是毫無感動,面無表情,只有一雙鎖住秦寶兒的眼眸透出凌厲的光。
她腦子一暈,雙手趕忙抓住桌緣,穩住自己。
真的是他,是他!
血色從秦寶兒臉上褪去,體溫一直降,一直降,降到她整顆心都發涼。
多年不見,他似乎更有魅力了,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掩飾不住的男人味,很霸氣很自信的。
還是那麼酷,還是那麼……牽動她的心跳——
「好久不見。」她強迫自己打招呼。
他沒有回應,冷冷地看著她,兩秒後,眼眸閃過譏誚。
「擦乾淨。」薄薄的俊唇張開,吐出三個字。
秦寶兒一愣。「什麼?」
「鞋子。」
「鞋子?」秦寶兒還是茫然,理智完全地混沌,一團亂,她無助地看著他,無助地迎向他毫無溫度的眼眸。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僵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也不為所動地站在原地。
然後,她懂了。「你是……你要我幫你擦鞋?」
他沒吭聲,嘴角噙著的嘲諷卻證實了她的猜測。
他真的要她替他擦鞋!
秦寶兒倒抽口涼氣,不敢相信。「徐松翰,你——」她心跳狂亂,嗓音顫抖得無法成句。
多少年了?自從那年春天在櫻花樹下一別之後,兩人多久沒見了?如今再度相逢,他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要她替他擦鞋?
「你闖的禍,難道不該收拾?」彷彿看出她腦中的思緒,他冷漠地、不帶感情地揚聲。
只不過是將飲料濺上他的皮鞋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他什麼時候成了這樣一個頤指氣使的小氣男人?或者,是故意針對她?
他真的這麼恨她嗎?恨到要這樣當眾羞辱她?
「擦乾淨。」他還是這一句話。
秦寶兒別過頭,拳頭握緊。
這種侮辱,她絕不接受,她可是有自尊的。
「你在做什麼?快擦啊!」田蜜感覺情況不對勁,深怕這個不識相的助理毀了自己的美夢,連忙走過來,推了推秦寶兒。
她一動也不動。
田蜜只好對徐松翰陪笑。「不好意思,是松井先生嗎?」
他漠然點頭。
「哇,沒想到你會說華語呢。你好,我是田蜜。」她極力笑得嫵媚,把對鏡子練習多時的招牌笑容擺出來,伸出玉手。
他卻沒反應,田蜜手僵在半空中,臉上的笑容當場掛不住。
不會吧?竟然無視她的魅力!她咬牙,目光一轉,將氣出在秦寶兒身上。
都怪這個笨助理得罪了大老闆,連累她跟著沒面子。
「寶兒,你發什麼呆?還不快把松井先生的鞋子擦乾淨!」她硬將紙巾塞入助理手裡。
秦寶兒還是倔強地不動。
「你要是不識相一點,別怪我炒了你。」田蜜附在她耳畔,氣憤地磨牙。「我會跟所有人說你工作態度散漫不盡責,看以後還有誰敢用你。」
秦寶兒聞言,驚愕地瞥她一眼。
「快擦!」田蜜強硬地命令,用力推她。
秦寶兒踉蹌一下,跌在徐松翰腳前,她瞪著那濺了幾滴紅茶的皮鞋,上頭,還沾了一片櫻花殘瓣,像一滴浮在黑海裡的眼淚。
她看著,眼眸也湧上了類似淚的霧。
沒關係,就當是還欠他的情吧,就當是為當年她說的話表示歉意,就當是為了消弭他對她的恨——
只不過是擦個皮鞋,算得上什麼?她不也常常替田蜜擦鞋嗎?
雖然她從來不曾像這樣半跪在地上,為一個人擦鞋……
她用紙巾,一點一點擦去皮鞋上的茶滴,也一點一點,眨回眼中不爭氣的淚水。
將他的皮鞋擦乾淨後,她站起身,努力挺直背脊。「這樣可以了吧?」
語畢,也不等他說話,她轉身,踩著傷痛卻驕傲的步伐,頭也不回地離去。
她沒發現,他深沉鬱結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傲然的背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9 19:18:52
第二章
為什麼一點勝利的感覺都沒有?
為什麼那樣刻意羞辱她以後,他竟感受不到一絲報復的喜悅?
為什麼?
「為什麼?!」
徐松翰猛然低吼,吼聲在隔音良好的房裡迴繞,出下去,來回震盪的聲波在他起伏不定的胸口裡推湧著。
他握緊拳頭,連捶牆面幾記,一記比一記重,一記比一記更讓指骨生疼,體內那股躁鬱卻不曾稍減。
他抿著唇,來到窗邊,手指撐開百葉簾一道細縫,往外看。
庭院裡,工作人員正忙碌地張羅著,田蜜坐在一頂遮陽傘下,讓化妝師為她補妝,秦寶兒則在一旁來來去去,一下送飲料,一下接過田蜜甩過來的絲巾,換一條給她。
徐松翰陰沉著眼,看秦寶兒忙碌。
這就是她現在的生活?替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玉女明星跑腿兼打雜?她以前那些雄心壯志呢?不是說要成為亞洲最出色的女演員嗎?結果呢?
她到底在搞什麼?
話說回來,這又干他什麼事?
她得意也好,失意更好,反正她跟他,早就是陌路人。徐松翰冷然地想。
不過想歸想,眼光還是定在樓下,調不開。
試演開始,田蜜和前田聖也對第一場戲,所有人都注視著男女主角,包括秦寶兒。
她也停下手邊的工作,望向兩人,視線凝住,似是看得專心,那側過來的秀顏,似乎流露出一絲羨慕。
是羨慕嗎?徐松翰冷哼,不想去分析,拉回窺視的目光,轉過身。
他隨手拿起秘書擱在書桌上要他過目的文件,翻了翻,快讀過幾頁,卻是無法專心。
他煩躁地甩開文件,倚牆,閉上眼。
他料得沒錯,雖然她這兩年跑去當什麼鬼明星助理,其實心裡還是渴望演戲的……
有人敲門。
他深吸口氣,換上漠然的表情。「請進。」
進來的是他的秘書,小泉優子。
「社長。」她端來一杯咖啡,莊重地以日語喚他。「方纔令尊打電話來,說有些事要跟您討論,晚一點請您回他電話。」
徐松翰接過咖啡,啜了一口。「知道了。」
「還有,台灣這邊有些製作人跟導演希望能與您見面,另外還有一些媒體希望安排訪問。」
「給我那些人的名單,收集一下他們的背景資料,不夠格的人我不見。」徐松翰冷冷地下令。「至於媒體,一律拒絕。」
「是。」小泉優子點頭。
「還有事嗎?」
「是。」小泉優子應道,卻遲遲不繼續。
徐松翰挑眉,很少見到他這個果決的秘書有這樣遲疑的時候。他等著,不去催她。
「剛剛田小姐問我,社長晚上是否住在這裡。」她總算開口了,明眸直視徐松翰。
田蜜?徐松翰微扯唇,想起方才午宴上,那個嬌滴滴的女明星如何巴著自己猛獻慇勤。
傻子都看得出她對他這條大魚很有興趣。通常對這種女人他是絕對不假辭色的,可是對田蜜,他卻是特別忍耐,或許優子也看出來了,所以才會猶豫。
徐松翰冷冷一笑。「你怎麼回答她的?」
「我說我不清楚。」
好答案。保留了模糊的空間。徐松翰在心裡讚許秘書的伶俐,想了想。「你跟她說,明天我請她吃晚餐。」
小泉優子揚眉,似乎有點訝異。「在這裡嗎?」
「沒錯,就在這裡。」徐松翰淡淡地頷首。「只請她一個。」他補充,深眸掠過一道異光。
「……是。」
秘書退下後,徐松翰再度來到窗前,撐開百葉簾一道縫。
俊眸梭巡,找不著那道纖瘦的倩影,他蹙眉,片刻,忽地醒悟自己在做什麼,低咒一聲。
他拾起桌上一個煙盒,取出一根煙,點燃,深思地吞雲吐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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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兒,早餐好了喔!」一道清脆的嗓子揚聲喚。
「好,我馬上就好。」寶兒振作起精神回應,看著鏡中的自己,表情無法像聲音一樣輕快。
鏡中蒼白的容顏,明顯是一張睡眠不足的臉孔,淡黑的眼皮暗示了她昨夜的輾轉反側。
忙到晚上十一點多才到家,明明累翻了,卻怎麼樣都睡不著,滿腦子只想著那個男人。
那個她曾經重重傷過,希望能一輩子不再相見的男人。
一整夜,她捧著那本貼滿他照片的相簿,一頁一頁地翻,一幕一幕地回想著過去——關於他和她,以及姊姊的過去。
寶兒轉頭,視線落向五斗櫃上一張封在木頭相框裡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對笑得燦爛的姊妹花。
看著相片,她的眼神逐漸變得悵然。
她最愛的姊姊,那麼溫柔可人的一個女孩,卻是芳華早逝,留下的,是她一輩子的遺憾……
「快點過來吃啊!寶兒,都快涼了。」室友盧映苓催促她。
她驀地一凜。「來了。」
來到餐廳,在一家義式餐廳當主廚的盧映苓已經準備了一桌美味豐盛的早點,日式煎蛋做得十分漂亮,水果優格色彩繽紛,培根蘆筍卷讓人一看就食指大動。
寶兒忍不住驚歎。「哇!這是早餐嗎?這麼豐盛!」
「這可是特別為你準備的唷!」盧映苓笑咪咪。「你不是說了嗎?電影今天就正式開拍了,我想你大概好一陣子不能回來,怕你在外頭又隨便亂吃,先給你補一補。」
「太感謝了。」寶兒雙掌合十,在餐桌邊坐下。
「多吃點!」盧映苓一面替她倒鮮奶,一面說:「跟我住在一起的人居然瘦成這樣,讓我這個大主廚很沒面子耶,你知道嗎?」
「我也好希望能天天吃到你煮的東西啊。」寶兒歎氣。「偏偏我這工作三天兩頭要到處跑,我也沒辦法。」
「算你沒福氣。」盧映苓在她對面坐下,看她拿起筷子吃煎蛋。「對了,聽說你老闆這次要跟前田聖也對戲?」
「是啊。」
「呵。」一聲怪笑。
寶兒抬頭,見好友笑得詭異,心裡頓時有譜。她放下筷子,喝咖啡。「你又想幹麼了?」
「前田聖也耶!」盧映苓眼睛閃閃發光。
「那又怎樣?」
「哪,寶兒,你們現在拍片的地方在陽明山,對吧?很近的,有空我應該可以過去看看你吧?」
「看我幹麼?」寶兒很有戒心地問。
「送補品給你啊!」盧映苓笑得無辜。「你那個老闆那麼會虐待你,我怕你這些日子下來又瘦了一圈嘛。」
「我看送補品是借口,看大明星才是真的吧?你老實說,你是不是迷上前田聖也了?」
盧映苓噗哧一笑,給了她一記「知我者秦寶兒」的眼神。「前陣子我看了一部他主演的日劇,他演一個冷血醫生,超殺的,迷死我了!」
「我就知道。」寶兒翻白眼。「說什麼幫我進補啊,其實是為了看帥哥!」
「嘿嘿。」盧映苓摸摸頭,傻笑,看著秦寶兒的眼眸水汪汪的,好生期待。
寶兒拿她沒辦法。「好啦,等我跟那些工作人員混熟一點,再看看有沒有機會安排你跟前田聖也見一面好了。」
「哇~~太感謝了!」盧映苓跳起來,摟過好友臉頰胡亂親。「寶兒,我最愛你了!」
「少噁心了!」寶兒推開她,手掌抹去她親過的地方,秀眉似皺非皺。
盧映苓明知她只是假裝噁心,笑容依然燦爛,拿起一卷蘆筍培根,咬一口。「對了,你們這部片的出資老闆是不是一個叫松井秀一的人啊?」
寶兒心跳一停。「是又怎樣?」
「你看這本雜誌。」盧映苓找出一本她昨晚看過的八卦雜誌。「有提到他喔,聽說他在日本電影界很有名,作風卻很低調,很少在公眾場合露面。」
他接受雜誌專訪?怎麼可能?據她昨天打探的消息,他從來不跟媒體直接打交道的啊!
寶兒搶過雜誌,仔細閱讀內容。
不是專訪,只是記者憑藉道聽塗說,寫的一篇臆測文章而已,連相片也只是一張模模糊糊、根本看不清臉孔的側身照。
「看這上面寫的,他的身世好像很神秘耶!」盧映苓分享她昨天看到的心得。
「聽說他是個私生子,媽媽是台灣人,當年曾經跟在他爸身邊當秘書,不過一直沒有名分,更絕的是聽說他老爸本來是黑道老大,為了漂白才投資電影公司的。」
「記者隨便寫寫,你也相信!」見雜誌上沒寫什麼有營養的內幕,寶兒擲開雜誌。
「話不是這麼說,空穴不來風嘛。ㄟ,聽說他長得很俊,日本很多千金貴婦都被他迷得神魂顛倒……寶兒,你不是說昨天那個日本老闆要作東請大家吃飯嗎?結果怎樣?你有沒有見到他?」
見到了。
「他本人長得怎樣?真的有那麼帥嗎?」
帥透了。
「到底怎樣?寶兒,你怎麼都不說話?」盧映苓懊惱寶兒的毫無反應。
她定定神,以最謹慎的語氣回答好友的問題。「他的確長得不錯。」
「這麼說你真的見到他啦?」盧映苓眼睛一亮。「有多不錯?比前田聖也怎樣?」
她閉了閉眸。「比前田帥多了。」從小,不論他走到哪裡,都是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真的假的?比前田還帥?」盧映苓不敢相信。「哇~~好想見見他!」
「我想應該不可能。」寶兒澆好友冷水。「他很忙的,頂多這兩天過來片場關心一下,很快就會回日本了吧。」
希望如此,她不能忍受跟他在片場一再相遇。
每見到他一次,她的心,恐怕就要痛一回……
「這樣啊,真可惜。不然這樣,寶兒,他去片場的時候,你幫我偷拍幾張他的照片。」
何必偷拍?她相簿裡多得是他的照片。寶兒暗暗自嘲,表面卻裝出義正辭嚴的神情。
「我才不幫你做這種事呢!花癡,你要拍自己去想辦法。」
「不要這樣啦,寶兒,幫個小忙咩!」盧映苓拉她的手撒嬌。「幹麼那麼小氣啦?以後不下廚做菜給你吃喔。」
「不做就不做,希罕啊?」
「討厭,居然這麼無情!」
「不跟你扯了,吃完我還要趕到片場去呢。」寶兒淡淡撂下話,埋頭吃早餐,心思默默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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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在!
而且好像不打算很快就離開,聽說他在這棟房子住下了,四樓整層都不開放,作為他私人的工作和活動空間。
他不嫌吵嗎?就算要留在台灣,他也可以隨便找家飯店暫住的,為什麼非住在這棟出借來拍戲的房子?
「這還用問嗎?一定是為了我嘛!」對於寶兒的疑問,田蜜給了個自以為是的答案。
「為了你?」寶兒愣住,瞪著田蜜得意的笑容。
「松井看上我了。」田蜜眨眨眼,像在分享什麼天大的秘密般神秘兮兮地壓低嗓音。「我看啊,他一定是想天天都見到我,才故意住在這裡,他還邀我今天收工後跟他一起共進晚餐喔!就我跟他,兩個人。」
他邀田蜜共進晚餐?
寶兒咀嚼著這消息,心頭泛開複雜的滋味。
他喜歡田蜜這一型嬌艷嫵媚的女人嗎?她以為他的品味會更……更不像一般男人的。
話說回來,這麼多年不見他了,她對他現在的女性品味能瞭解多少?
正沉思時,片場助理來敲門,通知田蜜拍下一場戲的時間到了。
「我先下樓。你記得幫我把晚上的衣服準備好,要性感一點的,我非迷倒他不可。」田蜜興致勃勃地囑咐。
寶兒望著她盈盈離去的背影,半晌,只是僵在原地。
要性感一點的衣服?多性感?足以挑逗起一個男人最原始的慾望嗎?說是吃飯,恐怕那兩人活動的空間不會只在餐廳,或許一開始便會直奔臥房吧……
不!她不要想,不論今晚他跟田蜜打算怎麼過、在哪裡過,都不關她的事,毫不相干……
房內電話響起,是負責道具的工作人員打來的,說樓下人手不夠,請她過去幫忙。
寶兒沒拒絕。她習慣了,人人都認為大明星的助理必須是十八般武藝全能,耐操耐用,兼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她下樓,跟著工作人員來來去去,這場戲拍的是倔強的女主角跟男主角打賭,硬要爬上樹去,結果一個不慎摔下來,幸虧男主角及時接住。
就在男主角將女主角抱入懷裡的那一刻,微風吹過,櫻花飛落,男女主角凝神相望,女主角髮絲飄飄,場景唯美得不得了。
雖然很唯美,寶兒卻不想多看。她不喜歡一切在櫻花樹下發生的事,就算是拍戲,也令她不自在。
她接過一個重重的紙箱,裡頭裝的全是田蜜在戲裡的行頭,化妝師要她先搬回田蜜專屬的休息室。
箱子很重,她抱得很吃力,爬樓梯時,不小心掉落了紙箱,裡頭的東西滾了一地。
她一一撿回來,正忙碌著,一雙閃亮的白色漆皮男鞋映入眼簾。
一股不祥的預感掠過,她猶豫地抬起頭。
站在距離她幾階樓梯之上的男人,正是徐松翰。他穿著POLO衫,亞麻休閒長褲,打扮很輕鬆,臉上線條卻像從不曾軟化過,冷硬如刀。
銳利的眼眸,持住她。
她半跪在樓梯上的嬌軀頓時緊繃,呼吸不由自主地停止。
「讓開。」他淡淡地說,語氣輕柔,卻致命。
她心太亂,一時沒弄懂他話中涵義。
「我說讓開。」他冷冽地重複。
她總算聽懂了,再一次,感受到嚴重羞辱。她緊咬牙關,盡量保持面無表情地側過身,不讓他看出任何一絲心情的激盪。
他漠然地走過她身邊。
絕對的冷淡令寶兒胃部一擰。看來是她多慮了,他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又怎會察覺她的激動?
一股奇怪的酸意湧上喉嚨,她強忍住,重新抱起紙箱。
好重!
她踉蹌得站不穩,又不小心摔落紙箱了,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東西,又四散而去。
她無奈地看著自己造成的一團混亂,好長一段時間,只覺得全身無力,一動也不想動。
好倦,好倦。
為什麼她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她蹲下來,慢慢地再把掉落的東西撿回來,一邊撿,耳畔一邊迴盪著他方才無情的命令。
讓開。
她苦澀地揚唇。
他說讓開。
顫抖的笑聲從她唇邊滾落,她收拾不住,只能任它們散開。
從跟他再相遇後,他對她說的兩句話就是「擦乾淨」、「讓開」——都是毫無感情的命令。
他們之間的關係只剩下這樣的兩句話了嗎?
他就那麼恨她?那麼討厭她?
寶兒朦朧著眼,將東西都收拾好後,第三度試圖抱起紙箱。
這一回,有一雙大手搶先她一步。
「搬不動不會叫人來幫忙嗎?」那人一把抱起紙箱,動作很利落,順便厲聲拋下這麼一句。
寶兒驚愕地看著徐松翰率先走在前面的身影,不敢置信。
他居然……出手幫她。
她覺得像顆大石頭那樣重的紙箱抱在他懷裡,卻像一隻柔軟的熊寶寶,沒什麼重量似的,三兩下就讓他抱進田蜜的休息室。
他放下紙箱,沒多逗留一秒,轉身就走。
「徐松翰!」她直覺喚住他。
他僵住身子,卻沒回過頭。
「謝謝你幫忙。」她輕聲說。
「我不是幫你,只是不想你在我房子裡惹麻煩而已。」他粗聲反駁,語氣仍然沒什麼善意。
但即使是這樣的不善也比全然無情好。
寶兒苦笑。「無論如何,還是謝謝。」
他沒說話,她可以從他微顫的肩頭看出他正隱忍著什麼,忽地,他似是忍不住,猛然轉身。
「秦寶兒!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什麼?」
「這就是你想做的事嗎?」他瞪她,湛眸點亮壓抑不住的火光。「跟在一個女明星身邊當小助理?每天跟前跟後、搬東搬西的,這就是你要的生活?」
她怔住,沒想到他會問她這些,一時答不出來。
「我記得你的願望應該是當個女演員吧?什麼時候降級成女演員身邊的小跟班了?」
她怔望著他撇嘴冷哼的表情——他很不屑嗎?瞧不起現在的她嗎?多年以後再相逢,他是堂堂電影公司的大老闆,她卻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助理。
他覺得她很墮落吧?
一股悶氣堵在胸口,寶兒甩甩頭。
「我要過什麼生活,你管不著。」她一字一句地強調,用最冰冷的語氣,維護最脆弱的自尊。
徐松翰一窒,臉色陡然一變,眼底的火光霎時滅了,陰暗下來。
「我是管不著。」他冷嗤,轉身,剛要離開房裡,田蜜正巧迎面而來。
一見是他,她笑靨如花,討好地綻開。「松井先生,你是來找我的嗎?我——」一轉眼,看見寶兒也在房裡,說了一半的話頓住。
她瞇起眼,看看臉色蒼白的助理,又看看表情不悅的大老闆,女性的直覺告訴她這兩人之間大有問題,關係肯定不尋常。
「你們認識?」她好奇地采問。
「不認識。」徐松翰冷硬地回話,簡單三個字,卻如利刃,剜割寶兒柔軟的心房。
她忍痛,無言地目送他挺得僵直的背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9 19:19:26
第三章
徐松翰一離開,田蜜便迫不及待地轉向寶兒。「你認識他?」
「你不是聽他——松井先生說了嗎?我們不認識。」寶兒盡量雲淡風輕地回應。
「那剛剛是怎麼回事?」田蜜不相信,瞇起眼,眼神銳利,神色不善。「他為什麼要到這房裡來?」
「因為東西太重了,他幫我搬進來。」
「是嗎?」田蜜哼一聲。
寶兒沒答腔,逕自整理起方才徐松翰替她搬進房裡的衣物。
田蜜瞪她,臉色陰沉,半晌,她還是忍不住,尖聲開口。「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其實你一直很羨慕我,對吧?」
「什麼?」寶兒一愣,回頭望。
「別作你的春秋大夢了!」田蜜撇撇嘴,語氣辛辣。「要長相沒長相,要身材沒身材,就憑你這樣,想紅,比登天還難!還有,當初你闖出那麼大的禍,要不是我可憐你,給你機會,別說當助理,你連演藝圈都別想再踏進一步!你忘了嗎?」
寶兒一震,腦中驀地掠過一幕不堪的影像——她其實想忘的,那陰暗羞辱的記憶,她不想記得,偏偏田蜜總是會提醒她。
她深吸口氣,板起臉。「我沒忘。」
「沒忘就好,給我好好地記著。」田蜜冷笑,頓了頓。「我告訴你,這個男人,我要定了,你別想跟我搶!」她不客氣地嗆聲。
寶兒的反應是默默望著她,一聲不吭。
「怎麼?你啞了嗎?說話啊!」田蜜氣勢洶洶。
相對於她的潑辣,寶兒顯得冷靜。「請問你說完了嗎?」
「什麼?」
「如果沒事了,那我可以先離開嗎?你晚上這場飯局,應該不需要我陪在身邊吧?」寶兒問話的口氣很禮貌,禮貌得近乎諷刺。
田蜜火了。「誰說你可以走的?這裡!」她打開衣櫥,隨手撥了一排衣服。「所有能燙的衣服都拿出來給我燙,一件件燙整齊,完了才准你下班!」
「我知道了。」寶兒點頭。
田蜜長長瞪她,甩衣袖,氣憤地走人。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後,寶兒才允許自己撤下無表情的面具,眼神黯淡下來。
她坐在床沿,愣愣地,回想著田蜜尖酸的警告。
這個男人,我要定了,你別想跟我搶!
寶兒想著,苦笑。
她從來就不想搶啊!無論從前或現在,她從來就沒想過要親近那個男人,從來沒敢奢望自己能獨佔他。
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要這樣警告她呢?為什麼就連她最親最愛的姊姊,都要誤會她?
寶兒歎息,思緒朦朦朧朧的,沉進回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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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跟我搶喔。」姊姊坐在病床上,對她微笑,頰邊的酒窩甜甜地,跳動著。
寶兒愣住,停下削水果的動作,抬起頭。「你說什麼?」
「你喜歡他嗎?」
「喜歡誰?」
「松翰哥。」
「你說徐松翰?!」寶兒瞪大眼。「我幹麼喜歡他啊?」她懊惱地嘟嘴。
別說喜歡了,想起那個自負又囂張的鄰家大男孩她就有氣。從小,兩個人就超級不對盤,他仗著自己年紀大,總是欺負她,彷彿很以她的狼狽不堪為樂。
「松翰哥很好啊,又帥又聰明,又很溫柔體貼。」姊姊跟她的看法完全不一樣。
「我承認他是長得還不錯啦,也很會唸書,不過溫柔體貼?哈!我們家的小可愛都比他體貼一百倍。」
小可愛是秦家養的牧羊犬,高高大大的,卻讓寶兒取了這麼個英雄氣短的小名。
聽妹妹拿徐松翰跟家裡的愛犬比,秦佳佳噗哧一笑。「寶兒你別這樣,松翰哥是真的很溫柔啊。」
「如果說他溫柔,那也只有對姊姊你才這樣吧。」寶兒扮鬼臉。「他對別的女生可囂張了,聽說他大學裡幾個倒追他的女同學,都被他氣得下不了台,有的還當場哭了。」
「真的嗎?」秦佳佳不相信。
「真的!」寶兒翻白眼。「那傢伙只有對姊姊最特別了啦,難怪姊姊會覺得他好。」
秦佳佳不說話,抿著嘴,似笑非笑地望著窗外。
寶兒看著姊姊雪白的側面,心房柔柔一揪。
她這個姊姊從小就體弱多病,幾乎有一半的歲月是在病床上度過的,可是姊姊雖然多病,卻沒因此養成乖戾的脾氣,說話待人,永遠是那麼溫柔和婉,怪不得就連眼高於頂的徐松翰,也對姊姊擺不起架子。
說實話,有時候看見姊姊跟徐松翰在一起那親密和諧的畫面,她會忍不住一絲醋意。
這兩個人實在太相襯了,相襯到她這個妹妹不禁要恐慌,怕自己最愛的姊姊被人搶走……
「不可以喜歡他喔。」秦佳佳忽然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幽幽地說。
寶兒再次愣住。今天姊姊是怎麼了?老是說些奇怪的話。
「姊,你沒事吧?」她擔憂地問。
「沒事啊。」
「真的嗎?沒發燒吧?」寶兒站起來,小手撫探姊姊額頭,涼涼的,不熱,應該是正常體溫吧。
「我沒事啦。」秦佳佳好笑地抓下妹妹的手。「你別神經兮兮的。」
「神經兮兮的人是你吧?」寶兒鬆一口氣,表面卻橫眉豎眼。「今天老說些奇怪的話!」
「會很奇怪嗎?」秦佳佳微笑。
「超奇怪的好嗎?」寶兒歎氣。「我才不會喜歡徐松翰呢!我最討厭他了,他不要跟我搶姊姊我就阿彌陀佛了!」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寶兒斬釘截鐵,將削好的蘋果切成小片,裝在盤子裡遞給姊姊。「那種男生,也不知道是哪裡好,哼!他那麼愛整我,我巴不得離他愈遠愈好哩!」
「那你就識相點,離我遠一點吧。」一道低沉的嗓子,悠悠然地,在房門口揚起。
說曹操,曹操就到,正是徐松翰本人。
「松翰哥!」秦佳佳驚喜。
「徐松翰!」寶兒驚駭。「你怎麼又回來了?你學校不用上課嗎?」
徐松翰現在在台北念大學,照理說很少有機會回這南部小鎮的,奇怪的是,三天兩頭,他總會出現。
「堂堂男子漢,不會這麼戀家吧?」寶兒揶揄他。
「我們大學比你們高中早放寒假,你嫉妒嗎?」徐松翰反唇相稽,走進來,銳目橫她一眼,轉向秦佳佳時,英光卻是盡斂,溫和得像春天的月亮。
「今天精神怎樣?佳佳。」
「好多了。」秦佳佳笑靨如花。「醫生也說,過兩天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徐松翰微笑,湛眸轉向寶兒,又是銳利如刀。「聽說你明天要補考英文對吧?還不滾回家唸書!」
「我念不唸書要你管!」寶兒瞇起眼,狠狠回瞪他。「明天的補考我早就準備好了,不需要臨時抱佛腳。」
「看來某人對自己很自信呢!那上次的五十六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喔?」徐松翰閒閒嘲諷。
寶兒一窒。「那是一時失誤。這次不會了,這次我從兩個禮拜前就開始唸書了,一定可以拿高分。」
「才念兩個禮拜啊?腦子笨的人不是應該多下點工夫嗎?」
「你笑我笨?!」
「我可沒指名道姓。」
「你明明就是在笑我!」寶兒氣得跳腳。「我告訴你,你別瞧不起我,我這次絕對會考高分給你看!」為了準備這次補考,她連社團活動也暫時停掉了,非一舉Pass不可。
「那麼有自信的話,先把這些題目做一做。」徐松翰不知從哪兒翻出一本筆記本,在她面前晃呀晃。「要是都會寫的話,就算你厲害。」
「寫就寫!誰怕誰啊?」寶兒搶過筆記本,看了姊姊一眼,知道她期待能和徐松翰獨處。「你在這裡陪我姊姊聊天,我到外面寫題目去。」
退出病房,掩上門,寶兒心緒莫名其妙一沉,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一陣悵然。
她來到醫院外頭,在河畔的草地坐下,打開書包取出鉛筆,寫徐松翰出給她的題目——那傢伙肯定是故意為難她的,題目一題比一題難,尤其是克漏字,她連文章都看不懂,簡直要她的命。
不得已,偷偷翻出英文字典,逐個查單字。
「你在幹麼?」揶揄的嗓音在她頭頂上方飄。
她嚇一跳,七手八腳地想藏起字典,卻來不及,手上的字典讓徐松翰一把搶過去。
大手好整以暇地把玩著字典。「誰說你可以查單字的?考試的時候也能這樣作弊嗎?」
「這又不是考試。」她反駁,沒來由地心虛。
「這麼簡單的題目還要查字典,你明天的考試會過才怪!」徐松翰完全不給她面子。
寶兒只覺得臉在燒。「你根本是故意拿大學的題目來考我!我才高二耶,老師才不會出那麼難的題目。」
「我要是真拿大學題目考你,你連一題都寫不出來。這些都是參考書的基本題,連這些都不會,你怎麼考大學?」
「誰、誰說我不會的?你別煩我,我馬上就寫完給你看!」她撂話,埋頭繼續苦寫,偏偏他在一旁看,她一時緊張,連題目都靜不下心來看,錯誤百出。
「這題錯了。」
「你確定是這個答案?」
「我看算了,你還是查字典吧。」
他頻頻潑冷水。
「你煩不煩啊?!」她終於受不了了,抬頭怒瞪他。「好啦,我承認我英文很爛,爛得不得了,這樣行了吧?」
「算你有自知之明。」他微扯唇。
她氣到不行。
「怎樣?如果你肯求我,我可以幫你惡補。」明知她不爽,他還故意提議。
「不用了。」
「真的不用嗎?以前王老師也教過我英文,她出題的風格我很熟。」
「我說不用了!」
「好吧,反正補考不過,寒假還要到學校參加輔導的人不會是我。」他閒閒地聳聳肩,轉身就要離去。
她瞪他背影,又氣又急,懊惱萬分,掙扎片刻,還是認命地揚聲。「等一下。」
他停住步履,淡淡地回頭。「有何貴幹?」
「咳咳。」她咳兩聲,很不甘心地說:「你講解一下。」
「講解什麼?」他逗她。
「你出的這些鬼題目啦!」她好想殺人。
「這是你對學長說話的態度嗎?要人幫忙至少該說個請字吧。」他涼涼地提點。
寶兒咬唇,自知理虧,磨著牙,迸出一句。「請你講解。」
「我沒聽見。」
「請你講解,謝謝!」她拉高嗓門。
他這才滿意了,點點頭,俊唇揚起,笑意在星眸裡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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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時間晚了,兩人先相偕回家,吃過晚飯後,他來到她家,在她房裡,一題一題為她講解,提示可能出題的重點,兩人耗了一整晚,直到夜深人靜他才告辭離去。
辛苦果然是有代價的,隔天考試,她不僅順利通過,還拿到前所未有的高分,連英文老師都盛讚她進步良多。
放學回到家,寶兒在房裡踱步,想著自己似乎應該跟人家表達一下感謝,卻又不知該怎麼開口。
正猶豫間,秦母來敲她房門。「寶兒,這鍋滷味你拿到隔壁去,請松翰跟徐媽媽吃。」
寶兒瞪著母親手中提的陶鍋,死不肯接過來。「為什麼要我去?」她還沒想好怎麼面對他呢!
「叫你做個事別這麼懶好不好?」秦母叨念。「女孩子應該勤勞一點,成天就知道在外頭野,像什麼話?」
「我那是社團活動,才不是野呢!」
「唉,我說你也學學你姊姊,留一點給人家探聽啊。整天跟人家瘋瘋癲癲地演什麼話劇,還說不野?有那種時間不如多念點書,你都高二了!」
「好啦好啦,別再念了!」寶兒搗住耳朵。又拿她跟姊姊比,煩啊!「我送去總行了吧?」她無奈地接過陶鍋。
穿過院落時,秦家的牧羊犬聞到肉香味,朝她祈求地吠了兩聲,她扮鬼臉。
「不可以喔,小可愛,這是要給徐松翰那個自大狂吃的。」
「汪、汪!」小可愛抗議。
「哎,我也沒辦法啊!」寶兒調皮地眨眼。「這樣吧,下次徐松翰來我們家,你就咬他一口,報一箭之仇怎樣?」她壞心地建議。
「嗚嗚~~」小可愛哀鳴,嫌這建議太無聊。
寶兒笑著踏出家門,往隔壁棟的透天厝走去,她先把陶鍋暫放在徐家屋外的信箱上,騰出手來按門鈴。
連按了三次,徐松翰才姍姍來遲地開門。
「原來你在家啊?」寶兒沒好氣。「在家幹麼不早一點來應門?」
「有事嗎?」徐松翰態度超冷淡。
寶兒一窒,悶悶地端超陶鍋。「這個,我媽叫我送來給徐媽媽的。」
「喔。」徐松翰打開鐵門,接過陶鍋,見寶兒還不走,揚超一道眉。「還有事嗎?」
「我——」她想道謝,卻說不出口。
「沒事?那好,再——」
「謝謝!」她猛然衝出口。
他愣了愣,彷彿沒料到她竟會直率地開口道謝。
「我今天補考過了,謝啦。」她吶吶地解釋。
「那很好啊,恭喜你了。」他淡淡地,顯然不想跟她多說。
幹麼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啊?寶兒禁不住有點受傷,她瞪他一眼,正打算轉身走人時,徐媽媽輕柔的嗓音忽然揚起。
「是寶兒嗎?快進來。」
「媽!」對母親的提議,徐松翰似乎很不以為然,語氣含著警告意味。
「有什麼關係?寶兒又不是外人。」徐母很無辜地笑,招手迎寶兒進門。「快進來,徐媽媽剛好做了甜點,請你吃。」
有甜點吃?寶兒眼睛一亮。徐媽媽做的甜點可是天下一絕,她超愛的,顧不得徐松翰臉色難看,她開開心心地走進徐家。
進了屋,才發現屋內還有另一個人在,是個中年男子,身材很高大,穿黑西裝,戴墨鏡,氣勢威嚴。
男子見寶兒進門,眼光掃向她,即使隔著鏡片,她仍能感覺到那眼神有多犀利逼人。
「徐媽媽,這位是?」
「他啊!」徐母瞥男子一眼,秀顏自然流露一股女性的嫵媚。「是松翰的爸爸。」
是徐松翰的父親?
寶兒好驚訝。從徐松翰母子搬到這裡後,一直是兩個人相依為命,雖然她曾聽大人們說,徐松翰可能是私生子,可是她一直以為他父親早就死了。
原來還活著。
「我可不承認他是我爸爸!」對母親的發言,徐松翰很不滿,沉下臉,掉頭便往自己房間走,重重甩上房門。
徐母頓時尷尬,中年男子神情一變。
寶兒望著這一幕,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呆站在原地。
還是徐母振作起來,打開寶兒送來的陶鍋,故作輕鬆。「哇,是滷味呢!太好了,寶兒,替我謝謝你媽媽,我們家松翰最愛她做的滷味了,說外面做的都不如你媽做的味道好。」
「嗯,我會跟我媽說的。」
「對了,這是我做的巧克力蛋糕,你帶點回去嘗嘗。」徐母熱情地捧出一個八寸左右的蛋糕,切了一半,拿盒子裝了,遞給寶兒。
寶兒笑著接過。「謝謝徐媽媽。」
「不用客氣。」
「那我先走嘍。」寶兒頓了頓,遲疑地看了中年男子一眼。「呃,徐伯伯……」
「他不姓徐喔。」徐母提醒她。
寶兒一怔,頓時紅了臉,暗罵自己粗心。她怎麼忘了徐松翰是跟母親姓的?
「對不起。」她不好意思地道歉。
「沒關係。」徐母表情倒是很坦然,淺淺地微笑。
中年男子看看寶兒,又望向徐母。「我看今天我就先走了。」口音帶著奇怪的腔調。
「這麼快?」徐母掩不住失望。
「我明天再來看你。」他伸手撫她的頰,很愛憐地。
「嗯。」徐母芳頰嫣紅,明眸水靈靈的,已經是四十多歲的女人了,卻還十足像個情竇初開的嬌羞少女。
寶兒簡直看呆了。
「我送你出去。」只見徐母細聲低語,挽著男人臂膀,小鳥依人地伴他走出家門。
兩人前腳剛走,徐松翰後腳就從自己的房裡走出來,衝出院子,陰鬱地瞪著屋外兩個毫不避嫌,相依相偎的身影。
他似乎看得很不高興,用力捶鐵門欄桿,一回頭,見寶兒還在客廳裡,俊眉揪住。
「你怎麼還在這裡?」
「那是你爸爸?」她不答反問。
「哼!」
「你不喜歡他嗎?」她問得直接。
他眉宇鎖得更緊,眼眸噴火。「秦寶兒,沒人跟你說過你很多事嗎?這是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你以為我想管啊?」寶兒反唇相稽。「我只是看徐媽媽很高興的樣子,不想你這個做兒子的潑她冷水。」
他瞪她。
她瞪回去。
他詛咒一聲,又捶鐵門一記,眼看屋外那對人影還是如膠似漆分不開,眸光一黯。
他關上大門,走進客廳,決定眼不見為淨。
「我絕對不會承認那人是我爸爸。」他忿忿然地低語。
「為什麼?」
「還用問嗎?」徐松翰冷峭地撇唇。「你倒說說看,如果你老爸從你出生後便從來不曾待在你身邊,幾百年才來看你一次,你會承認那人是你老爸嗎?」
她不會。
寶兒在心裡暗答,頗能體會他的心情。
雖然能理解,她仍是追問:「為什麼你爸要那麼久才來看你們一次?」
徐松翰瞠瞪她,良久,語氣乾澀地評論。「你跟你姊真的很不一樣,秦寶兒,如果是你姊,絕對不會問這麼不識相的問題。」
這樣的評論傷了寶兒。她早知道自己比不上姊姊,從小,姊姊就是比較得大人們寵愛的那—個。
也難怪,姊姊蕙質蘭心,又善解人意,當然會得人疼。
雖然她很明白這點,但她,偶爾也會覺得胸口有些刺痛……
「你爸爸是不是已經結婚了?」就算徐松翰罵她不識相,她還是決意打破砂鍋問到底。
他果然臉色很難看。「看來你聽說了不少小道消息。」
「我是聽過一點。」她坦然承認。
他不吭聲,眼神變化萬千,看得出情緒很激動,只是硬壓抑住。
她心一軟,放緩口氣。「我覺得你爸爸應該是愛你媽媽的,他看她的眼神,還有舉止,都好溫柔。」
「你媽也很愛他。」她柔柔地補充。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他壓抑不住了,情緒一下子爆發。「我知道他們彼此相愛,可是……」
「可是你還是怨恨你爸,對嗎?」她會意地接口。
「你覺得我很鑽牛角尖?」他自嘲。
她搖頭。「不會啊,如果是我,也會怨恨。不過……」
「不過怎樣?」
「我想你可能還是原諒他比較好。」她直視他,眼眸清澄。「因為那樣,徐媽媽會很高興,你也會比較快樂。」
他愣住,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勸他,幾秒後,嘴角淡淡揚起。「你什麼時候關心起我快不快樂了?」
「誰、誰關心你啊?」她極力否認。「我只是不希望你惹徐媽媽傷心!」
「你、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你快不快樂干我什麼事?我才不在乎呢!」她嘴硬地強調,殊不知只是愈描愈黑。
他望著她,嚴凜的臉部線條漸漸柔和,墨黑的眸如夜穹,點點星子在其中閃爍。
她的心跳瞬間亂了。
他為什麼要這樣看她?看得她好不自在!
她慌張地轉身,深怕自己多逗留一秒便會陷溺在他眼神裡似的。「我走了,再見!」
「等等!寶兒。」他喊住她。
「什麼事?」她不敢回頭。
「你補考考了幾分?」
「八十七,怎樣?」
「考得不錯嘛,恭喜你,寒假可以不用被強制參加輔導了。」他低低地笑,略微沙啞的笑聲逗惹她一顆不安定的心。
「……謝謝。」她屏住呼吸,暗自祈禱自己的嗓音能保持鎮靜不顫抖。
「不客氣。」他說,聲音裡還帶著笑。
雖然沒回頭看他,但她完全能想像他現在的表情,那張薄薄的唇現在肯定勾著三十度的弧吧,似笑,卻又笑得不徹底,帶著幾分諧譫,卻有更多難以形容的意味。
她最怕看他那樣的笑了,總是忍不住要去猜測,藏在那淺淡笑容裡的,到底是什麼?
更奇怪的是,他那樣的笑容永遠只針對她,她從不曾見過他對姊姊那樣笑過。
她真的,好怕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9 19:19:58
第四章
「喔,羅密歐,你為什麼是羅密歐?」
學校禮堂的舞台上,話劇社的同學精心佈置了莎翁名劇的場景,寶兒穿上自己一針一線縫製的歐風禮服,對著虛擬的月亮獨白。
今天是校慶,校園裡除了熱熱鬧鬧地辦起園遊會,各社團也是卯足全勁舉辦各色表演,尤其是話劇社的演出,更吸引了黑壓壓一群觀眾,除了本校的學生,也有不少外校來捧場的。
觀眾愈多,話劇社的同學演得愈發起勁,每一幕戲都是有模有樣,對白充滿感情,動作也做到十足。
其中又以女主角茱麗葉的表現最為亮眼,她一出場,所有人都屏氣凝神。
「太好了!寶兒,大家都很喜歡你的演出呢!」趁換幕時,幾個同學圍住寶兒,興奮地嘰嘰喳喳。
「我剛在學校繞了一圈,我們的演出是最受歡迎的,連海報都被人撕下來,說要作為紀念。」
「呵呵,大成功!」
「剩下最後一幕了,加油,一定要征服這些觀眾喔。」
「嗯,我盡量。」寶兒紅著臉,眼睛閃閃發光。
為了這場校慶演出,她不僅跟這群同學排演了將近三個月,每天回到家後,她還會躲在房裡繼續背台詞,對著鏡子揣摩演出的方式。
這是高中最後一次公開演出了,她已經跟母親立下協議,上了高三就退出社團,所以這次表演無論如何非成功不可,也算是為自己的高中生涯留下美好的回憶。
抱著這樣的心情,寶兒再度上了台。這場戲演的是茱麗葉以為羅密歐死了,傷心欲絕,於是決定服毒殉情。
尷尬的是,茱麗葉在服毒前,還深情地吻了羅密歐。饒是寶兒酷愛演戲,在排這場戲時,還是與飾演羅密歐的男同學多次笑場,直到最後,都不能完全投入。
無論如何,這次一定要來真的,如果連這麼純情的吻戲都演不好,以後還怎麼當女演員?
寶兒鼓勵自己,也下定了決心,可偏偏她上台時,無巧不巧瞥見了禮堂角落,站著一個年輕男子。
是徐松翰!
他倚著牆,深邃的眸光持住她,嘴角勾著淡淡的、說不出是什麼意味的笑。
她心跳瞬間加速。
他怎麼會來?該不會是專程來看她演出的吧?他來嘲笑她的?
這麼一想,寶兒身子瞬間僵硬起來,幾乎掛不住臉上屬於茱麗葉的表情。
怎麼辦?她居然要在他面前演出,還是這麼令人尷尬的一場戲!她可以想見,當她吻住羅密歐時,台下會傳來無數驚歎的聲音——高中生演吻戲,同學們不想歪也難,她早有心理準備,可是她不想連徐松翰也加入揶揄的行列。
她不要在他面前演吻戲,更不想他以後拿這件事來逗她,如果他笑她,她會……她會……
會怎麼樣?寶兒心亂地無法思考,只知道自己無論在誰面前丟臉都沒關係,就是不能在他面前示弱。
誰笑她都可以,但她不想被他笑……真討厭!他到底為什麼要來?
寶兒好懊惱,同學們看她在台上遲疑,或許只有兩、三秒,她自己卻覺得彷彿過了整個世紀。
但懊惱歸懊惱,戲還是要演的。寶兒深呼吸,催眠自己是茱麗葉,忘了週遭的一切,只專注在戲裡。
專注地看著羅密歐,她最心愛的人。
她悲傷地獨白,心碎地痛哭,沙啞的嗓音,透明的眼淚,都是貨真價實,一點也不假。
同學們被她自然不做作的演技迷住,癡癡地望住台上。
她將羅密歐抱在懷裡,慢慢地捧起他的臉……
猜出她要做什麼,台下傳來一陣騷動,同學們興奮地竊竊私語。
察覺到氣氛微妙的變化,寶兒胃部一擰,差點演不下去。她直覺抬起眸,偷偷朝徐松翰的方向望去。
他正看著她,嘴角還是那麼討厭的、令人心慌意亂的淡笑,他揚起眉,雙手環抱在胸前,一副等著看她即將演出什麼好戲的表情。
可惡啊!他明明就是等著嘲笑她,他篤定她會出錯吧?他是否在期待她演不下去?
她不會讓他得逞的,她要證明給他看,她秦寶兒可不會因為這一點小小困難就退縮。
她絕對要證明給他看!
她低下頭,柔軟的櫻唇不顧一切地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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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你真的吻下去了。」
演出結束後,寶兒和所有話劇社的同學站在舞台上,接受觀眾喝采,回到後台,徐松翰竟等在那裡。
他一見到她,便是這麼淡淡一句。
「你很驚訝嗎?」寶兒哼一聲。「既然要演戲就演到底,我才不怕呢!」
他沒答腔,只是深深望著她。
「看什麼看啊?你想笑我嗎?笑就笑啊!我才不在乎!」寶兒嘴硬。
他果然笑了,俊唇扯出一個迷人的弧度。
她氣極,瞇起眼,正想發作時,他忽然說了一句教她訝異萬分的話。
「演得不錯。」
她愣住。「什麼?」
「我說你演得不錯。」他微笑。
他讚許她?寶兒瞪大眼,不敢相信。
「我本來以為高中生演的話劇,一定很幼稚,沒想到你們挺認真的,道具、服裝都有模有樣,演出也很賣力,尤其是你。」星眸定在她臉上,催動她心跳。「不愧是女主角。」
她說不出話來。
她沒聽錯吧?這個老愛逗她、整她、欺負她、看她出糗的男生居然……稱讚她?
她呆住了,臉頰不知不覺地發燒。
「聽佳佳說,你以後想當女演員?」他忽問。
她不由自主地點頭。
「以你的才華,應該是有希望的吧。」他淡淡地評論。
她心跳一停,不能呼吸。
看她張口結舌的模樣,他似乎頗覺得好笑,抬抬眉,正想說什麼時,一個少年忽地闖過來。
「寶兒,大家說要去慶功,一起去吧!」說話的少年正是飾演羅密歐的男同學,他咧嘴笑著,顯然還沉浸於演出成功的喜悅中。
徐松翰認出他,臉色一沉。
「我有話跟你說,寶兒。」在寶兒出聲回應男同學前,他搶先一步開口。
「什麼事?」
「總之你跟我來就是了。」徐松翰握住寶兒臂膀,不由分說,霸道地拉她離開,一路走出校園。
「喂!你要帶我去哪裡啦?」出了校門,寶兒感覺情況不對勁,拉高嗓子問。
他不回答,繼續拖著她走。
「徐松翰!」她抗議。
他還是不理,拉著她來到學校附近的河畔,在一株櫻花樹下停住。
時值三月,正是櫻花盛開的時候,偶爾微風吹過,便會飄落一陣浪漫花雨。
「你幹什麼啦?」寶兒用力甩開徐松翰的手。「有話快說,我還要跟社團同學去慶功呢!」
他默默注視她,眉宇蹙著,眼神變化萬千,似是陷入某種掙扎。
奇特的表情教寶兒莫名地緊張起來。「你……到底想說什麼?」
「昨天,那個男人又來了。」他突如其來地說,語音瘖啞。
「那個男人?誰啊?」
「……我爸。」
「你爸?」寶兒一怔,想起幾個月前在他家見到的那個中年男子。「他來看你們嗎?」
「他要我們去日本。」
「日本?」寶兒震驚。「為什麼?」
「你不知道吧?其實他是日本人。」徐松翰幽幽地說:「當年我媽是跟在他身邊做翻譯秘書。」
「原來是這樣。」寶兒低眸,咀嚼著這個令她驚愕的消息,沒想到徐松翰是台日混血兒,人家說混血兒總是長得特別好看,怪不得他的五官會出奇地俊秀。
「為什麼你爸會忽然要你們去日本?」她問。
「因為他老婆死了。」
她很快就領悟。「所以他想跟徐媽媽結婚,接你們到日本去?」
他點頭。
她望著他沉鬱的表情,一顆心也不知所以地直往下墜。「所以你跟徐媽媽會離開台灣嘍?」
他要離開台灣了……一念及此,她頓時黯然。
「還不一定。我媽說要問我的意見。」
「問你的意見?」寶兒先是一愣,兩秒後,懂了。「徐媽媽要你同意,才肯跟你爸結婚?」
「嗯。」
「那你還猶豫什麼?趕快同意啊!」
他一震,湛眸複雜地盯住她,彷彿很驚訝她會這麼說,又像早在預料當中。
「你不是也很清楚嗎?你爸爸媽媽是真心相愛的,只是因為你爸已婚才不能在一起,現在他們好不容易有機會長相廝守了,難道你要破壞他們?」
「我沒破壞他們的意思!」他粗聲反駁,眼角狂跳。「我只是——」
「只是不甘心,對嗎?」她柔聲接口。
他抿唇不語,神色陰沉。
「因為這麼多年來,你爸一直都不肯給你媽名分,還把你們母子倆丟在台灣,所以你有點恨他,對嗎?」
「豈止有一點。」他冷冷撇唇。
這麼說,是非常恨了。
寶兒歎息,凝視著他的眼湧上連自己也不曾察覺的溫柔。「你很愛你媽媽吧?」
「……」
「如果你愛她,就不應該讓她錯失幸福,徐媽媽也是因為愛你,才堅持得到你的同意,你忍心讓她因為你,一輩子活在遺憾當中嗎?」
「徐松翰,我不相信你是這麼小氣的男生。」她提高聲調。
他怔住,無言地注視她良久,嘴角浮上一抹苦澀。「你又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了?」
「我當然知道!」她手插腰,擺出潑辣的悍婦樣。「你這人雖然很自大、很囂張,又老愛欺負我,可是基本上人還是不錯的,高興的時候也可以很體貼。就拿我上學期補考英文的事來說吧,雖然你的嘴臉真的很讓人討厭,不過還是花了一晚上幫我複習,讓我補考能順利過關……咳咳,可見你這人也不是壞到底的啦,也是有好的一面。」說到後來,她嗓音逐漸細微,芙頰不情願地染上紅霞。
他凝望她,眼神下意識地軟化,浮上一片溫柔。「真不曉得你到底是在虧我,還是誇我。」
「不是虧也不是誇,我只是實話實說。」她嘟起嘴。
他笑了。「秦寶兒,你真是個很奇怪的女生。」
「哪裡奇怪了?」她不服氣。
他不回答,只是低低地笑著,好像在品味著某種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似的,教人捉摸不定地笑。
說她奇怪,他自己才莫名其妙呢!
寶兒懊惱。
他看著她皺鼻撇唇的豐富表情,笑意更深,忽然問:「你希望我去日本嗎?」
「什麼?」她一愣。
「如果我去日本,你會想念我嗎?」他問得好直接。
她整個人嗆到。「誰、誰會想念你啊?」他發什麼神經?居然問她這種曖昧的問題!她才不會想他呢……就算真的想,也死都不會承認!
「我管你要去哪裡都好,最好都不要在我面前出現,免得把我氣得半死!」她倔強地聲稱。
他眼神一暗。「你真那麼討厭我?」
「超討厭!」
「永遠不想見到我?」
「對啦!怎樣?」
「你喜歡那個學弟?」
「哪個學弟?」
「演羅密歐的那一個。」他撇撇嘴,聲嗓不知怎地很是乾澀。「你是不是因為喜歡他,所以那場吻戲才能演得那麼自然?」
他在胡說什麼啊?她瞪他。「那只是演戲啦,跟喜不喜歡無關!」
「那你到底喜不喜歡他?」他不放鬆地追問。
「關你什麼事?」
「這麼說你真的喜歡他?」
「不喜歡啦!」她簡直快被他煩死了。「你這人是怎樣?幹麼一直追問這種無聊問題啊?我告訴你,演戲就是演戲,你別胡思亂想!」
「只是演戲嗎?」他喃喃低語,像是在思索著什麼,看著她的眼,一閃一閃地灼亮逼人。
寶兒瞬間紅透了臉,無助地垂下眸。
可惡,她居然不敢看他!真是膽小鬼!她在心裡暗罵自己,沒注意到他發現她的臉暈紅後,嘴角揚起的、那帶著點放肆意味的笑。
長臂忽地朝她伸過來,她驚叫一聲,再回神時,整個人已被他結結實實地扣入懷裡。
她驚慌地掙扎。「你、你,你想幹麼?」
他強悍地圈緊她,一手捧起她的臉,俊唇毫不遲疑地往她柔軟的櫻唇貼過來。
她陡然失神,忘了掙扎,更不曉得如何反應,傻傻地愣在原地。
他摩挲著她的唇,很仔細地,一毫一厘地碾過,彷彿要藉著這樣的吻,確認自己的領地,宣告對她的主權。
她只覺得雙腿發軟,完全站不住,要不是他托著她的腰,恐怕她會當場趴倒在地。
她應該抗拒的,應該狠狠推開他,痛斥他的無禮,可是她什麼也沒做,相反地,胸口還升起一股疼痛的渴望。
她在渴望什麼?她不知道,只知道她竟奇怪地不想這個吻很快就結束,她還想感受更多,體驗更多,她想回吻他,很深很深地吻他,就像小說上描寫的,男女主角抵死纏綿的熱吻。
她昏昏然地攀住他,雙手緊掐住他的肩膀,掐得他隱隱發疼。
他感覺到她的激動,放緩了節奏,更溫柔、更悠閒地吻她,直到她的唇,因不堪踩躪而紅腫。
他終於放開了她。
她卻仍然處在失神中,迷離著眼,回味著方纔的吻,不知不覺地跟之前在舞台上那個吻做比較。
那時候,她雖是鼓起勇氣吻下去,卻只是蜻蜓點水,還莫名地覺得有點噁心。而方纔的吻,她等於是被強迫的,卻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應該擦掉了吧?」他在她耳畔低語。
她怔望他。「擦掉?」
「他在這裡留下的印記,我要全部抹掉。」他用拇指輕輕撫摸她的唇,霸道地宣稱。
她愕然。是她聽錯了嗎?還是他沙啞的嗓音果真含著醋意?莫非他在嫉妒那個演羅密歐的男同學?嫉妒他們倆因為演戲而接吻?
他為何要嫉護?為何要這樣吻她?
「剛才的吻,可不是演戲。」他幽幽地強調,深眸鎖住她。
她說不出話來。
「你喜歡這個吻嗎?」
「我、我……」她顫抖著嗓音,心跳如擂鼓,咚咚咚地幾乎響破她胸口。「我不知道!」
旋過身,她很不爭氣地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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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麼回事?一向互看不順眼的兩個人怎麼會忽然吻在一起?
逃離徐松翰後,寶兒也顧不得參加什麼社團的慶功宴了,一路奔回家,躲進自己房裡。
因為身體不舒服提早從學校返家的秦佳佳,看見妹妹驚慌地跑回來,嚇一跳,敲她房門。
「寶兒,寶兒,你怎麼了?沒事吧?」
「我沒事,姊姊。」寶兒喘著氣。
「沒事的話你開門讓我進去?」
「……」
「寶兒!」秦佳佳提高嗓門。
過了好一會兒,寶兒才打開門。
她很快地掃了姊姊一眼,一下子便轉開,不敢直視姊姊滿是關懷的臉龐。
秦佳佳覺得怪異。「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寶兒。」
「沒事。」她在床沿坐下,咬著唇。
秦佳佳在她身旁坐下,柔聲問:「怎麼啦?為什麼不肯告訴我?你以前不是說過,我們兩姊妹間不可以有秘密的嗎?」
寶兒身子一僵。
不錯,她是曾經這麼跟姊姊撒嬌過,不許姊姊私藏著心裡話不跟她說,可是
她能跟姊姊說嗎?說徐松翰在櫻花樹下強吻了她?說自己不但不討厭那個吻,還挺享受的?
姊姊會怎麼想?她一直那麼喜歡那個鄰家哥哥啊!如果知道這件事,肯定會很傷心。
不!她絕不能告訴姊姊。
「姊姊放心,我沒什麼啦。」寶兒強笑。「只是剛剛在校慶裡演出話劇,有點太興奮了。」
「對呀,我差點都忘了你們話劇社今天要表演呢!怎麼樣?一定造成空前轟動吧?」
「還好啦。」寶兒靦腆地摸摸頭。
「我就知道,憑我妹妹的演技,哪有失敗的道理?一定——」秦佳佳驀地頓住,臉色一變。
「怎麼了?姊姊。」寶兒迷惑地抬眸。
秦佳佳不語,明眸盯住妹妹紅腫的唇,眼神慢慢地黯淡。
寶兒還不曉得自己的唇洩了底,擔憂地追問:「姊,你沒事吧?」
「……」
「對了,你今天怎麼也那麼早回家?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她急切地撫探姊姊額頭。
秦佳佳拉下她的手。「寶兒,我有話問你。」
「什麼事?」
「你今天……是不是見過松翰哥了?」
姊姊怎會知道?寶兒呼吸一停,臉上的紅霞一下子褪去。
見她的反應,秦佳佳也猜到答案了,臉色跟著蒼白。
兩姊妹瞪著彼此,都有千言萬語想說,卻都吐不出來一個字,氣氛靜寂,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恐怕都能聽見。
玄關處傳來動靜,有人回來了。
兩姊妹還是一動也不動,沉默不語。
「……唉,佳佳這病,也不知道能不能好。」進門的是秦母,她拿著手機,也不知道在跟誰講電話。「醫生說如果她再發病,恐怕——」她頓住,歎氣。「偏偏佳佳怎麼樣都不肯做化學治療,她說寧可早死,也不要變醜……我也在想怎麼勸她啊,可是——」
接下來秦母說些什麼,寶兒已經完全無心聽了,她驚恐地瞪著姊姊。
「姊,媽在說什麼?為什麼你需要做化學治療?你……你得了什麼病嗎?」
秦佳佳別過頭,咬唇不語。
「姊你說話啊!」寶兒焦急地攀住姊姊臂膀,搖晃她。「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別瞞著我啊!」
「……」
「姊!」寶兒尖叫,尖叫聲驚動了秦母,連忙掛電話衝到房裡來。
「怎麼你們兩個人都在啊?」秦母好驚訝。
「媽,你告訴我!」寶兒轉過頭,改變追問的對象。「姊是生了什麼病了?為什麼要做化療?」
「這個……」秦母瞥了臉色雪白的大女兒一眼,很猶豫。
「你快說啊!」
「是骨癌。」秦佳佳見母親為難,主動開口。
寶兒一震。「什麼?」
「是上次住院的時候,醫生診斷出來的。」秦佳佳幽幽地解釋。
寶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怦怦地跳。「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
「是我要爸媽別跟你說的,怕你太擔心。」
「姊、姊!你怎麼可以這樣?」寶兒被這突如其來的壞消息炸得頭昏眼花,幾乎崩潰。「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要瞞著我?你……你會好的,對不對?」她捉住姊姊肩膀,哽咽地問:「其實沒那麼嚴重,你會好的,對不對?」
秦佳佳不說話,明眸,靜靜地泛開淚霧。
寶兒胸口劇痛,在姊姊惆倀的淚眼裡,認清了事實。
她最愛的姊姊,或許將不久人世了——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絕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9 19:21:12
第五章
手機鈴聲響起,驚醒了陷入回憶中的寶兒。
她眨眨眼,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滿面淚痕,手指抹去淚水,她抓過手機一看螢幕,是母親打來的。
她咳兩聲,接起電話。「喂,媽啊。」
「怎麼啦?」秦母夠敏感。「聲音好像啞啞的,感冒了嗎?」
「沒有啊。」她急忙否認。「只是剛才吃東西,有點嗆到了。」
「這樣啊。」秦母頓了頓。「怎樣?明天你姊姊忌日,你要回來吧?」
「嗯,我會回去。」
「那就明天見了。」
「嗯。」寶兒掛斷電話,對著手機發愣片刻。
然後,她振作起來,把田蜜交代給她的最後一件衣服燙好,看看天色已經很晚了,她收拾好東西,下樓。
今天只拍半天戲,劇組的人在傍晚時就散得差不多了,只有田蜜接受徐松翰的晚餐邀約,留下來。
現在兩人八成在四樓上演一出男女調情的戲碼吧?
寶兒默默地想,不去理會揪住胸口的那股疼痛,慢慢走下樓,沒料到來到屋前的大庭院時,竟瞥見兩道人影。
徐松翰和田蜜,兩個人在月色下相偕站著,手上各端著酒,不知談些什麼,笑語隱隱可聞。
不遠處,一張餐桌擺放在草地上,鋪上餐巾,桌上一盆燦爛的玫瑰,幾盞熒熒燭火。
是戶外的燭光晚餐啊!真浪漫。
他現在已經懂得用這樣的方式討女人歡心了嗎?
望著這一幕,寶兒以為自己的心會更痛,但沒有,她只是麻木地站在原地,就連田蜜主動投懷送抱,兩人纏綿地吻在一塊兒時,她也只是直直瞪著。
漫不經心地吻過後,徐松翰輕輕推開田蜜,一眼望見站在白色門廊下的寶兒,俊容翳上一道陰影。
田蜜也看見她了,柳眉一蹙。「你怎麼還在這兒?」語氣略帶不滿的。
因為要燙你那些衣服啊!寶兒在心底嘲諷地回應,表面上卻淡淡道歉。
「抱歉打擾你們了,我馬上就離開。」
她調整一下肩上背包,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不知怎地,她感覺徐松翰灼熱的目光似是緊鎖住她,彷彿要在她身上燒出一個大洞。
她有股衝動想回頭求證,卻又不敢,反倒是田蜜忽然喊住她。
「寶兒!你明天過來時,幫我把我的藍寶石耳環帶過來,我放在家裡。」
寶兒凝住步伐,回眸,小心翼翼地將目光定在田蜜身上。「我跟你說過,我明天有事,要請假。」
「你要請假?」田蜜愣了愣。
「你回家的時候應該可以順便拿。」寶兒提醒自己的老闆。不用連這點小事都要交代她這個助理吧?
田蜜沒說話,看著她,玫瑰色的唇揚起詭譎的笑。
寶兒一震,忽然懂了。田蜜之所以要交代她,是因為她今晚並不打算回家,她打算住在這裡了。
原來……如此啊。
「你為什麼要請假?難道不能明天早上先過來一趟嗎?」田蜜問她。
「我打算坐今天的夜車回去。我跟你提過了,明天是我姊姊的忌日。」
「你姊的忌日?」搭腔的是徐松翰,微變的聲嗓聽來很驚訝。
寶兒不由自主地瞥向他,正對他驚愕的表情。
她差點都忘了,姊姊是在他離開一年後才去世的,他並不知道這件事。
「你姊姊死了?」他瞇起眼,追問。
她默默點頭。
徐松翰悵然,僵在原地。
田蜜察覺到不對勁。「怎麼啦?你認識寶兒的姊姊嗎?」她親密地攀著他臂膀,嗲聲問。
徐松翰不語,陰沉的眼在夜色裡更加深不可測。
寶兒不想再面對那教她猜不透的眼,靜靜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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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他回來了。」
春天的午後,陽光溫柔地照拂著大地,寶兒坐在墳邊,輕聲低語。
每年這一天,不管她在哪裡,她都會趕回來這墳前祭拜姊姊,親自拔去墳塚附近的雜草,拿清水洗淨沾上塵土的墓碑,放一束姊姊最愛的香水百合在墳前。
整理完墓地,她會花好幾個小時的時間,靜靜地坐在墳邊,陪伴從小就怕寂寞的姊姊。
這天,她也是天剛亮就來了,秦家父母祭拜過後,相偕離去,她卻堅持留下來。
「姊姊你一定還記得他的——徐松翰,他好像長得更高了,也比以前成熟許多,已經完全是個大男人了。」寶兒一頓,閉上眼,似是在腦海裡默默回想,比較從前的他與現在的他。「……也對,都過了十年了。」
她慢慢睜開眼,對身旁刻著字的墓碑微微一笑,帶著幾分悵然的微笑。
「他還是一樣長得那麼好看,不過個性變了好多,變得好冷漠……不過我想可能只有對我是這樣吧,對姊姊他一定不會那麼冷酷。他對姊姊,一定還是跟從前一樣的,姊姊這麼溫柔可愛,他一定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她撫摸墓碑,在陽光照射下,這大理石的墓碑仍是那麼涼。
「他變成電影公司大老闆了,你相信嗎?姊姊,以前他老笑我愛看電影,迷戀連續劇,還說那些都是假的,只有我這笨蛋才會看得又哭又笑的。可是他現在居然接他爸爸的電影公司……嗯,他一定已經原諒他爸爸了吧?對了,不曉得這些年徐媽媽過得好不好?他們夫妻倆一定很恩愛。」
說著,寶兒忽地輕輕一笑。「唉,想起徐媽媽做的點心,我還是很嘴饞呢……討厭,姊你別笑我啊,徐媽媽做的巧克力蛋糕,是真的很好吃嘛!」
她嘟起嘴,對著想像中與自己對話的姊姊撒嬌。
「姊,你知道我們最近拍什麼片嗎?一個台灣女孩跟日本男孩的戀愛故事,他們倆是青梅竹馬,女孩是千金小姐,男孩是管家的小孩……呵,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這設定很芭樂,對吧?我也覺得。不過我看過劇本了,寫得還不錯,有很多小細節,感覺很溫馨,不知怎地,我總覺得看著看著會聯想起我們小時候的事——」
寶兒停下來,思緒悠悠忽忽地又回到過去,良久,才回過神,輕輕一笑。「對了,要不我演幾段給你看吧,你看著。」
寶兒站起來,閉上眼,假裝自己是劇中主角,待情緒培養得差不多後,她便在姊姊墳前演起戲來。
她一人分飾兩角,演男女主角一場吵架的戲,聲調一下模仿男主角的低沉,一下又是女主角的清亮,忽高忽低,要是一般人早就把持不住笑場了,她卻一本正經,一路演下來。
她演得投入,興致勃勃,絲毫沒察覺有個男人緩緩朝自己走來,停在不遠處,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一幕。
直到一陣狂風吹過,一下子吹亂了她的發,她驚叫一聲,忙伸手抓住,將不聽話的髮絲都勾回耳後。
理好頭髮,她不經意一個回眸,這才發現身後的男人,俊秀的臉孔,一絲不苟的穿著,渾然天成的貴族氣質。
徐松翰。
他竟然來了!
寶兒愕然,明眸圓睜,呆呆地瞧著眼前這位不請自來的男人。
他無語地掃她一眼,來到秦佳佳墳前,擱下一束鮮花,也是香水百合。
他還記得姊姊喜歡的花,他還記得!
寶兒瞪著那束花,眼眶酸酸地泛紅。徐松翰摘下墨鏡,深思地望著墓碑好一會兒。
「佳佳,我來看你。」
他只有這麼簡短的一句話,寶兒卻差點忍不住激動的嗚咽,她伸手掩住唇,極力克制住。
姊姊一定會很高興的,十年了,姊姊終於盼到了他!
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祭拜過後,兩人一同離開墓園,一路沉默,直到出了墓園門口,徐松翰才低聲開口。
「我剛剛去拜訪過伯父、伯母,他們告訴我佳佳是因為骨癌去世的。」
她黯然點頭。「嗯。」
「什麼時候的事?」
「你離開後一年。」
徐松翰惘然。「怪不得她後來都不寫信給我了。」
「你也從來沒回信啊。」寶兒衝口而出。她還記得姊姊那時候每天都殷切地期盼他的來信,等到的卻永遠只是失望。
後來,她實在看不過,打電話想找他,他同樣拒接。
「姊姊每天都在等你回信,你知道嗎?」她啞聲問。
他默然。
「我那時候只想切斷跟台灣所有的一切聯繫。」過了許久,他才澀澀地回應。
寶兒一震,禁不住抬頭瞥他一眼,可惜他半張臉都隱在墨鏡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就算他藏著表情不讓她看,她也能從他乾澀的嗓音裡猜出他的情緒。
都怪她!如果不是她在櫻花樹下對他說了那些話,或許他不會那麼毅然決然地選擇馬上離開……
「對不起。」她吶吶地低語。
「你不用道歉。」
「你聽我說,我那時候——」
「住嘴!秦寶兒。」他厲聲打斷她。
她臉色發白。
也對,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呢?何況她又能怎麼對他解釋?難道她能告訴他,那天對他說的那些都不是真心話嗎?
她有勇氣對他說真心話嗎?
她深吸口氣,轉移話題。「徐媽媽最近好嗎?」
「很好。」他僵著臉。
「我好懷念她做的點心,真的很好吃。」
「嗯。」提起母親,徐松翰的臉部線條漸漸變得緩和。「她跟我爸現在應該在地中海吧。」
「地中海?」
「他們上個月出發去旅行了,說要去環遊世界。」
「環遊世界?」寶兒驚歎,好羨慕。「真棒!」
「那一直是我媽的心願,總算能實現了。」
寶兒淺淺地微笑。「到老的時候,能跟自己心愛的人一起環遊世界,感覺好美妙。徐媽媽真幸福!」
「嗯,她的確很幸福。」徐松翰不否認。
寶兒訝異地望著他淺勾的嘴角。他能坦然地承認自己的母親過得很幸福,表示他果真原諒自己的父親了。
真好,她為他高興。他們一家三口現在肯定過著和樂的日子吧。
徐松翰轉過頭,發現她抿在唇畔的笑意,俊眉一皺。「你笑什麼?」
「沒事。」她急忙收斂笑容。「沒什麼。」
他皺著眉,沉思地瞪了她好一會兒,才轉開視線。「我媽也很想念你。」他澀澀地、彷彿很不情願地說道:「她交代我,如果來台灣碰見你,要代她向你問好。」
「真的嗎?」寶兒眼睛一亮,好開心。「徐媽媽還記得我?」
「嗯。」
「呵呵,我也才剛想著她做的蛋糕呢!」她一笑,那燦然的笑容,在陽光掩映下,格外耀眼。
他一時有些眩目,許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原來你不是想我媽,是想她做的蛋糕。」
「什麼?」寶兒一愣。他這難道……是跟她開玩笑嗎?
自從再相逢後,對她從沒說過一句好話的他終於願意跟她說笑了?
她怔怔地瞧著徐松翰。
教她不可思議的眼光一看,徐松翰才陡地領悟自己方才說了什麼。他抿唇,頓時懊惱萬分。
怎麼回事?明明決定了對她不假辭色的,為何她隨便一笑,他的冷漠就破功了?
真是去他的!
徐松翰暗暗詛咒,重新板起臉。
見他又端起一副冷淡的神情,寶兒卻一點也不退縮。還有希望的,他或許很恨她,但還不至於完全絕情,她還有希望挽回他的友誼。
還有希望跟他做朋友。
她吸口氣,決定繼續努力。「你覺不覺得這裡變了很多?」她指著週遭的景致,故意以一種輕快的語氣問道。
徐松翰沒答腔,她卻注意到他開始打量起四周。
這時候,兩人已經離墓園有一段距離了,走上鎮上最寬的一條道路,以前道路兩旁大多是荒地跟農田,現在卻蓋起了一棟棟鄉間別墅。
「還記得那裡嗎?」她指向前方不遠處一座小公園。「以前是一塊空地,還有一個防空洞,我們常在那邊玩的。」
她一面說,一面往小公園走過去,公園正中央是一棵粗壯的老榕樹,幾百年了,一直悠悠地佇立著。
「記得這棵樹嗎?以前我們一群人常在這裡爬上爬下的。」她繞著樹幹,手撫過粗糙的樹皮。「我記得我還在這裡刻過字。」
她蹲下來,仔細找,當年刻下的字似是已在歲月中湮滅了痕跡,她怎麼也找不到。
徐松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她找,墨色鏡片後的眸,隱隱躍動著火光。
他知道她要找什麼,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她才念小學三年級,因為數學考了零分不敢回家,一個人躲到這裡來。
天色晚了,全家人都著急得不得了,四處找她,他也跟著加入搜尋的行列。
後來,他在這裡找到她,氣急敗壞地罵了她一頓,把她給罵哭了,她一面哭,一面忿忿地在樹幹上刻字。
徐松翰大笨蛋。
他還記得,當他看著那歪歪斜斜的宇跡時,忍不住一陣好笑——那個傻女孩,還把他的「翰」宇寫錯了。
他愈笑她,她愈生氣,死都不肯跟他回家,為了躲他,索性爬上樹去,大概情緒太激動了,她不慎摔下來,把急忙要接住她的他整個人壓在地上,自己也扭傷了腳。
結果,還是被她壓得全身骨頭差點沒散的他,忍著痛,一路背著她走回去的……
「我那時候脾氣真的很拗,對吧?」寶兒忽然自嘲地說,彷彿也和他一樣,憶起同一件往事。
「你現在脾氣也還是拗。」他直覺地接口。
她怔住,抬頭望他。
他的眼神還是藏在墨鏡後,她看不清。
她站起身,只覺腹部忽然一陣愁腸百結,扭得她好酸、好痛。
「為什麼回台灣?」她突如其來地問。
他一震。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再回台灣了。」她細聲低語,神情悵惘。「你不是說了,想斷了跟台灣的一切聯繫嗎?」
他下頷凜著。
她凝視他。「為什麼要投資台灣的電影?你那麼欣賞田蜜嗎?」
「田蜜?」他猛然瞥向她,似有些訝異。
「田蜜說你指定她擔任這部片的女主角。」她淡淡地說:「你是因為她,才投資這部電影吧?」
他沒立刻回答,瞪她幾秒,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我是欣賞她,她是個很有野心的女人。」
「你喜歡有野心的女人?」
「起碼她敢爭取自己想要的。」他撇撇唇,語帶嘲弄。「你敢嗎?」
寶兒惶然一顫,別過頭。
他也許只是隨口一問,卻問進她心裡了,她確實不如田蜜那麼勇於為自己爭取。
「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膽小了?秦寶兒。」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思緒,譏誚地問。
她不吭聲。
「怎麼不反駁?」他冷哼。「這不像你。」
她苦笑。「你沒說錯,我是沒田蜜勇敢。」
他揚眉,很訝異聽她這麼說。
她回眸,靜靜地凝望他。
她的確不敢像田蜜那樣不惜犧牲一切,為自己爭取演出機會,但她,還是有想鼓起勇氣爭取的東西。
「徐松翰。」她輕輕地、輕輕地喚他,喚得他胸口一震。
「什麼事?」
「我們……可以再當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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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必要。
他說沒必要。
吃過晚飯後,寶兒一個人來到院子裡,怔望著天邊如鉤的新月。
在公園裡,她鼓起勇氣,向他提出了和好的請求,他卻毫不留情,一口回絕。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好,有片刻時間一直尷尬地站在原地,直到手機鈴聲響起,才給了她一個下台階。
她的父母邀請徐松翰一起到家裡吃晚飯,她本以為他會拒絕的,沒想到他竟然答應了。
用餐的氣氛,頗融洽,融洽得令她意外。
在她父母面前,他還是從前那個徐松翰,對長輩很有禮貌,也願意陪他們聊天的好男孩。
只有面對她時,他才會板起臉,拒人於千裡之外。
他果然很恨她。寶兒澀澀地想。
怎麼可能不恨呢?
我才不會喜歡你,永遠不會!
徐松翰,你這人自大又囂張,自以為長得帥一點,女生就應該巴著你不放,告訴你,我偏偏就最討厭你!
要不是姊姊喜歡你,我才懶得跟你這種人來往呢!隨便哪個男生都比你好一百倍。
你知不知道你昨天那個吻,讓我覺得好噁心?我回到家後刷了好幾次牙,可是怎麼樣都洗不乾淨,真是噁心死了,超噁心的~~快吐出來了……
曾經從她口中吐出的話,一句句,在她耳畔迴響。
寶兒下意識地握緊拳頭,很希望自己可以忘了曾經說過的那些話。
其實還有許多,她早已經想不起來了,只隱約記得都是些很傷人的話,尋常人聽到都承受不住的,更何況他那麼一個驕傲自負的男孩。
她從來不曉得自己的舌頭可以那麼毒,說出來的話可以那麼辛辣。
如果誰對自己說了那些話,她肯定也會恨對方一輩子的,一輩子都忘不了。
所以她不能怪他還記得,更不能怪他因此而恨她怨她。
她不該說那些話的。
可是她,不得不說;不得不傷害他。
因為他,必須討厭她,他不能喜歡她,絕對不能……
「對不起。」寶兒對著新月,喃喃地說。
這句話,該對他說的,可惜他並不想聽,她只好對著溫柔的月亮說。
「我真的很抱歉,真的,真的很對不起。」她低語,嗓音啞啞的,有些控制不住的哽咽。
身後忽然響起幾聲狗吠,跟著,一隻精神飽滿的牧羊犬衝向她,在她腳邊磨蹭。
她眨回淚水,蹲下身,跟狗狗玩耍。
「這是小可愛?」徐松翰低沉的嗓音揚起。
她沒回頭,依然逗著狗狗玩。「不是的,這是小可愛的兒子,叫小狐狸。小可愛也已經去世了,跟姊姊差不多時候走的。」
那年春天,她同時失去姊姊跟最疼愛的狗狗……
「你一定很傷心。」
寶兒一怔。是她聽錯了嗎?為什麼她覺得徐松翰的聲音似乎有些沙啞?他為她感到難過嗎?
但,不可能吧?他那麼恨她,又怎會同情她……
寶兒正恍惚出神時,秦母端著水果盤來到院子裡。「松翰,寶兒,吃水果。」
「謝謝伯母。」徐松翰挑起一片蘋果,對秦母微笑。
「對了,松翰,你要不要留下來住一晚?」秦母熱心地問他。
「不用了,伯母。」徐松翰回絕她的好意。「我馬上得趕回去。」
「這樣啊。那寶兒呢?」
「我坐夜車回去。」
「坐什麼夜車啊?」秦母皺眉瞪女兒。「松翰不是開車來的嗎?叫他順道送你回台北不就得了?」
叫他送她?那怎麼行?
寶兒嚇一跳,連忙起身搖手。「沒關係的,媽,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別麻煩人家。」
「這有什麼麻煩的?你們都認識幾年了,又不是陌生人。」秦母奇怪女兒的見外,轉向徐松翰,笑問:「松翰,你不介意送寶兒一程吧?」
兩秒的靜默。
秦母或許沒察覺到異樣,寶兒可是完全感受到了徐松翰的遲疑。但最後,他顯然還是決定在秦母面前保持風度,淡淡一笑。
「沒問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9 19:21:46
第六章
超尷尬。
跟一個冷淡的男人鎖在一個車廂裡,原來是這樣一種僵硬的氛圍,想找話來說嘛,明知對方不想理你,跟著沉默嘛,又覺得情緒紛亂,怎樣也定不下心來。
寶兒不知如何是好。
她只有個念頭--趕快下車!
「呃,我看你送我到火車站就好了,我自己坐車--」
「我答應過伯母平安把你送回台北的。」徐松翰冷冷打斷她。
「沒關係,我媽她不會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要我打破自己的承諾嗎?」他轉過頭來,嚴峻地瞥她一眼。她頓時愣住。
「我會送你回台北。」他厲聲重複,頗有此話題到此為止,不必多談的意味。寶兒暗自歎息。
既然這樣,她只好面對現實,強打起精神,熬過接下來度日如年的幾個小時了。
她默默地看車窗外,默默數著一輛輛經過的各色轎車。
徐松翰打開音響,聽音樂。
啊,是M.C.Hammer!寶兒驚奇地聽著音響傳出的饒舌歌。以前她就覺得徐松翰品味很怪,居然喜歡聽這種快節奏、也不知道在念些什麼的黑人歌曲,沒想到現在還是一樣。
對音樂的品味,他倒是一點也沒變。
寶兒側過眼,偷偷地覷他。
他沒發現她在看他,抿著嘴唇,直視前方。
看著他那俊美又冷冽的臉部線條,她心一動。「我覺得很奇怪。」輕輕地開口。
他一動也不動,沒表情。
她知道他一定聽見了,繼續說:「我記得你以前對電影沒什麼興趣的,還常常笑我為戲劇瘋狂,怎麼現在會變成一家電影公司的老闆了?」
他沒答話,下巴抽動一下。
「你爸爸應該有很多其它事業吧?我聽說他在日本生意做很大的,開了好幾家飯店跟餐廳,還投資很多上市公司。」
「沒想到你的消息倒挺靈通。」他譏諷地撇唇。
「你一定不知道,從前幾天你出現開始,就成為八卦的主題了吧?片場裡每個人都在傳,連八卦雜誌都在捕風捉影。」
「八卦雜誌?」他挑眉。
「他們把你們父子倆描寫成傳奇人物了,說你在日本娛樂圈很有影響力,說你爸爸--」寶兒驀地頓住。
「說我爸怎樣?」
「這個嘛,呃……」
「怎麼不說了?你不是一向最多話的嗎?」他嘲弄她。
她瞪他,一股氣湧上來。「他們說你爸本來是黑道大哥,後來才漂白投資正當生意的。」
「是又怎樣?」
「什麼?」寶兒怔住。
她以為他聽了肯定會生氣,至少也會極力否認的,沒料到竟然只是這樣淡淡地承認?
「如果真是這樣,你打算跟日本警方告密嗎?」他閒閒地逗她。「我可不曉得他們會不會理一個外國人。」
「我才……才不會那麼無聊呢!」她胸口窒悶。「就算你爸真的是……黑道,也不關我的事。」
「你知道就好。」
對話又卡住了。寶兒好懊惱,為什麼她要提起這麼敏感的話題呢?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說的對,她是不識相。
她咬住唇,不悅自己的失言。
她不說話,反倒是徐松翰幽幽揚聲。「既然你那麼不客氣,打探我爸的背景,那我也有話想問你。」
她一愣。他居然主動問她話?「什麼事?」
「我聽田蜜說,你之所以會到她身邊當助理,是因為你以前闖了個很大的禍,是她救了你。」
寶兒聞言,身子僵住,臉色發白。
田蜜……都告訴他了?可惡!她幹麼那麼多嘴?
胸口一波波情緒的浪,激動地起伏,寶兒緊緊拽住座椅邊緣,指關節用力到發白 。
徐松翰察覺到她不安的心情,轉過頭來,深深看她一眼。
「聽說,你曾經拿刀子差點刺傷一個電影製片?」雖然看出她不願提起這件往事,他還是提了。
她倔強地咬住牙關,一聲不吭。
「田蜜說幸好她剛好經過,阻止了你。那個製片很生氣,堅持要告你,是田蜜好說歹說替你求情,他才肯放過你。」
「為什麼做那種事?」他逼問。
「你管不著。」她陰鬱地瞪他一眼。
「無緣無故,你不會想拿刀子刺人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說別問了!」她怒了,瞪視他的明眸燒起火。「就像你說的,無緣無故,我的確不會拿刀子砍人,是我不想告訴你為什麼,可以嗎?我不想再提起那件事,而且那也不關你的事!」
他沉默兩秒。「我知道了。」
她無助地看著他的側面。他生氣了嗎?她方才尖銳的話語刺痛他了嗎?
她彷徨地絞著手。「你自己說的,我們不是朋友,既然不是,你又何必管我的事呢?」
他凜著下巴。
氣氛又再度沉寂,冷冷的,足以讓一個人從頭到腳都結凍。
寶兒咬著牙,一時不知所措,想再說些好話,卻拉不下臉,只能跟他一樣,端著一張沒有表情的臉。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她偷覷他拿起耳機,戴在耳邊。
「哪一位……田蜜啊,有事嗎?」
是田蜜!
寶兒胸口一震,愣愣地聽著身旁的男人跟自己的老闆說話,不由自主地揣測著他們對話的內容。
似乎是田蜜熱情地邀請他參加一場社交宴會,而據說一向討厭在公開場合露臉的他,竟然很認真地考慮著。
「……好吧,看在你面子上,我去。」
他答應了。寶兒心一沉。
「明天見。」徐松翰掛斷電話,取下耳機。
她看著他,情感終究違背了理智的命令,澀澀地開口。「我以為你很討厭在公開場合露面。」
「誰說的?」他冷嗤。
「你真的要陪田蜜去參加宴會?」她追問,話一出口,便想咬下自己的舌頭。
老天!聽聽她問話的口氣,簡直像個充滿醋意的護婦嘛。
他卻像沒聽出來,只是轉過頭,很冷很淡地掃她一眼--
「不關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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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台灣娛樂圈,很熱鬧。
數年前淡出影劇圈、嫁入豪門的玉女明星爆出丈夫外遇的消息,轟轟烈烈地鬧離婚;當紅的少男偶像跟少女偶像談戀愛,粉絲大加撻伐;長青本土劇一拖再拖,拖到觀眾受不了,抗議信癱瘓官方網站……娛樂版天天有新消息,樂壞最愛追逐八卦的記者跟影迷,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正是這一樁--
來自日本的電影公司老闆跟美艷女星的熱戀緋聞。
以田蜜近年走紅的程度,她的感情生活受矚目是必然的,不過能讓所有電子跟平面媒體鋪天蓋地搶新聞,還是得歸功於緋聞的男主角。
俊美至極的年輕電影大亨,充滿傳奇的色彩,為了追求田蜜不惜捨棄以往低調的作風,陪她在公開場合出雙入對。
光是他神秘的來歷、豐厚的身家,就夠寫一連串追蹤報導了,更何況他本人還長得超級帥,擊垮一堆號稱情聖殺手的男演員。
也難怪近來各大版面,全是他跟田蜜的照片了……
徐松翰手一甩,將秘書送上來的幾份報紙全都掃到地上。
他起身來到窗前,點燃一根煙,慢慢抽著,眼神陰鬱地望著窗外。
都怪他一時衝動,答應了田蜜的邀約,去參加那場見鬼的社交晚宴,從此便讓台灣的狗仔隊盯上,再也擺脫不了。
更詭異的是,那些狗仔的嗅覺一個個靈敏得像雷達,每天將他的行蹤掌握得清清楚楚,只要他一出門,不論上哪裡,都可以看見他們在各處埋伏。
尤其他跟田蜜約會的時候。
他忍不住要懷疑,或許是田蜜故意將他的行蹤洩漏出去的,故意將兩人約會的消息透露給那些記者,藉著大炒緋聞提升自己的名氣。
果然是個野心勃勃的女人。
他咬著煙,冷冷地撇嘴。
若不是她還有些利用價值,他早把她給踢到一邊去了,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自己黏上來的女人。
叩、叩。
小泉優子推門進來,手上捧著一疊卷宗。
「社長。」她恭敬地喚。「這是您要的資料,還有,您交代我查的關於那個電影製片的背景,也已經查到了。」
「是嗎?」徐松翰眼神一亮。「快拿給我看。」迫不及待地伸出手。
她微訝異,很少看見老闆如此沉不住氣,默默地從卷宗裡抽出一份黑色文件夾。「他是香港人,在華人電影界很吃得開,這是他的資料。他這兩天剛好在台灣,也很想拜訪社長,社長需要我安排跟他見面嗎?」
「先等我看過資料再說。」徐松翰比個手勢,示意秘書下去。
小泉優子點點頭,離開他的書房。
他捻熄煙,立刻打開文件夾,迅速瀏覽。
湯尼周,這幾年在兩岸三地很活躍的一個製片,很多賣座電影都跟他有關係,八卦緋聞也不少,據說不少女星都暗中跟他有一腿。
徐松翰深思地瞇起眼。
這名字是他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從田蜜口中套出來的,寶兒差點刺傷的,就是這個男人。
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那時的寶兒,雖然只是個小演員,可是因為在某部得獎影片裡表現出色,正是即將要闖出一點名號的時候,為什麼會鬧出這種事,自毀前途呢?
這個湯尼周,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徐松翰靜靜地思索片刻,按下內線通話鍵,吩咐秘書--
「打電話給湯尼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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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兒,我來了!」
這天下午,盧映苓在寶兒的安排下,笑嘻嘻地前來片場探班,還帶來一盒盒親手調製的料理,收買劇組人員的心。
忙到肚子餓得慌的工作人員,正苦著臉對著涼掉的便當,陷入吃與不吃的兩難情境裡,見到她帶來的精美料理,歡呼聲此起彼落。
「太好了!寶兒,你的朋友真夠義氣,做的東西又好吃。」
「對啊,以後要她常來嘛!這樣我們就有口福了。」
「聽到沒有?我多受歡迎!他們還叫我以後常來呢!」盧映苓眉飛色舞地對寶兒說,好得意。
「你以為他們是喜歡你啊?」寶兒潑室友冷水。「他們是嘴饞,想吃你帶來的食物。」
「那更好啊,表示我做的東西好吃嘛。」盧映苓呵呵笑,身為餐廳主廚的她最愛聽的就是別人對她手藝的稱讚。「瞧你自己還不是狼吞虎嚥的?」
那倒是。
寶兒捧著好友特意帶給她的燉牛肉飯,笑了。「真好吃!」
「你喜歡就好。」盧映苓拍拍手。「好啦,現在可以辦正事了吧?前田聖也在哪裡?」她左右張望,只見庭院草地上劇組人員三三兩兩散坐著,卻沒見到本片的男主角。
「人家可是男主角耶!當然是在屋裡吃飯啦,哪那麼辛苦跟我們擠在外面吃便當?」
「那他吃什麼?」
「也是便當,不過比這高級一點。」
「去!」盧映苓不以為然地嗤道。「便當有什麼好吃的?比得上我親手做的料理嗎?走走走,快帶我去找他,我特地幫他準備了一個餐盒呢!」
「可是我還沒吃--」
「待會兒再吃啦!不然等他吃飽就來不及了。」盧映苓催促好友,急著對仰慕的男演員獻慇勤。
「好吧。」寶兒嘟起嘴,好不捨地對香噴噴的燉牛肉說再見,小心翼翼地封好盒蓋,怕別人偷吃,還找了個隱密處藏好。「走吧。」
她領盧映苓進屋,大廳裡,前田聖也跟田蜜坐在沙發上,正拿著劇本討論著,忽地,兩人似是意見不合,吵了起來。
「小姐,劇本怎麼寫你就怎麼演,意見別那麼多好嗎?」前田用生硬的英文說道。
「劇本寫得不合理,我不能有意見嗎?為什麼這場戲都是你的內心戲?我根本成了配角!」田蜜也用破英文嗆回去。
「這場戲是男主角對女主角死心了,決定到日本去,當然要以男主角的內心戲為主。」
「總之我不管!這劇本有問題,我要跟導演說!」田蜜忿忿地把劇本隨手一丟,拂袖離去,臨走前差點撞到寶兒,還狠狠白她一眼。「你在這裡幹麼?別擋我的路!」
「怎麼啦?」盧映苓替好友覺得委屈。「你老闆跟別人吵架,幹麼拿你當出氣筒啊?」
「她只是心情不好。」寶兒聳聳肩,輕描淡寫。
「她該不會常常心情不好吧?」盧映苓諷刺。
「還好啦。」寶兒淡淡的。
盧映苓看她一眼,知道這倔強的好友就算受了老闆欺凌,恐怕也不會吭一聲,她歎口氣。
「現在怎麼辦?還能過去找前田嗎?」
「我先過去看看情況好了。」寶兒接過盧映苓手中的餐盒,掛起甜甜微笑,走過去。「不好意思,前田先生。」
「是你啊。」前田見是她,沒好氣地跟她抱怨。「有空跟你老闆說,脾氣別那麼大。」
「是,我知道,真抱歉。」她將餐盒放在桌上,蹲下身撿起田蜜剛剛丟在地上的劇本。
一陣食物的香氣勾惹前田聖也的鼻子,他嗅了嗅。「什麼味道?」
「是這個。」寶兒乘機打開盧映苓準備的餐盒。「這是紅酒燉牛肉,我的朋友親手做的。」
「你朋友做的?」
「就是她。」寶兒指了指站在不遠處的盧映苓。「她是你的戲迷,我之前跟你提過的,她今天來看我,順便做了這個請你吃。」
「是嗎?那太謝謝她了!」前田的肚子餓得咕咕叫,一顆心很快被色香味俱全的燉牛肉給收買,俊唇咧開笑。
寶兒忙對盧映苓眨眨眼,示意她過來。
奇怪的是,平時說話大聲的盧映苓真正見到心目中的偶像時,竟不由自主地紅了一張臉,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謝謝你,小姐。」前田聖也溫柔地看她。
她臉頰更燙。「請問……可以替我簽名嗎?」
「可以啊。」一個簽名換一頓美味的中飯,劃算。前田爽快地答應。「簽在哪裡?」
「呃,簽在……」盧映苓愣住,懊惱地發現自己竟忘了準備筆記本。
「這樣吧,等我吃完這美味的料理,再簽在這餐盒上好嗎?」前田親切地問。
「咦?可以嗎?」盧映苓大喜,明眸閃閃發光。簽在餐盒上耶!呵呵,她決定了,以後這個微波餐盒就是她專屬的了,誰也不准用。「謝謝、謝謝,真是太感激了!」她連用英文、日語各道謝了好幾次。
激動的神態看得寶兒直想笑,忍不住噗哧一聲,盧映苓知她在嘲笑自己,頓時羞窘不已,臉紅得像蘋果。
「那我不打擾前田先生了,希望你覺得好吃。」匆匆丟下一句後,她拖著寶兒,往外走。
無巧不巧地,她就拉著寶兒停在櫻花樹下,雙手插腰,很不爽地瞪她。
「你再笑啊!再笑給我試試看。」
「呵呵~~」她愈是煞有其事地威脅,寶兒愈是忍不住狂笑。
盧映苓氣極了,尖聲喚:「秦寶兒!」
「有!」
「不給你吃了!」
「什麼?」
「剛剛給你的燉牛肉飯,還我!」
「咦?」寶兒驚怔,停住笑聲。
「快還我,不給你吃了。」盧映苓作勢掐住她頸子。
「別這樣嘛,苓苓,好苓苓。」寶兒肉麻地喚著,一面笑,一面試圖抓開好友的手。「我認錯了,你別氣了,人家肚子好餓耶,讓我去吃東西好下好?」
「你要吃東西可以,別吃我帶來的,你們劇組下是有訂便當嗎?你去吃啊!」
「不要這樣咩!那些便當哪有你做的東西好吃嘛。」寶兒求饒。「拜託啦,我的肚子好餓了。」
「我管你的!」盧映苓推開她,不理她。
「好了好了,別生氣了,這樣吧,我答應你,下次再讓你來探班好不好?」寶兒從身後摟住好友,在她身上磨蹭。
「少來了!你不是說你們下禮拜就要到日本去拍戲了嗎?我哪有可能還有機會來探班啊?難不成你要我飛到日本去?你幫我出機票錢嗎?」
出機票錢?寶兒一愣。呃,好像有點貴,她還想多存一點錢以後自己開店呢,可不能亂花啊。
「那這樣好了,我答應你,有機會就在前田面前替你說好話,一定讓他忘不了你,到時候來台灣宣傳電影的時候,再想辦法帶他到你店裡去吃飯,怎樣?」
「這還差不多。」聽寶兒好言好語,百般討饒,又提出令人心動的條件,盧映苓氣消了,轉過身來,甜甜笑著正想說些什麼時,明眸像見著了什麼怪物,驚愕地瞪圓。
「怎麼了?」寶兒覺得奇怪,跟著回頭一看,這一看,呼吸頓時停住。
徐松翰……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不是應該待在四樓嗎?
瞧他看著她的模樣,就好像見著了某種可笑的畫面,劍眉斜挑,俊唇似笑非笑地勾著。
糟糕!他都看見了嗎?看見她抱著映苓,不顧形象地撒嬌……老天!他會怎麼想?
「你是--你是那個人!」盧映苓掩著唇,手指著他,明亮的眼點亮興奮的光芒。
徐松翰俊眉挑得更高,寶兒心沉得更低。
盧映苓完全沒注意到兩人之間緊繃的氣氛,逕自抓著好友歡叫。「是他耶!寶兒,你居然都沒跟我說!」
「對,他就是徐--呃,松井秀一先生。」寶兒以為好友是認出徐松翰就是最近紅透半邊天的緋聞男主角,無奈地介紹。
「他是松井秀一?」盧映苓奇怪地看她。
寶兒也一怔。「你不是認出來了嗎?」
「不是啦,我是說……」盧映苓眨眨眼,絲毫沒料到自己即將說出口的話有多麼勁爆。「他不就是貼滿你整本相簿的那個美少年嗎?」
什麼?!
寶兒和徐松翰同時愣在原地。
片刻,兩個人回神,目光在空中相遇,寶兒觸及徐松翰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羞窘。
她急急別過眼,刻意迴避,眼光落在盧映苓莫名所以的俏臉上。
「你怎麼可以偷看我的相簿?」語調不免帶點責問的怨氣。
「咦?不能看嗎?」盧映苓一怔,見好友神情不豫,隱隱約約知道自己闖禍了。「對不起啦,你前幾天不是要我去你房裡找一份文件傳真給你嗎?結果我在抽屜裡發現那本相簿,就拿出來看了。這也沒什麼吧?寶兒,你幹麼臉紅成這樣?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愈說愈小聲。
寶兒瞪眼,兩秒後,無奈歎息。「走吧!你差不多該回去了。」
「喔,好,那我先走了。」盧映苓識相地不敢多逗留,由她推著走,可是好奇的視線還是忍不住逗留在徐松翰身上。
寶兒見她還直盯著人家看,又尷尬又生氣。「走了啦!」繼續推。
「好啦好啦。」盧映苓這才心甘情願地加快腳步。
寶兒跟在後頭,也想迅速逃離現場,徐松翰卻沒那麼輕易放過她,揚聲喊她。
「寶兒!」
她裝沒聽見,繼續走。
「今天晚上,我約了湯尼週一起吃飯。」他提高嗓音。
她驀地一震,不知不覺停下步伐,僵硬地回頭。「湯尼……周?」
「你認識他嗎?」他問,看著她的眼若有所思,似是期盼她有所回應。
他期待她說什麼?寶兒咬住唇,臉色慢慢地變得蒼白。
「我……不認識。」
「是嗎?」他深深地望她。「那正好,我介紹你們認識吧。」
「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極力克制激動的心緒,極力想表現出不在乎,嗓音卻仍是不聽話地發顫。
他知道的吧?湯尼周就是她曾經拿刀想剌傷的男人--他明明知道,為何還要故意這樣試探她?
他究竟想從她口中套出什麼?
「他可是香港有名的製片,如果能得到他的賞識,你就有機會演電影。」他涼涼地說,目光鎖住她。「你也想有機會演戲吧?」
她瞪他,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這一刻,她忽然有些恨他,恨他讓自己想起不堪的往事,恨他對自己這樣步步進逼。
夠了吧?她明白他想報復,可是能不能別再這樣折磨她了?
她閉了閉眸,再睜開眼時,浮在眸上的是一片濛濛的自嘲。「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不想認識他。」
「為什麼?」他瞇起眼。
「我已經……不想演戲了。」她澀澀地自白,每個從唇裡吐出來的字,都像有千斤重,沉沉地壓著她的胸口--
「這輩子都不演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9 19:22:19
第七章
「我不演了!」
夜深了,月色銀白,一場在櫻樹下痛哭的戲拍下來,田蜜一再NG,忽地大發小姐脾氣,轉身就走人。
眾人錯愕,愣愣地注視著她窈窕的背影。
導演首先回神,擲開導演筒,追上來。「田蜜大小姐,我的姑奶奶,你這是怎麼啦?這是在這裡拍的最後一場戲了,拍完以後大夥兒就可以休息兩天,準備飛日本去了。」
「我累了,今天不拍了。」田蜜冷著臉,一股腦兒往前走,不管導演在後頭追。
「唉,我知道你累啊,這兩天為了趕進度,工作時間是長了點,大家都累了啊!」導演好聲好氣地勸。「不然這樣,我們先休息半個小時,等會兒再繼續拍。」
「我管你們休不休息,總之我不拍了!」
「你說什麼?」導演臉色變得難看。
「我說我不拍了!」明知導演口氣已經透出不悅的意味,田蜜還是不理,自顧自走進屋裡,上樓。
她敢這麼耍脾氣自然有她的原因,她是這部片的女主角,又是足以一肩扛起票房實力的當紅女星,別說在台灣紅透半邊天,在日本也因一支化妝品廣告榮登最美外國女星的寶座。
就連前田聖也,她也不放在眼裡,前田能跟她合作拍戲,算他三生有幸,至於這個每次一見到漂亮女明星便流口水的豬哥導演就更不必說了。
她才不在乎他生不生氣呢!頂多她之後撒嬌兩句哄哄他就得了,問題是她現在沒心情哄任何人。
她很火,胸口堵著一股說不出的悶氣。
她回到自己專屬的休息室,用力甩上房門,氣呼呼地坐上床。
她氣的其實不是導演,也不是那場愚蠢的哭戲,而是那個對自己忽冷忽熱,天天讓她洗三溫暖的男人。
她氣自己一向把男人把玩在手心裡,卻獨獨奈何不了他。
她最氣的,是她都已經主動對他投懷送抱了,不顧女性的矜持趁夜主動爬上他的床,他居然板著臉將她推開。
她簡直不敢相信!
其它男人,見到她性感地披著頭髮,穿著薄薄的,半透明的睡衣,我見猶憐地坐在床邊,老早捺不住一腔慾火,提槍上陣了,他竟然只是冷冷瞥她一眼,喝令她離開房間,害她當場顏面盡失。
可惡!
想到這兒,田蜜臉色鐵青,忿忿地握拳捶床。
本來以為這陣子他肯陪自己出雙入對,一定是深深迷戀著她,還以為他是太紳士,才遲遲不對她出手,沒想到自己都主動獻身了,他卻是無情地推拒。
就算她再自戀,也看得出他其實對自己一點興趣也沒有。
問題是,如果他對她沒興趣,為何要花時間陪她玩這種男女調情的遊戲呢?
想了很久,田蜜只得到一個答案。
或許,跟她那個助理有關係。
「秦寶兒。」田蜜瞇著眼,恨恨地念著這個名字。
仔細想想,從松井到這裡的第一天,他跟寶兒之間便似有些不對勁。她好幾次撞見兩人私下獨處,又或者雖然各據兩方,視線卻是彼此糾纏。
她是覺得奇怪,也分別追問過兩人幾次,但兩人總是否認他們之間有什麼。
她想,應該是自己多心了,想想也不可能,松井怎麼可能對美艷嫵媚的她沒興趣,反倒看上那個沒身材的醜女人呢?
可是現在看來,竟似乎真是那麼回事。他真正有興趣的女人是秦寶兒,不是她。
他接近她,只是為了打探關於秦寶兒的一切,或許也帶有幾分對秦寶兒示威的成分。
他們兩個,過去肯定有什麼,她真恨自己,竟然笨到現在才想通。
「氣死我了啦!」田蜜放聲尖叫,猛捶床。
正氣到不知如何是好時,房外忽然有人敲門。
「田蜜、田蜜?」是秦寶兒。她的嗓音還是那麼冷靜,冷靜得教她抓狂。「你還好吧?導演他們還等你繼續拍戲呢。」
該死的女人!
田蜜氣紅了眼,猛地打開門,不由分說先甩過去一巴掌。
啪!
清脆的掌聲在寶兒耳畔掠過,跟著,是臉頰一陣火燙的刺痛。
她怔住,捧著熱辣的頰,一時間不明所以。
「你這賤女人!居然還有臉在我面前晃?我警告你,離我遠一點!」田蜜張牙舞爪地訓斥道。
寶兒愕然,許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請問,我做錯了什麼事嗎?」
「你還敢問?你自己做了什麼心裡應該有數!」
「我不明白。」寶兒蹙眉,盡量保持語氣平靜。
「你還裝傻?你坦白跟我說,你是不是跟松井有一腿?」
寶兒一震,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什麼?」
她愈是表現得無辜,田蜜就愈火大,猛地抓住她肩膀,狠狠搖晃。「你跟他有一腿吧?你倒好,把我蒙在鼓裡,把我當猴子要!」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跟徐——跟松井先生不是你想像的那種關係。」
「那是什麼關係啊?你倒說說看!」
寶兒不語。
「你說話啊!」田蜜咄咄逼人。
「我們……沒什麼。」
「好啊,你還想騙我?!」田蜜氣極,不由分說,又是一巴掌。「我就最看不慣你這種女人,明明哈人家哈得要死,還假清高!那次也是這樣,你不是很想演女主角嗎?就乖乖跟人家上床嘛!裝什麼純潔處女?」
寶兒驀地倒吸口氣,明眸睜大。
「幹麼?不服氣我說的話啊?」田蜜冷笑。「我說錯了嗎?你明明就很想爭取演出的機會,不是嗎?人家也給你機會表示誠意了,是你自己不識相,怪誰?還是你恨我?因為後來是我搶走了你的演出機會?」
寶兒閉眸,腦子如走馬燈,晃過那夜陰暗的一幕幕。
那晚,她帶著滿腔喜悅,接受湯尼周的邀請。她以為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以為終於有人願意賞識自己的演技,她想,從此以後,她一定可以在電影界闖出一點名聲,演更多自己想演的戲。
她興高采烈地赴約,卻沒想到等在前方的,是一頭色慾的野獸。
他要她以自己的軀體,作為交換演出的條件,她堅決不肯,他竟然打算霸王硬上弓。
至今她仍清楚地記得,他肥厚的雙唇在自己身上遊走的滋味,那是怎麼也揮之不去的嗯心。
幸虧田蜜當時正巧經過那間餐廳的包廂,救了她,否則後果難以想像……
「我不恨你。」寶兒從回憶中醒神,幽幽注視著田蜜。「我很感激你。」
「感激?你感激我?哈哈——」田蜜狂笑,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你以為天底下真有那麼巧合的事嗎?我沒事會經過那間包廂?我告訴你,我是故意去的!我聽到消息,湯尼對你有興趣,打算替你安排演出機會,我是過去跟你搶的!」她頓了頓,明眸閃過陰冷的光。「沒想到你那麼蠢,居然白白放棄一個大好機會,還拿刀子要跟人家拚命,哼,真是笨透了!」
寶兒不吭聲。
就田蜜的立場來看,她的反抗或許真是無謂的愚蠢吧,人要成名,就必須做出相對的犧牲,田蜜也辦到了。
將她推離開包廂之後,田蜜和湯尼周在裡頭做了些什麼,她不用想也知道,後來那個演出機會落到田蜜身上,她也不意外。
她料不到的是,從那晚之後,兩人的命運會如此截然不同。
田蜜因那部片急速走紅,成為家喻戶曉的大明星,而她,卻落得無戲可演,最後只能跟在田蜜身邊,當一名小小的貼身助理……
「你以為光靠演技就能成名嗎?」田蜜繼續冷嘲熱諷。「哈!我告訴你,演技是可以磨的,重點是姿色!像你這樣明明長得不怎麼樣,還故作清高的女人想紅?比登天還難!」
沒錯,是比登天還難。
寶兒澀澀地撇唇。這些話,田蜜實在不必一再提醒她的,她很清楚,早就看開了。
田蜜卻不認為她看開了,嘶聲撂話。
「我本來以為你很認命,乖乖在我身邊當你的小助理,沒想到你其實還是挺有心機的。居然想跟我搶男人?再等幾百年吧你!賤女人!」田蜜眼角一抽,右手再度高高舉起。
眼看著她的巴掌又要落下,寶兒直覺地後退一步避開,田蜜見她閃開了,怒火更熾,另一隻手也甩過來,這次,是被一方男人的掌心及時擋住。
「你夠了沒?」徐松翰捉住田蜜的手,順勢把她整個人轉過來,高大的身軀護在寶兒身前,不讓田蜜再有機會接近她。
田蜜見他忽然出現,大吃一驚,自知理虧,臉色發白,紅唇顫顫的、強自牽起一抹甜笑。
「秀一。」她軟軟地、甜甜地喚徐松翰的日本名字,嬌軀扭動如水蛇,往他身上黏。「你晚上不是有飯局嗎?這麼早就回來了啊?」
徐松翰凜著臉,冷冷推開她,她站不穩,跌坐在床上,臉色一變。
「以後不許你碰寶兒一根汗毛。」冰冽的字句,無情地擲向田蜜。「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田蜜倒抽口氣。
從來不曾有哪個男人對她這樣說話。哪個男人見到她不是急急地巴上來,盼著能跟她一夜春風?
只有他,只有他!
她又羞又惱,眼眸不爭氣地泛紅,嗓音嘶啞。「秦寶兒到底是哪一點好,你幹麼這麼護著她?」
他沒回答,只是冷冷地再次警告。「不許再招惹她。」
她氣得渾身打顫,忍不住嗆聲。「她是我花錢請來的助理,我高興怎麼對她就怎麼對她,你管不著!」
他淡淡掃她一眼。「從今天開始,她辭職了。」
「什麼?」
「我說寶兒已經不是你的助理了。」
他俊美的臉龐如冰雕,不帶一絲表情,她看著,心臟忽地強烈揪扯。
這麼帥、條件這麼好的男人,為什麼就是不喜歡她?他究竟喜歡秦寶兒哪一點?
「好、好,算你狠!」她恨恨地瞪他,生平第一次,為一個男人感到心痛。「松井秀一,你不要以為你可以這樣侮辱我,我告訴你,我……我不拍了!」
他揚眉,似是有些訝異,篤定的眼神卻又像一切在意料當中。
「這出爛戲,我不演了!」田蜜再嗆聲。
拍了一半的戲開天窗,她倒要看看他這個出資老闆該怎麼辦?到時還不是要請人求她這個女主角回心轉意。
她快意地微笑,媚眼瞟向他。「要是你肯求我幾句,說些好話來聽聽,我或許可以考慮。」
他回她一抹笑。「你如果不想演就儘管離開,我不勉強。」
她僵住,笑容頓斂。「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並不需要一個不曉得什麼叫敬業的女演員。」他說,嘴角依然掛著淡淡的笑意。
「你、你……王八蛋!」田蜜幾乎崩潰,歇斯底裡地尖喊:「你以為自己是誰?跩什麼腔啊?不過是一個私生子,老媽還是人家的情婦——」
「住嘴。」聲調不高不低的兩個字,卻意外地有股奇特的魔力,教田蜜不知不覺閉上嘴。
她顫抖著,傻傻地看著那雙不帶溫度的眸子。
「我建議你,別說出讓你後悔一輩子的話。」他的嗓音很輕、很柔,她卻聽出其中令人不寒而慄的危險。
一股莫名的驚懼在田蜜體內蔓延,她慘白著臉,轉身踉蹌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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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田蜜真的不演了?」王導演驚愕地瞪著徐松翰。
原本看田蜜氣沖沖地離去,他還以為只是大小姐耍脾氣,等明天再想辦法去哄佳人回來就算了,沒想到出資的老闆竟主動來宣佈,田蜜正式退出這部電影的拍攝。
「這怎麼行?老闆,她可是這部片的女主角啊!」王導演急得跳腳。「怎麼可以說不拍就不拍?那接下來的進度怎麼辦?」
「接下來還是照原訂計劃飛日本。」相對於王導演的激動,徐松翰顯得很冷靜。
「飛是可以飛啦,可是沒女主角怎麼拍?總不能讓前田一個人唱獨腳戲吧?」
「你放心,會有女主角的。」
「老闆的意思是你會勸田蜜回來?」王導鬆一口氣。「那太好了,要不然——」
「我沒說要田蜜回來。」徐松翰冷冷地打斷他。
「什麼?那你的意思是——」
「另外找一個女主角。」
「另外找女主角?」王導咋舌,不敢相信。沒搞錯吧?片子都拍三分之一了,難不成前面拍的都不算數?「這怎麼可能?現在臨時怎麼換人演啊?那前面不都白拍了?錢都砸下去了啊,現在要重拍會爆預算的——」
「預算的事你不必擔心,有必要公司會再追加。」
這麼慷慨?王導眨眨眼,看徐松翰一臉篤定,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他不禁懊惱。
「老闆,你別玩我了,就算預算可以再追加,也得找到人演女王角啊!田蜜脾氣雖說是大點,但很受影迷歡迎,現在到哪兒去找一個跟她一樣扛得起票房的女明星啊?」
「誰說找不到?」徐松翰涼涼地說:「這裡就有一個。」
「什麼?」王導驚住,其它圍觀的工作人員也是面面相覷。「誰啊?」
「寶兒可以演。」徐松翰淡淡地宣佈,順便把一直站在他身後,旁觀這一幕的寶兒抓到面前來。
所有人都是呆呆地看著這一幕,但他們再吃驚,也比不上寶兒自己。她駭然瞪視徐松翰,弄不清他心裡打什麼主意。
「你說秦寶兒?」王導首先回神,不信自己的耳朵,再確認一次。
「沒錯,就是她。」
「真的是她?!」王導差點沒跌倒在地。「松井先生,你在開玩笑吧?她只是田蜜的助理啊!」
「她曾經演過電影,『小鎮的天空』,你應該聽過這部片子吧?」徐松翰慢條斯理地。「前幾年在台灣影壇很轟動的,還得了好幾座獎。」
「她演過『小鎮的天空』?」王導瞪圓眼,眾人竊竊私語。
一時之間,好奇又不可思議的目光全集中在寶兒身上。
寶兒頓時窘紅了臉。「只是個小配角啦。」她無助地解釋。
這是怎麼回事?徐松翰打什麼算盤?
「你演什麼角色?」王導頓了頓,驀地恍然。「我想起來了,你該不會是演那個未婚媽媽吧?」
沒錯!
聽聞王導演居然還有印象,寶兒又是驚愕,又是迷惘,撲通直跳的胸口隱隱約約還泛著股微妙的興奮。
還有人記得那部片,記得她演的角色!
她好感動。
只是這股初生的感動在王導演開口講下一句話時,立刻就被抹殺了。
「我承認她在那部片子裡表現得不錯,不過老闆,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她現在只是個無名小助理,根本沒哪個觀眾會記得她,你要她來主演這部電影,這……這簡直莫名其妙嘛!」
「我認為她有足夠的實力。」
「她有實力?」王導瞥寶兒一眼,譏諷地嗤一聲。「我看不是實力,而是她懂得怎麼討好——」來不及出口的話讓一記冰冷的眼神給狠狠塞回去。
王導悚然一顫,知道自己一時激動,差點得罪了出錢的大老闆,見徐松翰臉色不善,他忙陪笑。
「老闆千萬別誤會我的意思,我是說,唉,畢竟秦寶兒也很久沒演戲了,也不知道她到底還能不能演,這樣吧?先讓她試鏡,我們再決定好了。」
「沒問題。」徐松翰一口答應,轉向寶兒。「你怎麼說?」
「我——」寶兒臉色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看看徐松翰,又看看周圍一個個眼帶鄙夷之色的工作人員,完全猜得出他們心裡在想什麼。
他們一定在想,她不曉得是要了什麼狐媚的手段,哄得老闆暈頭轉向,才會堅持用她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出演女主角。
他們根本不相信她有什麼值得稱道的演技,他們只相信她不要臉地爬上大老闆的床……
不!她受不了這種鄙視的眼神,她受不了!
她驀地轉身,飛也似地逃離現場。
「寶兒!」徐松翰追上來。
「你別過來,離我遠一點!」她尖聲喊,加快腳步,到最後,簡直是狂奔起來。
「秦寶兒,你給我站住!」他堅決地尾隨在她身後。
「我不要!你走開,不要靠近我!」
「秦寶兒!」
「走開啦——」她尖銳的抗議才剛進出口,他已經捉住她臂膀,將她堵在樓梯間,進退不得。「你放開我,放開我!」
她氣苦地掙扎。
「你給我冷靜一點!」他箝住她的腰,將她定在樓梯欄桿上,幽深的眸噴出兩道火焰。「你在逃避什麼?寶兒,為什麼不肯演?」
「你才是發什麼神經!」她瞪他,怒氣不比他少。「我不能演!」
「你當然能演。」俊美的臉孔逼近她。
她不覺屏住氣息,瞪著朝自己直逼過來的男性臉龐,那麼迷人,那麼有魅力的一張臉……可惡!
為什麼老天要賜給他一張這麼帥的臉?為什麼他總能夠輕易讓她透不過氣來?
真是太不公平,太不公平!
「我說過我不演戲了!」她憤慨地、倔強地揚聲。「這輩子都不演了!」
「為什麼?」他低聲咆哮,火似的眸在她臉上燒灼。「就因為你差點被一個色狼製片強暴嗎?就因為你錯失了一個出演女主角的機會,所以你打算懲罰自己一輩子嗎?秦寶兒,我從來不曉得你是這種膽小鬼!」
她倏地僵住。他罵她膽小?
「你懂什麼?」她嗓音發顫。「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你知不知道當他的嘴跟手碰到我身體的時候,那感覺有多噁心?你知道後來我在逃出包廂外,卻聽見裡頭傳來他跟田蜜呻吟的聲音,那感覺……就好像在裡頭的人還是我,是我跟他——」
她頓住,迎視他驚駭的眼神,眼裡看見的卻是那一夜,她永遠不願再想起,卻總是忘不了的那一夜。
「可是你明明還熱愛著演戲,不是嗎?」最初的震驚過去後,徐松翰再度板起臉。「那天在你姊姊墳前,我都看到了,那絕不是一個這輩子決心不再演戲的女人會做的事。還有,如果你真的不想演戲的話,幹麼還留在演藝圈當助理?你可以去找別的工作啊!難道下是因為還有留戀才待在這裡?」
他咄咄逼人地問,她一句話都答不出來,面色慘白。
「你這是何苦呢?幹麼要讓一隻該死的禽獸毀了自己的夢想?為什麼不勇敢去爭取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你知道嗎?雖然我瞧不起像田蜜那種女人,但至少她有一點比你好,她敢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你呢?你敢嗎?」
她敢嗎?
不留情的質問如利刃,刺痛了寶兒。
他瞧不起她、鄙夷她吧?因為經過這麼多年,他已功成名就,而她,卻是離自己的夢想愈來愈遠。
他是不是很看不起她?
淚水,在寶兒眼海裡氾濫,她看著徐松翰,迷迷濛濛地看著,這個男人,曾經在櫻花樹下奪去她的初吻,這個男人,從小就愛欺負她,惹她生氣,這個男人,她從來下知拿他如何是好。
這個男人,是她最不想在他面前認輸的人,誰都可以鄙視她,但她就是不想被他看不起。
她不想啊!
「給我過去!」他拉扯她臂膀,不由分說地拖著她走下樓梯。「如果你還有點自尊,如果你不想讓我看你不起,就去爭取你的夢想,讓那些人看看你的實力!」
「徐松翰……」她啞聲喚他的名,不希望自己是在求他,卻又在無意之間軟弱地討饒。
他震了震,看清她如羽的眼睫上掛著一滴淚,湛眸一黯,似是有些心軟,但轉瞬間,神情又恢復冷硬。
「你給我過去!」他毫不留情地下命令,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她推出屋外,推向一群等著撕裂她的豺狼虎豹。
「去啊!」他將她推向那株經過春風幾日摧殘,即將凋盡所有花蕊的櫻花樹下。
嬌荏的花瓣,在草地上鋪出一張柔軟的花毯,月色溫婉,照拂著這靜謐的、傷感的夜。
寶兒站在樹下,仰頭怔望著在夜色裡顯得格外詭魅的櫻花。
就在櫻花樹下,所有的事都發生在櫻花樹下,男女主角的甜蜜、爭吵、歡笑、分離,一切喜怒哀樂,都在這櫻花樹下。
她演得出來嗎?演得出女主角不為人知的絕望與心碎嗎?她能說服這裡每一個人,她的演技配得起擔負這樣的重責嗎?
寶兒茫茫轉頭,掃過圍觀的眾人一圈,他們有的皺眉,有的撇嘴,有的偷偷笑著,等著她出糗。
他們當中沒有一個,認為她做得到。
最後,她茫然的眼波停在徐松翰身上,停在那張不帶一絲表情、唯有黑眸隱隱閃爍著的俊臉上。
只有他相信,他是唯一相信著她的人。
唯一一個……
寶兒忽地跪倒在地,濃濃的、澀澀的酸意,一下子佔領了她的喉嚨,佔領了她的眼。
她拈起一瓣櫻花,微仰著頭,癡癡地看著。
月光染過櫻花,讓花瓣更顯透明,月光也染上她的臉,她痛楚的、哀傷的,卻還倔強地勾著一抹笑意的臉。
她看著櫻花,淚光迷濛的眼,看的卻不僅僅只是這瓣櫻花,而是一切。
她曾經擁有過的一切,卻又失去的一切。
她手一顫,花瓣無聲地飄落。
而她的目光,追隨著那瓣落櫻,就好似追隨著過往的回憶,然後,跟著花瓣一起跌入塵上。
四下靜寂。
沒有人說話,甚至連呼吸也停了。
他們都傻傻地看著,傻傻地看著這一幕。
徐松翰也看著。不知怎地,他覺得胸口空空蕩蕩的,說不出地難受,好像失了根的浮萍,找不到歸處。
看她這樣演戲,他竟覺得徬徨無助。
他驀地轉身,不敢再看,悄悄地,想離開現場……
「其實我是喜歡你的!」沙啞的、充滿感情的、帶點哽咽的哭喊,留住了他的腳步。
她說什麼?
他猛然一震,僵著身子,慢慢回過頭。
「其實我是……喜歡你的。」她看著地上的落櫻,癡癡地重複,這一次,放低了音量,極淒楚、極憂傷的。
原來,只是演戲啊……
徐松翰無聲地勾唇,無聲地嘲諷自己。
方纔乍然聽到那聲哭喊的一剎那,他竟有種錯覺,還以為她是真的在對他說話。
原來只是演戲。
他閉上眼,澀澀地微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9 19:22:54
第八章
「所以你明天就要飛日本去拍片了。」
靜夜,兩個女人坐在小小的客廳裡,各捧著一杯啤酒,淺酌談心。
盧映苓聽了寶兒交代她代替田蜜成為女主角的來龍去脈,驚奇不已,愣愣地啜著紅酒。
「感覺好像在看小說一樣。」她亮著眼,不可思議地微笑著。「本來跟在大明星身邊,被呼來喝去的小助理,居然一夕之間麻雀變鳳凰,取代大明星成為女主角,呵,真有趣。」
「這機會是他給我的。」寶兒幽幽地說,明眸閃爍著,看得出也還沒完全從這樣的震驚中回復過來。「如果不是他逼我,我也不會有勇氣當著大家的面試演。」
「是啊,你的確應該好好感謝人家。」盧映苓笑道,抓起盤子裡她從店裡偷出來的小菜,送入嘴裡。「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不過聽你這麼說來,我覺得這個機會說不定是他故意安排的耶。」
寶兒一震。「他故意的?」
「我也不確定啦。」盧映苓聳聳肩。「可是你想哪有那麼巧的事?田蜜會大發脾氣,主動說要拒演?該不會是他故意激人家說出這種話吧?」
「不會吧?」寶兒惘然,不敢相信好友的推測。
莫非這一切真是他算準的?田蜜的反應、她的反應,都在他意料當中?
怎麼可能?他是聰明,但不至於這麼……心機深沉吧?何況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了她嗎?
不,當然不是!
寶兒阻止自己想下去,這是不可能的,他恨她,他不可能對她這麼好,這一切只是巧合。
只是巧合……
「現在你可以老實告訴我了吧?」盧映苓彷彿看出寶兒內心的動搖,轉過頭來,明亮的雙眼盯住她。
「告訴你什麼?」寶兒強迫自己回神,不解地問。
「關於松井秀一啊。你坦白說,你跟他到底什麼關係?」
寶兒默然。
「我私自翻你的相簿是我不對,不過他就是相簿上那個少年沒錯吧?」盧映苓追問。
看來,是瞞不過了。寶兒澀澀地苦笑,點頭。
「所以你們以前認識?」
「他以前住我家隔壁。」
「原來是青梅竹馬?」盧映苓驚訝地笑。
「沒你想的那麼曖昧啦。」寶兒窘迫地解釋,明知這個最愛幻想的手帕交一定會想歪。「我們只是單純的鄰居。」
「單純才怪!」盧映苓才不信。「單純的話,之前我提起他,你會裝作一副不認識的樣子?」
「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
寶兒答不出來。她該怎麼說呢?如果真要詳細解釋,免不了要牽出一段複雜的少男少女情,何況中間還夾著早死的姊姊,她真不知該從何說起。
「別搞得那麼複雜啦!」見她吞吞吐吐,盧映苓有些不耐煩,揮揮手,直截了當問:「簡單一句,你是不是喜歡人家?」
真是夠開門見山了!
寶兒傷腦筋地歎息,實在很拿這個奸朋友沒辦法。
「我想你一定很喜歡他吧?不然也不會專門把他的照片整理成一本相簿了,可憐純純少女心啊!」盧映苓開玩笑似地感歎。「好感人……」
「那不是我的相簿,是我姊姊的。」寶兒驀地開口。
盧映苓一愣。「什麼?」
「那是我姊姊的相簿,是我姊對他的心意。」寶兒低聲解釋,嗓音啞啞的,藏不住濃濃的惆悵。
盧映苓怔怔地望著她,眼看她的表情逐漸變得哀傷,倏地領悟這故事並沒自己想像的單純。
「你是說你因為骨癌而去世的姊姊?」
「嗯。」寶兒垂下眼,恍惚地望著玻璃杯裡麥黃的液體。「你沒發現嗎?那本相簿裡除了他的照片,還有幾張他跟我姊姊的合照,雖然數量很少,但那都是我姊最珍貴的回憶。」
「你姊姊喜歡他?」
「很喜歡很喜歡。」
盧映苓默然。她啜著酒,神情抹上深思,然後,她輕聲問:「既然是你姊的相簿,為什麼你要帶在身邊呢?」
寶兒一顫,惶然揚起眸。
盧映苓直視她。「因為你也喜歡他,對嗎?」
寶兒咬唇,握著酒杯的手不爭氣地打著顫,她沒說話,一個字都沒說,可是盧映苓卻從她慘白的臉色得到了答案。
「為什麼不敢面對自己的真心?」盧映苓低聲問:「因為你姊?」
「……」
「我知道你很愛你姊姊,可是有必要為了她,放棄自己的真心嗎?這樣你姊也不會高興的。」
「你不明白!」寶兒略微激動地揚聲,眼眸淡淡地,泛開一點紅。「我姊她從小就體弱多病,她人生中有一半日子是在醫院裡度過的,她雖然從來不說,可是我知道她很羨慕我,羨慕我能自由自在地跑跑跳跳,羨慕我的健康。你以為她會因為這樣就嫉妒我嗎?會因為這樣就少疼我這個妹妹嗎?她沒有,她還是很愛我,一直都對我很好——」
說到這兒,寶兒頓了頓,憶起多年前一樁難過往事。
「我小學五年級那年,有一次跟朋友去河邊玩。我太調皮,自以為泳技很好,結果差點溺水,被送進醫院急救,還染上肺炎。我姊姊她……哭了一整晚,她以為我快死了,因為我燒得很厲害,她以為我一定撐不過,因為她常常發燒,她很瞭解那種可怕的感覺,我媽告訴我,她整個晚上一直禱告,希望上帝不要帶走我,她願意分擔我的痛苦,她寧願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她自己——」
寶兒停下來,淚眼朦朧地望向盧映苓。「你說,我能夠傷害這樣的姊姊嗎?我不願讓她傷心啊……」
「所以,你只好壓抑自己的感情嗎?」盧映苓心疼地瞧著寶兒,伸過手臂,將她攬進自己懷裡。「你真傻,寶兒。」
「我不是傻。」寶兒啞聲否認。「我只是很愛我姊姊,你懂嗎?」
「我明白,我明白。」盧映苓安撫地拍寶兒背脊。她輕聲細語地安慰著好友,耐心等待她平復心緒。過了好片刻,寶兒總算平靜多了,抬起頭,微微一笑。
「謝謝你,映苓,我好多了。」
盧映苓也回寶兒一抹微笑,她握著酒杯把玩著,良久,忽然幽幽揚聲。「寶兒,你還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當然記得啊,怎麼了?」寶兒吸吸鼻子,抹去臉上未干的淚痕。
「那一年,我們考上同一所大學,同一個科系,迎新會的時候,每個同學都笑得不亦樂乎,只有我們倆板著一張臉,結果後來被同學排擠,說我們不好相處。」
「嗯,我還記得那時候分組做報告,沒有人願意跟我們同一組,我們倆只好湊在一起。」
「因為那樣,我們漸漸變熟了。後來我問你,為什麼迎新會時板著一張臉?你說,是因為你的姊姊剛過世不久,而我,也剛失去最心愛的人。」
「映苓——」聽見好友忽然提起死去的初戀,寶兒不禁驚顫。
這些年來,除了那一次,盧映苓不曾再提起自己的初戀男友。雖然她不提,每天過得嘻嘻哈哈,似是不以為意,但寶兒知道她其實一直把那段中學時期的純純之戀放在心底,否則不會到現在還不肯認真交個男朋友。
明明她的追求者多得如過江之鯽啊!
「映苓,你別說了。」怕勾起好友的傷心事,寶兒連忙阻止她。
「你讓我說。」盧映苓明白寶兒的擔憂,卻只是微微一笑。「這件事我從沒告訴任何人,我想跟你說。」她頓了頓,眼神因回憶而迷濛。「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寶兒默然。
「車禍。」盧映苓澀澀地說:「那天他跟同學借了一台機車,載我出去玩,不小心和一輛計程車相撞,我只受了點輕傷,他卻一去不回。」
「……」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跟同學借車嗎?」
寶兒沒接腔。她知道盧映苓並不是真的要她回應什麼,只是需要藉著這樣的問話方式讓自己有勇氣繼續說下去。
「是我逼他的。是我逼他去跟同學借車,載我出去玩。」
寶兒震懾,不忍地看著盧映苓蒼白如雪的容顏。
「你應該曉得,寶兒,其實我家裡有一點錢的,雖然這幾年我一直不肯回家,在外面工作,但我爸其實一直要我回去接家裡的事業。」盧映苓再次苦澀地揚起嘴角。「可是他不一樣,他家境很普通,甚至可以說不太好,家裡要幫他付學費都有點勉強,所以他只能四處打工賺自己的生活費。可惜那時候的我,太天真,總是抱怨他沒時間陪我,還跟他說別人的男朋友都會騎機車載女朋友出去玩,我的男朋友卻只顧工作——你說,我是不是很任性?」
是很任性。
寶兒黯然,知道最責備她任性的人其實是她自己。
「他為了討我歡心,特別請了一天假,還跟同學借了機車,載我出去玩,我卻嫌機車太小坐得不舒服,還在車上跟他吵架,所以他才會分神跟計程車相撞……」
說到這兒,盧映苓再也忍不住,眼淚一顆顆墜落。「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不後悔,沒有一天不希望一切能夠重來。如果時間可以倒轉,我一定不會那麼任性,一定不會老是跟他耍脾氣,我會好好地愛他、珍惜他,我會每天都告訴他,我愛他,好愛好愛他——」
「映苓!」聽著好友傷痛的自白,寶兒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被擰碎了,她緊緊地擁住盧映苓。「別哭了,別難過了。」
「我好後悔,真的很後悔……」盧映苓淒楚地哽咽。
「我知道,我知道。」寶兒跟著掉眼淚,實在不曉得該如何安慰她。
「我只是不希望有一天你跟我一樣後悔,寶兒。」盧映苓忽然抬起頭,眼角閃著晶瑩淚光。「時間是不等人的,愛情是會錯過的,當你遇到值得愛的人的時候,一定要好好珍惜——」
要珍惜。
寶兒怔仲地聽著好友相勸,怔仲地咀嚼她話中濃濃溫情,以及剪不斷、理還亂的無盡悔恨。
愛情是會錯過的。如果再錯過這次,她會不會後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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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
隨著王導演這聲呼喊落下,現場響起一片熱烈的歡呼與掌聲。
前田聖也走向與他演對手戲的寶兒,重重握她的手。「你演得太棒了!」他連用不純正的英語和華語各說一遍。「比田蜜好太多了。」
「多謝誇獎。」為了回應他的熱情,寶兒也用很破的日語回道:「其實我還需要再加強。」
「已經夠好了,要是再加強下去,我們這些比你資深的演員還怎麼在圈子裡混呢!」前田爽朗地笑,回頭望向走過來的王導演。「王導,你說是吧?」
「寶兒確實演得很好。」王導笑著回應。「多虧她能那麼快進入狀況,讓我們趕上進度,拍完這場戲可以暫時放假休息幾天了。」
「感謝你。」前田對寶兒眨眨眼。「這陣子真是忙壞我了,連我女朋友生日都沒能回東京陪她,她一直跟我抱怨呢!現在總算能回去安撫安撫她了。」
「你要回東京?」聽到這地名,寶兒心念一動。
徐松翰現在……應該在東京吧!
自從劇組坐上飛機前來日本拍片後,她一直沒能再見到他,雖然聽說他不久後也回日本了,但這一個多月來,整個劇組在日本東奔西跑,他卻從來不曾再出現。
松井電影公司的辦公室在東京,他現在人應該是在那裡吧?
「怎麼樣?你沒去過東京吧?要不要我帶你去觀光觀光?」前田熱情地邀請她。
「不用了,你要陪女朋友不是嗎?我怎麼好去當電燈泡?」寶兒拒絕他的好意,笑笑。「我如果想去,自己去就行了。」
「那歡迎你來玩嘍!如果來了,記得Call我,我請你去好吃的餐廳吃飯。」說罷,前田拍拍她的肩,不囉唆,趕著收拾行李離開,奔向女友懷抱去。
寶兒微笑注視他的背影,一時惘然。
東京啊……她默默在心裡念著這個地名。
她該去嗎?
「在想什麼?」王導演的問話拉回她心神。
她搖搖頭。「沒什麼。」牽起一絲真誠的微笑。「導演,如果我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請儘管說。」
「你演得很好。」王導的回話也很真誠。「比我期待的還好許多,松井先生確實沒看錯人。」
他不說還好,這一提起,寶兒又恍惚了。
「如果松井願意花大錢捧你,你是可以紅的,只是……唉,可惜。」王導欲言又止。
寶兒一怔。「可惜什麼?」
「你看這本雜誌。」王導將一本台灣的八卦雜誌塞給她。「現在醜聞滿天飛,我看松井先生也很苦惱吧。」
醜聞?什麼醜聞?
寶兒迷惑地蹙眉,接過王導遞過來的雜誌,也等不及找個安靜的地方,直接站著就看起來。這一看,大為驚駭。
雜誌內頁,一張田蜜哭得梨花帶雨的照片醒目地以跨頁的方式刊登。
寶兒強抑住不安的心跳,迅速瀏覽過文章,內容是田蜜的控訴,說自己之所以會辭演這部電影,是因為松井對她性騷擾未遂,言談中也暗示新任女主角是因為替大老闆暖床才得到演出的機會。
「她怎麼……她怎麼能這樣造謠?」寶兒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瞪向王導。
後者只是搖搖頭。「娛樂圈就是這樣,沒人在意真相是什麼,愈膻色腥愈好,唉。」王導歎氣。「這下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我怕到時會影響這部片的票房。」
「那該怎麼辦?」
「這不是你的問題,松井先生應該會想辦法解決吧?」王導安慰她。「反正你盡好演員本分,把戲演好就好了,也別想太多。」
教她怎能不想太多呢?田蜜敗壞的,不只是她的名譽,連徐松翰也被拖下水了啊!
寶兒氣惱。
為了平復激動的情緒,她隨手亂翻雜誌,意外看到另一則令她震驚的消息——
湯尼週遭人告密以毒品控制女星,檢警調查後證據確鑿,將他收押。
那傢伙被關入牢裡了?
寶兒瞪著雜誌上湯尼周驚慌又憔悴的倦容,禁不住一陣快意。
這爛人總算得到報應了!
她冷笑,仔細讀報導內容,愈讀卻愈是懷疑。
那個告密的人究竟是誰呢?湯尼周在香港娛樂圈呼風喚雨,是誰有辦法搜集到這些證據,令他身敗名裂?
難道是——他?!
寶兒睜大眼,一時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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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確定他會被判刑……做得很好,辛苦你們了!」
掛斷電話後,徐松翰深深靠進椅背,吐一口長氣。
他點燃一根煙,若有所思地吞吐著。
寶兒若是知道了湯尼週遭到羈押的消息,應該會很高興吧?膽敢意圖侵犯她的色狼,終於得到了報應。
他握起話筒,有股衝動想立刻打電話給她,告訴她這件事,但轉念一想,還是放回話筒。
這件事,她總有一天會知道的,他用不著急於告訴她。他不喜歡這種邀功似的感覺。
總之,能替她出一口怨氣就好。
徐松翰微微地笑,翻開皮夾,抽出夾在內層裡的一張相片。
照片上,是她當年在學校校慶演話劇時,他偷偷拍下的照片。
站在舞台上、對著月亮深情獨白的茱麗葉,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她真情的演出有多麼震撼他。
他更忘不了,之後她吻上那個飾演羅密歐的學弟時,他有多麼嫉妒,嫉妒到後來竟克制不住,非要以自己的吻抹去那個學弟在她唇上留下的痕跡。
那是第一次,他無法在她面前掩飾自己對她的迷戀。他一直藏得很好,那天終於破了功。
他失眠了一整夜,終於決定在離開台灣前對她告白,沒想到換來的卻是她冰冷至極的拒絕。
他的自尊受傷了,心也碎成片片,對她的滿腔愛意也在那之後轉成強烈的恨。
他恨她,絕望地離開台灣,發誓要斷絕與故鄉的一切聯繫,秦佳佳寄給他的每一封信,全讓他給丟入衣櫃深處,看也不看。
他也拒絕接電話,不論是姊姊或妹妹打來的,一律不接。
沒想到他的自尊讓他錯失了跟佳佳見最後一面的機會。徐松翰澀澀地想,憶起那天在墳前,寶兒傷感地為姊姊抱不平。
「你一定覺得我是個小心眼的男人。」他低聲自嘲,手指慢慢撫摸過相片。「現在想想,我的確太過小氣了,其實也不過是被一個女孩子拒絕,何必搞得好像世界末日呢?真可笑!」
太可笑了。
他搖頭,連自己都看不過自己的無聊。
再見到她,他才發現自己根本鐵不下心恨她,他還是掛念她,還是忍不住要插手管她的事。
唉,結果這十年來,只是徒然想不開而已。
徐松翰歎息,在煙灰缸上捻熄煙,正打算收起照片的時候,忽然有人敲門。
「進來。」
推開門的,是一雙猶豫的手,跟著,一個穿著白襯衫、牛仔褲、綁馬尾,打扮得很俏皮又很率性的女人慢慢走進來。
認清女人的臉,他大吃一驚,也顧不得收照片了,直覺便從座椅上跳起來,大腿撞上桌緣,一陣悶痛。
他咬牙,強忍住痛,更強迫自己以平靜的嗓音問:「寶兒,你怎麼來了?」
「劇組放假,所以我來東京……」寶兒看著他,閃爍的眼神似乎有些掙扎。「觀光。」最後說出口的卻是兩個平淡的字。
太平淡了,平淡到幾乎顯得刻意。
徐松翰胸口一緊,直覺事情沒那麼簡單,她絕不是來觀光的,她是特地來找他的。
為什麼?
他忍不住要抱一線希望,期盼她是因為想念他,所以來看他,但不過轉瞬,他立刻斥責自己無謂的念頭。
「你是……」他蹙眉,思索著有什麼理由會讓她來找他,忽地,他靈光一現。「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聽說田蜜對記者胡說八道的事了?」
她愣了愣,片刻,點頭。「我是聽說了。」
果然是因為這件事。
徐松翰苦笑,說不清在胸口漫開的那股酸澀是什麼。「你放心吧,這件事我已經知道該怎麼處理了,田蜜敢在記者面前那樣胡說八道,我一定會好好教訓她。」
她一震,抬眸看他冷淡的神情。「你打算怎麼做?」
他沒回答,打開辦公室角落的小冰箱,取出兩罐飲料,將其中一罐遞給她。「哪,可樂,你最愛喝的。」
「喔。」她遲疑地接過。「謝謝。」
他微笑,看著她拉開拉環,自己也開罐喝了一大口才說道:「田蜜放話說你跟我之間有曖昧,其實她才是藉著跟人上床爭取演出機會的女人,我收集了不少相關證據。」
她僵住啜飲的動作。「你打算公佈那些?」
「不可以嗎?」
「你不必……那麼殘忍。」她看著他,幽幽地說:「如果你公佈了,她以後就再也不能演戲了。」
他訝異地揚眉。「你同情她?」
「我——」寶兒咬住唇。
田蜜那樣公開詆毀她名譽,她居然還為人家求情?
這傻女孩!徐松翰搖頭,本來想念她幾句,但見她顰著眉,一副很不忍的模樣,心一軟。
「好吧,只要她肯答應召開記者會澄清她所造的謠,我可以放她一馬。」
她聞言,眼睛一亮。「你真的願意放過她?」
他點頭。
她看著他,不知想些什麼,清亮的眼逐漸變得迷濛。
他教她看得不自在,別過頭。
她是怎麼了?不必用這種好像很感動的眼神看他吧?是他誤解了還是怎樣?
徐松翰心神不定地喝可樂。
「那件事也是你做的嗎?」她忽然問。
「什麼事?」
「湯尼周的事。」她語音沙啞。「是不是你讓人去收集那些對他不利的證據?」
他一怔,不禁回頭望她。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他喃喃地說,見她的眼神依然那麼朦朧,急忙又收回視線,咳兩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早該有心理準備,夜路走多了一定會見到鬼。」
「為什麼你要那麼做?他跟你……又沒利害衝突。」
是沒有,但誰教那不知死活的男人膽敢欺負她。
徐松翰冷峭地牽唇。「我只是看不慣他的作法。」他輕描淡寫。
她卻沒讓那樣的輕淡給騙過去,直截了當地問:「是為了我嗎?」
他沒想到她會這樣問,呼吸一停。
「為了替我出氣,所以你才這樣整他,對嗎?」
「你——」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很不悅地橫她一眼。「我幹麼為你浪費這種時間?」
「你也知道這是浪費時間?」寶兒淺淺地笑。
「你笑什麼?」他氣惱地瞪她。
她沒說話,看著他臉頰悄悄浮著淡紅,既狼狽又窘迫的神情,她的心,難以自禁地揪扯著。
這男人啊,為什麼總是對她口是心非?
明明是擔心她英文補考不過才整理的筆記,卻裝成是故意要為難她;明明是希望她能鼓起勇氣爭取演出的機會,卻用那麼兇惡的口氣譏諷她膽小;明明是為了她去教訓湯尼周,卻一副事不關己的口氣……
為什麼要這樣口是心非呢?為什麼要用藏得這樣深的溫柔呵護她呢?為什麼要對她這樣好?
她不值得啊!
寶兒輕歎一聲,忽地再也克制不住滿腔如潮水氾濫的溫情,奔過去,一把擁住他。
他僵住,全身肌肉緊繃,連聲音也奇怪地繃著。「秦寶兒,你這是做什麼?」
「謝謝你,徐松翰,」她激動得哽咽。「謝謝!」
「你不必道謝,我說了,我不是因為你——」
「你當然是為了我!」她抗議地低嚷。「我知道,一切都是為了我,我知道的,只是——」
不可以喜歡他喔。
姊姊清柔的嗓音驀地在耳畔飄過,寶兒驚駭,不覺鬆開了抱住徐松翰的手,退後一步,
她在做什麼?她怎麼可以跟他如此親密?姊姊會怎麼想?
「抱歉,你別誤會,我只是……」她吶吶地想解釋,卻說不清楚,只能無助地望著他,臉色發白。
她突然的退卻似乎惹惱了他,瞇起眼。「你放心吧,我不會多想。」語聲尖銳。
她又傷了他嗎?
她黯然,想對他道歉,卻又明白她的道歉只會惹得他更生氣。
唉,她到底該怎麼做呢?她今天究竟是為什麼來的?
寶兒好懊惱,很想快點找出一些話來說,緩和僵凝的氣氛,卻怎麼也想不出該說什麼。
視線尷尬地四處飄,無意間,寶兒發現辦公桌上躺著一張相片。認清相片上的人後,她臉頰乍紅,心撲通撲通地跳。
是她的照片!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保留著她少女時期的照片,或許,還時時拿出來懷念……
她顫然閉眼,腦海像走馬燈,一幕幕播映著過去——他倆天天鬥嘴,超級不對盤,她總以為他最愛欺負她,但每回遇到困難的時候,卻也總是得他相救……
淚意,悄悄地在喉嚨間翻湧,她咬緊牙,用盡全身力氣強忍住。
察覺到她神情怪異,徐松翰先是不解,視線隨之一調,發現她目光焦點所在,頓時倒抽口氣,狼狽不堪,忙走過去,用自己高大的身子擋住辦公桌。
有半晌時間,他只是僵在辦公桌前,一動不動。
她同樣無法動彈,癡癡地望著他挺直的背影。
說些什麼吧。她在心底告訴自己。至少,她欠他一個解釋,至少該告訴他,當年在櫻花樹下,她究竟為何要拒絕他……
「徐松翰,我——」
她喃喃地開口,還沒機會將話說完,他忽然回過身,板著一張毫無表情的俊容,打斷她——
「我媽已經回日本了,你要去看她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9 19:23:39
第九章
「寶兒,來,你嘗嘗這道味噌魚好不好吃?」
經過十年,徐母見到寶兒,還是一樣熱情,更多了久別重逢的興奮,頻頻勸這位遠道而來的嬌客多吃點。
寶兒很感動,挾起一塊魚肉,放進嘴裡細嚼。
「嗯,好吃!」美妙的滋味在唇腔裡擴散,她眼睛發亮。「這道魚是徐媽媽做的嗎?真的好好吃喔。」
「好吃吧?」徐母見她讚賞,也很高興。「那就多吃點。」
「好。」
見兩個女人和樂融融,徐松翰不發一語默默吃飯,他的老爸卻是忍不住用帶點奇怪口音的華語插嘴。
「秦小姐算你幸運,我這個老婆很久不親自下廚了,今天是為了你,才又一展手藝。這道味噌魚,可是她的拿手菜,我們兩父子只有生日或新年這樣的大日子才有福分吃到呢!」
「怎麼?聽你這口氣似乎是在抱怨我平日對你們父子倆不夠好?」徐母嬌嬌地白老公一眼。
「我哪敢?」松井先生忙澄清。「我只是想告訴秦小姐她有多幸運。」
「是啦,所以你很不幸啦,真抱歉,娶到我這種很少下廚房的老婆。」
「嘿,老婆,千萬別這麼說。」松井先生呵呵笑,摟過嬌嗔的妻子,對她是又憐又愛。「我娶老婆是回家寵的,這些家務雜事當然是讓傭人去做啊。」
「這還差不多。」徐母嫣然一笑,姿容嫵媚。
寶兒抿著嘴,微笑看著這一幕:心裡也覺甜甜的,很感動。
想徐母含卒茹苦,獨力撫養兒子二十年,好不容易能跟心愛的人雙宿雙飛,現在能過得這般幸福美滿,想必徐松翰也為母親開心吧。
她轉過頭,瞥向徐松翰,他也正看著她,眼神幽幽的,不知想些什麼。
她心一跳,直覺別開視線。
徐松翰神色一沉。
徐母注意到兩人的怪異,秀眉一挑,推開老公,攏攏秀髮。「對了,寶兒,聽松翰說你現在正在日本拍一部新片?」
「是啊。」寶兒點頭,收拾不安的情緒,乘機把注意力轉回徐母身上。「是松井公司投資的片子。」
「我聽說了。」徐母笑著點頭。「當初松翰說要投資這部片子,還說要到台灣找女主角,我沒想到他原來是去找你的。」
「什麼?」寶兒一怔,半晌,勉強搖頭。「徐媽媽你搞錯了啦,他不是要找我,是找另一個女演員,我那時候剛好是那個女演員的助理。」
「咦?是嗎?你是助理?」徐母搞迷糊了。「那後來怎麼會是你來接演?」
「因為她不演了,所以松翰才給我這個試鏡機會。」寶兒解釋。
「喔,是這樣啊。」徐母點點頭,瞥了兒子一眼,明眸閃過若有所悟的狡黠意味。「不論如何,你總算是實現演電影的夢想了,我記得你小時候好愛演戲,還組了個什麼話劇社團。」
「是啊,還被我媽罵得要死呢!說學生的本分就是唸書,哪像我不知死活,只想著在社團鬼混。」
「哎呀,不一定要讀書才有前途啊!像你現在這樣,能在演藝圈闖出名號,追求自己的夢想,不也很好嗎?」
「嗯,是很好。」寶兒垂下眼,唇角若有似無地揚起。「這都要感謝松翰,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否則我現在還只是個跟在大明星身邊的小助理呢。」
「現在可好了,你們現在一個是電影公司老闆,一個是女演員,剛好可以合作。呵呵~~我以前就一直奇怪呢,松翰幹麼堅持要投資電影公司,又跟台灣那邊合作拍片子……原來是這樣啊。」
是怎樣?寶兒瞪著徐母詭異的笑容,心海跟著波濤起伏。
她猶豫許久,終於忍不住問:「這家電影公司不是本來就是伯父的事業嗎?」
「你伯父的事業?才不是呢!」徐母笑。「他這人一點藝術修養都沒有,根本對電影一竅不通,哪有可能投資什麼電影公司啊?是松翰堅持要入股的,還進去從小職員一步一步做起呢。」
寶兒震驚。
原來這家電影公司並不是徐松翰父親原本的事業,是他堅持要投資的,而且還進公司從小職員做起?
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對電影應該是沒什麼興趣的啊!
莫非……是因為她?
一念及此,寶兒整個人僵住,臉色一下子失去血色。
莫非是知道她對電影有興趣,所以他才投資電影事業?為了有一天,能和她在演藝圈再相逢。
因為他恨她,所以想伺機報復嗎?或者其實是……
寶兒驀地凜神,不敢再想。
一直保持沉默的徐松翰似乎也很不滿母親提起這件事,冷冷發話。「媽,你說這些有的沒的幹麼?」
「有什麼關係?聊聊嘛。你跟寶兒這麼多年沒見了,她一定也很想知道你都在日本做了些什麼啊。」
「她沒興趣的,又不關她的事。」徐松翰冷淡地說。
這樣的冷淡刺傷了寶兒,她瞪他,感情比理智先走一步。「誰說我沒興趣的?我想知道!」
他揚眉,眼神閃過異光。
她這才猛然醒悟自己說了什麼,一時窘紅了臉。「我是說……反正是聊天嘛,說一下會怎樣?」吶吶地解釋。
徐松翰沒答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看得她心慌慌。
徐母則是輕輕笑了。「沒關係,寶兒,你想知道的話徐媽媽就說給你聽,這十年來,能說的事可不少呢!」
於是,也不管兒子樂不樂意,臉色是不是很難看,徐母自得其樂地說了一晚上,寶兒也一直嚮往地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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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一晚上,終於,兩個女人都倦了,徐母讓傭人替寶兒收拾了一間房,邀她住下。
寶兒來到大得幾乎可以容下一家四口的客房,洗過澡,卻是睡不著,來到窗邊,怔怔地看窗外月色,心裡想的,都是方才徐母跟她說的一切。
關於他的一切。
徐母說,他剛來到日本的時候,成天悶悶不樂,從來煙酒不沾的他,那時不但沾了,還天天沾。
她急得不得了,以為這個兒子是怨恨自己的父親,徹夜跟他談了好幾次,他一直推說不是,問他理由,他又不說。
直到一年後,他考上日本的大學,情況才好了一些。
「……他交了一些日本朋友,又趁課餘的時間,到他爸的公司實習,父子倆的關係漸漸地好起來,我才比較放心。」徐母這樣告訴寶兒。
「嗯,我看得出來松翰已經原諒他爸爸了,真高興你們一家三口能過得和樂。」
聽她這麼說,徐母瞥了她一眼,歎口氣。
「我們一家過得的確是不錯,不過我知道,松翰其實一直沒有真正快樂起來,我知道他心裡還記掛著一些事。」
「什麼事?」
徐母沒回答,只是悠悠地,忽然提起徐松翰小時候的事,說有一天他一回到家,就喊全身酸痛,她以為他跟同學打球累了,連忙放水給他洗澡,結果兒子脫下上衣時她嚇一跳,發現他竟然整個背青一塊紫一塊,都是瘀傷。
「怎麼回事?」她聽了,也跟著緊張。
徐母搖頭。「我問他怎會弄成這樣?是不是跟同學打架了?他死也不說,只說是他自己不小心。後來我才從你媽口中知道,他那天是出去找你,因為你從樹上摔下來,壓到了他。」
她驚到幾乎說不出話來。「我把他……壓成那樣?」
那為什麼他當時一聲也不吭?還一路把她背回家?老天!他一定痛死了,明明全身骨頭都快散了,還要承受她的重量!
他竟然整個背都是瘀傷——他為什麼不告訴她?為什麼不告訴她!
她好急,更心疼,還有一點氣,雖然已經是早就過去的事了,但乍然聽見時,一顆心怎麼也安定不下來,腦子一團亂。
「寶兒,你覺不覺得我們家松翰對你不錯?」徐母很含蓄地問她。
雖然是很簡單,很平靜的一句問話,她卻不曉得該怎麼回答,只能默然。
他對她當然是很不錯的,事實上,他對她……簡直過分的好了,她根本不值得。
一念及此,寶兒頓覺胸口空空的,很徬徨。
這一刻,就算她想欺騙自己,也不得不清楚地認知到,徐松翰對她的那番心意,從以前到現在,沒變過。
她原以為他是恨自己的,剛到陽明山別墅的第一天,他不是還要她擦鞋嗎?她以為他這幾年,肯定恨極了她。
但他後來的所作所為,卻不像是出自於恨,反而像是……愛。
他,還愛著她嗎?
可能嗎?她曾經那樣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啊!
寶兒悵然歎息,迷濛的目光自夜空收回,慢慢地往下落。
下方,是佔地廣闊,很有日式禪風的庭園,水塘邊,站著一道孤寂的身影。
是他!
她心跳一停,視線癡癡地在他身上流連。他站著,不知想些什麼,指間挾著一根煙,偶爾吞雲吐霧。
寶兒看著他抽煙,一面想起徐母告訴她的話。
他剛來到日本的時候,成天悶悶不樂,從來煙酒不沾的他,那時不但沾了,還天天沾。
她想著,喉嚨酸酸的。
他真的會抽煙了,他以前不曾抽過的。
為了排解憂愁,所以才學會的嗎?
她胸口揪住,忽然忍不住,披衣下樓,悄悄地來到徐松翰身後。
他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也不動,還是抽著煙,煙身慢慢短了,煙頭的火光在夜色裡晃動著。
她的心,也跟著晃動。
驀地,過短的煙頭燙著了他手指,他低咒一聲,甩落香煙。
「怎麼啦?你沒燙到吧?」她焦急地上前一步。
他這才發現她的存在,轉過身來,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怎麼會在這兒?睡不著嗎?」
她愣了愣,懷疑自己在他口氣裡聽到埋怨的味道。他不希望在這時候看見她吧?
她心弦一緊。「那你呢?這麼晚了還在外面?也睡不著嗎?」
「我本來就習慣晚睡。」他抿著嘴。
「抽煙對身體不好。」她幽幽地說。
他聳聳肩。
她看著他唇邊噙著的那抹自嘲。「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你那時候指定田蜜擔綱這部片的女主角,其實是……」她閉了閉眼,凝聚勇氣,然後直視他。「是因為我吧?因為我是田蜜的助理,所以你才指定要她來拍這部片。」
他瞪她,似是沒料到她會這樣問,更氣她這樣問。
「我這麼做有什麼好處?」他譏誚地反問。
「你可以見到我,可以有機會……報復我。」
「我報復你?」他冷嗤,眼眸不悅地瞇起。「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吧?還是我在你眼底真是那麼小氣的一個男人?」
「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急忙解釋。「我知道你不會那樣對我,我知道你對我……很好。」
最後兩個字如雷霆萬鈞,幾乎把他整個人震得跳起來。他怒視她。
「你不必否認。」她明白他不想承認,微微苦笑。「我不是木頭人,我體會得出來。」
他冷哼。「你確定自己真的不是木頭人嗎?」
她沒辯解,聽出他這句尖刻的嘲諷其實藏著無限痛楚,她為他心疼。
「你——」徐松翰瞪她,見她眼眸朦朧地漾開一抹迷煙,猜到了她正同情著自己,登時又窘又怒。「你不要這樣看我!」
他低聲咆哮,星眸因怒氣而炯炯逼人。「沒錯,我承認自己是喜歡你,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歡你!我媽媽知道,所以今天在餐桌上她才會故意跟你說那些,你媽媽也知道,所以那天晚上才堅持要我開車送你回家。連你姊都知道,以前她就曾經問過我喜不喜歡你……只有你,你永遠不知道!永遠把我當成一個討厭鬼,恨不得躲我躲得遠遠的!」
「我沒有!」她急切地搖頭,急切地想平撫他的怒氣。「徐松翰,你聽我說——」
「你不用說了,你說的已經夠多了。」他冷冷地,一字一句地擲落。
她幾乎要被那樣凍到冰點的冷漠給擊敗,但她看著他,下定決心今晚自己一定要解釋清楚。
這是她欠他的。
「你聽我說,松翰。」她低低地、溫柔地喊著他的名,凝住他的眼波,也滿是溫柔。
徐松翰一震,明明還是滿腔怒火,卻發不出來,全讓她這聲溫柔的呼喚給鎮住了。
他懊惱地皺眉。
「你聽我說。」她上前一步,迷濛的眼凝望著他,看著,看著,忽然緩緩地泛紅。「其實我……其實我是喜歡你的。」
徐松翰震懾,身子一下子僵住,腦子一團亂。
她說什麼?她喜歡他?怎麼可能?
他不敢相信,在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回放她說的話,愈想,愈慌,心愈不定。他不能理解她怎會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過了許久,他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在演戲嗎?這裡可不是拍片現場。」平板的、像機械人似的呆板語氣。
他確實是驚呆了。她的自白,教他措手不及,他不覺想起那天她當眾試鏡時,在櫻花樹下那聲心碎的吶喊。
那只是演戲,不是真的……
「我是真的喜歡你。」她看出他不相信,澀澀地重複,一滴透明的淚,在她睫毛上搖搖欲墜。
他怔怔地看著那滴淚。
「那天,我的室友不是來片場找我嗎?」她沙啞地低語。「她說她看見一本相簿,貼滿你以前的照片,你記得嗎?」
他愣然點頭。
「那相簿,其實不是我的,是姊姊的。」
「是佳佳的?」
「嗯。姊姊她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喜歡你了,她把所有你的相片,都收集在一本相簿裡,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苦澀。「她一直很喜歡你。」
聽著那抹苦澀,徐松翰隱隱之間,似是領悟了什麼。他握住寶兒的肩,緊盯著她的臉,不放過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這件事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很久了。讀小學的時候,我就發現了。」
「所以你——難道——」他驚駭地看著她。
「我不能喜歡你。」她淒楚地回望他。「姊姊對我這麼好,她又那麼喜歡你,我怎麼能跟她搶?我做不到。」
她傷感地閉了閉眼,淚珠落下。這是她第一次對他吐露深藏心底多年的秘密。
「你在櫻花樹下吻我的那一天,我回到家,無意間發現姊姊得了骨癌,我知道她活不久了。」
「所以呢?」
「所以隔天,我才會故意跟你說那些話。」她哽咽,道歉。「我很抱歉傷害了你。」
他愕然無語,瞪著她蒼白的容顏,瞪著一顆顆在她頰畔滑過的淚水,忽地領悟了。
原來她是喜歡著他的。原來她並不討厭他,只因為捨不得病弱的姊姊傷心,才勉強自己壓抑住感情。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從什麼時候她開始強迫自己壓抑對他的感情?是從得知佳佳罹患骨癌的那天開始嗎?或者,其實是更早更早以前?
這個傻女人!她怎會這樣傻?
徐松翰胸口緊擰,一把將寶兒擁進懷裡,又是心疼,又是氣惱。「秦寶兒,你是白癡嗎?為什麼不敢面對自己的真心?為什麼要這樣委屈自己?你知不知道那時候我有多恨你?我真的恨你!」
「我知道。」
「你以為你拒絕我,我就會轉而喜歡你姊嗎?」
「你應該喜歡她的,她才是值得你喜歡的好女孩。」
「你這笨蛋!」他氣得推開她,熊熊火光在眼裡燒。「你以為我不曉得佳佳對我有好感嗎?我早就知道了!」
她臉色蒼白。「那為什麼……」
「因為愛情是沒有理由的!雖然知道佳佳喜歡我,可是我對她,就是沒法產生跟你一樣的感覺,我的視線不會一直傻傻地追著她,也不會在看見她跟別的男生接吻時,嫉妒得想當場扁人。」
他看著她,語氣漸漸地和緩下來,星眸染上一抹自嘲的憂鬱。「如果我找得到理由,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我會愛上你?」
她含淚望他。
「你還記得嗎?」他看了她好一會兒,忽地幽幽提起往事。「有一天你在我家見到了我爸,那時候我還很恨他,很氣我媽為什麼還想嫁給他。」
「嗯,我記得啊。」
「其實從小,我就對自己的身世很自卑,一直到了國中,都還有同學當著我的面嘲笑我是私生子,那時候我真的很怨。」他嘴角澀澀一扯。「要不是你提醒我,我可能到現在都還不肯原諒我爸。」
「我提醒你?」
「你忘了嗎?你那時候聽到我的身世,反應很淡,好像那只是很平常的一件事,知道我恨我爸,你也沒說什麼,只是簡單地問我一句,希不希望我媽過得快樂。」說到這兒,他微微一笑,看著她的目光很溫柔。「不知道為什麼,你總是可以那麼輕易就碰觸到我的內心,也不管我願不願意,一股腦兒就闖進來,我簡直沒法子招架你。」
寶兒怔住。
聽他這樣提起往事,這樣形容對她的感受,她更深刻地體會出他對自己的一往情深,也更難過自己無法回應他。
「對不起。」她悵然低語,心,好痛。
「不要說對不起。」他搖頭,伸手輕輕撫摸她的頰。「感情的事不必說對不起。」
「你真的不怪我嗎?」他的溫柔擰碎她的心。「我對你說了那麼多刻薄的話,傷害了你。」
「現在不怪了,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他柔聲安慰她。
她默默垂淚。
他凝視她,手指替她拭去臉上的淚痕。「為什麼這件事你忍了那麼久不說,今天卻要告訴我?」
「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
「明白什麼?」
她說不出來,傻傻看著他。
他也看著她,良久,嘴角忽地微微一扯。「你是不是怕我難過?你心疼我,捨不得我痛苦,對嗎?」
沙啞的問話震撼了寶兒,她愕然,睜大眼。
看著她那樣的表情,他自嘲地一扯嘴角。「我該不會又自作多情了吧?」
「不是的!」她直覺反駁。
「那是怎樣?」他問。
她怔住,答不出來。
他也跟著沉默,垂下眼,像思索著什麼,良久,終於下定決心。
「寶兒,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們一輩子當朋友也是可以的。」
「朋友?」她茫然。「你不是說了不跟我當朋友?」
「我認輸了。」他淡淡地說,深邃的眸裡浮漾著一種無奈的苦澀。「其實從再見到你以後,我就發現自己早就已經不恨你了,我並不想跟你一輩子作對,你懂嗎?」
「所以……要當朋友?」
「嗯。」
就這樣嗎?他放棄了嗎?他不再強求她回應自己的愛,只想跟她做朋友?
寶兒愣愣地望著徐松翰。照說,她該因為他這樣地放下感到喜悅的,她一直期盼著能跟他做朋友,不是嗎?既可以與他和平相處,又不必面對他的一腔情意。
這樣很好,不是嗎?
但她一點也不高興,她只覺得惆悵,胸口緊緊揪著,疼得受不了。
時間是不等人的,愛情是會錯過的。
她想起好友含淚對她說過的話——
她,果然錯過了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9 19:24:06
第十章
他真的,把她當朋友了。
隔天的早餐桌上,當寶兒心事重重地走進餐廳,迎接她的,竟是他爽朗的笑容。
他說自己的父母早起出門爬山去了,還問她要不要他陪她四處逛逛。
「你不用上班嗎?」她遲疑地問。
「有朋自遠方來,我請個一、兩天假作陪也是應該的。」他笑。「說吧,你想去哪裡?想去逛街shopping嗎?」
她搖頭。「我不喜歡逛街。」
「那倒是,你從以前就不喜歡這些女孩子的活動。」他想了想。「這樣吧,我帶你去箱根走走。」
「箱根?」
「嗯,這個季節的箱根很漂亮,你會喜歡的。快吃吧,吃完我們就出發。」
吃畢早餐,他果然開車載著她離開東京,前往溫泉勝地箱根。
一路上,他跟她說說笑笑,問她這些年都是怎麼過的,也說了自己在日本生活的趣事。
氣氛很輕鬆,很融洽,他們就像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話家常。
寶兒享受著這樣的氛圍。
他們在箱根坐遊船,遊覽湖畔風光,參觀戶外美術館,戲謔地猜測每一座雕塑的作品名,各自洗了溫泉,洗完溫泉後悠閒地喝抹茶,吃和菓子。
天色將暗的時候,他們開車回東京,在新宿一家餐廳用餐時,巧遇前田聖也跟他的女朋友。
四人並桌坐一起,快樂地聊天,一時興起,前田提議前往一個明星朋友開的Pub狂歡。
寶兒不想去,前田卻熱烈邀約,一再保證那家店很好玩。
「可是……那裡應該很多演藝圈的人出入吧?我覺得不太好。」她無助地望向徐松翰。
他應該很討厭出入那種場所吧?要是被圈子裡的人認出來,肯定麻煩上身。
他明白她的意思,卻只是微微一笑。「沒關係,我們去吧。」
「可是……」
「多認識一些圈子裡的朋友,對你未來的演藝事業會有幫助的。」他淡淡地說。
她芳心一震,感動到幾乎心痛。
唉,他為什麼老是要為她著想呢……
進了Pub,兩個男人到一旁擲飛鏢玩,前田的女友乘機偷偷問她。
「你跟松井社長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
「什麼?」寶兒愣了愣,先是以為自己聽錯人家的日語,接著才確定對方誤會了,尷尬地搖頭。「不是啦,我們只是朋友。」
「真的?」
「嗯。」
「不會吧?」前田女友挑眉,一副她怎麼笨到放過這條大魚的表情。
寶兒苦笑。
「你知道嗎?松井社長很受女人歡迎呢!」
「嗯,我知道。」
「好多名媛千金都喜歡他,可是從沒聽說他跟哪個女人在一起,他今天帶你出來吃飯,我本來以為你們是一對呢。」
「不是,我們只是……『朋友』。」不知怎地,一再重複這個詞,讓寶兒心情有些低落。
「啊!又來了。」前田女友忽然一聲不贊成的輕呼,翻白眼。
「什麼?」寶兒訝然看著她急忙趕到男友身邊,一把拽住他臂膀,佔有性的姿態很像是在宣示對男友的所有權。
她的確是在宣示,因為有兩個艷麗嫵媚的辣妹走過來了。
寶兒瞠目,瞪著兩個辣妹不客氣地一左一右,往徐松翰身上磨蹭,撒嬌的媚顏有意勾他的魂。
他常有這種艷遇嗎?
她皺眉,等著他把兩名辣妹推開,可是他卻不拒絕,任由她們倆八爪魚似地纏住自己。
原來他也是那種來者不拒的男人!
寶兒愈看愈火大,不禁起身,往徐松翰的方向走去。
她來到三人面前,在他訝異的眼光注視下,冷淡地分別掰開兩個辣妹,撂話。
「不好意思,他是我的男伴。」
「你的?」兩個辣妹不滿地瞪她,又互看一眼,然後同時對徐松翰拋媚眼。「帥哥,是真的嗎?」兩具嬌軀又往他身上貼,根本不把寶兒看在眼裡。
這太過分了!
寶兒咬咬牙,使盡全力再把兩個女人掰開,然後不顧一切拖著徐松翰回座位上。
「你對她們有興趣嗎?」她不悅地質問他。
他目光閃閃。「沒有。」
「既然這樣,你幹麼不推開她們?你不覺得她們那樣黏著你……很難看嗎?」
「會嗎?」他淡淡聳聳肩。
「徐松翰!」她瞪他。「沒想到你也是那種男人。」
「不然你以為我是什麼樣的男人?自己送上門的點心,幹麼白白推出去?」
「你——我以為你的品味會好一點!那兩個女人擺明只是看你長得帥,想跟你玩一夜情而已,這樣你也要?」
「不可以嗎?」
對啊,不可以嗎?
聽徐松翰這麼一反問,寶兒不覺愣住,失神地坐回沙發上。
男未婚,女未嫁,只要高興的話,他當然可以跟女人玩一夜情。
她這是在做什麼?憑什麼這樣問案似地逼供?
「你是不是在吃醋?」徐松翰靠過來,坐在她身畔。
她駭一跳,驚慌地轉過頭,瞪他。「你說什麼;:」
「你在吃醋嗎?寶兒。」他慢條斯理地再問一次,星眸閃閃發光。
她一窒,一口氣喘不過來。「我……才沒有呢!我只是看不過去而已,你,你別……亂想。」
他沒說什麼,輕聲—笑。
聽著那樣的笑聲,寶兒臉爆紅。
他幹麼要那樣笑啊?是在笑什麼意思啦?啊,真的好糗!
她坐立不安,正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一道陰影忽然落在她眼前,她訝然抬眸,認清來者後,倒抽口氣。
田蜜!
她穿一件緊身洋裝,打扮得十分性感,濃妝艷抹的臉上,掩不住憤怒。
寶兒愣愣地站起身。「你怎麼會來東京的?」
「我來置裝的。」田蜜冷冷回答,瞪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邊的徐松翰,眼底閃過一絲護意。「原來……果然是這樣,哼!」
果然怎樣?
寶兒蹙眉,想起田蜜對記者放的話,大概明白她心裡想些什麼,不由得想解釋。
「田蜜,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需要跟她解釋。」徐松翰不知何時也站起身,將寶兒拉到身後,以自己高大的身軀護住她。「田蜜,聽說你在台灣開了一場盛況空前的記者會。」
「是又怎樣?」
「你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嗎?」平淡的語氣隱隱藏著威脅。
田蜜聽出來了,臉色一變。
「好吧,或許是我誤會了,其實你以後並不想在演藝圈繼續混了,也好,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吧。」
田蜜駭然。「你、你想怎樣?」
「你說呢?」徐松翰淡淡地看著她微笑,笑得田蜜一顆心七上八下。「你放話說我跟寶兒之間有問題,難道你自己就一直是清清白白的嗎?你認為如果我把你做過的那些事都抖出來,大家會怎麼想?他們還會相信是我對你性騷擾嗎?」
他們只會以為是她勾引不成,反過來誣告人家!
田蜜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她沒想到,原來徐松翰早在暗中收集關於她的資料,她太低估他的勢力跟決心了。
現在該怎麼辦?她的演藝前途,該不會就此毀了吧?
田蜜禁不住著慌,又氣又急,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把氣都發在她最痛恨的寶兒身上。
「秦寶兒,都是你不好!」她紅著眼,也不管徐松翰擋在寶兒身前,氣急敗壞地怒吼。「都是你才害得我……你究竟是哪裡好了?為什麼他偏要護著你?可惡!」
聽出田蜜口氣的懊惱,寶兒歎息,從徐松翰身後走出來,明眸直視她。
「我並沒有哪裡好,田蜜,其實很多地方我比不上你,我沒你長得漂亮,沒你身材好,也沒你那麼勇敢。」
「既然這樣,那你到底是怎麼勾引上他的?」田蜜尖聲質問:「為什麼他要換掉我,讓你演女主角?」
「我沒勾引他。」寶兒冷靜地回話。「他換掉你,是因為你不夠敬業,他給我機會,是因為我有那個資格。」
「你說什麼?」田蜜睜大眼,冷笑。「你這意思難道是說你演得比我好?哈!你好意思說,我還不好意思聽呢!就憑你?」
「等片子上演的時候,你就知道了。」寶兒依然冷靜。
她愈冷靜,田蜜就愈火大。「看來,你對自己挺有自信的嘛!」
「我確實很用心去演,也覺得自己演得不錯。」
「哼!老王賣瓜,自賣自誇。」
「或許吧。」寶兒淺淺勾唇。「不過我還是有自信的。」
「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馬不知臉長了?」何曾見過她如此信心滿滿的模樣?這不起眼的女人,竟開始有明星架勢了——田蜜怒視她,不知怎地更慌了:心跳一下下重重撞擊胸口。「你別自以為是了!你不過是靠討好大老闆才得來的機會!哼,你別以為自己比我手段高明多少,我們都一樣!」
「我們不一樣。我是靠實力得到這次演出的機會。」
「少來了!」田蜜冷嗤。「那現在是怎麼回事?你敢說你不是陪大老闆出遊嗎?」
「我們是朋友——」
「見鬼的朋友!你以為我會笨到相信?」
「我們真的是——」
「你敢說自己對他沒有一點非分之想嗎?」田蜜咄咄逼人地追問。「你敢說你不是想藉著親近他好讓自己麻雀變鳳凰?」
「我是喜歡他!」寶兒衝口而出。
這下,不僅田蜜呆了,連徐松翰也忍不住愕然挑起劍眉。
察覺到兩人的驚愕,寶兒心跳一亂,卻沒有改口的打算。
既然話都已經說出口了,索性更明白點。
她深吸口氣。「我的確很喜歡他,但那跟這部片子沒關係,跟我演出女主角也沒關係,我是……我從很早很早以前開始,就一直喜歡他了。」
「你、那你還敢說自己是清白的?」田蜜臉色很難看。「這不就說實話了嗎?」
「隨便你怎麼說吧。」寶兒淡淡地說,不想跟她爭論。「反正我問心無愧。」
「真的隨便我嗎?」田蜜冷哼。「你不怕我召開記者會,把你剛才說的話都告訴記者?」
「田蜜!你敢?」徐松翰警告地低吼。
「沒關係,松翰。」寶兒回眸,給他一個安撫的微笑。「由她去吧。」
他蹙眉。「寶兒……」
「我喜歡你,這是實話。」她定定地看他,明眸深情款款。「就算記者來問我,我也是這麼說。」
他整個人震住,不敢相信地瞪著她。
她微微一笑。「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其實我很喜歡你,我不想只跟你做朋友,我希望……希望可以……」她羞赧地說下出口。
「你希望做我女朋友?」許久,他終於找回說話的聲音,替她接下去。
她不說話,垂下眼,臉頰可愛地暈紅著。
他看著那藏不住嬌羞的粉頰,看著那在幽暗的光線下,輕輕顫著的芳唇,忽然有股衝動,想一口咬下去。
他,不是在作夢吧?
「松翰,你是不是都沒看過我姊姊寫給你的信?」她忽然低聲問。「你看一看好嗎?畢竟那是我姊對你的心意,她一定希望你能看過。」
「你說佳佳的信?為什麼?」他呆呆地問,一時還找不回迷失的心神。
她以為他是拒絕她的要求,眼眸閃過難過。「我求求你看一看吧,別辜負姊姊一番心意。」
「可是……」
「我要走了。」她突如其來地說。
他悚然,頓時手忙腳亂,焦急地捉住她肩膀。「你要去哪裡?」
「回台灣。」
「你現在要回台灣?你過兩天不是還要繼續拍戲嗎?」
「我馬上就會趕去拍戲的,我只是想先去祭拜姊姊。」
「你要去祭拜佳佳?」
「嗯,我想有些話,我應該先跟她說清楚。」
「你要跟她說什麼?」徐松翰緊拽著她,彷彿很怕她這麼一走,就永遠離開他似的。
他,還是在意她的啊!
寶兒心一扯,感動地偎入他懷裡。「你放心,我剛剛說出口的話,絕不會反悔。」她溫柔地在他胸前低語。「我只是想先跟姊姊報備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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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跟我搶喔。
可是姊姊,我也喜歡他啊。
不可以喜歡他喔。
可是——
你是我妹妹啊,難道你捨得讓我難過嗎?我們是好姊妹啊。
我知道,姊姊,我愛你,我也捨不得你難過,可是我不想說謊,已經好久好久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對你說謊,對自己說謊,你知道嗎?
「……我一直在說謊。」寶兒坐在墓碑旁,澀澀地,看著天邊向晚迷濛的夕照。
從以前,到現在,一直在說謊。
「其實我從小學的時候開始,就很喜歡很喜歡他了,那次我因為考差了不敢回家,他來找我,我卻躲在樹上不肯下來。我其實不是對他生氣,而是覺得自己很丟臉,為什麼偏偏是他看到我這麼糗的時候?為什麼偏偏在他面前丟臉?」她低聲說,唇角因回憶漾開一抹薄薄的笑意,帶著幾分酸楚,卻有更多甜蜜的笑意。
「姊姊,我老是跟他吵架,並不是因為我真的討厭他,而是討厭自己那麼在意他,我不想讓他看出我的在意,更不能讓你看出來。」
她停下來,垂下頭,手指輕輕地撫過香水百合的花辦。
「姊姊,這麼多年來,我從來不敢告訴你我的心情,可是今天,我一定要告訴你。」
為什麼?
她彷彿聽見空中傳來姊姊不解的低語。
「因為我不想再傷害他。」她喃喃地解釋。「因為他對我的付出,太多太多,而我回報的,太少太少。因為他讓我懂得,要勇敢去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就算……」
明眸調過來,直視沉默的墓碑。「就算姊姊你因此而恨我,我也要這麼做。」
沒錯,這是她深思過後所做的決定。
「我其實是個很膽小的女人,姊姊,有很多事,我怕去承擔後果……演戲的事也是這樣。我很怕被強迫上床的事再發生,所以才會跑去當田蜜的助理,其實就是退縮了,像烏龜一樣,躲進龜殼裡。很好笑,對不對?」她拉拉嘴角,自嘲。
黃昏的微風吹過,捲起她的發,就像姊姊對她溫柔的回應。
寶兒胸口一扯,眼睛忽地有些泛紅。「對松翰,我也是那樣,我明明就喜歡他,卻不敢表露出心意,因為我怕姊姊恨我。」
她閉了閉眸,站起身,堅毅地面對墓碑。
「姊姊,也許你真的會恨我,但我還是要跟你坦白,我喜歡松翰,我愛他,我希望能永遠跟他在一起。」
輕風,無語。
「如果姊姊不能原諒我,就儘管恨我吧,我會一輩子都記得你不贊成我,可是我也會一輩子都愛他。」
淚水,沿著雪白的頰畔滑下來。
「對不起,姊姊。」
輕聲訴出最後這句後,她毅然轉身。
前方不遠處,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他默默等在那裡,很耐心、很專注地等著,夕陽將他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他望著她,一往情深,她回凝的眼波溫柔似水。
她邁開步履,不顧背後是否追過來沉重的怨氣,挺著背脊,一步一步,堅定地往前走。
走向那個她決意愛上一輩子的男人。
他牽住她的手,斜陽將兩人相依偎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你怎麼來了?」她輕聲問他。
「我來接你。」
「你看過信了嗎?」
「嗯。」
「那就好。」
兩人默默地走了會兒。
「寶兒,你真的決定跟我在一起了嗎?」他忽然問,帶點不確定的。
「嗯。」
「即使佳佳因此恨你?」
「嗯。」
「你真的做得到?」
「我可以。」她毅然點頭。
他一震,停下步伐,轉過來看她。
她迎視他深邃的目光,淺淺地、極溫柔地一笑。「不用那麼驚訝,是你給我勇氣的。我很謝謝你,松翰,如果不是你硬把我拖出來,我現在還會躲在龜殼裡。」
他怔望她,許久,才沙啞地開口:「寶兒,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問。」
「你愛我嗎?」
她沒立刻回答,深深地凝視著他。他等待著她的回答,冷汗從眉尖迸出來。
「我愛。」她終於回答了,輕柔的嗓音,像來自古老時光的回聲,在他心海裡激起一圈圈波瀾。「我愛你,好愛好愛,愛極了,一直就愛著你。」
十年了,他總算等到這遲來的表白。
徐松翰震顫著,憋在胸膛裡的一口氣,慢慢地吐出來。他眨眨眼,不知怎地眼眶竟有些泛紅,急忙攬過心愛的女人,不讓她看見自己眼底的脆弱。
「我也愛你,寶兒。」
深情的低語,乘著微風送來的翅膀,悠悠地,往好遠好遠的地方飛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9 19:24:32
佳佳的自白
松翰哥:
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寫信給你了。
這一年來,我一直在期盼著你回信,卻總是等不到,我想你大概是鐵了心,要跟台灣這邊斷了聯絡。
是因為寶兒,對嗎?
雖然寶兒一直不肯跟我說,但我想,在離開台灣以前,你們曾大吵一架,也就是在那次爭吵過後,你才毅然決然跟徐媽媽一起遠赴日本。
因為你想離開寶兒,愈遠愈好,連帶地,也離開我。
松翰哥,你是不是對寶兒表白了?而她拒絕了你,對嗎?
我猜對了嗎?
松翰哥,也許你永遠不會看到這封信,但我還是要跟你坦白,寶兒會拒絕你,是因為我。
因為她知道我喜歡你,因為她知道我得了骨癌,活不久了,怕傷害我,只好拒絕你。
我知道的,這就是寶兒,她一定會為我這麼做。
可是我一點也不感激她,甚至……有點恨她。
對,我恨她。
我這麼說或許你會覺得吃驚,我不是一向很疼寶兒嗎?得知原來你喜歡寶兒的時候,我不是還笑著祝福你們嗎?
因為我在說謊。
沒錯,我是喜歡寶兒,她是個好妹妹,善體人意,很值得人疼,但或許就是太善體人意了,讓我不由得有些恨她。
或許寶兒自己都不曉得,但我知道,她其實很早就喜歡你了,只是她一直壓抑自己的感情。
因為她不想傷害我。
因為我是兩姊妹體弱多病的那一個,因為所有的人都急著呵護我,都怕我受到任何一點點傷,她也一樣。
我不要她的同情。
她能夠同情我,能夠這樣把你讓給我,正表示了我不如她,我永遠是需要人照顧的弱女子,不像她可以獨立自主。
我不如她,所以她可以那麼寬容地禮讓我、同情我。
我恨這樣的同情。
松翰哥,其實我並不是大家所以為的那個溫柔體貼的女孩,我也有脾氣,也會嫉妒。
我嫉妒自己的妹妹,嫉妒她比我健康、比我活潑,她還有長遠的未來,能隨心所欲快樂地過。
而我有的,只是生命將盡的悲哀。
所以當你離開台灣以後,我雖然難過,卻也忍不住偷偷地開心。因為這表示,你和寶兒很難再相見了,我得不到你,她也不能。
松翰哥,我是不是很自私、很可怕?
我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了,我想我就快死了。
我想你或許永遠不會看到這封信,那很好,就讓這秘密隨著我一起埋入土裡吧。
萬一有一天你看到這封信,那我想,你肯定會不顧一切把寶兒追回來的。
到那時候,我願意祝福你們。
因為寶兒畢竟是我妹妹,而你是我從小就喜歡的人,我仍然希望你們能過得幸福。
祝你們幸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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