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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新] 篡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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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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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2:2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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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新] 篡唐 (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xxamaxx 於 2012-2-6 13:07 編輯
2012-2-5 08:34:48 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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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亂世之中, 身世撲朔迷離
我本無心向富貴, 奈富貴逼人來..... 且看一個現代人的隋唐故事!
有恩怨情仇, 有金戈鐵馬, 還有那數不盡的風流....
庚新 10年新作 ((篡唐)) 榮重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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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24:21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一章今夕是何年
溫熱的液體,噴濺在李建國的身上。
耳邊迴響著淒厲的哭喊聲,金鐵的交擊聲,嘈鬧無比。
李建國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女人的面容。這女人大約在二十出頭的模樣,長的也很清秀。只是此刻那張蒼白秀美的臉上,似乎因痛苦而扭曲。
女人伏在李建國的身上,雙臂卻撐起了身子,好像害怕壓著李建國。
「寶寶,沒事兒的,別怕!」
女人低下頭,正好和李建國的目光接觸。
蒼白的臉上強擠出一抹笑容,溫聲低語,伸出一直手臂,把李建國抱在了懷裡。
李建國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個嬰兒!
「休走了逆賊,一個都不要放過!」
有人在大聲的叫喊,聲音似金鐵一般,中氣十足。
女人臉色一變,掙紮著站起身來。李建國還沒有從自己變成嬰兒的震驚中醒悟,卻駭然的發現,在女人的胸口處,一支利矢從後貫穿了她的身體,露出寒光閃閃,仍帶著血跡的箭鏃。這女人,身受重傷,李建國立刻明白過來,噴濺在他臉上的溫熱,就是她的鮮血。
而先前女人撐著身子,是害怕箭鏃傷到李建國。
李建國有點發懵: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四十歲的年紀,一下子變成了嬰兒;又遇到這樣的事情,實在是超出了他的理解範疇。
這年月,還有用弓箭殺人的嗎?
好吧,用弓箭殺人也就罷了,怎麼看上去,好像遭遇到了滅門慘案?而且是光天化日之下。這可是法治社會,那些殺人的傢伙,難道就不害怕被法律制裁嗎?
想到這裡,李建國不由得怒氣湧上心頭,大吼一聲:「住手!」
可他卻忘記了自己現在是一個嬰兒,聲帶初開的他,這一聲怒吼,只能轉化為哇哇的嬰兒啼哭。
女人用一隻手抱住他,儘量的避免胸口的箭鏃傷害到李建國。
另一隻手抓起一柄明晃晃的利劍,咬牙奔走。身後,只聽弓弦聲響,一支利矢破空而來,正中女人的大腿。她再也無法站穩,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懷中的李建國,也從手中脫落,在地上滾了兩滾,距離女人有兩三米處,才停止滾動。
「妹子!」
一聲狂吼過後,只聽見一連串金鐵交鳴和慘叫的聲音。
一個體魄雄壯無比的男子,出現在女人的身邊。他身高大約在185公分上下,體格健壯,孔武有力。黑黝黝的面膛,絡腮鬍子賽似鋼針。劍眉虎目,炯炯有神。
身上穿一件皂色短襖,外罩好像坎肩一樣,袖子卻覆蓋上臂的半臂馬甲。
頭紮短髻,足蹬一雙皂靴,手中拖著一根沉甸甸,黑漆漆的大棍,上面沾滿了粘稠的鮮血,並混合著一些濁白而粘稠的東西。他跑到女人身邊,把他摟在懷裡。
「寶寶……哥,寶寶在哪兒。」
女人已氣息奄奄,卻仍惦記著變成嬰兒的李建國。
男人一眼就看見了李建國,丟下大棍,一把將李建國抱起來。
也就是這一眨眼的工夫,李建國已看清楚了周圍的情況。這似乎是一處村莊,但此刻被大火所覆蓋。火光中,可以看見許多男女倉皇奔走,更有無數身穿黑衣,外罩皮甲,手持明晃晃刀劍的人四處追殺。哀號聲,慘叫聲,不絕於耳,李建國可真的震驚了!因為從這些人的裝束上來看……這似乎不是他原先的時代。
穿越!
這是一個在網絡上很流行的詞彙。
甚至還有影視作品,專門描寫過這樣的故事。
可問題是,這究竟是什麼時代呢?
男人一手抱著李建國,一手摟著女人,顫聲道:「妹子,寶寶在這裡,你看啊!」
「哥,照顧好寶寶,你帶著寶寶快走。」
「要走,我們一起走……」
男人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李建國發現,女人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似乎已失去了生氣。他有點明白了,這個女人,應該就是自己的母親。而抱著他的男人,卻不像是自己的父親。從稱呼上來看,這一男一女,更像是一對兄妹。那麼,孩子的父親是誰?
女人的眼中,流露著慈愛和不捨,用臉貼了一下李建國的面頰。
「哥,我不行了……你快帶著寶寶走,去找他爹……」
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的弱不可聞。
男人大聲問道:「妹子,他爹如今在哪兒,你告訴我啊!」
「他爹在……」
女人伸出手來,想要撫摸李建國的面頰。可話還沒說完,伸出來的手僵在半空中,突然間無力的落下來。眼睛,依舊睜開著,盯著李建國,臉上流露著不捨。
和女人的接觸,不過是短短的瞬間。
可李建國卻能夠從她一系列的動作和話語中,感受到一個母親,對孩子的疼愛。
身受重傷,寧可自己摔著,也不願傷到孩子。
還有那慈祥的笑容,不捨的表情……在一剎那間,身體中流淌的血脈,產生了強烈的共鳴。李建國抑制不住那種奇怪的悲傷,張開嘴巴,發出了一陣陣啼哭。
雖然至今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李建國已接受了這位年輕母親的身份。
「妹子!」
男人淒聲叫喊。
李建國卻聽見了一個聲音,「言虎,放下兵器,交出孩子!
寧某離京之前,長孫大人曾在私下理懇請,要我關照一二。只要你交出孩子,說出李賊的下落。這裡都是我的人,我可以做主,讓你離開此地……你看如何?」
男人,名叫言虎。
他輕輕放下女人的屍體,一手抱著李建國,另一隻手抄起地上的大棍。
不會這麼慘吧!
李建國心裡不由得一咯噔。他已經來不及去梳理混亂的思路,穿越以來所面臨的最大危機,讓他用胖乎乎的銷售,下意識的抓緊了言虎胸前的衣襟。他如今身無半點自保之力,唯一能夠依靠的人,就是這個言虎了……雖然,他還不能確定,這言虎究竟是不是他的舅舅。此時,言虎四周,被幾十個人團團的圍住。
如果言虎貪生怕死,那李建國的小命,可就危險了。
言虎低下頭,看了看李建國,那抱著李建國的手臂,用力摟了一下。
說話的人,身材並不高,大約有170公分左右,體型略顯瘦削,身穿青袍的男子。
三角眼,一雙斷眉,令其人透著陰鷙氣息。
特別是他面頰上有一塊胎記……慢著,好像也不是胎記,更像是一種鳥雀紋身。
李建國驚訝不已,他還沒見過,有人把紋身刺在臉上。
言虎說:「沒想到,堂堂俚帥,竟也做此等事情?」
俚帥?
這又是什麼官職?
李建國越發感覺疑惑,但也多多少少能猜出來一些端倪:這俚帥,怕不是漢人吧!
俚帥一笑,「言虎,你不要逞口舌之利。
寧某不妨把話說明白了,你那妹夫當年做的好大事情,陛下可從來沒有忘記。
宇文佑的後人,已經死光了,剩下的漏網之魚,也不足為慮。
只剩下你那妹夫,終究是陛下的一個心病。這次寧某代父入京,蒙陛下厚愛,得授欽州刺史一職,當思為陛下分憂……嘿嘿,還是那句話,識相的交出孩子,把你妹夫的下落說出來,我放你離開。否則的話,寧某隻有辜負長孫大人的重託了。」
我的天!
李建國無比震驚!
看起來,自己現在這個身份,有點不簡單啊。
「這個嘛……」
言虎似乎有些意動。但李建國在他懷裡,卻可以清楚的感覺到,言虎把他往懷裡塞了塞。眼珠子滴溜溜的打轉,迅速向四周看了一眼,然後用力發出一聲長嘆。
「俚帥高義!」
他說著話,低頭看了一眼李建國。
心裡不免有些奇怪:這孩子居然沒有哭?
這種場面下,普通的小孩子早就哇哇大哭了,可李建國除了剛才哭了兩聲之外,就再也沒有半點聲息。
「但你殺了我妹子,滅了我言家村,我豈能善罷甘休!」
言虎突然一頓手中大棍,一隻腳蓬的踢中了棍頭,大棍呼的一下子揚起,言虎腳下移動,猱身向一旁撲出。單手輪棍,掛著一股風聲,一記泰山壓頂,砸向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說時遲,那時快,言虎出手非常隱蔽,棍帶千鈞之力。
黑衣俚兵措手不及,眼見大棍砸落下來,本能的舉刀相迎。
只聽鐺-噗的一聲響,手中鋼刀被大棍磕飛出去,俚兵躲閃不及,被言虎順勢砸碎了腦袋。他這一動手,頓時令包圍他的俚兵慌亂起來。兩名俚兵一左一右,攔住言虎的去路。卻見言虎大棍如飛,呼呼呼掛著風聲,一式橫掃千軍……
「擋我者,死!」
言虎怒吼一聲,沉甸甸的大棍,砸在一名俚兵的腰間。
別看大棍沒有鋒刃,可言虎的力氣很大,這一棍下去,砸的俚兵骨斷筋折,肋骨凹陷,口噴鮮血倒在地上。
俚帥寧長真先是一怔,旋即勃然大怒。
這叫做給你臉,你不要臉……好吧,現在就算是長孫大人,恐怕也沒有理由責怪。
鏘!
寧長真縱步上前,也未見他手臂動作,肋下長刀陡然出鞘,隨著寧長真的身體而動,人刀合一,帶著一道絢麗長虹劈斬而出,口中厲喝道:「言虎,你找死!」
言虎先動手,寧長真隨後出招。
二人之間原本有十餘步的距離,而言虎出手之後,那距離就變得更大。
言虎一手摟著李建國,一手運棍砸翻數人,眼見著就要衝出重圍。可就在這時,寧長真手中的刀已追了上來。但見刀光霍霍,夾帶著一股森冷刀氣,斬向言虎的後背。言虎使大棍砸翻了一名俚兵之後,雖無法向後觀望,但卻能感覺到寧長真的長刀逼來。
不好……這傢伙竟然能將刀氣凝練化勁!
言虎心中暗自叫苦,大棍刷的在手中滑動,棍尾變棍頭,向後背一搭。
這叫做蘇秦背劍。
只聽鐺的一聲巨響,長刀正劈在大棍之上,隔著棍子,一股犀利刀勁湧入體內。
言虎哇的噴出一口鮮血,但身體卻隨著那長刀巨力騰起,在空中連著兩個跟頭,衝出去七八米遠。雙腳剛落地,一名俚兵斜裡撲來。言虎深吸一口氣,身體滴溜溜在原地一轉,讓過那俚兵,劈手將長刀奪下,而後跨步向前,橫身一撞。
這一撞,可不是隨隨便便。
凝聚了腰胯之力,蓬的把那俚兵撞飛出去。
此時,寧長真一刀落空,心下一怔。正要衝過去再次出手,卻見那被言虎撞飛的俚兵迎面飛來。這些俚兵,可都是跟隨寧長真一起從欽州過來,可算是心腹。
連忙探手搭住俚兵的身子,手肘一縮,順勢化解了俚兵飛來的力道,將他扶穩在地。也就是趁此工夫,言虎揮舞長刀,劈翻兩名俚兵之後,衝到了一匹戰馬跟前。把李建國搭在馬背上,而後再抓住韁繩,翻身上馬,用刀口劈在馬屁股上,那戰馬希聿聿一聲慘嘶,撒蹄狂奔而去。還有俚兵想要阻擋,卻被戰馬撞飛。
寧長真只氣得暴跳如雷。
「追,給我追……不要放過這反賊!」
可要追,卻沒那麼容易。
先前在村裡四處砍殺,馬匹都散落一旁。臨時再想要聚集起來,可就不太容易。
寧長真好不容易才聚集起十餘匹馬來。
也顧不得其他,自己翻身上馬,「隨我追……其餘人等,將村中餘孽徹底剷除,不要放過一個人。」
十餘名俚兵跟著寧長真上馬,餘下尚有數十人,也齊聲應命。
——————————————
言虎懷抱著李建國,打馬如飛。
口鼻中,不斷噴湧出鮮血,一滴滴落在李建國的臉上。
寧長真的那一刀,很明顯已經傷害到了他的內腑五臟。如果不是言虎體格粗壯魁梧,只怕此時連騎馬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狂奔了半個多時辰,終於支撐不住。
言虎知道,寧長真此次行動,是奉皇命而來。
如果不追上自己,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自己已經受了重傷,一旦被追上,只怕是難逃一死。自己死了倒也無妨,可這孩子……
這是他最疼愛的小妹骨血,絕不能就這麼沒了。
想到這裡,言虎勒住了戰馬,向四周打量了一下之後,見距離自己不遠處有一塊巨石,石頭上似有一個縫隙。他連忙抱著李建國下馬,快步走到了那巨石旁邊。
「寶寶,不是舅舅要扔下你,實在是跟著舅舅,太危險了。
你先乖乖的,在這裡藏好……等舅舅把那寧長真甩掉後,再來救你……聽見沒有?」
言虎說著話,把李建國放在巨石縫隙中,黑臉上擠出一抹笑容。
李建國瞪大了眼睛,從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他當然不想就這麼和言虎分開,可問題是他也清楚,言虎這個決定,就目前而言,是最好的辦法。
這是要保住他的性命啊!
再說了,即便他反對,言虎也不可能知道。
言虎用臉貼了一下李建國的臉,然後又用巨石旁邊的藤蔓遮掩住縫隙。
趴在地上聽了聽,隱隱能聽見馬蹄聲。他知道,這是寧長真帶著人,追上來了!
心中雖然有些不捨,但也知道此刻不容他兒女情長。
一咬牙,翻身跳上戰馬,循著大路撒蹄狂奔而去。李建國在巨石的縫隙裡躲著,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聽見一陣馬蹄聲響起。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漸漸無聲……
從醒來,到現在,算一算,也不過一兩個小時而已。
可這一個多小時的遭遇,對李建國而言,無疑是最驚心動魄的一個小時。
變成了嬰兒,死了母親,遭遇追殺……
這種種的場景,一幕幕在李建國腦海中閃過,讓他感到非常的疲憊。
他也不清楚自己這嬰兒之身,如今有多大的年紀,但想來不會超過一歲吧。大腦還沒有完全開發出來,在這一番折騰以後,不由得感覺一陣頭暈,和睏乏疲憊。
閉上眼睛,李建國不自覺的就沉沉睡去。
可即便是睡了,猶自感覺到一陣陣莫名的恐懼……
他從不相信這世上有穿越的可能,但是當他切身的遇到之後,不是驚喜,而是恐懼。
孔子說:子不語怪力亂神。
不是不能說,而是不敢說,或者也不懂得如何去說。
李建國覺得,在經歷過這件事情之後,也許這世上,真的存在有鬼神?否則,自己怎可能來到一個嬰兒的身上?
呼,真的是太詭異了!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24:49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二章開皇十八年
黑夜降臨,夜風帶著絲絲的寒意。
風,並不熾烈,卻有些刺骨。李建國不清楚這是什麼年代,更不可能知道,這是什麼季節。躺在巨石縫隙裡面,雖有藤蔓遮擋風寒,但還是被凍醒了。畢竟還是一個嬰兒,就算身體素質再好,也有些承受不住。飢寒交迫,用在此處正好。
縫隙並不大,甚至無法翻身。
李建國睜開眼睛以後,飢餓感頓時湧來。
詭異的變成了嬰兒,又詭異的遭遇追殺……李建國有點擔心,言虎能不能逃出寧長真的追殺。他雖然不懂得什麼,但也能看出來,言虎和他分別時,身受重傷。
好像一部武俠劇啊!
寧長真?
真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啊……
一想到自己所遭遇的種種,李建國的腦袋瓜子裡,又變得混淪起來。
月光如洗,從藤蔓的縫隙間撒進來。
這似乎是一個荒僻之地,當夜深人靜時,遠處的山巒中,傳出一陣陣狼嚎之聲。
李建國有點怕了,但又無可奈何。
言虎把他放在這裡的時候,好像是中午頭剛過。
可如今已經入了夜,約摸著至少也要**點的模樣。言虎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只怕凶多吉少。好吧,就算他能逃出寧長真的追殺,如果他再不回來,自己就危險了。要想個辦法,自己如今是小小的嬰兒,手無縛雞之力,又該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這大半夜的,會不會有人路過?
李建國一方面期盼著言虎能逃出生天,快點返回;而另一方面,則是飢寒交迫,希望能有人路過,也能求個溫飽。總之,等也不是,不等也不是,心裡很矛盾。
身體,以懂得快失去了知覺。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車輪響動和馬蹄聲陣陣。
大路的盡頭處,出現了一個車隊。最前面有幾十個勁裝武士開路,隨後是七八輛馬車,最後面還跟著一群皂衣奴僕,浩浩蕩蕩而來。李建國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但聽到那車輪聲和馬蹄聲,心裡不由得一喜。有過路人嗎?聽上去人可不少啊。
要不要呼喊求救呢?
李建國猶豫起來……
如果獲救了,萬一言虎回來,豈不是找不到自己了嗎?
可如果不求救,天曉得言虎什麼時候回來。別等他回來了,自己卻已經凍死了。
李建國只知道,自己的舅舅叫言虎,父親姓李。
這要是和言虎失去了聯絡,豈不是連自家的身世,也要落空?
馬蹄聲從巨石旁邊過去,漸漸遠去。
一股夜風撩開了藤蔓,灌入巨石縫隙當中,讓李建國非常難受。罷了,活著才最重要!
別性命都沒有了,那就算言虎回來,又有何用?
想到這裡,李建國鼓足了力氣,發出尖銳的嬰兒啼哭聲。
「停車!」
馬隊中,一名騎士大聲喝道。
只見他側耳傾聽,而後撥轉馬頭,循著啼哭聲的源頭而去。十幾名武士,立刻跟過來,在路過華美馬車的時候,卻見車廂的窗簾一動,緊跟著從裡面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仁基,為何停車?」
「父親,孩兒剛才似乎聽到啼哭之聲。」
「這荒郊野嶺,何來啼哭聲?世安,你可聽到?」
從車廂裡,又傳出一個蒼老,但卻略顯陰柔尖銳的聲音:「老爺,老奴也聽到了。」
車廂裡,一陣沉默。
「世安,你過去看看……仁基,你立刻派人散開,查探四周,看有無可疑之處?」
話音未落,車廂布簾挑開。
只見一個白面無鬚,身穿白色大袍,外罩半臂坎肩的老人走出來。
他先是向仁基行了一個禮,而後向後方車隊擺了擺手,四五個皂衣奴僕立刻跟著他,向李建國藏身之處行去。與此同時,仁基也轉身喝令,騎隊迅速散開,分成兩個部分。一些人查探周圍環境,另一些人則跳下馬,圍住馬車,警戒四周。
李建國哭啼了兩聲之後,就聽見外面有動靜。
於是立刻止住了哭聲,瞪大眼睛向外面看。藤蔓被挑開,一個胖乎乎的老者出現在他的視線中。伸出手,把李建國抱起來,老頭很詫異的看了他一眼,而後扭頭喊道:「老爺,這裡有個嬰兒……嘖嘖嘖,瞧這小可憐給凍成了什麼樣子?也不知你那狠心的爹娘,為何把你扔在這裡……不哭不哭,看起來,你怕是餓了!」
總算是得救了!
李建國雖然不清楚這些人是誰,但卻有一種死裡逃生的愉悅,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來。
「老管家,這孩子在對您笑呢。」
世安身後的奴僕,忍不住輕聲說道。
白面無鬚的胖老頭,眼中不自覺的露出一抹暖意。
「鄭管家,就是這孩子嗎?」
仁基上前,輕聲詢問。他看了一眼李建國,然後輕聲道:「這孩子怕是餓了,不若先讓徐媽喂他些奶水……父親在車裡能您回去,似乎是有事情要和您商議呢。」
李建國心裡奇怪。
從稱呼上,他大致能弄清楚這些人的關係。
抱著他的胖老頭,似乎是個管家,而那個三旬左右的中年男子,好像是位少爺。
只是少爺對管家的稱呼,卻非常尊重。
也不知,這究竟是什麼家庭?
世安點了點頭,吩咐奴僕,抱著李建國在最後一輛馬車邊停下來,從裡面招呼出一個年約三旬左右的女人。那女子的相貌頗清秀,素面朝天,秀髮盤髻。青色短襦,裙口一直到胸口才收住,外罩一件半肩坎肩。乍一看,李建國覺得很眼熟。
因為這女子的衣裳,很像朝鮮族的傳統服飾。
「徐媽,老管家讓你給這娃兒奶飽肚子。」
徐媽把李建國接過來,詫異的看了一眼之後,「這孩子生的這麼可愛,他爹娘怎麼就不要他了?」
奴僕撇了撇嘴,「我哪知道……徐媽,你快些奶他吧,老管家還等著呢。」
徐媽點點頭,抱著李建國上了車。
車裡,除了徐媽之外,還有一個小女孩兒,大約五六歲的模樣,頭上紮著雙鴉髻。
小女孩兒的身旁,熟睡著一個嬰兒。
見徐媽上車,小女孩兒忍不住問道:「娘,他是誰?」
「不知道是那個狠心的爹娘,把他扔在路旁。老管家讓我喂他奶水……朵朵,你先睡吧。」
小女孩兒看了李建國一眼,似乎頗為不滿。
但又不好說什麼,於是縮在車廂角落裡,睡著了。
徐媽抱起李建國,撇開胸襟,替他喂奶。李建國很是不好意思,但肚子真的是餓了,也顧不得許多,飽飲一肚子奶水……這邊剛給他喂完了奶水,車外就有人叫道:「徐媽徐媽,娃兒奶完了沒有?老管家讓你把那娃兒送過去,正等著呢。」
「這就去!」
徐媽連忙應了一聲,把衣襟整理好,抱起李建國。
「朵朵,你在車裡乖乖的呆著,莫要惹是非……娘把他送過去就回來,快點睡吧。」
原來,小女孩兒一直沒睡,瞪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徐媽懷中的李建國。不知為什麼,李建國覺得,這小女孩兒的眼中,透著一股子奇怪的神采?恨?還是疼愛?說不清楚……很複雜,同時也很可憐,讓李建國心裡,沒由來咯噔一下。
車隊中間的華美馬車裡,有一個小火爐。
廂壁上貼有掛毯,車廂裡鋪著一張白色的老虎皮。和徐媽的馬車相比,這輛車裡的裝飾,顯然華美許多。白胖老頭和那個三旬男子都在車廂裡,正中央是一個身穿裘袍的老者,灰髮盤髻,扎有四角方巾,相貌清癯,頜下長鬚,收入須囊。
李建國倒是聽人說過,古人對鬍鬚極為看重,有道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有一部美髯,很是不容易。三國演義裡的關公,不就帶有須囊,用以保護他的鬍子?
「世安,就是這娃兒嗎?」
老者開口詢問,讓徐媽把李建國放下來,而後示意她可以離開。
白老虎皮暖暖的,很舒服。
先前是飢寒交迫,如今肚子吃飽了,再躺在這白老虎皮上,李建國生出一股倦意。
但是他不能睡著,因為他知道,如今正是關鍵之時。
也許會被帶走,也許會再一次棄之荒野。心裡面還是很矛盾,究竟是那一種選擇,更好?當然了,這選擇權不在他的手裡,而是在面前這個老者手中。不管老者做出什麼樣的決斷,他都不可能有反抗的餘地。於是打起精神,仔細聆聽。
老者把李建國抱起,上下打量。
看著他粉雕玉琢的模樣,心裡倒是頗有些喜愛,只是臉上露出猶豫之色。
「這孩子的衣物不俗,不似是貧苦人家。」
說著話,他把李建國放在身前,打開他身上的衣物,從包裹李建國的小褥子裡,調出來一塊漢白玉調至而成的長命鎖。李建國總覺得身上有什麼東西鎘著,很不舒服。卻沒有想到,會是這麼一塊只有他巴掌大小的長命鎖,心裡登時一怔。
也就是他這一愣的功夫,老者已拿起了長命鎖。
且先不去說長命鎖的質地,但只是上面精美的麒麟圖案,就能看出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正面是麒,並有四個古篆文:大野麟兒。
而長命鎖的背面呢,則是麟獸圖案,兩邊各有一行小篆文:言揚行舉,慶雲祥鳳。
李建國看見,老者眉頭頓時凝住。
「父親,怎麼了?」
「這孩子的來歷,只怕是不簡單啊……若非是家中出了禍事,斷不會被棄之荒野。」
「啊?」
世安和仁基,都不禁一怔,「老爺,這話怎麼說?」
「若只是他這衣著也就罷了,最多證明他出自富貴之家。但這長命鎖……」
老者說著,把長命鎖遞給了仁基,而後對世安解釋道:「慶雲祥鳳這句話倒還好說,乃吉祥之兆,可理解為是他家人為他祈福;但那句言揚行舉,卻出自於《禮記-文王世子》一篇。
我記得全句應是:凡語於郊者必取賢斂才焉,或以德進,或以事舉,或以言揚。
意思就是說:賢良當重德行和名氣。」
說到這裡,老者停頓了一下,「這兩行文字中,尤以言、慶兩字最為凸顯,想來是這娃兒的名字。普通人家,怎可能想出這樣的名字?若是大富之家,起這樣的名字,顯然是寄予厚望,又怎可能輕易棄之荒野?故而我斷定,他家中定有禍事。」
言慶?
李建國心道:這莫非就是自己的名字?
仁基說:「父親的意思,是把這孩子放回原處?」
老者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思片刻後,對胖老頭道:「世安,你可是想要收養他?」
顯然,在李建國剛才吃奶的時候,胖老頭說了一些事情。
「老奴是以為,如果把這娃兒放回原處,只怕是性命難保。這荒郊野嶺,就算不被凍死餓死,也怕是會被野獸吃掉……老奴覺著,不管這孩子的父母惹了什麼禍事,把這孩子棄於荒野之中,想必凶多吉少。既然這樣,何不將他收養,也能算上是一樁功德。如果老爺您同意,世安的確是想把他留下,日後也有人送老。」
胖老頭說著,看了一眼李建國,眼中儘是慈愛之色。
有的時候,這緣分之說,真的很有趣。世安發現李建國的時候,李建國不哭不鬧,原本是因為這哭鬧是個力氣活兒,既然達到了目的,就沒必要再哭鬧下去。
可在世安眼中,卻變成了一種緣分。
否則,為什麼自己抱起娃兒,他就不哭了,還對自己笑呢?
老者沉默不語,而仁基在一旁,也輕輕點頭。
「父親,管家說的也有道理。鄭管家如今也已過了半百,膝下沒有子嗣,有個娃兒,總是一件好事。再說了,咱們把娃兒抱回家去,只說是老管家在洛陽買的,誰又能知道?
而且,宏毅眼看著也要滿歲了,將來也需要有人伺候。
老管家五代為我鄭家效力,如今有這第六代,傳出去也是一樁美談,您說是嗎?」
看起來,仁基對世安真的很尊敬。
世安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仁基,點點頭,白淨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期盼之色。
老者思忖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何嘗不知,這慈悲之意?只是我鄭家如今,不比當年。
當今聖人,是個有主張的人,對關東世族,素來懷有敵意……族長當年也算有從龍之功,到頭來卻要落得個小心謹慎,如履薄冰。當年鄭氏七房,何等榮耀。可如今只剩下三房與我這六房兩支,我也不得不多一份謹慎。這一次,唐國公長子建成,與三房定下親事,雖緩解了聖人對我鄭家的敵意,但仍需謹慎……
而且現在時局似不穩定,晉王自江都回還之後,聖人對太子就越發的不滿起來。
這時候,若我們捲入其中,難保不會受池魚之災……」
世安的臉色,為之一變。
他剛要開口說話,老者微笑著擺擺手,「世安,你五世為我鄭家效力,早已成為鄭家的一份子。當年你為了我,才使得血脈斷絕,這份情意,我鄭大仕牢記心中。
這樣吧,等到了汜水關後,仁基你派人打探一下,看可有什麼人家,丟失了孩子。如果找不到,這孩子就給世安撫養……宏毅將來有自己人服侍,我也放心。」
一句話先斷了你的念想,另一句話再讓你感激不盡,這就是一種手段。
鄭大仕的意思很簡單:到汜水關再尋找,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人再懷疑李建國的來歷。畢竟李建國如今是個嬰兒,又能記得什麼事情?即拉攏了世安,又解決了問題!
鄭仁基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世安更是感激涕零,跪在鄭大仕跟前,「老爺如此厚愛,老奴願為鄭家,肝腦塗地!」
李建國這時候,腦袋裡卻亂成了一鍋粥。
早在鄭大仕提到『唐國公』和『建成』的時候,他隱隱約約的,就想到了一些事情。
待到後來鄭大仕說到『晉王』『江都』等詞語,李建國心裡,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重生之前,他倒是對歷史頗感興趣。
而當他把『唐國公』、『建成』、『晉王』、『江都』等一系列詞句聯繫在一起的時候,心中的疑惑,頓時豁然開朗:如果這是隋唐,那麼唐國公,不就是李淵嗎?
『建成』=李建成;
『晉王』=隋煬帝……
我的個老天,這莫不是隋唐時期,我竟然重生於隋唐之交?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25:18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三章門閥之鄭氏
李建國重生時,也算事業有成。
堂堂中原省會的分管市長,主抓農業生產,性子很清玄,頗有隨遇而安的淡泊。
沒什麼背景,卻在仕途上平步青雲。
這不僅僅是要有超強的能力和審時度勢的眼光,同時還要歸功於他那份四十載沉澱出來的淡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正所謂,爭是不爭,不爭是爭,李建國深得其中三昧。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他喜歡看書,一部資治通鑑熟讀於心。
以銅為鑑,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鑑,可以明得失;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
懷著這份淡泊,李建國一路披荊斬棘。
許多當年的同僚為爭而爭,卻落得個身敗名裂,而他卻始終屹立,以四十歲的年紀成為分管市長,可謂是前程遠大。可誰又能想到,就在他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竟遭遇到這種離奇的事情……一覺醒來,整個世界都變了,他更覺惶恐。
猜測出重生的年代之後,李建國的腦袋嗡嗡直響,感覺很疲憊。
如果說,精神上他擁有四十歲人的成熟,可這身體機能,卻終究還是個嬰兒罷了。
從鄭大仕口中推測出一些端倪之後,李建國覺得好疲憊。
當鄭世安把他從鄭大仕的手上接過去的時候,他正處於迷濛恍惚之中,甚至沒有聽清楚,鄭大仕後來所說的那些話。迷迷糊糊的,李建國在重生之後,第二次進入夢想。在睡著之前,他依稀想到了一些事情,可是太迷濛,讓他難以捕捉。
寧長真口中的陛下,想必就是隋文帝楊堅了!
那麼自己重生後的生父,又會是什麼人呢?被楊堅派人追殺,恐怕不會太簡單吧。
姓李?
卻不知道,自己這個『李』,究竟是哪一個『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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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繼續行進,道路並不平坦,有些顛簸。
有人說,剛生下來的小孩子,和小豬沒什麼區別。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就吃……
李建國大致就是這種情況。
不過他睡得並不算太久,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在低聲交談。
「娘,哈公公會不會來找我們?」
說話的,應該是那個名叫朵朵的小女孩兒。
想來自己睡著了以後,又被送到了徐媽的身邊。看起來,鄭大仕是想要把自己帶走。
可被帶走的話,萬一言虎回來找他,又該如何是好?
李建國一開始並沒有太在意徐媽和朵朵母女之間的對話,而是考慮著自己的未來。
但是,徐媽的回答,卻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朵朵,你要記住,等到了滎陽之後,千萬不要再提咱們以前的事情,更不能說哈總管的事情。」
「娘,朵朵記下了……朵朵只是擔心哈公公他們……」
「哈總管那邊,暫時不需要咱們擔心。他武藝高強,已近宗師之境,難有人攔住他。
再說了,他身邊還有那麼多好手,賀若弼幾人,還為難不住他。
等風波平息之後,哈總管就會來找咱們。但在那之前,你可不能偷懶,否則哈總管一定會非常失望。」
「娘,朵朵一定不偷懶。」
李建國心裡咯噔一下:這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沒想到這小小的車隊裡,也藏龍臥虎?
哈公公、哈總管?
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稱呼。
但真正讓李建國吃驚的,還是『賀若弼』這個名字。
歷史上,也的確是有一個名叫賀若弼的人,恰恰是隋朝開國元老,也是隋文帝楊堅手下的重臣。資治通鑑中引隋朝丞相高穎的評語:朝臣之內,文物才幹,無若賀若弼者。意思就是說,這隋朝滿朝文武之中,在能力上,沒人能超過賀若弼。
要知道,隋朝開國之後,名臣大將無數,隋文帝也早期也還算開明,而賀若弼能被稱作無人出其左右,其能力由此可見一斑。賀若弼出手,難道也是奉楊堅之命?
如果是這樣子的話,徐媽母女的來歷,恐怕更不簡單吧!
李建國正思忖著,突然聽到朵朵說:「娘,你快看,棄野小兒醒了!」
棄野小兒,也就是被棄之荒野的小孩子,說的正是李建國。李建國回過神來,就見朵朵撩衣襟,從身下拽出一柄明晃晃,光閃閃的匕首,眼中帶著殺機,甚是嚇人。
這小女孩兒要殺我?
李建國嚇了一跳。
正好徐媽也看了過來,他略一猶豫,立刻開口,哇哇啼哭起來。
「朵朵,不許亂來,還不把綠珠收好?」
徐媽連忙把李建國抱起來,輕聲道:「這娃兒也是命苦……再說了,小孩子能懂個什麼?想來是肚子餓了。」
說著,徐媽解開胸襟,露出白嫩嫩,臌脹脹的**來,塞到李建國的嘴裡。
這一夜之間,就吃了兩次奶水。
對於四十歲的李建國而言,可真的是很無奈。
綠珠,是朵朵手中的匕首。
她把匕首收起來,正要開口,車廂裡另一個嬰兒,被李建國的哭聲吵醒,也哭了起來。
「娘,他也醒了!」
朵朵話音未落,車窗外有人問道:「徐媽,小公子醒了?」
「想是餓了,我這就照顧。」
李建國還以為,那嬰兒是徐媽的孩子。可聽這口氣,卻並非如此。原本也不算太餓,於是立刻閉上了嘴巴。徐媽把李建國放下來,伸手把那嬰兒抱起來,一邊輕輕搖晃,一邊給他奶水,口中還唱著不知名的小調,想來是搖籃曲之類的吧。
朵朵匍匐在徐媽的腿上,呢喃道:「娘,我想小小。」
徐媽的臉色一白,沒有說話,可李建國卻從她的眼角余光中,看到了一抹傷懷。
這對母女,絕對是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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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仕一行車輛,在汜水關停留了兩天。
汜水關,又叫做成皋。不過它還有一個為更多人熟悉的名字,那就是:虎牢關。
相傳,西周穆王曾將諸侯進獻來的猛虎,圈養在這個地方,故而才有了『虎牢』的稱呼。虎牢關,南連嵩岳,北頻黃河,山嶺交錯,是勾連河北和洛州的要地。
在汜水關停留的兩天,李建國大多數時候,都是被鄭世安抱著。
也正是因為這原因,李建國也大致上弄清楚了鄭大仕一家的來歷。原來,這鄭大仕的來歷也非同小可,是出自滎陽鄭氏的嫡傳七支當中的一支。滎陽鄭家?這鄭大仕,居然是滎陽鄭家的人?李建國可是吃驚不小,因為後世的滎陽,正在他的治下。
當然了,後世的滎陽,和這時候的滎陽不同。
如今的滎陽,在後世只是一個古鎮,名為古滎鎮。但這滎陽鄭氏,李建國久聞其名。
歷史從時間上劃分的時候,習慣性把魏晉南北朝以及隋唐時期,稱之為中古時期。
而在中古時期,除了無數的戰亂之外,還有著名的門閥制度
門閥制度形成於東漢時期,在兩晉南北朝盛行。自西漢武帝以後,世人崇尚儒學,官僚多以經術而起家。他們授徒講學,門生故吏遍及天下,形成一種社會力量。
特別是在九品中正制實行之後,選官只看家世聲名。
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大致上就是指的這種情況。世族壟斷了官僚,同時通過相互聯姻,構成了一個統治階層。滎陽鄭氏,就是這統治階層的重要成員。
相傳,鄭氏的祖先可追溯至姬姓,因受封於鄭,故而得名。
上古的歷史,已難以確認。但滎陽鄭氏在東漢崛起,人才輩出。其中最為著名的,有經學大師鄭玄,還有曾為東漢擴土,擔任過西域都護府大都護的安遠侯鄭吉。
在經歷五胡亂華的災難之後,鄭氏分為南北兩宗,其中北宗的郡望就設立在滎陽。所謂郡望,也是一種身份的代表。就比如後世人相互介紹,說自己是什麼什麼地方的人一樣。滎陽鄭氏,在北朝後共有七房,分別是白麟、小白、叔夜、洞林、歸藏、連山和幼麟(鄭幼麟,亦即鄭羲)。鄭大仕,則屬於連山一房後裔。
隋朝時,鄭氏最為著名的,就是曾幫助楊堅篡周的鄭譯。
且不管鄭譯是出自什麼目的,總之他有從龍之功,故而最為興盛,也是鄭家嫡傳。
李建國暗自咋舌,難道自己重生之後,就要變成這鄭家的一員?
鄭大仕,時任隋朝驃騎將軍。不過他這個驃騎將軍,和東漢時期的驃騎將軍可不太一樣。隋朝的驃騎將軍,只是府兵制度的基層軍府主官,論品秩不過正四品。
而鄭大仕的獨子鄭仁基,在朝中擔任通事舍人,品秩更低。
由此可以看出,滎陽鄭氏在入隋以來,的確是沒落了。雖然還有鄭譯這一支在支撐,可鄭譯已故去,鄭譯的後人依靠著餘蔭勉力支持,顯然已無法和當年相比。
不過,汜水關距離滎陽不遠,鄭家的名頭,還是很有用處。
最明顯的,就是那汜水關守將在得知鄭世安的請求之後,二話不說,立刻派人打探。
李建國也說不清楚,那言家村是在什麼位置。
但距離汜水關,顯然隔著一段距離。如此追查,自然不可能查找到什麼結果。於是在兩天後,鄭世安從汜水關守將的手中,拿到了相關文書,隨鄭大仕啟程離開。
開皇年間,隋文帝對戶籍的管理,非常嚴格。
特別是針對世族門閥中所隱匿的人口,更格外關注。丞相高穎,更是幾次進行普查,以嚴格戶籍的管理。當然了,世族門閥若是想要隱藏,也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只不過鄭世安五代服侍鄭家,身份和地位和普通奴僕不一樣。所以當他要收養李建國的時候,自然會為他辦理戶籍。只不過在相關文書上,李建國的名字,已變成了鄭言慶。待到回轉滎陽以後,再辦理相關手續,就算有了正式的身份。
鄭言慶?
在鄭世安的懷中,李建國反覆的重複這樣一個名字。
他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他就算正式融入進了這個時代。從今以後,他叫鄭言慶!
從汜水關到滎陽,並沒有耽擱太長時間。
鄭世安因為要在鄭大仕身邊聽命,所以把鄭言慶留在了徐媽母子的車上。
要說起來,徐媽母子並沒有資格坐在車裡。之所以能上車,則是因為車中的另一個嬰兒,鄭仁基的兒子,鄭弘毅。鄭言慶躺在虎皮褥墊上,側著身子,看著熟睡中的鄭弘毅。但在他腦子裡,卻沒有半刻休息,思索著未來將要面臨的事情。
如果推算不錯,如今應該是開皇末年。
開皇之後,是四年仁壽,接下來就是一代昏君,隋煬帝楊廣的執政期。
待到隋煬帝滅亡時,自己應該是二十多歲,然後他要迎接的,將會是一個盛世的到來。
該如何走?
鄭言慶必須要有一個規劃。
他並不知道,就在他規劃未來的時候,有一雙眼睛,正好奇的盯著他上下打量。
朵朵已經睡著了,蜷縮在徐媽的身旁。
而徐媽則凝視著鄭言慶,心裡充滿了好奇……
這是一個古怪的嬰兒,幾天下來,很少聽到他哭鬧,非常安靜。
一般而言,嬰兒的吃喝拉撒都不受控制。偏偏這個小傢伙,竟好像懂事一樣,根本不用徐媽去操心,更不會像小公子鄭弘毅那樣子,一天要換好幾次的尿布。在大多數時候,小傢伙總是瞪大烏溜溜的眼睛,有時似乎很好奇,有時卻像在思索。
思索?
徐媽的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
她是在嘲笑自己,又有哪一個小孩子,還在襁褓中就開始思索?
不過,這真是個有趣的小傢伙,不是嗎?
鄭家在滎陽,頗有基業。
七房各有住所,但最祖宅只有家主嫡傳才有資格居住。鄭大仕雖有功名,但也不能住在祖宅,他所居住的地方,名為安遠堂,也是鄭家在滎陽一處重要的基業。
堂號,也是世家大族的一個代表符號。
與大多數世家不同,滎陽鄭氏擁有兩個堂號,一個叫著經堂,是為了頌揚東漢末年的經學大師鄭玄命名。只有族長一支,才能居住在著經堂;而另一個堂號,就是鄭大仕這一支所在的安遠堂,因漢宣帝時,鄭吉平定西域,被封為安遠侯而命名。
這兩個堂號,從某種程度上,也表明了鄭家文治武功的理想。
鄭大仕在安遠堂門外下了馬車,對鄭世安說:「世安,你先把孩子安頓下來……對了,等一下我再讓人給你安排一個奶媽,正好方便照顧。你安頓好了,再過來找我。」
簡單的一句話,卻表明了鄭世安在安遠堂不同凡俗的地位。
這時候,徐媽抱著鄭弘毅和鄭言慶,走了過來。
鄭大仕看了一眼徐媽,沉吟片刻之後,沉聲道:「這樣吧,就讓徐媽過去照顧吧。」
徐媽雖已年近三十,但徐娘半老,正有風韻。
鄭大仕在洛陽買下徐媽母子,只是因為鄭弘毅的母親剛故去,孩子也需要奶媽。
可他發現,鄭仁基似乎對徐媽頗有意思。
鄭大仕不得不多一個心眼。鄭仁基也正是年富力強,妻子故去,鄭大仕考慮著給他再找一個門當戶對的續絃。而且心中已有了考校,鄭大仕可不想這時候節外生枝。
世族聯姻,對聲名也很看重。
鄭仁基妻子剛故去,如果和奴婢傳出什麼風言風語的話,德行又虧,會影響到親事。
可鄭言慶一聽,卻是心裡一咯噔。
原因無他,實在是因為朵朵那小女孩兒,懷中有綠珠寶刃,而且身份非常詭異,實在不應有太多牽連。本能的,他想要開口拒絕,從襁褓中伸出手,咿呀的反抗。
鄭世安卻笑了,「看起來,這孩子倒是和徐媽挺合緣,就依老爺所說。」
他從小陪著鄭大仕,對鄭大仕的心思,當然也最為瞭解。
但鄭言慶卻不願意,實在是因為朵朵母女,來歷不明,留在身邊的話,太危險了。
只是,這件事卻沒有他反對的餘地。
鄭言慶心裡正糾結著,就見從遠處,一匹白馬疾馳而來。
馬上端坐一名文士,在安遠堂門外跳下了戰馬,快步就走到了鄭大仕的跟前。
「善果,你怎麼來了?」
鄭大仕有些奇怪,開口道:「我正說洗漱之後,就去著經堂祭拜先祖,你卻先過來了。」
男子雖是文士打扮,寬袖大袍,衣帶飛揚。
可是體型卻很魁梧壯碩,透著一股子豪壯之風。
他在鄭大仕面前行禮,而後說:「叔父,歸昌公聽說叔父回來,要我請您立刻過去,有要事相商。」
歸昌公,是鄭譯的長子,名叫鄭善願。
鄭大仕一怔,立刻知道出了大事,連忙問道:「善果,族長要我過去,出了何事?」
鄭善果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鄭言慶還是聽了個大概。
只聽他輕聲道:「叔父,長安傳來消息,元妃在十日前,故去了!」
鄭大仕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26:52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四章有故事的人
鄭言慶後來才知道,這個鄭善果是鄭譯兄弟的兒子。借助鄭譯的關係,鄭善果現如今剛剛從沂州刺史的位置上卸任,升任右光祿大夫,地位遠遠高過了鄭大士。
可在鄭大士面前,鄭善果只是一個晚輩。
哪怕他身為嫡傳一支,面對官職小過他的族叔,也必須要恭恭敬敬。
鄭善果所說的『元妃』,正是隋太子楊勇的正妻。
後世的史書裡,對隋太子楊勇頗有同情之意,說他性情溫厚,有長者之風。只不過喜歡奢華,有些貪戀女色。
對這個說法,鄭言慶不太相信。
自古以來,成王敗寇。李唐奪取了楊隋江山,自然會有一番粉飾。隋煬帝作為亡國之君,不可避免的會遭受詆毀。那麼當年作為隋煬帝滴對手,楊勇自然會被美化。不如此,又如何能凸顯出李唐的豐功偉績?更何況,這《隋書》出自唐人之手……
楊勇不喜元妃,由來已久。
後來有趣了雲詔訓為妾,更是把原配拋之腦後。
元妃也是貴族出身,又如何受得了這種冷落。加之身體緣故,最後因心痛而猝死。
滎陽鄭氏,一直都支持太子楊勇。
雖然不知道元妃之死,會出現什麼結果,但鄭家的人都敏銳的覺察到了一絲不妙。
隋文帝的老婆,是獨孤皇后,是個性情善妒的女人。
想當年隋文帝起家,多半有獨孤皇后家族的支持,故而對獨孤皇后也是言聽計從。
楊勇貪戀女色,原本就不得獨孤皇后的喜愛。
元妃又是獨孤皇后為楊勇選中,她這一死,定然會引發出獨孤皇后和太子的衝突。更何況,現如今身為晉王的楊廣,從江都回轉長安,對太子之位是虎視眈眈。
所以,元妃的死,必定會引發一場動盪。
而鄭家,必須未雨綢繆,分析判斷之後,做出正確的選擇。
歸昌公鄭善願這時候請鄭大士過去,商議的就是這件事情……
不過,對鄭言慶而言,鄭家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他無法參與,也無力參與其中。
數日之後,鄭言慶得到了戶籍,正式落戶在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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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鄭言慶所想,元妃的死,拉開了晉王楊廣和太子楊勇之間的鬥爭序幕。
而鄭家在楊勇和楊廣之間的選擇上,也出現了巨大的分歧。鄭氏族長鄭善願,力主繼續支持太子楊勇。鄭大士和鄭善果卻認為,楊勇志大才疏,惡了獨孤皇后,恐怕凶多吉少。最重要的,楊勇雖然一直輔佐楊堅做事,可是在威望上,遠不如晉王楊廣。即便是有高穎、賀若弼、史萬歲這類重臣的支持,仍不是楊廣的對手。
細數楊廣身邊,也有楊素、韓擒虎這樣的能人。
而且,楊廣有征伐南陳的功勛,特別是駐守江都的一段時間裡,更招攬了大批南朝名士。楊廣本身也工於心計,甚得獨孤皇后喜愛,楊勇只怕難以坐穩太子之位。
這兩個結果,或多或少的產生了鄭氏家族的內部分裂。
鄭善果等人開始尋找與楊廣交好的機會,而鄭善願則繼續明目張膽的支持楊勇。
開皇二十年十月,也就是鄭言慶來到鄭家的第三年,隋文帝楊廣廢楊勇太子極其子女為庶人。十一月,立晉王楊廣為太子,並在次年,改元仁壽,結束了長達三年之久的太子之爭。
鄭家在這場爭鬥中,並未受到太明顯的波及。
鄭善願雖然站錯了隊伍,隋文帝卻沒有過於怪罪,反而封鄭善願的兩個兄弟鄭元璹鄭元琮為成皋郡公和永安男爵。在滿朝文武的眼中,滎陽鄭氏似乎更受恩寵。
「欲取之,先予之!」
鄭大士私下裡和鄭世安說:「善願支持太子,已惡了皇后和晉王,只怕難以長久。」
對於鄭大士的觀點,鄭言慶在心裡表示贊成。
只是,鄭言慶如今不可能把精力放在這種事情上,因為他要需要考慮的事情很多。
鄭家的命運,自有鄭家人操心。
數百年的世族門閥,當然會有他們自保的手段。
轉眼間,鄭言慶三歲了。如果按照隋朝人計算年齡的方法,他實際上已經五歲。
由於鄭世安的緣故,鄭言慶雖然只是鄭家的奴僕,但生活的非常舒適。
鄭大士在安遠堂裡挑選了一個宅院,送給了鄭世安。那是一個狹長四合院型,面積不大,配套卻很齊全。由大門處往裡面走,依次有中堂、後院和正寢。東西兩相各有兩處廊屋,還可以用來住人,以及圈養牲畜。
徐媽母女,就住在前院的廊屋。
鄭言慶所關心的,也正是源自於徐媽母女。
徐媽早已不再是奶媽了。
鄭言慶斷奶之後,鄭世安讓徐媽繼續留在他的宅子當中。
縫縫補補,洗洗涮涮……在鄭世安看來,鄭言慶雖然斷奶了,可畢竟年紀還小,需要人照顧。
而鄭世安在鄭家的地位,又極為特殊。別看他也是賤口出身,是鄭家的奴僕。但在安遠堂,除了鄭大士和鄭仁基父子以外,就屬鄭世安的權利最大。即便鄭仁基續絃,迎娶的清河崔氏之女也很精明,但取代鄭世安在安遠堂的地位,絕非易事。
所以,鄭言慶也是賤口出身,在安遠堂,卻過得非常逍遙。
他之所以對徐媽母女感興趣,是因為他發現,這徐媽母女的身上,隱藏著很多秘密。
仁壽元年三月的一天,一身白裳的鄭言慶,坐在中堂門口的台階上,看著朵朵在堂前舞動拳腳。朵朵已經八歲了,也許是練武的原因,身體發育的很早。才不過八歲年紀,身材卻很高挑,比鄭言慶高了快一個頭,生的更是亭亭玉立,一副小美人胚子的模樣。
朵朵的拳法,不算很複雜。
兩眼緊盯著手掌,出拳時看似緩慢,但收手時卻快如閃電。
一收一放,一快一慢,變幻莫測,產生出極為強烈的視覺衝突。鄭言慶不是第一次看朵朵練拳,事實上早在兩年前,他就發現了朵朵會武的這個秘密。也正因此,他對徐媽母女產生出更強烈的好奇心,不止一次的猜測,徐媽母女的來歷。
「朵朵姐姐,你這練得是什麼?」
鄭言慶前世不懂武術,但對於武術,卻極為好奇和嚮往。
不是有那麼一句話:每一個男人心中,都有一個武俠夢……
即便是性情但莫如鄭言慶這樣的人,也不能例外。兩年來,他經常坐在台階上看朵朵練功,而朵朵呢,從一開始的排斥,到如今的習以為常,早已無視他的存在。
「降龍功!」
朵朵隨口回答。
如今,她也不再是三年前那個動輒拔刀的小女孩。對鄭言慶,也沒有那麼多敵意。
她也知道,鄭言慶是個很古怪的小傢伙。
他不像同齡的小孩子那樣好動,在大多數時候,他沉靜的好像一個大人。就比如這練拳,一般的小孩子肯定無法耐住性子,即便是朵朵,每天練拳也覺得枯燥。
可鄭言慶經常是一坐大半天,看著她練拳。
平日裡若無事,就拿著一根小棍子,在後院的沙地上寫寫畫畫,顯得有些孤僻。
偏偏徐媽對他的這種行為很感興趣,甚至還讓朵朵跟他一起練習。
所以,朵朵對鄭言慶談不上好感,但也說不上討厭。只是覺得和鄭言慶在一起時,雖然有點無趣,卻也能心境平和。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朵朵很難說清楚。
「降龍功?」
鄭言慶似是輕描淡寫的問道:「朵朵姐姐,你這是從哪裡學來的本事?」
徐媽此時不在家,鄭世安則在安遠堂書房裡伺候鄭大士,鄭言慶這才會開口詢問。
「唔……從小就會了。」
朵朵的回答,也好像很隨意,但口風很緊,沒有透露出什麼信息。
但鄭言慶還是得到了一些消息:朵朵的出身不會太低!
俗話說的好,窮文富武。
窮苦人家,沒有太多的手段,只能依靠讀書來尋求出路;可練武之人,要洗髓伐毛,各個方面都要花費金錢,普通人家的孩子,就算想要練武,也支付不了昂貴的費用。
在鄭家三載,鄭言慶耳聞目染,也瞭解了許多事情,當然清楚這句話的含義。
朵朵擦了一把臉,在鄭言慶身邊坐下。
練完功後,她出了不少汗,不過汗味裡有一種淡淡的少女體香,也許就是人們時常說的『香汗』吧。
「小秀才,你整日看我練功,是不是想學?」
因為鄭言慶喜歡寫寫畫畫,朵朵戲稱他為『秀才』。這秀才,原本是指才能秀異之人的意思,不過到了後來,就變成了一種功名。
朵朵說:「我曾聽人說,男兒大丈夫,當提三尺劍而求取功名。你看你,整天無所事事,就知道拿著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手無縛雞之力,將來如何出人頭地?不如,我叫你練功。說不定有朝一日,還能派上用場。但不知,你能吃得苦嗎?」
言語之間,頗有輕視之意。
與後世的重文輕武相比,隋唐尚武之風頗為盛行。
剛經歷了五胡亂華,南北朝分裂,即便是那些以經史傳家的世家大族,也要講究文武雙修。就以鄭家而言,著經堂以文,安遠堂論武。鄭大士的祖上鄭連山,就是以武起家,後有鄭先護鄭偉鄭頂等人,也都是勇武絕倫,揚名於大江南北。
鄭大士同樣是善於騎射,年輕時能騎烈馬,開強弓。
只是到了鄭仁基時,由於體質不好,所以改而專攻兵法,但猶屬於武事的範疇。
鄭言慶有些心動。
他知道,等到大業之後,將有亂世到來。
能習得一技防身,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記得初唐之時,可是名將輩出的年代。
只不過,他也不知道,能練成什麼樣子。
「朵朵姐姐,我也能練武嗎?」
「為什麼不能?你才五歲,正是練武的好年紀。只要能吃得苦,堅持下去,一定能練出來。」
鄭言慶想了想,故作天真道:「那我也練!」
「小秀才,練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功法之外,還要有輔助以各種藥物……那需要花費很多錢帛,你最好和你爺爺商量一下,看他願不願意讓你練武。如果你爺爺願意,我可以給你配些丹藥。只是配備丹藥的花費,可是非常驚人!」
朵朵的臉上,露出一抹小狐狸似地笑容。
那語氣頗有引誘之意,讓鄭言慶不由得多了幾分小心。
「姐姐,練武很費錢嗎?」
「當然了,有道是百日築基,千日煉氣,十載化神,甲子還虛。這每一步,都要有大量的錢帛作為基礎。僅僅是築基,運氣好的話,百日可成,運氣不好,十載未必有結果。更別說築基之後,還要易骨、易筋、洗髓……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以前我練武的時候,哈……教我降龍功的師父說習武需講資質,但更要持之以恆。所以,資質和堅韌,佔居其六,而剩下四分,錢三緣一……機緣固然重要,可如果沒有錢帛支持,打好基礎,也休想練出成就。這四者,缺一不可,你明白沒有?」
朵朵笑容很燦爛,語氣也很溫和。
在一起生活了三年,鄭言慶很少見朵朵用這樣的口吻說話。
這其中固然有鄭言慶的性子秉承前世的緣故,有些清冷,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若非至交,很難有太密切的聯繫。而另一方面,徐媽母女的來歷有些詭異,讓鄭言慶不得不謹慎。朵朵又不是個好相處的女孩子,所以大家雖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卻很少親切交談。
朵朵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鄭言慶多了幾分小心。
不過他善於掩飾,又是個小孩子,就算成年人也難覺察到他心思變化,更不要說朵朵才七八歲,怎可能看出端倪?她越是笑容可掬,話語親切,鄭言慶越是小心。
「朵朵,你現在可曾完成了築基?」
朵朵先露出驕傲之色,而後又頹然輕輕搖頭,「本來在兩年前就可以完成築基,進入煉氣易骨階段。可是……小秀才,我可不笨,只是因為條件限制,耽擱了!」
這小丫頭並不是真心想要教自己練武,恐怕是要借自己的方便,完成築基功夫。
鄭言慶是什麼人?
朵朵雖說已儘量小心,可不知不覺間,還是被鄭言慶看破了心思。
想來,朵朵進入鄭家的時候,正處於築基的階段。之所以隱入鄭家,一方面有藏身的目的,另一方面恐怕也迫於生活的壓力。一介奴僕,又能有多少收入?求個溫飽就足矣。可朵朵要練功,要打基礎,需要藥品輔助,沒有錢帛,又如何成事?
「朵朵姐姐,沒有藥物輔助的話,是不是很難完成築基?」
朵朵搖搖頭,「那倒不是……師父說過,持之以恆定能突破,但越早完成越好,因為年紀越大,突破就越難。如果過了煉氣易骨的最好年紀,日後就休想達到宗師的境界。」
鄭言慶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說法,忍不住問道:「那當今之世,誰是大宗師?
原本普普通通的一句問話,卻讓朵朵有些不耐煩了。
「小秀才,你問那麼多做什麼?你只需要告訴我,你究竟想不想跟我學習降龍功?」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27:19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五章安遠堂二爺
鄭言慶不知道朵朵找他,究竟是徐媽的主意,還是她自作主張?
但想來,自作主張的可能性大一些。因為根據他的觀察,徐媽是個謹慎小心的女人,絕不會輕易做出格的事情。來鄭家已有三年,徐媽非常低調,從來不惹事。
這裡面,有鄭世安的因素,但更多的則是因為徐媽自身的緣故。
比如,她很少離開鄭世安的住所,待人接物也很小心,從不和別人爭搶什麼風頭。要說起來,徐媽長的挺清秀,但她從不打扮,反而有意無意的掩飾她的容貌。
崔家小姐過門之後,還帶過來了兩個通房丫鬟。
久而久之,鄭仁基甚至忘記了徐媽的存在。當年的那點小心思,也隨之煙消雲散。
所以,鄭言慶覺得,今天朵朵主動來找他,恐怕是瞞著徐媽。
按照她的說法,她已完成了築基,需要足夠的條件,來突破瓶頸,早日進入煉氣的階段。雖然鄭言慶不瞭解朵朵說的合適年齡究竟是多大,但想來已快要臨近。
否則,朵朵怎可能找上自己?
鄭世安是安遠堂的大管家,手中掌握著財政大權。
安遠堂一應收入支出,按道理應該是由鄭大士和鄭仁基掌控,亦或者由崔家小姐來接手。但鄭大士對鄭世安極為信任,而鄭仁基在和崔家小姐成親之後,變得官路亨通,竟然攀上內史令楊素的路子,官拜內史府法曹參軍,從六品的職務。
如此一來,鄭仁基更無暇打理家務。
崔家小姐的性子柔順,也鎮不住府內的那些傢伙。鄭大士乾脆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由鄭世安打理。如果沒有特殊的緣故,鄭大士也不過問,讀書養氣,樂得逍遙。
鄭言慶猜測,朵朵恐怕是看中了鄭世安手上的權力。
藉口讓鄭言慶習武,以賺取好處,來盡快突破她目前的瓶頸。不過才七八歲的小丫頭,居然能有這樣的心計,想出這樣的辦法來,倒是讓鄭言慶心裡頗為吃驚。
不過他還是答應下來,畢竟這是一舉兩得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
「你要習武?」
當晚,鄭言慶向鄭世安提出了習武的請求。
畢竟他要習武,要築基,就必須要有鄭世安的支持。否則,他又如何支付如此龐大的費用?
言慶說:「爺爺,我見朵朵姐姐練武,非常有趣,所以想跟她學。」
朵朵習武的事情,鄭世安也不是不清楚。
鄭大士的祖先鄭連山,當年就是以雄武而聞名。安遠堂口有一塊石碑,據說是鄭連山當年所立,上面刻著:武德有七,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和眾、豐財。
這句話是出自《左傳-宣公十二年》裡,裡面所說的『武』,不僅僅單指武術,還包括了軍事謀略等各個方面。總體而言,在隋唐時期,武術和軍事可通稱為『武』。
鄭大士本身也精於騎射,弓馬嫻熟。
鄭世安雖算不上什麼高手,卻也有兩膀子力氣,年輕時更打過仗,殺過人,眼光還是有的。開皇以來,雖然天下大治,但隋文帝楊堅也是個好戰之人,兩晉南北朝流傳下來的尚武之風,依然很濃郁。不僅世家子弟練武,尋常人家也會把式。
不過,普通人家的把式,和世家子弟的習武,並不相同。
那需要有一個系統的功夫和練習,一般人家很難掌握。即便鄭世安在安遠堂地位不低,可終究還是一個奴僕賤口出身,鄭家流傳下來的功法,不可能傳授給他。
所以,鄭世安雖然知道朵朵習武,但卻不清楚其中的奧妙。
灰白的眉毛微微一蹙,鄭世安陷入沉思。
「言慶,朵朵有沒有告訴你,要教給你什麼功法?」
「好像是降龍功。」
鄭世安沒聽說過這種功法,但卻肯定了一點,朵朵的出身,恐怕不會太差了!
自北周伐齊,隋文南征以來,落魄的大戶人家比比皆是,倒算不得什麼稀奇事情。
如果朵朵出身大戶人家,那懂得功法,倒也正常。
事實上,鄭大士也看得出徐媽母女出身不俗,把她們安排給鄭世安,也有讓鄭世安監視的意思。原本以為,能從這功法中找出一些端倪來,現在看來,恐怕不容易。
不過,也沒什麼了不得!
鄭世安心裡暗自冷笑:只要在這安遠堂裡,看你們能玩出什麼花樣。
同時,他也確實希望鄭言慶能有防身之技,將來說不定還能靠著一身武藝,在鄭家換得一席之地呢。鄭世安是奴僕,卻不代表他也願意子孫一輩子伺候別人。他五代為鄭家效力,從內心深處,對鄭家有著非常深厚的感情,自然希望有朝一日,能在鄭家立足。這很難,但也並非不可能。世家大族,同樣需要新鮮血液。
鄭世安的母親,就是鄭家庶出旁支。
若非他失去了生育能力,說不定現在已經列入鄭家族譜之中。他這輩子沒能做到的事情,也就寄希望於鄭言慶。說不定將來,鄭言慶真的能實現他的這個願望。
鄭世安三思之後,沉聲道:「言慶,你若是真想習武,那就要好好練,切莫半途而廢。
其他事情,不必操心,不過有一件事,你還需牢記。不管朵朵送給你什麼丹方,都必須先讓我過目。這些東西,將來可能有大用處……別問為什麼,你記下就是。」
鄭世安,開始為以後考慮。
言慶不清楚他的想法,但還是用力點了點頭。
就這樣,鄭言慶的生活裡,除了原先的寫寫畫畫之外,又多了一件事情。
他前世就好書法,也臨摹過許多帖子。雖說重生後換了一副身體,但底子猶在。
但紙筆昂貴,非普通人家能擁有。
即便鄭世安打理安遠堂的財貨,也不能明目張膽的貪墨。
於是,言慶就效仿古人,用樹枝在沙地上練字。先把基礎打好,日後再以紙筆書寫,當水到渠成。不過習武之後,練字的時間就隨之縮短,早晚習武,日中練字。
時間一天天流逝,冬去春來,轉眼兩載。
鄭言慶在不知不覺間,已渡過了五載春秋……
按照古法計算,鄭言慶七歲了。
和同齡人相比較,言慶並沒有表現出什麼出眾之處。不過在大人的眼裡,他還是有些古怪。比如說,他不會和其他的孩子玩耍,也很少惹是生非,性子沉靜的,好像一個小大人似地,非常懂事。以至於許多人都說,鄭世安有一個好孫子。
但對言慶而言,兩年的時間,讓他對這個時代,又增加了很多瞭解。
就比如搏擊之術,古人創造搏擊之法,是為了在天地之間,尋求生存之道。古人所面臨的生存環境險惡,為了裹腹,要不斷和猛獸戰鬥。久而久之,就產生了技擊之法,到後來,又融合各家思想以及養生之道,而創造出獨特的戰鬥手段。
與言慶前世見到的那種所謂的套路武術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兩晉時期,又有陸靜修揉合煉氣術,最終形成一套完整的體系,這才流傳到今日。
朵朵教給言慶的降龍功,是一種強大氣血的功法。
以氣血養神蓄精,是降龍功的根本。按照古代養生學的說法,人在七八歲時,齒發更生,氣血初成。降龍功就是要激發潛能,強壯氣血運行,從而使血脈旺盛。
等到七八歲時,則氣血遠勝常人,精氣神三寶更盛。
朵朵在一年之前,借助丹藥之力,成功激發氣血,得以凝氣壯骨,進境一日千里。
言慶則依舊處於打基礎的階段。
按照朵朵的說法,言慶如今年齡還小,過早激發氣血,會使身體產生不良的反應。
所以,即便鄭言慶已熟練降龍功,卻始終不曾突破。
言慶自己也不著急,他練武本就是興趣使然,能有成就當然最好。若是不成,能強壯筋骨就行。鄭言慶自己不著急,朵朵更不會逼迫他。本來教給鄭言慶降龍功,就是為了換取輔助的藥品。言慶越是不在意,朵朵就越是開心。因為每次開出的丹方,有一大部分都成全了朵朵,她又何必去操心言慶的進度,白費心思?
「朵朵,你上次說,非士不可以用槊,又是什麼意思?」
練功之餘,言慶總喜歡拉著朵朵聊天,以增強見聞。
朵朵解釋道:「這個『士』,有兩層含義。槊,是馬上兵器,威力宏大,但極難用好。《馬槊譜序》裡說:馬槊之用,雖非古法,近代相傳,稍以成藝。想要使一手好槊,有很多講求。一方面,要達到化神易筋的水準,才能夠把槊施展起來。
另一方面,用槊、避槊皆有秘術,為各家所傳,不為外人所知。
故而,又有出身的講究……總之,馬槊威力宏大,卻很難練成。你要是想學槊,除非特殊機緣,否則難以精擅。小秀才,我勸你還是死了學槊的心,好好練功吧。」
馬槊譜,是梁朝簡文帝蕭綱所著,記述了各種馬槊的使用方法。
但這本書大都由門閥世族掌控,一般人根本無法碰觸。不知道安遠堂裡,是否藏有此書?
言慶知道,鄭大士可能藏有這部《馬槊譜》,但恐怕不容易找到。
他也不是非要學槊,只是朵朵說話的口吻中,帶著一絲輕蔑和嘲諷,讓他很不舒服。
朵朵那意思分明是嘲笑他,一個賤口出身的傢伙,也想學槊?
好在鄭言慶養氣的功夫不差,雖然被朵朵嘲諷了一句,卻沒有表露在臉上。好歹他也是個四十多歲的人,有必要和一個小丫頭鬥氣嗎?不過心裡,還是有了別樣的打算。
賤口,就是賤戶的意思。
鄭言慶知道,這是個講求出身的年代,如果身上總掛著一個賤口出身的名頭,終歸會被人輕視。要想引起李世民的注意,就必須做出些事情,最少也要擺脫賤口之名。
可更改戶籍,並不容易。
且不說官府中的手續會如何繁瑣,如果讓人知道他想抬籍,鄭家這一關就不好過。
要有合適的機會,合適的事件才可以!
鄭言慶一想到這些,不免有些意興闌珊起來。
朵朵起身,「我要去洗衣服了……小秀才,你也不要想太多,還是腳踏實地的好。」
別看朵朵平時挺冷淡,說話也有些尖酸刻薄,但其實心地不錯。
想是覺得剛才說的重了,所以開口安慰。
鄭言慶笑了笑,也站起來道:「那我去煎茶,爺爺快回來了,正好能為他解乏。」
朵朵起身,「我要去洗衣服了……小秀才,你也不要想太多,還是腳踏實地的好。」
別看朵朵平時挺冷淡,說話也有些尖酸刻薄,但其實心地不錯。
想是覺得剛才說的重了,所以開口安慰。
鄭言慶笑了笑,也站起來道:「那我去煎茶,爺爺快回來了,正好能為他解乏。」
鄭世安喜歡飲茶,但飲茶的方法,和後世不太相同。
言慶前世也好飲茶,不過大都是用沸水沏泡。而隋朝人飲茶,則是以煎茶為主。
在言慶四歲的時候,就開始學煎茶的方法。
如今茶藝已磨練的非常精湛,不僅鄭世安喜歡,就連鄭大仕有時也會讓他去煎茶。
在中堂廊下搬出一個小火爐,很快就生出了火。
趁著調整爐火溫度的工夫,鄭言慶用茶碾子把昨日烘乾的茶餅碾碎成均勻的細末。可不要小看這碾茶的功夫,需要有足夠的耐心,還要講求均勻的力道。茶末必須受力均勻,才能保持其中的味道。想當初,言慶學習碾茶,就足足用了三個月。
當言慶把茶釜放在火爐上燒水的時候,鄭世安回來了。
他看上去似乎不太高興,胖乎乎的臉上,臉色陰鬱的幾乎要滴出水來。
「爺爺,您今天回來的很早啊!」
鄭言慶連忙站起來問安。在這個時代生活了五年,他已經漸漸習慣了自己的身份。
裝孫子唄!
從一開始感覺彆扭,到現在習以為常,鄭言慶也不會感覺尷尬。
鄭世安強作笑臉,「言慶,別忙和了,爺爺今天不渴。」
言慶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鄭世安心事重重。
他連忙走下屋廊,上前拉著鄭世安的手說:「爺爺,賣水的老王送水時說,在環翠峪找到一眼乳泉。我讓徐媽留下了兩桶,準備給爺爺煎一碗百壽湯……爺爺,來坐嘛。」
隋人飲茶,對炭火和水,極為講究。
此時,茶聖陸羽還未出生,這天下好水也未評定。可會飲茶,擅飲茶的人,還是把水分出了一些品級。其中山水最優,江水次之,井水最差。而山水之中,尤以乳泉和緩流最好。富貴人家飲用茶水的時候,多以山水烹製,由此而形成了一個特殊的行業:賣水人。
滎陽附近,尤以環翠峪山水最好。
而乳泉難尋,有時候一眼乳泉,價值千金。
鄭大仕喜歡喝茶,連帶著鄭世安也對此有了講究。每日勞碌後,回家喝一碗言慶烹製的茶湯,絕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鄭言慶所說的百壽湯,正是茶湯的一種。
拉著言慶的小手,鄭世安的心情,一下子舒緩了許多。
他撩衣在門廊上坐下,看著鄭言慶煮水。
當茶釜水面出現魚眼般的氣泡時,鄭言慶撮了一把鹽,投入茶釜之中。在茶道上,這叫做一沸。鹽的多少,直接會影響到茶湯的滋味,所以一沸時,頗有講究。
「爺爺,您好像很累?」
鄭世安靠在廊柱上,聽言慶詢問,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還好,倒也算不得累。」
「爺爺,今天宅子裡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發生?」
「哦?」
「我見爺爺心情不好……徐媽說,心情要是不好的時候,最好找人說說話,能排解煩惱呢。」
鄭言慶裝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天真問道。
「煩惱?」
鄭世安忍不住笑道:「你才多大一點,說了又有什麼用處……盯著火,要二沸了!」
「哦!」
言慶不再詢問,目光凝視茶釜。
可鄭世安這一笑過後,心情似乎開朗了許多。
茶釜中的水,出現湧泉般的連珠時,言慶舀出一勺水備用,然後拿起竹夾在水中旋攪,並將茶末投注於漩渦中心。剎那間,水沫充盈,在茶釜上流過,發出嗞嗞聲響,院子裡登時瀰漫著一股濃濃茶香,令鄭世安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心情更加舒緩。
「言慶!」
「嗯?」
茶釜中,茶水沸騰,泡沫飛濺。
鄭言慶把先前舀出來的備用水,緩緩澆入茶釜止沸,旋即就見釜中吐出湯花,香氣怡人。
「你覺得洛陽如何?」
鄭世安突如其來的一句問話,讓鄭言慶吃了一驚。
他正在分湯,手一抖,分出的湯花立刻散開。要知道,這湯花也是烹茶的精華所在,很有講求。若湯花散開,就等於這一釜茶可能毀了。好在,茶釜已經離開了火爐,鄭言慶也只是在分湯時,才打散了湯花。饒是如此,他心裡仍覺奇怪。
要去洛陽嗎?
言慶默默的重新從茶釜中分出一碗茶湯,擺放在鄭世安跟前。
對於這個半途收養的孫子,鄭世安非常滿意。但有時候還是感覺,言慶的性子太過沉冷,不想同齡的小孩子。每次和他說話的時候,總覺得好像和同齡人交談。
當然了,言慶只是聽眾,很少發言。
見言慶露出驚奇之色,鄭世安忍不住笑了。
但笑容旋即消失,他輕聲道:「今天老爺告訴我,二老爺要回來了!」
二老爺?
鄭言慶對這個稱呼並不陌生。事實上在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在安遠堂,還有一個二老爺的存在。
至於這位二老爺的來歷,卻要從鄭大仕的祖先說起。
鄭大仕的祖先,是滎陽鄭氏七房中,第六房鄭連山的後代。連山以驍勇而聞名天下,長孫鄭先護也是當時聞人。鄭先護的兒子鄭偉,在北魏時投降了梁朝,而後在魏末回還。北魏分裂,鄭偉起兵響應西魏,鄭氏族人紛紛跟隨,其中有族人鄭頂和鄭榮業兩人,祖上本是連山的奴僕,因功勛而被納入族譜,成為鄭氏族人。
鄭榮業後來戰死,而鄭偉則功成名就。
得授大將軍銜,江陵防主,都督十五州軍事。那時候,也正是連山安遠堂一房最為興盛之時。鄭頂也因功而被封為衛尉少卿,死後還被贈官儀同三司。
鄭世安口中的二老爺,就是鄭頂的兒子,鄭常
在安遠堂也算實權派人物,由於跟隨了隋皇子楊諒,所以長年不在家中。鄭言慶知道這個人的存在,但卻沒有見過鄭常。乍聞鄭常要回來,言慶倒也不覺得奇怪。
人家回自己的家,又能有什麼古怪?
「老爺說,二老爺好像在太原惡了漢王,被罷了官職。
他擔心二老爺心情不好,所以準備讓二老爺接管安遠堂的事情……」
言慶明白了!
鄭世安是因為要交出手中的權力,所以感覺不高興。想想也正常,自改元以來,鄭世安就把持著安遠堂大小事宜,雖有鄭仁基和崔家小姐,但實際上卻僅在一人之下。一下子把手中大權交出去,心裡肯定不舒服。而他,又無法反對鄭大仕。
做人奴才,最可悲的恐怕就是這種無法掌控住命運的感覺吧。
「老爺還說,大公子年後有可能會出任洛陽東曹掾,所以想要我過去幫襯一下。」
大公子自然是指鄭仁基。
鄭言慶疑惑的問道:「大公子不是在長安嗎?怎麼好端端要取洛陽當官?
這洛陽曹掾,又是什麼職務?是升了,還是降了?爺爺您要是去了洛陽,我該怎麼辦?」
鄭世安微微一笑,「大公子自然是陞官了。
洛陽屬河南尹,東曹掾一職也比其他地方的職務高一等,屬從五品。大公子不到五年,就從從八品的通事舍人做到如今的從五品,可算是前程遠大……至於你,老爺之所以讓我去洛陽幫助大公子,其實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你的緣故啊。」
「我?」
言慶有些詫異。
他來鄭家五年,並沒有和鄭大仕有太多接觸。只是這前幾個月,鄭大仕突然讓他去煎了幾次茶,而且每次煎茶時,鄭大仕不是看書,就是閉目養神,沒和言慶說過一句話。
怎麼和自己有關?
「小少爺漸漸大了,這幾年隨著大公子奔走,也沒個安生。
等過了年,大公子在洛陽安頓下來,也該給小少爺請先生了。老爺想給小少爺找個伴兒,思來想去,覺得還是你最合適。再者說,少夫人有了身子,也要照顧。」
怪不得早兩個月,鄭大仕讓自己去煎茶。
原來不單單是為了喝茶,其實也是一種考量。
「那徐媽和朵朵呢?」
「這個……老爺的意思,是讓她們留在祖宅。」
言慶一聽,有點急了,「那怎麼可以?朵朵不過去,誰又指點我降龍功呢?」
鄭世安又笑了,「你放心,我和老爺說過了,到時候會帶徐媽她們一起走……只是到了洛陽,她們只能在外宅呆著,不可以去內宅做事。言慶,你那降龍功練得如何了?」
「哦,馬馬虎虎!」
「可不要馬馬虎虎……還有,到了洛陽之後,可別在大公子面前,露出什麼破綻。」
鄭世安品了一會兒茶,和鄭言慶說了一會兒話,覺得心情舒緩了許多。
祖孫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徐媽那邊也做好了飯菜。
「言慶,這件事先不要和任何人講,包括徐媽和朵朵在內。二老爺大概再有十天就會回來,到時候我和他交接完畢後,咱們就準備動身……不過也真奇怪,漢王年初上表要加強太原的防務時,二老爺還來信說,他在漢王那邊,做的很愉快。」
鄭世安起身的時候,輕聲嘀咕了一句。
可正是這一句話,卻讓言慶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鄭常這次回來,會不會另有目的?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28:42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六章山雨欲來
鄭言慶沒見過鄭常,但不代表他不知道鄭常。
身在安遠堂,他必須要留意每一個人。特別是安遠堂的那些大人物們,更要琢磨一下。前世近二十年的仕途生涯,讓他養成了處處留心的習慣。他如今只是一個賤口奴僕,性命幾乎是完全掌握在別人的手裡,不察言觀色,定會大難臨頭。
好在他只是個小孩子,安遠堂的人在說話時,也不會刻意避開言慶。
根據從別人口中瞭解的狀況,鄭常的性子和鄭大士不太一樣。鄭大士性情豪爽,雖謹慎小心,但卻不會拘泥於細節。而鄭常則是心思細密,不會輕易表於眼色。
也就是說,鄭常這個人有點陰。
幾個月前還說自己前程遠大,突然間卻丟了官職。
如果換做另一個人,言慶未必會在意。但鄭常不一樣,他是安遠堂的二號人物,地位非同小可。至少在目前來說,言慶的命運和安遠堂聯繫在一起,所以不得不多加留意。不知為什麼,他總是覺得這件事當中,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吃罷了晚飯,鄭世安就睡了。
畢竟年紀不小,加之事務繁雜,心情有不愉快,難免生出疲乏。
而鄭言慶則坐在天井中,抬頭看著閃爍的星辰,心裡面卻在思索著鄭常的事情。
「言慶,怎麼還不回房休息?」
徐媽走到他身邊,手裡拿著一件半袖坎肩,給言慶穿上。然後,她溫言道:「言慶,你似乎有心事?」
「徐媽,二老爺要回來了!」
徐媽看鄭言慶的目光,總是溫和慈祥,好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樣。
言慶隱約知道,徐媽還有一個兒子,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小,但如今卻下落不明。
徐媽說:「這件事我聽說了,二老爺在太原不得意,回來也很正常啊。」
「可我總覺得有古怪。」
「古怪?」
徐媽忍不住笑了,揉著言慶的小腦袋瓜子說:「你才多大年紀,知道什麼叫古怪嗎?」
「我……」
鄭言慶忍不住心裡苦笑。
問題就出在這裡。他如今才五歲大,硬是要做成熟狀,只會讓人覺得奇怪。這也使得言慶無法暢快的發表自己的看法,有些事情如果說出來,反而會適得其反。
可不說,又如鯁在喉。
「徐媽,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二老爺早幾個月的時候,還向家裡報信,說他在太原過的很好,怎麼突然就被罷了官職?」
徐媽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的光彩,看了言慶一眼。
「古人說,伴君如伴虎。
這帝王家的心性,豈能容我等這種小民猜測?說不定是二老爺說錯了話,做錯了事情,所以被罷了官職。這原本就是正常的事情,你這小腦瓜子裡,亂想什麼?」
徐媽說著,站起身來。
「夜深了,早點休息吧,別胡思亂想。
這眼看著再過幾個月,就是新年了……不過也是,聽人說二老爺有六七年沒回來過了。」
新年,新年!
鄭世安說新年過後要取洛陽,徐媽也提到了新年。
言慶突然想起來,這已經是仁壽三年了。再過一年,隋文帝似乎就要駕崩,隋煬帝登基。
漢王楊諒,隋文帝駕崩,隋煬帝登基……
當這三個人串聯起來之後,鄭言慶好像一下子明白過來。
記得隋煬帝登基的時候,漢王楊諒造反作亂,但很快就被楊廣鎮壓下去。楊諒是行軍元帥,并州總管,手握北方精兵,實力雄厚。論軍功,他不比楊廣遜色;論聲望,他也不見得比楊廣差。太子楊勇被廢,恐怕也會讓楊諒感覺到一絲恐懼吧。
所以,在年初時,楊諒上諫隋文帝說:「突厥方強,立即讓太原為重鎮,宜修武備。」
鄭世安還在私下裡說:「這一下漢王可算是掌握了并州精銳。」
言慶當時並沒有在意這件事,也沒有往壞處去想。
可如今,鄭常的回歸,已對他產生出了影響,讓他不得不去認真的對待這個問題。
如果鄭常別有用心,很可能會給安遠堂,帶來滅頂之災。
一時間,言慶似乎已明白了鄭常此次回來的真正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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滎陽,準確的說,應該是滎州。
是中原腹地的一個重鎮,有著極為久遠的歷史。
歷經滄海桑田,風雲變幻。滎陽一方面接受戰火的洗禮,另一方面又在戰火中成長。
逐漸的,它已經成為雒陽的東部屏障,與大梁、洛陽一起,雄立於中原大地。
鄭常如期回歸!
言慶對此,也無力阻撓。
鄭常抵達滎陽的那一天,他隨著鄭家上上下下,在門外迎接。
數十輛馬車,浩浩蕩蕩的在安遠堂門口停下。一箱箱的物品從車上搬下來,讓鄭言慶暗自心驚。
這哪像是一個落魄而歸的人,分明是衣錦還鄉嘛!
鄭常年過四旬,生的相貌堂堂,體態略顯瘦削。頜下三縷黑鬚,一襲青衫,外罩一件錦袍,盡顯卓爾不群的氣質。與鄭大士略顯老態的姿容相比,這鄭常更有朝氣。
在鄭常身後,跟著兩個人。
一文一武,一胖一瘦。
胖的是文士打扮,臉上總帶著人畜無害的笑容,令人心生好感;而瘦的勁裝男子,瘦的精壯,個頭不算太高,但卻給人一種強壯的力感。鄭大士和鄭常在門口寒暄,而後挽著手,一同走進安遠堂的大門。可當那瘦子從言慶身邊走過的時候,言慶心裡一顫,本能的後退了一步……因為,他感受到了一種強橫的威壓。
這種威壓,是由於氣血強壯而產生的力量。
所謂氣血壯,而威嚴生,並非沒有道理。
試想一個氣血衰竭的人,又怎可能令人感覺壓力?
當一個老人和一個壯年人站在你面前的時候,壯年人所產生的壓迫感,遠非老人可比。
究其原因,正在這氣血二字。
而那精瘦武士在走過去的一剎那,看了言慶一眼,眉頭微微一蹙。
想來,他也覺察到言慶體內的氣血波動,但看言慶的打扮,卻是小廝裝束,故而產生疑惑。不過再一想,安遠堂鄭氏就是以武立下門庭,家中小廝習武,倒也說得過去……世家大族,哪個不培養些心腹之人,傳授功法,並不算稀奇之事。
不過一般來說,非嫡傳族人,最多也就是傳授個築基的功法。
言慶如今正好在築基階段,所以武士也只是皺了皺眉頭,沒有把言慶放在心上。
可就是這一眼,已足以讓言慶感覺心驚肉跳。
好銳利的眼神!
彷彿能看透自己的內心一樣,這就是所謂的高手嗎?
言慶心中暗自感嘆,但臉上卻表現的很平靜,
他裝作無事,看僕人們從馬車上把箱子卸下來,一個一個的往裡面送。加起來,少說有百十個大木箱。從僕人們的步履來看,這些箱子裡的物件,可不輕鬆啊。
「駿景大哥,我幫你吧。」
言慶對一個熟悉的僕人說道。
「言慶啊,你別添亂了……這箱子挺沉的,你搬不動。
萬一砸傷了的話,老管家肯定要責怪我。去旁邊呆著吧,這邊有我們就足夠了。
「駿景哥,這裡面是什麼東西啊,這麼沉重?」
駿景看四周沒人注意,輕聲道:「剛才在內宅散了一個箱子,裡面全都是上好的蜀錦,還有金子。我估計啊,二老爺就是因為這個,才被罷了官……你可別告訴別人。」
一個被罷免了官職的人,居然有這麼多的財貨?
隋朝時,市面上通用的貨幣是一種稱之為隋兩銖的銅錢,但大都是用以世面流通。
除此之外,更多是以金帛來計算。
如果這一百多個箱子裡,全都是黃金和錦帛的話,那又該有多少?
鄭常可是給趕回來的啊!
就算漢王楊諒大方,怕也不會容許他帶著這麼多的財貨回來。還有,隨行的那兩個人,似乎也不簡單。一個堂堂高手,居然會給一個犯官做隨從?言慶無法相信。
至於那胖子,看上去是很和善。
但言慶總覺得,那雙三角眼中,閃爍著陰沉的神采。
安遠堂,似乎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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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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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2:29:15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七章小看了古人
出乎鄭言慶的意料,鄭常在回來之後,並沒有表現的太活躍。
他也沒有急於接手鄭家的事物,大部分時間都陪著鄭大仕說話聊天,偶爾出去,也是早早的回來,甚至不怎麼和外人接觸。這倒也符合了他眼下的情況,待罪之身,罷官而回,又怎可能有好心情,整日和別人說唱應和?那才真的不正常。
可眼看著一天天過去,卻找不到鄭常的破綻,言慶心裡有些著急。
已經入冬了,還下了一場好大的雪,再過些時候就是新年了,言慶就要隨鄭世安前往洛陽。
言慶希望,能夠在去洛陽之前,找合適的時機來提醒鄭大仕。
要知道,站錯隊伍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特別是在古時候,動輒滿門抄斬,即便是世家大族,也難倖免……
最明顯的例子,莫過於在開皇二十年時,太子楊勇被廢之後,太子舍人崔君綽受到牽連,險些丟了性命。如果不是因為崔君綽娶了個宗室老婆,難保不是人頭落地。
可即便是這樣,也被沒收家產,趕回滎陽老家。
崔君綽是清河崔氏鄭州房的族人,同樣有著深厚的世族背景,而且還是宗室,也落得如此下場。崔君綽回滎陽的時候,鄭世安曾奉命前去拜見過一次,言慶也跟隨去了。據鄭世安說,崔君綽家中的田產充公,奴僕販賣,只能靠族人的救濟為生。
有崔家的這個例子,言慶可是很擔心。
萬一鄭常惹出事端,連累了鄭家也就罷了,弄不好連他鄭言慶也要被牽連。
他現在很享受在鄭家的生活。
身份地位雖然不高,可是過的很逍遙,也沒有人敢為難他。
如果鄭家出事,他以後的日子,怕就要難過了!
可要提醒鄭大仕,要有證據才行。
鄭常整天龜縮在家裡不出去,鄭言慶又該如何查找到證據?
一想到這些,言慶就有些心煩。
「小秀才,你坐在這裡,發什麼呆?」
朵朵從門外走進來,見言慶坐在中堂門階上,忍不住開口詢問。
「哦,沒什麼!」
言慶抬起頭,發現朵朵今天居然沒有和往常一樣,穿著勁裝。一件白色的長襦,罩著皂色大襖。頭上紮著雙鴉髻,臉上還帶著一絲絲的笑意。很秀氣,透著一絲端莊之氣。
「朵朵,你剛才出去了?」
一起習武兩載,言慶在有意無意間,已淡去了『姐姐』的稱呼。
畢竟,他有著四十歲人的靈魂,讓他叫一個小丫頭姐姐,實在是不太舒服。朵朵也不是很在意,對言慶直呼其名,也沒有任何不滿。聽鄭言慶詢問,朵朵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娘讓我陪她去買點東西,我覺得沒什麼意思,所以先回來了。」
「哦!」
言慶隨口道了一句:「徐媽這兩天出去好頻繁啊。」
「啊,這兩天……事情有點多!」
鄭言慶詫異的抬頭,「我只是隨便問問。」
「我也是隨便回答。」
言慶覺得,朵朵今天似乎有點不太對勁兒,但又說不清楚,是哪裡不正常。以前朵朵很少會做出解釋,可今天……總覺得有些怪異。不過鄭言慶現在滿腦子都是鄭常的事情,所以也沒有追究下去。他雙手抱著腿,做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小秀才,你今天是怎麼了?」
「朵朵,等過了年,我們可能要離開這裡。」
「哦?去哪兒?」
「爺爺說,二爺回來了,會接手他手中的事務。大公子年後將出任洛陽東曹掾,身邊需要人幫襯。所以大老爺的意思,是要咱們去洛陽,可以照顧大公子一家。」
「洛陽?」
朵朵的身子,輕輕一顫。
其實,鄭世安祖孫要去洛陽的事情,已不是什麼秘密了。
自從鄭大仕吩咐鄭常接手安遠堂的事務之後,鄭世安一家人的去向,早已經明朗。
但是從言慶口中證實,朵朵的臉色還是一變。
她連忙低下頭,輕聲道:「去洛陽也好……這是好事情啊,你為什麼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只是覺得,大老爺已經宣佈了讓二老爺接手家務。
可二老爺回來這麼久了,卻一直不管不問。爺爺每天都忙的很晚,我是擔心他……」
「小秀才,你真孝順!」
朵朵輕輕的稱讚,言慶覺得很不好意思。
總不成告訴朵朵說,他覺得鄭常有問題,所以才會心事重重?
萬一朵朵走漏了風聲,鄭常說不定今晚就會派人弄死他。鄭常身邊可有個武士,想要殺他,再容易不過。
「對了,我今天見到笑面虎了!」
見鄭言慶沒有說話,朵朵突然話鋒一轉,說出了一件讓言慶很感興趣的事情。
笑面虎,就是隨鄭常回來的那個胖子文士。據鄭常說,胖子姓王,名景文,揚州人,是鄭常在太原時買來的管家。王景文胖乎乎的,好像彌勒佛一樣總是面帶微笑,讓人覺得很親切。可是朵朵卻不太喜歡此人,曾私下裡說,王景文有戾氣。
對於古人的面相之法,言慶不懂。
但他有後世幾十年的從政經驗,在看人方面,自有獨到之處。
依稀覺得,王景文絕不是鄭常的管家那麼簡單……雖然鄭常和王景文的演技都很出色,可在不知不覺中,鄭常會有一種下位者的謙卑。不僅僅是面對王景文如此,包括在那個名叫裴安的武士面前,鄭常同樣會謙卑的表現,這絕非正常現象。
所以,言慶私下裡稱呼王景文做『笑面虎』,而叫裴安為『冷面鬼』。
聽朵朵突然提起王景文,言慶心裡一動,感覺自己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似乎忽視了什麼事情。
他下意識的開口問道:「在哪裡見到他的?」
「觀水閣。」朵朵回答道。
觀水閣是滎陽的一座有著百年歷史的酒樓,也是滎陽城裡最大的銷金窟。普通的平民酒客,概不接待。能出入觀水閣的人,非富則貴,算得上是一種身份象徵。
鄭言慶聽說過觀水閣,卻沒有進去過。
不是他不想去,而是沒有進去的資格……
朵朵接著說:「小秀才,你肯定猜不到,王景文和誰在一起。」
「誰?」
「崔景茂和崔君綽!」
「啊?」
言慶吃驚不小。
崔景茂,是清河崔氏鄭州房的族長,同時也是清河崔氏在中原地區的代言人。清河崔氏,共有十房。其中有三支落戶於中原地區,而其中實力最雄厚的,就是鄭州房。
雖然崔君綽已經落魄,但鄭州崔氏,依舊不可小覷。
崔君綽的兄弟崔君肅、崔君宙,現如今都還在朝中任職。崔景茂身為崔氏族長,很少拋頭露面,一向表現的很低調。不過他來過安遠堂幾次,所以朵朵也見過。
世家大族,有世家大族的驕傲。
門閥子弟一般不屑於和普通人交往,即便是鄭世安代表著安遠堂,崔景茂也是從來不假顏色。王景文不過是鄭常的管家,來滎陽的時間也不長,有什麼資格讓崔景茂出面宴請?
「朵朵,你不會是看錯吧!」
朵朵小嘴一撇,「我哪會看錯?崔景茂眉心的紅痦子那麼明顯,我怎麼也不會認錯。」
「我是說,笑面虎……」
「那更不可能。」朵朵似乎有些急了,秀氣的小臉脹得通紅,瞪大眼睛說:「真的,我沒有看錯。我看見崔景茂在觀水閣門口下車,帶了很多人,笑面虎從旁邊出來,一下子就擠了進去。然後崔家的僕人上前擋住了我的視線,笑面虎就不見了。」
嘶—
鄭言慶倒吸一口涼氣,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大意了,自己真的是大意了!
不管鄭言慶如今的身份地位如何,可心裡面總是有一種所謂的穿越者的優越感。
那麼多年的從政經驗,居然沒有看出這簡簡單單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
一下子明白過來,鄭常回來,不過是一個幌子。
真正的主事者,不是鄭常,而是王景文,說不定還有那個裴安。
可是言慶此前的注意力,卻一直放在鄭常的身上……
失誤,真的是失誤!
言慶可以肯定,鄭常此次回滎陽的目的,絕不簡單。而那個王景文和裴安,怕也不是真名。這二人,或者說王景文,才是真正的漢王楊諒代表。這樣一分析,之前的一系列古怪之處,也就能說的清楚了。鄭常沒有被罷官,而是帶著秘密使命。
滎州,素有兩京襟帶,三秦咽喉之稱,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言慶前世在中原省會做事,對這個地區非常熟悉。鄭家之所以被稱之為滎陽第一豪族,出了數百年經史傳家,能人輩出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優勢,那就是鄭家掌握有當世最大的冶鐵作坊。這冶鐵作坊,始建於三國時期,由當時曹魏名臣鄭渾所督造。
後世人提起鄭渾,居然說他是賤戶出身,精於冶煉。
事實上,鄭渾就出自滎陽鄭氏。他精通冶煉之術不假,同時還是一名內政高手。
他督造的鄭氏冶鐵作坊,在此後數百年的戰亂中,成為鄭氏最大的保障。
據說,北齊著名的鍛造大師豢母懷文,在鍛造著名的宿鐵刀時,還借助了鄭氏冶鐵作坊的技術。
這樣一想,漢王楊諒派鄭常回來的目的,也就清晰可見。
鄭氏冶鐵作坊,就是安遠堂名下產業……
「小秀才,你怎麼不說話?在想什麼?」
言慶半天不開口,朵朵不免有些奇怪,於是推了他一把。
「朵朵,咱們要有麻煩了!」
「什麼麻煩?」
「我一直覺得,二老爺這次回來,怕是不懷好意……如果他惹出禍事,咱們恐怕會有危險。」
朵朵臉色一變,但很快恢復正常。
「既然如此,你就去告訴大老爺,請他多小心就是。」
「妄議主上而無真憑實據,弄不好會被亂棍打死。」言慶搖搖頭,「還是謹慎些好。」
朵朵說:「那你有什麼主意?」
「這個……」
言慶抱著腿,沉吟片刻,而後輕聲道:「當務之急,是要弄到證據。有了證據,才好提醒大老爺。」
「證據?」
朵朵露出為難之色,「去哪兒找證據呢?二老爺整天呆在內宅,怕是不好查找吧。」
「二老爺那邊不好查找,說不定笑面虎那邊,能找到線索?」
言慶想了想,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
「朵朵,你敢不敢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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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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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2:29:58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八章殺人了
言慶也是無奈之舉!
前世為官,他深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多少個急先鋒,多少個鋒芒畢露者,最後都是淒涼謝幕。為政十數載,言慶從不會主動跳出來,更多時候,他喜歡居於幕後。
《老子》的無為而治,並非是碌碌無為。
關鍵在於一個『勢』,言慶最擅長的,就是借勢。
但現在,他無勢可借,也無人可用。
就算是鄭世安,也不可能聽了他一句話,就去冒冒失失的派人監視鄭常和王景文。
畢竟,這年月尊卑觀念深入人心,普通人哪敢有犯上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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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遠堂內宅,有一個幽靜的小院子。
院落中,只有一間青磚紅瓦的小房間,是鄭大仕看書休息的場所。屋後,有一塊花圃,如今被殘雪覆蓋,透出凋零之氣。一朵紅梅,在花圃的角落中綻放,在皚皚的白色之中,散發勃勃生趣。
書房名紅蘆,蓋因那房頂紅瓦,生有茅篙,映襯紅瓦,若同紅色蘆葦。
鄭大仕正端坐於書房中,看著鄭世安為他煎茶。
他微笑道:「世安,你這煎茶的手藝,可是比言慶差了一些。」
鄭世安嘿嘿一笑,「言慶這孩子,學東西很快,也很上心。只是性子清冷了一些,不像個小孩子……不過他很懂事,也很孝順。呵呵,多謝老爺給了老奴一個好孩子啊。」
「這本就是你應得的嘛!」
鄭大仕說到這裡,話鋒突然一轉。
「世安,徐媽的來歷,你可曾查探清楚?」
鄭世安分出湯花,表情嚴肅,「老奴查探過,但至今仍沒有線索。
原想接降龍功的線索,看看能否追查出一二來,可……五年了,仍沒有半分頭緒。」
鄭大仕笑了,「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徐媽來我鄭家有五年了,表現的非常本份,沒什麼踰矩之處。只要她不是心懷不軌,那就不要再查了。誰還能沒個落魄的時候,不過去了洛陽之後,你還要繼續盯著他們。
我聽說,聖人有意遷都洛陽,但被大家勸阻了。
不過今後的洛陽,定然會成為重要所在。仁基此次就職洛陽曹掾,你還需幫襯一下。洛陽豪族眾多,官宦之家不計其數。自北魏孝文帝遷三十八姓九十八部落大人定居河洛後,那邊的情況,就非常複雜。仁基做事,有時候還是毛糙了些。」
鄭世安點點頭,「老爺放心,老奴定會竭盡所能。」
在單獨和鄭大仕相處時,鄭世安說話很隨便,與平時在人前的恭敬,全然不同。
而鄭大仕也不在意,似乎習以為常。
「我聽說言慶喜好書寫,時常在家中以樹枝代筆,以黃沙為紙,寫寫畫畫的挺不容易。
宏毅也到了就學的年紀,等到了洛陽之後,讓言慶和他一起就學。
仁基從長安邀請了顏師古隨行,為的就是給宏毅做先生。正好讓言慶取做個伴兒吧。」
鄭世安先是一怔,旋即喜出望外。
「可是那『割雞焉用牛刀』的顏師古?」
鄭大仕點頭道:「正是此人!」
顏師古,是北齊名儒,《顏氏家訓》作者顏之推的孫子,京兆萬年人。仁壽初年,顏師古由尚書左丞李綱舉薦,出任安養縣(今湖北襄樊)縣尉。當時尚書僕射楊素看他年紀小,於是就笑問他:安養劇縣,子何以治之?
意思就是說,安養那麼重要的地方,你能治療好嗎?
顏師古回答道:「割雞焉用牛刀。」
那就是說:讓我去治理那種小地方,如同殺雞用牛刀,大材小用了……
於是,這割雞焉用牛刀,也就成了時人對顏師古的一種稱呼。後來顏師古政績突出,但由於性情剛直,所以被罷了官,居住在長安。沒想到,鄭仁基居然把他請到了洛陽。這其中固然有生活的壓力所致,但更多的,還是鄭氏門閥的號召力。
門閥世族,以經史傳家,對文人士子有著巨大的吸引力。
鄭世安也聽說過顏師古的名氣,對於鄭言慶能拜在顏師古的門下,自然非常高興。
即便,言慶是以陪讀的身份,但能得到良好的教育,總是一件好事。
這說明鄭家已經開始重視言慶,並且安排在鄭弘毅的身邊,其用以自然非常清楚。
「老奴代言慶,多謝老爺提攜。」
「世安啊,你從小跟隨於我,一晃五十載光陰。你我名為主僕,實若兄弟。言慶雖非你己出,但聰慧過人,我也非常喜歡。這種客氣的話,以後就莫要再說了。」
鄭世安感激的,老淚縱橫。
「言慶最近忙些什麼?」
「他啊,還不是和往常一樣,要麼習武強身,要麼就是寫寫畫畫。」
鄭世安說到這裡,明顯的停頓了一下,似是有話要說。
鄭大仕笑道:「世安啊,有什麼話,就直說……莫要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風格。」
「言慶前些時候,說了一些古怪的話。」
「哦?」
「老爺您聽了可別生氣,我也知道他不該這麼說,但細想也覺得有些道理……言慶說,二老爺有時候對王景文和裴安太過放縱了,那兩人也忒不知尊卑了。」
鄭大仕一怔,眼睛不自覺的眯成一條縫。
「言慶真的這麼說?」
鄭世安嚇了一跳,連忙解釋道:「小孩子胡說八道,口無遮攔,老爺您切莫怪罪。」
鄭大仕說:「我倒不是怪罪他,而且我也知道,你心裡怕也是這麼想。」
「老奴不敢。」
鄭世安連忙匍匐在地,口稱有罪。
鄭大仕笑了笑,「我說了不會怪罪,世安你不必擔心。只是有些事情,你還不明白,回去好好教訓言慶,讓他莫要亂說話,免得引來禍事……好了,你先退下。」
鄭世安喏喏退出,心裡仍是七上八下。
待他退走之後,鄭大仕驀地雙目圓睜,嘴角勾勒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沒想到,這小傢伙居然能有此眼力!
若這樣的話,倒還真值得好生調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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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得很快,眨眼間就到了臘月。
天氣變得更加寒冷,但新年即將到來,人們變得越發忙碌。臘八、小歲、除夕接踵而至。臘月二十三,正是小歲來臨,也就是後世所稱的『過小年』,祭灶之日。
這祭灶,原是先秦五祀之一。
似鄭家這等世家大族,對祭祀之事更加看重。
所以一大早,整個安遠堂就開始忙碌起來。祭灶儀式,大都是在傍晚,必須舉族出動。安遠堂上上下下過百人,在鄭大仕的帶引下,開始了祭祀的儀式。
鄭言慶也參加了祭祀,並且在其中,擔任重要的角色。
當鄭大仕行祭拜禮節的時候,身後必須要跟隨一個幼童。這個幼童,年紀也有界定,過了八歲,就不能再擔當此任。鄭言慶實際年齡五歲,但虛歲卻剛好七歲。
也就是說,這是他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充當輔祭的角色。
對普通人而言,充當鄭家的輔祭,絕對是一種榮耀。這表明,鄭家已視之為自己人。
此時,鄭言慶就穿著一件華美的衣衫,不過懷裡卻抱著一隻公雞。
這有個說頭,叫『灶馬』。
待祭祀完畢之後,灶神就會騎著『灶馬』,回轉天庭報到。
所以,這灶馬的身上,還配有鞍轡。言慶懷抱著公雞,跪坐在鄭大仕的背後,神色莊重。
而鄭大仕先誦讀祭文,而後又叩拜天地,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幸福安康。
祭文的詞藻,非常華美。
並且輔以獨特的音韻樂律,吟誦出來,格外動聽。
言慶感覺這種方式的吟唱,遠比後世那些不知所謂的流行歌曲好聽百倍。於是靜心聆聽……
鄭大仕祈祝完畢之後,言慶抱著公雞,走上前去。
只見鄭大仕表情肅穆,神色莊重,一手握住公雞的脖子,向祭壇上的草料堆推送三次之後,另一隻手掬一捧涼水,灑在公雞的頭上。言慶清楚的感受到,公雞的驚戰。
「灶神接受了,灶神接受了!」
公雞驚戰,代表著灶神接受了這只灶馬,否則就要重複一次。
言慶在參加儀式之前,已得了鄭世安的叮囑,連忙大聲呼喊起來。
緊跟著,鄭大仕從祭台上抄起一柄匕首,在公雞的脖子上抹了一下,乾淨利落。
雞血噴灑在言慶身上,而言慶不敢有任何舉動。
鄭大仕點起祭品,言慶將公雞的屍體投入大火之中,只見濃煙滾滾,火焰衝天。
「灶神升天嘍!」
這是鄭言慶的台詞。
隨著他稚嫩的聲音響起,安遠堂舉族之人,同時匍匐在地,大聲吟誦,以祝福灶神一路順風。這吟誦的祭文,都早已安排妥當。吟誦的時間,到大火熄滅為止。
一時間,安遠堂中,瀰漫莊重肅穆之氣。
當所有人在吟誦祭文的時候,一個纖細瘦小的黑影,悄然無聲的潛入安遠堂別院。
只見她左右觀望了一下,縱身從院牆上跳了下來,落地毫無聲息。
輕手輕腳的來到一間房舍外,伸手推一下房門,只聽吱紐一聲,房門沒有上鎖,被推了開來。黑影閃身進入房間,隨手將房門關上。她從懷中取出一個火摺子,輕輕一擦,火苗子頓時冒出。
這房間面積不算太大,但設施齊全,家具也很新。
一張半人高的床榻,被縟鋪的整整齊齊。靠窗口有一張書案,但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黑影撓了撓頭,似乎頗有些懊惱。
「該死的小秀才,自己去出風頭,卻要我偷雞摸狗。
這個笑面虎的房間裡,怎麼這麼空蕩……證據,證據,笑面虎會把證據放在哪兒呢?」
她自言自語,把屋子搜了個遍,最後氣鼓鼓的坐在床榻上。
「小秀才說,笑面虎接觸了那麼多人,總會留下一些東西的。但他不可能全都帶在身上,所以肯定藏在住所。可這屋子就這麼大,又能藏在什麼地方?朵朵,要好好想想,一定要找出來,否則就要被那個小秀才看扁了……這裡沒有,莫非……」
她用手一拍被縟,就要站起身來。
身子一顫,她猛然扭身,看著手下的被縟,沉吟片刻之後,把被縟刷的攤了開來。
裡面什麼也沒有!
不對,剛才明明摸到有硬邦邦的東西,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呢?
她又彎腰,在褥子上不停的摸索,好半天,發出一聲壓抑似地歡呼聲,探手從懷中取出匕首,在被縟上輕輕破開了一層之後,從裡面翻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一定是這個東西……
她輕輕一笑,「總算找到了,看那小秀才以後,還敢說我笨嗎?」
把冊子往懷裡面一塞,她轉身就要出去。
可就在這時候,卻突然聽到一陣細弱的腳步聲傳來,她嚇了一跳,連忙閃身,躲在了暗處。
剛藏好身子,就聽房門執拗一聲,被人推開。
緊跟著,一個精瘦健壯的男子邁步走進了房間,目光在屋子裡一掃,發出一聲冷笑。
「朋友,出來吧!」
男子沉聲道:「我知道你在屋子裡,只要把東西交出來,我就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就著照射進屋中的月光,可以看清楚,那男子正是隨鄭常來的護衛,裴安。
他面帶冷森笑容,手裡握著一柄小橫刀。
小橫刀長不過半米左右,柄約十四公分,木瓜形的護手裸露在外,刀身納入鞘中。
一刀在手,這裴安周身上下,流露出一股子殺氣。
「你如果再不出來,可就別怪我動手相請了。」
話音未落,裴安驀地動了。隨著鏘的一聲龍吟,橫刀出鞘。一抹匹練般的刀光破空而出,帶著一股森森刀氣,只劈向隱藏在暗處的人。那刀氣發出輕弱的鳴嘯,躲在暗處的人,也知道自己的行蹤被發現,連忙就勢在地上一滾,躲過橫刀。
而後一個鯉魚打挺,刷的站起身來。
匕首橫在胸前,臉上流露出一抹緊張之色。
原本,在她臉上還蒙著面巾,可是裴安的刀氣迅猛,雖然她躲避過去,可還是被割落在地。月光灑在她臉上,赫然正是朵朵。
「沒想到,這安遠堂還真是藏龍臥虎,一個小丫頭,居然能煉氣易骨,我倒是小看了鄭大士。」
裴安也很吃驚,想必是沒想到屋子裡藏著的,竟是個黃毛丫頭。
他沒有見過朵朵,一方面是他原本沒有把心思放在安遠堂裡,想著有鄭常就足夠了;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言慶刻意的避免朵朵和裴安見面。畢竟,他習武練功,尚還能說得過去,可朵朵是個女孩子,也練得一身好武藝,未免就說不過去了。
所以,裴安不認識朵朵,但朵朵卻見過裴安。
早就聽言慶說過,裴安是一個高手……
可沒想到,居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遇,朵朵一下子緊張起來。
她和言慶約好,打算趁著祭灶的時候,潛入王景文的房間裡,尋找證據。因為平時人多眼雜,也找不到太好的機會。好不容易祭灶儀式,所有人都要參與,可未曾想裴安居然會突然回來。心裡撲通撲通直跳,朵朵感覺自己的手心裡全都是汗。
她不過一個剛達到煉氣易骨的武生,想要從武士手中逃走,顯然不太可能。
裴安一怔之後,倒是鬆懈下來。
「丫頭,把東西交出來吧,我能讓你死的痛快一點。」
說著話,他向前邁出了一步,橫刀刀口朝內,刀頭向下,看上去輕鬆寫意,非常隨便。
在裴安看來,朵朵是插翅難飛。
他進屋就看見床榻上的被縟被人攤開,自然清楚,那秘密被人發現。管她是男是女,是大人還是小孩兒,既然發現了自己的秘密,那不管怎樣,都是死路一條。
「我,我,我……」
朵朵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樣,喏喏道:「前輩,如果我交出來,是不是能放過我呢?」
「呵呵,既然你來了,我豈能讓你活著離開?」
「我可是鄭家的人,你殺了我,就不怕……」
裴安忍不住笑了,那張生冷的臉上,難得的流露出一抹笑容,雖然充滿了嘲諷。
「小丫頭,看你的衣著,不過是鄭家的下人罷了。
我就算殺了你,回頭只要對外宣稱,你是妄圖偷竊我的物品,誰又會為你出頭呢?
就算是鄭大士,恐怕也保你不得……
不過還真的是可惜了,如果我早見過你,說不定會收你過來。只是,你沒這樣的機會了……找死!」
裴安正侃侃而談,不想朵朵突然間出手,把匕首做飛刀,擲向了裴安。
朵朵知道,這匕首奈何不得裴安。但她要搏一下,如果能拖延片刻的話,她就能逃出去。安遠堂房舍林立,面積何其廣大?而且外面正在祭祀,只要能逃到人群裡,裴安也要顧忌一番。至於事後追查……朵朵對此,倒真的是不怎麼害怕。
不過,朵朵還是小覷了武生和武士之間的差距。
她擲出的飛刀,非但沒有傷到裴安,甚至連延緩一下的作用都沒有生出。裴安只是略略一側身,就躲過了飛刀。踏步縱身而出,猶如猿猴縱越,刷的一下子就到了朵朵的身後,探手一把抓住朵朵的衣服領子,向後狠狠的甩了出去。只聽嘶啦一聲,朵朵的衣服就被撕裂開來,露出滑膩白皙的後背。
雖說才**歲的年紀,可由於從小練武,在齒發更生,天癸初來的時候,血氣激發,朵朵遠比同齡女孩子發育的好。被裴安摔在了地上,朵朵全身的骨節都好像散開一樣,衣襟脫落,懷中的小冊子也掉在了地上,露出胸前含苞待放的小花蕾。
裴安的眼神,頓時亮了起來。
「小丫頭,這可是你自找的……嘿嘿,沒想到這安遠堂還藏著這樣的極品。看你怕是還沒被開苞過,這麼死了,也是遺憾。就讓爺成全了你,也省得你有遺憾。」
魏晉時期,除了風花雪月和卓爾不群的風骨之外,也有許多醜陋的東西。
門閥世族子弟,難免會生出一些特別的嗜好。
有的是好五石散,有的愛飲酒……還有的,喜歡養孌童,更有甚至,喜歡幼女。
裴安是個有著極強虐待傾向的虐待狂,最喜歡蹂躪幼女。
朵朵本就生的甚美,年紀雖小,卻以嶄露風化。那秀美臉上,帶著的恐懼之色,更極大的激發了裴安的獸性。他嘿嘿笑著,邁步向朵朵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寬衣解帶。
「你走開,走開……」
朵朵也知道,大事不好。
從裴安那張扭曲的,滿帶獸性的笑容上,她預感到了不妙。
可骨節被裴安剛才一摔,好像都散開了似地。身體一時間不受控制,她只能掙紮著向後挪動,同時掩住了胸前,幾乎是帶著哭音道:「你敢碰我,我不會放過你。」
「嘿嘿,那我更要看看,你怎麼不放過我!」
裴安說著話,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獸慾,縱身撲向了朵朵。
安遠堂中,鐘聲響起,代表著祭灶結束。
祭灶儀式結束,當然還會有一番酒宴歌舞的熱鬧。朵朵嘶聲尖叫,卻被鐘聲淹沒。
就在這時候,一個小小的身影溜進了房間。
只見他從地上撿起了匕首,輕手輕腳走到裴安身後。
而裴安跪在榻上,把朵朵壓在身下,正用力的撕扯朵朵的衣服。
他一邊撕扯,一邊淫笑。上衣早就丟在了一旁,他一把扯掉了朵朵的裙衣,正準備進一步行動,突然間身體一振,口中一聲怒吼,反手一掌擊出,正拍在一個瘦小的身體上。
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插入了他的後心,直沒手柄。
裴安睜大了眼睛,轉身看過去。
就看見鄭言慶口吐鮮血,掙紮著站起來,一手撫著胸口,雙眸好似噴火一樣,凝視著他。
居然是那個小雜役?
裴安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栽在一個小雜役的手裡。
他瞪著鄭言慶,怒吼道:「小雜種,我殺了你!」
鄭言慶卻露出了笑容,「老雜種,想殺我,等下輩子吧……朵朵,動手!」
朵朵**著身子,站在裴安身後。
秀氣的臉上,還帶著淚痕,不過那眼中,卻是殺機盎然。她抓住匕首的手筆,猛然向後一拔,一股熱血,頓時噴在了她的身上。鮮血,順著她白皙曼妙的**流下。
全身的氣力,似乎隨著那流淌的熱血,迅速流失。
裴安瞪大了眼睛,似乎猶自不肯相信,自己居然會死在兩個小孩子的手裡。
鄭言慶從地上撿起裴安的那柄小橫刀,踏步縱身上前,將橫刀的刀頭,狠狠的扎進裴安的胸口。
「畜生!」
言慶咬緊牙關,從牙縫中,擠出了兩個字。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30:41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九章無間道
裴安死了,屍體被砍得血肉模糊。
下手的自然是朵朵,小丫頭發瘋似的用橫刀砍跺,鄭言慶站在一旁,並沒有阻攔。
他知道,朵朵這是驚懼過後,產生的癲狂。
如果不好好的發洩一通,不曉得會出現什麼樣的結果。
等朵朵發洩完之後,鄭言慶從地上撿起裴安的衣服,披在朵朵的身上。不過朵朵立刻把那衣服扔到一旁,蜷縮在床榻邊,低聲抽泣。
「朵朵,把衣服披上,別著涼了!」
言慶脫下了自己的衣服,披在朵朵的身上。
這一次,朵朵沒有再扔掉,雙手抓著衣襟,粉靨蒼白,臉上還帶著淚水。那梨花帶雨的嬌柔,絲毫沒有往日的颯爽。言慶心裡一痛,不由得上前,用力抱緊朵朵。
原本想趁著祭灶的時候,尋找一些證據。
可是祭灶結束後,言慶發現朵朵還沒有回來,而裴安卻不見了影子。鄭常和王景文都在,裴安卻不見……言慶立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就找了個藉口,前來查看。
如果再晚一點,朵朵的清白就沒了。
別看小丫頭平時咋咋呼呼,一副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樣,可實際上,脆弱的很。
「朵朵不怕,壞人已經死了。」
懷抱著小丫頭,言慶並沒有什麼想法。
畢竟,朵朵在他眼中,還是個小孩子。他也沒有戀童癖,更不是怪大叔,除了心痛,怎可能會有其他的念頭。不過,剛才看裴安欺負朵朵的時候,言慶真怒了!
片刻之後,朵朵終於平靜下來。
「言慶,證據找到了。」
彷彿是在一剎那間,朵朵長大了。也不再稱呼言慶做小秀才,而是變成直呼其名。
從裴安的衣物中,鄭言慶找到了那本小冊子,還有一塊青銅虎頭令牌。
令牌上寫著『并州曹裴』的字樣。想來是裴安的腰牌,并州代表所在地,『曹』代表官職。至於是什麼官職?言慶還不清楚。因為曹官的種類很多,也難分辨清楚。
而那本冊子上,則寫著許多名字。
有崔家的,盧家的,還有鄭家的……大部分人名,言慶都不認識。但鄭善願三個字,卻是讓言慶吃了一驚。這鄭善願,不就是鄭譯的兒子,滎陽鄭氏的族長嗎?
太子之爭的時候,他站錯了隊伍。
可隋文帝並沒有怪罪他,反而給他的兩個兄弟,都封了爵位。
怎麼這一次,又有鄭善願的事情?
這傢伙似乎很不會站隊,居然又站錯了隊伍!
「言慶,現在改怎麼辦?」
看著滿屋的狼藉,還有血肉模糊的身體,以及遍地的血水,朵朵開始慌張起來。
本來只是一次探查,結果還鬧出了人命,這絕不是一件小事。
該如何收場?
饒是朵朵平日裡聰慧機敏,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其實,言慶也在考慮這件事。
如果只是拿到了名冊,他會有很多方法來處理,更不會把自己拋在台上,面對風雨。可現在死人了,而且已經確定,死的人是漢王楊諒的人,事情就不好辦了。
現在王景文在外面,回來發現這裡的情況,就會立刻反應過來。
等他跑回太原,就算有名冊也沒用處……當務之急,必須要把王景文和鄭常控制起來。但這樣一來,自己就有可能被推到風口浪尖上,這可不是他所希望的事。
權衡許久,言慶一咬牙,下定了決心。
自己如果被牽連進去,有鄭世安在,會少去很多麻煩。
可如果朵朵也被牽連進去,她母女本就是隱姓埋名,那就可能面臨生命的危險。
在這個世上,自己沒有什麼朋友。
朵朵是唯一的一個!不管她當初是出於什麼目的,傳授自己降龍功,可幾年下來,這份感情卻無法抹消。對,不能讓徐媽她們牽連進去,了不起自己擔下一切。
「朵朵,你趕快回去,當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啊?」
「這件事我自有辦法解決。」
鄭言慶笑了笑,輕聲道:「不就是殺了個人,算不得什麼,相信老爺也不會責怪。」
「可是……」
「好了,別和我頂嘴,乖乖的回去。」
不知不覺,言慶使用了命令的口吻。一邊命令,他一邊從地上撿起那柄綠珠匕首,塞進朵朵的手中。雖然鄭言慶的年紀比朵朵還小幾歲,可是一旦嚴肅起來,朵朵竟生出了一種無形的恐懼。不敢再說什麼,點了點頭,偷偷的從溜出房間。
言慶深吸兩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抄起小橫刀,走上前,又狠狠的斬了那裴安的屍體幾刀。
這才拿著那腰牌和花名冊,轉身走出房間。
此時,安遠堂正在一片喧譁之中。
難得的機會,大家聚在一起,開懷暢飲。
鄭大士似乎也非常高興,坐在中堂主位之上,與族人推杯換盞。鄭常在他下首,王景文則坐在鄭常的身後側,看上去都非常的輕鬆。鄭大士滿臉通紅,酒興正酣。
鄭世安從外面匆匆走進來,快步來到鄭大士的身邊。
他神色緊張,在鄭大士的耳邊低聲細語。
鄭大士先是面帶笑容,但臉色突然一變,輕輕點了點頭。
「世安,去安排一下吧。」
「都安排妥當了。」
鄭大士這才站起身來,大聲道:「諸位親朋,府中臨時出了一點事情,老夫失陪片刻。
哦,鄭常啊,你馬上就要接手家中的大小事務了,正好隨我一同前去。」
鄭常正喝得興起,聞聽有些不太樂意。
「大哥,出了什麼事?」
「哦,是仁基從長安派人過來,有重要的事情商議。」
鄭常一聽這個,也知道無法拒絕,於是站起身來。
「老王,你隨我一同過去吧。」
作為鄭常的親信,王景文隨行出謀劃策,倒也說得過去。鄭大士眉頭一皺,似乎有些不滿。但他並沒有阻止,帶著鄭世安,邁步走出了中堂。鄭常和王景文,緊跟其後。
一行人穿過了夾道,很快來到後院裡。
遠遠的,就看見鄭言慶低著頭,跪在後堂門階下,身上還沾著血跡,看上去很狼狽。
「兄長,言慶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犯了錯……有時候,犯錯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犯了錯,還不自知。」
鄭大士看也不看鄭言慶,邁步走進了後堂。
鄭常則疑惑不解,有點不明白,鄭大士剛才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反倒是王景文,感覺有些不太正常。
於是向身後看去,卻發現鄭世安帶著人,就在後面跟著,已經封死了他的退路。
走進後堂,就看見地上有一具裸屍。
鄭常一開始並沒有認出那具裸屍,只是覺得有些古怪。這也難怪,裴安的屍體被鄭言慶和朵朵砍得面目全非,如果有衣物在身上還好一些,可現在……鄭常沒有認出來,王景文隨隱隱覺察到情況不對勁,卻也沒有認出這屍體,就是裴安。
「兄弟,認得這具屍體嗎?」
鄭大士坐下,看著鄭常,笑眯眯的問道。
鄭世安則帶著兩排族中武士,走進了後堂,分列在兩邊。
鄭常的酒醒了!也覺察到氣氛有些詭異。
不過他仍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輕輕搖頭道:「不認識,大哥不是說仁基派人回來,這屍體是怎麼一回事?」
「唉……」
鄭大士嘆了口氣,不再理睬鄭常,目光落在王景文的身上,「我這個兄弟,平時看著呆呆傻傻,可一到關鍵時候,總是犯迷糊。他認不出來,你呢?能不能認出來?王景文先生……哦,不對,或許稱呼閣下做王頍才對,是不是王頍先生?」
王景文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閣下也不是揚州人,雖然帶著揚州的口音,但想必是因為你出生在揚州的緣故。
當年王僧辯被陳霸先殺死後,王僧辯的後人就被太原王氏族人接走。
呵呵,王僧辯有兩個兒子,次子王頍曾是國子博士,後來因故被發配嶺南,再也沒有音訊。但我知道,王頍後來成了漢王的諮議參軍,被漢王倚為智囊,言聽計從。我就奇怪,一個區區的小管家,居然能出入觀水閣,和崔景茂把酒言歡?
後來我一打聽,才知道我兄弟帶回來的這個管家,竟然是鼎鼎大名的博物先生,失敬,真是失敬啊!」
王頍,是王僧辯的次子,少好遊俠,二十歲以後習文,誦讀五經,喜歡看諸子學說,更偏好各種野史雜記。所以,當世之人稱之為博物先生,也就是由此而來。
王頍反而冷靜下來,不再驚慌。
「鄭大家既然把我的底細打聽清楚,想來也已經做出了選擇。
我本以為有二爺打掩護,鄭大家不會關注我,沒想到……那這具屍體,就是老裴吧。」
鄭大士把腰牌扔在地上,「并州曹裴?」
「此乃我并州總管府兵曹裴文安。」王頍倒是非常光棍,是有問必答,毫不拖泥帶水。
鄭大士嘆了口氣,「王先生,你以為漢王的所作所為,太子會沒有覺察嗎?越國公雖然少理政事,然則漢王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年初漢王請求在太原招募兵馬,而越國公卻不加以反駁。不是他不知道,而是因為他已有對策。」
越國公,是指楊素。
楊素在年初被人說有專擅之嫌疑,以至於隋文帝對他漸漸疏遠,甚至消減他的權利。可楊素卻毫不在意,沒有半點不滿的意思。但私下裡,他和太子更加親近。
王頍一向自命不凡,卻不想面對楊素,根本無力反抗。
他苦笑一聲,「文安死了,想來鄭大家已經通稟了越國公,但不知要如何處置我?」
「放心,越國公並不希望你死。」
鄭大士根本不理睬鄭常,沉聲道:「相反,越國公對先生還是非常的看重,知道先生才華過人,所以讓我酌情處理。王先生,我與令兄關係不錯,所以也不為難你。只是你既然已經來了,想走怕是不太可能。我兄弟的家小都還在太原,我也不得不為他考慮……這樣吧,你就留下來,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如何?」
「你要我……」
「呵呵,你知,我知,這堂上的人都是我的親信,你更無需擔心走漏風聲。
對外,二弟還是主持安遠堂的事情。而你呢,只要隔一段時間寫封書信回去,就可以了。」
王頍面頰一抽搐,沉默無語。
他當然清楚鄭大士的意思:反間計!
「王先生,你要清楚一件事情。
這件事如果我不幫你壓著,越國公上奏朝廷,以聖人的脾氣,怎可能容忍漢王這種串聯的行為?不過聖人不會要了漢王的姓名,畢竟是親生骨肉。可王先生你,還有你的兄長,你的族人,包括整個太原王家,怕就要殃及池魚,受無妄之災。」
鄭大士說話不溫不火,卻讓王頍冷汗淋漓。
半晌,他突然嘆了口氣,「既然鄭大家如此厚愛王某,王某敢不從命?」
世家子弟,最怕的就是給家族帶來滅頂之災。
只要有家族在,他就有機會;可如果像鄭大士說的那樣,連累的所有族人,怕就再無機會東山再起。畢竟,王家雖然不小,可是已經沒落,比不得鄭家的實力。
鄭大士微微一笑,對鄭世安道:「世安,帶王先生下去,好好安置,不可以怠慢。」
說完,他擺手示意鄭常站起來。
「你坐在一旁,不許說話。
從今以後,你就陪我聊聊天,喝喝酒吧。名義上你還是掌管家族事務,不過任何事情,都不得過問。等過些時候,我會設法把弟妹和小侄都接過來,讓你們團聚。」
鄭大士對鄭常,可不會和顏悅色,甚至語氣有些冷淡。
鄭常又怎敢有半點不滿,頹然在一旁坐下,再也沒了先前那種意氣風發的表情。
「讓言慶進來吧。」
鄭大士翻了兩頁花名冊,很無奈的搖搖頭,最後苦笑一聲,吩咐下人,讓鄭言慶進來。
這孩子,雖說莽撞了,但一心為鄭家考慮,倒是一個可造之才。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31:03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十章唯別而已矣
當王頍被帶出來的時候,和言慶打了一個照面。
雖然沒有說什麼話,但鄭言慶卻突然明白過來,他似乎狗拿耗子,有點多管閒事了。
想想也是,兩晉南北朝三百餘年的動盪,朝代更迭。
在如此亂世當中,鄭家卻能屹立不倒,自有他們一套生存的智慧。
鄭言慶能看出來的破綻,鄭大士能看不出來嗎?可是,鄭大士為什麼要裝糊塗呢?
「言慶,老爺讓你進去說話。」
鄭言慶連忙起身,跟著那家人小心翼翼的走進了後堂。
雖然一再的告誡自己,不要小看了古人。可不經意之間,還是會有一種優越感。
言慶也說不清楚,這優越感從何而來。
是因為瞭解歷史的走向?其實,言慶所知道的,不過是史書上記載的大方向而已。
其中的細節,許多真相,早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不知細節,就算瞭解了大方向,又能如何?這其中的點點滴滴,都有可能讓人丟掉性命。所以,當鄭言慶走進後堂大門的一剎那,已徹底拋棄了所謂的優越感。
他已不再是什麼分管市長,前世所擁有的所謂政治智慧,還是不要再賣弄了!
「大老爺。」
鄭言慶在堂上輕聲開口。
鄭大士放下手中的花名冊,上上下下打量言慶。
雖然神色嚴峻,但眼中還是流露著欣賞之意。畢竟,在鄭大士的眼中,言慶這麼大點的小孩子,居然能看破許多成年人都無法看破的事情,也說明了他的不一般。
而且,鄭言慶這麼做,無疑是出自於對鄭家的忠誠。
一個忠誠,且有智慧的僕人,對鄭家自然有好處……而關鍵的,是在於言慶的年紀。他這樣的年紀,就能有這樣的膽略和智慧,長大以後,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鄭大士已過了耳順之年,鄭仁基也過了而立。
將來的安遠堂,必然是鄭弘毅執掌。能有這樣一個幫手,對鄭弘毅無疑是一大臂助。
也許,自己這一房,還有可能入主著經堂?
想到這裡,鄭大士嚴峻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但笑意轉眼即逝,取而代之的,仍是一絲嚴苛和森冷。他輕輕咳嗽了一聲,「言慶,你站起來說話吧。」
鄭言慶起身,垂手低頭。
鄭大士說:「言慶,你可知罪?」
「言慶知罪。」
「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竊取他人物品,還殺了人……依照開皇律,你難逃一死。」
鄭言慶心裡一咯噔,但旋即領會了其中的含義。
按照開皇律,自己的確是該死;可這是在安遠堂,執掌他性命的人,是鄭大士。只要鄭大士不殺他,自然什麼事情都沒有。如果鄭大士要殺他,就算有開皇律,也休想保住他的性命。
前世曾有一個官員,說過一句大逆不道,但又是事實的話語:所謂法律,不過是對普通人而言。為了這句話,那個官員撤職查辦。可事實上呢,他說的也有道理。
自古以來,特權階級始終存在,中外皆如此。
這個時代的鄭家,就屬於特權階級……雖然比不得關隴集團實力雄厚,但數百年傳承下來的榮耀,絕非等閒小民可以比擬。
鄭言慶流露出惶恐之意,但又表現出一種莫名的倔強。
「爺爺告訴過我,沒有鄭家,就沒有言慶這條命。
言慶雖卑賤,但也想為老爺分憂解難。有人要對老爺不利,對鄭家不利,言慶就算是被砍了頭,也要阻止。」
「哦?」
鄭大士笑道:「那你又怎知道,誰要對鄭家不利?」
「爺爺說,二老爺是被罷免了官職。可是回來的時候,卻不帶家眷,這本就不正常。言慶後來還發現,王管家和這個傢伙,有時候顯得不知尊卑,可二老爺卻沒有怨言,所以心中更覺奇怪。前些時日,言慶偶然見到,王管家竟出入觀水閣……
所以言慶就覺得有點不太正常。
再加上爺爺那段時間,情緒也不是很高,言慶就想著,應該為爺爺分擔憂愁才是。
言慶原本只是想趁著今天去王管家的房間裡,看看能否找到線索。可是沒想到,卻被裴安發現,所以……老爺,言慶願意以命抵命,還請老爺莫怪罪爺爺。這件事情,爺爺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都是言慶膽大包天,擅作主張……請老爺責罰。」
這一番話出口,鄭大士暗自點頭。
知忠義,知孝道,明是非,有膽略!
一時間,鄭大士就給鄭言慶做出了評斷,同時也更堅定了先前想要栽培言慶的念頭。
鄭世安安置好了王頍,返回後堂聽命。
耳聽鄭言慶這一番話後,心情激盪無比,踉蹌著闖進來,噗通跪在堂上,「老爺,言慶年少無知,不知深淺,還請老爺饒他一次。老奴願求您了,請您饒他性命。」
「爺爺……」
鄭言慶先前那番話,不免有作秀之意。
可看到鄭世安如此哀求,心中頓時有一種激動。
他知道,鄭世安和他並無血脈關聯,卻視之如己出。舅舅不知所蹤,母親已經喪命。還有一個他也不知道是什麼人的老爹……除此之外,對他最親的,莫過於鄭世安。
這一刻,言慶有些感動了。
但鄭世安似乎沒有看見,連連磕頭。
鄭大士嘆了口氣,站起來走到鄭世安的跟前,把他攙扶起來。
「世安啊,我也沒有說要責罰言慶。他也是為我鄭家著想,小小年紀就知孝悌,明忠義……世安,你有一個好孫子,我鄭大士也不昏庸,又豈能怪罪言慶呢?」
鄭世安聞聽,驚喜非常,「老爺,您真的不怪罪言慶?」
「不怪罪!」
鄭大士說著,扭頭看向言慶,「不過言慶,你卻要跟我說實話才行。」
「言慶句句屬實,絕無虛言。」
「是嘛?」鄭大士冷笑一聲,「你說你殺了裴文安,可是你一直在前面隨我祭灶,哪兒來的機會?裴文安的本領如何?我心知肚明。你一個小孩子能殺死他?我不相信。
告訴我,除了你之外,還有誰幫了你?」
言慶心裡一動,道:「老爺,沒有人幫我,真的是我殺了裴安。」
鄭大士冷笑不止,走到裴安的屍體旁邊。
伸出腳,翻動裴安的屍體,沉聲道:「裴文安身上有兩處致命傷,一處在背後,一處在前胸,而且是兩種不同的武器所致。但從傷口來看,真正致命的一擊,卻是在後背。有人趁裴文安不留意,從背後用短劍或匕首,插入裴安的後心……以裴文安的本領,可以瞬間封閉血脈。只要治療及時,倒也不是沒有生還的機會。」
鄭言慶的臉色,驀地一變。
鄭大士接著說:「如果這一劍是你刺的,裴文安可以立刻將你擊傷。」
說著,鄭大士模擬當時的情形,一個轉身,「當時的情況,你根本沒有機會拔出凶器。所以,裴文安身後肯定還有一個人,拔出了凶器,致使裴文安的血氣消散。而後,你從前面以裴文安的小橫刀插入他的前胸,才使得裴文安徹底的斷氣。」
鄭大士所描述的場景,和當時的幾乎沒有區別。
言慶低著頭,暗自心驚。
拿著那柄沾著血跡的小橫刀,鄭大士看看裴安的屍體,又看了一眼鄭言慶。
「裴文安死後,有人用這把刀,砍了他十七刀。之後,你又用這把刀,砍了十幾刀。
言慶,你可知道,我是怎麼看出來的嗎?
呵呵呵,先祖連山公,也曾是當年的七品宗師。我雖然比不得先祖,且年老體衰,可這份見識還是有的。你砍的十幾刀,雖刀刀用力,可另外十七刀,卻是一力生勁,將裴安的骨骼震碎。怎麼樣,到這一步,你還不說出,誰是你的同夥?」
有道是,薑是老的辣!
鄭言慶並不瞭解,這其中的差別所在,可聽鄭大士說完,再也無話可說。
「你還是不肯開口嗎?」
鄭大士似乎有些怒了,語氣漸漸嚴厲。
鄭世安想要求情,但被鄭大士眼睛一瞪,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只能摟著鄭言慶,輕聲勸說道:「言慶,我知道你想講義氣,可這時候了,你就別再倔強了。」
鄭言慶依舊是一言不發。
鄭大士看在眼裡,對言慶的讚賞又增添了幾分。
他豈能猜不出言慶的同伴是什麼人?之所以這樣做,一方面是想再考驗一下言慶的品性,另一方面,則是希望借此機會,弄清楚徐媽母女的真實來歷。畢竟,讓兩個不知底細的人留在安遠堂,即便那是兩個女人,但終究是讓人不能放心。
雖然沒有從鄭言慶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但鄭大士還是很滿意。
這小傢伙,小小年紀,卻是個知道義氣的人……這樣一個人,斷不會輕易背叛。
說話間,從門外走進來了幾個勁裝武士。
為首的男子,鄭言慶也認識,名叫**,是鄭榮業的孫子。鄭榮業當年隨鄭大士的父親鄭偉起兵,後來父子皆戰死疆場,只留下這麼一個孫子,甚得鄭大士看重。
屬安遠堂旁支,自幼習武,如今業已達到五品武士的水準,也算一名高手。
**走上前,在鄭大士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然後將一封書信,遞給了鄭大士。
「走了?」
鄭大士一怔,眉頭緊蹙。
「小侄剛才奉命前去,但已人去屋空。
只留下這封書信,小侄不敢耽擱,就立刻來回稟。」
鄭大士點點頭,並沒有急於拆開書信,而是凝視著鄭言慶片刻,而後輕聲道:「徐媽母女,走了!」
「啊?」
鄭言慶吃了一驚,抬起頭來。
卻見鄭大士的臉上,有一抹詭異的笑容。
他立刻明白,其實鄭大士,早已經猜出了他的同伴是朵朵,只不過想要他承認罷了。
鄭大士這才把書信拆開,卻見上面寫著娟秀小楷。
看著看著,鄭大士的臉色有些變了……
好半天,他深吸一口氣,示意**取來火燭,他把書信放在火燭上點燃,然後扔進了桌上的銅釜中。書信,在銅釜裡變成了灰燼,鄭大士的臉色,卻猶疑不定。
片刻後,他一咬牙,沉聲道:「**,你立刻去滎州留守府找你十三叔,就說家中賤奴徐彌母女,趁祭灶之時,捲走錢帛財貨逃走。請他立刻發出海捕文書,捉拿這母女。」
徐彌,是徐媽的名字,但真假無人知曉。
鄭言慶立刻明白了鄭大士的想法:只怕那書信之中,徐媽已經說清楚了自己的來歷,所以才令鄭大士變色。之所以通報官府,則是為以後解除憂患。反正滎州留守府的贊務,也是鄭家的族人。有這一層關係,在文書方面就能做的乾乾淨淨。
「世安,把言慶帶回去,從今天開始,不許踏出院門半步,直至年後前往洛陽。」
這也算是一種懲罰吧,不過基本上能忽略不計。
鄭言慶隨著鄭世安走出後堂的一剎那,突然覺得心裡面,有一種空蕩蕩的感受。
是悲傷?亦或者……
他說不清楚。
徐媽走了,朵朵也走了。
她們為什麼走?言慶心裡很清楚。
徐媽不是普通人,也頗具智慧。朵朵回去之後,徐媽肯定會詢問,怕也猜測到,這其中的奧妙。她們這一走,其實就等於讓言慶開脫出來,再也無需為她們隱瞞。
可這一走,卻讓言慶有種失落感。
分開了?
以後還能再見到朵朵,聽她那脆生生的聲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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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一章 我心似君心(上)
枯坐在屋內,燭火已經燃盡。黎明的曙光透過窗戶,照進了斗室,也使得房間裡顯得不是那麼昏沉。
鄭言慶靠著牆,怔怔的看著發白的窗紙,思緒萬千。
一夜沉思,他似乎揣摩出了其中奧妙。漢王招攬關東世族,是出於對未來的恐慌。
楊堅有五個兒子,太子被廢了,蜀王楊秀被囚禁了。而這一切,都只是為了給楊廣讓位。天曉得會不會輪到楊諒,特別是隨著獨孤皇后的離去,楊諒的恐懼,日益加深。
這一點,楊堅未必會瞭解。
但楊堅不瞭解,卻不代表著楊廣不瞭解,楊素不瞭解。
楊堅的身體大不如前,楊廣登基,只是時間的問題。他登基之後,需要向世人展示他的能力。不單單是行軍打仗,最主要的是一個帝王的威嚴。楊諒這時候湊過來,無疑是給楊廣了一個好機會。莊公克段于鄢的故事,楊廣不可能不知道。
春秋時期,鄭莊公有一個兄弟,名叫共叔段,對莊公的王位,一直虎視眈眈。
莊公明知道共叔段的野心,卻不加以疏導,反而放縱共叔段,令其野心不斷膨脹。
如果說一開始,共叔段只是有一個想法的話,那麼在莊公的放縱之下,那想法就變得越來越清晰,野心越來越大,最後起兵想要奪取王位,被莊公一舉擊潰。
鄭言慶覺著,楊廣和楊諒,與那莊公與共叔段,何其相似?
楊廣如今恐怕是想要效仿鄭莊公,將來再收拾楊諒。而歷史上,楊諒手握並州精銳,手下猛將如雲,謀士無數。如此雄厚的實力,卻在短短時間內,被楊廣擊潰。
是楊諒無能?
要知道,楊諒也不是初上戰陣的菜鳥。仁壽年間,隋朝數次對突厥用兵,楊諒都參與其中,更出任並州行軍總管。這牽扯到具體的戰術,無能之輩,豈能領兵?
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楊諒從上諫要求加強太原軍備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成了楊廣棋盤上的一顆棋子了。
好深的心機,好毒辣的手段……
言慶雖尚未見過楊廣,但已經感受到了楊廣的手段。
鄭大仕投靠的正是楊廣,既然明知道鄭常的目的,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怕也是得了楊廣的指示。自己冒然行動,卻險些壞了楊廣的事情。若真如此,待楊廣登基的時候,定不會放過鄭大仕一家。自己是一片好心,卻差一點辦了件壞事。
想明白之後,鄭言慶不免暗自慶倖。
同時,心中又有一絲傷感,對已經離去的朵朵,生出一份牽掛。
要說起來,言慶和朵朵的年紀,相差倒也不算太多。可在他的幼小的身軀裡面,卻是一個四十年的靈魂,居然會對一個小女孩子生出牽掛?鄭言慶心裡很怪異。
莫非自己就是傳說中的怪蜀黍,居然有蘿莉控的傾向?
前世並沒有表現出這樣的傾向啊?
難不成,重生一次,連口味也改變了……
一想到這些,鄭言慶就開始頭疼。於是乾脆倒在床上,扯開被子,蒙頭大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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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
其實,鄭言慶心裡也很清楚,鄭大仕讓他禁足,根本算不上什麼懲罰。雖說自有隋以來,律法較之早先嚴明許多,但奴僕的地位,卻始終沒有太大的提高。楊堅倒是想要改變,甚至派高穎數次普查人口,將世家大族中的隱形人口全都登記。然則,三百年魏晉餘風,奴僕即便是有了戶籍,可這地位,依舊沒能得到提高。
鄭大仕如果要懲罰言慶,有各種各樣的法子,甚至要他性命都不為過。
鄭言慶冒然揭開了漢王楊諒的蓋子,很可能破壞了鄭大仕,乃至鄭大仕被人之人的計畫。所以,鄭大仕一定會設法彌補,讓鄭言慶禁足,也是怕他再惹出是非。
言慶倒是覺得無所謂,只是眼看著除夕和春節將至,不能參與其中,也是一種遺憾。
除夕在魏晉南北朝之後,已經基本上形成了風俗。
辟邪、守歲、聚餐,是每年除夕不可缺少的項目。特別是辟邪儀式,最為隆重。
這時節人們還沒有發明鞭炮,於是以焚燒避瘟丹和香料,來代替煙花爆竹。
似鄭家這樣的世家大族,會在堂前堆積如山柴薪,並在其中放置大量的沉香木根。院落裡,還插著兒臂粗細的巨型火燭,一俟時間到來,點燃火山和巨燭,滿天氤氳,在夜色中猶若五彩祥雲,景色極為壯觀。只可惜,言慶沒有機會觀賞了……
除夕過後,就是新年。
新年需祭祖,而這一次,可就不是以鄭大仕為主,而是以著經堂的鄭善願為主,打開祖廟,行祭祖大典。所有鄭氏族人,只要是在滎陽過年,都必須參加儀式。
若是無法參加祭祖儀式,對一個鄭氏族人而言,等同於驅逐家族。
所以,在這一天,鄭家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身穿華美的博領大衫,參與其中。
而鄭言慶在黎明時分,則隨著鄭世安,啟程離開了滎陽。
鄭仁基派人送信,無法參與祭祖儀式。並且催促鄭世安即刻動身,提前抵達洛陽。他將在元宵節後從長安出發,但在他到達洛陽之前,洛陽的一切事宜,必須準備妥當。
於是,鄭大仕也就不再讓鄭世安參加祭祖大典。
除夕守歲結束之後,鄭世安帶著鄭言慶,踏著黎明的曙光,隨著車隊就離開滎州。
隨行的還有二十名鄭家武士,以及十數輛車馬。
鄭言慶坐在車廂裡,從車窗向後看去。只見古老的滎陽城,在黎明的曙光裡,越來越小,直至模糊,心裡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悵然。此一去,不知何時能再回來呢?
記憶中,當亂世拉開序幕之後,滎陽城卻是首當其衝。
“言慶,在想什麼?”
鄭言慶本來想提醒鄭世安,可話到嘴邊,卻變了味道。
“爺爺,我以後還能再見到朵朵嗎?”
張揚,不如守中。
經過了鄭常一事之後,言慶發現,這古人並不愚昧,而且思緒縝密,頗有遠見。
有一些事情,不是他一個小孩子能夠阻止。
與其事事出頭,倒不如守中藏拙。天塌下來,有鄭大仕頂著,還輪不到他去考慮。可話一出口,言慶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兒。好端端的,為何要去掛念朵朵呢?
鄭世安一笑,“如果有緣,自然能夠相見。不過,朵朵的出身不一般,再見面時,能不能相認可就不一定了。”
言慶也知道徐媽母女的來歷不同尋常,但不知道具體的來歷。
忍不住問道:“爺爺,朵朵什麼來歷?”
鄭世安搖搖頭說:“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你也看到了,那天大老爺看完了書信之後,就把它焚毀了。大老爺如此謹慎,就越是說明,朵朵的來歷不尋常。言慶,相見不如遺忘……也許不見朵朵,對你對她,對鄭家而言,都是一件好事呢。”
言慶沉默了!
他不是不明白鄭世安的意思,可腦海中,卻會不自覺的浮現出朵朵盈盈的笑靨。
相見不如遺忘?
如果自己真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也就罷了,可偏偏……又怎能遺忘的了呢?
第一卷 第十一章 我心似君心(中)
時值曉春,生氣勃發。
田野間,依然滿是蕭條之色,但在蕭條中,已嶄露一抹嫩綠,平添了幾分勃勃生機。有些田地上,還殘留冬雪印記,但已有農人,在田壟間開始忙碌起來了。
鄭言慶知道,此時還不是耕種的時候。
驚蟄之後,地氣磅?,那時候才耕種的好時節。不過鄭言慶看到一些農人在田間走動,似乎在丈量著什麼。時而駐足田間,時而抓起一把土,放在鼻端聞一聞。
“爺爺,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鄭世安向車外看了一眼,輕聲道:“這是在分田。”
“分田?”
鄭世安解釋道:“每年農耕之前,大家都要把田地進行劃分。依照地氣的濃郁程度,還安排驚蟄後的耕種。地氣貧瘠的土地,不適合耕種,必須要空閒出來,進行休養。待來年地氣積蓄厚重,才會進行播種。每年都如此,總要留一分田地出來休養。”
“哦!”
鄭言慶聞聽,輕輕點頭。
前世住抓過農業,對農林方面,倒是有些瞭解。
不過,那時候的人們,全然沒有古人這種保養土地的觀念。鄭世安所說的地氣,用後世的話來解釋,就是土地的肥沃程度。養貧耕肥,自古有之。可是到了後世,在所謂的科學種田觀念引導下,人們恨不得一塊土地月月豐收,那還會去保養土地?
記得有一次,鄭言慶下鄉考察,一個老農民說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話。
“春耕夏長,秋收冬藏,這是老天爺給定下來的道道。現在倒好,一年幾種幾收,拼命的用化肥催長。看上去是豐收了,可實際上呢,土地是越來越荒,越來越貧。老祖宗幾千年下來,給我們保留了這麼一塊好地,用不了幾年,怕就沒了。”
科學種田?
當鄭言慶看著那些在田間勘探地氣的農民時,突然間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想法。
也不知道,究竟是誰不科學!
言慶搖了搖頭,又坐回車中,閉目養神。
由於昨天晚上守歲,鄭世安也好,鄭言慶也罷,都沒有睡好。
隨著馬車的顛簸,倦意湧來,鄭言慶不知不覺中,就睡著了……醒來時,已是明月高照。車外一陣喧嘩聲,引起了言慶的好奇,於是從車上走出來,見大家已經紮好了營地。十幾輛大車圍成了一個圓圈,形成了一塊營地。幾堆篝火熊熊,眾人三三兩兩,圍坐在篝火邊上,或是引頸高歌,或是吆五喝六,非常熱鬧。
鄭世安坐在一堆篝火旁邊,正和一名武士輕聲說話。
武士名叫鄭為善,說起來並不是鄭大仕一房族人。他出身滎陽鄭氏七房的第二房,而且是二房庶出,地位並不算太高。雖已過了三十,可按照輩分,比鄭仁基要低一輩兒。自幼習武,已達到化神易筋的水準,被鄭大仕招攬,在安遠堂效力。
鄭為善名為‘為善’,卻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
許多事情,鄭大仕不好明裡出面,幾乎都是鄭為善暗中出手,而且每一次都辦得很漂亮。所以,鄭大仕對鄭為善也非常的信賴,此次鄭仁基到洛陽任職,鄭大仕派出了鄭世安和鄭為善兩人,可算得上非常重視。畢竟洛陽不比滎州,也是關隴貴族聚集的地方。如果沒有妥帖的人輔佐,鄭仁基恐怕難以在洛陽站穩腳跟。
鄭世安五代輔佐鄭家,忠心耿耿,八面玲瓏。
鄭為善武功不俗,心狠手辣,且沉冷穩重。一文一武,可以給鄭仁基足夠幫助。
加之鄭仁基在長安也招攬了一批幕僚,想必立足當不成問題。
鄭言慶走過來,一聲不響的坐在鄭世安身邊。
“睡醒了?”
“恩!”
鄭言慶輕聲問道:“爺爺,這是什麼地方?”
“前面就是首陽山。”鄭為善沉聲說道。別看鄭言慶只是鄭世安的孫子,可鄭世安在鄭家的地位,讓所有人不敢小覷鄭言慶。而且,鄭為善也知道,鄭大仕頗為看重鄭言慶。此次讓鄭言慶去洛陽,就是為了陪伴鄭宏毅。也就是說,將來鄭宏毅執掌安遠堂,鄭言慶的地位,至少不會比現在的鄭世安差,得罪不得。
與著經堂和安遠堂的鄭氏族人相比,鄭為善可說是經歷坎坷。
二房早早沒落,靠著著經堂和安遠堂的救濟,才賴以存活。而他又是庶出子,地位和身份都不算高,常被族人輕視。直到投入安遠堂之後,才算是在族中揚眉吐氣。
鄭為善說:“先前咱們在成皋錯過了宿頭,只好在這裡宿營。繞過首陽山,就是偃師。我剛才還在和老管家商量,要不要在偃師休整一日,再啟程前往洛陽?”
鄭言慶一聽,忍不住向鄭世安看去。
鄭世安想了想,對鄭為善道:“大公子來信時說,他有一個好友,就住在偃師,名叫徐蓋。他原本是離狐人,家中極為富庶。此人樂善好施,性情也非常豪爽。大公子要我路過偃師的時候,去拜訪他一下,順便帶一個人去洛陽……這樣吧,天亮後到偃師,停留半日。車隊就不要進城了,為善你把需要的東西列出清單,到時候派人購買就是。告訴大家,偃師離洛陽已不遠,切不可惹事生非。”
鄭為善點點頭,“那就按老管家所說的辦。”
徐蓋?
鄭言慶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感覺有些耳熟。似乎看到過這個名字,但卻想不起來出處。
“爺爺,這個徐蓋,也是望族?”
“哦,那倒不是。”鄭世安說:“他是個豪商,和咱們有一些生意上的來往。此人經營木材,但私下裡也做皮毛和一些違禁的生意。與大公子的關係,也很密切。”
違禁的生意?
這年頭,違禁的生意有很多,其中最主要的,莫過於鹽和鐵兩項。
鄭家手中有冶鐵作坊,與徐蓋的生意往來,也就清楚了然。可鄭言慶,還是想不起這個徐蓋,究竟是什麼人物。鄭世安不說,他也不好詢問。拿起一塊蒸餅,慢慢的咀嚼起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
鄭為善立刻起身,順勢抄起一柄一米長的大橫刀。
在車轅上守望的武士,厲聲喝問:“前面是什麼人,通名報姓,否則休怪無禮。”
“莫要放箭,莫要放箭!”
黑暗中,傳來一個清雅的聲音,“我等只是過路行人,途徑此地,想要求個方便。”
幾十個人,從黑暗中行來。
為首的是一個魁梧壯碩的漢子。不過生的非常古怪,碧眼虯髯,顴骨高聳,面色白皙。
他胯下一匹黑馬,肋下配有橫刀。
在距離車隊還有四五十步停下,翻身下馬,將橫刀取下,交給身旁的下人。
“在下張仲堅,揚州人士,行商路過此地,如有打攪,還請見諒。”
鄭世安一怔,起身來到了鄭為善身旁,“揚州首富張季齡,又是你什麼人?”
“啊,那是家父?”
張仲堅也是一愣,神色間更見恭敬,躬身回答說:“仲堅乃家父三子,敢問是哪位老大人在上?”
“哦,原來是張季齡的小兒子,聽說你早年離家,為何會在這裡?”
“小子是在去年回家。年前越國公從家父那邊訂了一批絲帛,正好家中無人,就命小子押送貨物,前往長安。”
“原來如此!”
鄭世安扭頭對鄭為善說:“讓他們自己宿營,若有什麼需要,給他們就是。”
然後,他對張仲堅道:“我們是滎州安遠堂的人,我叫鄭世安,與令尊有過交道。你們就自己宿營吧,如果需要什麼東西,只管來拿,老夫就不再和你客套了。”
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即便鄭世安知道了對方的來歷,也不得不小心一些。
報出自己的堂號,是為了威懾對方;如果真有困難,那幫一把也無所謂。但要合併一起,他卻不會答應。一來是不辨真假,二來呢,張季齡只不過是個商人,沒必要太過親熱。
不過即便如此,張仲堅也是萬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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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2:35:07
第一卷 第十一章 我心似君心(下)
揚州張家既然被稱作揚州首富,自然也有幾分家底。再者此次是要送貨物給楊素,隨行之人頗眾。
張仲堅那邊宿營,鄭世安則帶著鄭言慶回到篝火旁。
“爺爺,張季齡是誰啊?”
“哦,張季齡本是吳縣張家的族人,說起來也是望族出身。
只是早年間和家族交惡,一氣之下離開吳縣,自立門戶。此人是個理財的行家,短短十數年,就成了揚州的首富。當年太子平陳時,張季齡也立過功,所以和長安許多權貴有來往,與咱們家也做過一些生意……這個張仲堅,我倒是聽說過。他母親本是一個胡姬,被張季齡收做妾室,這才生下了張仲堅。據說,這張三郎生下來的時候,因為相貌奇醜,險些被張季齡所殺。後來被一個高人帶走,練得一身好功夫……呵呵,今日一見,果然有些醜陋,終究還是這血統不純。”
鄭為善一旁笑道:“老管家果然是交往廣博,若非老管家在,我還真不知道這張季齡是什麼人呢。”
“出門在外,眼皮子得活絡些。
鄭家數百年的大族,不曉得多少人在一旁盯著。所以,咱們這些人,更要機靈一些,莫要因一時的不慎,得罪了旁人,弄不好會給老爺惹來是非,反而不美了。”
鄭世安看似是對鄭為善說,但鄭言慶知道,鄭世安這是在教導他。
在鄭世安的眼裡,鄭言慶以後會接手他的位子。所以有一些事情,需要從小教育。
加之鄭言慶剛惹了一次禍事,鄭世安也就更加注意。
“老管家,張仲堅在外面求見。”
一名家人過來通稟,鄭世安眉頭一蹙。
他年紀大了,一路奔波,也疲乏了,並不想理睬張仲堅。可一想到張仲堅的老子,鄭世安也不得不強打精神。張季齡沒什麼可怕,但張季齡的身後,卻有不少權貴。犯不著為了些小事情去得罪張季齡,萬一張季齡找麻煩,鄭家雖然不怕,卻也是場是非。再說了安遠堂也是投靠了楊廣,和張季齡也算是一個陣線。
“言慶,隨我去迎接一下。”
鄭世安想到這裡,頗感無奈的站起來,對鄭言慶說道。
言慶應了一聲,起身隨著鄭世安一同走出營地。就見張仲堅站在距離馬車十步之遙的地方,博領大衫,氣度非凡。
“打攪老大人!”
張仲堅氣度豪邁,但卻溫文爾雅。若非相貌粗豪,倒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人物。
他命人抬來了幾個食匣,還有十個酒甕。
“小侄也曾聽聞家父提起老大人姓名,說老大人是鄭將軍的左膀右臂。
相見不如偶遇,小侄這邊做了幾張古樓子,還有幾瓿烏程若下,權作覲見之禮。”
古樓子,又名巨胡餅,是隋唐時期的一種食物。
具體做法是,切一斤羊肉,均勻的分佈在一張大胡餅中間,然後在餅和羊肉間加入胡椒和豆豉之類的調味料,用油酥滋潤。放在火上反復燎烤,待羊肉半熟,即可食用。這種巨胡餅,和後世的燒餅夾肉很是相似,吃起來很肥膩,但很美味。
言慶在滎陽的時候,也吃過這種食物,只是覺得膩了些,口感不錯。
至於烏程若下,則是當時在江南頗為有名的一種黃酒。據說,楊廣在江都時,最愛的就是這種黃酒。看樣子,揚州張季齡和太子楊廣之間的關係,恐怕不比尋常。
鄭言慶有些佩服鄭世安了!
如果鄭世安懈怠半分,說不定就會引起鄭家和張季齡之間的矛盾。
正如鄭世安所說,鄭家不會害怕張季齡,但惹上一身腥臊,終歸不是一件美事。
而且,看著張仲堅那赤紅虯髯,鄭言慶感覺有些眼熟。
張仲堅的身後,還跟著兩個男子。一個是布衣粗衫,年紀在三四十左右,頗有出世風姿;而另一個年紀不打,也就是二十出頭的樣子,面色黝黑,形容沉穩。
張仲堅介紹道:“這兩位是我在途中結識的好友。
這一位是孫思邈孫先生;這位小兄弟叫杜如晦,是工部尚書杜果杜大人的孫公子。”
“啊!”
鄭世安不由得吃了一驚,連忙上前行禮。
杜如晦倒也罷了,可這位孫思邈,他卻是久聞大名。
據說,這位孫先生七歲就開始讀書,能日誦千言,也就是一天能背下一千字的文章。到二十歲的時候,可以說老莊,論佛家的《金剛經》,被世人稱之為‘聖童’。
出生於京兆華源,也就是後世的陝西耀縣。北周靜帝時,隋文帝楊堅輔政,曾想要徵召孫思邈做國子博士,卻被孫思邈拒絕。此人不好仕途,頗有些淡泊名利。好清玄,喜歡煉氣養形,後來學道於太白山,專門研究長生之術,醫術高明。
所以,世人稱孫思邈的時候,就贊他有名士之風。
許多世家大族,爭相請孫思邈為座上客,其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孫思邈不是門閥出身,也沒有做官。可偏偏許多人提起他的時候,都會流露尊敬之色。
鄭世安身為安遠堂的管家,對孫思邈也要畢恭畢敬。
至於杜如晦,祖父雖然做過工部尚書,但說實話,並不能引起鄭世安太大的關注。
鄭世安不關注,卻不代表鄭言慶不關注。
孫思邈的大名,他自然也聽說過;可杜如晦的名字,對鄭言慶而言,無疑更響亮。
房謀杜斷,說的就是貞觀年間的兩位名臣。
一個是房玄齡,另一個就是杜如晦。言慶在心下倒吸一口涼氣,見鄭世安似乎有些怠慢,他忙輕輕拉了一下鄭世安的衣角,然後看了看杜如晦,又看了看鄭世安。
鄭世安明白了,鄭言慶在提醒他,不要厚此薄彼。
他的確是不怎麼注意杜如晦,但既然孫兒認為他不該如此,鄭世安也不好太過分。
與孫思邈見過禮後,他向杜如晦拱手道:“杜公子,久聞大名。”
杜如晦卻眉頭微微一蹙,冷聲道:“如晦不過一介書生,至今白身,並無功名在身,鄭管家又從何聽過我的名字?”
很明顯,杜如晦也覺察到了剛才鄭世安的輕視,心中略有不滿。
與後世房謀杜斷的杜如晦相比,此時的杜如晦,正是年少氣盛的年紀,全無後來的老辣果決。鄭世安臉色微微一變,顯得有些尷尬。他本是一句客套話,若不是看在言慶的面子上,也未必會理財杜如晦。哪知道,這杜如晦竟然如此狂傲。
鄭言慶見爺爺有些抹不開臉,連忙開口道:“我家大公子曾在書信中提起過杜先生,說先生好讀經史,將來一定前程遠大。”
“鄭大公子,竟也知我?”
杜如晦一怔,臉上的冷意隨即消散了不少。
鄭仁基雖然並非特別出名,但身為鄭家族人,而且是安遠堂鄭氏的嫡傳,身份自然不同尋常。杜如晦雖然有些驕傲,可聽說鄭仁基稱讚過他,也不禁有些自得。
鄭世安,則用詫異的眼光,看著鄭言慶。
大公子何時誇獎過這個小子?
只是他也不好開口詢問,微笑著點了點頭,表示鄭言慶所言不虛。
鄭言慶則說:“杜先生可認識顏師古,顏先生?”
“你是說顏籀(ㄓㄡˋ)顏大哥嗎?”
顏籀,是顏師古的字,比杜如晦大四歲。鄭言慶松了一口氣,只要你們認識就好。
“顏先生年後要隨我家大公子到洛陽,曾提起過杜先生。
他杜先生對經史之學甚有研究,而且頗有見解。所以大公子對先生,也非常仰慕。”
“哦,顏大哥真如此說嗎?”
杜如晦笑意更濃,“如晦雖略通經史,但若論大家,還要首推鄭氏。慚愧,杜某苦讀十年,卻身無功名。空學經綸,不過一介腐儒,算不得什麼,算不得什麼。”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杜如晦大概就是這樣一種人吧。
言慶則說:“學經史,怎能稱腐儒?殊不知,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杜先生又何必妄自菲薄,即便如今沒有聲名,日後也定成大家。”
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
這原本是出自唐太宗李世民之口,卻不想言慶竟提前說了出來。
杜如晦聞聽,眼睛不禁一亮。
“小兄弟說的好,以史為鑒,可知興替。”
他抬起頭,向鄭世安看去,“鄭管家,敢問這位小兄弟……”
鄭世安說:“這是我的孫兒!”
語氣中,充滿了自豪。心裡面卻有些奇怪,言慶對這酸秀才囉唆個什麼?不過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倒也真的是頗有內涵。嘿嘿,他,可是我鄭世安的孫兒呢!
不僅是杜如晦開始感興趣,連帶著張仲堅和孫思邈,看鄭言慶的眼光也有些不同。
一個小娃娃,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語,不簡單,不簡單!
第一卷 第十一章 我心似君心(續一)
經過了這麼一個插曲,雙方的氣氛變得活絡起來。
鄭世安邀請張仲堅等人到營地裡喝酒,張仲堅、孫思邈和杜如晦三人,倒也不客氣。
大家開懷暢飲,直到深夜。
張仲堅等人告辭離去,鄭世安則走進車內,推醒了已經睡著的鄭言慶。
“爺爺,幹什麼啊!”
“言慶,你今天和那杜如晦說的話……我是說,你為什麼要說瞎話呢?大公子何時提起過他,你連顏師古先生的面都沒有見過,又怎知顏先生的評價?”
迷迷糊糊,鄭言慶輕聲道了一句:“莫欺少年窮,他今日落魄,焉知明日不飛黃騰達?”
“啊?”
鄭世安一怔,沒有再追問下去。
言慶匍匐在他的腿上,沉沉熟睡。可是鄭世安卻心潮澎湃,看著言慶,目光複雜。
莫欺少年窮!
言慶啊言慶,你是在說杜如晦,還是在說你自己呢?
一時間,鄭世安竟有一種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覺。他有一種預感,膝前的這個小孫兒,只怕不會沿著他安排好的路走下去……也許,言慶會有一個了不起的前程?
不行,他如今還掛著一個賤戶出身,為了他的前程,還需儘快解決才是。
鄭世安想到這裡,不覺陷入了沉思之中。
黎明將至,天邊泛起了一抹魚肚白的亮光。
兩處營地的篝火,都已經熄滅,所有人都正在甜美的夢鄉中。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緊跟著,有銅鑼聲響,將鄭世安和言慶從睡夢中驚醒。
“為善,出了什麼事情?”
車廂外,鄭為善回答道:“不清楚,是張仲堅那邊的鑼響。”
話音未落,就聽張仲堅大聲喊喝道:“什麼人?再不住馬,就要開弓放箭了!”
“休要動手,休要動手!”
馬匹希聿聿長嘶,在黎明的蒼穹中回蕩。緊跟著就有人大聲說:“敢問,可是鄭氏安遠堂的營地?”
找我們的?
鄭世安拉著鄭言慶的手,走出車廂。站在車轅上,舉目望去,只見十餘匹戰馬停在前方,馬上的騎士,清一色身穿白衣,頭紮白色方巾,手中更拿著明晃晃刀劍。
鄭世安眉頭一蹙,示意鄭為善回答。
“我乃安遠堂鄭為善,敢問哪路朋友登門?”
馬上的白衣騎士,撥轉馬頭,面對鄭家車隊的營地說:“敢問鄭言慶鄭公子,可在裡面?”
找言慶的?
這一下,不僅僅是鄭世安,鄭言慶也覺得奇怪了。
他可不認識這些白衣人,而且從小到大,他從未走出過滎陽,怎麼會有人認識他?
不過聽口氣,對方並沒有什麼惡意。
於是言慶上前一步,“我就是鄭言慶,你們是誰?”
馬上騎士看了一眼言慶,然後甩蹬離鞍,大步走上前來。鄭為善等人,頓時露出警惕之色,另一邊張仲堅和孫思邈等人也趕過來,疑惑的看著白衣騎士走到言慶的面前。
“我家小姐有東西,要交給言慶公子。”
“我就是!”
白衣騎士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遞到了言慶的手中。
白布包裹,上面還有字跡。包裹裡面,有一縷烏黑的頭髮,還有一柄翡翠手柄,綠鯊皮刀鞘的匕首。言慶一眼就認出,這匕首赫然是朵朵隨身攜帶的綠珠匕首。
忍不住一聲驚呼,他連忙喊住了那騎士,輕聲問道:“朵朵,她沒事兒吧。她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小姐安好,只是如今不好露面。
包裹上有留言,公子可以細看……在下還有事情,就不再打攪,言慶公子,告辭了。”
“慢著!”
鄭言慶一把抓住了白衣騎士的胳膊。
可那騎士的手臂,活脫脫似遊魚一般。明明抓住了,卻詭異的從鄭言慶手中掙脫。
“言慶公子,還有什麼事情嗎?”
“你稍等!”
鄭言慶轉過身,鄭世安已命人點燃了一支火把,走到他的跟前。就著火把的光亮,只見那白布上,密密麻麻寫著娟秀小楷:黯然銷魂者,未必而已矣。況秦吳兮絕國,復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風兮暫起。是以行子斷腸,百感淒惻……
這是南朝名士江淹所做的《別賦》,其中點題的那句‘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更是非常有名。鄭言慶面頰抽搐,心中不禁傷感。那青絲,想來是朵朵割下。
“爺爺,有筆嗎?”
鄭世安心裡還奇怪,言慶難道識字?
以前看他寫寫畫畫,只以為是小孩子把戲,鄭世安並沒有留意。
這可是《別賦》,他一個小孩子,居然能懂得這樣的東西?第一次,鄭世安開始正視言慶。越發感覺到,言慶不同尋常。不過他既然討厭紙筆,鄭世安也不會拒絕。
一旁杜如晦突然開口道:“我這裡有筆,言慶,你要做什麼?”
他隨身攜帶包裹,裡面裝有書冊紙筆。
擺放在車轅上,將毛筆遞給了言慶,然後拿出一方硯臺,好奇的看著言慶墨墨。
不僅僅是杜如晦吃驚,孫思邈和張仲堅,也覺得好奇。
他們不知道朵朵是誰,但也能猜出來一個端倪。只是,朵朵用一篇《別賦》來抒發離別傷感,難不成,鄭言慶要和之?如果真的是這樣,這小子可真是不簡單。
鄭言慶卻沒有想杜如晦等人想的那麼多。
手握青絲,似尚有朵朵的體溫。一篇《別賦》,已道盡了朵朵離別時,心中悲苦。
不管是什麼原因,言慶知道,朵朵已心系自己。
大家在一起的時候,還沒有什麼感覺。相互嬉鬧,甚至還會出言嘲諷。但分別之後,才知昔日的溫暖。江淹這一句‘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可謂是道盡了其中三昧。
唉,戀童癖就戀童癖,蘿莉控就蘿莉控吧!
言慶沉吟片刻,在紙張上奮筆疾書。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不負相思意……
一闕《卜運算元》,已經足矣。
詞,這種形式,在此時尚未興起。因為是合樂的歌詞,所以又稱曲子詞,長短句。
隋唐時期,詞已初具雛形,但並未定型。
在許多人看來,這不過是一種市井之間的俚曲,不值得推廣。然而任何一種藝術形式,只要出現,就有其生存的空間。當然了,在上等人中,詞不過是小道。
可問題是,言慶才多大的年紀?
我在長江頭,你在長江尾,大家誰也見不到,但喝得都是長江水。其實,朵朵和言慶,不正是呼吸在同一片天空下。即便是相隔千里,又算得了什麼呢?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35:37
第一卷 第十一章 我心似君心(續二)
事實上,杜如晦和孫思邈,倒沒有太關注內容。
他們所吃驚的,是言慶筆下的文字。與時下所流行的二王書法不太相同,而是行以篆籀之筆,一改隋朝時所流行的瘦硬清玄筆鋒,而轉為豐腴雄渾,結體寬博的筆法。只看那一個個氣勢恢宏,骨力遒勁而氣概凜然的楷書,雖然還略顯稚嫩,但卻足以令三人大驚失色。張仲堅還好些,孫思邈和杜如晦看言慶,如同怪物一樣。
這是一種古來從未出現過的字體,雖沒有魏晉的清玄美妙,卻透著一股磅?大氣。
這,真的是一個小孩子所書?
或者說,它就是出自于這個小孩子之手?
“還請閣下,能將此書信,轉交朵朵。”
鄭言慶沒有留意到其他人的目光,將墨蹟未乾的書信,交給了白衣騎士。
白衣騎士,詫異的接過書信,小心放進懷裡。而後一拱手,“言慶公子多保重!”
說完,翻身上馬,帶著人打馬揚鞭而去。
送走白衣騎士,鄭言慶有些意興闌珊……
鬼使神差一般的寫了一闕詞,整個人似乎一下失去了精氣神。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寫出那一闕《卜運算元》,只是在看完了朵朵送來的《別賦》之後,有一種想要發洩的念頭。
“言慶!”
就在鄭言慶想要返回馬車的時候,杜如晦蹭的一下到了他跟前,一把攫住他的胳膊。
“啊?”
“你剛才,用的是什麼書體?”
鄭言慶先是一怔,旋即醒悟過來。暗叫一聲不好!他剛才使用的,是前世學會的顏體書法。而現在,顏體書法的創始人,顏真卿先生根本沒有出世。也就是說,他是第一個使用了顏體書法的人……該怎麼回答?言慶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如晦,你莫要這樣子,卻嚇壞了小孩子。”
看杜如晦那張黑臉流露狂熱之色,一雙眼睛瞪得溜圓。而鄭言慶更感覺不知所措。孫思邈忍不住上前攔住了杜如晦,而後蹲下身子,溫言問道:“言慶,你告訴我,你剛才所用的書體,是誰教給你的?”
孫思邈打死也不會相信,這樣一種磅?書體,會是出自言慶之手。
在他想來,鄭言慶出身鄭家,會讀書寫字並不奇怪。他剛才做的那首俚曲,孫思邈也並未太在意。和杜如晦一樣,孫思邈關注的是言慶使用的書體,究竟從何而來?
一旁鄭世安一蹙眉,沉聲道:“孫先生,我這孫兒如今尚未就學,沒有人教過他。”
鄭言慶心裡一咯?,暗叫一聲:壞了!
果然,一直顯得很平靜的孫思邈,聽了鄭世安的這番話,開始激動了。
“鄭管家,你是說,沒有人教給言慶書寫?”
“言慶如今不過七歲,還沒來得及就學。此次去洛陽,正是要拜在顏先生門下呢。”
“這怎麼可能?”孫思邈驚呼一聲。
鄭世安說:“這孩子從小喜歡書寫,此前在滎陽的時候,因為害怕浪費紙墨,所以就在沙地上練習。老朽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在做什麼……言慶,你莫非是在練字?”
“哦,是的!”
鄭言慶硬著頭皮,點頭承認。
鄭世安的這一席話,讓他無法找藉口推脫。他在安遠堂的生活,最熟悉者,莫過於鄭世安了。這時候說謊話,很容易被鄭世安識破,弄不好反而會弄巧成拙。
“可是我不記得,教過你識字啊。”
言慶想了想,輕聲回答:“徐媽教過我識字,後來我在幫大老爺打掃房間的時候,曾見過幾本字帖……一開始,我學著臨摹劉熊碑和石經,後來又模仿喪亂帖和鴨頭灣貼,但總覺著不盡人意。兩年前,我隨朵朵習武,有一次見她舞劍,略有所得。於是就嘗試著想要在書寫中融入一些劍意……只是也不知對是不對。”
劉熊碑和石經,出自東漢大儒蔡邕手筆。
喪亂帖為王羲之所做,而鴨頭丸貼則是王獻之的傳世之寶。鄭大士的書房裡,也的確是有這幾幅碑帖,鄭世安也曾見過。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幾幅碑帖,竟成了鄭言慶的擋箭牌。
孫思邈連連稱奇,“此非神童,誰又可當之?”
如果這不是神童的話,誰又能當得起‘神童’二字。至於張仲堅,碧眼閃爍異彩。
他連連點頭,贊道:“真神童也,真神童也!
怪不得言慶書體中,筆鋒剛強,似荊卿按劍,樊噲擁盾。如金剛嗔目,力士揮拳,居然是從舞劍中來,果然厲害,果然厲害……我習武三十載,竟不知有如此奧妙。”
張仲堅的稱讚,讓言慶面紅耳赤。
杜如晦突然拉住了言慶的手,“言慶,不如你為我留下一貼,待我回去後好生揣摩?”
“如晦,怎可如此無禮?”
孫思邈連忙責備,沉聲道:“如此妙文,當共用之,你豈能一人獨佔?”
“沒錯,沒錯,當共用之。”
張仲堅也是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鄭言慶撓了撓頭,苦笑道:“小子方才只是一時間心有所感,才能寫出那種文字。
若此時要我再寫,只怕難以如方才那般啊。”
孫思邈說:“言慶所言極是,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同行。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有了感覺?”
看起來,這三人是不拿到字帖,誓不甘休。
言慶有心推脫,可又不知該如何拒絕。
“言慶,既然孫先生開口,你不妨答應下來。實在不行的話,咱們可在偃師休整一日。”
鄭世安知道,這可是鄭言慶揚名立萬的好機會。
眼前這三個人,雖說都是白身,但來頭卻不小。張仲堅是張季齡的兒子,與長安權貴關係密切;孫思邈有聖童美譽,就連楊堅對他也是無比尊敬。至於杜如晦,雖說一無名氣,二無功名,但好歹也是官宦子弟,說不定能幫到鄭言慶什麼。
總之,這三人都不能得罪!
鄭言慶無奈,只好點頭答應下來。
孫思邈三人頓時喜出望外,對鄭世安祖孫,也親熱了不少。
張仲堅是要去長安,杜如晦的老家,也在關中。而孫思邈則要入川往峨眉山一行,正好從關中路過。三人都要繞道洛陽,和鄭世安祖孫,也算是同路。雙方商議之後,乾脆把車隊合併在了一起。
此時,天色已大亮,眾人收拾行李,啟程動身。
鄭言慶坐在車裡,思索對策。
當車隊繞過首陽山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隱隱約約的歌聲,並伴有一陣鼓樂聲響。
“停車!”
鄭言慶側耳傾聽,猛然變色。
他大喊一聲,從車廂裡走出來,站在車轅上,舉目眺望。
歌聲,在山間回蕩,久久不息。
霞光如?,斑斕絢麗。一輪紅日自山間出,格外壯觀。隱約間,言慶看見遠處山巔之上,有人影晃動。雖然距離遙遠,也看的不太真切,但他知道,朵朵在那裡。
因為,那歌聲正是他先前所做的《卜運算元》。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不負相思意……
鄭言慶想要跳下車,卻被鄭世安緊緊抓住了手臂,“言慶,你現在還不能過去!”
“爺爺……”
鄭世安臉色陰鬱,厲聲喝道:“還不起程趕路?”
車隊,在歌聲中緩緩行進。
鄭言慶咬緊牙關,突然間用手捶了捶胸口,朝著山頭影影綽綽的人影,拱手一揖。
他相信,朵朵一定能看見。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36:22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十二章麻煩來了
魏晉以來,胡風漸侵,男女大防開放,甚至已成為文人雅士的生活點綴。
鄭言慶的年紀小,可奈何人家才華出眾。能創出一種恆古未有之的書體來,若沒有些紅袖添香的趣事,豈不是少了很多風流?故而,張仲堅三人顯得習以為常。
至於心裡是否沸騰著八卦之血,言慶不得而知。
坐在車廂裡,鄭世安正一臉嚴肅,「言慶,爺爺不管你日後有多大出息,但一點你必須要牢記。不可以和任何人說關於朵朵的事情,否則一定會引來天大禍事。」
「為什麼?」鄭言慶有些抗拒。
鄭世安嘆了口氣,正色道:「以前,我只以為徐媽母女是落難的世胄貴族,所以也沒有在意。可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老爺那等人物,看完了徐彌留言以後,立刻把書信焚燬,不敢將內容告之任何人。我從未見過,老爺如此謹慎的模樣。而今日送信的人,口稱『小姐』若何,也說明徐彌並非破落世胄,實乃……」
實乃什麼?
鄭世安沒有說出來。
但言慶卻知道,他話語中的意思:徐媽和朵朵,一定是謀逆者!
嬰兒時,他曾偷聽過徐媽和朵朵的對話,當時徐媽曾提及當朝上柱國,宋國公,右武侯大將軍賀若弼的名字。鄭言慶就隱約猜測到,徐媽肯定和謀逆者有關係。
可現在,從鄭世安口中得到確認,似乎又是另一種滋味。
言慶低下頭,片刻後輕聲道:「爺爺,你放心吧。」
他即沒有答應鄭世安,也沒有反駁。而鄭世安理所當然的認為,言慶已經答應了。
於是也不再談及此事,話鋒一轉,把話頭就轉到了言慶的書體上。
鄭世安識字不多,不過見多識廣。
鄭言慶和他交談的時候,必須要小心翼翼,以免露出什麼破綻出來。好在,鄭世安更多的是興奮,也沒有問的太過細緻。交談了一會兒之後,鄭世安就睏乏了。
上了年紀,畢竟精力上有些承受不住了。
他靠在車廂上,很快就打起盹兒來。而鄭言慶,則透過車窗向外面看去,心思早已經飄飛到了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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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車隊抵達偃師城外。
鄭世安命令鄭為善在成為圈好了營地,然後和鄭為善一起進城。鄭為善是要購買一些物品,而鄭世安則是奉命去拜訪本地的一位富豪。臨走時,他讓言慶留下來,並告之他不要離開營地。
鄭世安前腳剛走,杜如晦就拉著孫思邈找上門來。
「言慶,忙什麼呢?」
鄭言慶正在把玩那柄綠珠匕首,抬起頭說:「沒忙什麼啊,在這裡想事情罷了。」
杜如晦笑得很燦爛,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
「想你那小情人?」
「啊!」鄭言慶的臉,頓時通紅。
孫思邈沒好氣的責罵道:「你這傢伙,怎麼口無遮攔?言慶恐怕正想著他那書體呢。」
說著,目光不自覺的落在了鄭言慶手上的綠珠匕首上。
先是一怔,孫思邈驚奇問道:「言慶,你手中拿的,可是綠珠?」
「啊?」鄭言慶點點頭,「它的確是叫綠珠,孫先生莫非認得它嗎?它很有名嗎?」
孫思邈說:「我曾聽說過這把神兵,乃西晉太康年間石崇花費巨金,請能工巧匠打造而成。石崇有一名寵妾名叫綠珠,故而因此得名……後來綠珠墜樓而死,石崇也被亂兵所殺,這柄綠珠由此而不知所蹤。沒想到,竟然落入小兄弟之手。」
鄭言慶沒有想到,手中這柄綠珠,居然還有這樣的故事?
孫思邈說:「若真是綠珠,小兄弟你可定要好生收藏。雖說算不得什麼神兵利器,但也極為名貴。如果被有心人知道,弄不好還會招惹是非,需知財不可外露。」
「多謝孫先生提醒。」
鄭言慶點點頭,將綠珠和那包裹青色,寫著《別賦》的白布,貼身放好。
杜如晦有些急不可耐,「言慶,外面天氣正好,我們何不出去走走,好過在這裡氣悶?」
「可是,爺爺說不讓我出去。」
「鄭管家是不讓你一個人出去,你現在是和我們一起出去,他怎會責怪你呢?」
孫思邈微微一笑,點頭不語。
是啊,有孫思邈在前面擋著的話,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再說了,只是出去走走罷了。整日呆在這車廂裡,氣悶的緊,出去透透氣也不錯。
想到這裡,言慶站起身來。
「孫先生,杜先生,張大哥不去嗎?」
「他?」
杜如晦笑道:「仲堅又豈是能閒得住的人?這邊剛圈好營地,他就進城去了,說是去見一個朋友……他的事情,咱們不要過問。反正也就是在這附近轉轉,不會走遠。
說起來,這偃師週遭,倒也有些好去處。
這裡距離東漢年間的太學府不遠,當年你鄭氏先祖鄭玄先生,還在那裡講過學呢。你既然是鄭氏家人,倒也可以去憑弔一番……孫先生,你覺得我這主意如何?」
孫思邈輕輕點頭,「如晦說的也有道理。」
既然孫思邈也這麼說了,鄭言慶也不再堅持。
三人一起走出營地,孫思邈拉著他的手,杜如晦在一旁說笑,朝著太學遺址走去。
早春時節的天氣,變化莫測。
走出營地時,尚豔陽高照。可走不多時,風雲突變,天空開始飄飛起濛濛細雨。
雨水有些冰涼,落在臉上,讓人不由得打了個寒蟬。
好在杜如晦早有準備,出門時帶著兩把竹傘。與孫思邈分了,三人共用兩傘,倒也沒有影響遊興。濛濛細雨中,田園居漂浮一抹如絲如縷的輕霧,令天地變得模糊起來。
那路邊的楊柳青青,在雨水中隨風而動,頗有幾分詩情畫意。
「雨中踏青,倒別有滋味。」
杜如晦似乎很喜歡這樣的一種氛圍,對孫思邈說道。
此情此景,帶著幾分玄意,孫思邈也輕輕點頭。只是踏青、踏青,這田野中青色並不多,卻讓人多少有些遺憾。
東漢太學,始創於建武五年,後屢加擴建。
在建武二十七年的時候,太學講堂已有十丈長,三丈寬。永建六年時,漢順帝又下詔擴建,到漢質帝的時候,太學生的人數,已多達三萬餘人,其規模可見一斑。
曹魏時期,太學再興。
正始二年,也就是公元214年時,在太學刻立石經二十八塊。因正始二年的石經,是以大篆、小篆和隸書三種字體所書,故而又被後人稱之為『三體石經』。其內容更包括了尚書、春秋、周易、公羊傳等經典,以供太學生們拓印學習。
西晉以後,以漢魏之制再興太學。咸寧二年(276)時,在太學外有設立了國子學,使二學並存。晉惠帝曾立下規定,凡五品官子弟可入國子學,六品官以下子弟,則入太學。
只可惜,五胡亂華以來,三百年動盪,昔日東漢太學,已化作了廢墟。
「言慶既然曾臨摹蔡中郎,想必也知道當年蔡中郎曾在此地,以隸書把分體刻立熹平石經的事情吧……只可惜,那熹平石經已隨戰亂毀去,只能讓我等在此憑弔。」
杜如晦無限感慨,似是對言慶語,又好像是自顧自說。
「如晦,而生平有何志向?」孫思邈突然問道。
杜如晦一怔,輕聲道:「我生平無甚大志向,只望有朝一日,能湊齊四十六塊石經。」
「哦?」
孫思邈眉頭一蹙,而鄭言慶則萬分驚訝。
他萬萬沒想到,後世名垂千古的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中名列第三位的杜如晦,此時竟只是一個發燒友,想的也不過是湊齊四十六塊熹平石經?這可不夠主旋律啊。
以言慶所想,杜如晦應該是豪言壯語,說出治國平天下的遠大理想。
可他這個答案,和他後世所享有的聲名,顯然不太搭配。莫非,此杜如晦,非彼杜如晦?
但又一想,言慶倒也理解。
如今尚是隋文帝主政,自開皇以來,大隋倒還算興盛。
國內嘛,即便說不上政通人和,但也沒有太大紕漏;而對外,隋文帝以強硬姿態,大勝突厥吐谷渾等塞外胡人。雖然在仁壽二年征討高句麗失敗,但元氣未傷。
只怕這個時候的大多數人,還沒有生出大逆不道的思想吧。
所謂時勢造英雄,亂世建功業。
杜如晦身為官宦子弟,祖父是工部尚書,父親是昌州長史,也是從四品的官員,算得上是朝中顯貴。思想覺悟,倒也談不上,但若說造反之類,卻也不太現實。
孫思邈似乎有話要說,但欲言又止。
他看了看鄭言慶,想是覺得言慶年紀還小,所以也沒有詢問,倒是讓言慶多少有些失望。
「此去不遠,就是東漢靈台,何不前往一觀?」
杜如晦連忙點頭,表示贊成。
東漢靈台,是東漢時期觀測天象的所在。著名的天文學家張衡,曾在此為官,並發明了渾天儀。到西晉時,靈台上為司馬氏所使用。只是如今也和太學一樣凋零。
鄭言慶前世曾參觀過靈台遺址,說句實話,興趣不算太大。
但既然孫思邈提出來了,而且杜如晦也表示贊同,他自然不好拒絕。這古人的雅興可真不淺!言慶心裡嘀咕了一句,隨著孫思邈轉身準備離開。就在這時候,身後杜如晦啊的一聲驚叫,只見孫思邈猛然鬆開了言慶的手,鄭言慶也沒有看清楚,孫思邈是如何移動,緊跟著就看見孫思邈出現在杜如晦的身邊,伸手將他攙扶住。
「腳下泥濘,小心一點。」
孫思邈說完,又回到了鄭言慶的身邊。
言慶的眼睛瞪得溜圓,這孫思邈莫非也是個高手嗎?
他習練降龍功以來,耳聰目明,較之常人的視力強上許多。可在剛才,居然沒有看清楚孫思邈是如何到了杜如晦的身邊。難不成,傳說中的藥王,是絕世高手?
想想,倒也沒什麼奇怪。
孫思邈在後世雖以《千金方》而被稱之為藥王,可另一方面,他還是一個道士。
他著《千金方》的目的,是為尋求長生之術。煉氣養形,有一身好功夫倒也不值得奇怪。似乎覺察到了言慶的心思,孫思邈微微一笑,輕聲道:「我對搏殺之術,並不精擅。然而自學道以來,。修習引導之術,勤練五禽戲,倒是略有所得……言慶你既然習練武藝,我倒是可以把這引導術和五禽戲教你。雖不能長生不老,但強身健體,增長力氣,卻有奇效。」
鄭言慶聞聽,喜出望外。
朵朵離開之後,他就沒有了一個可以指導他練功的人。
雖說孫思邈不擅搏殺之道,可是若能學會他的引導術,倒也是一樁好事情。
這時候,杜如晦也站穩了身子,嘴裡嘀嘀咕咕的說:「剛才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給絆住了。」
說著,他低頭看去。
就見殘磚斷瓦中,似有一塊石碑凸出一角。
想來剛才就是被這石碑絆了一下?鄭言慶倒是沒有在意,可杜如晦卻來了精神。
「孫先生,你看這是不是一塊石碑?」
孫思邈拉著鄭言慶的手,走過去看了看,「有點像……如晦,你莫不是以為……」
「說不定,說不定哦!」
杜如晦目光灼灼,有一種很熾烈的光采。
鄭言慶一開始沒明白他和孫思邈對話中的含義,可看杜如晦現在的模樣,似乎明白了。
這傢伙喜好碑帖,恐怕是認為,這塊黑乎乎,看似石碑一樣的東西,是漢魏遺留下來的石碑?只是,他赤手空拳的,又如何將石碑從地中取出來?如果真是漢魏石碑的話,這玩意兒至少已經埋了三四百年,想要取出來,恐怕沒那麼容易。
「可惜了,要是張大鬍子在,能省不少麻煩呢。」
杜如晦圍著石碑轉了三圈,自言自語道:「那傢伙力氣大,一定能把石碑挖出來。」
鄭言慶忍不住笑了,孫思邈也是連連搖頭。
合算著,人家堂堂揚州首富的三公子,就是給你當苦力的命嗎?
「取出來倒也不難,可問題是,如果石碑過大,你怎麼弄回去?」
孫思邈一旁開口道:「我先說清楚,我可不會當你的苦力,小兄弟也不會……你自己搬回去,我就幫你把這石碑弄出來。」
杜如晦眼睛一亮,「沒問題!」
「那你先在這裡,把碎石清理出來吧。」
孫思邈說完,拉著鄭言慶走到旁邊。杜如晦二話不說,把手中的竹傘也丟棄旁邊,蹲下身子清理碎石。他穿著一件藏青色的大衫,很快的,就沾滿了泥點子,看上去非常狼狽。
「這傢伙可真的是……」
「孫先生,您和杜大哥很熟嗎?」
孫思邈搖搖頭,「我和他是在衡山相遇。當時這傢伙就圍著岣嶁碑打轉,如果那不是那塊岣嶁碑太大,太重的話,我估計他真敢把那塊石碑從山上給背到山下。
後來我們和張三郎相遇,正好順路,才一路過來。
按理說,昨夜本不會錯過宿頭。可就是這傢伙在路上磨蹭,所以才會和你相識。」
言慶說:「杜大哥,看樣子可真是好這碑帖啊。」
「何止喜好?簡直就是痴了……
依我看,他比那歐陽詢和智永還有痴幾分。只是他這年紀,不免有玩物喪志之嫌。」
言慶知道孫思邈話中之意,但卻不好評論。
這時候,杜如晦大聲叫喊,說是已經把碎石清理出來。孫思邈應了一聲,把竹傘交給了鄭言慶,然後邁步走上前去,撩開了衣襟,單手拖住了石碑一角,雙腳猛然一沉,緊跟著手臂用力,就見一陣泥沙飛濺,石碑被他硬生生從土中掀了出來。
鄭言慶倒沒有去在意那塊石碑,而是驚訝的看著孫思邈。
這位傳說中的藥王,看上去瘦瘦弱弱,似乎並不強壯。沒想到,竟有如此神力?
而杜如晦則是一臉欣喜之色,撲過去,用手輕輕摩挲石碑上的泥沙,也不顧的雨水滴落,他眯著眼睛,仔細辨認。片刻後,杜如晦突然發出一聲驚呼,手舞足蹈。
「三臨辟雍碑,竟然是三臨辟雍碑!」
石碑體型巨大,大約有三米多長,一米多寬的樣子。
鄭言慶大約估算了一下,這塊石碑至少也有千斤左右的份量。無比震驚的向孫思邈看去,言慶暗自咋舌。這就是傳說中的絕世高手嗎?如此神力,真世間罕見。
而孫思邈,也有些吃驚。
不會吧,這傢伙運氣真的這麼好?隨便摔一跤,就能挖出一塊三臨辟雍碑來?
三臨辟雍碑的全稱,應該是《大晉龍興皇帝三臨辟雍皇太子又再蒞之盛德隆熙之訟》。全採用隸書所做,為西晉威寧四年(278)十月廿日所立,碑陽三十行,每行五十五字;碑陰四十四行,記載著晉武帝司馬炎和晉惠帝司馬衷前後三次會見太學師生的事蹟,共一千五百餘字。
鄭言慶對這塊石碑有一點印象。
因為這塊石碑,於後世1930年在洛陽金村鎮出土,後來收藏於洛陽博物館裡面。
言慶前世在兩市間的交流學習時期,親眼見過這塊石碑。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一次偶然的踏青遊玩,居然提前一千四百年,見到三臨辟雍碑。
「真是三臨辟雍碑?」
「沒錯,沒錯……我見過它的拓文,絕對不會錯的。」
雖然石碑大部分被污泥所覆蓋,但裸露的地方,卻是字跡清晰。
孫思邈苦笑道:「如晦,你不會是想要把它給帶走吧。」
杜如晦趴在石碑上,瞪著眼睛說:「為什麼不可以?這是我發現的,它就是我的!」
「可這玩意兒,至少也有一兩千斤的份量,你怎麼帶走?」
「哦,這個嘛……」
杜如晦眼珠子滴溜溜打轉,片刻後說:「很簡單,反正大鬍子人多,讓他想辦法幫我運回去就是了。」
孫思邈連連搖頭,「張三郎未必會同意吧。」
「我不管,我不管!」杜如晦此時就好像一個小孩子似地,「反正我要把它帶回去。
再說了,這東西既然已經出土了,如果不妥善保管的話,說不定會有損傷。我帶回家中,妥善保管豈不是一樁美事?這樣吧,咱們這就回去找大鬍子商量一下。」
「你啊,簡直要瘋魔了!」
孫思邈也無可奈何,扭頭對鄭言慶說:「言慶,我們回去找人,讓這個瘋子守在這裡好了。」
鄭言慶倒是無所謂,於是就點頭答應。
也許真的弄錯了?
眼前的杜如晦,哪有半分鄭言慶想像中的名臣風采,甚至讓人感覺,他就是個大麻煩…
作者: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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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2:36:45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十三章詠鵝
回到營地,鄭世安和張仲堅都還沒有回來。
鄭言慶找了幾十個人,騰空了一輛馬車。別看他年紀小,但看在鄭世安的面子上,鄭家人對他也是言聽計從。而張仲堅那邊就更簡單了,孫思邈吩咐下去後,張家隨員莫不遵從。有時候,聲名就代表著地位,孫思邈的名聲,令人不敢小覷。
言慶換了一身衣服,就跑到了孫思邈的車上。
對孫思邈所說的引導術,鄭言慶很感興趣。而孫思邈呢,倒也不矯情,讓言慶坐下後,從隨身的行李中取出一卷竹簡和一張絹布。然後,他把絹布鋪在車板上。
「十年前,我在太白山(今陝西郿縣)學道,於偶然間尋得一處洞府,在裡面找到了南朝時陶弘景真人所遺留下來的引導養生圖,並《神農百草經》共廿八卷。
我自幼好岐黃,曾為此而散盡家財。當時得此,甚為歡悅,故而刻苦練習,十年有成。這絹布上是我拓印的引導圖,共一百零八個動作。陶真人有留言,這一百零八個動作,儘是上古真人仿天地生靈,而創出的修煉之法,今就傳授於你。」
聽上去,非常玄幻啊!
鄭言慶低頭看去,暗自點頭。
對於古時候的養生引導術,他也略有所聞。
後世,人們曾經在馬王堆出土的文物中,發現過兩漢時期遺留下來的千年引導術。當時還有出版社就此,而出版了一本圖解書籍,鄭言慶曾買過一本。只是由於工作的原因,他也沒時間仔細查看,更不要說按照那書中所說的去練習模仿。
如今聽藥王一說,言慶方知這引導術,所言不假。
成仙,鄭言慶已經不再去想。但根據孫思邈的說法,這種引導術有強健筋骨,蓄養真力的效果,並且還能夠隱藏氣血,不發力的時候,視之如普通人。如果練到火候,兩臂可有千斤之力,且身輕如燕,耳聰目明。總之,這是一種了不得的功法。
孫思邈愛好岐黃之術,所以更看重的是神農百草經。
雖然他口說不懂搏殺之術,但過去幾年中,他走遍名山大川,當然也有防身之術。
「其實,我這防身之術,不過是把五禽戲和引導術融合在一起,以五禽戲為主體,而琢磨出來的一點小把戲而已。你如果想學的話,教給你也算不得什麼事情。」
「我想學!」言慶連連點頭,但話鋒一轉,「孫先生,您不是要入川嗎?」
「我入川倒也不急於一時。反正這防身術不難,我在洛陽逗留幾日,然後再入川。」
鄭言慶眉頭一蹙,有些疑惑。
「孫先生,您入川做什麼?」
「我入川……」孫思邈笑了笑,輕聲說:「紅塵紛擾太多,不適合修道,所以才準備入川,去峨眉求道罷了。」
求道?
鄭言慶疑惑的看著孫思邈,有點不太相信。因為他從孫思邈的眼中,看出了一抹猶疑之色。每個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想來孫思邈也如此,言慶不好再去追問。
這時候,車外傳來一陣喧譁聲,是杜如晦帶著他那寶貝石碑,回來了!
孫思邈讓言慶把竹簡和絹布都收好,兩人一起步出了馬車。
杜如晦臉上帶著傻呵呵的笑容,甚至不肯離開車仗。後來還是孫思邈強行把他拉走,更換衣裳。
言慶一旁看著,心裡覺著好笑。
雖說多出來這麼一塊石頭挺麻煩,但看上去杜如晦似乎已經忘記了讓他留字的事情,倒也是一件好事。
他正準備回自己的車輛,鄭為善卻回來了。
「言慶,鄭管家要你過一會兒進城,到首陽酒樓找他。」
「啊?」
鄭言慶一怔,「爺爺不是說,只休息半日嗎?怎麼還要去首陽酒樓呢?」
「呵呵,那位大豪定要在首陽酒樓請客,鄭管家也是推辭不過,只好答應下來。老管家還說,若是方便,請孫先生一起赴宴……哦,我看還是由你去請孫先生吧。」
鄭為善也知道,似他這種地位,孫思邈未必會賞臉。
莫說是他,就算是鄭世安親自相請,也不見得能請得動孫思邈。別看孫思邈是白身,可聲名顯赫,身份地位擺在那裡呢。連皇帝都能拒絕的人物,又豈能是他或者鄭世安可以請出來呢?倒是鄭言慶,憑藉一手全新書體,說不定能請出孫思邈。
鄭言慶點點頭,看看這日頭,也差不多到時間了。
於是他又跑去找孫思邈,把事情說了一遍。孫思邈倒也爽快,馬上就答應下來。
「我也去!」
杜如晦換上一件嶄新的白袍,聞聽之後,也要湊熱鬧。
孫思邈笑道:「你就不怕你那寶貝,被人偷走?」
「哈,這三臨辟雍碑在我眼中是個寶,可在別人眼裡,恐怕算不得什麼。再說了,放在營地裡,若是丟了的話,我就去找張三郎討要,難不成還怕它跑了不成?」
孫思邈連連搖頭,看起來這杜如晦,卻是賴定了張仲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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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師縣城並不大。
但由於地處洛陽邊緣,而這幾年朝廷又對洛陽非常關注,甚至還生出過遷都的打算。
開皇以後,關中屢遭天災。
隋文帝在開皇十年後,更三次率領文武百官就食於洛陽,也使得洛陽的地位愈發高漲。偃師是關東通往洛陽的必經之路,往來行人不絕,使之也越來越繁華喧囂。
首陽酒樓是偃師最好的酒樓。
但和滎陽的觀水閣不同,首陽酒樓面向所有人。
只要你有錢,就能在酒樓中享用美食,聆聽歌舞。若是覺得無趣,還可以找幾個漂亮女人陪伴。反正這種事情,原本就算不得什麼。越是遮掩,那就越是氾濫。
鄭言慶等人抵達首陽酒樓的時候,酒樓外已是車水馬龍。
門外的小廝快步上前,問清楚了狀況之後,就立刻帶引著鄭言慶等人往裡面走。
所謂酒樓,其實就是一個大宅子。
前院有一個涼亭,兩邊亭台樓閣,多是用以招待普通客人。
穿過中堂,就來到了後院。儼然一座園林一般,假山流水,迴廊曲徑。兩邊還點綴有格式燈籠,加上頂部,有一個巨型火燭,把整個後院,照映得通通透透。
這火燭的設計,和後世的火炬非常相似。
據說假山內部都已經鏤空,裝有油櫃。火燭通過油櫃裡的油燃燒,火油不盡,火燭不熄。差不多每隔一個時辰,就會有小廝添加火油,以保證油櫃裡的火油充足。
鄭言慶暗自驚嘆,這首陽酒樓的老闆,倒還真是別具匠心啊。
後院又劃分有十數個獨立的樓閣,專門供給一些豪客使用。鄭世安等人已經來了,站在樓外等候。言慶也知道,鄭世安不是在為了等自己,而是看在孫思邈的面子上。
鄭世安的身邊,尚有一老一少。
所謂老年者,其實也就是四十上下的模樣,生的非常精壯,相貌堂堂。
「孫先生,這一位就是我家大公子好友,離狐豪商徐蓋。」
鄭世安上前先是行禮,然後為那豪商引介。孫思邈只是微微點頭一笑,也沒有說話。
這叫做矜持!
別看孫思邈對鄭言慶和顏悅色,那只是看對了眼兒而已。普通人,即便是鄭世安,他也未必假以顏色。更不要說一個豪商……隋文帝雖鼓勵商人,但商人的地位,依舊不高。孫思邈今日能過來赴宴,說穿了,還是看在鄭言慶的面子上。否則,他根本就不會過來,更不要說和商人管家之流同席,那簡直是跌了身份。
「久聞孫先生大名,今日一見,實在是榮幸之至。」
徐蓋豪爽的上前行禮,絲毫沒有不快之色。
在徐蓋身後,還有一個十歲上下的少年。一襲白衫,眉清目秀,看上去非常文靜。
「這是犬子世勣……世勣,還不見過孫先生。」
「孫先生,徐世勣有禮了!」
鄭言慶跟在孫思邈的背後,和杜如晦站在一起。一開始,他倒是沒有留意那少年,可是聞聽徐蓋介紹,他先是一怔,心裡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目光隨之一凝。
這個少年,就是徐世勣嗎?
這個少年,就是徐世績嗎?
說徐世績或許有些陌生,但若提起李勣,或者徐茂公的名字,那可就是大大有名了。
隋唐演義中,徐茂公被說成了一個道士,裝神弄鬼,足智多謀,是瓦崗寨的軍師。
而真實的歷史當中,徐世績則是初唐時期,非常著名的軍事家。與另外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李靖在初唐建立赫赫功勛,被稱之為初唐時期的戰神。徐世績甚得李淵的喜愛,入唐之後,被賜以國姓,改名為李世績。後來又因為避諱的原因,而更名為李勣,曾出將入相,位列三公,更歷事高祖、太宗、高宗三朝而不倒的人物。
怪不得,當初鄭世安提及徐蓋名字的時候,言慶覺得有點耳熟。
沒錯,沒錯!
這徐蓋,不正是徐世績的老子嗎?
「言慶,言慶?」
杜如晦輕輕推搡了鄭言慶一把,言慶這才醒悟過來。
這時候,鄭世安也正好介紹到他。
「這是小孫言慶,日後將陪小公子就學,到時候會和徐公子一起,還望多多關照。」
徐世績上前一步,微一拱手。
而鄭言慶也連忙還禮,和徐世績見過。
「酒宴已經準備好,咱們入席再說,入席再說……孫先生,您先請!」
徐蓋側過身子,讓出了一條通路。
孫思邈也不客氣,邁步走進了閣樓。
杜如晦雖然也是白身,但身為官宦子弟,徐蓋當然也不可能懈怠。鄭世安徐蓋兩人,則跟在後面。不知不覺中,就形成了一個階層。名士當先,官宦次之,而商販僕人在後。至於言慶和徐世績兩人,則落到了最後面,兩個人不經意間,並肩而入。
徐世績比鄭言慶大四歲,個頭不低。
走在他身旁,從舉止行為,可以看出這徐世績也是個習武之人
對此,鄭言慶倒不覺得奇怪:開皇年間尚武之風興盛,似徐世績這種富豪子弟,只要願意,習武並不是難事。只是他有點想不明白,鄭仁基為何要收留徐世績?
徐世績和鄭家的關係,史書中並沒有太多的記載。
鄭言慶好奇的看了一眼徐世績,而徐世績也正上下打量他。
目光相視,兩人突然一笑,點了點頭,卻沒有交談。
走進閣樓裡,眾人已經分別落座。孫思邈和杜如晦,被安排在了主位上,徐蓋和鄭世安,則分坐兩邊相陪。
「言慶,過來我身邊坐吧。」
孫思邈向鄭言慶擺擺手,然後又看了一眼徐世績,「還有這位小兄弟,也過來一起坐。」
徐蓋驚訝萬分,向鄭言慶看了一眼。
說實話,他原本並沒有太過在意鄭言慶。
畢竟鄭言慶只是一個賤口出身,哪怕他是鄭世安的孫子,徐蓋也不可能太看重他。
可現在不同了,孫思邈雖然也叫上了徐世績,但明顯是看在鄭言慶的面子。
這小孩子,有何德能,讓孫思邈另眼相待?
徐蓋這心裡面,可就開始計較起來。
鄭言慶欣然走上前去,在孫思邈身旁坐下;而徐世績明顯猶豫了一下,然後才走過去。
「今日勞徐先生設宴款待,思邈感激。」
孫思邈說著,舉起酒杯。
徐蓋和鄭世安也連忙半起身,恭敬的將酒水飲盡。
而後,杜如晦又舉杯相邀,徐蓋和鄭世安再次飲酒。接著,徐蓋和鄭世安再敬酒。
酒過三巡,徐蓋擊掌,從樓下走上來一些歌舞伎,輕歌曼舞。
鄭言慶坐在一旁,對歌舞並無興趣。
他扭頭向窗外看去,卻見樓下有一個小小的池塘,幾隻白鵝,在碧波間戲水。池塘水面,漂浮幾抹浮萍,燈火輝映,更點綴了幾分妙趣。酒宴的喧囂,被湮沒在這妙趣之中。
「喂……」
鄭言慶覺察到有人推了他一下,回過神來,卻見徐蓋舉著一杯酒,正向他看來。
推他的人,是徐世績,想來是看見他出神,所以才提醒。
「鄭少兄看什麼,看得如此入神?」
「啊!」
鄭言慶連忙賠禮,「徐伯父恕罪,小子只是看窗外白鵝,一時間出了神,還請見諒。」
「無事,無事!」
徐蓋笑道:「這首陽酒樓的主人,倒是個雅士。許多人在此飲酒時,都會為窗外景緻所吸引。昔日王右軍愛鵝,願書黃庭堅與之交換,更在家中營建鵝池而成美談。少兄今日觀鵝出神,將來也一定是風流雅士……大兄,你這卻是好福氣。」
王右軍,就是大名鼎鼎的王羲之。
其愛鵝養鵝,更將鵝的體態融匯於書法之中。
相傳,右軍一日清早,與愛子王獻之乘一葉扁舟,遊歷紹興的山水風光。船到縣攘村附近的時候,見岸邊有一群白鵝,搖搖擺擺的模樣,極其可愛。王羲之不由得生出愛慕之心,邊想要把鵝買回家去。鵝的主人是一個道士,於是就說,右軍大人想要的話,就請代我書寫一部黃庭經吧。王羲之求鵝心切,欣然答應。
後來,他在家中修建鵝池,準備在池塘邊豎一鵝池碑。
結果呢,剛寫完『鵝』字,就被皇帝叫走。王羲之的兒子王獻之看見後,就提筆寫了『池』字。
於是,一碑二字,父子合璧,成為當時文人雅士的美談。
杜如晦一旁笑道:「昔日右軍父子為鵝立碑,今日言慶何不效仿,也是一樁美事。」
「我?」
鄭言慶疑惑的看著杜如晦,連連搖頭,「我哪敢和右軍先生相提並論?」
「不試一試,又怎知不能呢?」
杜如晦眼珠子滴溜溜的打轉,笑盈盈的看著言慶。
孫思邈說:「言慶何不一試?說不定,真的能成為一樁美事呢。」
他和杜如晦這邊說笑,一旁徐蓋卻是驚訝萬分。杜如晦那些話,他可以當做笑話,可孫思邈……總不可能,孫思邈也是胡說八道吧。聽他的口吻,分明有把言慶和王羲之並論之意。心下倒吸一口涼氣,這小孩子有何本領,讓聖童如此讚譽。
不僅僅是徐蓋吃驚,徐世績也萬分的好奇。
他也是聰慧之人,平日裡相當自負。若非如此,他又怎可能入得了鄭仁基法眼?
眼前這個看上去比自己還小的娃兒,真有如此才能嗎?
鄭世安,則在一旁微笑。
「那……我試試?」
鄭言慶也不禁有些意動。
被孫思邈和杜如晦這麼一戳哄,於是就決定下來。
自魏晉以來,文風頗盛。一般酒樓中,都會備有筆墨紙硯,以供酒客抒發情懷。
甚至說,許多酒店的小廝,可能目不識丁,但卻能分辨出好壞來。
寫的好時,他們會心一笑,將其保留;若是不好,則輕聲鼓勵,而後將其抹消。
言慶既然決定露一手,歌舞聲立刻止息。
有歌姬匆匆取來了筆墨,放在一旁,好奇的打量鄭言慶。
可是,寫什麼好呢?
鄭言慶看著窗外在池塘中游耍的白鵝,心裡有些躊躇。他靜靜的沉思,樓中眾人,卻屏住了呼吸。
孫思邈挽起袖子,在一旁輕輕研磨,也不催促。
這時候,池塘中的白鵝,突然引頸鳴唱。言慶心中一動,一首唐詩立刻湧現心頭。
請先生勿怪,我這也是被逼無奈啊!
鄭言慶提起筆來,走到了牆邊。
而後閉目沉吟片刻,在雪白的牆壁上,恣意揮毫。
「鵝,鵝,鵝……」
徐蓋輕聲誦讀。
但三個『鵝』字出口,眉頭卻是一蹙,扭頭向杜如晦孫思邈看去,見兩人也是眉頭緊鎖。
這算是什麼東西?
難不成,這小孩子準備在牆上寫一壁的『鵝』字?
可也別說,這小子倒是寫了一手好字,剛烈磅礴,頗有風骨。不過,我怎麼沒見過這種字體?
徐蓋正想的出神,就聽杜如晦強壓抑驚喜,叫了一聲:「好!」
抬頭看去,卻見那三個『鵝』字下面,已有了一行絕句:曲項向天歌。
鄭言慶此時也已經進入了狀態。
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好詩,好字!」
當言慶把那最後一筆書完,杜如晦忍不住撫掌叫好。孫思邈的眉頭,也已經舒展開來,面露微笑,輕輕點頭。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徐蓋大聲誦讀,之後也忍不住大聲叫好。
鄭言慶的臉,此時通紅。
不過並非酒意上湧,而是羞愧的臉紅了……搶了人家顏真卿的書體也就罷了,如今又搶走了駱賓王的詠鵝詩。也不知道駱賓王如今出生了沒有,真丟死個人。
一旁歌姬舞姬,對著牆上的詩指指點點。
「來人,來人啊……給我把這首詩拓印下來,快點快點,這第一版是我的,誰也別和我搶。」
杜如晦手舞足蹈,大聲叫嚷。
自有歌舞伎跑過來,小心翼翼的拓印。
而孫思邈則撚鬚微笑,「言慶這首詩一出,我想以後再也沒有人敢來詠鵝了啊!」
鄭世安這時候已經懵了!
他知道自家孫兒,能寫一手好字。
卻沒有想到,言慶竟然還能寫詩?這小子,什麼時候學會的本領,莫非真是天才?
徐世績忍不住問道:「言慶,你這手字,是臨摹誰的書體?」
沒等鄭言慶回答,杜如晦搶先說道:「小兄弟,言慶這一手字,可不是臨摹來的。這是他根據蔡中郎的劉熊碑和王右軍的喪亂帖,又融合了舞劍之意,而獨創出來。」
「啊?」
徐世績自認天賦過人,可聽聞這句話,忍不住驚呼一聲。
至於那徐蓋,更是目瞪口呆。
獨創書體?我的個天,這小傢伙未免太妖孽了一些吧……剛才我還覺得孫先生說的有些過了。可現在看來,莫說是詠鵝,他若再大一些,又有誰敢在他面前言書呢?
孫思邈沉聲問道:「言慶,你可想好了名字?」
「詠鵝!」
鄭言慶脫口而出。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37:16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十四章徐世績的缺點
徐家和鄭家的交情,可以追溯到鄭大士的父親鄭偉一輩兒。
當年鄭偉盡起鄭氏族人,出兵北上,曾與徐蓋的祖父並肩作戰。當時的徐家,在齊魯小有名氣,還算不得豪商。正因為和鄭家有這麼一層關係後,徐家才開始發跡。
到了徐蓋這一輩兒,徐家已成為河洛地區,響噹噹的豪商。
但時過境遷,隨著朝廷對河洛地區越來越關注,有一些生意就不得不暫時停止。
畢竟,作為關東世族,鄭家受到關隴軍事貴族的衝擊,不得不癒發謹慎。
違禁的事情無法再繼續下去,徐蓋也就生出了撤離河洛,回歸故里的念頭。鄭大士和鄭仁基對此,都表示了贊同的意思。不過徐蓋提出一個請求,那就是讓徐世勣拜在鄭家門下,將來也能做進身之階。畢竟,徐家富庶是富庶,但社會地位並不高。作為商人之子,徐世勣想要出人頭地,會有很多困難。若有鄭家支持,對徐世勣無疑是一件好事。考慮到鄭徐兩家的交情,鄭仁基也就點頭應承。
這就是鄭仁基讓鄭大士帶徐世勣去洛陽的原因。
回到營地之後,鄭世安的興致似乎不高。
言慶有些奇怪,於是問道:「爺爺,您怎麼看上去,不太高興?」
鄭世安嘆了一口氣,「言慶啊,你難道就沒有看出一些端倪?」
「端倪?」
「大公子這次讓我帶徐世勣一起去洛陽,對你而言,恐怕不會是一件好事情啊。」
鄭言慶蜷坐在車上,雙手不自覺的合十,如老僧入定,不置可否。
說實話,鄭世安對這個孫子,是發自內心的滿意。想當年,他因救護鄭大士,而被傷了下體,以至於五體不全,絕了生育。可老天爺待他不薄,給他送來一個孫子。言慶聰明,而且懂事,也知道孝順……若說有什麼不滿意,就是他太沉穩了。
沉穩是一件好事,可若是放在一個孩子身上,就總是讓人覺得少了些朝氣。
見鄭言慶沒有開口,鄭世安苦笑一聲,沒有再說下去。畢竟,這只是他的猜測而已,沒有證據說出來的事情,說不定會弄巧成拙。鄭世安也不想言慶有太大的壓力。
其實,鄭言慶已經明白了。
不就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的事情嗎?
他是鄭大士屬意的人,卻不代表是鄭仁基屬意。
天曉得,鄭仁基讓徐世勣去洛陽,有沒有另一層想法?如果有,言慶又該何去何從?
對於自己的去向,鄭言慶並不是很在意。
他年紀還小,只要鄭大士活著,鄭世安就不會失寵。鄭世安不失寵,他就沒問題。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在門閥世族當中,同樣適用。
鄭仁基和鄭世安並沒有太多感情,遠不似鄭大士那樣信任。出仕以來,鄭仁基在家的時間也不多,身邊自然會有親信之人。鄭大士派鄭世安過去,是出於好意,但鄭仁基未必就會接受。即便接受了,鄭世安也不會像在安遠堂時那般權重。
這,才是關鍵所在啊!
鄭大士快六十歲了,在古人當中,已經屬於高壽。
天曉得他還能活多久?如果鄭大仕死了,那鄭世安的好日子,怕也要到頭了吧。
所以,此去洛陽,鄭世安的態度將決定他日後在安遠堂的地位……
可是怎樣才能說服鄭世安呢?
以言慶對他的瞭解,這是一個很較真兒的倔老頭。你可以說他是認真,一絲不苟,但你也可以認為他是倚老賣老。如果鄭仁基認為他是後一種,問題可就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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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鄭言慶在思索未來。
而首陽酒樓,也正沉浸在一派喧譁之中。
能在偃師開設酒樓,並且獨佔鰲頭,自然有其不同一般的背景。首陽酒樓的幕後老闆,正是張仲堅的老爹,揚州首富張季齡。不過張仲堅並不會插手酒樓事務,事實上,這座酒樓已成為吳縣張家的產業,也是張季齡重回張家的覲見之禮。
名義打理首陽酒樓者,是張氏的一個族人。
但真正的掌控者,卻是偃師縣主簿張琮。這張琮,是張季齡從兄張季珣的庶子。
吳縣張氏,在太子楊廣駐紮江都的時候,就投靠過去。
在楊廣和楊勇爭鬥期間,楊廣花費了大筆金銀,以收買朝中的顯貴。張家就充當著金主的角色,對於楊廣的要求,可謂是有求必應。楊廣成為太子以後,檯面上無法給予張家太多的獎賞,但暗地裡運作,還是給張家子弟安排了不少官職。
張琮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悄然來到了偃師,並接手首陽酒樓。
當晚,他因為在家中設宴款待張仲堅,所以不清楚首陽酒樓裡發生的事情。可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得到了消息。據說昨夜在酒樓中,出現了一位神童,以恆古未有之的書體,寫下一闋詩詞。等他趕去首陽酒樓的時候,昨夜徐蓋宴請賓客的酒樓中,已經是人滿為患。他擠進人群,就見那牆壁上寫著四行絕句,鐵筆銀鉤,風骨凜然。
文人士子們,爭相在牆壁前品頭論足。
或是稱讚那文字,或是評論那詩詞……更有人急不可待的招呼酒樓小廝,拓印詩章,一邊回家之後,把玩臨摹。
「昨夜誰在這樓中飲酒?」
張琮也是個識貨的人,一眼就看出,那牆壁上的書體,不同凡響。
他把酒樓老闆拉到了一旁,仔細盤問。
酒樓掌櫃說:「昨夜是離狐人徐蓋,在此宴請賓客。但究竟是宴請什麼人?並不清楚。」
「徐蓋?」
身為偃師主簿,當然不會不知道徐蓋的來歷。
張琮眉頭微微一蹙,而後問道:「昨晚是誰在樓中侍服?」
「好像是秀女那一組在此歌舞……徐蓋也沒有讓人在樓上侍服,只點了些許歌舞。」
張琮說:「立刻讓秀女過來。」
掌櫃的不敢怠慢,連忙下去把昨夜在樓中歌舞的歌舞伎都找了過來。
張琮仔細的詢問一番。雖然這些歌舞伎們也不知道太多,可多多少少,也問出了一些端倪。
寫詩的人,的確是一個黃口孺子。
據那秀女說,不過**歲年紀……徐蓋好像並不是獨自請客,還有一個白胖老者作陪。
主客有兩位,氣度不凡。
一個好似官宦子弟,另一個似乎是姓孫。
其他的,歌舞伎們也就說不出個所以然了,只是說那寫詩的小孩子,是那白胖老者的孫子。而且聽他們言談話語,牆壁上的書體,就是那個寫詩童子獨創出來。
「那他們有沒有說,這是什麼書體?」
「好像有吧……那位孫先生似乎問了一句,然後那個小孩子就回答說是詠鵝體。」
「詠鵝體?」
秀女努力回憶,「孫先生當時還讚嘆說,詠鵝書詠鵝,很貼切,很貼切!」
孫先生……
莫非是孫思邈嗎?
昨夜堂弟過來,曾說過孫思邈先生和他同行。只是,世人皆知孫思邈性情淡泊,不喜喧囂,所以張琮當時雖有心拜會,但後來還是忍住了。三郎說,孫思邈和杜工部①的孫子一起,想必就是那個官宦子弟……詠鵝童子?莫非是鄭家族人?
「你有沒有派人,去找徐蓋問詢?」
「已經派人去了……」掌櫃的連忙回答:「昨夜徐蓋他們走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我也不好連夜去打攪。天亮以後,我就派人過去。結果他府中的人說,徐蓋天一亮就走了。」
「走了?」
「聽說徐蓋準備結束這邊的生意,回離狐老家養老。家人都早在十數日前就離開了偃師,只剩下徐蓋和他的長子。今天一大早,徐蓋就走了……據他家人說,他的住處已經賣給了一個洛陽商人,手續都辦得差不多了,只等那商人來接收。」
徐蓋結束在偃師的產業,身為偃師主簿的張琮,也不是不知道。
不過在他看來,徐蓋只是一個商人罷了,並不值得太過於關注。再說了,人家是回家養老,合情合理。對一個即將離去的商人,張琮可不會投注於太多的精力。
此時聞聽掌櫃提起,他才想起了這件事。
張琮心中好奇,連忙命人備下筆墨紙硯,寫了一封書信。
他正要讓人去追上張仲堅,詢問此事。就在這時,外面有人稟報,說是偃師縣令來了。
張琮一聽,立刻就著了慌。
別看他是張氏族人,又有楊廣做靠山,可是對偃師的這位縣令,卻不敢怠慢半分。
無他,偃師縣令是當朝御史大夫裴蘊的族侄,更是河東聞喜裴氏子弟。
張家也是名門望族,但和河東裴氏相比,顯然就差了一個層次。而河東裴氏,更是河東四族之冠,與關東門閥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遠非吳縣張氏這種江南世家可比。
張琮立刻吩咐出迎,而後隨手把書信交給酒樓掌櫃,讓他派人追趕張仲堅。
可掌櫃的一忙,竟然把這件事給忘記了。等他想起來,並派人出去追趕的時候,已是正午時分。而這時候,張仲堅等一行車隊,早已經遠去,想要追上並不容易。
偃師縣令看過牆上詩詞後,大加讚賞。
並將鄭言慶題詩的這座閣樓,冠以詠鵝樓之名,並讓人把酒樓後面的池塘邊立碑。
縣令命在場文士做賦,然後將池塘定名為北鵝池,以區別王羲之故土蘭亭鵝池。他還讓張琮將牆壁上詩詞拓印,回縣衙後,親自寫了兩封信。一封是給他的族叔,御史大夫裴蘊;而另一封則是給他的族兄,也是他的好友,千牛衛裴仁基。
信中說,偃師驚現詠鵝體,乃恆古未有之創新。
並在信中,稱鄭言慶為鵝公子,讚他是以幼童之齡,創仁壽書體,可比南朝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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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此杜工部,非杜甫,而是指杜如晦的祖父,時隋朝工部尚書杜果。
就顏體書法而言,偃師縣令的讚譽,倒也算為過。
顏真卿的書法,原本就是開創了一種全新的書體格局。只是放在鄭言慶身上……
他不過是拾古人牙慧,說他是千古大盜,也不為過。
偃師沸騰了!
鵝公子之名在短短時間裡,享譽南北。可偏偏沒有人知道,這鵝公子究竟是何人?
鄭言慶等人在傍晚時分,抵達洛陽城外。
張仲堅和杜如晦與言慶灑淚而別,孫思邈因為要教授鄭言慶引導術,暫時留在洛陽。
鄭仁基還在長安,因崔小姐在年前分娩,不得不推遲了行程。
他只是派人到洛陽故居,告訴鄭世安先把家裡打理一下。畢竟這洛陽的宅院,已經閒置了不少時間,需要好好整理一番。同時,鄭仁基還告知鄭世安,讓他把鄭家在洛陽的田莊打理妥當。馬上就要龍抬頭了,春耕在即,正是百廢待興之時。
鄭家在洛陽的產業不少,沿洛水畔,差不多一條街都是在鄭家名下。
而洛陽城外,尚有千頃良田,事務極其繁雜。
鄭世安到了洛陽之後,立刻忙碌起來。他還肩負著為鄭仁基梳理關係的責任,於是拜訪洛陽豪族,不敢有片刻的偷閒。當然了,以鄭世安的身份,不可能見到那些大人物。好在他主要是梳理各種關係,只需要和各府的管事交道。送禮拜望,令洛陽豪族知道,鄭家只是奉詔來洛陽發展,以後有什麼事情,還請多關照。
如此,就已足夠!
畢竟大人物們,不可能去關心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將來真正有交道的,還是那些府中的管事。這些人都是地頭蛇,處理好了和他們的關係,可以省卻很多麻煩。似這種事情,若讓鄭仁基去處理,的確是麻煩事。
而鄭世安深知市井中人的心思,同時管家,說起話來也方便許多。
可他這一忙,就顧不上鄭言慶和徐世勣了……
經過首陽酒樓的一夜,徐世勣自負的心理,一下子無影無蹤。原以為自己出類拔萃,沒想到有人比他更加出色。雖然言慶的年紀比他小,但是徐世勣對他卻非常敬佩。如果說,一開始他還對言慶得到孫思邈青睞而嫉妒,那麼現在已煙消雲散。
「言慶,在跟我講講長阪坡的故事吧。」
陽光明媚,徐世勣和鄭言慶坐在後花園的水塘邊,一臉渴求之色的看著鄭言慶。
讓徐世勣服氣是一回事,但想要讓徐世勣聽自己的,卻是另一回事。
畢竟,徐世勣是平民出身,比言慶要好許多。且家中富庶,與鄭家又是世交,年齡還比鄭言慶大好幾歲,要讓徐世勣聽他的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鄭言慶想了很久,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一天練武之後,他拉著徐世勣,開始講《三國演義》。
枯燥的《三國志》,對徐世勣而言,無疑是一種負擔。
可如果把這變成了故事,其效果自然不同凡響。三國演義的金戈鐵馬,足以讓每一個少年為之熱血沸騰。更不要說那其中如雲猛將,還有足智多謀的謀士,對於未來的初唐軍神而言,無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只一出桃園結義,就讓徐世勣變成了言慶的忠實粉絲。
言慶日間隨孫思邈學習引導術和五禽戲,夜間給徐世勣講故事。
他當然不可能背下全本三國,但裡面的一些情節,足以讓徐世勣痴迷萬分。
孫思邈在洛陽停留了十天,把引導術和防身之術教給言慶之後,就動身離開洛陽。
用孫思邈的說法,他此去峨眉,是為了求道。
和朋友約好了時間,在洛陽耽擱十日,已經錯過了行程。所以,他必須要盡快啟程,以免失約。孫思邈言語間非常堅定,鄭言慶苦苦挽留,卻不能讓他回心轉意。
無奈之下,他只好送孫思邈離去。
而孫思邈這一走,言慶可就空閒下來。徐世勣自然不肯放過機會,纏著鄭言慶,講那三國演義的故事。
忠義千秋的關二哥,武藝絕倫的趙子龍;足智多謀的諸葛亮,還有一代梟雄曹孟德。
一曲西江月,流傳千古。
對徐世勣的吸引力,無疑是致命的。
鄭言慶笑眯眯的說:「徐大哥,長阪坡我都講了好幾次了,要不今天咱們換個故事?」
徐世勣露出遺憾之色,但旋即目光鋥亮,「不講長阪坡,那講什麼?」
「咱們今天,就講講走麥城的故事。」
「走麥城?」
鄭言慶連連點頭,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帶著無盡的誘惑之意說:「是關二爺的故事哦!」
「關二爺的故事?」
徐世勣頓時來了精神。三國演義中,他最喜歡的就是關公和趙子龍。一聽鄭言慶要講關二爺,哪裡還有不願意的道理。連忙在一旁坐好,一臉期盼的看著言慶。
「話說……」
鄭言慶一副說書人的表情,開始了走麥城的故事。
他之所以要講這個故事,是因為他發現,徐世勣的骨子裡,有一種莫名的驕傲和自負。史書中對徐世勣的記載,說他頗有政治家的風度,識進退,更知曉大義。
但從目前來看,徐世勣還沒有達到初唐軍神的高度。
也許在將來,他會因為一些事情而改變。
可鄭言慶希望,徐世勣能早一點把那種驕傲和自負改掉,這對他的發展,更有好處。
「關二爺,就這麼死了?」
徐世勣聽完了故事,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話語中頗為不滿。
「其實,二爺的結局,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徐大哥,你還記得先前我講的奪西川嗎?記不記得,當時諸葛亮問二爺,若曹操和孫權同時來犯荊州,你當如何?」
「我想想,我想想……」
「他說:某當分兵拒之。
其實,從一開始,二爺就看不起孫權,甚至不把孫權當作盟友。而實際上呢?他又有什麼資格去藐視孫仲謀?孫權所說是得了父兄遺澤,但他能與蜀魏鼎足而立,就已經說明了他的能力。連曹操都說:生子當如孫仲謀,二爺比得了曹操嗎?」
徐世勣聽罷,陷入了沉思。
許久,他長身而起,朝著鄭言慶深施一禮。
「言慶,多謝你今日的這個故事,徐世勣當牢記心中。
切不可小覷了天下英雄,將來我若能有所成就,全拜言慶你今日,這一番教誨。」
鄭言慶聞聽,露出了燦爛笑容。
不管徐世勣是否能記住,但他知道,徐世勣會因為今天這個故事,而受到影響。
也許,他會少走許多彎路;也許,他將來的成就,會更加輝煌。
對言慶而言,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不負他這一番口水。
「好了,今天我們就說到這兒,一會兒爺爺要帶我去田莊視察,你要不要一起去?」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37:45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十五章一畝甘蔗林
鄭家在洛陽城郊,有一塊面積近千頃的田莊。
週遭幾個村莊的百姓,幾乎都是靠著給鄭家做佃戶為生。農耕時節即將到來,佃戶們也開始緊張了……雖說自開皇以來,隋文帝不斷加強均田制的推廣,但大量被世族佔居的土地,可不會那麼容易被吐出來。且不說這些田地大都是鄭家的永業田,即便是那些露田,想要鄭家輕鬆交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想當初,鄭家在鼎盛時期,僅洛陽一地,就有良田萬頃。
如今縮減到千頃,從某種程度上,也似乎表明了關東世族的沒落。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鄭家今不如昔,依舊在河洛地區佔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這種地位,不在官職大小,而在於家聲和名望。關東士族的家聲,遠非關隴集團可比。
早春時節,田地中以露出了勃勃生氣。
幾十個望氣師,在田莊管事的帶領下,於田壟間觀望地氣。這望氣師,也是一種專門的職業。他們和風水師不同,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在每年開春時勘察田地。
這田地怎麼劃分?
那一塊土地要閒置,哪一塊土地要耕種?
沒有望氣師勘察,絕不會輕易開工。
看著那些忙碌的望氣師,鄭言慶不免生出一些感慨。
這年月,還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啊……沒想到勘察地氣,也成了一種職業。
什麼叫做專業?
這個就叫做專業!
至少在後世,鄭言慶沒見過這種細緻入微的劃分。
幾名管事跟在鄭世安的身後,不時回答鄭世安提出的問題,有時還會激烈的爭吵。
鄭言慶倒是很清閒,在田中漫無目的的走動。
徐世勣沒有來,他對這種事情,沒有半點興趣。用他的話說,與其來田莊轉悠,倒不如在家看看書,打打拳。而鄭言慶卻是本能的想要過來觀看。畢竟在前世,他沒少參加過這種場面。聽鄭世安說,等到了龍抬頭,佃戶們還會祭祀天地,以祈求風調雨順,有個好年景。大概也就是這個原因吧,言慶就跟著過來了……
看鄭世安在忙碌,鄭言慶討要了一頭青驢,騎著在田莊周圍打轉。
初春時節的風,雖還有些許寒意,但卻並不刺骨。吹拂在身上,讓人感覺很舒服。
特別是空氣中瀰漫著的那種氣息,是蓄藏了一整個冬天的地氣,深呼吸下,可讓人精神飽滿。每年秋收之後,農人們會把那些殘梗丟棄在田地裡,以滋養生息。
而這些天然的肥料,在經過一個冬天的發酵之後,就轉化為土地的生氣。
呼吸這樣的生氣,讓人產生出一種莫名的滿足感……很舒服,也讓人心情很愉悅。
「咦?」
漫無目的地走著,鄭言慶突然勒住了青驢。
「小八?」
「是,鄭少爺!」
從青驢後面,跑過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廝。雖是一身莊稼人的打扮,長的倒也算眉清目秀。小廝姓毛,在家中行八,是個佃戶的兒子。鄉下人,也沒有名字,大家都稱呼他做毛小八,久而久之,小八也就成了他的名字。別看鄭言慶只是鄭氏管家的孫子,可在這些佃戶的眼中,那就是天……畢竟,鄭大士也好,鄭仁基也罷,都不可能跑來摻和這些農事。真正做主的,還就是鄭世安這樣的管家,管事。
分發多少種子,劃分多少田地,還有農具、耕牛,以及佃金多少,這都是管家管事做主。鄭世安的一句話,能讓佃戶到天堂;同樣的,他一句話,也能讓佃戶進地獄。所以,此次鄭世安巡視田莊,田莊管事們,同樣不敢怠慢了鄭言慶。
小八的大姐,是田莊管事的小妾。
於是這陪伴鄭言慶的任務,就落到了小八的身上。
鄭言慶用馬鞭指著遠處的河灘問道:「那片河灘上,種植的是什麼東西?」
小八回答道:「啟稟鄭少爺,那是去年,鄭管事從嶺南尋來的甘蔗。本來他想要用這些甘蔗,製作一些砂糖,以方便日常使用。可沒想到種下來後,不見成長。
後來聽人說,這甘蔗栽種的時節和方法很獨特,而且要在沙地上栽種才能產出砂糖。管事覺得麻煩,所以就打消了念頭。那塊土地,本來就有些不好,這農忙開始以後,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管事說,等農忙結束了,再處理這些甘蔗,然後休養一年,來年再行耕種……其實,要我說啊,這塊地不理也罷,貧的很呢。」
這甘蔗的種植方法,和普通農作物的確不同。
要在剛一入冬,快要下霜的時候,砍去甘蔗的頭尾,埋入泥土之中。還要避開地勢低窪,有積水的濕地。然後在第二年雨水到來之前的五六天時,從土中取出。剝掉外殼後,以每段五六寸的長度,把甘蔗切開,然後密集排放在地上。好像魚鱗一樣的頭尾相連,再用少許泥土覆蓋。之後還要發芽,分栽,而且最好是用沙壤土,靠近河邊栽種。
想來,那位鄭管事也只知道要靠近河邊栽種,但是對栽種的步驟卻不瞭解。
而在後世,隨著地域的差異越來越小,原本生長於南方的甘蔗,在北方也有大量的種植。鄭言慶前世分管這一塊,所以對於甘蔗的種植方法,倒也不是很陌生。
說起來,種植甘蔗倒也沒什麼。
可問題在於,甘蔗的栽種步驟繁瑣,且在這個時代,侷限性很大,想要大規模推廣北方種植甘蔗,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說了,這玩意兒除了出砂糖,似乎也沒有別的用處。
鄭言慶搖搖頭,推翻了想要種植甘蔗的想法。
如果說剛發現這塊蔗林的時候,他的確是生出過這樣的念頭。可一想到這其中的可操作性,鄭言慶立刻就放棄了這個想法。得不償失嘛,似乎沒什麼實用價值。
提青驢轡頭,言慶準備離開。
慢著,剛才小八說……用甘蔗制砂糖?
中國的製糖工藝,早在西周時就有了。不過當時製作的,主要是以飴糖為主,也就是俗稱的麥芽糖。而種植甘蔗,則在楚辭中有過記載。著名的《楚辭-招魂》當中,有:胹鱉炮糕,有柘漿些。這裡的柘,就是甘蔗,柘漿,則是說甘蔗的汁液。
而東漢張衡所著的《七辨》當中,更有『沙飴石蜜』的句子。
沙飴,就是指微小的晶體,也就是砂糖的雛形。
仁壽年間,人們所食用的砂糖,色澤渾濁,多附有糖汁的顏色。但使用量卻非常大。
人們喜好甜食,更有甚者,會在煎茶時,加入一些砂糖。
砂糖的價格並不算太昂貴,所以即便是普通家庭,也能消費得起。而且,砂糖不比食鹽之類的物品,朝廷會加以嚴格的控制,甚至徵收高昂的稅收。砂糖的成本很低,前景卻非常廣闊。關鍵就在於,如果能改進砂糖的工藝,可獨霸市場。
當然了,以言慶目前的能力,自然不可能壟斷砂糖的銷售市場。
但是鄭言慶卻知道,這砂糖提純的方法,而且還知道砂糖的深加工技術,也就是冰糖的製作工藝。說起來,這種工藝並不是很高深,但卻絕對是領先於這個時代。
「鄭少爺,鄭管家在叫你。」
毛小八的聲音,將鄭言慶從沉思中喚醒過來。
他抬頭看去,只見鄭世安正在遠處向他不停招手,那意思是要他趕快過去。
「哦,那我們過去吧。」
言慶只好暫時放棄了念頭,趕著青驢行過去。
可是在心裡面,卻在努力的回憶著白砂糖的製作工藝。如果他真的能夠製出白砂糖來,那可是一大筆收入。當然了,這裡面還有一個合作夥伴的問題,需要仔細斟酌。
他認識的豪商並不多,只有徐蓋和張仲堅兩人而已。
以鄭言慶對徐世勣的控制力,說服徐蓋接手,想來問題不大。可是徐蓋和鄭家的關係太密切了,如果他把這件事告訴鄭家的話,那麼迎接鄭言慶的怕是滅頂之災。
不找徐蓋,那就只剩下張仲堅了。
要說起來的話,張仲堅的確是一個合適人選。
其一,張仲堅的父親是揚州首富,背後還有吳縣張氏撐腰。而甘蔗的主要產地,就集中在江南地區,張氏族人有這先天的便利條件。這一點,絕非徐蓋可以比擬。
而第二點,鄭言慶和張仲堅接觸並不多,但也能看得出,張仲堅是一個很爽利的人。
不管是孫思邈還是杜如晦,對張仲堅的評價都不算太低。
但問題在於,張仲堅能不能說服他老爹呢?而且,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聯絡張仲堅,這是一個大麻煩。在沒有想出一個妥善的方法之前,言慶決定暫時先隱瞞下來。
同時心裡面還存有一個念頭:如何把徐世勣,牢牢的綁在自己的船上?
「言慶,事情辦得差不多……」
鄭世安笑呵呵的說道:「天也不早了,咱們這就回去。若晚了的話,怕是進不得城。」
鄭言慶點點頭,隨著鄭世安準備上車。
說來也奇怪,那頭青驢居然亦步亦趨的跟著鄭言慶,任憑其他人拉住韁繩也不行。
「你想跟我回去?」
鄭言慶笑呵呵的看著青驢,伸手抱住了那張驢臉。
「要不,就跟我回去吧……爺爺,可以嗎?」
鄭世安溫和一笑,「既然這畜生願意跟著你,就帶它回去吧。」
就這樣,青驢的轡頭拴在馬車上,鄭世安和鄭言慶坐在車裡,離開了鄭家田莊。
「爺爺,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大公子真有其他的想法,您會怎麼辦?」
在路上,鄭言慶突然開口詢問。
鄭世安何等精明,自然明白鄭言慶話中的意思。
早先,他曾對言慶說:鄭仁基很可能不會讓鄭言慶做鄭弘毅的書僮。其實,這裡面還包含著另外一層意思,那就是鄭仁基是否會看重鄭世安呢?只怕也是問題。
聽言慶這麼一問,鄭世安的臉陰沉下來。
他沉吟片刻,輕聲道:「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咱們就離開洛陽,回去服侍大老爺去。」
作者: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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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2:38:09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十六章崔道林
鄭言慶喜歡讀史,也知道歷史上那些為禍江山的太監之所以遺臭萬年,說穿了也正是因為這五體不全而釀成的原因。
古語有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五體不全的人,本身就是屬於被社會譴責的群體,有著超乎常人的自卑,更因這自卑,而產生超乎常人的剛強。在這種自卑和剛強中,就變得性情扭曲而陰暗。
鄭世安雖說不是太監,可五體不全的事實卻存在。
這也使得他比普通人更敏感,更容易受到傷害。別看他在安遠堂呼風喚雨,可內心深處,卻有著比女人還有柔弱的心弦。越是強硬,這心裡面,其實就越發的孤苦。
輕輕握住了鄭世安的手,鄭言慶猶豫了一下,不知該如何解說。
鄭世安笑了笑,「言慶乖孫,你莫擔心爺爺……如果大公子看不上咱祖孫,咱就回滎陽。難不成不做小公子的書僮,日後就沒得出路了?等有機會,爺爺豁出去這張老臉,也要求著老爺給你抬籍……唉,當時也是一時疏忽,卻苦了你啊!」
話語中,透著濃濃親情。
鄭言慶心裡一暖,強笑一聲道:「爺爺,抬籍的事情不著急,只要就機會,總能解決。不過小孫兒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大老爺已過了耳順之年,將來的安遠堂,定然是大公子做主。您也別太剛強了……我聽人說,水滿則溢,月滿則虧。
當退讓時且退讓!您若是回去,恐怕大老爺心裡也不會舒服,說不定還會覺得您是倚老賣老呢。」
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出自於後世名著《紅樓夢》一書。
後世人有『少不讀紅樓,老不讀三國』的說法。這《紅樓夢》,更是千古奇書,裡面隱含著許多哲理,年紀小的,卻品不出個中滋味,反而容易生出各種邪念來。
言慶前世,也是在近四十歲時,才開始讀懂紅樓。
裡面說了很多做人處事的道理……就比如說,那紅樓開篇時,王熙鳳和賈寶玉出去,遇老家人撒酒瘋。那老家人,典型的就是倚老賣老,恃功自傲,以為自己當年曾救過賈家大老爺,就可以撒潑耍賴。殊不知,卻早已經惡了賈府上上下下。
最後呢,被王熙鳳下令,活活憋死在馬廄裡……
言慶覺得,鄭世安如今怕就有老家人的想法。可這種想法要不得,弄不好就會丟了性命。家人奴僕,是世族門閥的私有財產,生死不在掌控之中。別看鄭大士現在對鄭世安萬分寵信,可將來呢?這些人,都是玩弄權術的老狐狸,旁人根本就看不懂他們的心思。萬一因為這件事情而生出惡念,豈不是一樁大是非嗎?
言慶可不希望,鄭世安有朝一日被憋死。
那樣的話,他在鄭家,只怕面臨舉步維艱的窘況。
鄭世安楞了一下,疑惑的看著鄭言慶。他實在不明白,言慶這麼小的年紀,是從哪兒學會的這些話語?如果說,此前他賦詩創字,可解釋為天資不凡,那剛才說的話,沒有幾十年的生活閱歷,恐怕也說不出來,更別說似他講的如此通透。
「言慶乖孫,你這些話,是從哪兒聽來的?」
鄭言慶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已經想好了託辭。
「是孫先生說的……前些日子,我偶然間把爺爺那一日說的擔心告訴了孫先生。
先生就說,這件事還需好生應對。只是他不好直接和您說,就讓我找機會,勸您一下。先生還對我說,涉世淺,點染亦淺;歷事深,機械亦深。君子與其練達,不弱朴魯;與其曲謹,不若疏狂。他讓我把這句話轉告爺爺,說您一定會明白。」
言慶這一席話,引自《菜根譚》。
其原意取自老子道德經中『見素抱朴,少私寡慾』。不過菜根譚的言語,顯然更加的淺顯易懂,即便鄭世安文學不通,也能明白個其中奧妙。這就是讓他不要好勝爭強,學會順勢而為。人有起起伏伏,只看你如何看待,莫鑽了牛角尖。
鄭世安長嘆一聲,「先生不愧『聖童』,果然字字珠璣。」
說完,他向言慶看去,伸手摩挲言慶的腦瓜子,「爺爺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覺得這樣子,恐怕要你受了委屈。今天聽你一說,我也就知道該如何處理此事了。」
他雖然沒有說要改變主意,但以言慶對鄭世安的瞭解,想必也不會再心存怨恨。
只要鄭世安能想得開,不硬著幹就行。
哪怕鄭仁基不看重鄭世安,但鄭大士在世一天,鄭世安在安遠堂的地位,就不可改變。
想到這裡,鄭言慶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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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這樣,在忙碌中,不知不覺的過去。
鄭世安依舊忙忙碌碌,而鄭言慶則顯得很悠閒。或是看看書,練練字,或是和徐世勣一起習武練功。閒餘時,他就牽著驢,在庭院裡活動,有時候還會去田莊看看。
洛陽街頭,已開始流傳詠鵝詩。
許多文人士子,紛紛趕赴偃師,想要拓印臨摹。
不過,卻沒有人知道,那位獨創詠鵝體,復又詠鵝詩的鵝公子,究竟是何許人也?
張琮未能追上張仲堅,所以至今仍不知道這鵝公子的身份。
只是隱約猜到,這位鵝公子應該是鄭氏族人,於是寫信告之吳縣老家,請吳縣張氏族長出面,才好向鄭家詢問。畢竟,這有個門戶等級的問題。張琮一個庶出子弟,實在不好去鄭家拜訪。而且,就算他去了鄭家,也未必能見到鄭家族長。
與此同時,長安大興城越國公府中,一個白面黑鬚老者,正拿著一份搨本,在書案上奮筆揮毫,臨摹者搨本上的文字。在書案前,垂手站立有三個華服男子,一個個神情肅穆,甚至不敢大聲喘息,以免驚擾了老者的雅興,而遭受到責罵。
「好字,端的是好字!」
這白面老者,卻是當年權傾朝野的尚書僕射,越國公楊素。
他突然放下手中筆,一臉滿足之色,笑望著書案前的三個男子,「鵝公子不負公子之名,這一手詠鵝體,果然是風骨凜然,方嚴正大。我臨摹了許多次,才算是琢磨出了一些門道……昔日智永以永字八法而揚名天下,而今鵝公子將這八法更發揮的淋漓盡致。鐵筆銀鉤,樸拙雄渾。越是臨摹,就越是感受頗深,感受頗深!」
三名男子,是楊素的兒子。
年長的楊玄感看了一眼身邊的兩個兄弟,而後笑著說:「父親此言,未免言過了吧。」
「不過,一點也不過。」
楊素正色道:「以我觀之,這詠鵝體一出,怕二王亦將黯然。
當今之世,能與這位鵝公子相比者,非歐陽詢智永不可。然我聽說,這位鵝公子還是個黃口孺子。也就是說,其書體尚未大成……如若他日長大,書法大成時,歐陽詢智永,恐怕也只能為他研磨。果天縱奇才,恨不能在偃師親眼一睹風化。」
這楊素是什麼人?
那可是開隋的元老功臣,隋文帝的左膀右臂,更是太子楊廣的心腹重臣。
當年若無楊素支持,楊廣恐怕難以戰勝隱太子楊勇。而今楊素雖然被楊堅所疏遠,但地位依然。他也是個才華橫溢之人,善於寫詩,更能寫出一筆好字,算得上當今文壇的霸主之一。
這樣一個人,如此推崇素未謀面的鵝公子,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即便是歐陽詢和智永這樣的書法大家,楊素也只稱之為『尚可』。可現在,連歐陽詢和智永,也只配給鵝公子研磨?如若傳揚出去的話,只怕會讓天下都嘩然。
楊玄感也是個驕傲的人,聞聽楊素如此讚譽,心中不免有些不服氣。
可是,楊素積威甚重,即便是他親生兒子,也不敢當著他的面,去反駁他的言語。
「父親如此讚譽,實在是這鵝公子的榮幸。」
楊素連連搖頭,「非他之榮幸,實乃我之幸也。有生之年,能見此奇文,當浮一大白啊!」
說到這裡,楊素話鋒一轉,沉冷問道:「對了,這鵝公子的身份,可曾查明?」
「尚未知曉。」
楊玄感說:「據說這鵝公子當時和揚州張季齡的小兒子走在一起,我已派人去詢問偃師張琮,但尚未得到消息。張季齡的小兒子倒是可能最清楚,只是他送貨到長安之後,就急急忙忙的去了蘭州。若是這詠鵝詩能早來些時日,還能攔住他詢問。可是現在……不過我也派人往蘭州去了,讓他們多加留意張仲堅的行蹤。」
本來張仲堅和杜如晦是一起回來。
只是由於杜如晦的老家,並不在長安,而是在長安城外的杜陵。
故而兩人在霸上時,就已經分開了……許多人並不知道,偃師的那位官宦子弟,居然是工部尚書杜果的孫子。杜如晦又不是一個喜歡交往的人,特別是得了三臨辟雍碑和言慶的搨本後,回到家就悶在家中臨摹,以至於也不清楚外面紛擾。
事實上,關於鵝公子的身份,已經在河洛與長安吵鬧開了。
不僅僅是楊素在打聽,還有各地士子,也紛紛的尋找。可惜,這年月還沒有形成人肉搜索的習慣,彼此間沒有任何合作,單打獨鬥,加之信息繁雜,也就越發混亂。
甚至有人說,這位鵝公子是當朝權貴的子弟,乃至於宗室子弟。
結果就變得各家大臣,紛紛詢問同僚,到了最後,甚至鬧到了隋文帝楊堅的面前。
楊堅在獨孤皇后死後,縱情聲色,身體已大不如前。
但觀看了搨本之後,也忍不住派人到宗室家中詢問,弄的許多宗室莫名其妙。
楊素也知道,這樣鬧騰怕不是法子。雖說楊玄感是這麼說,但他隱約感覺到,這位鵝公子,怕並不在長安。若是他和張仲堅到了長安,又豈能沒有半點聲息呢?
如此說來,鵝公子還是在河洛。
「鄭仁基是不是還沒有走?」
對於楊素這種極具跳躍性的問話方式,楊玄感三兄弟,早已習以為常。
楊玄感連忙回答:「鄭仁基因妻子分娩,所以還未啟程。不過聽說已經在準備了,估計赴任也就是這幾日的光景。」
「我感覺,鵝公子當逗留河洛地區。
你讓鄭仁基到了洛陽之後,派人留意,看看能否找到鵝公子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我一定要親眼見見這位鵝公子,若能得他幾個字,也就心滿意足。」
「是,我這就派人去告訴鄭仁基。」
楊素連連搖頭,「不,還是你親自去一趟,這樣鄭仁基那小子,才會更加的重視。」
楊玄感雖不以為然,但還是恭敬的答應下來。
鄭言慶不知道,為了他,河洛關中,乃至於河東等地,都已經快鬧翻了天。套用句後世的話:隋唐年間什麼最缺,人才!特別是關東士族,在關隴集團崛起之後,遭受打壓,人才凋零。所以,他們迫切需要新鮮血液,鵝公子的橫空出世,讓關東士族,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朝氣。他們,需要鵝公子為他們壯名。
同樣的,他們也相信,這位鵝公子,也需要他們的幫助……
言慶倒是聽到一些消息,但他年紀小,就算過去打聽,也不會有人理睬他。再者說了,他對別人說,他就是鵝公子,誰又會相信?人們,總喜歡憑主觀的想法去評論事情,而不會在意身邊。鄭世安倒是有幾次想說出去,卻被鄭言慶攔住。
出名?
誰都想出名!
更別說現在一門心思,想要找機會抬籍的鄭言慶。
但必須要有證據,孫思邈、張仲堅還有杜如晦,這三個最能證明自己的人不在身邊。鄭世安一個管家,說難聽點就是鄭家的奴才;徐世勣年紀太小,誰會相信?
說出去別人不信也就罷了,弄不好還要惹來非議,這種事情,他見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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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過後,農耕開始。
鄭世安更加忙碌,鄭言慶也就更加逍遙。
這一天,言慶正在馬廄裡喂驢,就見徐世勣從外面急匆匆跑來,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言慶,你怎麼還有心情在這裡喂驢?你爺爺和人吵起來了!」
鄭言慶聞聽一怔,放下手中的草料。
「和誰吵起來了?」
「長安來了人,爺爺把他迎進來,結果就吵起來了。我看事情不妙,就跑來找你。」
和言慶生活了一段日子,徐世勣也習慣性的稱呼鄭世安做爺爺。
鄭言慶眼神一凝,暗道一聲:還是來了!
他二話不說,轉身就往中堂走。
一邊走一邊問道:「長安,來了什麼人?」
「不清楚,只是聽下人們說,爺爺喚那人做崔總管。」
「崔總管?」
鄭言慶不禁疑惑。
從這個姓氏來看,來人似乎是鄭仁基老婆,崔夫人那邊的人。當初崔夫人嫁到鄭家的時候,帶來了不少人。不過由於安遠堂是鄭大士做主,當時由鄭世安把持,所以崔家的人並沒有得到優渥。後來崔夫人隨鄭仁基去了長安,崔家的人也就跟著過去……
言慶對崔家的人,印象並不深,因為當時他們也沒在安遠堂待多長時間。
乍聞鄭仁基派崔姓人前來,鄭言慶就有點明白了。
看樣子,崔夫人這些人在長安,已經控制了家中的事務。如今又生了孩子,自然地位更高。連帶著,崔家人的地位也水漲船高,此次前來,恐怕是別有用心。
「徐大哥,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都別說話,聽到沒有?」
徐世勣一聽就不樂意了,「為什麼?」
「徐大哥,你且聽我說,這是鄭家族中的事情。你雖然也是大戶出身,但不瞭解鄭家的糾葛。你父親讓來洛陽,肯定費了不少心思,為的是讓你能有個好前程。如果你參與進來,只怕會白費了你父親的心血。所以一切,還是以沉默為好。
我和爺爺的事情,自有辦法解決,你無需太操心。
總之,你莫要開口,弄不好還會受到牽連,甚至弄巧成拙,當效金人,三緘其口。」
徐世勣雖然不太情願,但對鄭言慶,卻是言聽計從。
言慶說的沒錯,他能來洛陽,的確是費了徐蓋不少的心思。若是如言慶所說,弄巧成拙,反而不美。徐世勣對鄭言慶很有信心,一個能獨創詠鵝體,寫出詠鵝詩的人,又豈是易與之輩。既然他這麼說了,肯定是胸有成竹,他一旁靜觀為好。
「我知道了!」
徐世勣點頭應承,心裡對言慶,有多了幾分感激。
別看言慶年紀比他小,但卻處處為他考慮。桃園三結義的劉備,怕也不過如此吧。
不知不覺,徐世勣已經把鄭言慶,擺放在了主導的地位。
中堂裡,鄭世安一臉怒氣,和一個白衣黑鬚的中年男子爭吵著。
這中年男子名叫崔道林,是鄭州崔氏子弟。和鄭世安的情況差不多,崔道林家中也是三代為崔氏做事。不過他又和鄭世安不一樣,他原本就是崔姓族人,是崔氏的遠支。當初崔夫人出嫁,崔家怕崔夫人身邊沒得力的人,就派了崔道林過來。
原以為能手握安遠堂大權,卻不想有鄭世安在,滿腹盤算就化為一江春水。
不過崔道林也知隱忍,隨著崔夫人一同離開了安遠堂。
幾年下來,他已經成為鄭仁基的心腹。
此次前來洛陽,他正是奉了鄭仁基的命令打前站。
按照鄭仁基的說法,洛陽大小事宜,盡歸崔道林處置,所有人員,都要聽從他的安排。
所以崔道林一到洛陽,就罷了鄭世安的職務。
沒辦法,縣官不如現管,這裡不是安遠堂,當家作主的是鄭仁基,鄭世安也無可奈何。
「崔管家,天津橋街市,至今已有三百年,是安遠堂在洛陽的臉面。
不管這世道如何,天津橋街市的老少爺們兒對咱鄭家是忠心耿耿。當年鄭偉公其實,天津橋盡起青壯八百人,隨鄭偉公南征北戰。你怎能一來,就要罷了他們的生路?」
天津橋,是洛水北岸的一條街市,也是鄭家的產業,至今已有三百年。
這一條街上的人,全都是靠著鄭家為生。販賣鐵器,打造農具,屬安遠堂名下。
崔道林一來,就要罷了天津橋的街市生意,將當地百姓,全都驅趕走。
鄭世安怎能同意?
天津橋,是洛水北岸的一條街市,也是鄭家的產業,至今已有三百年。
這一條街上的人,全都是靠著鄭家為生。販賣鐵器,打造農具,屬安遠堂名下。
崔道林一來,就要罷了天津橋的街市生意,將當地百姓,全都驅趕走。
鄭世安怎能同意?
崔道林說:「鄭管家,這可不是我的決定,乃是大公子的決定。
這些年來,天津橋街市的生意早已經不行了……每年但只是安頓這些人,就支出近萬貫。我這也是為鄭家著想,否則每年投入那許多錢帛,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再者說,你在滎陽,不瞭解長安的情況。
朝廷這些年來,已加強了對洛陽的重視,更有意將洛陽做陪都,修繕只在早晚。
一旦洛陽重建,天津橋街市定然會成為繁華之地,所以大公子考慮,將天津橋街市改為酒樓樂坊……你也知道,大公子想要在洛陽站穩腳跟,花銷可是非常大。若是將天津橋改善,說不得也能減輕大老爺那邊的壓力。再說了,大公子又不是不管那些人,不是安排了讓他們去田莊嗎?老管家,你這眼光得長遠一些啊。」
天津橋街市,的確是入不敷出,靠著鄭家的救濟,勉強維持。
可是把那些人趕去了田莊,那田莊的佃戶,又該怎麼辦?
鄭言慶在中堂外聽到爭吵,邁步想要往裡面進。可就在這時,一個青年攔住了他的去路。
「哪兒來的小雜種,竟敢擅闖中堂,還不滾開?」
說著話,那青年伸手就要把言慶推開。
鄭言慶認得這青年,是崔道林的獨生子,名叫崔生。他大概不認得言慶,認為言慶只是這洛陽老宅裡什麼家人的孩子。言語之間很不客氣,似有意在說:鄭管家,你就是這麼管理老宅的嗎?
言慶眉頭一蹙,抬手勾住了崔生的胳膊,向後一引,同時身體側身,跨步向前,膝頂肩撞,蓬的一聲把崔生撞翻在地。言慶習武也有幾年了,加之孫思邈的教導,力量不小。崔生也是大意,先是被言慶引動跟腳不穩,結果就被撞翻在地。
「言慶,不得無禮!」
鄭世安連忙喝止了鄭言慶,冷冷說道:「這個雜種,是我孫兒,不知崔總管又打算如何處置呢?」
崔道林臉色一冷,旋即綻放笑容。
「崔生,不得無禮……還不向鄭管家道歉。
實在是不好意思,小兒不知鄭管家有後,言語冒犯了,勿怪,勿怪!」
鄭世安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
崔道林這句話,可是暗藏殺機啊。
他隱晦的嘲諷鄭世安,你個五體不全的人,連兒子都沒有,哪兒來的孫子?那就是一個雜種。
鄭言慶如何聽不出來崔道林話中有話,見鄭世安有點控制不住情緒,連忙拉住了鄭世安的手。
「爺爺!」
他笑盈盈的說:「沒事兒,只是誤會而已,崔總管不認識我,也很正常。您忘記了,以前大老爺有一隻心愛的黑狗,和一隻花狗生下來一窩花狗之後,整天是汪汪的叫。後來還咬了您,還不是被大老爺殺了為你出氣?大老爺怎麼說來著……
哦,您讓狗咬了,總不成再去咬它?」
崔道林的臉,也紅了,是被氣的脹紅了……
大家都不是蠢人,鄭言慶話裡有話,他如何能聽不明白?
言慶這是一箭三雕,一是形容崔道林是搖頭擺尾的黑狗,崔生不過是個狗雜種而已;二來是平撫鄭世安的火氣,讓他不要和小人一般見識;這第三點,則是暗自警告崔道林:沒錯,洛陽的確是鄭仁基做主,可別忘了,鄭仁基是鄭大士的兒子,安遠堂做主的人,還是鄭大士。
鄭大士也許不會怪罪鄭仁基,但收拾你個狗奴才,卻是輕而易舉。
鄭世安聞聽,臉上露出了笑容。
而崔道林是有火不能發,他要是發火,豈不是承認,自己就是那個仗著鄭仁基,搖頭擺尾的黑狗?
他強作笑顏,「早就聽說老管家有個好孫子,今日一見,果然不錯。
老管家,咱們還是說正事……這樣吧,天津橋街市的事情,你就別管了。從今天開始,您負責田莊那邊的事情。過幾天大公子就要來了,這兒的事情,可不少呢。」
鄭言慶知道,崔道林這是把鄭世安給發配了!
田莊管事,和鄭家的大管家,地位自然不一樣……
鄭世安心中憋著火,但被鄭言慶拉著手,於是強壓下心中的火氣。
「既然大公子把洛陽的事情交給崔管家,那我也就放心了。言慶,收拾一下東西,咱們今天就去田莊。」
鄭世安冷笑一聲,拉著言慶就走。
徐世績想要出來說話,但也知道自己人小言輕,起不到什麼作用。而且,他看見鄭言慶朝他輕輕擺了擺手,自然明白,言慶不要他插手,自有他的原因。
「爺爺,一會兒找個貼己的人,給天津橋街市的爺們兒提個醒,就說崔管家要把他們趕走……
另外,立刻讓人到田莊那邊,也把消息放出去。
只是千萬別落下把柄,咱們別急著走,先在府裡住下,明天再過去,他也沒辦法。」
你崔道林不是想讓鄭世安當冤大頭嘛,我先把髒水潑你身上。
至於會是什麼結果……
鄭世安一怔,詫異的看了鄭言慶一眼,輕輕點頭。
迎面正好見鄭為善過來,鄭世安面帶笑容,大聲道:「為善啊,我祖孫明天就要去田莊那邊安置了,以後你在大公子跟前做事,可要多盡心。這些日子,也多虧你操勞,一會兒到我那邊,咱爺倆兒喝一杯……別推辭,我可等著你過來呢。」
鄭為善也聽到了消息,但是對鄭世安,他可不敢懈怠。
別看鄭仁基現在不重視鄭世安,那將來呢?
再者說,鄭世安可有一個出色的好孫子。父憑子貴,說不定人家日後會有什麼成就。
「老管家,那咱一醉方休。」
鄭家人,自然是對鄭家人更親近。
那怕如今是崔道林得勢,這一筆也寫不出兩個鄭字。鄭為善可不會害怕崔道林。
再怎麼說,鄭為善武藝高強,是難得的高手。就算將來鄭仁基當了安遠堂的家,也不會找他的麻煩。
還是那句話,有真本事,怕個鳥?
崔道林父子站在中堂,看著鄭世安祖孫的背影,臉色陰鬱的快要滴水。
「這老太監,太囂張了……還有那個小雜種,欺人太甚。
爹,咱們可不能吃這個虧。躲那個老太監這麼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揚眉吐氣,豈能再由著他囂張?」
崔道林說:「那老東西仗著大老爺的寵信,才敢如此張狂。
放心吧,我有辦法收拾他。如今這洛陽,是大小姐當家,我定不會與他善罷甘休!」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38:48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十七章長孫大人
以鄭世安的手段,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消息傳遞出去,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洛陽老宅的家人奴僕,終歸對鄭世安更親近一些。
而崔道林雖說是當家作主,在老宅的僕人眼中,始終是個外姓人。
宗族的力量,強大無比。崔道林就算是再有手段,但想立刻掌控老宅,卻是不可能的事情。再者,那天津橋街市的住戶,也算是老鄭家的人。世代居住於天津橋下,和老宅裡的人休戚相關。所以這邊鄭世安只一吩咐,就立刻有人去通報。
對鄭言慶來說,洛陽城裡的事情,和他已基本上沒有關係。
早早的就睡下了,鄭世安和鄭為善則在外屋推杯換盞,一直到晨雞報曉,才算結束。
第二天天一亮,鄭世安就帶著言慶離開洛陽老宅。
鄭言慶也沒什麼行禮,只牽上了那頭青驢,隨著爺爺出洛陽城,往田莊方向去了。
田莊方面,也得到了消息。
這田地就這麼多,一個蘿蔔一個坑的事情,如果天津橋的人搬過來,許多佃戶就不得不面臨無田可種的問題。所以,鄭世安祖孫一到田莊,佃戶們立刻聞風而至。
「老管家,我們為鄭家種了幾十年的田了,怎麼突然間要趕我們走?」
「是啊是啊,要是不讓耕地,我們可怎麼辦啊。一家子老老少少,可全憑著這些地過活呢……老管家,您可得給我們做主,這件事情,你可不能不管,否則我們就沒活路了!」
佃戶們七嘴八舌的叫嚷,鄭世安臉色陰沉。
「此事不歸我管,如今這洛陽做主的,是崔道林崔管家,大家若不滿的話,可以找他說去。我只是負責安置……不是我不願意管,而是我管不了,也沒法子管。」
人群頓時沉寂下來。
許久之後,有人突然大聲說:「咱們別為難老管家,找崔道林評理去。」
「沒錯,找崔道林評理……」
看著佃戶們群情激奮,鄭世安不由得一蹙眉。
「言慶,這樣會不會鬧出亂子?」
「爺爺你別管了,這件事和咱們沒關係。
崔道林不是說了嘛,只要您管好田莊,把天津橋的人安置妥當就可以了,你有何必操心?崔道林若出面解決,恐怕在崔夫人那邊也不落好;不解決的話,大公子也不會給他好臉色。只能說,這個人能力有限,怎麼著也追究不到您頭上。」
不知不覺,鄭世安已經把言慶當成了主心骨。
聽鄭言慶這麼一說,當下輕輕點頭。
沒錯,這件事和自己沒關係,又何必操心?大公子既然不信任他,如果他冒頭出來,說不得還會讓大公子誤會。幹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其他的和他沒有關係。
想到這裡,鄭世安立刻讓人趕車,緩緩駛入田莊。
正如鄭言慶所說,當天下午,天津橋的住戶和田莊的佃戶,就找到了崔道林質問。
同樣也如同言慶所預測的那樣,崔道林非常粗暴的拒絕商談,甚至還請來了洛陽衙門裡的公人出面,把人群強行驅散。罷天津橋街市,驅逐天津橋住戶,修建酒樓樂坊,是崔夫人的主意。崔道林可不會冒著得罪崔夫人的危險,和這些人商議。
在崔道林眼中,這些人不過是一群賤口罷了。
原本以為,眾人會再鬧一場。
可是在洛陽衙門派人驅散了人群之後,不管是天津橋的居民還是田莊的佃戶,一下子沉默了,沒有人再來鬧事。崔道林暗自得意,一群賤口,還敢和鄭家抗衡?
鄭言慶聽說之後,卻笑了……
「爺爺,你看著吧,這件事還沒完!」
鄭世安也是連連冷笑,連夜寫下書信,派人送往滎陽。
這件事情,必須要讓鄭大士知道。而且鄭世安必須要把這關係撇清,否則麻煩無窮。
別看鄭世安識字不多,可如果說心眼兒,他可比崔道林強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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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莊一切正常,至少從表面上看,很平靜。
鄭家田莊有一百多戶人家,其中有七成以上的人,是靠著給鄭家種田討生活。剩下三成,有的是享有露田,還有的則依靠漁獵為生。洛陽地勢西高東低,山川丘陵交錯,地形錯綜複雜。以洛陽為中心,四面八方有郁山、邙山、青要山、荊紫山、龍門山等十幾座山脈;河渠密佈,伊水、洛水、清河、澗河七八條河流流經洛陽。
自古以來,這洛陽就被稱作四面環山,六水並流,八關都邑。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小小的鄭家田莊裡,有著形形色色的人物。
不過他們大都是依地勢而建窯洞,一坑十窯,這也是當時河洛地區的主要生活方式。
這坑,就如同後世的大雜院一樣。
之所以如此居住,一方面是因為地勢所迫,另一方面也是由於生活所逼。
住這樣的窯洞,花費比之建造磚瓦房要便宜許多,而且居住很舒服,是貧苦人家的第一選擇。
鄭世安當然不可能住坑窯。
鄭家在田莊裡有房舍,他就住在一座有七八間房舍,連帶著一個小院子,馬廄等一應設施齊全的住所。當然了,田莊裡還有更好的房子,卻不是鄭世安能居住。
穿過田莊,逆伊水而上,可見兩座山。
山似洛陽南面的門戶,古稱伊闕。兩座山東西相峙,伊水西面為龍門山,東面為香山。
北魏太和年間,魏孝文帝遷都洛陽。
因北魏奉佛,故而孝文帝在龍門山開鑿石窟,以建佛像,也就是後世著名的龍門石窟。
不過,此時的龍門石窟,才初具雛形,還達不到後世所說的那種規模。
鄭言慶前世曾遊覽過龍門石窟,但當時石窟因各種原因,特別是戰爭影響,許多佛龕浮雕壁畫,都被戰爭強盜們搶走了。如現在龍門石窟賓陽洞的浮雕像,後世就出現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中。言慶很想看看,這原汁原味的浮雕像,究竟是什麼模樣?
所以在抵達田莊後的第三天,鄭言慶就騎著那頭青驢,悠悠然向龍門山行去。
冬日的蕭索,早已經不見了蹤跡。
沿途所見,儘是盎然春色,令人心情格外舒暢。
當然了,鄭言慶不可能一個人出去,畢竟年齡太小。給他帶路的,名叫毛旺,正是毛小八的老爹。這是一個很淳樸惇厚的莊稼人,在田莊裡的口碑,也相當不錯。
他一邊回答鄭言慶的提問,一邊在前面領路。
眼見著,渡過伊水,就是龍門山了。鄭言慶突然停下來,看著前面一隊從山中行來的車馬,示意毛旺在路邊讓道。看那車馬的架勢,應該是官宦人家。正前方兩隊披甲騎士開路,正中央有幾輛大車。而牽引車輛的馬匹,竟是個個神駿無比。
鄭言慶不懂馬,但從馬匹的外形就看出,這不是普通的馬。
安遠堂是以戰功起家,也蓄養了不少寶馬良駒。依稀感覺,這些拉車的馬,幾乎比得上安遠堂那些寶馬良駒。這是什麼人家?竟然如此奢侈?言慶禁不住有些好奇。
那馬車上,掛著一面虎頭金盾,車轅上還插著一面旗,書斗大『長孫』二字。
「老毛,這是哪家權貴?」
毛旺世代在洛陽生活,對洛陽的權貴也有所瞭解。
「鄭少爺,那是長孫大將軍的車仗。」
「長孫大將軍?」鄭言慶一怔,旋即反應過來,這長孫大將軍,恐怕就是指的那個一箭雙鵰的上開府儀同三司,左勳衛大將軍長孫晟吧。
隋唐歷史當中,長孫晟絕對是一個不可或缺的人物。
楊堅評價說:長孫郎武藝逸群,適與其言,又多奇略。後之名將,非此子邪?①」
而事實上,在開皇年間對突厥的作戰中,長孫晟屢立奇功。
後世成語『一箭雙鵰』,也正是由長孫晟而來。但令長孫晟為後世人所知的,還是他的兒女。長孫晟的女兒,正是李世民的皇后長孫皇后;而他的小兒子,也就是初唐名臣,長孫無忌。
鄭言慶愣住了!
不過他並不是為長孫晟的名聲所驚,而是想起了一件,塵封已久的往事。記得他剛出生於這個時代的時候,正遭逢一場滅門之災。執行那場殺戮的人,名叫寧長真。
言慶也打聽到了寧長真的出身。
此人是個俚人,其父是一個俚人部落的首領,名叫寧猛力。寧長真就是寧猛力的兒子,在開皇末年代父前往長安覲見隋文帝楊堅,如今則被楊堅封為欽州刺史。
欽州在哪兒?
鄭言慶不太清楚。
只是聽鄭世安隱約提起,那是嶺南地區的一個地方,屬於蠻荒地帶。當地俚人還是以部落而生,部落的首領,被稱之為俚帥。這樣一來,言慶就確定了寧長真的來歷。
寧長真當時在追殺舅舅言虎的時候,曾提到了一個『長孫大人』。
莫非,那長孫大人,就是長孫晟?
如若這樣的話,豈不是說言虎和長孫晟的關係不錯。那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誰呢?
「鄭少爺,咱們過河吧。」
毛旺見鄭言慶也不說話,不由得有些奇怪。
長孫家的車仗,已經遠去了……
可不知為何,車仗是遠去了,連帶著把鄭言慶遊覽龍門山的雅興,也一同帶走了。
「老毛,咱們改天再去龍門山吧,我突然不想去了……回去吧。」
「那好,鄭少爺什麼時候有興趣,咱們什麼時候再去就是。」
毛旺不可能明白,鄭言慶此刻的複雜心情,憨憨的一笑,牽著毛驢,踏上回去的路途。
還沒走進田莊,遠遠的就看見毛小八跑了過來。
「老爹,出事兒了!」
毛旺一怔,「小八,出什麼事兒了?」
「剛才村裡的十幾個老軍,帶著大家往洛陽去了。
聽說天津橋那邊的人也都去了,好像是說,大公子來了,他們要去找大公子說理。」
鄭仁基抵達洛陽了?
言慶聞聽,心裡偷偷一樂:這一下,好戲要開場了!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39:11
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十八章昔日老軍
在洛陽天津橋街市上,有一個特殊的群體,名為軍戶。
想當年,鄭大仕的父親鄭偉起兵,一呼萬餘人。這其中不僅僅有鄭氏的族人,還包括了許多依附於鄭家而生存的普通百姓。當時鄭家正是在巔峰狀態,在洛陽有萬頃良田。數萬人依靠著鄭家而活,聽聞鄭偉起兵,天津橋百姓可說是盡起青壯。
八百青壯前往滎陽投效,並且成為鄭偉的親隨,號虎軍,縱橫河北之地。
後來,鄭偉功成名就,八百虎軍卻死傷慘重。有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大致上就是這個道理。鄭偉衣錦還鄉之後,將天津橋賜予倖存下來的虎軍將士。並言明:安遠猶存,猛虎永固。也就是說,只要安遠堂在,那天津橋的百姓,就無需擔心生活上的問題。這固然有感激之意,但更多的,則是一種收買人心的舉措。
一晃甲子,鄭家開始沒落。
昔日倖存的虎軍將士,已大都故去了,但還有一些老軍,生活在天津橋街市上。
他們不求富貴,只願能安享晚年。
對他們來說,這天津橋街市,就是他們的家……
而這一點,崔夫人不清楚,崔道林更不清楚。在崔夫人和崔道林看來,天津橋就是依附鄭家而生的一群苦哈哈。如果崔道林抵達洛陽時,能低調一些的話,鄭世安說不定還會點明。可崔道林卻太囂張了,鄭世安當時一生氣,就忽略了此事。
後來想起來,想要告訴崔道林的時候,卻被鄭言慶阻攔。
「爺爺,你莫要摻和進去。
你這時候就算是過去說明狀況,崔道林也未必能聽得進去。倒不如如此這般……」
鄭言慶在鄭世安耳邊一陣低語,鄭世安連連點頭。
他沒有回洛陽,只是寫了一封信,讓人轉交給崔道林。
也沒說是什麼事情,就讓人告訴崔道林說:「天津橋那邊動不得,動了會出大問題。」
言慶說:「崔道林如今怕是志得意滿,您越是這麼說,他就越是聽不進去。信,交給他之後,他也不會去看,弄不好還會被他撕毀。在您而言,已經盡到了本份……如果大公子怪罪,您也能交代過去。但在崔道林來說,怕要吃一些苦頭。」
鄭言慶沒想過鄭世安能憑藉這件事情,重回洛陽老宅。
因為他已經看出來了,鄭仁基基本上是不會理財家裡的事情,大都是有崔夫人打理。
崔夫人掌權一日,崔道林就不可能失勢。
畢竟對崔夫人來說,鄭家上下都是陌生人,在外數載,能信任的也只有自己帶過來的族人。不過能借這件事情,打壓一下崔道林也好,至少可以讓鄭仁基,懷疑一下他的能力。世家門閥,這管家可是重要的位置。大人物們或是名士風流,或是關注朝野,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基本上都是管家經手。安遠堂能在士族林立的河洛地區立足,這裡面除了有祖先餘蔭之外,尚有鄭世安裡裡外外的打點。
所以說,只要鄭仁基對崔道林留下一絲不滿,鄭世安就還有上位的可能。
對鄭言慶的這種想法,鄭世安自然不會拒絕。
他原本就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有些事情一旦想開了,鄭世安還真就不會在意。
言慶能創出詠鵝體,能寫下詠鵝詩,本身就已經讓鄭世安無法小覷。
鄭世安知道,他抱回來的這個乖孫,絕非池中之物。所以,即便是心裡面會奇怪,但鄭世安還是會重視言慶的看法。鄭仁基的車仗抵達洛陽,正是他偷偷報信。
要說起來,鄭仁基這兩年過的不錯。
從一個普通的通事舍人,到如今的洛州曹掾位子,等同於後世一個普通的文職幹部,一下子變成了市局的正處級領導。而這中間的跨度,只用了幾年時間完成。
所以說,站隊很關鍵。
當年太子之爭,安遠堂拋棄了隱太子楊勇,而站在了楊廣的一邊,自然獲利斐然。
而今,太子楊廣之位,已無人能夠撼動。
鄭仁基自然也春風得意。特別是楊廣,對關隴貴族沒有好感,提放心甚重。這就使得楊廣向關東士族傾斜,並著重提拔一些當年他在江都招攬的南方衣冠門閥。
比如吳縣張氏,就是其一。
鄭仁基被委任為洛州曹掾,自然得益於楊素在楊廣面前的推薦。
這曹掾之職,自東漢就有設置。不過當時主要是以太尉和相國府門下。而今隋朝開國以來,隋文帝楊堅對丞相的權利加以打壓,曹掾之職,則分設於各州府下。
東曹掾,住倉谷事。
河洛又是錢糧重地,鄭仁基這個東曹掾的位置,差不多等同於後世的財政局局長,負責提點稅收,分管倉貨,是一個不容任何人小覷的位子。河洛豐,天下足,雖說有些誇張,但關中地區對河洛的倚重,日益增加。只要鄭仁基在這個位子上做好,日後當一州總管,也非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鄭仁基更加重視這個職位。
不過,鄭仁基不太滿意鄭大士派鄭世安過來。
鄭世安,不過一家奴而已,且五體不全,算個什麼東西?
鄭仁基是個典型的文士,對五體不全之人有強烈的牴觸感。以前他官職卑微,加上鄭大士看重鄭世安,也不好說什麼。可現在,鄭仁基也算是成功人士,自然就有了自己的主見。這主見一產生,就特別反感鄭大士的這個安排,更反感鄭世安。
但他不能反對鄭大仕,所以和夫人商量了一下,決定讓崔道林過去,把鄭世安打發到田莊去。我既然無法拒絕,就只能接受。可我接受是接受了,鄭世安必須要聽我的安排才行。如果他不願意去田莊,那就讓他回去,鄭仁基也可以交代。
如果鄭世安答應了,更好……
大家不用見面,省的天天在眼前晃悠,看著心煩。
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鄭仁基帶著妻兒老小,抵達洛陽城外。
自長安到洛陽,大體上就是沿谷水一路而上。遠遠的,就看見遠處有黑壓壓的人群阻道。人群最前面,是十幾個身穿破舊皮甲,散發披肩,裸露半臂的白髮老者。
鄭仁基聽說後,心中不由得奇怪。
「我不是吩咐過了嗎?不要聲張,也不要迎接,我們自行入城……怎地崔道林還弄出這等陣仗?」
鄭仁基身旁,是一個青年文士。
一襲白袍,外罩披風。白面短鬚,氣度雍容,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族公子之氣。
舉手投足間,莫不有一種風範。
他一蹙兩道劍眉,輕聲言道:「鄭仁兄,這些人似乎並非是來迎接咱們。」
話音未落,就見那十幾個白髮老者,大步流星走上前來。
那步履之間,透出一股子慘烈殺氣。若非是從屍山血海中殺出,絕難生出這種氣質。
劫道的嗎?
鄭仁基也是擰著眉頭,示意身邊護衛,上前詢問。
「敢問,可是大都督公子?」
一個白髮老者,不等護衛開口,大聲問道:「我等乃當年大都督帳下,猛虎侍從。」
「啊呀!」
鄭仁基聞聽,也吃了一驚。
「鄭仁兄,何為猛虎侍從?」
「此乃當年我祖父麾下的親隨,古稱猛虎侍從。」
鄭仁基也不敢怠慢,連忙讓前面護衛散開,上前幾步,笑道:「幾位老軍,為何在此?」
老軍,是對猛虎侍從的尊稱。
那白髮老者圓睜虎目,大聲問道:「大公子,老軍有禮了。聽聞大公子今日前來,我等幾個老頭子有件事情,想來詢問一下。當年大都督的話,是否還算得嗎?」
大都督,是猛虎侍從對當年鄭偉的尊稱。
鄭偉被封為襄城郡公,有食邑三千戶。但他更喜歡別人稱呼他做大都督,以此緬懷早年間的金戈鐵馬。
鄭仁基一怔,「老軍,家祖當年所言,如何算不得?」
「那好,老軍就想問問大公子,為何要強罷天津橋街市,還要把我等趕去田莊居住?
我等從出生,就在天津橋長大,除了打鐵之外,一無所長。
讓我們去田莊,莫非是要我們去耕地不成?大公子,我們也不是倚老賣老,只是想要向大公子討要一個說法。大公子如果說,大都督的話算不得,我們二話不說,離開天津橋就是。大公子,我等也非無賴,只要大公子一句話,我們立刻就走。」
鄭仁基感覺不妙了……
他到現在,還沒有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畢竟這天津橋罷市的事情,是崔夫人一手打理。鄭仁基只知道崔夫人要整頓一下洛陽的產業,但具體怎麼整頓,他還真就不清楚。聽這意思,怎地要趕走這些老軍?
世家子弟,最講求聲名。
如果他鄭仁基今日沒有一個說法,日後就別想立足洛陽。
只怕,此時此刻,那些洛陽的門閥豪族,都笑呵呵的在一旁看熱鬧,看他鄭仁基的笑話。
鄭仁基深吸一口氣,「老軍,城外風大,你們這把年紀……這樣吧,我們老宅說話。」
這本是一番好意,哪知老軍卻激動起來。
「大公子美意,恕我等不敢承受。
前番我們去老宅詢問,卻被管家請出了官府中人,把我們趕了回去。老宅門檻太高,我等一介平民,實不敢再去。大公子,老宅我們不會去了,只請大公子給個痛快話,大都督的話,算不算得?算得,我們回去;算不得,我們也會散去。」
這些人,雖說是依附於鄭家,但卻為鄭家立過汗馬功勞。
鄭仁基勃然大怒,「那鄭世安是如何做事,立刻派人給我把他找來。」
「大公子,這件事和鄭管家沒有關係。鄭管家如今在田莊,把田莊的老夥計們都攔住了。若非如此,當年尚存的二十八猛虎侍從,都會聚在這裡,詢問大公子。」
「鄭世安不在洛陽?」
鄭仁基這才想起來,他讓崔道林過來接手,命鄭世安去田莊了。
這崔道林,是怎麼做事的?
鄭仁基正色道:「老軍,家祖當年說過的話,依舊算得……還請老軍回天津橋,安生居住就是。每年的心意,會按時送去。仁基雖不才,絕不敢違背家祖之命。」
十幾個老軍,相視一眼。
「大公子,我們也聽說了……洛陽不比其他地方,大公子來此就職,我們心裡也高興的很呢。心意就不必了,大公子還有許多地方要花銷,我們有個安身之所,足矣。」
「是啊,大公子,有個安身之所就夠了。」
「大公子,老軍雖老,但尚可掄起大鎚,自己能照顧好自己。我們今天來,就是想聽大公子您一句話。既然大公子這麼說了,我們就散了吧……大家,都散了吧。」
十幾個老軍一招呼,黑壓壓人群立刻散開。
鄭仁基長出了一口氣,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文士,「讓顏少兄見笑了。」
「那裡,鄭家能屹立數百年,果然不一般。
有此一群血性猛士,安遠堂焉能沒落……呵呵,鄭仁兄處理事情,真是很果斷啊。」
「慚愧,慚愧!」
鄭仁基臉發燒,一旁訕笑。
心中卻惱怒非常:這崔道林也真是,怎如此不曉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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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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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2:39:38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十九章言慶就學
從表面上看,事情得到了妥善的解決,對鄭仁基就職東曹掾而言,似乎沒什麼影響。
可鄭仁基卻知道,這件事足以令他顏面盡失。
而令他顏面盡失的,卻不是他的那些個對手,也不是洛陽的門閥豪強。問題就出在崔道林的身上。當然鄭仁基也清楚,天津橋罷市的事情,肯定是出自崔夫人。
私下裡,他可以責備崔夫人,但說到底,還是崔道林不會做事。
「讓鄭世安到老宅見我!」
鄭仁基陰沉著臉,對隨行護衛下令。
他等上車,見崔夫人正摟著剛出生的女兒搖晃,一腔怒火,又無法傾瀉……
「夫人,你讓崔道林強遷天津橋街市了?」
崔夫人點點頭,「是啊,我和你說過的嘛,洛陽產業問題不少,需要整治一下才好。」
「可你遷天津橋街市,為什麼不和我說一聲?」
「我當時說了啊,你說讓我做主……怎麼,莫非崔道林沒有做嗎?」
鄭仁基苦笑道:「他要是沒有做倒好了,問題是他做了,還險些釀成了大禍。也怪我,沒有和你說清楚。你遷天津橋其他人也就罷了,惟獨有一些人,你不能動……那些都是家祖當年的猛虎侍從,家祖曾有命,安遠猶存,猛虎永固。就算你遷了他們,也必須要有個妥善的章程……幸好事情被我壓住,否則就麻煩了!」
崔夫人聞聽,也吃了一驚。
但她立刻反應過來,對鄭仁基說:「我不知道,崔道林也不清楚,怎地鄭管家也不阻攔一下?」
崔夫人自然心向娘家人,想要為崔道林開脫一番。
她也知道,鄭仁基不喜歡鄭世安,於是想要把這禍水,引到鄭世安的身上。
鄭仁基目光一凝,冷聲道:「鄭世安那邊,我自然會責問,但崔道林,也要責罰。」
「道林初臨洛陽,以前也沒有摻和過家裡的事情。
這些年來一直跟著咱們,盡心盡力,倒也是個貼己的人……哼,依我看,這鄭世安怕是心有不甘。派他去田莊,就撒手什麼也不管。明知道天津橋的事情,卻不肯告訴道林,這不是擺明了要看你的笑話?真不知道,公公為何對他那樣看重。」
「你少說兩句,這件事我自會秉公處置。」
說是秉公處置,可鄭仁基的心裡,已經有了分曉。
回到洛陽老宅後,他二話不說,就讓人把崔道林拿下,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臭罵。
這時候,鄭世安也趕了過來。
「鄭管家,在田莊過得可習慣?」
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鄭仁基和顏悅色,示意鄭世安坐下,而後才溫言開口詢問。
鄭世安一臉平靜,躬身道:「大公子,田莊一切尚好。」
「鄭管家,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
其實,讓你去田莊,也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這兩年田莊的收成確實不好,聽說不少管事在裡面做手腳。你是父親派來的,在我鄭家多年,你的能力,我自然清楚。洛陽城裡的事情很繁瑣,你年紀大了,總是操勞著,終究不是一件好事……」
鄭世安詫異道:「大公子,老奴真沒有不舒服啊。
老奴這兩年也的確不頂用了,有時候精力不好,很容易走神。洛陽的事情,很複雜,老奴剛來的時候,也是誠惶誠恐,夜不能寐,生怕一不小心做錯了什麼,連累大公子為難。崔管家來了之後,老奴輕鬆很多,在田莊裡過的,也很愉快。」
和崔道林說的,有點不一樣嘛。
鄭仁基凝視著鄭世安,從他臉上,找不到半點不滿之色。
不過,他也不會相信鄭世安的表情。似鄭世安這種人,伺候人一輩子,察言觀色的本領強的很呢。想要從表情上看出他的心思,簡直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如此,你明知道天津橋的事情,為何不向道林說明?」
鄭仁基臉一板,聲音頓時嚴厲起來。
早就知道,你會用這個說事……不過言慶乖孫猜的可真準,幸虧我已有了準備。
鄭世安一臉無辜,瞪大了眼睛:「大公子,您這可就冤枉老奴了。」
「哦,我如何冤枉你了?」
鄭世安說:「崔管家從一開始說這件事的時候,老奴就表示反對,只是崔管家不聽。
老奴也知道,崔管家當著老奴的面,可能聽不進老奴的話。所以去了田莊之後,老奴還專門找人送了一封書信給崔管家,天津橋和田莊裡的一些事,都寫得清清楚楚。後來那些老軍上門,老奴還勸阻過。本以為老軍沒事兒了,可沒想到……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大公子今天要來。老奴在田莊,還攔住了十幾個老軍呢。」
「你胡說!」
崔道林一開始在旁邊聽著,見鄭仁基質問鄭世安,心裡還高興的很。
哪知鄭世安話鋒一轉,竟似要把事情轉移到他的身上……
崔道林那還耐得住性子,立刻大聲反駁,「鄭管家,你何時寫過書信?我怎不知道?」
「這個……大公子若不信,可以找來送信人一問。」
崔道林越是氣急敗壞,鄭世安就越是顯得恭敬和謙卑。
一旁沉默不語的顏師古,眉頭一擰,雖沒說什麼,但看得出,他對崔道林的無禮不滿。
鄭仁基惡狠狠的瞪了崔道林一眼,「既然老管家這麼說,那就把送信人找來。」
鄭世安點點頭,報出了那送信人的姓名之後,就退到了一旁。
鄭仁基自會派人把那送信人找來,這樣也可以避免鄭世安在中途和那送信人串供。
崔道林氣急敗壞,在一旁連連保證。
而鄭世安則是一臉卑謙,垂手站在一旁,顯得是不溫不火。
這一來,只這氣度上,就分出了高下。
顏師古搖搖頭,站起身一拱手道:「大兄,此乃你的家事,請恕小弟不便旁觀,先告辭了。」
「讓賢弟見笑!」
鄭仁基微微一笑,送顏師古出去,然後在中堂坐下。
大約一注長香的工夫,家人將那送信人找來,帶到了中堂上。
「我問你,老管家可曾讓你給崔管家送過一封信?」
送信的人撓頭想了想,「四天前,就是鄭管家剛到田莊的那天,我正好進城買東西,鄭管家的確是讓我送了一封信給崔管家。」
崔道林一聽就急了,「老爺,他撒謊,我就沒見過他。」
「你給我閉嘴!」鄭仁基冷哼一聲,然後和顏悅色的問道:「你可要想清楚,不要撒謊。」
「老爺,我真沒撒謊,鄭管家的確讓我送過一封書信。」
「可崔管家說,他沒有見過你。」
送信人說:「我也沒見過崔管家啊……我一說是從田莊上來的,門子就不讓我進來。
恩,當時正好從府中走出來了一個小公子,我就把信交給小公子,請他轉交崔管家的……哦,我想起來了,那位小公子好像姓徐。當時府上的門子,稱他徐少爺。」
「徐世勣?」
鄭仁基有點糊塗了。
他當然知道,徐世勣在老宅裡。
徐世勣的身份不一樣,那是他世交好友徐蓋的兒子。雖說是平民寒士出身,但也能稱得上『少爺』兩字。既然這送信的說出了徐世勣,那鄭世安說的,是真的?
「把世勣找來。」
鄭仁基立刻命人,把徐世勣找了過來。
其實,鄭仁基剛進家門的時候,已經見過徐世勣了。甚至在他沒來洛陽之前,就見過徐世勣。對徐世勣,鄭仁基頗為喜歡,覺得這孩子很聰明,也很有見地。雖說是出身寒門,但天資聰慧。否則的話,他也不會答應徐蓋,讓徐世勣來他府上。
「世績,你見過這個人嗎?」
徐世勣一臉迷茫,盯著那送信人,看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般,「我想起來了,這個人我見過。前幾天他說鄭管家有書信,要轉交崔管家,我當時正好遇上,就接過了書信。」
「那你可曾把書信交給崔管家?」
徐世績卻搖搖頭,「當時崔管家不在府上,我在後宅遇到崔大哥,就把信交給他了。
這個人當時對我說,是鄭管家的信,非常重要;而我把信交給崔大哥的時候,就重複了一遍……後來我就去練功,到晚上才遇到崔管家。不過當時崔管家好像喝多了,我也沒有再問這件事……第二天,我就把這事兒給忘了。恩,就是這樣。」
「嗯,我明白了!」
鄭仁基點點頭,然後和顏悅色的說:「那你先下去。記得準備一下,等過兩天,和宏毅一起拜過顏先生之後,要好生讀書。你比宏毅大,記得要多提醒他才是。」
「我知道了!」
徐世績行了禮,退出中堂。
到這個時候,鄭世安毫無疑問是沒有說謊。
既然鄭世安沒有說謊,那就是崔道林的問題了……
鄭仁基心裡把個崔道林恨得,是咬牙切齒。但當著鄭世安的面,他卻不會責怪崔道林。
「老管家,這些日子也的確是辛苦了。」
「呵呵,這是老奴的本分,哪有什麼辛苦?」
鄭世安越是謙卑,鄭仁基心裡就越是難受。這不怕貨不好,就怕貨比貨。以前在長安的時候,覺著崔道林挺不錯。可是和鄭世安這一比,就覺著崔道林差太多。
不管是做事還是氣度,很明顯不一樣。
終究是從安遠堂出來的人,父親對這老貨信任有加,也不是沒有道理。
只是……
一想到鄭世安五體不全,鄭仁基就覺著膩歪。
可他又挑不出鄭世安什麼毛病,只能笑著問道:「我記得,老管家的孫兒,也來了吧。」
鄭世安心裡一動,不免生出了幾分希翼。
「回大公子的話,言慶確實跟著老奴,一起來了。他如今就住在田莊……」
鄭世安還是希望鄭言慶能和鄭仁基的兒子鄭宏毅一起讀書。畢竟,這是一種保障。
將來有鄭宏毅幫襯著,終歸是一件好事。
但鄭仁基卻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鄭言慶,呵呵,我想起來了。
我記得你那小孫兒,今年也七歲了吧。」
「回大公子,年前時,已八歲了!」
古人計算年紀,大都是從十月懷胎開始。嬰兒一出生,即為一歲;待過年時,又是一歲。等真正滿週歲,就已經三歲了。鄭世安也不知道言慶是在什麼時候出生,所以在登記戶籍的時候,就寫上了他在路上抱養鄭言慶的時間,正好是年末。
按此計算,鄭言慶的真實年齡,不過六歲,但卻按照八歲來說。
鄭仁基點點頭,笑道:「八歲,倒也是就學的年紀了……老鄭啊,咱們的田莊,距離紇豆陵家的族村不遠。我聽說紇豆陵家準備開設族學……恩,這樣吧,我回頭與紇豆陵家的人說一下,就讓言慶就近,在紇豆陵家的村學裡就學,你看如何?」
鄭世安聞聽,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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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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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2:40:02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廿章八百年門閥
開皇末年,官學之風初顯,但數量不多,普及程度也不算太大。
而在世族門閥裡,族學已經興起。特別是在關東士族中,族學的普及程度已經很大。當然了,真正的世族子弟大都是由家族請來先生,私相傳授。擔當先生的人,大都是當今名士,普通士子還沒有資格來擔當老師。族學,也稱之為村學,主要是以啟蒙教育為主,立足於族村當中,以適當的培養一些後備人才使用。
村學差不多是半公開的性質,招收的學子,也不是很嚴格。
能識個字,記個帳,基本上已經足夠。如果想要得到更高的教育,那就要有一定的機緣。
鄭家也有村學,在滎陽頗有名氣。
如果真就是為了識字算賬,以鄭世安的能力,可以很輕鬆的把言慶送去裡面學習,又何必跑來洛陽?
鄭世安知道,鄭仁基只是想用這種方式,來安撫一下他的情緒而已。
不過,鄭世安也可以拒絕,可這樣一來,只怕是讓鄭仁基對他更加反感。當下躬身感激了一句,然後就告辭離去。
————————————————————
後來,鄭言慶聽說,鄭仁基賞了崔道林幾十鞭子,而崔生則被掌嘴百記,打得牙齒都掉了好幾顆。
徐世績的確是把書信給了崔生,但在給崔生的時候,卻說了一句話。
「老管家說了,這封信非常重要,讓崔管家立刻看。」
這個『讓』字,帶著一種命令的味道。崔生一聽就火了!
你一個五體不全的老東西,如今被發配到了田莊,還敢跑過來命令我們爺們兒?
所以把信仍在了書桌上,崔生自去尋歡作樂,就拋在腦後。
而崔道林回來時,則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來後,崔生沒提醒,他也沒留意。
後來被崔道林在讓人打掃書桌的時候,連帶著那封書信,也一起給扔掉了!
總之,崔道林父子在一段時間裡,怕是不敢再囂張了。
言慶有些可惜,沒能趁此機會把崔家父子搞掉,以後一定還會生出是非來。可他也清楚,想要搞掉崔家父子,沒那麼簡單。有崔夫人在,一時半會兒也難成功。
權且忍耐一下吧!
反正日子還長,他鄭言慶年紀還小,有的是時間,和崔道林父子鬥法。
而且,他也懶得去理那崔道林父子,因為鄭世安回來後告訴他,他馬上要就學了……
「紇豆陵?怎麼聽著像是個胡人的名字,洛陽有這個家族嗎?」
鄭世安笑道:「怎麼沒有?紇豆陵這個姓氏,的確是胡人的姓氏。北魏年間,魏孝文帝從塞外遷三十八姓九十八部定居洛陽以後,紇豆陵就改為竇姓,明白了吧。」
竇姓?
鄭言慶失聲道:「可就是那安豐郡公的竇姓?」
鄭世安點頭,表示正確。
這竇姓,說起來是正經的漢家人。
早在漢朝時,竇姓分為清河觀津竇姓和扶風平陵竇姓,湧現出不少知名的大人物。
西漢年間,漢文帝劉恆的老婆,就是清河觀津竇姓人,也就是漢武帝的奶奶,竇太后。竇太后的哥哥竇長君早死,其子竇彭祖是漢武帝的南皮侯;而竇太后的弟弟竇少君則被封為章武侯,而竇少君的侄子,也就是漢武帝極為有名的魏其侯,竇嬰。
東漢時,扶風平陵竇姓有名臣竇融。
竇融的曾孫女,是東漢桓帝皇后,而這位竇皇后的老爹,就是當時的大將軍竇武。
時曹節等宦官為禍,竇武以外戚身份,聯合當朝士族,準備誅殺宦官,不幸走漏消息。竇武因此而被誅殺,而竇氏族人則流落塞外,也就是紇豆陵氏的祖先。之所以將竇姓改為紇豆陵,是因為拓跋力微的威脅,不得已而變成了紇豆陵胡姓。
等到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命塞外胡人定居河洛後,紇豆陵才又恢復了祖先竇姓。
鄭言慶所說的安豐郡公,是個大人物。
這個人,叫做竇榮定,也是紇豆陵竇姓三祖房中竇善的兒子。自幼和楊堅交好,在西魏文帝時,為千牛備身,北周時因功而被封為前將軍。竇榮定的老婆,就是隋文帝楊堅的姐姐。所以當隋文帝楊堅篡奪北周的時候,竇榮定的支持了楊堅。
想當年,紇豆陵回歸時,一共有五兄弟。
老三竇岳、老四竇善、老五竇熾,都留下了赫赫戰功,故而後世習慣性稱呼紇豆陵氏為竇姓三祖房。竇岳的兒子,就是隋朝神武公竇毅。而竇毅的女兒更為有名,嫁給了唐高祖李淵,也就是後世所稱的『太穆皇后』。當然了,此時竇家最著名的,就是竇榮定這一支。竇榮定雖然已經死了,可他的兒子竇抗,則官拜幽州總管,也是實權派的大人物。
「那這麼說起來,竇家豈不是和咱們鄭家一樣,都是門閥世族?」
鄭世安笑著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說是這麼說吧……如果論年月,這竇家的時間恐怕最久遠。從清河觀津竇姓開始,至今已有八百年的時間了。不過,觀津竇氏和平陵都是,被胡化的很厲害,血統早就不純了,如何能與我鄭家相比?
觀津竇氏,自北齊天平三年,竇泰戰死之後,已青黃不接,早就沒有了聲息。
而平陵竇氏胡化的最厲害,也算不得純正士族……呵呵,其實竇家現在挺尷尬的,在武川人眼中,竇家是士族;可是在士族眼中,竇家卻是出自武川,不肯承認。
只是竇家的運氣好,北周的時候,神武公夫人是北周皇室;開皇以後,竇榮定卻成了皇上的姐夫。不過,竇家的能量也不小,特別是竇老三的孫女,嫁給了唐國公,其地位越發穩固……言慶,你如果不想去竇家村學就讀,我也可以推掉。」
沒想到,這竇家的事情,居然這麼複雜!
鄭言慶倒是不介意和竇家攀上關係,因為這竇家的背後,不僅僅有隋朝皇帝撐腰,更重要的是,那個唐國公李淵是竇家的女婿。說不定,可以借此機會,和李淵搭上關係?
恩,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言慶早就想和李淵搭上關係了。
特別是當他得知,那李淵的長子李建成,竟然和鄭家有婚約,他就開始動了心思。
只是一等五年,李建成連個人影都不見,更不要說李淵了。
現在有竇家這個門路……恩,正好可以試一試。
雖然說只是村學,還進不了竇家的核心。但有這麼一個關係,將來也容易說話嘛。
未雨綢繆的道理,鄭言慶很明白。
也不知道,那位英明神武的唐太宗,現如今多大了呢?
「言慶,你怎麼不說話?」
「啊,爺爺你剛才問我什麼?」
鄭言慶想的出神,沒有聽見鄭世安的問話。
鄭世安笑道:「我剛才說,你要是不想去紇豆陵家,我可以現在就去找大公子說。」
「去,為什麼不去?」
沒錯,鄭言慶是懂得很多詩詞歌賦,可問題是,他對隋唐時代的文化,認識還非常的薄弱。能通過村學出來,也能更深刻的加以瞭解。最重要的是,能借此機會,拉近和李家的關係,何樂而不為呢?
鄭世安見言慶態度堅決,也就不再贅言。
數日後,鄭仁基派人來田莊,告之鄭世安,鄭言慶可以去竇家就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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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績哥哥,再給我講講三國的故事吧。」
當鄭言慶開始了他的啟蒙教育時,徐世績在洛陽城的鄭家老宅裡,正過的逍遙自在。
他原本就比鄭宏毅年紀大,所以很自動的充當起了大哥的角色。
只是鄭宏毅從小就嬌生慣養,雖然母親死的早,可鄭仁基卻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
所以,即便是崔夫人,對鄭宏毅也是寵愛萬分。
想要讓鄭宏毅低頭,徐世績想了很久,決定拿出他的必殺技:三國故事。
他的三國故事,都是從鄭言慶那裡聽來的。沒幾天的功夫,鄭宏毅倒是對他服帖了,可徐世績肚子裡的那點存貨,也沒有了……顏師古是個嚴格的老師,平時徐世績想出去都困難,更別說去找鄭言慶,淘出新故事來。其實,他比鄭宏毅還想要聽新故事。
鄭宏毅奶聲奶氣的拉著徐世績的手懇求。
徐世績卻是一臉苦澀,被纏磨的沒辦法了,只好說:「宏毅,不是我不想和你說,實在是……我實話告訴你吧,我跟你說的那些故事,全都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
鄭宏毅好奇的問道:「世績哥哥,那你是聽誰說的故事?」
徐世績猶豫片刻,輕聲道:「我說了,你可不許告訴別人……其實,我是從言慶那邊聽來的。」
「言慶?那是誰?」
鄭宏毅並不知道鄭言慶是什麼人,哪怕當年他和鄭言慶在一個車廂裡睡過。
也難怪,鄭仁基厭惡鄭世安,連帶著對鄭言慶也不喜歡。
而崔夫人呢,甚至不知道有鄭言慶這麼一個人,鄭宏毅又怎可能知道鄭言慶是誰?
徐世績說:「言慶,是你們老管家的孫兒。」
「哪個老管家?崔道林……我怎麼不知道,他還有個孫兒?」
「不是崔道林,是鄭老管家。」
鄭宏毅恍然大悟,點點頭說:「鄭老管家我知道,不過爹爹和母親似乎並不喜歡他,說他是閹狗……那老管家的孫兒,也是姓鄭嗎?他多大了,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
徐世績一蹙眉,輕聲道:「宏毅,老管家是好人,你可不許無禮。否則將來言慶不講故事了,咱們就都沒得聽了……言慶兄弟和你差不多大,而且非常聰明,人也很好。將來你如果見到他就知道了,他啊……非常厲害,本事大的不得了。」
「鄭言慶,鄭言慶?」
鄭宏毅歪著腦袋,把鄭言慶三個字記在心裡。
就在這時候,就聽到一陣清脆的鐘聲。這是顏師古的習慣,隨身帶著一口小鐘。
每逢上課的時候,他只要一敲鐘,百息之內,就必須在屋裡坐下。
否則,他就會用戒尺打手掌心。鄭宏毅和徐世績都挨過顏師古的尺子,所以立刻小跑著,回到了書房。
「今天,我們接著講倉頡篇……」
顏師古見徐世績和鄭宏毅坐好,面帶笑容,準備開講。
說實話,對於這兩個學生,顏師古非常滿意。特別是徐世績,往往能舉一反三,聰慧至極。得賢才而授之,是一種樂趣。顏師古家學淵源,所以格外重視教育。
可也奇怪,不知是因為沒有聽到故事還是怎地,平日裡一向乖巧的鄭宏毅,突然在課堂上搗亂起來,「先生,倉頡篇好生無趣,還不如桃園三結義的故事有趣呢。」
徐世績一旁聞聽,嚇了一跳。
這小祖宗,怎麼當著先生的面,就敢開口?剛才不還告訴他,不要和別人說嗎?
果然,顏師古臉色一沉,「宏毅,這桃園結義,又有何典故?」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41:21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廿一章李先生
竇家族村,並不是單指一個村莊。
沿伊水而南,有十幾個大小不等的村落,是依附在竇家羽翼之下而生存。這族村一眾,竟有萬餘人。如果把這些人聚集在一起,可以形成一個城鎮。竇家自南北朝以來,始終站隊正確,與關隴軍事貴族、關東門閥世家結成了龐大的網絡。
竇毅是北周外戚,竇榮定是隋朝外戚……
如果算上兩漢時期的竇家,再加上以後的李淵,那竇家可真能稱得上是不折不扣的外戚世家。就是憑藉這樣的站隊,竇家在洛陽的族村實力,早已超過了鄭家。
不管鄭家是否願意承認,竇家這個有著不弱於關東士族歷史的老牌門閥,在經歷了東漢末年的沉淪之後,已重又煥發生機,顯示出無與倫比的活力。他們有內涵,同樣也有實力。即便是關隴軍事貴族,面對竇家的時候,也不得不多幾分小心。
鄭世安似乎有些看不起竇家,認為竇家血統不純,早已胡化。
但鄭言慶卻不敢小覷竇家……這樣一個八百年之久的貴族門閥,在朝代更迭之中,卻愈發強盛壯大。套用一句後世的話:竇家的人,有著常人無法比擬的政治頭腦。
他們懂得選擇,懂得順勢而為。
一次選擇正確,可以說是運氣;但次次選擇正確,那可不單是運氣,更多的是眼光。
毫無疑問,竇家的人,極具眼光。
所以,當鄭言慶踏入竇家學舍的時候,可沒有半點輕視之意。
懷著一種敬畏之心,他來到學舍,和一群小孩子一起,成為竇家學舍裡的一員。
竇家學舍,毗鄰洛陽金谷園。
西晉時,有富豪石崇修建金谷園,至今已有三百年歷史。
院內芳草萋萋,流水潺潺。雖說已荒廢了許久,但景色卻依舊格外動人。學舍就距離金谷園不遠,爬上學舍的枝頭,能看見金谷園中假山流水,亭台樓閣景色。
也就是竇家這種豪強門閥能在此建立學舍,等閒人根本沒有這等能量。
學舍是一個獨立的宅院,有前中後三進庭院,分別教授不同的技能。蒙學集中在前庭,坐在教室裡,隔著窗戶可見窗外鳥語花香。靜謐的世界,帶有幾分莊重。
為言慶等人授課的先生,年紀大約在三十出頭靠下,非常年輕。
他生得一張國字臉,膚色略顯古銅,濃眉大眼,不怒自威。一襲白色長衫,透著幾分儒雅之氣。雖然大多數時候,總是笑容可掬的模樣,但教室裡的孩子們,對他總懷有幾分畏懼。
說不上是什麼原因,也許是骨子裡都透著一絲威嚴。
鄭言慶知道,這位先生姓李,名叫李基,是竇抗專門從幽州,請回來的一位先生。
竇抗,雖非家主,但卻是竇家如今最有權力的人物之一。
畢竟竇抗的父親竇榮定這一支,是皇親國戚出身,算起來,他還是楊堅的外甥呢。
李基帶著學子們,在學舍中堂,叩拜先賢,之後就開始正式授業。
他講的是《五蒼》,也是當時最為普及的蒙學教材。這五蒼,和顏師古教授徐世績、鄭宏毅的《倉頡篇》大致相同。所謂五蒼,就是秦代李斯所做的《倉頡篇》,趙高所書的《爰歷篇》,以及胡毋敬所作《博學篇》為基礎。有漢以來,這三篇文章合而為一,通稱《倉頡篇》,並從秦小篆改成漢隸文,又名為《三蒼書》。
魏晉時,增加了《訓纂篇》和《滂喜篇》,所以又改名為《五蒼》。
這是隋朝時的啟蒙教材,與《千字文》一樣,都是四言韻文,每六十個字,為一章。
以隸書為主,一方面可以供孩童們臨摹學習,另一方面也易於誦讀。
李基在課堂上,誦讀文章,陰陽頓挫,韻律感極強。學子們在下面跟著一起念,雖未必能明白其中的含義,但卻能大致誦讀下來。原來,朗誦也是一門大學問。
李基的誦讀和後世那種詩歌朗誦完全不一樣。
搖頭晃腦,隨著韻律而走。他的聲音,被稚嫩童聲所淹沒,在學堂上空迴蕩不息。這樣的讀書方式,很容易讓人進入感覺。鄭言慶一開始覺得那搖頭晃腦的模樣有趣,可漸漸的,他就沉浸於其中。不知不覺,一炷香熄滅,卻是課間時來到。
李基放下書本,笑呵呵的說:「大家出去歇息片刻,待聽到鐘聲,咱們開始學字。」
「多謝先生教誨!」
學生們紛紛起身,向李基行謝禮。
在開學之前,這一應禮節,必須要學會。所謂禮不可廢,學生要向先生行禮,以示尊師重道,感激先生傳授學識的辛苦;先生也要行禮,以感謝學子們的聽講。
總之,這禮數很多,講究也很多。
鄭言慶終於明白,為什麼後世人總說『禮儀之邦』,通過一個個禮儀,你才能瞭解到,隱藏在其中的深刻內涵。也許少時不明白,但隨著年齡增長,也就慢慢瞭解。只可惜,言慶前世的時代,這一個個傳統古禮,都已失傳,乃至成了四不像。
孩子們趁休息時,都走出了學舍。
言慶正要出去,卻被李基叫住:「你叫鄭言慶,是鄭家的人嗎?」
「先生,學生是安遠堂出來,安遠堂的老管家,是學生的祖父……」
鄭言慶恭敬回答。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位李基先生,看上去很親切。
李基點點頭,「我聽說鄭曹掾請了顏籀做西席,怎地讓你來竇家的村學裡就學呢?」
「這個……學生不清楚。」
李基看了看他,沉聲道:「其實在何處就學,並不重要,關鍵在你自己。言慶,我觀你在課上表現,似乎也識得不少字,以前和誰學過?讀的又是那一本書呢?」
鄭言慶往往在看過一遍之後,就能背的**不離十。
他的表現,和其他學子自然不一樣。李基注意到了這一點,故而才叫言慶留下。
「學生少時,曾跟奶媽學過些時日,後來又在打掃大老爺書房時,看到過劉熊碑。」
李基眼睛一亮,「如此說來,你也能寫字?」
「唔,學過一些。」
言慶不敢把話說的太滿。隋唐時的文字,和後世他學會的簡體字,有不小的區別。有些字他因為臨摹碑帖,或者其他原因,倒也認得;但有些字,確實不認識。
這,也是他要讀村學的重要原因。
李基點點頭,「嗯,這樣我就明白了……你基礎不錯,但不能因此而生出倦怠。起點高,要求亦高。日後我會對你的要求,比其他人更加嚴格,你需有個準備。」
言慶也不知道,李基這番話,究竟是出自什麼心思。
本能的,他感覺到李基似乎對他,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樣。是好事,還是壞事呢?鄭言慶說不上來。不過既然李基這麼說了,言慶還是恭恭敬敬的答謝,然後退出了課堂。
休息片刻之後,大家又重新進入了課堂。
李基重又教授課業,而這一次,他卻是以寫字為主,讓大家在沙盤上書寫五蒼課文。
由於都是孩子,家境又不盡相同。
有的富,有的窮……加之又是啟蒙教育,筆墨紙硯這些東西,對孩子們而言,相對昂貴。所以每個孩子都配以一個小沙盤,以沙盤為紙,書寫練字。沙盤長寬半米,裡面鋪著黃沙。孩子已廢筆管做筆,依照著李基的講解,在沙盤上寫字。寫的錯了,用手一抹,即可重寫,既不會浪費,也非常省力,是村學中必備的用具。
言慶覺得,李基在教大家寫字的時候,似乎增加了一些內容。
講解中,似乎加入了『永字八法』的內容。對大部分學生而言,似乎有些深奧了。
但對鄭言慶來說,卻正好合適。
他一個野狐禪出身,別看能寫一手顏體字,但對一些書法的基礎,卻並不知曉。永字八法,正好可以彌補他這種缺陷,雖是以隸書為主,言慶的收穫卻是巨大。
正寫著,李基悄然來到鄭言慶的身後。
看言慶一筆一劃的臨摹五蒼,他輕輕點頭。
猛然,他伸出手,抓住言慶的筆桿子,往外一抽。可言慶猝不及防之下,筆管離手。扭頭看去,卻見李基輕輕搖頭,「鄭言慶,書求法,更求意。你筆下所書,其形已具,其意卻匱乏……今後當苦練指意,否則徒具其形,終究難有大成就。」
法,說的是筆法。
有點收,貴緊而重,畫勒,貴澀而遲……
這種筆法上的學習,前人已做出了各種總結,可以慢慢琢磨;然而這指意,卻需要有天賦,更需苦練。王羲之有指意傳論,講的就是這個道理。就這學堂裡的孩子們而言,鄭言慶的書法,無疑是個中翹楚。但正如李基課間所說的那樣:起點不同,要求亦不同。
很明顯,李基對言慶的要求,遠高於對其他人的要求。
當天結課而論的時候,其他孩子最差也得了一個乙等的評價,而鄭言慶,卻只得了個『丁』。甲乙丙丁,這『丁』等評價,無疑最差。一般而言,先生很少會給學生以『丁』論。可偏偏,李基對言慶要求的嚴格,令鄭言慶也感覺到非常意外。
這,也太嚴格了吧!
但先生既然做出評論,言慶也只能接收。
隨著學子們一起,向先生行了謝禮之後,鄭言慶頗有些意興闌珊,低著頭準備離開。
李基又叫住了他……
「鄭言慶,你可是覺得不服氣?」
「學生……」
李基笑道:「我知道你不服氣,但我告訴過你,會對你要求嚴格;以同齡人而言,你筆法已初具形容,即使是王右軍,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恐怕也比不得你。」
「啊?」
鄭言慶瞪大了眼睛,心中奇道:既然王羲之也比不上我,那你還給我一個『丁』等作甚?
李基說:「但也正因為這樣,你以後的成就,卻未必能比得上王右軍。
小小年紀,其形已定。若求大成,當需多些磨練。我這裡有一冊《筆論》,你拿回去以後,要仔細的揣摩。當年,右軍十二歲得《筆論》,然後又求學衛夫人。待他後來,又臨摹碑帖,方才獨闢蹊徑,成為大家。你恰恰相反,未學基礎,筋骨未生時,竟先學碑帖,使之形重意淺,走了偏鋒。所以,我要你仔細閱讀這一冊筆論,待月考時,你需以此做出文章。若我滿意了,自會把你成績更改。」
聽得出,李基對鄭言慶期許頗深。
只是……
鄭言慶接過了《筆論》,心中不禁苦笑連連。
人啊,還是低調一點的好。太出色了,終究是要倒霉的!
從學堂裡出來的時候,已是斜陽夕照。
鄭言慶拎著書袋,朝田莊走去。田莊距離竇家學舍,有一段距離。本來鄭世安想讓人接送,但卻被鄭言慶給拒絕了。原因很簡單,鄭世安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上。
別看天津橋事件似乎已經平息,但其實,不過是開始罷了。
古人講,天時地利人和。
對鄭世安來說,天時就是鄭仁基的態度,地利就是崔夫人的想法,而人和嘛……
實際上,鄭世安現在只佔據了人和之利。
鄭仁基也許不會說什麼,但崔道林依舊得崔夫人關照,這天時地利,都不佔據。
也許用不了多久,鄭世安會慢慢的失去人和之利。
到那時候,他祖孫的處境,可就要變得尷尬了……這種時候,鄭世安更需恪守本份。言慶不過一家奴的孫子,若要人接送,肯定會落下詬病。而鄭言慶自己呢,也不是個嬌生慣養的人。每天走上一個來回,也算是鍛鍊身體,強健筋骨嘛。
「彌勒轉世,天下太平!」
走在鄉間小路上,鄭言慶看見從對面,走了一行白衣人。
這些人似僧非僧,似俗非俗,一邊行走,一邊口呼彌勒。田地中不少農人,見白衣人走過來,紛紛匍匐在地,叩首禱告。鄭言慶不由得眉頭一蹙,心生厭惡。
他知道這些白衣人的來歷,因為這些人,也曾在鄭家田莊裡出現過。
似乎是某個宗教團體的成員,信奉彌勒,蠱惑世人。他們的信仰,不同於道教,也不同於佛教,在鄭言慶看來,更像是一個邪教組織。整天在鄉間傳道,倒也招攬了不少信徒
對宗教這種東西,言慶說不上好感,也說不上厭惡。
不管是佛教也好,道教也罷,都是應時代而生,而興起。五胡亂華,北方大地戰亂不止,漢人十不存一,黎民苦不堪言。人們無力去阻止戰爭,只好尋求一種心靈上的寄託。於是佛教應運而大興,開始在民間流傳起來,使人們寄託來生。
而道教呢,則為南方興盛。
南朝無力收服疆土,士大夫只能以清玄寄託。
留戀山水,以各種行徑來掩飾心中的那種悲苦。慢慢的,這玄道也就在上層階級中,流傳興盛。
總之,每一種宗教都有其出現的原因。
但邪教則不然,更多時候,那是一些野心家們的掩飾。
黃巾之亂也好,亦或者孫恩之禍也罷,都是如此。至於後世,邪教更成了斂財工具,令鄭言慶深惡痛絕。這些白衣彌勒,大致上也是如此吧。雖然他們現在還未有什麼特別的舉動,可言慶卻覺得,這些人遲早,會釀成大禍,到時候倒霉的,還是那些百姓。
可他又有什麼辦法阻止呢?
白衣彌勒公開傳道,連官府都不去管。
而且他們又沒有什麼把柄,如果冒然去對付,弄不好會讓鄭言慶自己,陷入其中。
回去以後,要和爺爺說一下,讓他多注意田莊裡的情況。
莫要讓這些白衣彌勒鑽了空子,到時候連累整個田莊的話,那絕對是一樁大罪過。
想到這裡,鄭言慶側身讓開一條路,看著白衣彌勒走過去。
而在他們的身後,那些愚夫愚婦依舊跪拜在田間,不停的叩首,朝著他們的背影,唸唸有詞。
「……彌勒出世時,田一種七獲,米長七寸,白如珂玉,干甜如蜜;如劫初米四寸也,衣寸從樹生,自然而有……」
大體上,鄭言慶對佛經是一知半解,也不明白這經文,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過他能大致上聽出一個意思:只要信奉彌勒,就可以不勞而獲。糧食不種自長,衣服在樹上生成。
如若沒有出現,那就是你不夠虔誠。
只要虔誠,就會如此……可怎樣才算是虔誠呢?最終解釋權,在白衣彌勒們的手中。
看這情況,好像很嚴重啊!
鄭言慶一邊想著,不知不覺,就回到了家中。
鄭世安早已經準備好了飯菜,就等著言慶回來。
「言慶,今日學堂裡,學得如何?」
「得了個『丁』。」
鄭世安一怔,「丁?怎可能是丁啊……你那先生莫不是個騙子,你這等聰慧,他為什麼才給了一個『丁』呢?言慶,是不是先生瞧著你不是紇豆陵家的人,故意欺負你?」
「爺爺,不是這樣的,先生這樣子,也是為我好。」
鄭言慶連忙解釋,總算是安撫住了鄭世安。
飯後,他突然問道:「爺爺,你有沒有發現,最近一段時間,這鄉間似乎盛行彌勒?」
「你是說那些白衣彌勒嗎?」
鄭世安顯得不太在意,「我倒是見過,他們今天還來咱們這裡傳道。聽說,這些白衣彌勒神通廣大,不少人都相信他們。咱們田莊裡,就有不少人信奉彌勒。」
鄭言慶心裡更加沉重了……
「爺爺,別信那些人。」
若是普通人說這句話,鄭世安說不得會聽不進。但鄭言慶不同,他從小所展現出來的能力,讓鄭世安對他,有著莫名的信心。想來,言慶這麼說,不會無的放矢。
可鄭世安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什麼?」
「爺爺,咱們鄭家以經史傳家,講的是修身持家治國。
孔聖人也說過的,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些事情,連聖人也不得語,何況我們這些人呢?也許這世上真的有神仙,但不是我們整天放在嘴上,更不能像那些彌勒一樣,把神靈當成斂財,滿足私慾的工具……再說了,舉頭三尺有神明,只要我們心裡尊敬,神靈自然會保佑我們。既然這樣子,又何必去聽信他人妖言惑眾?」
鄭言慶話音未落,只聽屋外有人撫掌讚道:「說的好!」
言慶祖孫聞聽,不由得心中一驚。
連忙起身走出屋外,就見小院裡不知在什麼時候,來了一個男子。
光線昏黑,看不清那人的長相。
鄭世安沉聲喝問:「閣下何人?來此有何貴幹?」
男子漫步走到門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鄭言慶,而後沉聲問道:「你就是鄭言慶嗎?」
鄭言慶扯了一下鄭世安,點點頭,「小子就是鄭言慶。」
「如此說來,那三國亂言,你又是從何聽來?」
言慶沒反應過來,疑惑問道:「敢問先生是誰,這三國亂言,又要從何說起呢?」
男子冷哼一聲,「某家,顏籀。」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41:49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廿二章做個小說家
顏籀是誰?
鄭言慶只是覺得耳熟,卻想不起來了。
其實,鄭世安曾經向他提過顏師古的名字,只是他卻沒有留意。如果顏師古開口說自己是顏師古,鄭言慶肯定知道他是什麼人。可他自稱顏籀,言慶有迷糊了。
鄭言慶迷糊,可鄭世安已認出了顏師古。
當日他在老宅中堂,曾見過顏師古一次。當時顏師古並沒有說什麼話,但只憑鄭仁基對他的尊敬和稱呼,鄭世安就能猜出個端倪。
顏師古現在報上了自己的名字,鄭世安那還能沉得住氣?想當初,他可是想方設法的要讓言慶拜在顏師古門下。如今顏師古居然找上門來,鄭言慶卻毫無反應,讓鄭世安如何能不心急?
「言慶,這位就是教授小公子的顏先生,還不趕快見禮?」
俗話說的好,自己的孩子總是最好的。
鄭世安和鄭言慶這對祖孫,雖沒有血緣關係,但在鄭世安的眼裡,言慶雖非己出,卻勝似己出。對於鄭言慶今天在學堂裡的遭遇,鄭世安終歸覺得不舒服。哪怕鄭言慶說,那位李基先生是為了他好,可鄭世安卻認為,李基是故意為難言慶。
說起來,這李基先生算什麼?
一無名氣,聽都沒有聽說過;二來呢,若是大戶人家出身,豈能跑來當一個西席?
這樣的一個人,能有什麼本事。可竟然給言慶了一個最低等的評定……
言慶好歹寫過詩,還創出一手書體,就連孫思邈先生對他,也是非常的看重。你李基又算得上什麼人物?肯定是故意的,看我這孫兒比別人好,所以才會故意刁難。
這身體有殘障的人,遠比普通人要來的敏感。
鄭言慶也不可能想到,他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居然引來了鄭世安這麼多的猜想。
而且,鄭世安覺著,顏師古不請自來,肯定是看上我孫兒的才氣了。
若能拜在顏師古門下,那就是和小公子同窗。將來的安遠堂,言慶肯定能站穩腳跟。
可鄭言慶卻覺察到,顏師古來意不善。
一開口,就是一種高高在上,質問的口吻,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當然,這也許是當今名士的一種習慣。顏師古也算是出身名門,其祖父顏之推是北齊名儒,父親顏思魯亦頗有名氣。不過,鄭言慶對顏師古並不是非常的熟悉,他倒是知道顏師古這個人,但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他的曾侄孫,大名鼎鼎的顏體書法創造者,中晚唐時期的名臣,顏真卿。
所以,當鄭世安惶恐的要他去行禮時,鄭言慶卻昂著頭,毫不畏懼的看著顏師古。
你既然是來找事兒的,那我也不會客氣!
顏師古此來,的確是為了找鄭言慶的麻煩。
昨日他為鄭宏毅授課,鄭宏毅卻突然提起了桃園結義。細聽之下,顏師古勃然大怒。
這是什麼人?竟敢如此膽大妄為。
把個三國志改的面目全非不說,居然還四處散播傳揚?
顏師古素以經史而聞名,雖說他最精研的是《漢書》,可三國志也不是沒有涉及。
他覺得,編造這些故事的人,簡直是罪該萬死。
故而,顏師古問清楚了情況之後,就氣沖沖的跑來興師問罪。不過,他還是看在這個編造故事的人,似乎精通三國,所以也沒有告訴鄭仁基。本著治病救人的態度,他找到了鄭言慶的住所。正好當時鄭言慶在屋中和鄭世安談論鬼神,顏師古一聽,頗覺對胃口。因為他的祖父,在顏氏家訓中,對那些神佛之說,就表示了很強烈的反感。連帶著顏師古,對裝神弄鬼者也是深惡痛絕。言慶的說法,倒還算合他的胃口。
如果這孩子真的有天賦,自己倒是可以和鄭仁基說說,收下鄭言慶做學生。
可偏偏,他那世家公子的氣派,一開口就讓鄭言慶生出了反感。
言慶這一硬氣,顏師古就有些不高興了。
卑賤之人,果然是一點禮數都沒有。
可把個旁邊的鄭世安,急壞了。平常這小孫兒挺聽話,今兒個這是怎麼了?顏師古親自登門,這可是天大的機緣。他怎能如此不通禮數,豈不是讓顏先生不快?
「顏先生,小孫……」
「爺爺,你別說話。」
鄭言慶攔住鄭世安,「顏先生當面,您剛才說我亂言三國,不知是什麼意思?」
顏師古冷哼一聲,「什麼意思?我不知你有沒有讀過三國,竟然將三國故事胡編亂造……」
鄭言慶立刻問道:「敢問先生,何為故事?」
顏師古一怔,「故事,當然是指過去的事情……《商君書-墾令》有云:知農不離其故事,則革必墾矣。而太史公亦說過:余所謂述故事,整齊其世傳。這故事,也就是舊事。」
若說引經據典,鄭言慶就比不上顏師古了。
後世治學,多以西學為主,所謂西風東漸,西學東漸。而傳統的文化,卻成了少數人才掌握的東西。更有甚者,掛羊頭賣狗肉者甚多,歪曲、扭曲者,更不計其數。
言慶對經史,還真沒有研究。
故事,故事……但故事究竟是什麼意思?他還真就不明白。
不過他卻不會認輸,硬著頭皮道:「先生所言,的確有道理,但小子卻不敢苟同。
小子以為,所謂故事,是人類對過去歷史的一種記憶行為,通過多種方式,傳播和記憶一定的傳統,引導著社會性格的形成。小子以為,故事並非問題,只是通過敘述來講解事件的寓意。總而言之,這故事的確是以前的事,但有可能真實,也有可能虛構。」
顏師古有點懵了!
什麼叫社會傳統,什麼叫社會性格?
這許多後世才有的言語,讓顏師古一下子卡殼了。不過,終究是才學過人,他很快就明白了鄭言慶話語中的含義。
剎那間,顏師古火冒三丈:「小子竟敢妄言古之聖言?」
你居然說,古聖人們是編造謊言?
言慶冷冷一笑,「何為真實,何為妄言?」
「有史可查,自當真實。」
「那敢問先生,《尚書》有何憑證?三皇五帝事,誰又親眼看見?口稱堯舜禹湯,可在尚書以前,為何沒有任何文字?若非口耳相傳,這許多聖賢事,豈能為我等後人所知?如果按照先生所說的,那豈非是說,堯舜禹湯,都是編造出來嗎?」
「啊,這個……」
顏師古嘴巴張了張,竟不知如何回答。
剎那間,顏師古火冒三丈:「小子竟敢妄言古之聖言?」
你居然說,古聖人們是編造謊言?
言慶冷冷一笑,「何為真實,何為妄言?」
「有史可查,自當真實。」
「那敢問先生,《尚書》有何憑證?三皇五帝事,誰又親眼看見?口稱堯舜禹湯,可在尚書以前,為何沒有任何文字?若非口耳相傳,這許多聖賢事,豈能為我等後人所知?如果按照先生所說的,那豈非是說,堯舜禹湯,都是編造出來嗎?」
「啊,這個……」
顏師古嘴巴張了張,竟不知如何回答。
其實,這也就是一個正史和野史之間的區別,說不得誰對誰錯。但若從顏師古這等史學大家來說,言慶的確是有錯。而事實上,羅貫中一部《三國演義》,更是欺騙了無數後來人。這裡面,也包括了鄭言慶。如果言慶在這個問題上和顏師古糾纏,肯定是啞口無言。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把這話題,轉移了一個方向。
三十六計中,這叫偷樑換柱。
作為後世的官場中人,這可是必修的一門功課。
「先生修史,為的是給後人以借鑑;小子編史,只是聊以自娛,先生有何苦為難小子呢?」
你是大人物,我不過是小蝦米。
你擅長經史那是可以名留青史,我自己用史書裡的事件編故事,不過是為了自娛自樂,根本是兩碼事嘛……
鄭言慶和顏師古的一番交鋒,只聽得鄭世安頭昏腦脹。
言慶能讀史了?
在古人而言,讀史那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不是說你想讀就可以讀的。那需要足夠的文學功底,還要有一定的思想,才能夠去研讀史書。普通人讀史,根本不可能。
顏師古讓鄭言慶給帶進了溝裡,明知道他說的不對,可又不知道如何反駁。
人家都說了,他說的不是歷史……
若要再追究下去,似乎也沒有什麼意思。
顏師古氣得一揮袖子,冷冷道了一句:「豎子焉敢談史?」
說完,他掉頭就走。
可這一句話,卻惱了鄭言慶。
你不就是出身好了點嘛,如果你不是有個好祖父,好老爹,你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言慶看著顏師古的背影,突然開口道:「先生且留步,小子還有一言。
小子曾聽人說,上古時,有諸子百家之說。其中有一家,名為小說家。先生想必也讀過漢書,當知其中有曰:小說家者流,蓋出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之所造也。故劉歆所列九流十家,小說家也在其中。
孔聖人說過,小說雖為小道,必有可觀者焉?
先生既然也是聖人門生,何故獨鄙小說?小子可以和先生打賭,就以這三國為本,先生可以修史,小子則遍以故事。但不知,世人願受先生多,亦或是小子多呢?」
孔夫子後面還有一句:致遠恐泥,是以君子弗為也。
只可惜,此時顏師古已經被言慶的話語給激怒了,甚至想不起來這後面還有一句。
他停下腳步,冷笑一聲:「即如此,某何懼哉?」
我有什麼好怕的,難不成我堂堂顏師古,還怕你一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嗎?
可惜了,孫思邈入川了,杜如晦和張仲堅,不曉得跑到了哪裡?
如果他們在,看你還敢這麼囂張?
可既然他們不在,那我也只好……
這年月只重聲名不重人。我祖孫如今在洛陽舉步維艱,只好那你顏師古來當墊腳石了。
鄭言慶一咬牙,「我若輸了,願奉上人頭。」
顏師古則說:「若我輸了,就為你牽馬綴鐙,繞著洛陽遊街三日。」
「一言為定。」
「駟馬難追……」
顏師古已經忘記了,眼前和他打賭的人,還是小孩子。也許,正是這小孩子的身份,令顏師古有點疏忽大意了。小孩子編造出來的東西,最多也就是偏偏小孩子罷了。
「言慶,你又是干什麼啊!」
鄭世安終於反應過來,頓足捶胸,連連責怪。
這好端端的,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更可怕的是,鄭言慶居然要以性命作賭注,如果他輸了的話……
「顏先生,顏先生!」
鄭世安連忙向顏師古追去,卻被鄭言慶死死的拉住了衣襟。
「你,你這孩子,簡直是膽大妄為,怎可以做這樣的賭注?你才多大的年紀,顏先生卻是當今名士,就算是越國公對他,也稱讚不已。你怎麼能這樣子,這樣子……」
顏師古沒有理睬鄭世安,自顧自的走了。
鄭言慶拚命拉住鄭世安的衣襟,記得他連連頓足,到後來,竟是老淚橫流,嗚咽起來。
「言慶,咱們這就追上去,向顏先生賠禮。
咱不賭了,好不好?你若是輸了,爺爺又該怎麼辦?爺爺就你這一個孫兒,你怎能……」
鄭言慶心裡暖洋洋的,拉著鄭世安的手。
他的手,在鄭世安的大手中,看上去小的可憐。
點起腳尖,用另一隻手努力抹去鄭世安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上的淚痕。這世上,他也許還有不知是何人的生身父親,還有如今不知所蹤的親舅舅。可從小到大,對他最親,最好的人,卻是眼前這個五體不全的老人。言慶的性子有點冷,卻又是個感情深重的人。只是,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出來,只好輕輕擦去鄭世安臉上的淚水。
「爺爺,你別擔心,有賭未必會輸。」
「你這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爺爺,您聽我說。如今您雖來了這田莊,但是並不安全。您也該看到了,您寫信給安遠堂,可是大老爺卻沒有任何表示。這說明,大老爺也無法,或者不好出面。畢竟大公子大了,以後當家作主的是他。大老爺如果強行讓您回去,大公子迫於大老爺的壓力,也許會低頭。但反過來看呢,他恐怕會對您,更加不滿。
咱們沒有退路,洛陽城裡還有個崔道林,虎視眈眈盯著咱們。
大老爺幫不上咱們,大公子看不上咱們,咱們就只有靠自己了……如果我能贏了顏先生,大公子就算要為難咱們,也得要三思而後行。至於崔道林,跳樑小丑罷了。」
鄭世安,驚訝的看著言慶。
此時,他眼中的鄭言慶,不再是一個小孩子,而成了一個足智多謀之士。
他當然清楚自己的處境,也明白這麼久了,鄭大士卻沒有半點表示,是什麼原因。
恐怕鄭大士是希望,自己祖孫能改變鄭仁基的看法吧。
可是他想不到,鄭言慶已有了主意。
但這個主意,也太……
那可是言慶的性命啊,如果……鄭世安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若言慶輸了,就算是豁出我這條命,也要換回言慶的命來。想到這裡,他忍不住伸手,把言慶摟在懷中。
「爺爺,你不用擔心,孫兒這次,贏定了!」
「啊?」
鄭世安不明白,鄭言慶為何如此篤定。
言慶則微微一笑,「爺爺,孫兒能創出詠鵝體,能寫出詠鵝詩,您還擔心個什麼?」
是啊,我這孫兒,可是個天才!
鄭世安心裡,總算是鬆了口氣。
而鄭言慶則暗自冷笑:顏師古,實在是抱歉了。哥這一次要上位,踩定你了……
作者: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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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2:42:20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廿三章懦懦竇奉節
顏師古怒氣衝衝回到洛陽的鄭家老宅。
「賢弟,你這是哪裡回來?」
迎面遇到正準備出門的鄭仁基。鄭仁基看顏師古模樣有些不正常,不免有些好奇。
要知道,顏師古出身名門,對舉止言行非常注重,很少表露出喜怒哀樂之情,大多數的時候,他顯得很正經,很嚴肅。而事實上呢,顏師古也的確是個很正經的人。
顏師古強顏一笑,朝著鄭仁基一拱手。
「大兄,這是要出去啊。」
鄭仁基笑道:「是啊,河間劉伯光劉騎尉正好路過洛陽,邀我前去玉雞園飲酒……哦,他這裡還留了一封名剌,請你一同前往。只是你剛才不在家,我代為收下了。怎樣,賢弟和我一起赴約?聽說劉伯光還請了不少洛陽名士,定然熱鬧。」
劉光伯,本名劉炫,河間景城人。
學《詩》於劉軌思,學《左傳》於郭懋,問《禮》於熊安生,都是當時名噪一時的大儒。據說此人能左手畫方,右手畫圓,口誦、目數、耳聽,五事並舉,被周武帝任用,拜殿內將軍,旅騎尉。後因偽造《連山易》和《魯史記》而被人舉報,革職罷免。
之所以重又崛起,是因為在開皇二十年時,隋文帝試圖廢除國子、四門和州縣學,只保留太學博士兩人,學生二十七人。劉光伯聽說之後,一日十八道奏摺,拜託至交好友轉交給隋文帝,勸阻隋文帝不要打消此念,因此而被天下學子稱讚。
說起來,劉光伯的年紀比鄭大士還大,是文壇的前輩。
顏師古在長安時,就表示過對劉光伯的稱讚。所以鄭仁基覺得,顏師古一定會欣然答應。
哪知,顏師古卻全無興趣。
「大兄,我身體不佳,就不去拜望了。
你見到光伯先生,還請代我道歉。將來若有機會,我一定會前往景城,登門求教。」
說完,顏師古回房去了。
他沒有告訴鄭仁基,他去找鄭言慶的事情。因為仔細想想,感覺好像他有些吃虧了。本來他只是去問罪,順便教導一番鄭言慶。在私心裡,顏師古覺著,鄭言慶若是一個可造之才的話,他倒不介意向鄭仁基提出請求,讓言慶一同去聽講。
可沒想到,沒等他問罪,鄭言慶就把話題給岔開了。
從怒氣衝衝的過去興師問罪,到最後卻成了他和鄭言慶打賭。傳揚出去的話,對顏師古也是臉上無光。
鄭仁基覺著奇怪,但也知道,世家子弟出身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點怪脾氣。而且,像顏師古這樣的人,不喜歡別人追究他的事情。問的多了,反而會惹他不高興。
所以,鄭仁基沒有詢問,笑著和顏師古道別,出門而去。
顏師古氣呼呼的坐在自己的房間裡,久久不能平息心情。他拿起攤在桌上的《漢書》,翻了兩頁之後,就放在了一旁。自從魏晉以來,名士多以研究《漢書》為主,對於其他的史料,其實並不是特別注重。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就不瞭解史料。
這時候還看什麼《漢書》,那寒家子竟然要和我比論《三國》,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
顏師古起身,走到書架前,從上面翻出一卷陳壽所著的原本《三國》。
他在書案上攤開來,認認真真的看下去。
漸漸的,心靜了……
顏師古卻突然笑了起來,「這個小傢伙,倒是頗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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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房裡的燈光,熄滅了。
已快到子時,屋外格外寂靜,鄭言慶跪坐在書案後,面前鋪著一張染黃紙,嘴裡咬著筆頭,呆呆的發愣。
大話已說出口了,但是當鄭言慶坐下來,準備寫三國的時候,卻發現腦袋瓜子裡一片空白。一下子,似乎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他枯坐於案旁,久久也無法落筆。
這《三國》,又該怎麼寫呢?
沒錯,他的確是熟讀《演義》,其中許多經典的故事,都已經牢牢的刻印在腦海中。但一部三國演義,又豈是那麼容易抄寫的嗎?莫說各種故事的順序,就是那出場的人物,就足以讓人頭昏腦脹。真實的、編造的;出場的,隱藏於其中的……林林總總,一部三國演義,差不多有一千多個人物,鄭言慶怎能記得清楚?
還有,《三國》開篇,那一曲西江月,堪稱千古絕唱,是點睛之筆。
寫,還是不寫?
寫的話,詞這種文體,如今並不興盛,弄不好會被人詬病;不寫?那似乎又會少了許多韻味。
再加上三國演義中,那些文白參雜的對話,言慶也記不清楚。
一部三國,有歷史,有詩章,有軍事……
等等如是,讓鄭言慶開始頭疼了!
該怎麼辦呢?
莫非向顏師古低頭嗎?
大話已經出口,即便顏師古同意,只怕也會看輕了自己。連帶著,會讓鄭仁基也看輕了他祖孫二人。所以,鄭言慶不能後退!既然不能後退,那就只有沖上去。
想到這裡,鄭言慶長身站起來,邁步走出書房。
空落落的院子裡,並沒有什麼擺設。一株百年老松生在屋後,如華蓋般遮掩蒼穹。
抬起頭,舉目望滿天星辰。
言慶一陣氣悶,把衣服甩開,光著膀子,立在夜風之中。腳下錯步靈動,身體做出各種各樣的姿勢。不時的,他會發出一兩聲低吼,全身骨節,嘎巴巴響不停。
孫思邈教給他的五禽戲,已經是改版後的五禽戲。
當他把五禽戲和上古引導術融合在一起的時候,於是就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拳法。
言慶每做一個動作,都會感受到筋膜拉伸的痛楚。
一趟五禽拳打完,鄭言慶渾身汗淋淋的,氣喘吁吁坐在院子裡。
夜風拂過,令人感覺很舒適。
不知不覺間,仲春即將到來,夜晚的風裡,總帶著一絲春的暖意。
鄭言慶打了個寒蟬,腦子裡卻突然間靈光一閃。
沒錯,我是不懂三國志,但是有人懂啊……
他呼的站起來,嘿嘿的笑不停。我只需要把握住三國的脈絡,豈不就是大功告成?
想到這裡,鄭言慶暢快的大笑起來。
他卻不知道,臥房裡,鄭世安站在窗邊,默默的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言慶在房中枯坐,他心裡惶恐不安;看言慶在院子裡打拳,他感覺有些心疼;然而現在,言慶放聲大笑,鄭世安這心裡,一陣出奇的放鬆。看樣子,他已經找到方法了!
鄭言慶的確是找到了方法。
第二天,他帶著書囊前往竇家學舍。
「言慶,我給你的書,你看過了嗎?」
李基先生正在院子裡面舒展身體,看鄭言慶來得這麼早,他微微一笑,溫言詢問。
「先生,昨天家裡出了點事情,學生尚未拜讀《筆論》。」
「哦?」
李基問道:「家裡出了什麼事?嚴重不嚴重,可需要什麼幫助嗎?」
其實,李基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麼會對鄭言慶如此關心。他之所以在竇家族村教學,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和鄭言慶如此投緣。
鄭言慶不屬於竇家族村,能來學舍讀書,自有其他的條件。
比如說,他要比竇家族村的學子來的早,打掃課室,準備沙盤;每天下學以後,也要走的比別人晚。同樣是要打掃課室,還要把沙盤清理,歸攏各種各樣的用具。
竇家產業龐大,吸收他做學生,是看在鄭家的面子上,也無需收錢。
既然不收錢,那就要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鄭言慶對此倒也不排斥,默默的把書案擺好,將沙盤放置上面,然後撲灑上沙土。
李基就坐在課堂上,看著言慶忙碌,眼中流露出一種異樣的光彩。
「先生,您懂得《三國》嗎?」
李基一怔,回過神來,「言慶,你剛才說什麼?」
鄭言慶說:「先生,我是想問您,知不知道《三國》?」
「哦,略知一二。」李基回答說:「不過,言慶你若想求功名,當通讀《漢書》才是。漢書乃當朝國子必修之功課,不通漢書,你想要求功名的話,只怕是很困難啊。」
鄭言慶說:「先生,我是想問您,知不知道《三國》?」
「哦,略知一二。」李基回答說:「不過,言慶你若想求功名,當通讀《漢書》才是。漢書乃當朝國子必修之功課,不通漢書,你想要求功名的話,只怕是很困難啊。」
言慶苦笑一聲,「先生,您以為學生,能求功名?」
「為何不能!」
李基眼睛一瞪,但旋即想起來,言慶是賤口出身,如今還屬於鄭氏的家奴,恐怕……
「言慶,你怎麼突然問起三國了?」
鄭言慶猶豫了一下,在李基面前跪坐好,輕聲道:「不瞞先生,學生出身卑微,家祖雖是安遠堂的管家,但並不得大公子看重。此次來洛陽,我祖孫的處境很是尷尬。如果處理不當的話,弄不好會下場淒涼。
先生不知,我能連這裡就學,本非大公子的意願,純屬無奈之舉。
早先,我和家祖還在洛陽城裡居住的時候,有一個玩伴。我二人時常講些市井故事,以自娛自樂。可不知怎地,我當初編的故事,被家中西席知曉。昨夜登門,興師問罪……學生一怒之下,就和他爭辯起來,並立下賭約,要和他解讀三國。
若世人受我解讀,則是他輸;若我輸了,願奉上人頭一顆。」
李基剛開始,笑呵呵的聽鄭言慶解釋。
可慢慢的,他臉上笑容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重之色。
「鄭府西席,可是那顏籀?」
「正是!」
李基忍不住拍案而起,「你這小子,怎麼如此膽大?你才讀過多少書,就想要和顏籀比試解讀《三國》?簡直是異想天開,異想天開……那顏籀也是,好端端和你一個小孩子賭什麼。言慶啊,就算你現在開始學《三國》,又如何能勝過顏籀呢?」
「先生,我們並非是以三國解釋,而是以世人是否接受而論輸贏。」
李基眉頭一蹙,「你知三國否?」
「幼時曾聽過,略知一二。」
這時候,門外學生陸陸續續前來,李基也不好再問下去。
「言慶,你先回座位上。下學後,你先別走,我有話要問你。」
鄭言慶心中一喜,知道李基有些心動了。
其實,似李基這樣不得志的人,對顏師古之流的名士,也未必會服氣。也許在李基看來,顏師古不過是有個好出身罷了。若論學問,只怕李基未必就會輸給他。
這一點,從李基在課堂上的講學,就能看出端倪。
今天,依舊是以《五蒼》為主。
但很明顯,李基有點心不在焉,在講解五蒼的時候,大都是平鋪直敘,不似昨天那樣,引經據典,每一個字都會認真的解讀,並且深入淺出的,解釋的非常清楚。
鄭言慶聽課,也沒有昨天那樣用心。
腦子裡全都是三國的事情,李基講解了什麼,他倒是沒有太在意。課間時,李基沒有待在課堂上,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言慶就坐在課室台階上,看著在院子裡嬉鬧玩耍的孩子們。如果……如果自己沒有重生,會不會和這些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呢?
鄭言慶想著心事,細想重生以來的點點滴滴。
說實話,他沒有什麼朋友。滎陽的時候,只有朵朵和他玩耍,朵朵走了以後,身邊似乎再也沒有同齡人出現。徐世績倒是個不錯的夥伴,只可惜他住在洛陽老宅。
而田莊裡的那些毛小子們,似乎也是敬畏之意多餘友誼。
這和言慶自己有關,但讓他和一群小孩子玩兒泥巴……他還真就覺得很沒有意思。
突然,一陣喧鬧聲和哭泣聲傳來。
幾個在中院讀書的孩子,正圍著一個小孩子推搡不停。
那小孩子,鄭言慶倒認得,名叫竇奉節,在課堂上,就坐在他的前面。說起來,這竇奉節還是竇家學舍中,少有的竇姓嫡傳子弟。他屬於竇氏三祖之一,竇熾的後裔。祖父竇恭,是北周雍州牧。不過北周沒了,他這一支也就跟著凋零了。
竇奉節的父親竇軌,在蜀中為官。
具體是什麼官職,鄭言慶不太清楚。不過聽那些小孩子閒聊時,依稀知道,竇軌的官職很小,和當年鄭仁基的官職差不了太多。而且還不是在長安,這地位嘛……
竇軌性情剛直果毅,很少在家中。
竇奉節從小母親的照顧下長大,兩年前母親故去,變得好像孤兒一樣。他有一個叔叔,也不在洛陽。家裡沒有人照顧,到了就學的年紀時,就被送到了學舍就讀。
一個大家族的沒落支系,自然得不到太多關注。
竇奉節的性子有點娘,或者說有點軟弱。
學舍中,總會有一些不良學童,對他這個嫡傳弟子非常排斥。有些家裡富庶的,有地位的,就欺負竇奉節。當然了,也不敢太過分,比如討要些糖果,索取些零花錢……換個性子剛硬的,斷不會答應。那些不良學子,也不敢去招惹嫡傳。
偏偏,竇奉節膽子小,平日裡顯得懦懦,面對他人的欺凌,竟不敢還擊。
馬瘦有人騎,人善被人欺。
那些年齡大一點的學子,就蹬鼻子上臉,變本加厲起來。他們越是兇狠,竇奉節就越是害怕。回家了也沒有人傾訴,於是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其他的學子們,在一旁觀瞧,不敢出聲。
鄭言慶有些看不過去了,起身走過去,探手就把竇奉節拉到了身邊,同時臂肘架起,狠狠的撞在一個少年的肋骨上。他沒敢發力,可自幼修習降龍功,使得言慶筋膜生長,力氣不小。就這麼一下子,撞得那少年慘叫一聲,捂著肋骨就蹲下身子。
「你是誰,跑來多管閒事?」
言慶大聲道:「他是我同窗學友,焉能任由你們欺凌?
看看你們的德行,一個個都比我們大,個子也比我們高,在學舍的時間也比我們長……真替你們害臊,也不知道你們這些年學得什麼,就只會欺凌弱小嗎?」
幾個少年,勃然大怒。
鄭言慶擋在竇奉節的身前,怒視對方。
比你們更厲害的人,我都殺過,難道還會怕你們不成?
「喂,別逞強了……要不我把月錢給他們就是,你別逞英雄,他們可都很厲害呢。」
竇奉節在言慶身後,輕聲嘀咕。
「你閉嘴!」
鄭言慶頭也不回,「他們欺負你一次,就會有下一次。你給了一次月錢,以後就沒完沒了。男兒大丈夫,應該昂首挺胸。你這副模樣,真是丟盡了你曾祖臉面。」
竇奉節的曾祖父,就是三祖之一的竇熾。
聞聽言慶的話,竇奉節面紅耳赤,邁出一隻腳,想要走出來。可看到那幾個少年兇狠的模樣,他心裡一慌,邁出去的腳,旋即有收了回去。那幾個少年,嘿嘿冷笑。
「你們在幹什麼?」
課堂門階上,李基不知何時回來了。
平日裡笑眯眯的臉,似罩上了一層寒霜。
他厲聲喝道:「中院小子,還不給我滾回去?莫不是想吃板子,亦或者想要受責罰?」
天地君親師,這老師位列五常之一。
這裡的人,並不是李基的弟子,但卻有授藝之恩,如同老師一樣。
老師的地位,在學舍裡很高。即便那幾個少年也都是膽大包天的人,可要想抗拒老師,那可是大逆不道的罪名。說難聽點,召開族會,把他們打死都沒有問題。
少年們看了看李基,又惡狠狠的瞪了鄭言慶一眼。
「你等著!」
說著話,幾個少年攙扶起那個被鄭言慶撞得險些岔氣的少年,扭頭往中院走回去。
鄭言慶冷笑道:「隨時候教!」
「你們兩個,還不給我滾進來,莫不是要我親自去請嗎?」
李基一聲怒吼,言慶嚇得一吐舌頭,也不敢再逗留,拉著竇奉節,就往課室走去。
「你這孩子,還嫌自己的事情不夠多嗎?」
當路過李基的身邊時,言慶聽到李基語重心長的責備。
他心裡暖洋洋的,向李基躬身行了一禮,也沒有說什麼,就跑進了課室裡面。
「謝謝你!」
竇奉節在鄭言慶坐下的一剎那,扭頭低聲說:「不過你小心一點,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嘿,兵來將擋,水來土填……好了,安心聽講。」
這時候,李基邁步走進了課堂,翻開了擺放在他面前的講義。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42:46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廿四章三國演義
村學的課業,並非佔用一整天的時間。
因為族村的學子,還要幫助家裡做事情,除非家境特別好,亦或者學舍後院裡,那些準備進入州縣官學,求取功名的人,才會一整天都在學舍中讀書或者寫字。
似昨日傍晚下學,主要是因為祭拜先賢所致。
所以晌午課業一結束,李基再一次把鄭言慶單獨留下來。
「言慶,你早上說,你和顏籀賭約,是賭哪一個更能得到眾人的認可,對不對?」
看起來,李基似乎看出了什麼,臉上的凝重之色,也減少了許多。
言慶點點頭,「先生,正是如此。」
「看起來,你好像給顏籀設了個埋伏。」李基把書案上的雜物都收拾妥當,沉聲道:「那你說說看,你打算怎麼贏那顏籀呢?」
「先生可否聽學生解說一段?」
「自無不可!」
鄭言慶於是收拾了心情,把當初給徐世績講過的桃園結義,在李基面前說了一遍。
一開始,李基的臉色很難看。
可漸漸的,他的眉頭舒展開來。等言慶講完,他輕輕撫掌道:「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言慶,你這句話說的實在是妙。乍聽還沒什麼,但細琢磨,卻回味無窮。不過,你未免太膽大了,三國時,劉備何時與關羽張飛在桃園結義?」
鄭言慶說:「以前我聽奶媽說故事,總覺得很無趣。
可後來奶媽換了一種方式,加入了許多情節,把很枯燥的東西串聯在一起,我就覺得津津有味。奶媽說,這叫做小說,古時候人們為說服別人,經常會設譬取寓,徵引史實,借用傳說等等手段,來增加說服力。只不過,這是小道,不足取。」
李基點頭,表示贊同。
而後他輕聲讚道:「你這位奶媽卻不簡單啊……春秋戰國時,大家倒是經常用這樣的方式。不過就如同莊子所說:這只是淺識小道,自娛尚可,卻難成大氣候。」
鄭言慶心說:你怕是不知道,後世時,你所說的小道,卻成了大道呢!
「你那位奶媽,叫什麼名字?」
「徐彌……不過她在年前,帶著她女兒離開了滎陽。」
李基倒不懷疑,鄭言慶會用這藉口來糊弄他。畢竟這種事情,他只要一打聽,就能知道真偽。只是心裡面覺著有些可惜,嘆息道:「卻是個奇女子,可惜未曾一見。」
幸好沒見,否則我又怎麼編故事?
「如此說來,你就是學你那奶媽,開始編造小說?」
「正是。」
李基說:「若說研讀經史,就算讓你十載,也不是那顏籀對手;但若以小說之法出現,到是可以一試。恩,這法子不錯,看起來你打賭時,就有了這個打算,對嗎?」
鄭言慶回答:「先生,若解正史,我怎敢與顏籀先生相提並論。」
李基看著言慶,表情有些嚴肅。
但從他的眼睛裡,還是可以看出一絲讚賞笑意,同時還有一點點的震驚和好奇。
「言慶,我真好奇,你是怎麼想出的這個主意?
呵呵,如果不是你坐在我面前,只怕我會認為,想出這法子的人,會是個成年人……恩,這麼說來,你是想讓我給你講《三國》,好編造你的小說,是也不是?」
「先生睿智,學生佩服!」
言慶不動聲色的給了李基一記馬屁。
在官場上沉浮多年,鄭言慶深知,這馬屁並不容易拍,要言之有物,才顯得真誠。
李基果然露出笑意,用鎮尺輕輕敲了一下鄭言慶的頭。
「三國,非一日可講解清楚。
其中玄妙,甚至遠甚於《漢書》。只是當今之世,大家都研究漢書,卻忽視了三國。這樣吧,你要是想要聽,每天下學之後,我就給你講一個時辰。能聽懂多少,看你自己的悟性了……恩,這開篇倒是頗能吸引人,依我看,可以定稿了。」
鄭言慶說:「學生也這麼以為,只是……這開篇,還需有一點睛之筆才行啊。」
「那依你之見呢?」
「學生曾偶得一令小曲,但不知,妥帖否。」
「唱來聽聽。」
鄭言慶穩了一下精神,輕聲吟誦出那首流傳後世的臨江仙。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李基和著言慶的吟誦,輕輕撫掌。
其實,臨江仙這首詞牌,在開皇年間已經出現,但主要是在教坊之間流行,並不為士大夫所看重。不過,士大夫不看重,卻不代表市井中不接受。這也就是當初言慶在首陽山下做卜算子的時候,杜如晦等人見怪不怪,而朵朵卻能和之的緣故。
李基聽罷一曲,感慨萬千。
「好一闕臨江仙,確是點睛之筆。」
不過話鋒一轉,李基笑道:「聽此開篇,發人深省。只是流傳坊間的話,有些可惜了。這等小令,若是在教坊歌姬中傳唱開來,想必也能令許多士大夫贊同吧。
言慶,我倒是有個主意。
你可以想辦法,找一些歌姬傳唱,定有不俗效果。」
老大,我知道你名士風流,可你也該看一看,我才多大年紀啊。
我去找那些歌姬,誰又會理睬。而且,讓那些歌姬吟唱,就不要錢嗎?我哪有這錢呢?
李基似乎看出了言慶的心思,微微一笑。
「這樣吧,此事你無需操心,我自會為你解決。」
果然是花叢老手……
李基拿起鎮尺,又敲了一下言慶的腦袋,「你莫要亂想,我從不去那等風月之地。
不過我倒是有一些朋友,可以代為說項一番……只是言慶啊,你催稿太少,還需多努力才是。因為這坊間一旦流傳開來的話,就不能間斷,才能讓大家追捧啊。」
您果然厲害!
鄭言慶甚至覺得,這李基莫非也是穿越而來?
他當下點頭,「先生,您以為這小說,該叫做什麼名字?」
「嗯,既非正史,而且還是小說……就叫戲說,你認為如何?」
「戲說三國?」
言慶心裡頓時感覺膩歪。
那後世的戲說,實在是太多了,清宮戲已經把他戲說的快嘔吐了。莫要戲說,戲說遭雷劈啊!
「先生,學生以為戲說三國,怕不妥當。
畢竟咱們是依託三國而著,雖非三國,但用戲說二字,未免有些低俗了。學生曾在安遠堂看過一本書,裡面有黨等文不能演義,武不能死君……何不就叫三國演義?」
言慶這句話,出自後漢書,周黨傳。
「三國……演義?」
李基突然撫掌大笑,「沒錯沒錯,文不能演義,而今我們豈不是正在演義三國嗎?」
不知不覺,李基也被帶進溝裡了。
鄭言慶用『咱們』這樣的稱呼,就等於是說,這本書如果面世,就是他和李基合著。到時候,若有人質疑他一個小子,怎可能寫出這樣的東西時,李基就是盾牌。
在言慶看來,李基先生如今不得志,正可以此文而揚名。
這也算是他對李基的報答吧……
————————————————————————————————
和李基說到了很晚,言慶這才起身告辭。
兩人約定,從明天開始,每天中午下學以後,鄭言慶要留下來,聽李基講解三國。
這對他盜版《三國演義》,無疑是極為重要的基石。
臨走時,李基又叮囑言慶,不要忘記了回去看筆論,把『字』滴基礎,要打好才行。
鄭言慶恭敬答應,離開了學舍。
走在回家的路上,言慶的心情愉悅了很多。
他一邊哼唱著時下的小曲,一邊往家中走去。在路過一片疏林的時候,鄭言慶突然停下腳步。
這裡遠離學舍,也沒有什麼人經過。
他皺了一下眉頭,看著眼前的這一片疏林,大聲道:「林子裡面的人,別躲著了,出來吧。」
說完,鄭言慶將披在身上的袍子解開,脫下來。
然後把書囊放在地上,將袍子疊好,放在書囊上,這才轉身,看著從林中走出的人。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43:10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廿五章拜師
自從跟著孫思邈學會了那引導養生術以後,鄭言慶的功夫倒是沒有特別明顯的增長,不過六識的感官,比之從前卻有了進步。就在他路過小疏林的時候,隱約覺察到,一種危險即將到來。有心逃走,轉念一想,覺得逃走的可能性並不大。
從林中走出五六個少年,年紀也都在十三四左右。
為首的少年,正是日間被鄭言慶撞中肋骨的那個少年。看他氣勢洶洶的模樣,顯然已恢復過來。五六個少年呼啦啦包圍過來,將鄭言慶圍在中央,表情格外兇狠。
「臭小子,你捨得出來了?」
為首少年做出兇殘模樣,「晌午在學舍有先生給你撐腰,現在我看你還能找什麼人?」
鄭言慶看了看這些少年,突然笑了。
「你笑什麼?」
「怎麼,你們可是覺得我晌午不該幫奉節嗎?」
「我們找竇奉節的麻煩,與你有什麼關係?你***又算什麼東西,竟然敢為他出頭?臭小子,我們等你半天了,你不是喜歡出風頭嗎?讓你知道出風頭的後果。」
言慶嘆了口氣,「你們這些傢伙,真是不知好歹,不知死活。
我晌午阻攔你們,是為了你們著想。奉節的家境雖說不比從前,可他終究是嫡傳子。沒錯,他確實膽小,可他受了欺負,若是被洛陽城裡的人知道,你們可清楚後果嗎?
長房的人,是絕不會看著嫡出子弟被你們這些傢伙欺負的!
到時候他們萬一較真,你以為你們的爹媽,能承受長房的雷霆之怒?真是幼稚!」
少年們一怔,相互看了一眼,不禁面面相覷。
是啊,只顧著一時的痛快,卻忘記了竇奉節是嫡出子弟,遠非他們這些庶出,乃至平民子弟能夠比擬。竇奉節的老娘是死了,老爹也不在洛陽。可不代表著,其他嫡出人會坐視竇奉節被他們欺凌。萬一真的出面,別說他們,就連爹娘都要倒霉。
一時間,少年們心裡都生出了膽怯之意。
唯有那領頭的少年,雖然心裡惶恐,但臉上還是帶有兇狠之色,惡狠狠的說:「大家不要被這小子給矇騙了,竇奉節那膽小鬼,根本就不敢告訴家裡。這小子是在嚇唬我們……鄭言慶,你今天落了爺們兒的面子,如果不教訓你一下,以後我還有何臉面,在學舍裡出現。」
他這一叫囂,倒是讓其他的少年穩了下來。
這小孩子也講臉面,似面前這幾個少年,怕是在學舍裡稱王稱霸慣了。今天被鄭言慶阻攔,已經是很落面子的事情。而領頭的少年,更是被言慶一撞而敗,心裡更覺得不舒服。
鄭言慶倒是能看出他們的心思,於是舒展了一下筋骨,笑呵呵的說:「怎麼,一起上?」
「對付你這個臭小子,爺們一個就夠了!」
少年勃然大怒,「晌午被你打了個埋伏,讓你佔了便宜。現在,我要好好教訓你!」
說完,他一指其他人,「你們都不要動,看我怎麼收拾他。」
想來這少年也是有威望的,話一出口,其他的少年也表示贊成。只見他活動了一下身子,做出虎撲之勢,大吼一聲,「鄭言慶,我要動手了!」
「慢著!」
言慶開口道:「說好了,不管誰輸誰贏,以後不許再生事。」
少年收手,「好,我竇孝文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輸了,明天當著所有人的面,給我磕三個響頭,以後我就不再找你們這些小傢伙的麻煩;我要輸了的話,我給你磕頭,而且拜你做大哥,學舍裡以你為尊,以後我更不會找竇奉節麻煩。」
「好吧……」
鄭言慶點點頭,後退一步,眼見少年做勢欲撲,他又擺手道:「慢著!」
「你還有什麼事情?」
「你說的當真?」
竇孝文怒了,「當真!這裡的人可以給我作證,我竇孝文說話算數,絕不會反悔。」
「既然如此,那……我出手了!」
鄭言慶看得出來,這竇孝文似乎也是個練家子。
他的氣勢很足,急於要挽回面子。真動起手來的話,言慶當然有把握收拾他。只是能省一分力,就省一分力。所以少年兩次做勢,鄭言慶都出言阻止。這叫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兩次中斷,足以令竇孝文的氣勢被消磨乾淨,言慶也就能省去許多手腳。
他說出手就出手,踏足一躍而起,身體彎若強攻,手足並用,如同蒼鷹搏兔般撲出。
周圍的少年,忍不住齊聲驚嘆。
「這小子跳的可真高啊!」
竇孝文也沒想到,言慶會突然出手。
粹不及防之下,就被鄭言慶凌空撲下,兩肩被鄭言慶的雙手抓住。竇孝文覺得,言慶的雙手,如同鷹爪一樣,雖有衣物阻隔,卻難以承受。那雙手好像鐵鉤似地,抓入骨頭裡,疼的竇孝文啊呀大叫起來。
與此同時,言慶雙足狠狠的踹在了竇孝文的胸窩上。
身體好像摺疊起來,猛然向下一墜。那凌空撲擊的力量,加上言慶的體重,產生出巨大的慣性。竇孝文下盤已經鬆動,被鄭言慶順著這股力量,呼的一下子甩飛出去,在幾米外落地。
蓬的一聲,圍觀的少年們,心裡面都隨之一顫。
卻見言慶猛然身體張開,雙手一撐地面,一個空翻之後,穩穩的站在了地上。
反觀竇孝文,則被摔得是骨節鬆散。身體蜷成了蝦米狀,哼哼唧唧的站不起來。
「我贏了!」
鄭言慶氣定神閒,看著眾人,微微一笑,「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他之前的話,已經讓少年們生出了懼意。
而平日裡稱王稱霸的竇孝文,又被言慶輕而易舉的擊敗,心裡更加的惶恐。別看他們人多,卻無人敢站出來說話。竇孝文這時候緩過一口氣,看著言慶,表情複雜。
「算你狠,我輸了!」
「呵呵,你倒是個有擔待的好漢。」言慶把外衣披上,走到竇孝文跟前,蹲下身子,「其實,你也不差。真打起來的話,沒個三五招,我贏不了你……竇孝文,你知道你為什麼輸得這麼慘嗎?」
竇孝文吐了一口唾沫,「為什麼?」
「回去問問先生,什麼是曹劌論戰。
你的名字叫孝文,孝不孝我不知道,但這個『文』字,卻有點虧了。問清楚以後,你自然就會知道,為什麼輸得這麼慘了……記住,以後別在學舍裡欺負弱小。」
說完,鄭言慶起身撿起書囊,踏著落日餘暉,回家去了……
「孝文哥,你沒事吧。」
「沒事!」
「就這麼放過這臭小子嗎?」
「不然怎麼辦?這傢伙是個高手,咱們幾個一起上,都未必是他對手……對了,曹龜是誰,很有名嗎?」
一群少年,你看我,我看你,一起搖頭。
被鄙視了啊……
竇孝文咬著牙站起來,望著鄭言慶遠去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媽的,背影也這麼囂張!」
可心裡卻想:曹龜,究竟是什麼人呢?
回到家裡,鄭世安正等著他。
祖孫兩個人各懷心事,吃完了晚飯。
「爺爺,我想拜師。」
「拜師?拜誰為師呢?」
「李先生,我想拜李先生為師。」
傍晚,竇孝文的一句話提醒了鄭言慶。
這年月講究出身,在外面混,沒有家世的話,至少也要有個師門。以他現在的情況,想找個老師,並不是容易的事情。似孫思邈那樣淡泊名利的人,雖然喜愛言慶,可是也不得不顧慮他的出身情況。以至於言語中,流露出一絲遺憾之意。
他想收言慶為徒,但又不能接受言慶的身份。
連孫思邈都是如此,更何況其他人呢?恐怕似顏師古這種清高之徒,更看不起他吧。
思來想去,鄭言慶覺得最合適的人選,就是學舍裡的西席,李基先生。
李基的確沒名氣,但他的才華,卻不可否認。
如果這次能借助三國演義,把他炒紅之後,他日在士林中佔一席之地,並不困難。
而自己呢,也可以大樹底下好乘涼,很多事情能有一些掩飾。
所以,鄭言慶就和鄭世安提了出來。
畢竟拜師這種事情,可是人生一件大事。師道尊嚴,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中國人自古就對師道格外重視,再大的官,哪怕是皇帝,也要對授業恩師恭恭敬敬。
否則,只這口水,就能讓人身敗名裂。
鄭言慶想要拜師的話,還是要徵求鄭世安的意見。
鄭世安對李基,還是有一些解不開的結。
原因就是昨天李基給言慶評了一個『丁』,讓他很不舒服。總覺得李基似乎瞧不起言慶,而且又沒什麼名氣。鄭言慶拜師李基的話,終歸是有一些不讓人滿意。
可鄭世安現在,已不再把言慶當成普通的小孩子。
思忖片刻,他點頭道:「你也大了,能自己選擇。你若是覺得李基先生好,那就拜他為師吧。」
鄭言慶說:「爺爺,相信我,以現在的情況,李基先生是最好的選擇。」
沒錯,還不知道人家李基,是否能看得上鄭言慶的出身呢……
吃罷晚飯,言慶收拾妥當了碗筷,就回書房去了。
鄭世安則溜溜躂達的出門,找田莊上的老軍聊天。雖說比不得洛陽老宅那樣的風光,但在田莊裡,倒過的別有滋味。至少沒有那麼多的瑣事纏身,除了一開始不適應,漸漸的,鄭世安也習慣了這裡的生活。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別有一番滋味。
而鄭世安也想明白了:人不可能一輩子風光,總得要去學會適應才行。
言慶在書房裡看了一會兒筆論,又找來沙盤,在上面練了一會兒字。他已經清楚了這基礎的重要性,若說他的顏體沒有大成,基礎非常重要。就如李基所說的那樣,徒具其形,而無內容。這毛筆字,也是這個時代的一塊敲門磚,不能不重視啊。
屋外的院門,吱紐響了一聲。
是鄭世安回來了!
言慶也正好累了,於是走出房間,看鄭世安臉紅撲撲的,似乎在外面與人喝了酒。
「爺爺,您喝酒了?」
「哦,天津橋的幾個老傢伙過來了,大家坐在一起,就喝了些酒水,沒大礙的。」
鄭言慶知道,鄭世安說的是天津橋的老軍。
攙扶著鄭世安,在臥房外的門階上坐下,徐徐夜風吹拂,帶著淡淡的槐香,甚是怡人。
「爺爺,老軍們過來作甚?」
鄭世安長嘆一口氣,「生意難做,老傢伙們只顧一時痛快,現在覺得有些頭疼了。」
「哦?」
「原本天津街的街市就不太好,好在大都督有命,所以每年都會從安遠堂撥出萬貫錢來補貼,所以老傢伙們還不需要發愁。前些日子大公子來洛陽,老傢伙一激動,就說不要那補貼了……沒想到,今天老宅那邊傳話,從下個月停止月俸。
以前戰事不止,天津橋的生意紅火的很。
可現在戰事基本平息了,這生意……老傢伙們有點後悔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這不,來田莊散心,正好被我碰上,就拉著我喝了幾杯……言慶啊,大公子這件事做的不好,冷了大家的心呢。這鄭家能屹立不倒,老傢伙們可是功不可沒。」
這種事情,鄭言慶還真不好說。
以這段時間對鄭仁基夫婦的瞭解,他大概弄清楚了情況。
鄭仁基是個典型的公子哥性子,不喜歡打理俗物。家中一應事情,全都是崔夫人掌管。而這位崔夫人,又是個精打細算的性子。老軍沒有那句話,她或許還不好做什麼。可老軍說不要月俸了,鄭仁基雖或許不在意,但崔夫人卻一定會較真。
畢竟,剛來洛陽,就被老軍們來了個下馬威,甚至使天津橋改造計劃也不得不中止。
這心裡有一股火氣,只怕崔夫人未必能嚥下去吧。
「言慶,過兩天學舍休課,你陪我去一趟天津橋吧。」
「去天津橋做什麼?」
鄭世安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大公子可以不在意這些老軍,但我不能不在意啊。那邊有不少人,當年是和我一起長大,有的甚至是我的長輩。總不成冷了大家的心思,白費了大老爺多年的心血。咱們去看看,哪怕是問個好,也比不聞不問強。」
一般而言,村學學舍只一週上學四日,休學三人,可以讓孩子們在家裡做事。
鄭言慶想了想,就答應下來。
鄭世安站起身來,往臥房裡走。一邊走一邊低聲嘮叨:「老了,不中用了,別人嫌棄了……」
看著他略顯佝僂的背影,言慶鼻子一酸。
鄭世安這些話,更多的怕是在說他自己吧……
鄭仁基,終究是比不得鄭大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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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鄭言慶照常去學舍。
竇奉節來得比往常要早,其他學生都還沒有來。他拎著一個小包裹,走進課堂裡。
看見言慶正在擦拭李基的講桌,連忙跑過來。
「言慶,你吃早飯了沒有?」
這個時代的普通人家,一般一天吃兩頓,中午和晚上各一頓。除非是富庶人家,有可能會一日三餐。但大多數人,還達不到這樣的條件。竇奉節把包裹放在講台上打開,裡面是一個景緻的黑色食盒。他笑嘻嘻的打開蓋子,食盒裡房子四個饅頭。
饅頭在隋唐時,不叫饅頭,而被稱之為『蒸餅』。
這已經是上好的食物,在洛陽城裡,就有一家專門做蒸餅的小店,名叫饆饠蒸餅。
丈夫姓畢,妻子姓羅。
因經營食物,所以在兩人的姓前,加了個食字旁,以表明他們是經營什麼項目。這饆饠蒸餅的生意非常好,經常是供不應求,在洛陽城裡,算得上是響噹噹的字號。
言慶看那食盒的時候,就知道這是出自饆饠蒸餅店。
竇奉節略帶著炫耀之意,「這是饆饠第一籠的甜餅,咱們兩人一人一半,好不好?」
目光中,帶著些許期盼之意。
似他這種嫡出子弟,看似兄弟很多,但實際上卻沒什麼來往。僕人家的孩子,不敢和他結交,在學舍裡,又被人欺負。言慶昨天出手幫他,讓竇奉節心裡很開心。
那麼多人都只是旁觀,只有言慶站出來。
對小孩子來說,這就是一種友誼……
言慶就著旁邊的水盆洗了洗手。早上他吃了點東西,但一路走過來,也消化沒了。
笑呵呵的拿起一個甜餅,狠狠的咬了一口。
甜餅是用蜂蜜水揉成,帶著一股清甜的香味。剛來洛陽的時候,鄭世安給他買過一次。這一個甜餅要十枚銅錢,比普通的蒸餅,整整多出了五倍。你還別嫌貴,用蜂蜜水做成的甜餅,再加上精美的包裝,本來就不是給普通人吃的東西。
至於那些富庶之人,也不會在意這十幾個銅錢。
一盒四個甜餅,成盒買會便宜一些,但也要三十枚銅錢呢。
言慶手裡拿一個,遞給竇奉節一個。
看鄭言慶吃的香甜,竇奉節笑得很開心,「好吃嗎?以後我每天都給你帶,好不好?」
對於竇奉節來說,錢算不得什麼。
呆在洛陽城,如同籠中鳥,他更渴望友誼。
但是在洛陽城裡,這很困難……所以他加入學舍,其中很大程度,就有這個原因。
而現在,竇奉節覺得,友誼來了!
兩個小孩子,坐在課堂門階上,一邊吃著甜餅,一邊說笑著。
「對了,昨天竇孝文有沒有再找你麻煩?」
「竇孝文?」
「是啊,就是昨天欺負你的傢伙。」
竇奉節搖搖頭,「那倒是沒有……昨天管家來接的我,所以我沒有看見他們。怎麼,他們找你麻煩了嗎?」
「嗯!」
竇奉節心裡一顫,有些擔憂的看著鄭言慶。
他不是擔心鄭言慶怎麼樣,而是擔心,言慶會因為這件事,對他產生排斥,不再和他做朋友。
鄭言慶笑了笑,「你不用擔心,竇孝文以後不會再欺負你了。」
「嗯?」
「他昨天想在路上攔我,結果被我打了。」
竇奉節吃驚的看著鄭言慶,片刻後,他懦懦得說:「言慶,你可真厲害……那你以後,還會做我的朋友嗎?」
朋友?
鄭言慶一怔,扭頭看著竇奉節。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算是明白了竇奉節的想法。
「當然,我們一直都是朋友。」
「嗯,做一輩子朋友!」
竇奉節開心的笑了,快活的吃著甜餅。而言慶卻心裡一動,做一輩子的朋友嗎?
也許你現在是發自肺腑,但當你長大了,還會記得這句話嗎?
當竇奉節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他是否還會像現在一樣,願意和一個家奴的孫子,做朋友?
鄭言慶嘆了一口氣。
如果想要做一輩子的朋友,自己就必須要努力往上爬,永遠在竇奉節的頭頂上才可以。否則,竇奉節靠著家世,和言慶的距離會越來越大,最後則成為陌路人。
這一日無事。
竇孝文幾個人沒有在學捨出現,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鄭言慶也樂得消停,否則也是個麻煩事。在課堂上聽講,而後又練習基礎筆法。
他沒有展現他獨創的楷書字體,而且在沙盤上書寫,也不可能留下痕跡。
上完了課,竇奉節邀他同路,卻被言慶拒絕。
因為他還有課業要做,在打掃乾淨了課室之後,言慶來到了李基的住處。李基就住在學舍裡,有一個獨立的小院。此時,陽光明媚,照射在院子裡,格外活力。
李基坐在一棵大樹下,身下鋪著一張墊子,面前擺放書案。
在書案上,有一摞書冊,正是陳壽所著的三國志。見鄭言慶來了,李基擺手示意他坐在對面,背靠著樹幹,手裡捧著一卷書,默默的看著,卻沒有和言慶說話。
鄭言慶也不著急,靜靜跪坐於案前。
前世在官場,言慶對這種手段,再精熟不過了。
領導們喜歡用這樣的方式,來觀察和考驗下屬的氣度。你坐在那裡,即不能不耐煩,也不能死氣沉沉。這裡面有一種技巧,要讓領導知道,你氣度沉穩,還能保持風度和活力。
片刻後,李基放下了書冊,正襟坐好。
對言慶的表現,想來是滿意的。李基說:「言慶,從今天開始,我為你講讀三國。」
「先生!」
「嗯?」
鄭言慶猶豫了一下,還是下定了決心,「學生有一不情之請,還請先生能夠成全。」
李基一怔,「什麼事情?」
「學生,想拜先生為老師。」
鄭言慶抬起頭,正視李基道:「我是說,不是現在這樣的學生老師,而是真正的師生。」
李基目光一凝,露出了慎重之色。
「你要做我的弟子,為什麼?」
他擺手示意言慶不要解釋,沉聲道:「言慶,我知道你以為自己出身不好,想要拜師求學很難。但是,我需告訴你的是,你天資甚好,將來一定會有大前程。
而我,不過是為了求溫飽的西席。不錯,我識得幾個字,但身無功名,並不能給你什麼幫助。你可要考慮清楚,這種事可不能隨便做。否則,你可能會後悔一輩子。」
鄭言慶說:「學生不會後悔。」
他沉默片刻,低聲道:「學生能看得出,先生不是常人。
滿腹經綸,論學識未必就會輸給顏師古之流。學生對先生的學識,非常敬佩。而且先生對學生的這份厚愛,也是學生自記事以來,除祖父和奶媽之外,無人給予。學生願執弟子之禮,在先生身前聆聽教誨……只不知道,先生願收下這個我嗎?」
言慶說的動情,李基也不禁色變。
他猶豫片刻,長出一口氣,「言慶啊,不是老師不願收你,實在是……你可知,老師是什麼人嗎?你萬一做了我的弟子,日後說不定會路途坎坷,更加苦難啊。」
普通的孩子,也許聽不出李基話語中的意思。
但鄭言慶心裡一動:莫不是這位李基先生,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不過話一出口,他若是反悔,反而就顯得不真誠。說不定,人家這是在考驗他呢。
想到這裡,鄭言慶一咬牙。
我就賭這一把,賭你一定會助我飛黃騰達……
他二話不說,匍匐席上,砰砰砰以頭觸地,口中說:「學生不後悔,請先生垂憐。」
李基看著他,沉默許久,長出一口氣。
「我這叫作繭自縛,本想授你三國,不成想……
也罷,既然你執意如此,那我就收你做弟子吧。只是若你將來後悔,我也不會攔你。」
說著,他站起來,把鄭言慶攙扶。
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言慶片刻,他突然笑道:「沒想到我李基,居然收了一個好弟子。你叫我一聲老師,我也不能虧了你。這是我隨身玉帶,今日就贈與你,權作禮物吧。」
說著,他接下腰帶,遞給了鄭言慶。
這腰帶呈黑色,看不出是什麼質地,入手潤滑,猶如綢緞。轡頭是用白玉雕成,週遭鑲嵌黃金,雕琢貔貅之像。只這個轡頭,在市面上少說也能賣個**百兩銀子。
言慶吃了一驚,「老師,學生怎受的如此珍貴禮物?」
「有什麼珍不珍貴。
我膝下無後,只有你這一個弟子。將來,這腰帶總歸是要贈給你,你就留在身邊吧……呵呵,我知道你是練武之人,這腰帶是以天蠶絲織成,內襯金絲。你戴在身上,可以保護好腰身,普通的兵器,難以造成傷害……好了,我不喜歡囉唆,既然給你,你收好就是。咱們還是開始講讀三國,我可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顏籀的窘狀。」
「多謝老師後賜。」
鄭言慶也不再推辭,把腰帶收好,跪坐書案前。
李基拿起三國,清了清嗓子,翻開了第一頁……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43:39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廿六章昔日袍澤
鄭言慶拜李基為師的事情,並沒有傳揚開來。
按照鄭世安的想法,怎麼也要弄個拜師禮,可李基卻拒絕了。只是簡單的辦了個儀式,而且只在學舍裡面,參與者不過鄭世安和竇奉節兩人。祭拜天地,祭拜聖賢,奉一杯酒水,磕幾個響頭,草草的結束了儀式。
用李基的原話解釋:都是無名之輩,若大事操辦,徒增笑話。
鄭世安深以為然,但言慶卻認為這裡面別有蹊蹺。事後想了想,感覺他拜師之前,李基說的那些話,並非單純的試探。難道說,李基不願大操辦,是別有原因?
不過,既然已經拜師,鄭言慶就把這心思放到一遍,靜心隨李基學習。
李基沒有因為鄭言慶成了他的弟子,就網開一面。相反,在日常的授業中,他要求更加嚴格。並且在解讀三國志之餘,李基開始傳授言慶其他的學識。不再是簡單的拘泥於五蒼和千字文。四書五經之類,李基認為現在教授,為時尚早。
但言慶明顯已過了蒙學的程度,於是他參雜著開始教授以一些其他的學識。
例如孝、樂,以及一些簡單的禮法。
其中,言慶最感興趣的莫過於李基私下傳授的『射禮』。
射者,進退周環必中禮。射禮體現的是中華傳統文明中最為重要的一環:立德正己,禮樂相和。所謂心正、體直,持弓矢審固,然後可以言中。古人以此判斷一個人的德行。
李基對射禮極為看重,而且還出重金,給言慶買了一張好弓。
他把弓交給鄭言慶的時候,神情莊重,「言慶,射者,人之道也。射求正諸己,己正而後發。發而不中,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①。你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嗎?」
「學生不懂。」
李基說:「學射必須先審視自身,而後求射。射的不准,不要藉口其他,先審視自己的問題。曾子說:吾日三省吾身。學射,就如同做學問,需時常審視自身。
孔子說: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言慶,為師望你牢記此話,日日自省,才能有所精進。切不可因有所得,而志得意滿。」
鄭言慶,躬身受教。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
轉眼間,學舍休學。
李基也給鄭言慶放了兩天假,讓他不用來學舍聽講。在他看來,言慶還是個小孩子,整天呆在學舍裡聽講,而無適當的放鬆,反而沒有好處。古人講鬆弛有度,對教育同樣如此。
鄭言慶也樂得休息兩天,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在家裡完成了火燒長社的劇情之後,與鄭世安一起,進洛陽城,去天津橋探訪當年的老軍。
天津橋街市,長大約有百米。
主要是以經營鐵器為主,有幾十家商舖。
昔日戰事頻繁,打造兵器者眾多。而今經過開皇之治以後,民眾思安,打造兵器的人也就越來越少。朝廷配發的兵器,自有專門的渠道。而街坊中的鐵鋪,只能依靠打造和修繕農具為生。若只有一兩家,那生意倒也興隆。可幾十家商舖,手藝相當,就使得這生意變得有些蕭條。鄭世安帶著鄭言慶,一路與人打招呼。
在街市的盡頭,他停下了腳步。
一家鐵鋪門頭上,掛著一面幌子,上書一個很大的『雄』字。
鄭言慶知道,這年頭的人們,大都喜歡用自家的姓氏作為店舖的名號。幌子上寫著『雄』,莫非這家鐵鋪的主人,姓『雄』嗎?這還真是一個不太常見的姓氏啊。
「雄大錘!」鄭世安在鐵鋪門外大喊一聲,「雄大錘在不在?」
「誰啊!」
鐵鋪裡傳來一聲巨雷般的聲音,震得人耳朵根子嗡嗡直響。門簾一挑,從後屋走出來一個壯漢,年紀大約在三四十的模樣,生的虎背熊腰,體型巨碩。面色黑紫,顯然是長時間在爐火旁熏烤所致。一臉鋼針似的鬍鬚,豹頭環眼,令人望之生畏。
鄭言慶呼的出了一口氣,輕聲道:「爺爺,好一個壯漢。」
鄭世安笑了笑,邁步走進鐵鋪,對那巨漢說道:「雄娃子,一晃眼你長的比你爹當初還高啊。」
巨漢看見鄭世安,先是顯得有些陌生,但旋即露出笑容。
「鄭大叔,你是鄭大叔……我記得你,你是鄭大叔。」
他說著話,噔噔噔跑向了鄭世安,手裡還拎著一柄大鐵錘,讓人看著是心驚膽顫。
「站住站住!」
鄭世安顯然也有些害怕,連忙擺手制止,「你這傢伙長成這模樣,快把鐵錘放下來。毛手毛腳的,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你這樣親熱……你爹呢,他在不在?」
巨漢呵呵笑著,停住了腳步。
「我爹,在呢……正在後面喝酒呢。」
「帶我進去。」鄭世安笑呵呵的走過去,舉手在巨漢胸口捶了一下,「好傢伙,這一身硬肉,可是比你爹當年還厲害。老傢伙還好嗎?如今還能一餐斗食,飲酒一甕否。」
「呵呵,我爹他好的呢。」
巨漢在前面帶路,鄭世安低聲對言慶說:「雄大錘是當年大都督麾下的猛虎侍從。
想當年,大都督起兵,雄大錘一家八口一起上陣。等回來洛陽的時候,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這傢伙和我關係不錯,但性子憨直了一點,脾氣很暴躁。之前老軍阻攔大都督,誰都不敢和他說,就怕他一怒之下,做出過激的事情。不過人是個好人,他那些兄弟的孩子,都是他一手養大的……雄娃子名叫雄威,其實是他的侄子。上一次我見到他的時候,還是個大小子,可沒想到一眨眼,就這麼大了。」
「爺爺,雄這個姓,好怪啊。」
「是,雄大錘也不是洛陽人,祖籍鞏縣。小時候隨他爹逃荒,就流落到了洛陽。」
鄭言慶點點頭,跟著鄭世安,走進了後院。
後院裡,有六七個後生正叮叮噹噹的打鐵,有的是打爬犁,有的則是在打鏟子。
而正對著店舖後門的大堂裡,一個鬚髮灰白的老人,正坐在案前飲酒。
乍看老人,年紀似乎比鄭世安大很多。
滿臉歲月留下的溝壑,面膛紅紫。由於後院鐵爐的爐火熊熊,所以有點熱。老人**著上身,遠遠的可看見那身上一道道可怖的傷口。鄭言慶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雄大錘!」
鄭世安大吼一聲,飲酒的老人手一抖,抬頭看過來,呼的站起身,露出驚喜之色。
「鄭大鼻子?」
鄭世安正邁步上前,被雄大錘這一吼,腳下一個趔趄。
他鼻子比較大,鄭大鼻子還是早年間,他隨鄭大士在軍中,猛虎侍從們對他的暱稱。一轉眼過去了幾十年,鄭世安都快要忘記這個綽號了。卻沒想到,被雄大錘給說了出來。
要知道,他身邊可還跟著個言慶呢!
「雄大錘,休要胡說八道,你這老東西,居然還健在?」
「哈哈哈哈,你都沒死,我更不會。」
兩個老人在大堂裡照面,相視片刻後,突然上前擁在了一起。雄大錘的個頭,沒有雄威那樣高大,可比之常人,依舊很驚人。言慶覺得,這傢伙若是在後世,憑他這塊頭和體格,比那個NBA裡的大鯊魚還要驚人。
昔日戰場上的同僚,一別多年,重又相聚。
鄭世安好不容易穩定住了心神,招手示意鄭言慶過來,「言慶,來見過你雄大爺。」
「言慶見過雄爺爺!」
雄大錘一怔,輕聲道:「大鼻子,這是你的孫兒?」
「抱來的……呵呵,比親生的還要親呢。」
雄大錘恍然大悟,伸出手拍了拍鄭言慶的肩膀。好傢伙,這老頭子的手,簡直比鐵塊還要硬,真不愧叫雄大錘啊。言慶強撐著,才算承受住了雄大錘的手勁兒。
卻不知,雄大錘暗自點頭。
「大鼻子,你這孫兒可比你強多了。」
鄭世安嘿嘿一笑,在桌案旁坐下來,一臉得意的表情。言慶恭敬的坐在他身後,落後了一個身子。哪知道,雄大錘卻不高興了,「鄭小子,坐那麼遠,看不起我老頭子?」
「你這傢伙,休要呱噪,言慶這是守禮。」
「守個鳥禮……在我這裡,沒那麼多的規矩。就好像當年在大都督麾下一樣,隨意,隨意好了。」
「不和你廢話!」鄭世安哼了一聲,然後問道:「大錘,這兩年過的可好?」
「好個鳥。」
雄大錘張口罵道:「整天呆在這鳥地方,快要憋死我了。你說,這天下怎麼就不打了呢?前些年還打打殺殺,我這生意也過得去。現在不打了,就只剩下喝酒吃飯。」
鄭言慶插不上話,於是向四處張望。
突然,他目光一凝。
就見在大堂門口,蹲著一個半大小子,頭髮亂糟糟的,光著膀子,手裡捧著一個大海灣,正狼吞虎嚥。
「那是我的侄孫。」
雄大錘說話時,發現鄭言慶在看吃飯的小子,不由得嘆了口氣,沉聲道:「他是老六的孫子。老六在黎陽戰死……他家的閨女懷了野種,生下他以後就死了。這娃兒命硬,居然活了過來。只是腦袋瓜子不好使,可這食腸寬大,比雄威還能吃。
不管怎麼說,都是雄家的娃兒,我就讓他留了下來。
以前生意好的時候,還沒什麼。如今娃兒這年紀越來越大,飯量也越發驚人。我也不知道,能撐到什麼時候……大鼻子,你要是有什麼好門道,也關照一下老兄弟啊。」
鄭世安苦笑一聲,「我倒是想,可如今,我也是自身難保啊。」
「怎麼說?」
鄭世安於是把他目前的狀況說了一遍,最後道:「大錘,我今天來就是想看看,老兄弟們過的怎麼樣。要是有什麼苦處,就跟我說,趁我現在還能幫得上你們。
大老爺在,一切都還好說。大老爺不在了……
唉,大老爺關照了我一輩子,我實在是不想因這件事,再惹大老爺心煩。這樣吧,大錘子,我寫封信給大老爺,把這裡的事情詳細說明。實在不行,你去滎陽?」
「我不去!」
雄大錘拉下了臉,「老子還沒有淪落到,靠著別人施捨為生。不過大鼻子,大公子這個人不地道,讓一個娘們兒當家作主,真是丟盡了大都督的臉面。我想過了,如果真混不下去,我就帶著孩子們會老家去。實在要不行,我們就去太原。」
太原隸屬并州,時常有突厥寇邊。
看起來,雄大錘也聽到了一些消息,想去太原討生活。想想也是,在太原的話,想必打鐵這行當,還是可以生存的。
但鄭世安卻攔住了雄大錘。
「大錘子,聽我哥哥我一句話,別去太原。」
「怎麼?」
「那地方不消停,去那裡也許能討得生活,但弄不好,就會丟了性命。」
是啊,太原可是漢王楊諒的治下……
鄭世安沒有辦法說明白,只好隱晦的阻止雄大錘。他想了想,「大錘子,你先別著急,要是手頭不方便的話,就跟老哥哥說。趁老哥哥還在洛陽,幫你想想法子。
如果我想不出法子的話,你再做決定,我不攔你。」
「既然大鼻子你這麼說了,那我聽你的。」
這時候,鄭言慶走到了大小子的跟前。小大小子半蹲著,個頭卻和言慶站著差不多高。一身的腱子肉,看得出力量很是驚人。他也不理睬言慶,悶頭狼吞虎嚥。
「喂,你叫什麼名字?」鄭言慶突然問道。
大小子抬起頭,看了一眼言慶,甕聲甕氣的說:「你是誰,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大個子,我叫鄭言慶。」
「唔,我叫雄大海。」
大小子憨聲回答,然後低下頭繼續吃飯,完全無視言慶伸出來的手。
雄大錘接口道:「娃兒別往心裡去,大黑子不管對誰都是這樣子,你莫要和他一般見識。」
作者: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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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2:44:13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廿七章處處商機
言慶自然不會在意雄大海的無禮,反倒是對他產生了強烈的好奇。
這傢伙,好雄壯的體魄,這要是長大了,恐怕不會比他那叔叔雄威,差多少吧。
從大小子的模樣來看,似乎很驚人。他好像對別人的目光也不是很在意,悶著頭吃完了一海碗飯,然後就到院子裡忙碌起來。大小子主要是拉風箱,以鼓蕩爐火。
只見那粗大的箱桿,推起來非常吃力。
大小子卻好像習慣了,推著風箱,神態輕鬆。
「言慶,你到外面轉轉,我和你大錘爺爺有事情要說。」
鄭言慶答應了一聲,就離開了大堂。在院子裡東瞅瞅,西看看,對一切都頗感興趣。
雄家鍛打鐵器的技術很高明,在洛陽城裡也很有名氣。
如果是打造兵器的話,雄記出品無疑是上上品。只是打造農具,似乎有些牛刀割雞,大材小用了。由於鍛打技術的原因,在雄家打造農具的費用,比普通農具要高出三成到四成。這還是雄大錘妥協後的技術,如果按照以前鍛打兵器的要求,那成本至少要翻一翻。
打造農具,又不是打仗殺人,要不了那麼高的要求。
於是乎,雄記鐵器的質量是出了名的好,價錢是出了名的高,生意是出了名的慘淡。
偏偏雄大錘不願意降低要求。
用他的話說:祖上傳下來的手藝,到我已經是第七代了。這雄記的名聲,是我祖父創下,不能毀在我的手裡。寧可生意慘淡,也不能降低要求,這是雄記的根本。
這種偏執,也造成了雄記的生意越來越差。
全家上下幾十口人,幾乎就是靠著鐵鋪為生……如今,也只能說是勉強餬口罷了。
「黑子!」
雄大海聽到有人叫他,抬起頭,見是鄭言慶,於是憨聲應道:「幹嘛?」
「這是耕犁?」
「是啊。」
雄大海一邊鼓動風箱,一邊解釋道:「俺家的耒耜耕犁,是整個洛陽城最好的。你看著犁頭,多鋒利……用俺家的耕犁,耕地又快又好。別家的根本沒法子比。」
鄭言慶哦了一聲,在一旁蹲下。
雄大海身邊,有一具剛組裝成了耕犁。但言慶卻覺得,這耕犁的式樣,和他以前見過的耕犁,似乎不太一樣。看上去有些笨重,直長轅,若在耕種時,很不方便。
但不可否認,雄記出品的耕犁,質量確實不差。
言慶看著那耕犁,仔細琢磨起來。
這也難怪,他前世看過的耕犁,大都是以曲轅犁為主。而曲轅犁有名江東犁,是在唐後期才出現。這曲轅犁和長直轅犁相比,自然是更靈活,更科學。自曲轅犁出現以後,雖歷經宋元明,這基礎構造就沒有太大的變動,是唐後期的一大發明。
鄭言慶突發奇想,我若是讓這曲轅犁提前出現,會不會挽救天津橋街市?
恩,這倒是一個思路。
不過不能讓鄭家插手進來,否則的話,就算挽救了天津橋街市,這好處也落不到自己頭上。這件事,要回頭和鄭世安商量一下。這好處就算落不到自己身上,至少也要讓鄭世安得利。反正他祖孫二人,如今已是一體,好處給誰,都一樣。
想到這裡,言慶一邊和雄大海閒聊,一邊觀察著長直轅犁的構造。
曲轅犁有十一個部件組成,鄭言慶前世時,曾看到過圖樣。但一下子回想起來,似乎也有些困難。想那曲轅犁是從長直轅犁發展過來,多觀察,倒是有助回憶。
「言慶,我們該回去了。」
鄭世安和雄大錘說完了話,安撫住了雄大錘之後,準備回田莊。
見鄭言慶正蹲在一副耕犁旁邊,和雄大海說話。鄭世安心裡奇怪,於是招呼言慶。
「娃兒,和黑子說什麼呢?」
雄大錘和鄭世安是袍澤,對言慶自然也很親熱。
「雄爺爺,我在和黑子說這副耕犁呢。」
「哈,娃兒眼光不錯,這副耕犁,可是我親手打造出來的,你若是喜歡,送給你就是。」
鄭世安一蹙眉,連忙說:「這怎麼可以?」
他的本來的意思是:我家言慶又不耕地,你送他一副耕犁算什麼事情?
哪知雄大錘環眼一瞪,「大鼻子,我是送給娃兒,又不是給你,你管這個做什麼?娃兒,就這麼說定了,你既然喜歡這東西,等晚上我讓黑子給你送到田莊去。」
「那多謝雄爺爺。」
「嘿嘿嘿,這娃兒乖巧,懂事得緊呢。大鼻子,你可真是有福氣,得了這麼一個乖孫。和娃兒一比,我家這些個黑小子,可真就上不得檯面。娃兒,將來你若是發達了,和你爺爺一樣成為大總管了,到時候可一定要幫我照顧一下黑小子們。」
雄大錘看上去五大三粗,可人並不傻。
這個耕犁也不是白送,是有條件的……言慶呵呵一笑,點點頭,算是應承下來。
雄大錘更樂了,拍著鄭世安的肩膀,「大鼻子,娃兒可比你爽快多了。」
鄭世安連連呲牙,和雄大錘又客套了兩句,就帶著言慶離開了雄記鐵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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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我有一個想法,說不定能讓雄爺爺他們,改善現在的狀況。」
在回去的路上,鄭言慶突然開口。
鄭世安眼睛一亮,連忙道:「什麼想法?趕快和我說說。」
對昔日的這些個老兄弟,鄭世安還是很有感情的。他當然想幫著天津橋的老少爺們兒們改善生活,只是苦於自己能力有限。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孫兒,古靈精怪,鬼主意有很多。如果真的有什麼好辦法能讓老兄弟們過的好,他自然會很高興。
「可是,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這件事,你不能告訴大老爺,也不能讓大公子他們知道。」
鄭世安一怔脫口而出道:「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不想讓他們知道。」
鄭世安心裡清楚,言慶這是對鄭家生出不滿了……這種不滿,恐怕是在崔道林來了之後,就已經生出。而今日看見天津橋街市的狀況,更使得這不滿情緒,加深!
可他是鄭家的人,祖祖輩輩為鄭家人做事。
瞞著鄭家?
鄭世安如何不明白言慶的心意:他這是讓我出面,收攏天津橋的人心呢。如果言慶真的想出了辦法,讓老鄭家出面,這好名聲就落到了鄭家的頭上。我祖孫出工出力,也落不到一點好處。如果是我私下裡操作,那這個好處,不就到了我身上?
可這樣,似乎對不起大老爺啊……
鄭世安對鄭仁基也不滿,但這並不會影響到,他對鄭大士的忠心。
「言慶,這件事……」
「爺爺,你聽我說,你把這好名聲給了大公子,大公子也不見得對你會有好感。
再說了,停天津橋月俸,是夫人的意思,只怕是存了教訓老軍們的念頭。你和他們提出了方法,豈不是違背了夫人的意願?大公子又不管家裡,洛陽做主的人是夫人。你告訴大公子,夫人肯定會不高興。以後對我祖孫,更不會有好臉色。」
鄭世安深吸一口氣,陷入沉思。
言慶,說的也有道理啊!
只是他這一輩子對鄭家忠心耿耿,突然間讓他把鄭家拋開,將好處攬到自己的身上,鄭世安總覺得有一點轉不過彎兒來。他想了想,輕聲道:「言慶,你先告訴爺爺,真有辦法讓老兄弟們改善生活?」
「真有!」
「什麼辦法?」
言慶停下腳步,見四周無人。
他走到身後的青驢旁,從驢背上的包裹中,掏出了一把剪刀,「爺爺,辦法就在這龍刀上。」
古代人,把剪刀稱之為『龍刀』,歷史很久遠。
但是,隋唐時期的剪刀,和後世的剪刀形狀不一樣。沒有軸眼兒,也沒有支軸,就是把一根鐵條的兩端,錘煉成刀狀,並磨出鋒利的刃口。然後把鐵條彎曲,是兩端刀口相對。這樣一來,剪刀不用的時候,就自然張開;使用時,在刀刃上一按,就可以剪斷物品。總體而言,就是和後世使用的鑷子,屬於同一原理。
後世,也有把剪刀做成這種樣子,但用途很小,數量也不大。
鄭言慶早在滎陽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問題。
徐媽為他裁剪衣服,用這種模樣的剪刀,總是顯得不太方便。只是他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今天到雄記鐵鋪,他知道,這機會來了。但先決條件就是,鄭世安答應他的要求。
「這玩意兒……也就是四五十錢,能改善狀況?」
「嘻嘻,只要爺爺你能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有辦法,讓大家改善生活。爺爺,你別小看這東西,誰家不縫縫補補?這洛陽城裡有多少戶人家,一家一把龍刀,就是多少把?
再說了,龍刀的用途,又不只是裁剪,用途可多了去呢。
只要咱把這個生意拿下來,我敢說,用不了多久,這天底下六成人家中,都要有這麼一件物品。」
「嘶……」
鄭世安一個勁兒的抽涼氣。
這孩子的口氣,也太大了吧。
天底下又不是天津橋一家鐵鋪,你居然說,要六成人買天津橋的剪刀?真是瘋狂。
「好吧,你要是真能想出辦法來,我就答應你。」
鄭言慶立刻說:「那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爺爺,你說的話可不能反悔。這龍刀是第一步,我還有更好的主意。如果您反悔了,那我以後再也不理你了。」
「好,好,好!」
鄭世安笑著點頭。
不過在心裡,他還是不相信,鄭言慶能想出什麼好辦法來。
回到田莊,言慶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找來一張紙,畫出了後世剪刀的樣子。其實剪刀的構造並不複雜,只是看能不能想出來。最關鍵的,就是那個軸眼兒和支軸,言慶很快就畫出了圖樣。
畫出剪刀的圖樣,言慶又思考了片刻,提筆在紙上畫了一個商標。
隋唐時期,還沒有品牌這個說法,但人們已有了簡單的品牌觀念。就比如洛陽城裡的饆饠蒸餅店,一提到蒸餅,大家第一個想起的,就是饆饠。這也算是品牌的雛形吧。
剪刀並不難造,只要天津橋的剪刀打出去之後,很快就能有仿造的剪刀。
關鍵是要打響一個牌子,就好像後世的王麻子、張小泉。人們說起剪刀,就會想起這兩個牌子。張小泉是什麼時代的人,言慶不清楚。不過他已經有了主意,就叫做雄記剪刀。
雄記的當家人是雄大錘,畫個大錘子,再在錘頭上寫一個『雄』字,就足矣讓人們分辨出來。言慶越想,心裡面就越是敞亮。看著圖紙,他忍不住得意的笑了。
傍晚時分,雄大海真的把耕犁送過來了。
鄭世安也不知道言慶為什麼會對這玩意兒感興趣,就讓雄大海把耕犁放在院子裡。
「爺爺,你去天津橋,讓大錘爺爺照著圖紙上的樣子,打一百把出來。
記住,一定要在上面印上這個標記……爺爺,你可是答應過我的,不會告訴大老爺。這只是改善的第一步,如果爺爺你反悔,以後就別想再讓我為天津橋出半點力。」
看著圖紙上怪模怪樣的剪刀,鄭世安心生疑慮。
莫非,言慶畫出來的這個東西,真能有用處?
恩,倒不妨試一試,如果不行的話,我就把這錢墊上。一百把,想必也不值什麼。
就這樣,懷著心裡的疑慮,鄭世安去找雄大錘商量了。
鄭言慶放下心事,回書房裡看書。
至於曲轅犁,並不急於一時。且看看人們的接受能力,雄記剪刀,只是一個開始……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45:02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廿八章孔融讓梨
新的一週開始了,鄭言慶又開始了規律的生活。
每天上課,練字,聽講三國,習武……過的很充實。晚上回家以後,就在書案前進行三國演義的創作。雖說這故事的脈絡清晰,但創作起來,並不是那麼容易。
終究不是科班出身,加之羅版三國文白參雜,寫起來很吃力。
寫書,和口頭講故事,基本上是兩個概念。講故事,你可以用白的不能再白的大白話,可寫書,卻必須要有一定的文學功底。特別是半文半白的小說體,就更加麻煩。自孝文以來,江左文風興盛,文章必講『疊意回舒,若重岩之積秀』等等。
簡而言之,就是要詞藻宏麗,否則就不為美。
這是南朝文風遺留,鄭言慶也無可奈何。什麼叫疊意回舒?就是於細微處做文章,一塊光禿禿的石頭,你得看出其中的美妙來。這對鄭言慶,絕對是一種折磨。
所以,寫三國,不僅僅是要讓市井中販夫走卒接受,如果想要士大夫也接受,這詞藻之上,必須做出修飾。可這修飾詞藻,談何容易?以至於一週下來,言慶也只寫成了兩個章回,就已是筋疲力盡。好在,他身後還有一個先生,能夠給予他足夠的支持。若非有李基幫忙,言慶想要寫出一篇滿意的文章,絕非一件易事。
這一天下學回家,天光尚早。
鄭世安也不在田莊上,屋子裡也沒有別人。
言慶放下書囊,從書囊中取出筆盒,然後又拿出李基為他做好的講義,準備溫習功課。
要說起來,李基的確是一個好老師,做事很細微,也很用心。
每次給言慶講解三國,他都會事先做好講義。等講解完畢,則把講義送給鄭言慶,方便他回去以後,再仔細的揣摩。李基這種講學的態度,又從某種程度上,影響到了鄭言慶。在寫作的時候,他也會非常認真,時常會對某一個字,而反覆推敲。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言慶所寫的三國演義,和羅版三國,已產生了區分。
故事還是那麼一個故事,但從文學價值上而言,鄭言慶相信,鄭版三國會超越羅版。
筆盒,是竇奉節送給他的。
裡面裝著七支上等的宣州紫毫,價格不菲。
中國的毛筆,以宣筆和湖筆最為出名。宣州紫毫,就是宣筆。在元代以前,宣筆為上上筆,一管上好的宣筆,價值百貫,一般人根本買不起。竇奉節送給言慶這七支筆,抵得上一個五口殷實之家,一年的收入總和。一開始,言慶覺得太貴重,不敢接受。但竇奉節不答應,一定要送給鄭言慶,言慶也只好收了下來。
竇奉節性子懦懦,但總體而言,是個不錯的傢伙。
他膽子小,甚至稱得上懦弱。但這樣的一個人,其實很敏感。言慶若是拒絕了,他會覺得言慶看不起他,不願意和他做朋友。言慶收下了,他才笑逐顏開,重又高興起來。
其實,鄭言慶對這七管宣州紫毫,也是喜歡的很呢!
別看鄭世安是管家,每個月都有月錢。買一管宣州紫毫還好說,似這種七毫套筆,也只能望而興嘆。言慶在洛陽坊市裡見過,一套上好的宣州七毫,加之千金。
也只有竇奉節這種出身世族門閥的人,才可能會拿出來送人。
鄭言慶翻開講義,正準備閱讀。
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敲門的聲音,緊跟著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言慶,言慶,在家嗎?」
鄭言慶一怔,從窗戶探出頭來。
「誰啊?」
「是我,徐世績。」
徐世績怎麼來了?
鄭言慶心中疑惑不解,於是走出書房,來到門邊。
把柴門打開,就見徐世績站在門外,旁邊還跟著一個六七歲大,比言慶略低一些的童子。看穿著打扮,是富貴人家。長的粉雕玉琢,白胖胖,看上去非常可愛。
「世績,你怎麼來了,今天不上課嗎?」
徐世績咧嘴笑道:「今天無日,先生最近忙於著書,也沒工夫理睬我們。大公子去赴宴了,夫人也有事情。所以讓我帶著小公子出來走走,我就想到了你這裡。」
言慶已經隱約猜到了那童子的來歷,聽徐世績一說,立刻瞭然。
鄭宏毅!
這小童子,就是鄭仁基的兒子,當年和他有同車之緣的鄭宏毅。想當年,言慶在途中被鄭家抱養,和同在襁褓中的鄭宏毅,在一輛車上睡過。只是到了滎陽以後,他和鄭宏毅就再無接觸。鄭仁基婚後就帶著鄭宏毅去了長安,一晃許多年,昔日那個小嬰兒,也成了俊俏童子。鄭言慶不禁笑了,側過身子,讓出路來。
「你就是小公子嘍?」
鄭宏毅雖然是個小孩子,但嬌生慣養,骨子裡透著一種優越。
他見言慶衣著樸素,於是點頭說:「你是鄭言慶,鄭世安的孫子,我也聽說過你。」
說著,鄭宏毅邁步走進了院子。
鄭言慶對宏毅直呼鄭世安的名字,有點不高興。
他微微一蹙眉,扭頭看了一眼徐世績,那意思是說:你這個傢伙,帶他來做什麼?
徐世績苦笑一下,輕聲道:「你別怪我,我也是被這小魔頭纏的頂不住了。你不知道,自從我和他講了你編的故事以後,這小魔頭私下裡就纏著我往下講……我這不是沒辦法了,只好帶著他過來找你。怎樣,最近有沒有新故事出來?」
鄭言慶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你還好意思聽故事,你給我惹了好大的禍事呢。」
「啊?」
鄭言慶正要把顏師古上門踢館子的事情說出來,那已經進了院子的鄭宏毅,卻急不可待的叫嚷起來,「鄭言慶,鄭言慶,我聽世績哥哥說,你很會講故事,對嗎?」
「啊,略知一二。」
「那你給我講幾個故事吧。」
徐世績聞聽,暗道一聲不好。他和言慶處過,知道鄭言慶是個什麼樣的脾氣。鄭宏毅帶著指使之氣,雖說是小孩子,卻好像高高在上。萬一惹怒了鄭言慶,可就麻煩了。徐世績也知道言慶祖孫如今處境不好,想著帶鄭宏毅過來,說不定能給鄭言慶帶來些好處。如果這傢伙的驢脾氣發作了,那恐怕就會要適得其反了。
鄭言慶笑了!
他不會和一個小孩子較真兒。
在他看來,鄭宏毅這般口吻說話,也怪不得他,是鄭仁基家教無方,是顏師古教導不嚴的結果。
「你要聽故事?」
「是啊,世績哥哥給我講過劉關張的故事,我可喜歡了。特別是白馬銀槍趙子龍……你給我講個新的吧。世績哥哥翻來覆去就那麼兩段,我都快聽得厭煩了。」
鄭言慶說:「好,我給你講。」
說著,他走過去拉著鄭宏毅,就進了書屋。
徐世績也跟真進來,看見疊摞在書案上的紙筆,頓時生出一種莫名的敬佩之意。
看看人家,真不愧是寫出詠鵝詩的神童。
徐世績也知道鄭言慶是鵝公子,但他人小言輕,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再說了,鄭言慶和他說過,不要把詠鵝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原因無他,如果要揭破這身份,就必須要有足夠的場面。他可是聽說過,這世家大族裡,殺奴最為頻繁。
這世上,不泛有那心思齷齪之人。
鄭仁基或許算是正人君子,可未必有容人之量。一個家奴,壓過了主子的風頭,那豈不是找死嗎。如今崔夫人當家,萬一枕頭風一吹,自己這條小命,則危矣。
所以,言慶格外小心,同時又默默的尋找機會。
他拉著鄭宏毅坐在蓆子上,然後問道:「小公子,世績給你講過什麼故事?」
說起來,他是家奴的身份,哪有資格和鄭宏毅同席。
也幸虧鄭宏毅年紀小,還沒有那麼多世家弟子的古怪,加之聽故事心切,沒有在意。
「嗯,講過桃園結義,講過長阪坡,還有千里走單騎。」
鄭言慶笑道:「那我今天就給你講一個虎牢關,三英戰呂布的故事,你說好不好?」
「好!」
鄭宏毅只要有故事聽,自然沒什麼要求。
徐世績卻聽過這三英戰呂布,雖說言慶說的很精彩,但他卻不會如鄭宏毅那樣用心。
靠在書案旁邊,順手拿起桌上的書稿,翻看兩頁之後,眼睛一亮。
徐世績來洛陽之前,就已經識字了。
論基礎,他比鄭宏毅高出許多。雖然名義上是陪讀,但顏師古對徐世績的資質還是非常看好,所以私下裡教授他其他的學問,而不是和鄭宏毅一樣,單講倉頡篇。
徐世績見那書稿首頁,寫著他熟悉的詠鵝書體:三國演義。
先生最近苦讀三國,怎地言慶也在寫三國?
顏師古和言慶的賭約,並沒有告訴任何人。鄭言慶是不想說,顏師古是不能說。如果言慶是當今名士的話,顏師古會非常高調的告訴其他人,他和鄭言慶打賭了。
可鄭言慶是個小家奴,而且才多大的年紀?
顏師古雖然是勝券在握,可是和言慶打賭,傳揚出去的話,對他的臉面並無光彩。
所以,徐世績只知道顏師古最近苦讀三國,卻不明真相。
那邊鄭言慶講的是口沫橫飛,精彩紛呈;鄭宏毅聽得入神,更不時發出喝彩之聲。
徐世績呢,則在一旁看三國演義。
其實,桌子上只有言慶寫的第一章,也就是黃巾之亂起,各路英豪紛紛響應,劉關張桃園結義,皇甫嵩火燒長社這些故事。徐世績已經聽過了,可當言慶把故事化為文字,卻變得更有風味。言慶甚至解讀火燒長社的細節,並輔以兵書戰法。
其實很簡單的兵法謀略,後世解讀孫子兵法時,火燒長社是火攻篇必用的一個戰例。
徐世績看罷了這一篇後,忍不住扭頭向鄭言慶看去。
他,已開始學習兵法了不成?
當初言慶未能拜在顏師古門下的時候,徐世績還有些得意。你詠鵝公子又如何?寫出詠鵝體能怎樣?我如今得名師指導,而你卻只能在學舍中啟蒙。將來,我一定可以超過你!
可他現在發現,言慶似乎已經成為他無法超越的對象了。
他在進步,言慶的進步似乎更大。他剛開始學習孝經禮樂,言慶已開始研習兵法。
最可怕的是,言慶比自己小啊!
一時間,徐世績心裡生出一種莫名恐慌。
難道,我這一輩子都比不得他嗎?他心裡這麼想,也忽視了周圍的事情。更沒有留意,言慶何時把故事講完。
鄭宏毅說:「世績哥哥,世績哥哥!」
「啊,什麼事?」
「你剛才,是怎麼了?」
「我……」徐世績放下了書稿,神情複雜的看了一眼言慶,而後苦澀笑道:「我沒事兒。」
「那你怎麼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莫非是不舒服?」
「沒有,沒有不舒服!」
徐世績說完,站起身來,「言慶,你口渴嗎?我去洗些水果。」
鄭言慶笑了笑,一指書案旁邊的果盤,「爺爺怕我讀書口渴,所以準備了些在這裡。」
果盤裡,放著一枝枝的野櫻桃。
這櫻桃有春果第一枝的美譽,為百果最先,正是應季果物。田莊獵戶入山時,會採摘一些山裡的野櫻桃,送給鄭世安。鄭世安捨不得吃,就全部留給了鄭言慶。
徐世績洗了一盤櫻桃,就見鄭宏毅歡呼一聲,跑過來就拿。
言慶一蹙眉,在宏毅拿過一枝櫻桃後,他和徐世績各自取了一顆,而後笑道:「小公子,還想不想聽故事?」
「想!」
鄭宏毅二話不說,立刻坐下來,眼巴巴的看著鄭言慶。
「這個故事的主人公,也是三國時期的一位名士,名叫孔融。」
言慶慢吞吞,說起了孔融讓梨的故事。
「小公子,這位孔融先生,後來成為鼎鼎大名的名士,你將來願不願意做他那樣的人呢?」
孔融讓梨的故事,其實這個時代已經流傳。
只是鄭宏毅的年紀,還不到學習的時候,故而不太清楚。
徐世績聽過這個故事,看了看鄭言慶,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鄭宏毅,突然心生一個奇怪的想法。
如果讓他做我和宏毅的先生,將會是什麼樣子?
但這念頭,也只稍縱即逝。徐世績很為自己這種想法而可笑:這個傢伙,可是比我還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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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世績和鄭宏毅回到家中,天已經黑了。
「小公子,你們這是去哪兒了,夫人可是急壞了。」
崔道林急急忙忙迎出來,一邊攙扶鄭宏毅下車,口中隨意說道。他原本是好意,可沒想到,在鄭宏毅耳朵裡,卻變了味道。宏毅也大致瞭解到了,鄭言慶之所以去了田莊,是因為這崔道林的緣故。可惡,因為你這傢伙,使我無法聽故事!
一個下午,足以讓鄭宏毅成為言慶重視的擁躉。
崔道林話音未落,就聽鄭宏毅冷冷的說了一句:「我去哪裡,莫非還要先告訴你嗎?
究竟你是少爺,還是我是少爺?」
「啊……」
崔道林瘦削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紅暈,張口結舌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看了一眼徐世績,暗道一聲:這小少爺是怎麼了?是不是受氣了?怎地火氣這麼大?
徐世績當然知曉原因,而且這裡面,他也沒少推波助瀾。
於是默不作聲,跟著鄭宏毅走進了鄭府大門。鄭仁基和崔夫人都在,顏師古也罕見的出現在中堂上,三人一邊閒聊,一邊享用著田莊裡剛送過來的鮮美野櫻桃。
「大兄,怎麼似乎有心事?」
鄭仁基苦笑道:「我來洛陽之前,僕射大人讓我在洛陽找一個人。這麼多天過去了,我卻毫無頭緒。你說,河洛地區那麼大,人口那麼多,找人又談何容易啊。」
「僕射大人要大兄找誰?」
「就是那個鵝公子……」
顏師古聞聽一怔,露出一絲興奮之色,「莫非是那在偃師酒樓中,寫詠鵝詩的鵝公子?」
「不是他,還能是誰?」
鄭仁基嘆了口氣,「說來也奇怪,這位鵝公子在偃師出現過以後,就再也沒有消息,好像從來沒有這個人一樣。我遍訪了洛陽各家名士,結果一張口,他們反而來問我……賢弟,僕射大人於我有提攜之恩,這麼一件小事都辦不好,只怕大人會不高興啊。」
顏師古說:「高人獨行,非我等能揣測。」
崔夫人一旁說:「說不定那鵝公子是個普通人,躲起來了呢?」
「婦人之見!」鄭仁基不高興了,「你不知道,那位鵝公子有多厲害。據說年紀不大,卻獨創一門書體,令長安洛陽紙貴,各家大人爭相臨摹。僕射大人更是讚不絕口,聽說連太子也極好此道,還拍出東宮率衛往偃師,拓印鵝公子的真跡呢。」
崔夫人一撇嘴,沒有再說什麼。
這時候,鄭宏毅走上中堂,向鄭仁基夫婦和顏師古問安。
「宏毅,快過來……」別看鄭宏毅不是崔夫人己出,但對他確實極好,如同親生。
「田莊送來了野櫻桃,我記得你最喜歡吃,所以留了一盤給你呢。」
說著,崔夫人撫掌,有下人端來一盤野櫻桃,放在了鄭宏毅的跟前。
鄭宏毅頓時笑逐顏開,拿起一枝野櫻桃,正要放進嘴裡,卻突然又停住了。只見他將野櫻桃從掛枝上摘下,然後捧著玉盤,先走到鄭仁基的跟前,恭恭敬敬的說:「爹爹,請先用。」
鄭仁基一怔,下意識捻起一顆櫻桃來。
而後鄭宏毅又在崔夫人面前道:「請娘親先用。」
崔夫人喜得,臉上快要綻放出花來了,連連點頭,「宏毅乖,這麼小就知道禮讓,將來一定能成大器。」
「請先生用。」
鄭宏毅又來到顏師古跟前,恭敬的奉上。
顏師古的眼睛,也笑成了一條縫,「滎陽鄭氏不愧三百年大族,家風如此,何愁不興?」
鄭仁基這心裡,快活的要死。
一向有些驕縱的兒子,突然間彬彬有禮,居然知道了什麼叫禮讓為先,他如何不開心?
「這是賢弟教的好啊!」
顏師古搖頭道:「大兄,小弟可當不得如此讚譽。我只是教導宏毅識字,這先賢之風,實非我之所能,小弟不敢居功,不敢居功啊。」
「哦?」
鄭仁基以為顏師古是客氣,剛要開口,就聽見鄭宏毅稚氣的說:「這是言慶哥哥教我的。」
「言慶哥哥?」
「就是鄭管家的孫兒啊!」
崔夫人厲聲道:「宏毅,你午後莫不是去了田莊。」
說著話,她扭頭對鄭仁基道:「夫君,那卑賤子太不像話了,他怎敢讓宏毅叫他哥哥?分明是不知尊卑,傳揚出去的話,我鄭氏三百載門風,只怕要毀於一旦。」
鄭仁基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鄭言慶?
顏師古突然問道,「宏毅,鄭言慶是如何教你的呢?」
被崔夫人的樣子嚇了一跳,聽到老師詢問,鄭宏毅低聲說:「言慶……鄭言慶給我講了一個孔融讓梨的故事。孔融是大賢人,他說,要我向孔融先生好好學習,將來也做一個了不起的賢人。」
「呵呵,這鄭言慶倒是有趣的人。」
顏師古想了想,問道:「那你呢,想不想做一個賢人呢?」
「想,所以我要從孔融讓梨做起,以後一定要成為像孔融一樣賢人。」
鄭宏毅這一番話,讓鄭仁基陰鬱的臉色,漸漸淡去。
鄭言慶雖然不知尊卑,倒也不是沒有功勞……
「夫人啊,看在那鄭言慶也是一番善意,這次就饒了他吧。」鄭仁基輕聲道,而後聲音猛然提高,「只是以後莫要讓宏毅去田莊了,在家好好讀書,自然能功成名就。」
崔夫人心裡雖不願意,可鄭仁基開口了,她也不好再說什麼。
目光,不自覺的向中堂外看去。
只見崔道林垂手而立,也不知道是否聽到了剛才的言語。
不行,這個奴才實在是太過分了,得要好好的教訓他一下才行,也讓他知道知道,什麼叫做尊卑!
想到這裡,崔夫人的心中,已有了決定。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47:06
第一卷 第廿九章 大難臨頭(上)
鄭言慶並沒有留意到,他忽視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門閥世族之中的尊卑。
鄭宏毅叫他哥哥,他沒有太在意。
卻不想,會因此而觸犯了世族的一個底線,讓自己陷入窘況中。
對世家門閥來說,家奴不過是他們的附屬品,是卑賤之人。鄭言慶以區區家奴的身份,安能得鄭宏毅一聲‘哥哥’的稱呼?這簡直就是大逆不道,可以說是死罪。
哪怕他教導鄭宏毅得力,家奴是始終是家奴,不能逾越了那條分界線。
只是,言慶忙於周遭的瑣事,沒有覺察到,自己即將要面臨一場近乎災難似地危機。
他還在忙著寫他的《三國演義》,在李基的幫助下,已成功的完成了孟德獻刀的章節,開始著手準備董卓進京,虎牢關三英戰呂布的故事……這不寫書不知道,寫一部小說,居然會如此的困難。哪怕是鄭言慶已經有了腹案,可書寫起來,依舊格外辛苦。幸好,有李基在一旁幫忙,也使得鄭言慶在寫作時,免去了不少麻煩。
鄭言慶總覺得,李基對他的關心,似乎已超過了普通的師生關係。
是什麼原因?
言慶無法推測出來,但他明白,李基是真的對他好。
當其他的學生還在學習五蒼的時候,言慶已跨過了啟蒙階段,開始學習簡單的經史。一般而言,四書五經之類典籍,要在正式就學以後才能接觸。村學之中,也就是完成啟蒙教育,然後學一些基本的謀生常識,待十四歲之後,如果成績好,會由村學推薦,而後進入官學接受教育。
鄭言慶才六歲,現在就開始學習經史,若在世家當中,早已名揚天下。
但是他不可以,即便是學習經史,也要偷偷摸摸。在眾人面前,不能顯露出格的地方。
“言慶,前些日子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鄭言慶一愣,旋即想起來早先和竇孝文他們的那一架,於是點點頭說:“學生魯莽,前些日子的確是和人打過一架。”
“哦,那就怪不得了。”
李基笑道:“前兩天中舍的先生還向我打探你的來歷,說你把他的一個學生給打了……你不用擔心,那個學生素來頑劣,中舍的先生對他也頗為頭疼。你揍了他一頓之後,那小子倒老實了許多。前一段還向他的先生詢問曹劌論戰的典故呢。”
鄭言慶說:“先生說的是竇孝文嗎?”
“就是他!”
李基目光中略顯驚奇之色,輕聲道:“不過我倒是不知道,你連曹劌論戰也知道?”
“學生也只是略知一二。
我家大老爺好讀春秋,我以前在安遠堂伺候大老爺的時候,曾聽他誦讀過幾次,故而有些印象。那天教訓竇孝文,學生也是氣憤不過,所以就忍不住教訓了幾句,給老師添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
李基哈哈大笑,揉著鄭言慶的腦袋說:“人說得賢才而教之不亦樂乎,你能有此本事,過耳不忘,並學以致用,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你不知道,那中舍的先生和我說起此事的時候,還是一臉驚異。我說你是鄭家的人,他可是羨慕的不得了呢。
你這孩子,甚好……只是有時候,過於持重,好像比我的年紀還大。”
鄭言慶心裡一驚,向李基看去。
“你看你,喜怒不形於色,活脫脫一個老大人。我和你這麼大的時候,若先生誇獎我,我不曉得會有多高興呢。可是你呢,我甚至看不出你,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年紀若大一些,你這性格倒是不差。
可你現在不過小孩子,該笑時當笑,該哭時當哭,莫要把事情放在心裡,終究不好。”
鄭言慶連忙躬身回答:“學生受教了!”
“罷了罷了,剛說過你,你又這樣。”
李基說罷,把書案上的講義收拾好,遞給了鄭言慶。
“我今晚要去拜會長者,就不和你囉唆了。你把這東西收拾好,帶回去好好揣摩吧。
對了,你那小說,寫了多少了?”
“有近萬言。”
“回頭拿來我看看,若沒什麼需要修改的地方,就放出去傳揚一番,造出些聲勢。”
“啊!”
鄭言慶有些措手不及。
按他的想法,這三國演義怎麼也要寫完了三英戰呂布才好發出,畢竟那是一個高潮。可李基讓他現在就發出,還要造勢?他有心想拒絕,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算了,既然李基還有修改,那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應該能讓他寫完目前的章節。想到這裡,鄭言慶點頭答應,把講義收拾好,又向李基行禮,退出房間。
至於李基去拜訪哪位長者?
鄭言慶倒不感興趣。
洛陽城裡的名士多了去,但言慶大都沒有聽說過名字。想來李基拜訪的人,他也不一定知道,問不問都是一個樣子。所以,他先回課室清理衛生,而後返回田莊。
回到田莊,天色尚早。
鄭言慶意外的在家門口,遇到了一個熟人。
“小八,你怎麼在這裡?”
毛小八一見鄭言慶,神色間有些慌張,連忙說:“我是來找鄭管家……管家不在,我就先回去了。”
最近幾天,鄭世安的確不常在田莊。
他經常去天津橋裡,觀看雄大錘那邊的情況。
自從鄭言慶設計出剪刀的圖樣,並要求雄大錘先打造出一百把,鄭世安就上了心。
他不相信,這小小的玩意兒能讓天津橋裡改變現狀,但終歸還是有了一些希望在裡面。他知道鄭言慶很聰明,並且已經給了他許多驚喜。如今這小小的剪刀,能否再給他帶來一個驚喜?鄭世安其實很期待。所以,他對這件事也就格外費心。
鄭言慶並沒有覺察到小八神色不正常,於是說:“爺爺可能進城去了,八哥你有什麼事情,可以告訴我,等爺爺回來以後,我轉告他就是了。”
“哦……不用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要不等鄭管家回來,我再過來報告吧……言慶,你這是剛下學嗎?吃過飯了嗎?”
鄭言慶笑道:“還沒有,等爺爺回來一起吃吧。”
“那,我家裡還有事,就先走了。”
毛小八急匆匆的離開了,鄭言慶也沒有挽留。
他和毛小八的接觸不算太多,加之來田莊後,他就開始上學,也沒有太多交情。
這小八,今兒怎麼慌慌張張的?
鄭言慶搖搖頭,推開柴門,回房去了。
毛小八則匆匆來到了田莊外,走進一片疏林裡,就見有兩個人,正焦急的等待著。
“小八,事情辦好了沒有?”
說話的男子,年紀在四十歲左右,是田莊的管事,也是毛小八的姐夫。
在他身邊,站著一個青年,赫然就是崔道林的獨生子,崔生。
毛小八臉色潮紅,顫聲道:“已經做好了。”
“東西放在哪里?”
“就放在鄭言慶房間裡的架子上,從下數第二格。”
崔生的臉上,頓時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他連連點頭說:“呂管事,做的好……嘿嘿,這件事成了之後,呂管事成為田莊管家,指日可待,恭喜,恭喜!”
“全靠崔管家提攜,小老兒願為崔管家,效犬馬之勞。”
呂管事佝僂著身子,臉上陪著笑容。
他原本是田莊的管事,這田莊上上下下百餘戶人家,都要看著他的臉色過活。可自從鄭世安來了以後,呂管事的地位明顯下降。哪怕鄭世安不得鄭仁基的信任,終究是從安遠堂過來的人,但從這姓氏上面,就已經分出高下,呂管事的權力自然越發薄弱。
能不能翻身,就看這一次了!
呂管事心裡暗自做出決斷,陪著笑說:“崔少爺,什麼時候動手?”
“這個嘛,你不用操心,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別露出破綻。”
“小老兒明白,小老兒明白。”
崔生一副倨傲之色,“既然如此,我那就回去報信了。記住,千萬別露出了破綻。”
呂管事點頭哈腰,送崔生離去。
至於毛小八,他並不關心。小八站在林中,心裡七上八下。待崔生兩人離去之後,他四下查看了一番,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咽了口唾沫,轉身就跑出了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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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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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2:47:28
第一卷 第廿九章 大難臨頭(下)
“爺爺,下午小八來找你。”
“哦?”
“看他樣子,慌慌張張的好像有什麼事情,我問他,他又不告訴我,說回頭和你說。”
鄭世安心不在焉的樣子,隨口道了一句:“我明天見到他問一下吧。”
等言慶收拾完了桌上的東西,正要回書房看書,鄭世安一把就拉住了他的胳膊。
“言慶,龍刀出來了。”
“啊?”
“是這樣,今天雄大錘做成了十把剪刀。你還別說,你那圖紙看著簡單,可做起來卻不容易。這鼓搗了好幾天,雄大錘才算是弄成了。我試了一下,的確好用。”
以雄大錘在如此困境下,仍不肯放低鍛打門檻的這種態度,鄭言慶隱約已猜出了這個人的性子。
說穿了,這雄大錘就是個較真兒的人。
讓這種人做事,他一定會想辦法做到最好,哪怕是一件小事情。這也是言慶讓鄭世安把圖紙交給雄大錘的原因。第一批的剪刀,品質很重要,一定要做到最好。
鄭言慶問:“那有沒有拿回來一把?”
“大錘子說,還要再看看。
你也知道,那老貨是個認真的傢伙,生怕砸了他的名頭,說是要找些東西試一試。不過我覺得挺好,你這種龍刀使用起來,非常方便……這麼一下,就弄好了。”
鄭世安說著,做出剪東西的樣子。
“爺爺,你現在相信我了吧。”
“嘿嘿嘿,這玩意兒的確是好……你說你,才多大一點,怎麼能想出這麼好的主意呢?”
“那你可不能反悔。”
鄭世安一怔,臉上旋即露出一絲尷尬,但還是點頭道:“我不反悔,絕不反悔。”
說實話,他剛才還真就琢磨著,把這玩意兒告訴老鄭家的人知道。
但言慶這一問,鄭世安想起了言慶說過的話。
如果他反悔了,那以後誰去幫天津橋的那些老夥計們?這龍刀,或許能讓雄大錘一家發達起來,但想要改善整個天津橋老夥計們的生活,還需要更多的辦法。
這,就需要鄭言慶的主意了。
如果真的讓言慶不高興了,誰又為他想辦法呢?
“爺爺,東西做出來了,還得要讓人知道才行。
恩,我這幾天想想,你先讓雄爺爺那邊打造著。等我想出了主意,再說後面的事情。”
“成,我明天就和大錘子說。”
“還有一件事,你和大錘子爺爺說好,這龍刀名為剪刀,以後就叫雄記剪刀。親兄弟明算賬,你得占上四成才行……您別看我,以後咱爺倆要用錢的地方,不會少了,大錘子爺爺也不是不明白事理,我想明天他應該會和你談,記住,四成!”
鄭世安打心眼兒裡,不想要這個四成。
但他現在對言慶是言聽計從,鄭言慶既然這麼說,想來一定有他的道理吧。
鄭世安想到這裡,點頭答應下來。
言慶回屋去了,鄭世安忙了一天,也有些疲乏了,所以早早的就吹了燈歇息下來。
坐在書案前,鄭言慶研好了一硯濃墨,鋪好了紙,提筆書寫。
不過,他今天寫的可不是《三國演義》,而是李基留給他的功課。轉眼間,一個月快過去了,李基當初給他一本《筆論》,讓他在家中琢磨,並言明一個月後交出心得。
否則的話,言慶一月課業,將以‘丁’級而告終。
這樣的成績,學舍會予以開除。
鄭言慶可不想以這樣的結果,而離開竇家學舍。李基這個人的脾氣,他也很清楚,絕不會因為自己是他的弟子,有半分的照顧。所以,這篇筆論心得,不得不寫。
昔王逸少工書十五載,偏攻‘永’字八法。以其八法之勢,能通一切。
餘得筆論,感八法出於隸。傳于崔子玉,厲鐘、王后,以至今時,古今學書之概括也……點為側,側不得平其筆,當側筆就右為之;橫為勒,勒不得臥其筆,中高下兩頭,以筆心壓之;豎為努,努不宜直其筆,直則無力,立筆左偃而下……
準確的說,這是一篇雜文。
鄭言慶初寫時,還是以隸書為基本,但漸漸的,隨著他進入狀態以後,筆鋒逐漸犀利。月餘來苦練基礎,筆鋒更見風骨,一路書寫下來,竟鐵筆銀鉤,全用顏體。
正當他寫的入神時,門外突然間一陣喧嘩。
緊跟著柴門被人蓬的一下子撞開,幾十個人湧進了院子裡,為首之人,正是崔道林。
“給我搜!”
言慶的剛好寫到了掠筆,被這一驚嚇,筆鋒頓時散去。
他抬起頭,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就見一群家奴沖進了房間,二話不說,上前就把他給按在了地上。
“你們幹什麼?”
崔道林邁步走進書房,冷笑一聲,“幹什麼?奉夫人之命,來尋找贓物,捉拿家賊。”
“什麼贓物?”
崔道林也不理他,厲聲喝道:“給我搜!”
一群家奴蜂擁而上,把書屋搜的亂七八糟。這時候,鄭世安也醒了過來,只著中衣,被繩捆索綁的拉出臥室。
“崔道林,你要幹什麼?”
鄭世安怒聲喝問。
話音未落,就聽有家奴大聲道:“崔管家,找到了!”
他從書架中取出一個小包,打開包裹,裡面是一副腰帶。
鄭言慶一眼認出,那是李基送給他的東西。只是他捨不得佩戴,平日裡就放在書架上存放。
“那是我的!”
崔道林上前二話不說,抬手就給了鄭言慶一記耳光。
“小賊,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東西,沒想到你居然敢偷老爺的唐猊腰帶。死到臨頭,還嘴硬……嘿嘿,等一會兒見了老爺,我看你還敢不敢嘴硬。”
他對鄭家祖孫,素來沒有好感。
上次老軍鬧事,崔道林就覺得是鄭世安從中搗鬼。可找不到把柄,反而被打了幾十鞭子。雖說崔夫人命人手下留了情,但當著那麼多家人的面,也是丟臉的事情。
所以,崔道林這一巴掌,打得很重,鄭言慶的臉頰,一下子腫了起來。
鄭世安心裡大痛,掙扎著叫喊道:“崔老狗,有種打我,別欺負我孫兒。”
隨崔道林一起過來的人,是鄭為善。
他緊緊抓住鄭世安的肩膀,低聲道:“老管家,這一次是大公子親自下令,你可別胡來。有什麼冤枉,等到了大公子跟前再說。你越是這樣,對你祖孫越是不妙。”
說完,他沉著臉對崔道林說:“崔管家,大公子只是讓你拿人,卻沒有讓你動手。”
別看鄭為善地位不高,可身份擺在那裡,絕非崔道林可比。
再加上他武藝高強,是鄭府之中,武藝最高的人,擔當者護衛之責,連崔夫人也要敬他三分。
崔道林連忙擠出笑臉,“鄭哥兒,我這也是氣憤不過,一時情急才……來人,把這閹奴和著小雜種都帶回去,交給老爺處置。”
說著話,他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筆,眼睛一亮。
“鄭哥兒,你看這地上的筆,分明是上等的宣州紫毫。以這賤奴的身份,若不是偷來的,焉能使用?把這地上的紙筆都給我收拾起來,一同送到老爺面前做證物。”
鄭言慶已經覺察,這是一個陰謀。
在被押出來的時候,他突然掙扎喊道:“鄭叔叔,請去竇家學舍找李基先生,他能為我作證。”
鄭為善一怔,向言慶看去。
崔道林冷笑道:“你就算找到天王老子,也沒有用……”
幾十個家奴,押著言慶和鄭世安祖孫出了院門。
鄭為善走在最後面,猶豫了一會兒,他一咬牙,招手示意一名家奴過來,輕聲吩咐道:“你立刻去竇家學舍,找一個名叫李基的人,就說鄭言慶有難,請他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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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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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2:48:17
第一卷 第卅章 唐猊玉帶
夜色深沉,鄭仁基端坐鄭府中堂,面沉似水。
原來,鄭仁基手中有一條祖傳的腰帶,名為唐猊玉帶,以天蠶絲編織而成,內襯金絲,是三國時期魏武帝曹操命治下能工巧匠所造,共十二條,分賜給他帳下大臣。鄭仁基的祖上鄭渾,是曹操麾下的重臣,又是鄭氏所出,故而得到一條。
鄭渾死後,唐猊玉帶就變成了鄭家的傳家寶。
北祖七房分治時,唐猊玉帶由鄭仁基的祖上鄭連山得到,並成為安遠堂的象徵。
這條唐猊玉帶,名氣極大。
鄭仁基在長安的時候,楊素就曾露出口風,想要以萬金購買,但是被鄭仁基拒絕。
今天,鄭仁基參加一個詩會,結交了一些名流。
詩會上,就有洛陽本地的一位名士提出,想要見識一下這條唐猊玉帶。鄭仁基當然不會拒絕,於是派人回家來拿。不成想,翻箱倒櫃之下,卻找不到唐猊玉帶。鄭仁基聽說之後,連詩會都顧不得參加了,和顏師古急急忙忙的趕回來查看。
據一位下人說:前兩天鄭言慶曾來過一次老宅,而且還進了內宅。
鄭仁基連忙確認,得知兩天前,鄭言慶的確來過一次鄭府。
只是當時崔夫人帶著崔道林,前往洛陽豪族,同時也是北周柱國之後于仲文家中,恭賀于仲文榮升太子率衛之職,所以不在家中。據家人稟報,當時鄭言慶帶了田莊供品,下人們就讓他把供品送到後宅。而後,鄭言慶就急匆匆的離開了。
崔夫人說:“定然是這小賊偷走了夫君的寶貝。”
顏師古卻搖頭說:“鄭言慶年紀尚小,未必會知道玉帶的珍貴。再說了,那孩子既然能說出孔融讓梨的故事,想必也是個品德高尚之人,怎可能行此宵小之事?”
他不好說他見過鄭言慶,也不好說他和鄭言慶打過賭。
但直覺告訴他,鄭言慶並不是那種見利忘義之徒,下意識的站出來為言慶開脫。
哪知崔夫人卻說:“顏叔叔出身高門,所見之人,皆高尚之輩,焉知這等卑賤奴才的惡根?鄭言慶的祖父鄭世安,是個閹奴,靠阿諛奉承而得老太爺的信任。鄭言慶從小被那閹奴所收養,耳濡目染之下,難免學會刻薄奸猾,只是善於掩飾罷了。
也不知從何處聽了個孔融讓梨的故事,就不知尊卑,妄言教導宏毅。
夫君,以妾身之見,偷走玉帶的人,定是那閹奴之後。不若去他住處搜查,說不定能發現端倪。當然了,如若是他住處沒有,也正好還他個清白,豈不是一舉兩得。”
鄭仁基原本也不認為言慶會偷走玉帶,但崔夫人這麼一說,他倒是不由得動心了。
於是,派崔道林和鄭為善兩人連夜趕赴田莊,搜查鄭言慶的住處。
而後他又派人在家中尋找,結果還是沒有找到那唐猊玉帶……
崔道林押著鄭世安尊孫回來了,他手捧玉帶,匆匆走進了中堂,“老爺,在田莊上找到了老爺的寶貝。小賊想必還沒有找到出手的買家,被老奴正好人贓俱獲。”
說著,他把玉帶放在了書案上。
崔夫人冷冷道:“你看,我沒有說錯吧,我早就看出,那一老一少,都不是好人。”
鄭仁基勃然大怒,“把這兩個賤奴給我拉出去,亂棍打死!”
鄭世安大聲叫嚷道:“大公子,冤枉,冤枉啊……”
“大兄,這是你的家事,小弟本不該插嘴。只是……何不把那祖孫帶上來,當面對證?如今這人贓俱獲,想來他們也說不出什麼。這樣一來,更顯大兄的公正嚴明。”
即便玉帶放在面前,顏師古還是無法相信,是言慶偷的。
他見過鄭言慶,也能感覺到,鄭言慶骨子裡透著的一股執拗和高傲。他不相信,鄭言慶會做出這樣的醜事,可贓物就在面前,他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正好鄭世安喊冤,顏師古覺得自己應該說兩句,即便真的是鄭言慶偷走,也必須要他親口承認才行。
鄭仁基點點頭:“賢弟說的也有道理,如此,就把那賊奴帶進來,讓他們當面承認。”
崔夫人眉頭一蹙,心中難免有些不快。
但這話是出自顏師古之口,她還真沒辦法出面拒絕。
鄭為善把五花大綁的鄭世安祖孫帶到了中堂上。鄭世安一身中衣,披頭散髮,但臉上卻露出憤怒之色。而鄭言慶這時候卻冷靜下來,他心知,這是有人在陷害他。
故而,進了中堂,他昂首不拜。
冰冷的目光掃過堂上眾人,最後在崔夫人身上停留一下,然後挺著胸巍然不懼。
一開始,他以為是顏師古在裡面搗鬼。
但很快就把這個想法否定了!
顏師古出身世家,的確是很高傲,但並非壞人。除了和自己有賭約之外,似乎沒什麼衝突。而且,賭約尚在,顏師古也不可能這時候翻臉,否則就顯得心虛,好像怕失敗一樣。越是高傲的人,就越是自負。似顏師古,絕不可能耍出花招。
鄭仁基?
那只是個公子哥,也不至於用這樣的手段,來對付自己祖孫。
不是鄭仁基,也不是顏師古,那就只剩下崔夫人了。而且崔夫人對付他祖孫的可能性最大,原因有很多。一來是當初在滎陽,鄭世安打理安遠堂,崔夫人心裡未必就能平順;這二來嘛,鄭仁基來洛陽之後,中止了天津橋街市,而這個整頓計畫,正出自崔夫人之手,她如何能答應?還有,他祖孫在,對崔道林始終是一個威脅。而崔道林又是崔夫人的手下,崔夫人豈能看著她的人,在洛陽受委屈?
如此一想,言慶已經有了大致的瞭解。
俗語說的好: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後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
果然一點都不誇張!女人要毒起來,比男人狠多了。只是一點點小事,她竟想要自己祖孫的性命?
鄭仁基厲聲道:“鄭世安,我看你祖上幾代為我家中效力,故而始終對你懷著幾分尊敬。不成想,你這閹奴,竟恩將仇報,偷走了我祖傳唐猊玉帶。如今人贓並獲,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鄭世安臉色蒼白,怒聲道:“大公子,老奴冤枉。
老奴祖上幾代為鄭家效力,你可以去問問,可拿過安遠堂一針一線?如今,分明是有人故意栽贓給老奴,老奴可以保證,絕沒有偷這唐猊玉帶,請大公子明察。”
崔夫人溫雅道:“你在安遠堂沒動手腳,是老太爺盯的緊,你沒機會。
如今到了洛陽,老太爺不在這裡,你欺大公子寬宏,所以就生了賊心,也很正常。”
“我沒有!”
鄭世安鬚髮賁張,臉漲得通紅。
鄭仁基要開口,顏師古卻搶先說話:“鄭言慶,你有什麼話要說?”
言慶睜開眼,梗著脖子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鄭仁基這火氣,騰地一下竄了起來,“鄭言慶,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欲加之罪,難不成是說我故意陷害你們嗎?”
“大公子或許沒有害我祖孫之心,可保不住別人沒有。”
崔夫人心裡一動,厲聲喝道:“好大膽的賤奴才,果然是那閹奴之後……夫君,我早就說過,這小賊是養不熟的狼崽子,你還送他去學舍?看見了沒,學得牙尖嘴利,連你也敢嘲諷。”
鄭仁基氣得身子直顫,啪啪啪把書案拍的震天介響。
“大膽小賊,大膽小賊,死到臨頭還要反咬一口。
我讓你嘴硬……來人,給我把這小賊拉下去掌嘴,我倒要看看,你這嘴能有多硬。”
崔生獰笑著沖上前來,掄起巴掌,朝著鄭言慶啪啪啪就是十幾記耳光。
鄭言慶被打得滿口鮮血,臉頰腫的如同包子一樣。
“小子,我讓你嘴硬,你不是很厲害嗎?”
崔生對鄭言慶的怨念,早在他父子剛來洛陽的時候就有了。那一次,他被鄭言慶撞翻在地,卻無處發火。如今找到了機會,這出手更是多了幾分力道。
“你這個畜生!”
鄭世安怒聲吼道,掙扎著想要阻止。
卻見崔道林上前,一腳踹在鄭世安的肚子上,把鄭世安踹翻在地。鄭言慶卻怒了!鄭世安是他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崔生打他,他不怕,可是見崔道林踹倒了鄭世安,他可就忍耐不住了。全身的氣血賁張,苦練多年的降龍功,在這一?那間,精氣神相合,全身勁力猛然彙聚一起,只聽他啊的一聲怒吼,綁在他身上的繩子,一下子被他崩斷。
鄭言慶好像一頭小老虎,雙肩一抖,震開了下人的手掌,呼的撲向崔道林。
他從三歲練武,至今已有三年之久。
這築基功夫,始終未見突破。原因很簡單,就在於他天癸為生,氣血尚未長成。再加上他習武只是為了興趣,朵朵走了之後,用功不如以前。不過孫思邈傳授給他養生引導書和五禽拳法,卻極大程度彌補了他不用功的缺憾。如今怒氣攻心,三年未見突破的降龍功,猛然出現了突破。氣血在瞬間生成,力量陡然倍增。
崔道林沒想到,鄭言慶能掙脫開來,被鄭言慶低頭狠狠的頂在了胸口。
胸口受到了撞擊,崔道林只覺一陣氣悶。???往後退,噗通坐在了地上,喉嚨一甜,哇的噴出一口鮮血來。
與此同時,鄭為善邁步上前,一把扣住了鄭言慶的肩膀。
言慶雖然突破了築基階段,但是和鄭為善相比,顯然差了不止一籌。
“言慶,你瘋了!”
“放開我,我要殺了他……”
“言慶,老管家沒事,你別衝動啊!”
這時候,鄭世安也大聲叫道:“言慶,不要無理。”
顏師古的臉色有些難看,從鄭言慶的表現來看,他不是偷走玉帶的人。如果不是言慶祖孫,那玉帶怎麼會出現在他的住處?這樣的,豈不是有人想要栽贓陷害?
他不自覺的向崔夫人看去,隱隱猜出了端倪。
鄭仁基只氣得三屍暴跳,厲聲喝道:“好大膽的小賊,好大膽的小賊,死到臨頭還想傷人嗎?”
言慶被鄭為善抓住,這時候也豁出去了。
“大公子,你嫌我祖孫礙眼,明說了就是。
大不了我祖孫回滎陽,也算不得什麼。耍這種詭計,栽贓陷害,這就是你的本事嗎?”
“你這小賊,簡直是,簡直是……”
鄭仁基氣得火冒三丈,“今天不打死你,你就不知道什麼叫做尊卑。”
崔夫人,在一旁暗自冷笑。
“鄭為善,殺了這小賊。”鄭仁基怒道:“把這閹奴四肢打斷,明天一早送回滎陽。”
“鄭仁基,你是個笨蛋。”
鄭言慶也豁出去了,罵道:“大老爺讓你出來,你卻任由一個蛇蠍婦人當家作主,整天吟詩作賦,故作風雅之狀,卻不知,你這鄭府上下,都成了那婦人囊中之物。
你還自以為是……”
鄭為善臉色變了,急忙捂住了鄭言慶的嘴巴。
崔夫人更是面孔通紅,也不知道是被氣的,亦或者是被說中了心事。
“夫君,你就任由這賤種信口雌黃?”
鄭仁基也怒了,“鄭為善,還不動手!”
顏師古有點忍不住了,站起來剛要阻止。就在這時候,只聽中堂外一陣喧嘩吵鬧。
緊跟著有人在外面沉聲道:“鄭大人,手下留情。”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48:43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卅一章竇文蔚
一個年過五旬,體態清癯瘦削的男子,在幾十個人的簇擁下,邁步走上了中堂。
這個人,只穿著一襲淡雅博領青衫,髮髻盤髻,頭紮黑色幞頭,映襯著略顯灰白的頭髮。足蹬一雙黑色皮靴,穿著並不華麗。但整個人站在那裡,卻有一種高貴儒雅的氣質,目光炯炯,令人不敢正視。
鄭仁基看見這個人,到嘴邊的話,生生嚥了回去。
只見他連忙站起身來,快步迎了過去,同時拱手道:「文蔚先生,這麼晚您怎麼來了?」
不止是鄭仁基,連顏師古也上前見禮。
崔夫人不認識來人,但是看鄭仁基和顏師古的模樣,心知來人定然是大有來頭。
來人微微拱手,算是還了禮。
目光在中堂上掃視一圈,看到鄭世安跪在地上,而鄭言慶滿臉是血的樣子,眉頭不由得一蹙。他輕輕咳嗽了一聲,看了一眼鄭言慶,又看了看鄭仁基和顏師古。
「少兄,老朽來得匆忙,剛才還闖了鄭府大門,實在是迫於無奈,還請少兄勿怪。」
說著話,他壓低聲音:「不瞞少兄,老夫這時候過來,是受人所托,來向少兄解釋一件事情。」
「啊,先生解釋何事?」
「這個嘛……」
來人走到鄭言慶身邊,示意鄭為善鬆開言慶。而後蹲下身子,揉著鄭言慶的腦袋瓜子,呵呵一笑道:「娃兒,莫要害怕,我是受你老師託付,來還你一個清白。」
他站起身,「少兄,請問你為何要抓這娃兒?」
鄭仁基見來人對鄭言慶友善,心裡不由得一咯噔,看了一眼顏師古,那意思是說:這奴才怎會認識他呢?
顏師古搖搖頭:你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
鄭仁基連忙回答:「先生,這小賊本是我家奴的孫子,偷走了我祖傳唐猊玉帶,故而……
他沒有說完,但言下之意則是說:這小子是個賤奴,是我的家事,和您無關。
來人卻笑了起來,輕聲道:「本來和我無關,可這孩子,卻是我一個子侄的學生。我受人所托,不得不來問一下。鄭大人,你說這孩子偷了你的唐猊玉帶,敢問那玉帶可曾找到?」
「啊,就在案上,乃我家奴在他房間裡找到。」
鄭仁基有些緊張了!
來人身無官職,只是個白身,說實話,他本不必害怕。可問題是,來人的背後,卻有一個即便是合鄭家舉族之力,也不敢輕易碰觸的龐然大物,那就是整個關隴集團。
站在鄭仁基面前的老人,姓竇名威,字文蔚。
這竇威當過官,但官位並不高,而且現在已經辭官在家;在文壇上也薄有名聲,但也不算特別響亮。沒有著過書,也沒有什麼名篇流傳,只是小有名氣,比之顏師古要差百倍。
可偏偏他是竇家的人,紇豆陵的竇家。
竇威的父親,就是竇家三祖之一的竇熾,也就是竇奉節的叔祖。
而紇豆陵家族,一方面是老牌的關中門閥世族,另一方面和關隴軍事貴族,有著盤根錯節的關聯。竇抗那一支就不用說了,屬於皇親國戚;竇毅的女兒,正是北周八大柱國之一,李虎的孫媳婦,也就是當今唐國公李淵的老婆。而李淵的妻兄竇賢,又娶了北周八大柱國之一於謹的孫女,也就是太子率衛於仲文的女兒。
於仲文,如今甚得太子楊廣信賴,甚於尚書僕射楊素。
至於竇家的其他分支,比如竇威的本宗侄兒,竇奉節的叔叔竇琮的老婆,是河東四姓之一薛氏所出,舞陽郡公,右親衛車騎將軍薛世雄的侄女……諸如此類的關係,錯綜複雜。可以說,這竇家的身後盤踞了關中世族,河東世族等力量。
如此龐大的家族,絕非已經沒落的鄭家可以比擬。
而竇威,更是竇家輩分最長的人,同時也是他這一輩兒,碩果僅存的一位。
所以,鄭仁基雖然心裡憋著火,可表面上卻不敢露出半點不滿。
竇威的子侄?
莫非是那個世家大族所出,怎麼和鄭言慶這小奴才搭上了關係?
鄭仁基正在疑惑,就聽竇威說:「能否把那玉帶,讓老夫看一看呢?」
「啊,自然可以!」
鄭仁基立刻讓崔道林把書案上的玉帶,遞到了竇威的手中。竇威仔細觀瞧,同時輕輕摩挲,好半天長嘆一聲,「果然是好寶貝,好寶貝啊……鄭大人,你可檢查過,這玉帶真的是你的嗎?」
「老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當年魏武帝命人打造唐猊玉帶,共十二條。
雖說如今世上已留存不多,但我卻知道三條玉帶的下落。鄭大人祖上所傳一條,外面還有兩條。」
說完,他把唐猊玉帶,遞給了鄭仁基,「鄭大人,何不仔細觀看一下。」
崔道林把唐猊玉帶呈上來之後,鄭仁基只是大眼看了一下,並沒有仔細的觀看。
他眉頭緊蹙,從竇威手中接過了玉帶,仔細看了一眼之後,臉色頓時大變。
「這不是我的那一條!」
崔夫人心裡一驚,連忙問道:「夫君,你可看清楚了?」
「我當然看清楚了……我祖傳那條玉帶的轡扣後面,是一隻山羊圖案;可這一條的轡扣背後,卻是黑老虎頭。」
「呵呵,我那子侄家族,曾以虎頭為印記。」
鄭仁基心裡一咯噔,「莫非是……」
「正是!」
竇威笑了笑,「說起來,他與鄭家也將有姻親關係。我那子侄雖非嫡出,但這唐猊玉帶,卻是他父親傳給他的寶物。前些時候,這娃兒在偶然機會下,拜他做了先生,他也是一時興起,就把這唐猊玉帶送給了娃兒,沒想到卻給娃兒帶來禍事。
剛才他聽說這件事,就請我過來說明情況。
鄭大人,這娃兒的清白,想來可以說清楚了吧……」
鄭仁基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半晌之後,「即便如此,這小奴才剛才口出不遜之言,我豈能容他?」
「若如此,鄭大人可以把他送回滎陽,請鄭大將軍發落就是。
我聽說,這娃兒的爺爺,似乎還救過鄭大將軍。鄭大人處置他祖孫,只怕會讓鄭大將軍心裡不快。乾脆把他祖孫送回去,把情況說明白了,鄭大將軍自會處置。」
「這個嘛……」
鄭仁基心裡有些猶豫了。
竇威說的不錯,他處置鄭世安祖孫,恐怕會令鄭大士不滿。
本來,鄭大士派鄭世安祖孫來,就是為了幫他。結果他不想用,還把鄭世安趕去了田莊。如今又在不通知鄭大士的情況下,要處置這祖孫,鄭大士心裡豈能舒服?
「既然老大人這麼說,那我就饒他們一次。」
崔道林忍不住了,蹦出來說:「老爺,這小賊還偷了您的宣州紫毫呢。」
說著,他示意下人把那筆拿過去了。
不成想竇威看見後,卻笑了。
「鄭大人,貴管家拿到的宣州紫毫,當有七支。這來歷嘛,我倒是知道。呵呵,這本是我送於我那侄孫的生日禮物。前些時候,我那侄孫告訴我,他送給了他的同窗。
娃兒,原來你就是奉節所說的那人嗎?」
鄭言慶這時候也聽出來了,這個老人,是竇奉節的叔祖。
他連忙點頭,「原來是老大人。」
「好了,事情我已經說明白了,依我看,鄭大人還是再好好找一下,你那條玉帶吧。」
說完,他又揉了揉鄭言慶的腦袋,帶著人走了。
鄭仁基和顏師古,把竇威送出了鄭府大門。
見竇威走了,顏師古輕聲道:「大兄,這件事依我看,還是查一查家裡的人,說不定能找出線索。」
「賢弟的意思是……」
顏師古笑了笑,沒有接上去。
有些事,他實在不好說的太明白。但心裡面,倒也有幾分贊同鄭言慶的話:這鄭仁兄,確是需要好好整肅一下內宅了。
「這是什麼?」
顏師古不想再摻和其中,準備回自己的房間。
兩個奴僕,捧著一個小筐子,裡面放著許多紙張,上面似乎還有字跡。
「顏先生,這是在田莊書房裡帶回來的東西,是那小賊……哦,鄭言慶寫的東西。」
不知為何,顏師古對鄭言慶的興趣,越發濃厚了。
這小娃兒膽略不差,還敢和他打賭。加上剛才竇威的出現,讓顏師古更覺有趣。
「把這些送到我房間裡吧。」
顏師古心中一笑:我倒要看看,這小娃兒胡寫些什麼?
至於鄭言慶祖孫的安全,他倒是不在意。竇威既然發話了,鄭仁基也要有些顧慮吧。
作者: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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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2:49:08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卅二章風暴之端倪
竇威並沒有住在洛陽城裡,而是住在族村老宅。
夜色漆黑,星辰無蹤。但族村老宅裡,卻是燈火通明。朱紅大門外,兩盞氣死風燈籠隨風搖曳,下馬樁上,繫著一匹老態龍鍾的瘦馬,正有氣無力的打著響鼻。
油篷車在老宅門口停下,門子急匆匆上前,攙扶竇威下車。
「李先生還沒走?」
竇威看了一眼門口的那匹瘦馬,看似隨意的問了一句。
門子連忙回答:「李先生在後花園涼亭,說是等您回來……」
「哦,把車卸了,今晚我不再出門,不管是誰來了,都說我不在,聽清楚了沒有?」
其實,這麼晚了,也不會有什麼人過來。
竇威如此吩咐,只是告訴那門子:今晚我誰都不見。
門子連忙答應一聲,招呼人去卸車馬。竇威邁步走進了大門,穿過前堂天井,自小門進夾道,轉了幾個彎兒,逕自來到了後花園中。此時,花園裡涼亭中,有燭光閃動。
李基正坐在涼亭裡,對著一盤殘棋,呆呆發愣。
「九郎,可想出破解之法?」
竇威走進涼亭,李基也沒有覺察。
直到竇威在他對面坐下來,開口說話,他才醒悟過來。
「叔父,事情怎樣了?」
看著李基急切的表情,竇威心中有些詫異,眉頭一聳,沉聲道:「都辦妥了,事情說清楚了,那娃兒自然不會再有事情。」
說完,他猶豫了一下。
「九郎,你可知那娃兒的出身?」
李基咬著嘴唇,點點頭,「我知道,他是鄭家一家奴的孫子。」
竇威突然哼了一聲,「你既然明知道他出身賤口,為何還要收他做學生?九郎,你知不知道,這要是傳揚出去的話,你兄長那邊得要受到多少人的恥笑,你怎麼如此荒唐呢?」
李基卻沉默了。
片刻,他輕聲道:「叔父,你覺得會有人傳揚嗎?
呵呵,如果真有人傳出去的話,我人頭也早已經落地,又何需再去在意這些事情?」
「你……」
竇威被噎了一下,閉目道:「你放心吧,這件事不會有人知道。我已經讓鄭仁基把那祖孫送回滎陽去,估計以後也不會有機會回來了。」
「叔父……」李基的眼睛陡然瞪得溜圓,盯著竇威說:「你,你怎麼能這樣做?」
「九郎,我這是為你好。
那娃兒繼續留在洛陽的話,你遲早會被暴露。那樣的話,對你,對那孩子,都沒有好處。現在,他走了……我今天在鄭家做足了功夫,只要鄭大士不是老糊塗的話,以後斷然不會為難那個娃兒。這樣一來,你安全了,那娃兒日後也好過一些。
反之,若你讓他留在洛陽的話,萬一你暴露了,還會連累他,這豈不是害了他嗎?」
李基一下子沉默了!
其實,他知道竇威的想法,還是看不起鄭言慶的出身。
不過他說的也有道理,有了竇威今日的這番作為,鄭言慶就算回了滎陽,也不會過得太艱難。
長長出了一口氣,李基捻起一枚棋子,落在了棋盤上。
「老叔,你知道我為什麼收他做弟子嗎?」
竇威一怔,搖頭笑道:「這件事,我還真想知道。」
「你也知道,當年我曾成家,還有一個兒子。」
竇威的面頰一抽搐,點點頭說:「我當然知道……為了這事情,你至今單身,不肯續絃。」
李基說:「老叔,那你可知道,我那孩兒叫什麼名字?」
「這,你從未說過,我倒是真不知道。」
李基輕聲道:「叫言慶。」
「啊?」
「言揚行舉,慶雲祥鳳。」李基的眼睛有點紅了,隱隱閃爍著淚光,「鄭家的娃兒,也叫言慶。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差一點以為,他就是我那死去的孩兒……後來,我才知道,他是鄭家家奴的孩子,可我控制不住,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他就是我的孩兒……其實我也清楚,我那孩兒恐怕早就成了一冢枯骨!」
竇威說:「九郎,你也別太難過了,這件事也怪不得你。
再說了,那件事以後,我派人打聽過,只發現了小玉的屍體,小玉他哥哥肯定帶著孩子跑了,說不定如今孩子正和他舅舅在一起,躲在什麼地方,等機會找你呢。」
李基強笑一下,沒有再說什麼。
他怔怔的看著棋盤上的棋子,顯得格外悲傷。
而竇威也不好再勸說下去,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從李基身旁經過的時候,他輕聲道:「九郎,逝者已矣,生著如斯。已經過去這麼多年,凡事還是想開些的好。
至於那鄭家的娃兒,我會幫你盯著。
你好好在學舍裡,別再想那麼多了……你哥哥來信說,長安那位的身子骨大不如從前,等他過去了,事情差不多也就淡了。等有機會,他會想辦法送你去夏州,到時候情況會好很多。那時如果你還掛念鄭家那娃兒,我就豁出去老臉,找鄭大士討要過來,給你送過去就是。不過現在,還是安定些好,莫要再鬧出亂子。」
竇威這些話,也是老成之言。
李基不置可否,捻起一枚棋子,啪的拍在棋盤上,久久的,再也沒有什麼動作。
————————————————————————————
鄭仁基坐在後堂上,太陽穴突突直跳,血管都好像要炸開了似地。
崔夫人坐在他的下首,而崔道林和崔生則跪在堂上。門外,鄭為善帶著族中武士守衛,以防止有人靠近後堂。
「說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
鄭仁基閉著眼睛,眼皮子也不抬,冷冷的問道。
他不是傻子,只是以前太相信崔夫人,能少一事就少一事,所以對家裡的事情不聞不問。
可今天,他卻丟了好大的面子。
先是祖傳玉帶被偷,又被鄭言慶罵了一頓,到最後才發現,他的玉帶依舊沒有回來。
到了這地步,就算是傻子,也能覺察出這其中的貓膩。
崔夫人朱唇緊閉,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而崔道林和崔生兩人,則是臉色發青,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剛才不都挺能說的嗎,怎麼現在一句話也沒有了?」
鄭仁基強壓著怒火,惡狠狠的說:「夫人,依我看,你對這件事應該最清楚,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呢?」
崔夫人抬起頭,「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家有賤奴,不知尊卑,仗著老太爺撐腰,為所欲為。如若不好生整治,遲早會成禍害。妾身知道老爺你也不喜歡那一對祖孫,只是礙於老太爺的臉面,不好發作。
妾身只想為老爺分憂,故而設下這一計。
老爺,想來你也看到了,那小賤種絲毫不把你放在眼裡,早就該弄死了。可恨這兩個不中用的奴才,好端端的一件事情,竟然被他們辦成這樣,便宜了那小賤種。」
崔夫人抬起頭,「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家有賤奴,不知尊卑,仗著老太爺撐腰,為所欲為。如若不好生整治,遲早會成禍害。妾身知道老爺你也不喜歡那一對祖孫,只是礙於老太爺的臉面,不好發作。
妾身只想為老爺分憂,故而設下這一計。
老爺,想來你也看到了,那小賤種絲毫不把你放在眼裡,早就該弄死了。可恨這兩個不中用的奴才,好端端的一件事情,竟然被他們辦成這樣,便宜了那小賤種。」
鄭仁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冷,不過沒有接口。
「我的唐猊玉帶呢,在哪裡?」
崔道林連忙向崔生看去,而崔生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我把東西交給田莊呂管事的小舅子,他明明說把東西放在了那小賤種的屋子裡,可誰曉得竟變成這模樣。
老爺,玉帶一定是被那小賤種藏起來了,只需嚴刑拷問,一定能問出來。」
「掌嘴!」
「啊?」
鄭仁基不冷不熱地說:「我讓你自己掌嘴,什麼時候我說停了,什麼時候才能停下來。
愚蠢的東西,還嚴刑拷問?
你信不信,你今天給了那小賤種一鞭子,明天紇豆陵就能讓你屍骨無存。你以為竇文蔚為什麼來,還給那小賤種作證?那是在警告我,不要再去找他的麻煩…… 那小賤種倒是運氣不錯,居然找來竇家的人給他作證……他應該不知道玉帶的下落。」
在洛陽鄭家,鄭仁基的話就是聖旨,即便是崔夫人也不敢違背。
崔生心知,他今天要倒霉了!
可又不敢不做,於是抬起手來,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個嘴巴。
「重一點,我聽不見聲音。」
「是!」
崔生快要哭了,再出手時,手上更加了幾分力道,打得自己臉頰都腫脹起來,嘴角破裂。
鄭仁基恍若沒有聽見,只是手扶額頭。沉吟片刻後,他抬起頭來說:「鄭為善!」
「在!」
「你立刻帶人,持我令牌出城,前往田莊,把那呂管事一家全部拿下,追查玉帶的下落。」
「是!」
鄭為善不敢猶豫,連忙拱手應命。
他剛要出門,卻聽鄭仁基道:「還有,你安排下去,連夜把那閹奴祖孫送往滎陽。我不想再見到他們……至少在這洛陽城,我實不想再見到他們。恩,這樣吧,你別去田莊了,崔道林你帶人去。為善你親自帶人,押送那祖孫,離開洛陽。」
鄭仁基本想找個人押送鄭世安祖孫,可想了想,覺得有必要向鄭大士說明情況。
別人過去,恐怕不太好。
鄭為善是鄭家族人,甚得鄭大士的信賴。讓鄭為善押送鄭世安祖孫回去,也好向鄭大士說明情況。總之,鄭仁基現在非常膩歪鄭世安祖孫,恨不得永遠別再見他們。
鄭為善連忙答應,和崔道林匆匆出去。
崔生仍在不停的抽打自己,那張臉已經被打得血淋淋,看上去慘不忍睹。
而鄭仁基卻好像沒有看見一樣,目光落在了崔夫人的身上。
崔夫人倒也沒有表露怯意,抬著頭,迎著鄭仁基的目光。
兩人對視半晌,鄭仁基輕聲嘆了口氣,「夫人啊,我的確不喜歡那祖孫,但我也不屑於用這樣的手段驅趕他們。不管怎麼說,鄭世安救過我父親的性命,對鄭家也一直是忠心耿耿。他們若是真犯了錯,我不會饒他們。可是用這樣的手段,去陷害對鄭家忠心耿耿的老奴,你可知道,會讓其他人怎麼想,會讓別人怎麼看?
別人會說,我鄭家薄情寡義,連個老奴都容不下。
如此,誰還願意為我效力,誰還願意為鄭家來效力?你這樣做,真的是大錯特錯。」
崔夫人低下了頭,眼圈泛紅,突然輕輕的抽泣起來。
「想當初,我進鄭家的門,一心想要幫你。
可是呢,我連個閹奴都比不上,公公信那閹奴,甚於信妾身。妾身想,既然如此,我隨著老爺走就是了。如今老爺剛有一點成績,公公就急不可耐的把那閹奴送過來,分明是不相信妾身。妾身就是不服氣,憑什麼我要讓那閹奴,容忍那閹奴?」
鄭仁基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解才好。
半晌,他示意崔生停止掌嘴,冷冷道:「滾出去,呆在房間裡面,沒我准許,不得邁出房門一步。」
說著話,他站起身往堂外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鄭仁基突然停下腳步,「夫人,如今這種情況,你實在不宜再執掌府中事務。從今天起,你只負責內宅的事情就好了,其他的事情別再過問了。」
「老爺……」
崔夫人這骨子裡,權力**極強。
她完沒有想到,鄭仁基一句話就罷免了她掌管家事的權力。內宅的權力雖然很大,但比起執掌整個鄭府,顯然不能同日而語。最重要的是,外宅還負責有財貨,鄭仁基等同於罷免了她大部分的權力。以後,她只能在內宅,呵斥一下奴婢……
「我這是為你好。」
鄭仁基頭也不回,「這件事你確有不對的地方,父親也一定會過問此事,到時候你處境會更加不妙。洛陽的一切,都是安遠堂的產業。而安遠堂的當家人,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父親……你今天的作為,父親定然不高興,甚至會動雷霆之怒。」
說完,他逕自離開了後堂,只留下崔夫人一個人,呆呆的坐在堂上。
——————————————————————
鄭世安和鄭言慶,被鄭為善連夜押送出洛陽城。
但事情還遠沒有就此結束,崔道林急匆匆回來報告,鄭仁基的唐猊玉帶,竟然被毛小八私吞了。而那毛小八已連夜逃離田莊,雖抓住了呂管事和毛旺一家,卻已無濟於事。
祖傳六代的唐猊玉帶,竟然這麼沒了?
鄭仁基氣急敗壞,二話不說,命人將崔道林父子拿下,暫時關押在鄭府的柴房中。
玉帶如果就這樣丟了的話,鄭仁基可以想像,他將要面臨鄭大士何等雷霆暴怒。這可是傳家之寶,鄭大士交給了他,他卻弄丟了……弄不好,還會使得安遠堂在鄭家的地位隨之動搖。
「給我找,就算把地翻過來,也要找出毛小八的下落。」
鄭仁基咬牙切齒的發出命令,剎那間,整個洛陽鄭府的家人,全都行動了起來。
可他也知道,找回唐猊玉帶的希望非常渺茫。
如果真的找不到,那可真的是大麻煩……
鄭仁基一個人坐在書房裡,一時間茫然不知所措。
暴怒,驚怒以及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格外的疲憊。靠在書案上,鄭仁基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就在他迷迷糊糊之際,突然聽到房門被人蓬的一聲撞開。
鄭仁基驀地驚醒,剛要開口責罵。卻見一人衝進了書房,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大兄,出事了,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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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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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2:49:35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卅三章風暴之忠誠
月亮很圓,但星光卻顯得清冷孤寂了些。
油篷車緩緩駛出了洛陽城,沿著官道緩緩行進。吱紐吱紐,車轅轉動,更顯孤寂。
鄭世安靠在車上,形容憔悴。
言慶則透過車廂窗棱,向外面張望,似乎在欣賞著夜色田園裡的景色。紅腫的臉頰,還帶著些許血跡,髮髻略顯蓬亂,使得那蒼白秀氣的小臉,讓人看著可憐。
被鄭為善匆匆押上了車,離開了洛陽鄭府。
鄭言慶祖孫並沒有帶什麼東西,言慶只是要求鄭為善把他的書稿還給他。哪怕是奉命押解,鄭為善卻不敢有半點為難。當竇威出現在鄭府的那一刻,鄭為善萬分吃驚。他不認識竇威,卻可以從鄭仁基和顏師古的表現看出,竇威非同尋常。
這樣一個連鄭仁基都要忌憚的人,居然會為了給一個家奴作證,匆匆跑來鄭府?
後來從其他人口中,他得知了竇威的身份。
鄭為善對鄭言慶祖孫就更加客氣。他和鄭仁基不一樣,本就是生在一個沒落旁支,還是一個庶出子。他能有今日,完全是靠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過來。其中的艱辛,鄭為善心裡很清楚。別看鄭言慶祖孫現在倒霉,可誰能保證,日後不飛黃騰達?
要知道,鄭言慶可是大名鼎鼎的鵝公子啊!
是金子總要發光,誰也無法阻攔。
鄭為善更堅信,言慶日後的成就定然無法估量。不說別的,只他那個老師一句話,就能讓竇威出面,其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龐然大物?鄭為善不敢去想像。
所以,當言慶上車的時候,請求要回自己的書稿,鄭為善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
鄭言慶的書稿真跡頗多,崔道林一股腦的都拿回了鄭府。
其中不泛鄭言慶塗鴉之作,但也有三國演義的手稿,和他一些平日裡留下的筆記。
顏師古命人拿走了一些,鄭為善也不好再過去討要。
好在三國演義的文稿和李基送給他的講義還在,言慶把這些東西收拾妥當,鄭為善還把那七支宣州紫毫交還給鄭言慶,權作示好。鄭仁基不會貪圖他那幾支筆,既然竇威已經說了,這宣州紫毫是竇奉節所贈,自然物歸原主,還給鄭言慶。
言慶整了整衣冠,登上油篷車。
而鄭世安也換上了一件白袍,坐在車裡,略顯頹然。
「言慶!」
鄭世安開口喚道。
鄭言慶轉過身,「爺爺,什麼事兒?」
伸出粗糙的大手,撫摸言慶的面頰。鄭世安心裡一酸,兩行濁淚不自覺的滑落。
「還疼嗎?」
「那狗奴才忒沒力氣,爺爺你別擔心,我不疼。」
「唉,我本想給你求個前程,可不成想……言慶,你今天這一罵,日後和大公子,再也沒圓轉餘地了。」
鄭言慶卻渾不在意。
他已經肯定,自家的那位老師不簡單。
李基能請得動紇豆陵竇氏的族老,這份能力尋常人豈能做到?只是,他為何甘願呆在學舍裡,當一個一文不名的西席先生呢?以前,鄭言慶認為李基滿腹經綸,只是出身不好,所以才當了先生。現在看來,他錯了!這李基的背景,很好很強大。
鄭世安說:「不過你別擔心,大老爺不是糊塗人,斷不會怪罪咱們。
等回了滎陽以後,爺爺再想辦法,懇求大老爺送你入咱們的族學,將來定能出人頭地。」
鄭言慶聳了聳鼻子,突然笑道:「爺爺,你還想把龍刀的秘密,告訴鄭家嗎?」
鄭世安一怔,手僵在了空中。
雖說他嘴巴上答應了鄭言慶,把那龍刀的秘密隱藏起來。可心裡面始終覺得有些對不住鄭家,甚至還想著將來言慶把他的主意都說出來以後,天津橋的老兄弟們生活改善了,他再設法把秘密告訴鄭大士。
現在……
他猶豫片刻,突然一笑,「什麼龍刀的秘密?我不知道。」
我鄭世安對安遠堂,仁至義盡。六代為你安遠堂效力且不說,我更是為了救大老爺,而落得個五體不全的結果。可是我得到了什麼?至今還是你鄭家的一介家奴。
我娘也是鄭家人,只因為我身體的原因,卻不肯讓我進鄭家的族譜。
你們也不想想,我為什麼會成現在這個樣子?對我呼來喚去,好像狗一樣的對待,我忍了!可你們現在還要陷害我,誣賴我,更要對付我的孫兒,我豈能善罷甘休?
龍刀……我就算是死了,也不會把這秘密送給你鄭家。
鄭世安心中的怨氣,在一剎那間爆發了。
以前,他膝下無人,能得過且過。但現在,他要為言慶爭一回出路。龍刀的事情,就自己笑納了。就算你鄭家不肯幫忙,將來言慶手裡有錢,一樣可以脫出奴籍。
正是那句話:有錢不是萬能,沒錢萬萬不能。
只要鄭言慶手裡有錢,買個平民之身,絕不會有什麼問題。
鄭家這樣對我,那休怪我對鄭家不忠……
本以為,自己會難過,會因為背叛了鄭家,而覺得不舒服。可是當鄭世安把那句話說出口的時候,他非但不覺得難過,甚至還有一些輕鬆。你們不仁,別怪我不義。
「言慶。」
「嗯?」
「咱們這一回去,恐怕再難來洛陽了。
大鎚子剛弄好了龍刀,接下去該如何做呢?那傢伙是個直腸子,粗人,沒人幫襯著,恐怕很難搞出名堂吧。弄個不好,他費了這麼大的力氣,反而便宜了別人。」
「這個簡單,等回了滎陽,讓為善叔帶個消息過去。
我估摸著張仲堅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到時候咱們通過他和大鎚子爺爺合作就是。張仲堅是吳縣大族,他老子又是揚州首富,門路甚廣。而且我觀此人,也頗為爽氣,就讓他出面,了不起咱們讓些利益出來,到時候大鎚子爺爺照樣能財源滾滾。」
鄭世安連連點頭,把鄭言慶摟在了懷中。
「嘿嘿,大公子看不上咱家言慶,那是他有眼無珠。等咱有了錢,就能買一個出身。上品出身咱就不去想了,但買個六品出身,想來不會有問題,你說是不是?」
鄭世安說的出身,依舊是按照魏晉以來,九品中正制而劃分的出身。
一般而言,這出身的標準有三個:家世、道德、才能。其中,家世是判定出身的最重要依據,因為道德和才能的評判很模糊,只能做概括性評價,俗稱為『狀』。
比如,曹魏時,中正王嘉評論當時名士吉茂,只是一句『德優能少』。至於更具體的細節,就無法做出評說。所以評斷出身最主要的,還是根據個人的家世而言,俗稱為『品』。
九品中正制,就是把人的出身,劃分三六九等。
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還有下下。
但總體而言,這類別只有兩種,就是上品和下品。一品味最優,但無人能得到,故而形同虛設;二品是最高品,三品出身在晉朝初期也算上品,但後來就成了卑品,也就是下品。
開皇以來,九品中正雖說漸漸沒落,但在大多數人心中,仍佔居非常重要的位置。
一個好出身,可以讓人鵬程萬里;一個壞出身,則讓人步履維艱。
家奴奴婢,都是下下品,也就是第九等人。
鄭言慶想要得上品出身,顯然可能性不大;不過若手頭寬裕,買通中正,得個中下(第六等),甚至中中出身(第五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有了這個出身,比那九等奴婢強百倍。至少可以被稱之為寒士,在士林中也能佔據一席之地。
五等出身,就五等出身吧!
鄭言慶笑嘻嘻的點頭,可這一笑,扯動臉上的傷口,讓他忍不住一呲牙,呼出了一聲痛。
其實,他還是個孩子!
鄭世安忍不住也笑了,把言慶摟在懷裡。
夜風徐徐,頗為柔暖。
鄭為善騎在馬上,聽到油篷車裡傳來的笑聲,忍不住輕輕一嘆:處困境而不失豁達,此真名士之風……大公子無容人之量,也無識人之能,錯失了賢才,錯失了賢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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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仁基驚訝的看著顏師古,有些茫然不解。
「賢弟,出了什麼大事?」
顏師古深吸一口氣,臉色浮現出一抹苦澀笑容,小心翼翼的將一張紙,鋪在書案上。
「大兄,你看就明白。」
鄭仁基疑惑的坐下來,將燈火撥亮。
「昔王逸少工書十五載,偏攻『永』字八法。以其八法之勢,能通一切。
余得筆論,感八法出於隸。傳於崔子玉,厲鐘、王后,以至今時,古今學書之概括也……」
他聲音漸漸低弱,突然間啊的一聲驚呼,抬起頭來,「詠鵝體,這是詠鵝體!」
顏師古,輕輕點頭。
「賢弟,你找到鵝公子了?」
「找到了!」
「在哪裡?他在哪裡?快告訴我……」
鄭仁基驚喜萬分,站起來攫住了顏師古的手筆,聲音都有些發顫。他丟失了祖傳唐猊玉帶,不可避免的要面臨鄭大士的雷霆之怒。如今,他找到了鵝公子,也算是完成了楊素的一項囑託。到時候,有楊素出面說項一下,想來能好過許多吧。
苦苦尋覓許久的鵝公子,終於要出現了!
哪知顏師古卻沒有半點喜色,輕聲道:「他剛走!」
「剛走?」鄭仁基一怔,「賢弟的意思,是他剛才在我府中。」
顏師古點了點頭,「或者說,在此時之前,他一直就是大兄府中的人……顏籀有眼無珠,竟面對神童而不知。大兄啊大兄,你這一回,只怕是麻煩大了,麻煩大了!」
鄭仁基懵了……
神童,剛離開?
他突然間倒吸一口涼氣,「賢弟,你莫非是說,那鵝公子就是……鄭言慶?」
顏師古在書案前坐下,看著紙上的鐵筆銀鉤,沒有回答。
說起來,他發現鄭言慶就是鵝公子,也頗為偶然。
顏師古讓人把從鄭言慶家裡搜出來的文紙送到他的書房裡。不過書稿部分,被鄭為善攔住。顏師古回房以後,心情有些煩躁,看了一會兒三國志,便再也看不進了。
睡也睡不著,索性就把那下人送來的書筐取過來翻看。
書筐裡,大都是言慶平日裡臨摹的課業,雖說算不得什麼,可在同齡人當中,鄭言慶這一手隸書,絕對出類拔萃。顏師古看著,也是連連點頭,越發覺得可惜起來。
這孩子,若能有個好出身,哪怕和徐世績一樣,日後哪怕當不得什麼達官顯貴,但要揚名立萬,做一個名士,卻也不難。他翻動著那些雜物,突然間發現裡面有一張寫滿字的紙張。
一開始,顏師古只留意了內容。
竟忍不住暗自點頭,心道:這孩子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可是不簡單啊!
可慢慢的,他臉色就變了。
言慶在寫開篇序言,還是以隸書為主。
但隨著他來了興致,筆鋒漸漸發生了變化,從隸書不自然的就轉變為了顏體楷書。
而且這種轉變,非常自然和流暢,看不出半點滯澀。
顏師古是什麼人物?
他本身就工於書法,雖說沒有歐陽詢和智永那樣的名氣,但在同齡人當中,也是佼佼者。
當初顏體方出,他也曾臨摹過,更讚嘆不已。
真假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這雜文後半段的文章,竟然和當日偃師酒樓中的詠鵝體,如出一人之手。
顏師古就算是個傻子,這時候也能看出頭緒。
我的個祖宗,鵝公子,竟然是鄭言慶?
細想,鄭言慶的確不同於其他的孩子。他知三國,雖然把那三國改的是面目全非,但不可否認,不懂三國,如何能編造的出三國演義?如果他就是鵝公子的話,那和顏師古打賭,也就變得通順了。甚至他一系列的作為,包括今日破口大罵鄭仁基,也都有了合理解釋。
似他這等人,小小年紀,就才華出眾,有不同尋常的傲氣,也很正常。
他能編造****裡走單騎,能編造出忠烈無雙的關雲長,說明他的秉性中,也有一股子剛烈之氣。這等人,斷不會受得冤屈,若換做顏師古自己在鄭言慶的位子上,只怕會和鄭仁基血濺三尺。
古人講氣節,名士更如此。
顏師古發現了鄭言慶的身份之後,立刻想到了一件事情。
他看著呆若木雞的鄭仁基,輕聲道:「大兄,如果鄭言慶真的是鵝公子,你可要有大禍事了。」
「賢弟,此話怎講?」
「如今鵝公子的身份,雖說尚未傳開,但鵝公子之名,卻是人盡皆知,甚至連長安的聖人也聽說過他的大名。你……夫人今日以這樣的手段來對付一介神童,傳揚出去,你還有何面目做這洛陽曹掾,你還有何臉面,去面對天下人的指責?」
「啊!」
「再有,鵝公子乃越國公青睞之人,他焉能容忍你這種作為?
你或許說,鄭言慶不過一介家奴出身,越國公不會怪罪你。的確,越國公不會在明裡怪罪你,可私下裡,你敢保證他不會對你生出間隙?只要越國公對你不滿,你這前程就算完了……還有,我聽人說,鄭言慶在偃師與吳縣張氏族人關係密切,你敢保證,其他世家大族,會不因此而對你指責?到時候,你在安遠堂的地位,恐怕也會受到影響。」
鄭仁基的臉色煞白,怔怔的看著顏師古。
好半天,他強自一笑,嚥了口唾沫說:「賢弟過於言重了吧。再說那鄭言慶是不是鵝公子,目前也不能確定嘛。」
鄭仁基的臉色煞白,怔怔的看著顏師古。
好半天,他強自一笑,嚥了口唾沫說:「賢弟過於言重了吧。再說那鄭言慶是不是鵝公子,目前也不能確定嘛。」
言重嘛?
只怕一點都不重!
鄭仁基心知,顏師古沒有半點誇大其詞。
如果鄭言慶真是鵝公子,如果楊素對他不滿,他的前程就完了。
沒有了前程的鄭仁基,再想立足安遠堂,可就難嘍……焉知鄭家其他各房,不會因此發難?
這年月,錦上添花的人多,落井下石的人,更多。
「是不是誇張,只要鵝公子的身份一旦揭開,自然能見分曉。
至於鄭言慶是不是鵝公子……很簡單,把世績叫來問問便知。你忘了,言慶他們就是在偃師接的世績,而鵝公子的成名之作,也正是在偃師酒樓,一問便知分曉。」
鄭仁基顧不得許多,連忙命人把徐世績找來。
徐世績並沒有睡,今夜鄭家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他怎可能睡的著?
有心衝出去,為言慶分辨。他相信,一個能編****裡走單騎,能編出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人,絕不可能做那偷雞摸狗的事情。可是他出不去,鄭仁基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走出房間。
所以,徐世績就在房間裡,焦急的等待。
當鄭仁基喚他過去的時候,他急不可耐的就隨下人前往書房。
「世績,我問你,你可知道,鵝公子的事情?」
鄭仁基也是慌了,徐世績剛一進房間,他立刻上去,拉住徐世績的胳膊詢問起來。
徐世績何等聰明,立刻猜出了鄭仁基話中之意。
「鄭叔叔,言慶就是鵝公子!」
「啊……」
鄭仁基後面的話,被徐世績這一句,生生的憋了回去。
顏師古連忙問:「世績,你確定?」
「當然確定。」徐世績說:「那天家父聽說有孫思邈先生在,所以就拜託鄭管家,在首陽酒樓擺酒設宴,款待孫思邈先生。同去的,還有當朝工部尚書杜果的孫子,杜如晦。我和家父都在,席間孫思邈先生說起了王右軍愛鵝的典故,當時窗外池塘裡,有數隻白鵝,所以杜如晦大哥就開玩笑說,讓言慶以鵝作詩一首。」
「然後呢?」顏師古問道。
徐世績回答說:「言慶剛開始推脫,但孫思邈先生也在一旁打趣,他就來了興致。
還是孫先生親自為他研磨呢,言慶在酒樓裡,寫下了詠鵝詩。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孫先生就問他,用的是什麼字體?言慶當時也是隨口說了一句:詠鵝。後來,孫先生還在洛陽待了幾日,教言慶什麼拳法。大概就是崔管家來的前幾天,孫思邈先生才離開了洛陽。」
似乎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不假,徐世績還背出了那首詠鵝詩。
其實,他既然說出了孫思邈的名字,還有杜如晦,顏師古和鄭仁基,就已經相信。
鄭仁基一手捂著胸口,臉色蒼白,「你,你,你……你怎麼不早說。」
「言慶不讓我說,還告訴我,就算我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平白惹人恥笑罷了。
他還說,書法詩詞,終究是小道,陶冶情懷,予以自娛足矣。
鄭家以經史傳家,我們還是應該潛心研究經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方為大道。他告訴我,如果傳揚出去,而又別人又肯相信,以後不免為名所累,難做學問。
所以,我就沒有和任何人說……」
這些話,當然是鄭言慶為了避免麻煩,不得已編造出來的藉口。
可聽在顏師古鄭仁基耳中,卻如同黃鐘大呂般,令二人久久不能言……
「大兄啊大兄,你可知道,你錯過了什麼嗎?」
顏師古閉上了眼睛,腦海中卻浮現出,言慶一襲白衣,在鳥語花香的田園中,捧書而讀的模樣。只是,那不再是一介童子,白衣飄飄,風采照人,令顏師古輕聲呢喃。
「夫人誤我,夫人誤我!」
鄭仁基只覺胸口一陣憋悶,喉嚨間好像有一股腥甜的液體湧上來,忍不住哇的噴出一口鮮血,噗通摔倒在地上。
「大兄醒來,大兄醒來!」
「快來人,快來人啊……」
顏師古和徐世績都慌了手腳,一個抱住鄭仁基,另一個則跑到了門口,大聲呼喊。
好久,鄭仁基悠悠醒來。
只見書房裡擠滿了人,崔夫人跪在一旁,懷抱幼女,淚水漣漣。
不知為何,鄭仁基對崔夫人突然生出了一種莫名的厭煩,頭一扭,卻看見了鄭宏毅。
突然間,鄭仁基明白了鄭大士的苦心。
鄭大士為什麼要派鄭世安祖孫來?只怕他也看出,鄭言慶將來,必然非池中之物。
安遠堂日漸式微,如今鄭大士在,尚可勉強支持,但鄭大士不在了,鄭仁基能撐住嘛?鄭仁基不是武勳出身,而安遠堂門風恰恰尚武。吟詩作賦,做風流名士,鄭仁基倒是可以。但若以一介文士,鎮住安遠堂,令其他各房不敢心生二念,只怕困難。
所以,鄭仁基可以勉強保住安遠堂,但若第三代,也就是鄭宏毅不能奮發,則安遠堂危矣。鄭宏毅一個人,想撐住安遠堂,也不容易。一個好漢三個幫,宏毅需要有人扶持。
故而,鄭大士把鄭世安祖孫派來了洛陽,為的是想給鄭宏毅,找一個幫手啊!
可惜……
鄭仁基閉上了眼睛,「立刻派人,去把鄭言慶給我追回來!」
「啊?」
崔夫人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聞聽鄭仁基這一句話,不免有些呆愣。
「還愣什麼,立刻去把鄭管家祖孫給我請回來……世績,你和宏毅一起去,顏先生,就拜託你了。」
顏師古非常清楚,如果鄭言慶回到了滎陽,事情就會變得更加複雜。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他二話不說,站起身來就往外走,「世績宏毅,你們兩個立刻隨我出發,追上鄭言慶。」
此時,天濛濛亮……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49:56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卅四章風暴之清明
黎明時,下起了濛濛細雨。
原野之中,騰起一片片輕霧,似幻似真。天剛剛亮,就有農人在田壟間忙碌著,披蓑衣,戴蓑帽,在這疑似仙境般的原野上,透著幾分灑脫。嘹喨的歌聲,縈繞蒼穹,遠處青山隱隱,格外動人。
「再過幾日,就要到清明了!」
鄭世安摟著鄭言慶在車上坐著,一隻腿耷拉在一旁,看著這如詩美景,突然說道。
他披著一件蓑衣,戴著一頂蓑笠,看上去頗有幾分隱士的味道。
一夜顛簸,倒是讓他心裡的怨氣減弱不少。黎明細雨,他被鄭言慶拉著走出油篷。
蓑衣蓑笠,都是鄭為善送的。
言慶越發覺得,鄭為善這個人很不一般。
如今他祖孫說好聽一點,是被護送回滎陽;說難聽了,就是被押解回去,和犯人無二。可鄭為善對鄭世安的態度,依舊畢恭畢敬,絲毫沒有因為鄭世安身份的變化,而產生半分怠慢。再加上昨夜幸虧是鄭為善派人去通知李基,才有了竇威出面作證,使得鄭言慶洗脫冤情。只這一分恩情,就足以讓言慶對他刮目相看。
不管他出於什麼心思,這個人絕對可交。
耳聽鄭世安祖孫在說話,鄭為善騎在馬上,心裡一動。
他催馬上前,和油篷車並行,笑道:「言慶,如此景緻,何不賦詩一首,以應景觀。」
鄭言慶聞聽笑了!
他看著這濛濛細雨,以及那雨霧中,已經模糊的世界,沉吟不語。
片刻,他輕聲吟道:「佳節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塚自生愁。
雷驚天地龍蛇蟄,雨足郊原草木柔。
人乞祭余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
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蒿共一丘。①」
離開了洛陽,言慶心中似乎也少了很多顧忌。
他吟詩後,長出一口氣,看著鄭為善,「鄭叔叔,此詩如何?」
鄭為善的臉色變了,目光頗為複雜的看著言慶,久久不語。人乞祭余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只這一句,以足以表明了言慶心中的那份剛直和驕傲,此真名士也!
清明時節,春雷萬鈞,驚醒了萬物。
春雨綿綿,使得大地芳草萋萋,桃李盛開。可在那田野荒蕪之處,卻是死者的墓地。死去的人們長眠地下,使活著的人,更加難過。開篇四句,正好點在清明主題上。
古代某個齊人,天天到墓地裡偷吃別人祭奠親人的飯菜,滿嘴油膩的回家,向別人吹噓,毫無尊嚴;可這世上還有一種人,就如同春秋時的介子推,幫助晉文公建國後,不要高官厚祿,寧可隱居山中,即便晉文公放火燒山,也不願低頭。
其實,不論是智愚高低,到頭來不可避免,也只是蓬蒿一丘罷了。但人活著,卻要有尊嚴!
鄭言慶用這首詩,表明了他的態度:是尊嚴的死,亦或者卑賤的生?
鄭為善知道言慶才華不低,剛才讓他作詩,也只是臨時起意,以免路途太過寂寞。
哪知道,言慶竟然真的做出來了,而且應景點題,更暗合他的遭遇。
我雖是一個家奴,但我要活著有尊嚴,不會向任何人搖尾乞憐。即便是死,也絕不低頭。
言慶剛經歷了一場冤枉,他用這首詩,表明了他此刻的心境。
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情操?
鄭為善忍不住在馬上撫掌讚嘆,「言慶之才,非曹子建不可比。」
曹子建,就是曹操的兒子曹植,與其父曹操,其兄曹丕合稱三曹,開創建安文風。
鄭為善以曹植比言慶,另有深意。
南朝詩人謝靈運曾說過:天下才共一石,子建獨得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
言下之意就是說,言慶憑這一首詩,已經比擬曹植,將來必然是獨佔鰲頭,文壇翹楚。鄭為善雖說是武夫,但生在鄭家,眼界也不低。他能這樣稱讚,可見他對言慶的評價有多麼的高。
鄭言慶聽不懂鄭為善的話中之意,也只是淡淡一笑。
可他這一笑,在鄭為善眼中,卻變得更加神秘,更具名士氣度……這叫做自信!
「少兄,前面是萬安山,可望萬安石林美景。
我記得那山上有一酒肆,別有滋味……不如就由我做東,請管家與少兄稍事歇息?」
從直呼其名,到口稱少兄,亦代表著鄭為善的態度轉變。
鄭世安不無驕傲的看了一眼言慶,用力的摟住他,「如此,可就要為善你破費了!」
「少兄,我還有一不情之請。」
「鄭叔叔請講。」
「待會兒在酒肆歇腳,能否請少兄把剛才那首詩為我抄錄一遍。」
鄭言慶看了看鄭世安,然後點頭說:「只要鄭叔叔不嫌棄我寫的難看,那我就寫出來。」
「哈哈哈,少兄,若你說自己的字難看,那天下再無能提筆之人。」
說著話,鄭為善對隨從下令:「轉道萬安山,我請大家喝酒,待雨住時再行上路。」
扈從們並不清楚鄭為善為何對鄭世安祖孫如此客氣。
但鄭為善是高手,而且是鄭家人。扈從們也樂得有酒喝,於是齊聲答應。
油篷車在官路拐彎兒處突然折向,朝著那雨霧濛濛的萬安山,急速行駛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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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師古帶著徐世績和鄭宏毅,追趕鄭言慶祖孫去了。
可鄭仁基仍無法平靜下來,呆坐書房中,看著書案上的殘篇,久久也不肯言語半聲。
崔夫人可嚇壞了,但有不敢說話。
只能抱著女兒,坐在一旁,陪著鄭仁基。
原以為只是殺一個奴才,可不成想卻引發出這麼多的變故。那奴才,還是奴才嗎?
「可惜,可惜了!」
鄭仁基看著言慶寫的筆論殘篇,連連搖頭。
崔夫人忍不住問道:「老爺,可惜什麼?」
「這篇文章未能寫完,否則定然能成天下人書法之根本。自永字八法出現以來,還沒有人能系統的書寫出這樣的文章。這等好字,這等好文……可惜,真可惜了!」
想到這樣一篇好文,竟是被他一手破壞,鄭仁基不由得萬分懊惱。
可他又不知道該如何說,片刻後輕聲道:「夫人,你去讓人,送崔道林父子上路吧。」
「啊?」
崔夫人心裡一驚,脫口而出道:「為什麼?」
「他們不死,你恐怕脫不得干係。」
「真的,要殺死他們?」
鄭仁基的面色森冷,「若他們不死,那你就回鄭州吧。」
也就是說,你想要保崔道林父子的話,我只有休了你,讓你回鄭州老家去。崔夫人這心裡,卻是拔涼拔涼。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總要有人倒霉,你選擇吧。」
崔夫人也不敢再問為什麼了,把女兒放在鄭仁基的身旁,起身道:「我這就去送他們上路。」
鄭仁基閉上了眼睛,露出疲憊之色。
這件事,又該如何收場?
鄭仁基知道,不管他是否喜歡鄭世安,現在他都要把鄭世安請回來,並且重新委任以管家的職務。可問題在於,鄭世安能答應嗎?如果鄭世安不答應,他也無可奈何。畢竟鄭世安現在不僅僅是一個鄭家的管家,而他抱養來得孫子,更是連皇帝太子都在關注的人……所以,他要搶先一步,將崔道林父子殺死,以平息鄭世安心中的怨氣。
至於崔道林父子,一家奴耳!
哪怕這父子對鄭仁基忠心耿耿,鄭仁基也別無選擇。
不殺崔道林父子,難不成讓他休妻嗎?崔夫人這些年來跟著他,也出了不少力,鄭仁基很難下決心,把崔夫人休掉。再者說了,這老婆也不是說休就能休的,畢竟崔夫人身後,還有一個清河崔家。讓鄭仁基去得罪崔家,他也不是太情願。
雨水,順著屋脊低落,噼啪輕響。
鄭仁基正在考慮如何安撫鄭世安祖孫的時候,在鄭府的大門外,卻來了一行車馬。
被折騰了一晚上的門子,好奇的向外面張望,就見幾十個護衛呼啦啦上前,圍住中間一輛馬車。緊跟著車廂簾子掀開,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雄糾糾走了下來。
「大老爺!」
那門子看清楚了老人的模樣,不由得嚇了一跳。
這是什麼日子,大老爺怎麼來了?
從車上走下來的老人,竟是安遠堂的家主,鄭大士。只見他紅光滿面,下車以後,卻不急於進去。在他身後,緊跟著又從車裡走出兩個人。一個老者,一個中年男子。
那老者下車以後,微笑著說:「折騰了一夜,可把我折騰壞了。鄭兄果然老當益壯,不愧是安遠堂的執掌人,年長小弟十歲,可若說這身子骨,小弟卻比不得鄭兄。」
鄭大士嘿嘿一笑,拱了拱手,「少兄客套了!」
說著話,他和老者攜手往大門裡走。而那中年人,則跟在後面,神情顯得很輕鬆。
他一襲青衫,足下一雙黑靴,但看上去有些老舊。頭戴幃帽,腰扎玉帶,長的相貌稀奇,儀容秀麗,舉手投足間更有一絲超凡脫俗的仙人氣質,臉上帶著和煦笑容。
這時候,鄭仁基也得到了消息。
乍聽鄭大士來了,鄭仁基不由得嚇了一跳:老爹怎麼這時候來了,居然沒有提前通知?
最重要的是,鄭世安這會兒不在洛陽!
如果被老爹知道昨夜發生的事情,只怕要有大麻煩了。
他不敢遲疑,連忙整整衣冠,急匆匆跑出來迎接。等他來到前廳的時候,鄭大士和客人,已經在前廳坐下。
「仁基,快來拜見你裴叔父。」
鄭仁基看清楚鄭大士旁邊的男子,不由得嚇了一跳。
連忙上前,拱手一揖道:「小侄見過叔父。」
鄭仁基認得這老者,是河東聞喜人,姓裴名世矩,字弘大,也是河東四姓之一,聞喜裴氏的當代族長。這裴世矩曾隨太子楊廣參加過平陳之戰,更率三千殘兵,協助譙國夫人冼夫人平定嶺南,被隋文帝楊堅稱讚。如今官拜內史侍郎,聞喜縣公。
這可是一個出身絲毫不弱於鄭家的閥主,同時也是得文帝太子所讚賞的實權重臣。
裴世矩的爵位比不上楊素,權力也沒有楊素大。
可是和鄭仁基相比,卻又天壤之別。即便是楊素,也不願意得罪這個傢伙。
這老狐狸怎麼也來了?
裴世矩笑呵呵地說:「賢侄不必多禮,老朽聽聞鄭家出奇才,故而冒昧前來打攪。」
鄭仁基心裡不由得一咯噔,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見鄭大士指著中年男子說:「這位袁守城袁先生,乃成都名士,此前一直在句容學道。此次是受張季珣張先生所托,為我帶一封書信……呵呵,同時還受孫思邈孫先生的託付,順道探望言慶。」
袁守城稽首,微微一笑。
「我與孫思邈是道友,之前他在洛陽派人送信到句容,說是結識了一位小友,要我來探望一番。正好張先生讓我帶信去滎陽,不成想和孫道友所說的是同一件事。
我正準備入川和孫道友匯合,所以就和鄭將軍、裴大人順道過來,叨擾之處還請見諒。」
鄭仁基的腦瓜仁子,嗡的一聲響。
還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沒想到這突然間賓客臨門,所為的竟然是同一件事情?
「仁基,你這就派人去把世安和言慶叫來,莫要失了禮數。」
鄭大士笑呵呵說道,可是在鄭仁基耳中聽來,卻不亞於驚雷炸響,竟不知所措……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50:18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卅五章風暴之安撫
雨住了,和煦的陽光驅散了細雨帶來的陰霾,普照洛陽城。
鄭大士把裴世矩送上了車,臉上帶著笑容說道:「少兄包涵,也是我疏忽,忘記了通知這邊。沒想到清明到來,世安居然帶著言慶回洛陽祭祖了,實在是抱歉。」
裴世矩如今正奉詔和吏部尚書牛弘重修開皇律,是個大忙人。
他也是趁新年祭祖時,返回家中休養,不想得偃師縣令的書信,得知這世上竟出了一個奇童子,能詠五言詩,更寫出一筆從未有過的好字,不由得生出了好奇。
趁回京之便,他繞道滎陽想要打聽一下。
本來,他也不太確定詠鵝詩出自鄭家,只是偃師縣令的猜測而已。不成想在滎陽正遇到了袁守城,攜帶吳縣張氏家主張季珣的書信前來詢問,這才算確定了鄭言慶的身份。
袁守城雖然沒有官職,但卻是當今世上有數的術士。
南袁北盧,說的是當今兩大神棍。南袁就是袁守城,長年在茅山修煉,名動江左;北盧則是指在朝中效力的章仇太翼。此人本複姓章仇,因長於佔蓍,精通風水,故而在關中極具聲名。隋文帝興修大興城,就是這章仇太翼勘探的風水地勢。
後來隋文帝賜章仇太翼盧姓,改名盧太翼。
如今這位盧太翼是太子楊廣的親信,甚得楊廣倚重。
同時,袁守城還帶有孫思邈的一封書信,也使得鄭言慶的身份,一下子得到確認。
裴世矩和袁守城都要入關中,正好途徑洛陽,於是和鄭大士一道前來。
鄭世安祖孫不在,兩人也不可能專程留下來,等他祖孫,只好抱著遺憾,與鄭大士告辭。
裴世矩笑眯眯道:「年兄,等鵝公子返回,小弟有不情之請,還要年兄成全。」
「少兄請講。」
「再過兩個月,是我那老妻十年忌日,我想請鵝公子書寫一篇祭文,就用那詠鵝體。」
鄭大士怎可能拒絕裴世矩的請求,連忙點頭答應。
裴世矩的妻子,正是當朝太府卿崔弘度的妹妹。而崔弘度又是博陵崔氏族人,乃關東五姓七大家之一。裴世矩夫妻伉儷情深,十年前老妻過世,裴世矩悲痛不已。
鄭大士巴不得能和裴世矩扯上關係,以穩定鄭家的地位。
裴世矩道謝後,登上了車仗,在一聲喝令後,緩緩離去……
鄭大士目送裴世矩袁守城兩人離開,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他凝目蹙眉,在府門前停留片刻後,轉身走進大門。
鄭仁基低著頭,緊跟著鄭大士的後面,兩人一路來到後堂。
「說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
當著裴世矩、袁守城的面,鄭大士不好說什麼。鄭仁基說鄭世安祖孫回滎陽祭祖的謊言,他斷然不會相信。他對鄭世安太瞭解了,那是一個盡忠職守的老傢伙。
沒有鄭大士的吩咐,決不可能擅自回去。
只是他不能揭穿,萬一這裡面有什麼問題,裴世矩等人豈不是在旁邊看笑話嗎?
鄭大士雖然年過六旬,但自幼在軍旅中長大,這一旦嚴肅起來,自有莫名威嚴。鄭仁基別看人到中年了,可是在鄭大仕面前,連頭也不敢抬,戰戰兢兢,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他沒有隱瞞,從一開始把鄭世安趕去田莊,到昨晚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出來。這種事情沒什麼好隱瞞,也隱瞞不住。只要安遠堂是鄭大士當家,這洛陽老宅裡發生的點點滴滴,豈能瞞得過他?還不如坦白出來。
「你啊……」
鄭大士聽完之後,輕輕嘆了口氣。
「當初我讓世安來幫你,是因為洛陽情況複雜,希望他能給你一些幫襯。沒想到你……你把他趕去田莊的事情,我也知道,但我卻沒有出聲,你知道是何緣故?」
「孩兒不知。」
「安遠堂遲早是你來當家,可鄭家沒落,手中可用之人越來越少,其他幾房對咱們這個堂號,也是虎視眈眈。世安雖說身子不全,但貴在忠心耿耿。他曾和我出生入死,見過不少大場面……這一點,絕非崔道林可比。我原想讓他留下來,哪怕不在你身邊,也能在一旁照拂一二。可沒想到,你卻把他給趕回了滎陽……
仁基啊,你學問比我好,可腦筋卻被那學問給弄的傻了。
世安是身子不全,可他忠心啊……這年月,你想找個忠心耿耿的人,可不容易。他那小孫子,也非池中之物,我想著讓他和宏毅多處處,就好像當年我和世安那樣。等宏毅長大了,身邊也能有個出主意的人。你找徐世績做伴讀,我沒意見。
可徐世績的情況和鄭言慶又不一樣,他本就有家業,將來肯定要繼承他老子的生意。也許以後他可以在外面幫襯宏毅,但若說一心一意為鄭家著想,他又如何能比得上鄭言慶可靠?」
「這個,孩兒當初沒想這麼多。」
「你讀書讀的傻了!」鄭大士白眉一蹙,厲聲喝罵,「整日裡讀書讀書,也沒見你讀出什麼來。」
罵完,他狠狠的一拍桌子,閉上眼睛。
「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
「孩兒已請顏師古帶著世績宏毅,去追趕鄭世安祖孫,請他們回來。」
「只是這樣?」
鄭仁基好像鬥敗的公雞,低著頭回道:「我準備請世安回來,重新做回鄭府管家。」
「那崔道林呢?」
「孩兒已安排下去,送崔家父子上路。」
鄭大士臉上的陰霾,總算是淡去了一些。
「這樣也好,咱鄭家的事情,終歸還是用自己人為上。
不過,世安若是回來了,不適合再做管家。你此前那麼對他,就算再忠心的人,也會冷了心思。我擔心他若真的冷了心,未必再會和從前一樣,盡心盡力做事。
這樣吧,讓鄭為善做管家。他是二房的人,也是鄭家子弟,武藝不差,也跟著我歷練了不少。家裡的事情,以後就讓為善來打理。世安和他關係不錯,給我寫信時,沒少誇獎他。如果他真有什麼不懂的地方,想必世安也不會袖手旁觀。」
鄭仁基這時候,哪還敢說一個『不』字。
他連忙答應,而後問道:「那世安祖孫,又當如何安排?難不成讓他們留在滎陽?」
鄭世安連連搖頭,「滎陽太小,他祖孫留在滎陽的話,作用不大。
沒想到鄭言慶那小子竟然有此才華,當初我還是小看了小傢伙……他如今自創詠鵝體,又以詠鵝詩而名揚天下,若不好生利用一番,豈不是辜負了『鵝公子』之名?
仁基啊,鄭家不比從前,需要有人能站出來,為鄭家撐起臉面。
我要你用盡一切手段,為鄭言慶打響名號,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出身於安遠堂。他名號越響亮,其他各房對付咱們,就越是要小心謹慎……就讓他做個逍遙名士,但切記不要讓他做官。讓他在士林中給咱們撐起門面,將來宏毅做起事來,也方便不少。只是,他這出身卻要做些變化,我準備給他一個中上出身,如何?」
鄭世安連連搖頭,「滎陽太小,他祖孫留在滎陽的話,作用不大。
沒想到鄭言慶那小子竟然有此才華,當初我還是小看了小傢伙……他如今自創詠鵝體,又以詠鵝詩而名揚天下,若不好生利用一番,豈不是辜負了『鵝公子』之名?
仁基啊,鄭家不比從前,需要有人能站出來,為鄭家撐起臉面。
我要你用盡一切手段,為鄭言慶打響名號,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出身於安遠堂。他名號越響亮,其他各房對付咱們,就越是要小心謹慎……就讓他做個逍遙名士,但切記不要讓他做官。讓他在士林中給咱們撐起門面,將來宏毅做起事來,也方便不少。只是,他這出身卻要做些變化,我準備給他一個中上出身,如何?」
鄭大士的意圖非常清楚,一方面要捧鄭言慶,一方面要壓制鄭言慶,令其永遠成為安遠堂的附庸。只要能控制住鄭言慶的前程,即便他名聲再響亮,也都是為安遠堂增色。等鄭宏毅長大了,有這樣一個名士輔佐,將來就能讓安遠堂穩定。
相比之下,鄭大士讀書沒有鄭仁基多,可這權謀之術,卻非鄭仁基可比。
直接給了鄭言慶一個四品的出身,足以讓他在文壇中立足。但想要在官場上有出息,他就必須依靠鄭家。
因為依照舊制,出身的品第,叫做鄉品,與被評者的仕途,關係密切。
出任官吏,其官品要和鄉品相適應。鄉品高的,做官起點就高,又稱起家官,被人們視為『清官』,陞遷快,也受人尊重。開皇以來,隋文帝雖試圖打破這種規矩,但朝中擔任要職的人,卻大都是出身清白,門第高貴之人,依舊被世族掌控。
即便隋文帝開科舉,選進士。
可入選者,多以官宦子弟為主,平民想要進入官場,困難重重。
而鄉品卑微的人,做官的起點往往是『濁官』,陞遷慢,也被人所輕視。
鄭大士看似給言慶一個四等出身,非常大方。可實際上言慶要做官,依舊是以濁官來起家。
沒有安遠堂的支持,即便他在文壇名聲響亮,也會步履維艱。
這就是謀略!
讓你從一個九等出身,一下子變成四等出身,何等恩寵?任何人遇到這種事情,只怕都會感激涕零,恨不得以死相報。而這,也正是鄭大士的目的。
鄭仁基哪怕是再不痛快,聽完鄭大士的話以後,也忍不住連連點頭。
薑是老的辣……鄭大士的手段,比之鄭仁基高明一百倍。
「父親,給鄭世安中上出身倒沒什麼,可終究還要給他做個安排啊。」
「這有何難?」鄭大士笑了笑,「從田莊裡化出六十畝永業田給他,再給他四十畝露田,權作鄭言慶求學之用,他祖孫豈不感激涕零?一百畝田地,為安遠堂換一個人才……呵呵呵,仁基啊,這筆帳怎麼算,都是咱們安遠堂賺了個大頭。」
是啊,還能得個資助賢士的好名聲!
鄭仁基亦忍不住連連讚嘆:「父親這一著,果然妙棋……高,實在是高。」
鄭大士捻著鬍鬚,臉上笑容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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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事情似乎並沒有似鄭仁基想的那樣發展。
由於鄭言慶一行人在中途改道,去萬安山避雨,使得顏師古等人恰好和他們錯過。
鄭言慶等人去萬安山的時候,顏師古沿著官道追了下去。
追出六十里卻沒有發現鄭言慶等人的蹤跡,顏師古只好又帶著人返回洛陽。等他們回去之後,雨也停了。鄭言慶等人從萬安山再次啟程,又一次和顏師古擦肩而過。
一場小雨,使得事情變得有些複雜了。
不過好在鄭大士坐鎮洛陽,立刻命鄭仁基把鄭言慶就是鵝公子的消息放出去,同時還將言慶那沒有寫完的半篇《八法論》發出。而後,鄭大士馬不停蹄,當天就帶著隨從離開洛陽,日夜兼程趕回滎陽。反正,鄭言慶祖孫一定會回滎陽的。
到時候鄭大士還能落個『千里求八法』的名聲,何樂而不為?
自言慶在偃師詠鵝,鵝公子之名傳揚開後,一晃一個多月過去了,鵝公子再也沒有出什麼新篇。古代雖然沒有炒作這個名詞,但卻已有了炒作的行為。你總不出新,慢慢的就會被人們遺忘。如今,這半篇《八法論》一出,頓時令河洛震動。
經過月餘學習,言慶的書體越發成熟,筆力也日漸精進。
與後世顏體相比,或許還有差距,但其風骨已初具神韻……與月前的詠鵝體相比,當時只不過才出雛形,而神韻尚無。而這一次的《八法論》,不僅僅是筆力精進,更重要的是在於,自永字八法出現以來,第一次有人對八法以專門的評述。
詩詞雖流傳甚廣,但在士林當中,只能算作小道。
可八法論的性質卻不同,屬於論文,比之詩詞又高出一等。
如果說,此前的詠鵝詩,人們還可以當成孩童嬉戲之作,那八法論就成了言慶被士林所接受的敲門磚。雖然八法論尚不完整,可跳出來探討之人,卻不計其數。
短短兩三日的光景,就有許多人來鄭府登門拜訪,求見鄭言慶。
竇氏祖宅中,竇威拿著下人們從市井中尋來的八法搨本,看著在他對面,手捧搨本的李基,臉上笑容非常古怪。
「九郎,沒想到你這弟子,竟也不簡單啊。」
李基抬頭,苦澀一笑,「老叔,這件事我也不清楚啊……我哪知道,言慶就是鵝公子?
當初他在學堂的時候,我並未留意他的字,只是發現他的書法較之其他孩子,顯然出色不少。我還送他一本《筆論》,看著八法論,想必就是他為完成課業所作。」
竇威的臉上,快笑出了一朵花。
說起來,紇豆陵竇家是以武勳起家,到竇威這一代,兄弟之中除了他,全都是武將出身。小時候,竇威時常被兄弟恥笑,但卻始終不改其好文的秉性。所以,他不同於其他竇姓人,最好文法。對鄭言慶的詠鵝體,他也極為推崇,甚至臨摹。
「沒想到,前日我去了一趟鄭家,居然救下了一個奇童子。」
竇威笑眯眯的說:「九郎啊,你可收了個了不得的弟子。等回頭,你說什麼也要為我討要來一本詠鵝真跡才行……你看看,這詠鵝體比之早先,更見風骨嶙峋。」
李基輕聲道:「老叔,言慶這一出名,日後怕是不容易見了。你以為鄭家會答應一個聲明全無的人,做他的老師嗎?且不說他能不能回洛陽,就算回來了,卻未必是我的學生。」
是啊,鄭家本就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如今好不容易出來這麼一個奇童子,怎可能再讓鄭言慶去學舍讀書?李基說的有道理,回洛陽的鄭言慶,恐怕不再是他那個弟子鄭言慶。
竇威一怔,輕輕點頭,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就在竇威和李基長吁短嘆的時候,鄭言慶正和鄭世安,跪坐與安遠堂的後堂之上。
鄭大士手捧言慶那副在萬安山酒肆中寫下的清明,心中也掀起了驚濤駭浪。
即便是在他得知鄭言慶是鵝公子的時候,鄭大士也沒有去考究太多。他更多的,是在想言慶這個『鵝公子』的名聲,能給安遠堂帶來多少好處?至於鄭言慶的才華究竟如何,亦或者他的詠鵝體有多麼出色,鄭大士反而沒有太過於去留意。
憑鄭家的門第,想要把言慶炒成外焦裡嫩的當紅炸子雞,不費吹灰之力。
只需要一個好的切入點,哪怕是平庸之輩,也能名揚天下。可這個切入點,並不好找。
否則關東士族那麼多,卻偏偏只出來了一個鄭言慶?
素材,沒有素材,想捧起來也困難。
而鄭言慶的身上,素材足夠:他年紀小,才不過八歲,可以冠以神童之名;他獨創詠鵝體,乃古往今來從未出現過的一種書體,風骨嶙峋,已自成一派;詠鵝詩、八法論,已足以讓他立足文壇。這許多因素加起來,若不能捧火了鄭言慶,那鄭家這三百年關東門閥世族的名聲,就白叫了。
「人乞祭余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
鄭大士表情複雜的看著言慶,久久說不出話來。
如果鄭言慶不是名聲已享譽在外的話,只憑這兩句詩詞,鄭大士絕對會把言慶殺死。
能寫出這等文字,又是何等剛直暴烈的秉性。
這種人是發自骨子裡的驕傲,想要令他臣服,絕非一樁易事。
如果沒有唐猊玉帶這樁子事情的話,言慶寫出這等詞句,鄭大士會毫不猶豫的拍案叫絕,更高看他一等。可是現在,士甘焚死不公侯,卻讓鄭大士的心裡很不舒服。
鄭言慶跪坐在鄭世安的身後,低著頭不說話。
但鄭大士卻從他身上,隱約看到了一種不羈,一種令他難以控制的不羈。
「世安啊,仁基已知道錯了,你也莫要再怪他。」
鄭大士決定,還是從鄭世安下手,放下手中的詩篇,輕聲道:「你隨我出生入死,是什麼樣的人,我心裡清楚。仁基受那潑婦的挑唆,以至於委屈了你,我這裡向你賠禮。」
說著話,鄭大士向鄭世安拱手一揖。
哪怕鄭世安的心已經涼了,可這尊卑觀念,卻是刻在骨子裡。
他哪敢受鄭大士的禮,連忙側身,惶恐道:「老爺,老奴生是鄭家的人,死是鄭家的鬼,受這點委屈又算什麼?您可千萬別這樣,您這樣……老奴非得羞愧死。」
「世安,告訴過你,別再老奴老奴。
你祖上幾代人都是在鄭家,你爹、你爺爺的屍骨,也葬在我父親、我祖父的墳旁,我可從來沒有把你當成外人……說起來,你母親還是我姑母,咱們應該以兄弟相稱才是。
你若再老奴老奴的說話,那可就是不把我當成一家人了。」
鄭世安的母親,是鄭氏族人不假。
不過論血緣關係,不曉得和鄭大士隔了多少彎兒,八竿子都未必能打得到。而且地位也不會特別高,否則也不可能嫁給鄭世安的父親。可不管怎麼說,終究還是親戚。
鄭大士既然把這層關係挑開,鄭世安也不能再說什麼。
不過稱呼可以改變,尊卑之禮卻不能少。
鄭大士說:「我已向縣府呈現文書,將你祖孫定為四品出身。
你這次回來也好,過兩天清明,我和各房說好了,趁著祭祖,你也該歸宗認祖了。」
鄭世安聞聽,喜出望外。
回來時,他還想著怎麼賺錢,給鄭言慶買個好出身。現在好了,出身解決了,還能加入鄭家。有了鄭家在後面支持,言慶日後也好過許多。鄭世安連忙拉著言慶,上前拜謝鄭大士。
多年願望得以實現,之前雖有怨恨,卻已煙消雲散。
只是鄭言慶表面上去,非常高興。
可心裡面卻把鄭大士操翻了天:本來想著趁此機會,讓爺爺和鄭家劃清楚界限。
沒想到鄭大士翻手為雲,輕鬆的就解決了這個問題。
雖然還不能猜出鄭大士的真實用意,但言慶隱隱約約的覺察到:自己祖孫被鄭大士利用了。
想到這裡,鄭言慶就恨得牙關緊咬。
「言慶啊,你老叔這次做的有些不對,你也別往心裡去。
也是那崔家婦人在一旁挑唆,我回頭派人去洛陽,讓你老叔將那婦人休了。內宅不靖,終究是個麻煩。」
鄭言慶連忙道:「大老爺萬萬不可,也是言慶不對,不該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語。
老爺對我祖孫恩重如山,我祖孫萬死不能報答。夫人的事情,還是別再計較了,小小姐不能沒有娘親,大公子若因為此事而怪罪我祖孫,我祖孫日後又如何立足?」
見好就收吧!
即便鄭大士真的想這麼做,鄭言慶也要阻止一下。
畢竟,鄭仁基夫婦的感情不差,若因為這件事情而休了崔夫人,鄭仁基嘴上不說,心裡不曉得會多麼的怨恨。既然無法擺脫鄭家,那平白再豎立一個敵人,得不償失。
鄭大士果然大士,怪不得能執掌安遠堂。
「既然言慶這麼說,那就這樣吧。」
鄭大士心裡也在暗自感嘆:這小子年紀不大,卻是個知道輕重,識得利害的傢伙。
如果鄭言慶不阻止,那崔夫人被休回家中,得罪的可就不止是鄭仁基。
畢竟崔夫人身後,還有一股勢力……
這小子若是能真心幫助宏毅,日後連山一房把持安遠堂,當不在話下。說不定,還能問鼎著經堂?只是如何能讓這小子收心,還是一個問題。先前的考慮似乎有些不足,應該再好生拉攏一下。小小年紀就有此風骨和胸懷,日後必能成大器。
鄭大士想到這裡,笑道:「世安,這一路勞頓,你先帶著言慶下去休息吧。等祭祖結束,你和言慶還是回洛陽。仁基雖說能當事,但我還是不太放心。我已命他在田莊給你祖孫劃撥了百畝良田,權作你歸宗認祖的賀禮,還望你萬莫推辭。
洛陽繁華,言慶在那裡也能開闊眼界,結交名士,對他做學問,大有好處。」
鄭世安感激萬分,又連連向鄭大士道謝,帶著鄭言慶下去了。
走出後堂時,鄭言慶忍不住扭頭向後看了一眼,只看見鄭大士一臉溫和的笑意。
心中不由得暗罵一句:這老傢伙,老謀深算,才是真正的老狐狸啊!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50:49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卅六章風暴之回歸
在鄭言慶看來,出身的確重要,但還沒有重要到能讓他上鄭家這條賊船的份上。
至於族譜……
他清楚自己並非鄭家人,就算進了族譜又能如何?
不是鄭家嫡支,甚至連旁支都不是。八竿子打不到的遠支,能給他帶來多大好處?
反觀鄭家,或者說安遠堂,卻可以憑藉他的聲名,在士林中重整旗鼓,得到更多利益。與其付出相比,鄭家得到的好處遠遠超過了鄭言慶,日後鄭言慶即便能獨立出去,依舊要生存於滎陽鄭氏的光環之下,甚至永遠也無法和鄭家割捨乾淨。
可即便如此,鄭言慶也無法拒絕。
且不說納入鄭家族譜,是鄭世安夢寐以求的事情,斷然不會反對。哪怕鄭世安對鄭仁基,乃至於鄭大士有芥蒂,有心結。但對於整個鄭家來說,依舊有著強烈的歸屬感。
這就是宗族的力量!
絕不是鄭言慶三言兩語,就能化解開去。
至於言慶自己,也不敢開口拒絕。
別看鄭大士笑呵呵的模樣,看上去慈祥可親。但如果他祖孫拒絕了這好處,鄭大士絕對會翻臉無情,甚至讓他祖孫從人間蒸發。畢竟,他們現在還只是家奴啊!
以前是螻蟻,現在好一點,有了名聲,也不過是強壯的螻蟻。
言慶知道,他的名號還不夠響亮,更別說和鄭家這種龐然大物去抗衡。鵝公子之名,最多能讓鄭大士顧忌一下。但也僅止是顧忌,若說『恐懼』,卻斷然不可能。
低頭吧……
言慶別無選擇。
不過這種事本來就是相互利用,鄭家利用他來奪回士林中的地位,他何嘗不需要鄭家這樣的家族,來為他賺取更大的名聲?當他的名聲大到讓鄭家不得不顧忌他的意願時,他才能隨心所欲的生活。但這個過程,想必也不會太過於輕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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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鄭世安祖孫從家奴變成四品出身不難,可是進入族譜,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鄭大士能看到的好處,未必其他人也能夠看到。
比如鄭家如今的當家人,執掌著經堂的鄭善願,就不太同意。而其他各房中,也有反對的聲音。同意鄭世安列入族譜的聲音並不太大,鄭氏七房當中,除了鄭大士之外,也只有二房鄭茂這一支,立場鮮明的表示贊成,其他大都是模棱兩可。
二房之所以能同意,源於鄭為善在安遠堂效力。
別看鄭為善只是庶出,可由於他的武藝,由於他在安遠堂日漸高漲的地位,已漸漸的得到二房關注。在詢問過鄭言慶的狀況之後,二房家主便表示同意鄭世安歸宗。
這也使得鄭大士的底氣更充足了一些,經過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鄭世安祖孫歸宗之事,終於落下了帷幕。畢竟,鄭世安的母親是鄭氏族人,這一點不可改變。鄭世安的身體中流淌著鄭家的血,哪怕稀薄,哪怕卑微,但終究是鄭家子弟。
等到塵埃落地,鄭世安祖孫在祖廟行祭祖大禮,正式成為鄭家一員的時候,已經是三月中旬。
鄭言慶在滎陽過的倒還算順心,洛陽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百年大族,又出神童。
鵝公子之名本就響亮,待完整的八法論和那一首《清明》出現,再加上鄭大士暗地裡推波助瀾,使得鄭言慶在一夜之間,享譽士林……八法論是永字八法出現以來,第一次系統的評點,自然格外引人關注。書法大家如歐陽詢,智永,紛紛著說,對言慶這篇八法論做出詳盡的點評。這兩位是書界翹楚,做出點評自然非同凡響。
與之前言慶的詠鵝相比,八法論的影響力,顯然更加激烈。
智永,是魏晉書法大家王羲之的後人,八法論中將王羲之譽為八法之祖,與鐘繇齊名,無疑是一種極大的讚譽。所以對言慶的稱讚,也就最為熱烈,稱其開創書法之未有先河,可為當世大家;而歐陽詢雖略為含蓄,言辭之間,也推崇不已。
這兩位一開口,其效用可想而知。
以前不管是楊素稱讚也好,亦或者隋文帝關注也罷,但清流高傲,多不願意接受。
歐陽詢和智永不一樣,那是宗師級的人物。
這兩人一開口,言慶的顏體書法,水漲船高,並隱隱有與歐陽智永二人比肩之勢。
這,就是高門大族的力量。
別人用一輩子都難求到的成績,他們可以輕而易舉的完成。
緊跟著《清明》傳出,於是『士甘焚死不公侯』之言,就成了清流名士的口頭禪。
我等雖沒有官職,並非是不能做官,而是不願做官。
尊嚴,我們求的是尊嚴……我們心中的驕傲,又豈是那些鑽營之輩能夠理解嗎?
清流,自古以來就是士林中一大主力。
當清流們開始對言慶稱讚的時候,就算鄭言慶不想出名都不可能。
一時間,洛陽紙貴,清明被廣泛流傳開來。
於是,洛陽鄭府的門檻,快要被踏破了。有的人是想要來拜訪,有的是想求字,還有一些居心叵測之輩,則希望借由言慶的名聲,而一舉成名。畢竟,言慶的年紀還小,在很多人看來,即便是寫出清明,寫出八法論,要對付起來並不難。
三月末,鄭言慶從滎陽啟程,隨著鄭世安,再次踏上了返回洛陽的路程……
而這一次過來,他已不再是幾個月前,默默無聞的鄭家小廝。
在鄭家的操作下,憑藉兩詩一論,言慶已在文壇站穩腳跟,是赫赫有名的鵝公子。
鄭世安坐在車上,恍若做了一場美夢。
多年心願得以補償,從家奴一躍而獲得四品出身,名下更有良田百畝,讓他如何不感覺心神恍惚?身邊的人,對他的稱呼也由鄭管家,變成了鄭老爺。鄭大士還送給他十名健僕,四個美豔奴婢隨行服侍。這種待遇,令鄭世安高興之餘,更感恐慌。
「言慶,回洛陽後,你有何打算?」
鄭言慶倒是一副淡然模樣,笑笑回道:「繼續求學,練武……哦,還有大錘子爺爺的事情。」
鄭世安眉頭一蹙,「還要去學舍求學嗎?」
「是!」
「大老……家主說,想為你請一名士,或者就拜在顏先生門下,你覺得怎麼樣?」
「爺爺,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我已有了老師,焉能再拜他人為師呢?再說了,我和顏先生有賭約尚未完成,若再拜在他門下的話,大家都不會自在。倒不如回學舍,和從前一樣,豈不美哉?」
問題是,你和從前不一樣了!
鄭世安心裡默默念叨。雖說一連串的驚喜,讓他最近有些飄飄然,可對言慶的事情,他心裡可是清楚的很。言慶的那個老師,李基先生的確不錯,而且也很有手段和背景……能請得動竇家族老,為言慶出面作證的人,怎可能是一個普通人?
但李基先生太過於無名……
甚至在此之前,聽都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鄭言慶在他門下,恐怕不是一件好事。
但言慶口風甚緊,態度也很堅決。
鄭世安雖有心勸說,可想想李基對他祖孫有救命之恩。這邊剛一發達,那邊就卸磨殺驢,確實不太妥當。
慢慢來,等還了李基先生這個人情,再勸說言慶改注意吧。
鄭世安於是不再談論這個問題,話鋒一轉,就落到了雄大錘的事情上。
言慶抵達滎陽之後,就拜託鄭為善帶信,轉告雄大錘『龍刀莫急,待回還再議』。乍聽下,會認為是鄭言慶向雄大錘制定了一些剪刀,暫時先不要急著打造,等他回來再說。
剪刀原本就是平常家用之物,鄭為善倒沒有想的太多。
雄大錘是個粗人,但也是個明白人。
鄭言慶相信,雄大錘一定能聽懂他的意思。後來在滎陽因歸宗之事,一耽擱就是一個多月。期間雄大錘也沒有催促,但事已刻不容緩,言慶回到洛陽,就要操作此事。
從鄭言慶的言語中,鄭世安知道,他對龍刀之事,已成竹在胸。
回到洛陽,鄭世安可就不再是從前的鄭世安了。他要操心的事情有很多,自家的田地要打理,還有龍刀的事情要去操作。以前他是個奴僕,凡事要為鄭家考慮。
哪怕是答應了鄭言慶,把剪刀隱瞞下來,也是為了給言慶買個好出身。
可現在,他開始計算這其中的利潤了……
後世有一句話,叫做屁股決定腦袋。什麼樣的身份地位,考慮什麼樣的事情。賺錢,在從前就鄭世安來說,基本上不會去考慮。可現在,他開始琢磨,如何成為富家翁。
心裡面甚至決意,最好不要讓言慶再摻和進來。
雖說商人富庶,可社會地位並不算高。如果讓言慶過多參與,對他日後絕無好處。
「老爺,洛陽到了!」
車外,一名健僕輕聲稟報。
鄭世安從沉思中清醒過來,拉著鄭言慶的手,一起走出馬車。
遠處,古老殘破的洛陽城牆,在陽光下透出一絲莊嚴之氣。即便是屢經戰火摧毀,數朝帝都積蓄的雄渾之氣,依舊存在。看著隱約的洛陽城廓,鄭世安忍不住笑了。
「言慶,我們回來了!」
而鄭言慶卻眸光閃爍:是啊,我們回來了,可一個大時代,也將要到來……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2:51:14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卅七章又聞彌勒聲
時仁壽四年三月末。
歷史上,隋文帝在這一年駕崩,史書中留下了隋煬帝楊廣淫母弒父的傳說。不過從目前來看,隋文帝依舊深信太子,也頗為倚重太子,並沒有傳出父子不和的謠言。
鄭言慶還記得,就是在今年,隋煬帝將重修洛陽,並確立了洛陽東都地位。
隋文帝崩,楊廣即位,也是隋朝的轉折點。
言慶也開始思索,未來的道路該如何走?他如今連自己的命運都把握不住,又有什麼力量,去改變隋朝的命運?再者說了,鄭言慶的身世至今還是個謎,他不知道,自家和楊隋之間究竟有什麼恩怨,與其投靠楊隋,還不如和李唐拉近關係。
以前,他是個家奴,沒有資格和身為八大柱國之一的李氏家族拉上關係。
但是現在……
雖然身份地位依舊懸殊,可他已經有了去結交李氏家族的基礎。鄭家貌似和李家有姻親關係,在滎陽歸宗時,言慶隱約聽說到,李淵長子李建成和鄭譯之子鄭元壽(王旁壽)的長女鄭麗媛有婚約。李建成今年已十七歲(真實年齡十五歲),而鄭麗媛業已十六,都到了成親的年紀。也就是說,這兩人的婚期已不遙遠。
必須要在李建成婚期到來之前,成就足夠的名氣,才能引起李淵的注意?
當鄭世安正在考慮著如何做個富家翁的時候,鄭言慶的目光,已開始投注於未來。
抵達洛陽,按照規矩,鄭仁基應該出面召見。
但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鄭仁基並沒有出來和鄭世安祖孫打招呼,只派了鄭為善出面。
「大公子身體有恙,無法離榻,所以命我來迎接兩位。」
鄭為善向鄭世安解釋。
其實鄭世安也知道,什麼鄭仁基有恙在身,都是藉口。之前鬧出那麼大的動靜,鄭仁基可說是顏面盡失。若不是鄭大士補救得當,鄭家恐怕就要被湮沒在口水之中。
如今,鄭世安祖孫抬籍歸宗,鄭仁基那大公子哥的面子,怕是不太好看。
本來鄭世安祖孫回來了,理應先去和鄭仁基照面。畢竟這裡面還有一個分發田地的事情,不和鄭仁基照面,未免說不過去。但鄭仁基把事情都推給了鄭為善,根本不讓鄭世安祖孫到老宅去,所以更談不上為他祖孫接風洗塵,擺酒設宴了。
鄭世安連忙說:「有勞為善,以後我祖孫在洛陽,還要請你多多照拂。」
鄭為善笑道:「老叔你這話從何說起?
且不說您是長輩,就以言慶小弟如今的聲名,日後怕是要請兩位多多照應我才是。」
說完,他取來兩個盒子,擺在車上。
「這是……」
鄭世安好奇的打開盒子,定睛一看卻嚇了一跳。
盒子裡鋪著石灰,擺放著兩個慘白的人頭。鄭言慶旁邊探頭看了一眼,這盒子裡的人頭,正是崔道林崔生父子。對於洛陽鄭府的善後事宜,鄭大士並沒有露出口風。
但言慶知道,鄭大士既然要拉攏他祖孫,肯定會就這件事,給出一個交代。
只是沒有想到,鄭家竟然把崔家父子都給殺了!
這可是一份大禮,不管鄭世安之前心裡是否怨恨,看著這兩顆人頭,怒氣自然消散。
崔道林父子的人頭,也讓言慶暗自慶幸。
如果不是他已小有名氣,又有紇豆陵竇威出面,使得鄭大士不敢輕舉妄動的話,他祖孫如今只怕早就身首異處。家奴,終究是主人家的附庸,財貨。在這年月,雖說家奴可以擁有戶籍,但地位並無太大改變,如同一隻螞蟻,隨時都會被碾死。
自己以後,也要更小心才是……
「老叔,事情已經查清楚了,是這兩個奴才挑動是非,偷走了大公子的寶貝,還妄圖嫁禍於你們。大公子和夫人也是受人矇蔽,冤枉了你們。前些日子,崔家的司朝謁者崔君肅崔大人路過洛陽時,還專門把夫人叫去,狠狠的責怪了一番呢。」
司朝謁者,類似於後世外交官的職務。
而崔君肅是清河崔氏鄭州房的代表人物,自崔君綽因隱太子之事受牽連,崔家也受到了巨大衝擊。崔君肅出面,也代表著鄭州崔氏出面。很顯然,崔家也注意到了鄭言慶的存在。
鄭世安連聲道:「這又何必,這又何必呢?」
他是個實在人,之前心裡有怨氣,現在可是一點都沒了。
鄭為善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崔道林父子也是罪有應得,老叔莫要再掛在心上……言慶,這是顏先生讓我轉交給你的東西。他還讓我轉告你,既然你是鵝公子,那當日賭約,他斷不會留情。」
說著,鄭為善命人拿來一個書筐,放在鄭言慶面前。
書筐裡,是言慶之前遺留下來的各種筆記手稿。顏師古顯然做了一番整理,如今完璧歸趙。
「顏先生還說,你天資聰穎,乃百年難見的奇才。
越是如此,才越應該把精力放在正途,而不是整日想著編故事自娛。你自己也說,詩書小道,經史為上。日後你若是想看什麼書的話,可以告訴他,他會想辦法。」
顏師古,確是個真君子。
鄭言慶微微一笑,「還請善叔轉告顏先生,言慶牢記他的話,斷不會讓他失望。」
也就是說,顏師古不會招收鄭言慶做學生了!
鄭世安心裡面除了有些失望,同時還不免忐忑起來。顏師古,那可是真正的名士啊,家學淵源,他若動了真格的,言慶能是他的對手嗎?真令人感覺不安啊……
不過,鄭言慶倒是顯得很平靜,一點也沒有慌張。
鄭為善帶著鄭世安祖孫繞洛陽而走,沒有進城,而是沿著伊水,直奔西南方而去。
在路上,鄭世安突然問道:「為善,大公子的唐猊玉帶,可曾找回來?」
鄭為善搖搖頭,苦笑說:「未曾找回。」
「啊?」
「田莊那毛小八,你可知道?」
鄭世安和鄭言慶同時點頭,表示認識。
「此人和崔家父子勾結,崔生把唐猊玉帶交給毛小八,讓他放在慶侄的書房裡。可能是毛小八發現言慶書房裡的那支玉帶,和他手中的玉帶一樣,於是就動了心思。他沒有把大公子的玉帶放過去,而是私自侵佔。當天晚上,大公子派人到了田莊,卻發現毛小八已經不見了蹤跡……連帶著大公子的唐猊玉帶也沒找到。」
「哦?那如今可曾找到毛小八?」
鄭為善聳了一下鼻子,苦笑搖頭。
「我後來審問毛旺,聽毛旺說,毛小八喜好武藝,但家中卻無錢送他去學習。
早先有白衣彌勒傳道,說是要招收弟子。毛旺估計,毛小八可能拿著那玉帶,找白衣彌勒去了……白衣彌勒出沒不定,加上這只是毛旺的推測,官府也無法追查。」
白衣彌勒,又是白衣彌勒。
鄭言慶有一種預感,毛小八很有可能是加入了邪教。
「那毛旺他們呢?」
鄭為善說:「毛旺一家被毛小八害苦了……大公子命人將毛旺一家驅逐出田莊,呂管事被關入洛陽大牢。毛小八的姐姐,也被休回家中,如今在田莊周圍,靠乞討為生。」
鄭世安嘆了口氣,「毛旺是個老實人,算是被他這兒子給坑了。」
「是啊,我也覺得毛旺挺倒霉,生了這麼個兒子。可他這情況,誰還敢用他啊!」
毛旺是田莊佃戶,家中也沒有田地房產。
如今被趕出了田莊,其生活艱難,可想而知。
然則,言慶也不好說什麼,坐在鄭世安的身邊,默默聽他們交談,心裡卻想著白衣彌勒的事情。
毛小八,如今會躲在何處?
作者: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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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2:58:49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卅八章父與子
月光如洗,洛陽城街坊緊閉,進入了宵禁。
之所以宵禁,並不是沒有原因。原來在三月初時,隋文帝幸游仁壽宮,卻一病不起。
帝王有恙,身為太子的楊廣,立刻傳詔天下:人定之後,各地宵禁。
人定,指亥時,也就是夜裡九點到十一點的階段。
在平日裡時,這個時辰正是玩樂的時候。如今皇上身子不好了,你們還有心情玩樂嗎?楊廣這一詔令,也是在表明他的孝心。於是洛陽城門緊閉,街上更行人稀少。
李基騎著他那匹瘦馬,來到竇家族村。
在老宅側門下馬,上前輕叩門扉,不多時就見角門開啟,從裡面走出一個老僕人。
「李先生,族老在後院涼亭等您。」
「有勞!」
李基也不客氣,把馬韁繩交給了老僕人,輕車熟路的直奔後花園行去。
這竇家老宅裡的通幽小徑,他最是熟悉不過。所以也不需要人引領,路上更無人阻攔。
涼亭中,竇威正在和一個中年男子手談。
那男子的年紀,在四十歲左右,身著錦緞子長衫,外罩半臂短衣,眉頭扭成一團。
棋盤上,黑白兩條大龍糾纏在一起,廝殺慘烈。
李基走過來,也不說話,在旁邊靜靜坐下,觀看棋局。
竇威的棋力略高一籌,漸漸佔據了上風。而中年人有些不支,又走了二十餘手後,投子認輸。
「老叔,您這棋力,可是越發老辣。」
竇威呵呵一笑,「莫伏勒,你在長安幾年,棋力也見長啊。」
莫伏勒,是佛教神祇八部天龍之一,摩訶羅迦的別稱。關隴貴族,喜歡用佛教中的神祇之名做小名,以獲得神祇的護佑。中年人笑了笑,然後向李基點頭致意。
「九郎,你來了!」
李基也還以微笑,卻未說話。
竇威說:「鄭家小兒今天回來了。」
「我也聽說了。」
「你可知道,我最近一段時間在忙什麼嗎?」
李基一怔,搖了搖頭。
「我去長安了一趟,讓莫伏勒幫忙打聽打聽鄭家小兒的事情。」
莫伏勒,名叫竇賢,是竇毅長子。他還有兩個姐姐,其中二姐嫁給了唐國公李淵。
竇賢如今官拜虎賁郎將,繼承了竇毅神武公的爵位。
他小心翼翼的將棋子收起來,聽竇威說完,抬起頭道:「九郎,你莫要怪罪老叔,老叔也是為你著想。他讓我派人到滎陽,仔細打聽了一下那位鵝公子的情況。」
「為什麼?」
李基奇怪的看著竇威,「為什麼要打聽言慶的事情?」
「這個嘛……你難道不想知道,莫伏勒打聽到了什麼?」
李基猶豫一下,向竇賢看去,眼中帶著詢問之意。
竇賢把棋子收好,拍了拍手,坐直身子,「據我所知,鄭言慶的祖父鄭世安,並無子嗣。」
「那又如何?」
「鄭世安早年隨鄭大士征戰時,傷了下身,以至於沒有生育能力。既然他沒有生育能力,又沒有子嗣,那鄭言慶又是從何而來?」
「你是說……」
李基的身子微微一顫,始終帶有幾分笑意的面膛,陡然露出幾分緊張之色。他握緊拳頭,手臂撐在腿上,想問,又不敢問,可同時,心裡生出了幾分莫名期待。
竇威說:「莫伏勒打聽到,鄭言慶是鄭世安抱養的孩子。
據說是鄭大士卸任那一年,在回家的途中抱養……哦,好像是在汜水關附近,對吧。」
竇賢點了點頭,表示竇威沒有說錯。
「九郎,你一定不知道,鄭大士卸任那一年,正好是開皇十八年。」
「啊!」
李基終於忍不住,驚呼一聲。
「而且是在仲秋。」
竇威似是渾不在意,從身旁端起一杯西域盛產的葡萄酒,沉聲道:「我記得九郎媳婦就是在那一年遇難……九郎當時因為你嫂嫂懷了身孕,正好在隴州,所以沒有在家。莫伏勒查驗汜水關公文,發現鄭世安收養鄭言慶,正是周山慘案第二日。」
周山慘案,是竇威他們對李基妻子被殺之事而取的代名詞。
李基的身子,劇烈的顫抖著。
「周山,距離汜水關尚遠。」
「這倒是,不過說遠也算不得太遠,只半日路途罷了。莫伏勒派人查過汜水關的記錄,那一年汜水關並沒有呈報有嬰兒丟失的記錄。當年汜水關守將是鄭家族人,仁壽元年因受隱太子牽連,而被發配嶺南,估計是死了……那天你告訴我,你的孩兒也叫言慶,我就覺得有些奇怪。一介家奴,怎可能會起這麼一個好名字?
若是鄭大士的孫兒,我倒相信。
但若是鄭世安的孫兒,我卻不太相信了……」
李基的面頰抽搐,猛然起身,扭頭就走。
「九郎,你何處去?」
「我要找鄭世安問一問,那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言慶。」
「你瘋了!」
竇威突然收起笑容,嚴厲喝道:「你怎麼問?鄭世安若是問你,你又怎麼回答?
別忘了,你現在是什麼身份,就算言慶是你的孩子,難不成你要他跟著你提心吊膽,四處飄零不成?九郎,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否則我也不會讓莫伏勒幫你打探。可你現在,真的不能把這件事說出去,否則不但是你,那孩兒也要跟著遭難。」
李基知道,竇威不是危言聳聽。
他如今是個見不得光的人,如果言慶真的是他的孩子,他能夠帶在身邊嗎?
「我知道,可是我……」
李基語音顫抖,再也說不下去了。
突然,他蹲在涼亭台階上,放聲大哭起來。
有喜悅,有悲傷,更多的則是一種無奈……
他還不能確認,言慶就是他的孩子。可心裡面卻已經肯定,言慶就是他的兒子。
那眼睛,那臉龐,那笑容,活脫脫就是他母親的翻版。
想當初他乍聽言慶的名字,又見到言慶的時候,差點以為那就是他的孩子。沒想到,當時的直覺,竟然變成了現實。長的和他母親那麼相像,名字又叫言慶,還是在開皇十八年仲秋被鄭世安抱養……除了地點之外,其他的因素全都吻合。
這世上,怎可能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六年以來,李基一直活在自責中。如果當初他沒有去隴州,而是留在周山言家村的話,也許他父子就不會這樣分別六年,而今明明面對面,卻又無法去相認。
竇威和竇賢,都能理解李基的心情。
一個大男人如此放聲大哭,心裡面將是何等感受?
「九郎,你別這樣。」竇賢上前,一把抱住了李基,低聲安慰:「如果鵝公子真的是你孩兒,你應該高興才是。你看他,小小年紀就有這等才華,定是弟妹在上蒼保佑。雖然你不能和他相認,但是你卻可以和他天天相見,不也是一種快活?」
「我,我,我……」
李基泣不成聲。
竇威說:「九郎,你莫擔心。
我會想辦法確認此事,如果他真是你的孩兒,我可以向你保證,絕不會讓他受欺凌。
不過,你要有準備……」
「什麼準備?」
「我此次從長安回來,聽說聖人恐怕不行了。章仇太翼曾說過,仁壽宮不可去,去則難返。為此聖人還把章仇太翼打入天牢,準備等他回來以後,再做處置。可是現在……太子從仁壽宮回來之後,曾秘密釋放了章仇太翼,並與之密談許久。
談話內容我不是很清楚,但從太子之後的表現來看,他很有可能要修治洛陽,而後遷都。」
「什麼?」李基聞聽,大驚失色。
竇賢說:「我也聽說了一點消息,我此次回來,就是奉旨做準備。據說章仇太翼和工部尚書杜果,很快會抵達洛陽,勘探風水。如果是這樣,那遷都已成定局。」
章仇太翼,是當今世上兩大著名神棍之一,與袁守城齊名。
不過,袁守城醉心於修道,不太理會紅塵世事;而章仇太翼卻不一樣,是皇家御用神棍。
既然是神棍,自然有其神神叨叨的地方。
至少到目前為止,章仇太翼所做預測,從未失過靈驗。
這也使得他身上更披上一層神秘的光環。此次他勸阻隋文帝幸游仁壽宮,又是一語成讖,讓竇威等人不得不相信。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可這種事,寧可信其有!
如果楊廣真的決意遷都,那麼朝中官員,各方力量都會將重心轉移。
李基再呆在洛陽,很有可能會暴露了身份。
竇威讓他做好準備,是要他準備撤離……可問題是,如今他剛有了兒子的線索,讓他撤離,又如何捨得?
「九郎,你也別心急,我只是讓你做好準備,走不走卻是兩說。」
李基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此事,我就聽老叔的安排。」
「嗯,今夜天已經晚了,你就別回去了。我讓下人給你安排一下,就在這裡湊合一夜吧。」
「老叔,我此刻心裡有些亂,那就先下去了。」
「好!」
竇威點頭,拍了拍手,示意下人帶李基離開。
看著他略顯佝僂的背影,竇威和竇賢,都忍不住輕聲嘆息。
這世上最可悲的事情,莫過於父子相對,卻不能相認,甚至……還要因此而分別。
「莫伏勒,你再留意一下,幫九郎多多打探。
我覺得這件事情,**不離十,鵝公子很有可能就是九郎的孩子,你再多費些心思。」
竇賢頷首,「老叔,此事我自會關注。」
初夏的清晨,來得很早。
寅時不到,天已經濛濛亮,透著魚肚白的光。
鄭言慶走出房間,在院子裡活動了一下身體。這是一座分前中後三進的宅院,共有三十多間房舍。馬廄牛棚,一應俱全,裡面還蓄養有三匹牝馬,六頭耕牛和一頭青驢。
青驢還是當初言慶養的那一頭,如今也被送了過來。
十六根黑木廊柱,構成了後院裡曲折的迴廊。兩人高的石粉牆上,掛著藤蔓,一朵朵橘色,黃色,紅色,白色的小花點綴其上,牆角下,還有蓬鬆的雜草,上面沾著一滴滴晶瑩的露珠。
院子裡很安靜,鄭世安一路勞頓,還沒有起來。
言慶在後院裡活動了一下,邁步往外走。在迴廊穿行,來到中院的一座小角門旁邊,他推開門,走出院子,沿著伊水河堤慢跑,呼吸著清新空氣,沐浴和煦的晨風。
鄭家給他祖孫安排的住所,距離洛陽西南四十餘里。
繼續往南,大概三十里之地就是龍門山所在。伊水自龍門穿過,宛如一條玉帶纏繞。
河堤上,風輕輕柔柔,拂動垂柳搖曳。
鄭言慶在河堤上慢跑了一會兒,感覺身子骨都熱了起來,於是就在河邊駐足,開始練功。
如今,他明顯感覺到,朵朵當初交給他的降龍功,已經產生不了太大作用。
朵朵說過,不同的階段,需要有不同的功法相互配合才可以。以前朵朵教他的是基礎階段的功夫,顯然對言慶已經不再合適。不過,孫思邈教給他的引導術,卻依然有用。
自從那一夜,鄭言慶突破了築基階段以後,氣血生成,腎氣旺盛。
按照孫思邈的說法,腎氣初成,齒發更生,正是生力成長的階段。腎氣,也叫先天之精,與臟腑後天之精相和,能強壯氣血,加速成長,也是練功的最好階段。
不過,按照一般情況,這腎氣出現,大約在十歲左右,也就是後世的八歲。
言慶才六歲,就已生出腎氣,也就等同於說,身體自然條件,已經達到成長階段,正是易骨煉氣的好時候。和普通人相比,言慶等於多出了兩年的成長時間。只要他繼續練習,就可以保持住氣血的旺盛,使腎氣更加強壯,達到長生效果。
長生?
能有多長生?
活一百歲是長生,活八十歲,也算是長生……
對言慶而言,他兩世為人,長生與否並不重要。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流逝,他需要更為強大的能力來保護自己。既然朵朵的降龍功沒有用,那引導術自然是他首選。
引導術的各種動作結合在一起,可以令言慶筋膜生長,力量倍增。
緩緩的做完一次引導術,言慶可以覺察到,那骨頭裡茁壯而成的活力。骨節生長,筋膜拉伸,耳邊不斷有一種『啵啵啵』似有還無的爆響聲。一套引導術完成,言慶汗水淋漓,身上的中衣都已經濕透。很疲憊,但精神卻格外的旺盛矍鑠。
他不敢坐下來,緩緩沿著河堤行走,是沸騰的氣血,漸漸平息。
遠處,一行車馬行來。
大約有百十個人,其中不泛騎乘高頭大馬的雄武騎士。
言慶停下腳步,在河堤上詫異的看著那些人。此時,田野中已經有農人開始忙碌,這些人卻跑到了河堤上,是觀賞風景,亦或者有其他的目的?
那些人當中,有兩人有特別醒目。
一個高高瘦瘦,卻是道士打扮;另一個很壯實,鬚髮灰白,胸前一部美髯,放在須囊之中。古人以長鬚為美,對鬍子照顧的非常周詳。出門怕被風吹亂了鬍子,就會做一副須囊,將鬍子置於其中。
其餘人,似乎都是隨從,跟在兩人身後。
已過了踏青時節,這麼早兩個老頭,其中一個還是道士,跑這河堤上是什麼意思?
言慶不由得駐足觀瞧。
只見兩人比比劃劃,一會兒手指洛陽方向,一會兒又朝著遠處龍門山方向看去。
或激烈爭吵,或低聲交談。
也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但總體而言,似乎是那道士佔居了上風。
「小孩兒,去別的地方玩耍。」
一個青年看見了言慶,於是走過來,讓他離開。
他信手一推,卻不成想手掌碰觸言慶的肩膀時,言慶的肌膚似有一種彈力,向下一凹,然後猛然彈出。這倒不是鄭言慶刻意為之,而是他練功三年的自然反應。
特別是修煉引導術數月,他的身體對外界力量非常敏感。
青年猝不及防,險些被言慶撞了個趔趄。口中不由得輕呼一聲,做勢就要擒拿。
「楚客,你在幹什麼?」
那美髯老者覺察到了這邊的狀況,連忙高聲喝止。
青年說:「爺爺,這邊有個小孩子,我怕他耽誤您的事情,所以要他離開。」
美髯老者走過來,瞪了青年一眼,然後笑道:「小孩兒,剛才是我家孫兒無禮,你莫要在意……我這裡有一貫錢,權作賠禮。你是不是住在附近,知道這兒的田地是誰所有嗎?」
老者倒是挺和藹,還給錢。
一貫錢,就是一千枚隋五銖,言慶也不客氣,伸手接了過來。
「這一片都是鄭家的土地。」
「是滎陽鄭家,還是彭城鄭家?」
鄭家有南北之分,故而有滎陽鄭,和彭城鄭的說法。老者話出口,旋即覺得好笑。
這小孩子,哪會知道這些?
鄭言慶說:「是滎陽鄭家。」
「哦,原來你真的知道啊……恩,滎陽鄭家。」
老者想了想,然後伸手摸了摸言慶的頭,「去別處玩兒吧,這兒人多,萬一撞著你可不好。」
言慶應了一聲,邁步走下河堤。
下河堤後,他忍不住又停下腳步,扭頭朝河堤上看了一眼。
這些人是什麼人?
在這裡,又是做什麼?
鄭言慶想到這裡,撓了撓頭。
猜不出來,不過看那老者的樣貌,倒是有幾分官氣,甚至還有些眼熟。
言慶可以肯定,他絕對沒有見過這個老者。但他有種直覺,似乎會有大事情發生。
腦海中,若隱若現有一絲光,卻又找不到。
鄭言慶想了半天也沒有頭緒,於是乾脆就拋在一邊,慢騰騰的朝著住所走去。
晌午就不去學舍了,這時候就算去,肯定是遲到。
午後再去,老師肯定在,正好和他見上一面。言慶想到這裡,突然有一絲絲莫名期盼。
回到住處,遠遠的就看見,門口的拴馬樁上,繫著幾匹馬。
言慶不由得一怔,看看天色,才不過辰時。這麼早就有人登門了嗎?又會是誰呢?
作者: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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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2:59:44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卅九章石灰吟
其實,早在昨天,鄭為善送言慶來住所的時候,就已經給他提過了醒。
「言慶,你可要小心點,你今天回來,估計明天就會在洛陽城裡傳開了。最近這一段時間,登門想要拜訪你的人可不少。如果被他們知道你回來,很可能立刻跑來。」
「找我嗎?」
言慶做出一副天真的樣子,瞪大眼睛看著鄭為善。
他當然知道那些想要拜訪的人,大致上是出於什麼居心。無外乎兩種人,一種是想要領教一下他的本事,另一種則是想要踩著他的肩膀往上爬,試圖把他擊敗。
鄭言慶的年紀畢竟不大,就算能寫出一手好字,裝運氣似地寫兩首好詩和一篇八法論,但又能有多大的本領?自古以來,神童倒是不少見,能七八歲吟誦詩篇的人也不是沒有。可是如言慶這般妖孽的神童卻不多。加上鄭家刻意的炒作,鄭言慶儼然有宗師之名。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多少雙眼睛盯著鄭言慶,只要能勝了鄭言慶,不出名都不行了……這自然會引得一批人,在蠢蠢欲動。
鄭言慶要弄清楚,究竟是什麼人要拜會他。
鄭為善撓撓頭,有些苦笑道:「這個我哪能記得清楚?不過我倒是記得兩個人,當時大公子對他們倒是非常客氣。其中一個叫王通,是河東王氏族人,看上去頗有些傲氣,言辭間似乎對你不太服氣……還有一人,我卻記不清名字,是官宦子弟。」——————————————————————那啥,老調重彈,求推薦收藏。下周推薦不太好,兄弟們如果覺得此書不差,趕快收一下吧。
「王通?」
言慶對這個名字還真有些陌生了。
好在鄭為善著實幫他留意過,於是介紹道:「這王通是絳州龍門人,乃太原王氏族人。他父親就是開皇初年,向聖人奏過《興衰要論》七篇的王隆,甚得聖人稱道,為國子博士。此人頗有才華,去年西遊長安,曾奏太平十二策,但是聖人沒有接受。後來得薛道衡大人推薦,任蜀郡書佐。他又不滿意,就棄官而歸。
如今在於仲華先生身邊學易,此前多次登門,說要向你討教,但被顏先生拒絕……對了,他兄弟也挺有名氣,去年和他一起去長安時,還被越國公贊為『神童仙子』呢。」
言慶覺得,越國公楊素口中的『神童』,可真不值錢。
據他所瞭解,韓擒虎的侄子李靖,被楊素稱讚過,蒲山公李密,也被稱讚過。再加上之前的顏師古,還有言慶自己……哈,原來神童還真不值錢,到處都是神童。
「他兄弟叫什麼?」
「好像是叫王績……」
「哦!」言慶心裡突然一咯噔,王通……想起來了!
王通的兄弟王績,後世稱之為五斗先生,曾留下過一篇《五斗先生傳》,還被初唐時期太史令李淳風稱讚為『酒家之南董』。至於王通,名氣也不小,死後被尊為『文中子』。但真正讓言慶記得王通這個名字的,並非王通,而是他的孫子,初唐四傑之一的王勃。
這個人,可沒有『文中子』的風範啊!
想言慶一個小孩子,他王通的年紀應該也不小了,居然跑來要和言慶討教?說好聽了叫討教,說難聽一點,那就是踢場子。這麼一個人,真的是王勃的祖父嗎?
鄭言慶當時就對這王通,看低了幾分。
這才一大早,就有人登門了!
鄭言慶有些不高興,於是邁步走上門階。門子是鄭大士送過來的健僕,名叫鄭福。
差不多快五十歲的年紀,不過身體挺好,也頗有眼光。
他老早就看見了言慶,連忙跑過來,「少爺,您這一大早跑哪兒去了,家裡來了客人。」
雖說已經有些日子,可鄭言慶聽別人叫他『少爺』,還是覺得有點古怪。
兩個月前,他得叫別人少爺,如今別人卻要叫他少爺。這種身份的顛倒,讓他很不適應。不過他知道,他必須要適應,因為他現在,不再是鄭家的家奴,而是鄭氏族人。
「是什麼客人?」
「哦,有小公子和徐少爺,還有兩個人,我不太認得。」
徐世績?鄭宏毅?
他們怎麼來了……
言慶道了一聲:「福伯,辛苦了!」
然後邁步往裡面走。殊不知,這一句福伯,讓老頭子頓時精神抖擻起來。都說鄭少爺性子古怪,傲慢,現在看來,卻不是這樣。至少在安遠堂,那家少爺會叫他一聲福伯?
鄭福的這點心思,言慶自然不知道。
他才走進前堂,就聽裡面傳來一陣熟悉的笑聲。
「杜大哥!」
言慶一下子就聽出來了那笑聲是發自何人。莫非,是杜如晦和張仲堅過來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跑進了前堂。
只見杜如晦一襲青衫,足蹬黑靴,正在和鄭世安說話。
在他身邊,作者一個年紀和他差不多大的青年,一臉莊重之色,也是青衫黑靴打扮。
與杜如晦不一樣,青年看上去似乎不太喜歡說話。
徐世績和鄭宏毅在一旁坐著,不時還能和杜如晦交談兩句。可那青年,似乎不願開口。
「言慶!」
杜如晦很高興,跑上前一把將言慶抱起來。
「哈,你這是跑哪兒去了?」
「我去河堤上晨練了……」
「嘿嘿,讓老杜看看。恩,這才幾個月的功夫,你可是長高了不少……也更有名氣了,現在整個關中都在談論你的詩,你的字。昔日的小傢伙,如今可成了大名鼎鼎的鵝公子了。」
杜如晦這一通誇,讓言慶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他下來後,又和徐世績打了個招呼,然後向鄭宏毅一欠身。
「小公子,你也來了!」
鄭宏毅用力的點頭,「言慶哥哥,顏先生說,以後下學了,我可以過來找你讀書。」
「讀書啊,還是聽故事?」
「嗯,恩,先聽故事,再讀書。」
很顯然,一個多月前的那一場爭紛,並沒有影響到鄭宏毅對言慶的態度。他還是和從前一樣,開口叫言慶『哥哥』。殊不知,當初正是因為這一聲『哥哥』,讓崔夫人下定了決心。不過現在倒是無所謂了,不管怎麼說,言慶歸宗後,這聲『哥哥』,還擔當的起。
「言慶,之前的事,我不知道。」
這也是『玉帶門』發生後,徐世績第一次見到言慶。
對於那一次,他未能出面幫到言慶的忙,徐世績還是心懷愧疚。言慶嘻嘻一笑,和他用力的擁抱了一下。
言慶的個頭在這兩個月裡,長的很快。
之前他比徐世績要低一個頭,現在卻只低了半個頭。
他這一親暱的動作,讓徐世績心裡一暖,小臉上也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言慶,我來向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房玄齡。」
「房大哥您好……」
言慶笑眯眯的上前見禮,可是這禮行到了一半,卻突然僵住了,脫口而出道:「你是房玄齡?」
房玄齡自言慶進來後,一直默默旁觀。
「你認識我?」
「啊,我聽說過您的名字……您十八歲就中了進士,據說是本朝以來最年輕的進士。」
「哦!」
言慶這一句話,可正撓在了房玄齡的癢處,臉上頓時多了幾分笑容。
歷史上,都說是唐太宗開了科舉,但實際上,在隋朝就有了科舉制度。隋文帝為壓制關東門閥和關隴貴族,試圖自民間招攬人才。房玄齡的父親房彥謙,是隋朝官員,如今是長葛縣令。說起來,房玄齡是官宦子弟,但論出身,也是卑品。
他年少時非常聰慧,十八歲就中了進士。
鄭言慶在讀唐史的時候,曾認真的看過房玄齡傳,更知道房玄齡的父親,是一個好官。
房彥謙後來做到了郡司馬,掌管軍事。
當他從長葛離開的時候,長葛縣的百姓不忍他離去,沿途挽留,後來還立碑紀念。
言慶重生前幾年,這塊石碑在長葛出土。
所以言慶對房玄齡的父親做過瞭解,於是開口說:「我還聽人說,房先生的父親房大人,曾說過:人皆因祿富,我獨以官貧,所遺子孫,在於清白耳。言慶甚為敬佩。」
這句話一出口,房玄齡動容了!
他可以把言慶之前的話,當作恭維。但是剛才這一番話,房彥謙的確是對他說過。
至於怎麼流傳出去?
房玄齡不清楚。
可言慶此舉,無疑是表達出了他足夠的敬意。這敬意並非是對他,而是對他的父親。
也就是說,言慶此前的驚異,也不是因為房玄齡,是因為房彥謙。
「言慶小弟過譽了,家父的確是如此告誡我等,卻不想小弟居然也知道。」
看得出,房玄齡對他的父親,是發自內心的尊敬。
言慶心裡一動,計上心來。
「小子得知老大人有此言時,亦深敬佩之。
閒暇之餘,曾做有一詩,只因苦無引薦之人,無從呈現。今日大兄既然駕臨寒舍,小弟還請大兄將這首詩,轉呈於老大人,不知可否?」
房玄齡,再一次動容了!
說實在話,他並不是很看得起言慶,總覺得言慶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名氣,固然有其才華在其中,但更多的,則是鄭家的吹捧。試想,一個小孩子,能有多少才氣?
偏偏被鄭家吹得天花亂墜,總讓人心裡不舒服。
他今日來,也是耐不住杜如晦一旁的絮叨,想著過來坐一坐,和言慶見一面就走。
哪知道,人家竟要為他父親獻詩。
若是房玄齡提前通知過,那言慶很有可能****。
可今日他過來,根本沒有任何通知,完全是杜如晦為主。去洛陽鄭府的時候,甚至沒有人知道他是誰,這****自然可能性不大。也就是說,眼前這個小子,是真的對他父親敬佩。再說了,以他父親的官職,還真不可能引得鄭家人來****呢。
不管言慶這首詩,是好是壞,房玄齡對言慶的感官,那是噌噌直竄。
「還請公子賜教。」
人家給他老子獻詩,房玄齡自然要改變對言慶的稱呼。
「爺爺,煩勞您讓人取紙筆來。」
杜如晦驚訝的站在一旁,連連點頭:「言慶快快寫來,我來為你研墨。」
鄭世安不明白,言慶為何如此看重房玄齡。
不過,他也想看看,自家這孫兒,究竟妖孽到何種地步。於是命人取來筆墨紙硯,不等下人動手,房玄齡恭敬上前,為言慶鋪開紙張;杜如晦挽袖子上前研墨,而徐世績則在一旁捧筆而立。
好傢伙!
這若是傳揚出去,可真是一場美談啊……
言慶並沒有意識到,他此刻做的事情,在後世會引起多麼巨大的轟動。兩個名相,一個戰神!
言慶走上前,從徐世績手中接過了毛筆。
他沉吟片刻,提筆書寫: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
杜如晦和房玄齡在一旁輕輕吟出,相視一眼,連連點頭。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無恥就無恥些吧,這首本是明代名臣于謙所做的《石灰吟》,就這樣提前出現了。
于謙用以自喻的詩,若放在房彥謙身上,倒也妥帖。
同樣都是品格高貴之人,只是房彥謙的運氣,顯然沒有于謙好。以至於後世人只知房玄齡,而不知房彥謙。言慶也不知道,這首詩會給房彥謙帶來怎樣的命運?
不過房玄齡卻是激動不已,連連點頭。
待言慶寫完,他立刻上前,一揖到地:「家父常言,世無知己。今日拜公子吟詩……我,我,我代家父感激。」
「房大哥,您這是何必。」
言慶只是為了提前和房玄齡拉近一下感情,所以才盜竊了這一首詩。
他不懂房玄齡為何如此激動,是因為他完全忘記了,他如今響徹在外的『鵝公子』之名。
以言慶今日這一首詩,房彥謙想不出名都難了。
甚至很有可能,他因為這一首詩,而入得聖人之眼。
這讓房玄齡,又如何不為之感動呢?
杜如晦說:「也只有能寫出不公侯的鵝公子,才能有今日這首詩啊。」
言慶聞聽,不由得訕訕臉紅……
可不管鄭言慶是不是盜書,他知道,自己和房玄齡的關係,依然拉的非常近了。
日後在李世民跟前,哥也算有了能說上話的人。
即便是抱不住李二的大粗腿,能抱住眼前這兩位的粗腿,終歸也是一件好事……
再說了,身後面還有個戰神的大腿立在那裡呢!
言慶想到這裡,臉上的笑容格外燦爛。
經過這一件事情,大家共處一堂,也就變得和諧了不少。房玄齡再也不敢小看言慶,甚至言語之間,有求教之意。
「杜大哥,你什麼時候到的洛陽?張大哥怎麼沒來?」
「你是說張三郎啊!」
杜如晦笑道:「他去蘭州做事了……不過前些日子,他派人給我送來一封書信,說是過些時候會來看你,還說要給你帶來一件禮物呢。至於我嗎,我是隨家祖,在昨天夜裡抵達。」
「哦,那房大哥也是專程來的嗎?」
房玄齡連忙搖頭,「那倒不是,我新獲委任,要去隰城(今山西汾陽)出任隰城尉。正好家父來信要我過去一趟,所以就順路來洛陽……今天午後,我就要趕往長葛,先與家父見過,就要趕去隰城了。」
房玄齡中進士之後,只得了一個羽騎尉的武散官。
而出任隰城尉,算是實權官職,也就是隰城縣尉,比之先前的官職,算是高昇了。
「原來如此,那卻要恭喜房大哥了。」
鄭言慶連忙起身道賀,然後笑道:「既然如此,那房大哥乾脆就在舍下用飯好了。
這時候也不早了,趕回洛陽也頗為費事。
倒不如在這裡用餐,吃***以後,還可以歇息一下,省的路途遙遠,趕得疲乏。」
房玄齡看了一眼杜如晦,卻見杜如晦一副你做主的模樣。
他當下起身,「公子美意,喬本不該推脫。然則我和如晦日中還要和杜工部匯合,實在抱歉……不如這樣,改日若有機會,公子可至隰城,讓喬一盡地主之誼。」
房玄齡又名房喬,他以自己的別名自稱,就表明了他已經把言慶和他放在同一等級上,也算是認可了鄭言慶。
杜如晦也說:「我這次是陪我祖父來的,沒有事先通報,只怕不太方便。
不過房喬要走,我卻是不會離開的。我看言慶你這住處也寬敞,嘿嘿嘿,等我回去之後,稟明家祖,然後再搬過來住。到時候天天纏磨你,你可不要推脫才是。」
「哈,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言慶欣喜萬分。
杜如晦若是搬過來住,豈不是日日可以培養感情,到時候這關係,可就能拉的更近!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00:10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卌章隋末大拆遷
杜如晦和房玄齡與言慶說了一會兒的話,就告辭離去。
徐世績與鄭宏毅也起身準備離開。不過在走出前廳的時候,徐世績把言慶拉到一旁。
神神秘秘的從懷裡取出一張書箋,遞給了鄭言慶。
「這是什麼?」
言慶疑惑的看著徐世績,有些不明所以然。
徐世績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前些時候你去滎陽,有河東裴氏族長和老太爺一起過來,目的就是想要看看你。可沒想到……裴家族長走的時候,曾留下請求,想讓你寫一片祭文。前兩天你沒來的時候,裴家族長把祭文的內容送了過來。大公子讓我過來,就是想找你把這篇祭文抄錄一遍,可以嗎?」
原來,是鄭仁基覺得不好意思開口,所以讓徐世績出面。
鄭言慶當然知道,這是鄭大士想借用他,與河東裴氏拉上關係。要說起來,河東裴氏家族的歷史,和鄭家差不多,也是一個擁有著幾百年傳統的老牌關東世族。
裴家和鄭家,也有姻親關係。
只是由於自北魏以來,裴家人才輩出,幾乎每一代都有兩三個支撐門面的人出現。
早一代的,有裴政參與開皇律的制定。
現在則有裴世矩,裴蘊,裴世鏡,裴世清等人在朝中擔任要職。
小一輩,又有裴仁基出任太子率衛,拜儀同,而裴仁基的兄弟裴虔通也是千牛備身,為太子楊廣效力。
以老裴家現在的狀況,三代以內無需擔憂。
而鄭家呢?
除了鄭善願,鄭善果,鄭元壽,鄭元琮幾個靠著鄭譯的餘蔭享有爵位之外,第三代,也就是中堅這一代,竟無一人能撐起門面。鄭仁基靠著楊素勉強做到了洛州曹掾,和鄭家相比,簡直差距甚大。五姓七大家當中,如今尤以鄭家最沒落。
所以,鄭大士把姿態放的很低,當然要拉攏裴家。
這世家當中的事情,甚至比朝堂上的事情還要複雜一些。鄭大士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讓鄭家重新崛起。單憑一個楊素,還遠遠不夠。他需要拉攏更多的關東高門大族,才可以保證他這一支在安遠堂的地位,乃至於保證鄭家的地位。
鄭言慶,毫無疑問的被他推出來,做這種感情的紐帶。
言慶也不好讓徐世績難做,於是點點頭,把書箋接了過來……
他沉吟片刻,輕聲道:「世績,我今天怕是沒有工夫,一會兒我還要去學舍拜望老師。
這樣吧,我晚上回來就寫,你明天派人過來拿就是,應該不會耽擱事情。」
徐世績說:「沒關係,我明日下午帶小公子來聽故事,到時候你給我就可以了。」
還是想要聽故事!
言慶笑了笑,不置可否。
送走了徐世績兩人,他吃了午飯,換了一身衣裝,準備前往竇家學舍。
出門的時候,鄭世安卻把他拉住了。
「我一會兒要去城裡找大錘子,和一些老夥計們吃飯,晚上就不回來了。
言慶啊,你現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怎能和從前一樣,整日裡走來走去?竇家學舍路途也遠,不如你騎馬過去吧。反正家裡面也有兩三匹牝馬,圈著也是浪費。」
鄭言慶連連搖頭,「爺爺,我是去拜望老師,擺那個架子做什麼?」
可鄭世安卻不這麼認為,畢竟言慶現在是名聲在外,一些必要的行頭卻是必不可少。
爭來爭去,言慶最後只好點頭。
不過他不願意騎馬,牽著那頭青驢出來,偏身坐上,手裡拿著一支柳條,悠悠然往學舍行去。
初夏將來,一路上放眼望去,但見滿目蒼鬱。
田園中,還會有農人放聲歌唱,言慶聽了一會兒,倒覺得很舒暢,於是跟著哼了起來。
等他趕到學舍的時候,學舍將要閉門。
大部分學生都已經走了,言慶走進學舍的時候,正好看見竇奉節在課堂上關好門窗。
「豆子!」
言慶笑呵呵的叫了一聲。
竇奉節一怔,扭頭看過來,突然一聲歡呼,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了言慶跟前,一把將他摟住。
「言慶,你回來了!」
語氣中,帶著莫名的驚喜,可以看得出,竇奉節真的是很高興。
看到這個有些懦弱,卻又帶著些爽氣的小夥伴,言慶也同樣的開心。
「豆子,你怎麼這時候還沒走?」
竇奉節臉一紅,懦懦道:「昨日功課沒有完成,被先生責罰,清理課室來著。」
「嘿嘿,果然如此,你又偷懶了。」
「不是不是,我昨天聽說叔祖說你回來了,所以就想去看你。可叔祖不同意,我不高興,就沒有做功課……言慶,你回來以後,還走嗎?是不是還會來學舍求學?
叔祖說,你可能不會來了,我不太相信。如果你不來學舍的話,以後我也不來了。」
「為什麼?可是那中舍的人,又來欺負你了?」
竇奉節連連搖頭,「那倒沒有……他們現在不找我的麻煩了,前兩天竇孝文還問我,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只是覺得,你要是不來了,我再來這裡就沒了意思。大家都不願意和我玩耍,前些日子我給他們甜餅吃,他們私下裡卻說我是故意顯擺。」
也難怪,那饆饠甜餅又豈是普通人家可以當做零食吃的東西?
竇奉節或許是好意,可在其他孩子眼中,未嘗不是一種炫耀的表現,甚至會覺得嫉妒。
似言慶這種隨意的人,的確不多。
你拿過來,我就吃,沒什麼值得客套。
所以,竇奉節的好意,卻被其他孩子誤解,甚至隱隱的孤立。
言慶笑了笑,「我當然會來,只要老師在一日,我就會來求學。不過豆子,你也別不高興,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別人要是誤會你,你就過去把話說清楚。不要什麼事情都放在心裡面……你越是這樣,其他人就越是覺得你不親近,越發疏遠。」
竇奉節點點頭,「那我以後聽你的。」
言慶問道:「老師在不在?」
「在的在的……」
竇奉節輕聲說:「不過先生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晌午打了好幾個人板子,樣子好凶哦。你要是找先生,可得要小心一點才是。」
學舍中,先生就是天!
哪怕是竇奉節這樣的嫡傳子,對李基也有幾分畏懼。
言慶正要說話,突然聽到身後有人說:「竇奉節,你怎地還在……啊!」
鄭言慶扭頭看去,就見李基站在課室門前的迴廊裡,呆呆的看著他,那表情非常怪異。
高興、難過……還有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慈祥。
竇奉節看見李基,連忙說:「先生,我這就回去,先生再見!」
說完,他拉了一下言慶的衣服,意思是說:我先走了……
這傢伙看樣子是真的有點害怕李基,看到李基,就好像老鼠看見貓一樣,一溜煙的跑出學舍。那速度之快,也是言慶從未見過。這心裡就忍不住,偷笑了幾聲。
回過頭,鄭言慶走到李基跟前。
「老師,弟子回來了!」
在立即面前,言慶一如既往的和從前一樣恭敬。
可是對李基來說,心情去和從前大不相同。眼前這個孩子,可能就是他的親生骨肉啊!
雖然說竇威和竇賢都無法確定此事,可李基卻堅信,言慶就是他的兒子。
以前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知道了,李基如何能保持平靜。
但他也清楚,這時候把真相說出來的話,姑且不說言慶會不會相信,就算言慶相信了,他又能怎麼辦?總不成,讓言慶跟著他東奔西走的飄零,豈不是害了他?
想到這裡,李基只能把這種衝動強行按耐住,呆呆的看著鄭言慶。
「老師……」
鄭言慶覺得李基今天好像有點古怪,上前見禮半晌,也不見李基開口。
果然是心情不好,也不知道是誰招惹了他……鄭言慶沒有想太多,因為竇奉節已經提過醒了。所以,他上前一步,輕聲呼喚了一句。李基這才從茫然中清醒過來。
「言慶,你回來了!」
「是,弟子回來了……還要感激老師,救命之恩。」
當晚若非李基找來了竇威出面,鄭言慶現在怕已經成了一具死屍。對於自己的老師,他是發自內心的感激。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言慶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可這心裡面,隱隱已將李基視作了父親。
李基攙扶著鄭言慶,仔仔細細的打量這孩子。
可不管怎麼看,就是覺得看不夠。一時間按捺不住內心的衝動,一把將言慶抱起來。
「老師……」
鄭言慶驚呼一聲,不明白李基為何會這樣。
這時候李基也反應過來,強笑道:「沒想到我李基飄零一世,收了一個學生,竟如此了得。」
是啊,換做任何人,有一天發現自己心愛的弟子,已聲名遠颺,都會忍不住感覺開心。李基這一解釋,言慶倒也不再疑心。因為他能體會,做先生的那份驕傲和自豪。
把言慶放下來,李基帶著鄭言慶回了住處。
兩人坐下後,李基看著正襟危坐的言慶,輕聲道:「言慶,這次回來,可有打算?」
「有啊!」
鄭言慶說:「聽先生教誨,習武強身,如此而已。」
「怎麼,你不覺得後悔嗎?」
「後悔什麼?」
看著言慶天真的模樣,李基心裡一陣安慰。
「言慶啊,當日你拜師的時候,我就說過,如果有朝一日後悔,可以不再認我這個老師。當時我還不知,你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鵝公子。如今你身份已經昭示,鄭家又極為看重你,再拜我這個默默無聞的人做先生,與你的聲名,卻不相合。」
李基如今,一心為言慶考慮。
哪知道鄭言慶卻急了……這位有故事的先生,能請得動竇家族老,顯然也是有強有力的背景。他覺得,李基這番話是在考驗他。鄭家雖然看重他,但更多的想要利用他,這一點言慶心知肚明。但是他無法拒絕,又不甘心被鄭家當作棋子。
所以他必須要借助鄭家捧他的機會,獲取更多聲名,以期受到更大的關注。
李基對他,全無利益之心,是真心對他好。
鄭言慶在獲取更大聲名之前,就需要有一張保護傘。
毫無疑問,李基可以給他提供這種保護。這時候撇清和李基的關係,那才是瘋了!
所以他連忙跪下來,「老師,您不要弟子了?」
李基心裡一暖,鼻子有些發酸,「言慶,我怎麼會不要你,我這是為了你著想啊。」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弟子只願意做老師的弟子,其他的事情不願去多考慮……」
「為什麼?」李基反問道。
是啊,為什麼呢?
鄭言慶猶豫片刻,輕聲道:「弟子聲名未起時,唯有老師不以弟子九品出身而有所歧視。更將弟子收為門下,傾心教導……弟子年紀雖然小,卻分得出好壞來。老師是真的對弟子好,弟子如今有了一點虛名,就嫌棄老師,那與禽獸何異?」
李基心神激盪:我的兒啊,你是為父這世上唯一的骨肉,我怎能不牽掛你呢?
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聲音顯得平靜。
但若是細聽,依舊能聽出,李基話語中的顫抖。
「言慶,你能有此心,為……師已經很開心了。」李基一激動,險些說出『為父』兩字,幸好反應及時,才算沒露出馬腳。他說:「不過為師才疏學淺,而且居無定所,不曉得什麼時候就要離開這裡。你願意叫我一聲老師,我自會傾心傳授。
不過,你會慢慢長大。等將來,為師會再為你找一個先生,到時候你莫要拒絕。」
言慶一怔,抬起頭疑惑的看著李基。
老師今天說話,怎麼這麼古怪?
他猶豫了一下,「學生願聽從老師安排,但還請老師,莫要趕學生走。」
「哈哈哈,我永遠都不會趕你走!」
李基輕聲說道,鼻子發酸,眼眶不由得有些濕潤。他連忙低下頭,用袖口蘸了蘸。
「不過從今天開始,我會對你更加嚴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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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午後,天氣已有些炎熱。
李基和鄭言慶也沒有立刻開始上課,而是坐在小院子裡,看著爬滿院牆的青色藤蔓,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
一陣風吹過來,藤蔓上的橘子花搖曳。
鄭言慶從屋子裡搬出了茶爐茶釜,坐在李基身邊,將茶葉碾成粉末。
「老師,今天我又認識了一個人。」
「哦,是什麼人?」
大多數時候,都是鄭言慶說話,李基為他解惑。雖說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六年,但若說到瞭解,十個言慶,也比不上一個李基。他將在滎陽發生的事情,一一告訴了李基,李基馬上就清楚了鄭大士的打算。四品出身嗎?那豈不是沒有用處?
四品出身,還是個卑品罷了。
如果鄭大士真的好心,至少也應該給言慶一個三品出身。
這對鄭家而言,並不難辦。如今九品中正制漸漸沒落,各地的中正,很大程度上是受世家大族的控制。只要鄭大士費點心思,為言慶辦一個三品出身並不算難。
雖說三品也是卑品,可是和四品卻有天壤之別。
杜如晦,房玄齡這些官宦子弟,全都是三品的出身。
拿到一個三品,至少也能讓言慶的仕途順暢一些。可一個四品……聽上去好一些罷了。
不行,若是這樣子的話,我兒就只能成為鄭家的附庸。
鄭大士那老傢伙想要對付言慶的話,我兒也只能默默的忍受。我如今雖然落魄,可不代表我的兒子,可以任意被欺凌……恩,我得要給他找一個厲害些的老師。
他這裡想著,言慶突然開口,打斷了李基的思路。
「認識了什麼人?」
「長葛縣令房彥謙的公子,房玄齡。」
李基一怔,「你說的可是那開皇十六年,齊州進士房玄齡?」
「就是他。」
「哦,這個人倒是個持重之人,頗具才幹。不過我聽說,他現在只是個羽騎尉的武散官,跑洛陽做什麼?」
沒想到,李基居然也知道房玄齡這個人,言慶頗為好奇。
李基笑道:「我這些年東奔西走,卻也不是瞎子聾子。房玄齡中進士的時候,年僅十八歲。故而在當時,也成就了一段佳話。」
十八歲中進士,那可是非常年輕,所以當時很轟動。
房玄齡那時候也著實風光了一陣子,直到仁壽二年時,隋文帝首開科舉,重舉秀才,杜正倫、杜正玄、杜正藏三兄弟同時點中,一門三秀才,掩住了房玄齡的風光。
鄭言慶回答:「房玄齡要去隰城做縣尉了,正好和杜如晦一同路過。」
「杜如晦?就是那個杜陵碑痴嗎?」
「正是此人。」
杜如晦好碑帖,在關中很出名。特別是在官宦子弟當中,尤為出名,以至於有人送他碑痴的雅號。他老子是長史,祖父是工部尚書,偏偏到了他這一代,卻不喜歡官場。仁壽二年科舉時,這傢伙為了跑去衡山看碑,居然連科舉都耽擱了。
李基笑道:「聽說那碑痴得了一塊好碑,怎地不在家琢磨,跑出來作甚?」
「不清楚,說是和他祖父一起來,而後要搬去我那邊住。」
「杜工部來了?」
李基心裡一咯噔,昨晚竇賢剛說過,杜果和章仇太翼會來洛陽,沒想到今天這兩人就已經抵達。他倒吸一口涼氣,而後微微一蹙眉,他們來了,那豈不是說……
「你確定杜如晦是和杜工部一起來的嗎?」
「是啊,杜如晦是這麼說的……對了,學生想起一件事,今天早晨我在河堤上見到了一群人,一個道士,還有一個老者。在河堤上指指點點的,也不知是為什麼。」
「道士,老者?」
李基想了想,「那老者是什麼模樣?」
「嗯,長的……老師這一問,學生倒是覺得,那老者的相貌,和杜如晦有些神似。不過他有一部美髯,學生頗有印象。莫非那個老者,就是杜如晦的爺爺不成?」
「十居**。」
杜果愛美髯之名,在長安很有名氣。
李基越發確定,杜果和章仇太翼,已經抵達洛陽。
只是他們要修治洛陽,不好好的在洛陽城裡,跑城外做什麼?難不成,朝廷準備和長安一樣,修建新城?唔,若是如此,他們去河堤上,倒也能說得過去了。
「言慶,你信我嗎?」
「當然相信。」
「你回去之後,向杜如晦打聽一下,朝廷可是有修治洛陽的打算?若要修治,如何修治?」
鄭言慶聞聽先一怔,旋即明白了李基的意圖。
洛陽,要重新修治嗎?
歷史上,隋煬帝登基之後,的確是遷都於洛陽。而且也留下了在當時修治洛陽的記載。
但怎樣修治?
史書上並沒有記錄太詳盡。鄭言慶也一直以為,隋煬帝是在現在洛陽的基礎上修治。
可是聽李基的意思,好像並非如此。
難道說,要營建新城?
如果今天早上他見到的那些人就是杜果等人,卻跑到了鄭家田莊毗鄰的河堤上觀望。莫非是要在鄭家田莊上營建新城?那樣一來的話,豈不是整個田莊都被佔據了?
言慶和李基,一時間都陷入了沉思。
不過兩個人考慮的全不一樣,言慶想的是,如果朝廷要徵用鄭家田莊的土地,那麼即將到手的永業田和露田,不就是竹籃打水了嗎?朝廷可能會給鄭家予以補償,但卻不一定會給言慶他們補償。畢竟,那些永業田和露田,是在鄭世安名下。
既然是朝廷徵用,那鄭家肯定不會拒絕。
似言慶他們這些散戶,相對著可就要吃了大虧。
鄭家會為他們出頭嗎?就算是鄭大士想,鄭善願會答應嗎?如果不答應,只怕到時候,他祖孫二人還得要依附於鄭大士。安遠堂,還會再給他們一百畝良田嗎?
而李基,考慮的事情和言慶又不一樣。
他想的是,朝廷遷都洛陽的計劃很可能已經確定。派杜果和章仇太翼前來,只怕是為了確定修治洛陽的計劃。一旦確定下來的話,朝廷就會派出人手來監工洛陽。
而他呢,必須在被朝廷發現行蹤之前,離開洛陽……
太快了,也太突然了!
雖說李基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想著還能和言慶待一段時間。可現在看來,卻有些危險了。杜果和章仇太翼返回長安之時,就是他必須要離開洛陽的日子。剛剛和親生骨肉相逢,雖然沒有相認,但能在一起,終究是一種快樂,好過骨肉分離。
哪知道,這就要離開了?
李基一旁看著言慶,心裡微微有些發酸。
他真不想離開,只是……
「言慶,水沸了!」
鄭言慶醒悟過來,連忙把器具準備好,開始煎茶。
一釜香茶出來,李基品用著言慶奉上的茶水,心裡面卻在想著:找誰做言慶的先生?
當然了,這件事他不可能出面。
不過他可以請親族,或者竇家的人出面,想必不會太難。
只是這個人選,要仔細斟酌才好。一般的人,李基還不屑於介紹,更要反覆思量。
言慶靜靜坐在一旁,也在想著心事。
沒了田地,就得要靠鄭家的資助為生……
如果鄭大士是提前就得知了這個消息的話,那他在賞賜田地時,怕就有了這個計劃。
沒有田地,就沒有收入。
自己祖孫只能牢牢的依附在安遠堂名下。十幾名健僕需要花銷,他祖孫也要生活。
不行,不管這是不是出自鄭大士的意願,這一百畝良田,都不能要。
可如果不要的話,鄭大士又可能覺著他祖孫不和他一條心,反而會更加的危險。
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鄭言慶不由得感到有些可笑了。
先前還覺得這一百畝田地,是一件好事;沒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就變得如此燙手。
不過,不要田地,卻可以要錢帛。
實在不行,就讓鄭世安出面,以和雄大錘做生意的名義,拒絕這一百畝良田。雖然這樣做會讓鄭世安暴露出來,但也能試探一下鄭大士的心思。若鄭大士知道修治洛陽,朝廷可能拆遷鄭家田莊的事情,斷然不會點頭;如若他不知道,就會答應。
只是日後雄記這塊肥肉,可能會被鄭家看中。
到時候若要鄭世安交出去,又該如何是好呢?
言慶發現,他和鄭家的糾葛,似乎會變得更加麻煩……從一開始的尊卑之爭,說不定會演變成利益之爭。到那時候,他和鄭家的人,又該如何相處,如何解決?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
先從經濟上拜託對鄭家的依賴,至於日後何去何從,再慢慢想對策吧。
想到這裡,言慶咬牙做出了決定。
現在當務之急,是要阻止鄭世安接收那一百畝良田。只是不知道,這百畝良田在鄭仁基的眼中,又能價值幾許呢?鄭言慶抬頭看了一眼一旁的李基,心道:若讓老師知道,我此刻一門心思的鑽營,會不會因此而感覺不快,甚至把我趕走呢?
李基正好也在看言慶,兩人的目光中,都隱隱含著一絲憂色。
只是,誰也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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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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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3:00:34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卌一章一千貫
回家後,鄭言慶就把他的這個想法告訴了鄭世安。
「不要田地?」
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田地就代表了一切。鄭世安驚訝的看著言慶,有點不明白他這腦袋瓜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好不容易得了這麼多的土地,卻放手不要?
這讓鄭世安有點無法接受。
鄭言慶也知道,想要勸說鄭世安改變固有的土地觀念不是件容易的事,只能旁敲側擊。
「爺爺,你不是想幫助雄爺爺他們嗎?」
鄭世安點頭道:「是!」
「你準備怎麼幫?」
「你不是弄出了個剪刀嘛,拿出去賣就是了。」
「賣,怎麼賣?人家憑什麼要捨棄掉原有已經習慣的東西,而去買大鎚子爺爺的剪刀呢?」
「這個嘛……」
鄭世安還真就沒主意了。
「言慶,你不是有辦法嗎?」
「我的確是有辦法,但問題是,任何辦法,都需要一大筆錢來支持。您有多少錢?大鎚子爺爺又有多少錢?」
鄭世安愣住了!
他給鄭家當了幾十年的管家,吃住一向不愁,也沒有在意自己有多少積蓄。不過仔細算下來,自己給鄭家幹了這麼多年,還真沒有多少錢。加起來也不過幾十貫。
這還是自從收養了言慶之後,他可以積蓄下來。
如果沒有言慶的話,恐怕連一貫錢都沒有。至於雄大鎚子,上上下下加起來快二十口人,也就是勉強吃個飽飯而已。讓他們出錢,顯然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東西再好,別人不知道,又有什麼用處?
爺爺,就拿饆饠餅店來說吧。我聽人說,當初他夫妻剛開始做的時候,整整一個月免費試吃。你有沒有算過,這一個月裡,他們會陪多少錢呢?如果沒有這些錢的投入,誰又會知道饆饠餅店的名氣?所以說,沒有錢的話,什麼都辦不成。」
鄭世安沉默了。
言慶說的沒有錯,沒有錢的話,還真就是個大麻煩。
「再者說了,爺爺您就不想把這個雄記,變成百年字號?你光出了個主意,人家就要分錢給你。大鎚子爺爺在的時候,一切都好說。可大鎚子爺爺萬一不在了,人家還會給你嗎?人總是會變的,當初咱們爺倆被送回滎陽的時候,爺爺只是想著能有個自由身。可是現在,爺爺你已經開始想著,如何去做一個富家翁。
你能保證,雄威不會變,雄大海不會變,那雄大海的兒子,孫子也不會變化嗎?」
鄭世安,啞口無言。
「那你說怎麼辦?」
「房子,田地,咱都不要,換成真金白銀。」
鄭世安有點不樂意了,「這麼好的房子,不要豈不是可惜了?」
「呵呵,沒有田地,要這房子做什麼用處?再者說了,這裡正好處於官道一側,每天來來往往的人嘈雜的很。爺爺,我還要讀書,這種地方,又如何能靜下心來?」
「那你的意思是……」
鄭言慶想了想,「我記得龍門山腳下,有一塊竹林,也是咱們鄭家名下。
那塊地也沒有人關注,想來也不會太貴了。孫兒欲效仿先賢,讀書於竹林茅舍,豈不雅緻乎?再者說了,這樣咱就可以向大公子說明白,把土地和房舍換成真金白銀。我聽說,一畝良田官價二十貫,一百畝田地,差不多能換回來一千貫。」
不是鄭言慶不會算數,而是要考慮到,鄭家會不會按照二十貫來折算。
別忘了,這一百畝田地中,還有二三十畝露田。按道理說,這些田地是要交還給官府。不過裡面做做手腳,變成永業田也不會太困難。一千貫,應該是一個合理的數字。
既不會太多,讓鄭家人產生不快;也不會太少,足以讓鄭世安創業。
鄭世安有點肉痛,忍不住撓撓頭,沉思不語。
「爺爺,咱們再用這間房舍,把龍門山竹林換過來,大公子也不會感覺吃虧吧。」
「言慶,你先和爺爺說說,這事兒真的能成嗎?」
鄭言慶點頭說:「爺爺,這件事我有八成把握做成。」
「那咱們怎麼做?」
鄭言慶笑嘻嘻,在書案上鋪開了紙張,然後在紙上用顏體寫下一首七言絕句: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大鎚子爺爺不是做了一百把剪刀嗎?
爺爺您就拿出五百貫來做裝飾。盒子要用最好的金絲楠木,裡面要用最貴的絲絨當沉澱。盒子上要做的典雅端莊,然後把這首詩拓上去……您說,這一把剪刀,得多少錢?」
鄭世安張了張嘴巴,「怎麼著也得十貫吧。」
「十貫,那是成本,怎麼著也得二十貫起價。」
「慢著慢著,什麼叫成本?」
這種在後世人盡皆知的詞彙,對於鄭世安來說,無疑是過於深奧。言慶也不好把後世的經濟學解說一邊,於是用最簡單的方法解釋說:「這個成本包涵的可就太多了。比如大鎚子爺爺做一把剪刀,所需要花費的各種材料、時間、人手等各種東西的總和。
爺爺,您還別覺得貴重,能買的起十貫的剪刀,根本就不會在意多出十貫來。」
聽上去,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可這樣一來,會有多少人買的起啊。」
「爺爺,咱們以前沒有這個本錢,當然要從最低層做起。現在我們有這個本錢了,就要從最高層的人做起。到時候,把剪刀分三六九等。最貴的就賣給皇家…… 呵呵,所謂上行下效。等那些上等人都開始使用的時候,下等人自然聞風而動。
還是那句話,誰家不用剪刀啊!可若是連皇上都用,爺爺您可就要發達了……」
鄭世安,被言慶忽悠暈了。
「沒錯沒錯,連皇上都用了我的剪刀,誰還敢不用?」
言慶長長出了一口氣,輕輕揉動太陽穴。這
也許,自己目前最顧忌的,就是這個爺爺了。得要想辦法,讓他漸漸淡化對鄭家的感情。
當然,這不是朝夕可以做到。
但得要先挑起他的自信心。為了這個,言慶把皇帝的旗號都拉出來了,但不能不承認,這個旗號的確是有用。至少現在,鄭世安看上去滿腦子都是皇帝老兒了。
只是不知道,那鄭家的人,會如何反應呢?
杜如晦在亥時前,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來到了鄭言慶的住所。
「杜大哥,你這是打算長住?」
言慶正準備寫那個裴世矩送來的祭文,看見杜如晦這模樣,一下子有點發懵了。
「嘿嘿,我準備在你這裡待上些時候。
家父給我說了一門親事,不過被我藉口未得功名,這才作罷。家祖說,要我留在洛陽,好好讀書。等下一次開科,就可以考取功名。我就和家祖說,準備在大名鼎鼎的鵝公子府上讀書,還可以學一學那詠鵝體……哈,家祖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鄭言慶差點被嗆死。
「杜大哥,你爺爺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那沒辦法,誰讓你現在名氣那麼大……家祖說,要我見賢思齊。還說鵝公子你這麼小的年紀,就有如此才華。跟在賢人身邊,對我有好處,所以就同意下來。」
原來,名人還有拒婚的功效?
杜如晦說著話,臉色突然一肅,「不過家祖讓我偷偷告訴你爺爺,最好別在這裡定居。」
「啊?」
「他還說,趁現在把這房舍賣了,哪怕住在城裡,都好過此地。」
聽上去好像也沒什麼特別。
不過杜如晦的爺爺是什麼人?那是朝廷的工部尚書。
如果鄭言慶不知道修治洛陽的事情,說不定還會以為,杜工部是擔心他住的荒僻,讓他去城裡住。但言慶已經得到了修治洛陽的消息,自然對這話是另一番理解。
朝廷,要征鄭家的田地。
而現在的洛陽老城,不會有太大的改動。
杜如晦說:「我也不明白家祖為什麼要說這些。不過你倒是真的可以考慮一下。」
「這個……杜大哥,我剛才還和家祖說這件事。
我也覺得這裡太過於嘈雜,所以準備搬走。不過我不打算搬去城裡,準備往龍門山走。」
杜如晦說:「龍門山色,倒是一大景緻,不錯啊。」
「杜大哥,我只是說在龍門山腳下定居,可沒有說龍門山色……那邊有我鄭家一塊田地,滿是翠竹。我呢,準備在那裡起幾間竹樓精舍,想必讀書會更有滋味。」
「言慶,你這是想要效仿竹林七賢啊。」
杜如晦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覺得,你名氣不夠大?呵呵,不過這想法倒是不錯,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果然好去處。」
這是東晉名士陶淵明的飲酒,杜如晦忍不住低聲吟唱。
聽他這麼一說,言慶也覺得自己搬去龍門山,似乎是一著妙棋。
是沽名釣譽也好,是閒情雅緻也罷。反正這樣一來,定能得清流名士們的口彩。
而他現在,不正需要這些口彩嗎?
鄭家人的炒作,是為了讓他撐起門面。那好,我就給你撐起門面,並用這樣的一種方式,來表現出我沒有爭名奪利之心。那鄭家的人,就會少了許多顧忌,而更加賣力炒作。等到我的名氣,已經足以讓鄭家人感到不安時,他們也奈何不得我了。
究竟是誰利用誰?
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
「言慶,你這是要寫什麼?」
「哦,是河東聞喜縣公裴大人給亡妻的一篇祭文,想請我抄錄一下,明日來取。」
「內史侍郎,裴世矩嗎?」
「你知道這個人?」
「哈,我怎可能不知道。這個人很厲害,是個極有本事的人。家祖曾私下裡說,論名氣和權柄,裴大人比不得越國公。但若是比手段和本事,越國公卻不如他。」
言慶不由得輕呼一聲。
這個裴世矩,有這麼厲害嗎?
越國公,那是大名鼎鼎的楊素。可裴世矩這個人,卻似乎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啊。
裴世矩,裴世矩……
慢著,歷史上李世民登基後,徐世績曾因為要避諱,而改名為李績。連李績這樣的人,都不得不更改名字,更何況……裴世矩,去掉那個『世』字,不就是裴矩?
這還真是個很厲害的角色呢。
此人在隋煬帝時期,是個大奸臣;但在李世民執政時期,卻又是一個剛直忠臣。
一忠一奸,給後世留下了很多猜想。
連《大唐雙龍傳》裡面,還把裴矩說成是邪王石之軒呢。
嘖嘖嘖,沒想到自己居然會給這麼一個人,抄錄祭文?
言慶不由得調整了心思,認認真真的又看了一遍裴世矩寫好的祭文。不可否認,河東四大姓之一裴氏家族的族長,文采果然不差。有著非常明顯的江左文風,詞藻華麗而優美,纏綿而疊蕩。看得出,裴世矩甚愛他的老妻,甚至刻骨銘心。
鄭言慶眉頭一蹙,心道:鄭家要我抄錄此文,卻是讓裴世矩得了鄭家的情,卻與我無關。
我如今雖有老師可以借用竇家來撐腰,但終究不是自家的本事。
若是讓裴世矩念我的好處,豈不是讓鄭家日後更投鼠忌器?唔,這倒是一個思路。
「言慶,你在想什麼?」
「啊,我在看裴侍郎這篇祭文,真真個情深意切。」
「哈哈,果然是個多情種。」
杜如晦曾親眼見過當日言慶賦詩給朵朵,忍不住打趣了一句。然後他輕聲道:「不過裴侍郎和裴夫人,確是一段佳話。當年裴侍郎平定嶺南時,崔夫人因自己年邁,無法隨行照料,於是就找了兩個千嬌百媚的婢女,派人送過去,服侍裴侍郎。
後來崔夫人故去了,裴侍郎悲痛萬分,將家中的妾室美婢全都趕走,情深意重,莫過於此啊。
恩,忘記說了,崔夫人工衛夫人書法,當年也是一位大家呢……」
這個崔夫人,不是鄭仁基的老婆崔夫人,而是裴世矩的妻子。
言慶很認真的看罷了祭文,沉吟片刻後,提筆開始抄錄。
杜如晦在一旁觀看,也不出聲打攪,甚至還為言慶挑亮了燭火,更挽袖子研墨。
五百字的祭文,抄錄起來並不困難。
言慶已讀過許多次,所以一氣呵成,寫的極為順暢。
抄錄完祭文,言慶卻沒有停筆。
他蘸飽了墨汁,然後在祭文後面,有寫下了離思兩字:余受命抄錄悼亡妻,為侍郎與夫人之情所感。
故附詩一闕,以贈侍郎。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鄭言慶於仁壽四年春末之夜,於洛陽城郊。
言慶寫完,恍若心滿意足般,對著紙上未乾的墨跡,輕輕吹了一口氣。
杜如晦目瞪口呆,看看紙上的詩詞,又看了看一臉滿足笑容的鄭言慶,久久說不出話來。
妖孽,這廝那裡是神童,分明就是個妖孽!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02:17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卌二章竹園深深
鄭言慶何嘗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會顯得妖孽?
但不瘋魔,不成活啊……他需要名聲,他需要更多的名聲,需要更多人的關注。
這與他的秉性,並不相合,卻不得不為之。
一入鄭家深似海,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多少人在暗中算計他。鄭大士要用他來穩定安遠堂的地位,可鄭家有七個族房,又豈能心甘情願的讓鄭大士稱心如意?
這一點,從鄭大士為他祖孫歸宗的事情上,可以看出端倪。
族內尚且如此,那族外又會如何?
不受暗算,最安全的方法,莫過於把自己置於大庭廣眾之下,令那些心懷鬼胎者,不得不有所顧忌。當然了,如此鄭言慶也將要面對各種各樣的置疑和爭議。
但爭議越多,他的目標就越大。
當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自然而然就可以獲得安全。
這是一次迫不得已的高調,鄭言慶深深理解到,生活與世家大族之中的種種艱辛。
看似風光無限,實則步步殺機啊……
一步落後,步步落後,鄭言慶別無選擇。
天一亮,鄭世安就找到了鄭為善,把他用田地換取錢帛的想法,告訴了鄭為善。
同時,他還以住所過於吵鬧,希望用房舍換取龍門山下竹林的想法一併告知。
鄭為善已受命準備給鄭世安辦理手續,聞聽鄭世安不要田地,鄭為善可是吃驚不小。
「老管家,你可要想清楚啊。」
鄭為善勸說道:「此次老太爺分給你的田地,都是上等良田。如若不要的話,日後可別後悔。」
要說,鄭世安的土地情結還是很深重的。
如果沒有昨天言慶一番勸說,他定然會接受這些田地。即便如此,鄭為善說完以後,他還是忍不住猶豫了許久。最終,他咬了咬牙,還是搖頭拒絕了鄭為善的好意。
「非是我不願意,實在是……
昨日我去天津橋街市探望老夥計,實在是想幫他們一下。雖說老太爺要恢復月俸,可你也知道,那幫子老東西是什麼脾氣和秉性。夫人的作為,讓他們很傷心,到現在也不肯接受月俸。有好幾家老兄弟,家裡都快揭不開鍋了,我這心裡真不舒服。
現在就算是老太爺出面,怕也沒有用處。
好在當年我和這幫老兄弟出生入死,我若是出面,他們倒是可以接受。我準備換取些錢帛,與老兄弟們一起做點生意。哪怕是幫不上什麼忙,心裡也能舒服點。」
「老管家果然是重情義的人啊!」
天津橋街市的老軍們,在經過了之前的事情之後,很是傷心。
鄭為善清楚那些老軍火爆的性子,當初他們敢攔阻鄭仁基的車仗詢問是非,也是一群有血性的人。不受嗟來之食,即便是鄭大士讓人恢復月俸,至今也無人領取。
鄭世安這麼一說,倒是讓鄭為善頗感動。
於是點頭答應,並保證儘量處理好這件事情。
當天,鄭為善就把鄭世安的請求告訴了鄭仁基。對於這件事,鄭仁基也不敢做主,連夜派人趕赴滎陽,請鄭大士定奪。
到第三天時,信使從滎陽返回。
鄭大士只寫信說:洛陽一應事宜,由爾決斷,莫事事求問。
「賢弟,你說這鄭世安,究竟是什麼意思?」
鄭仁基無奈之下,找來顏師古商議。最近一段時間,顏師古非常忙碌。晌午要教授徐世績鄭宏毅課業,午後就在房間裡苦讀三國,並加以註釋。其實,魏晉時,已有人註釋過三國志。河東裴氏族人裴松之所著三國,理論上已經非常完美。
顏師古發現,自己註釋三國,想要超越裴松之,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裴松之以十餘年光陰註釋一部《三國志》,而顏師古想要超越他,需要更費心神。
鄭仁基也知道顏師古忙,所以儘量不去打攪他。
顏師古聽罷之後,不禁一蹙眉頭,沉吟片刻說:「鄭世安倒是個重情義的人,由他出面安撫老軍,倒也最為合適。大兄府上若是寬裕,給他倒也無妨。我只是覺得,這老兒竟欲附庸風雅……嘿嘿,欲效先賢嗎?亦或者,想要做那孟母三遷?」
年紀小,有年紀小的好處。
至少在許多人眼中,鄭言慶做不得主,鄭世安至少能分擔八成風雨。
鄭仁基說:「鄭世安的確是有些才幹,若論手段而言,為善和他相差卻不止一籌。」
「既然如此,你權且答應他們,看他能有何作為。」
鄭仁基想了想,點頭表示認同。
反正老爺子要捧這祖孫,他們想要效仿先賢也好,總之得利的都是他鄭家安遠堂。
於是,鄭仁基做出了決斷,命鄭為善提一千兩百貫,贈予鄭世安。
鄭世安只要一千貫,鄭仁基索性大方一些,六十畝永業田按照官價折算,不過那露田可就算不得數了。你要做好人,那就讓你做,且看你能做出什麼名堂來?
鄭仁基本就是公子哥性格,頗有些輕視商人的心理。
哪怕讓徐世績過來,也只是為了將來,鄭宏毅身邊能多一個幫手。若說把徐蓋看在眼中,卻是不太可能。鄭世安不求田而求財,令鄭仁基對他有多了幾分輕視。
不管鄭世安是為了什麼目的,可他只要經商,鄭言慶的前程就會受到影響。
君不見,鄭為善的祖父也是商人,結果鄭為善即便一身武藝,也只是個四品出身。
這,也更符合了鄭大士一方面抬舉言慶,另一方面壓制言慶的設想。
鄭世安領了這一千二百貫之後,倒也沒有客氣。
他立刻拿出五百貫,找洛陽工匠製作包裝錦盒,另一方面把家中的健僕美婢全部送還給鄭仁基,牝馬耕牛都沒有要,只要了那頭青驢,一家人就遷往龍門竹林。
龍門山毗鄰伊水,位於伊水西岸。
竹林依山傍水,佔地大約有五十畝左右。
青竹翠郁,山色怡人。
以翠竹為牆,使得整個竹林,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庭院。站在林外,可一目瞭然林中的風景。芳草萋萋,隨風起伏。林中小徑與其說是刻意修整,倒不如說是踏踩出來。
信步於小徑,點點絳綠。
竹幹上,殘留著點點滴滴,若星辰般的水珠,明麗而清秀。
竹林中央,拔地而起三座竹樓。
這竹樓是新建的,營造竹樓並不艱難。洛陽城中本就聚集著各種各樣的工匠,鄭世安花費了六十貫,請人在兩天之內建造出來。其中也不泛田莊和天津橋老軍們的幫忙。
林中幽然,小樓挺秀。
「我要一座竹樓!」
杜如晦一來,就忍不住大叫一聲。
此地景緻優美,到真是一個修身養性的好所在。讀讀書,看看風景,別有一番滋味。
「中間這座小樓,是爺爺居住。
望伊水這座竹樓,我自己用……杜大哥你若是想要,就只有依山小居。
裡面的家具擺設都有了,只是杜大哥你要長住於此的話,不妨為竹樓取個名字吧。」
「你那座竹樓,叫什麼?」
「我還沒有想好呢……」
「等你想好了,再給我取個名字吧。」
杜如晦如今視言慶為妖孽,自然不會客氣。
鄭言慶聞聽,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把青驢拴在樓前的一棵青竹上,然後幫著鄭世安,把東西放進樓內。其實,他祖孫也沒有什麼行李,主要還是言慶的書本。
到晌午,一切都安排妥當。
鄭言慶坐在竹樓門廊上,光著腳在半空中搖晃,看著滿園翠郁,不由得心中暢快。
「小妖,如此美景,何不賦詩一首?」
由於杜如晦在心裡,已經把言慶定義為妖孽級別,故而對言慶的稱呼,也有了改變。
不再直呼其名,而稱其為『小妖』。
對此,鄭世安在獲得了杜如晦的解釋之後,也忍不住笑著答應,稱他做『小妖』。
沒錯,這個孫兒,真的妖孽!
歷代詠竹詩不少,但大都借物喻人,展現自家風骨居多。言慶現在要求名,又不能展現太多名利心,這可就不太容易了。當初一句『士甘焚死不公侯』,鄭大士眼中的憂慮和殺機,鄭世安沒有注意到,可言慶卻注意了。如若再這般下去,弄不好適得其反。
要閒適,更要展現出一種風度……
鄭言慶苦思片刻,看了看杜如晦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杜如晦一怔,目光頗有些複雜的向言慶看去。
言慶沒有理睬他,突然站起來說:「好了,我午後還要去學舍聽講,你慢慢拾掇吧。」
「我和你一起去吧。」
「杜大哥,你祖父讓你來,是要你讀書,可不是跟著我東遊西蕩。你若是真覺得寂寞,可以上山去看看魏晉書碑。我那老師不喜歡被人打攪,你莫要讓我受責罰。」
杜如晦呵呵一笑,算是答應了。
言慶回屋換了衣衫,而後牽著他那頭青驢,慢慢走出了竹林。
林中冷幽孤寂,帶著幾分玄奧。
杜如晦在門廊上目送言慶遠去之後,枯坐半晌。猛然,他站起身來,往另一座竹樓走去。
言慶小小年紀,有如此才華仍苦學不掇。而我虛度光陰二十載,難不成連個小孩子也比不了嗎?今日我們可以同坐一席,日後言慶才名日盛,我還有臉再同席嗎?
這幾日來,杜如晦也受了不少的刺激。
鄭言慶不知道,他為了生存而苦苦掙扎,不斷盜竊詩詞的行為,令杜如晦無比震撼。
回到房間,杜如晦打開了書囊。
將擺在最上面的那些碑帖放在一邊,取出一冊春秋,靠在竹窗旁邊,認真閱讀。
窗外,風搖翠竹,沙沙響……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02:48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卌三章二月春風似剪刀
杜果在洛陽停留了十天,沒有拜會任何人,也沒有接見任何人。
十天後,杜果悄然離開洛陽,一來一往,甚至沒有驚動多少洛陽的官員。至於章仇太翼,更未出現在人們的視線當中。大多數官員只知道杜果來洛陽公幹,但究竟是做什麼?知道的人並不多。
然後,河洛世族中,卻流傳出了太子意欲遷都的消息。
不過也只是在小範圍流傳,大多數老百姓,對此根本沒有覺察。
當杜果離開時,鄭世安也做好了剪刀推廣的前期準備。一百隻精美禮盒裡,擺放著雄大鎚精心打造出來的剪刀。禮盒上,還有名匠雕刻而成的垂柳圖案,一旁寫著言慶那首二月春風似剪刀的詩文。
錦盒內部,有雄記剪刀的字樣,和一個大鎚標誌。
就如同鄭言慶所說的那樣,一切都要做到精益求精。你可以不用裡面的剪刀,但你不能不保留這個盒子。
隨後,鄭世安又按照言慶的吩咐,出資五十貫,與雄大鎚等天津橋街坊的老軍們,在洛陽鬧市盤下了一個店面,裡面就擺放新式剪刀。店面不大,進去的人卻不少。
不過願意出錢的人,卻不多……
畢竟,這也是一種新生式樣。要人們拋棄原有的剪刀,需要一個過程。
言慶甚至告訴鄭世安,做好半年不開張的準備。不過雄大鎚那邊,卻不能停止打造,保持適量的生產,以做庫存。鄭言慶並不是學經濟出身,所以也不可能想出太多有用的方法。但他推測的倒是沒錯,店舖開張十日,只賣出去兩把普通剪刀。
鄭世安有點著急了!
他通過自己的關係,把那一百把精製剪刀送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音訊。
而店舖幾乎沒有生意,他還要兼顧著雄大鎚子一家的生活,還有每天的生產成本。
才一個月的時間,他前前後後就投入進去了九百多貫。
那錢花的真就如同流水一樣,眼看著自己手頭的錢越來越少,鄭世安就越發焦慮。
鄭仁基也派人關注這件事,聽說鄭世安和雄大鎚他們合夥賣剪刀,他忍不住放聲大笑。
「那老兒真個是瘋了,區區龍刀,能賺幾何?」
崔夫人也是冷笑連連。
此前她想要陷害鄭世安祖孫,不成想卻搭進了崔道林父子。連帶著鄭仁基那根祖傳的玉帶,至今音訊全無。為此,她還被崔家派人狠狠的責罵一頓,心裡很不舒服。
眼見著鄭世安要賠得血本無歸,崔夫人總算是出了一口氣。
「老爺,鄭世安也不容易,這樣子下去,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咱們也不能在一旁看熱鬧,能幫一把,還是幫一把吧……要不然,妾身讓人去買上幾把回來?」
鄭仁基聞聽,連連點頭。
沒想到旁邊鄭宏毅聽到了之後,回去和徐世績也商量著,準備兩人湊出五十貫,去託人在暗地裡購買。不管怎麼說,鄭世安也是言慶的爺爺,要是鄭世安破產了,只怕言慶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未必能幫上什麼,但總好過在一旁冷眼旁觀。
鄭世安坐在店舖裡,也是心急火燎……
這要是再不開張,用不了一個月,這就怕是撐不住了。
他坐在櫃檯上噼裡啪啦的計算,這一個月下來,幾乎把他那一千貫花了個精光。
不行,再這麼下去肯定撐不住。
雖說他祖孫兩人無需擔心生活,可這剪刀就好像無底洞,每天光只是雄大鎚那邊,就得要支付一貫錢出去。自己手裡現在加起來,也就剩下幾十貫了,不能再撐下去了!
如今這洛陽城裡的人,都知道有他這麼一個傻瓜,開了一個傻瓜店舖。
「鄭老兄!」
鄭世安正算得上火時,忽聞有人叫他的名字。
抬頭看去,只見從外面走進一人。生的相貌堂堂,不過顴骨略高,膚色略白,似有胡人血統。
「元管家!」
鄭世安一見來人,連忙走出櫃檯迎上去。
此人是洛陽元府的管家,名叫元令榮。洛陽元府,是北魏皇族。北魏以拓跋為姓氏,到後來改姓為元。洛陽元府,是太府少卿元文都的府邸,而這位元文都,就是昔日隱太子妃元氏的父親。隱太子因太子妃一事,而惡了獨孤皇后,被罷去了太子之位。不過楊堅和獨孤皇后對元文都一族,卻始終保持著些許歉意。
元令榮笑呵呵的進來,和鄭世安見了禮。
兩人在堂中坐下,鄭世安才小心翼翼的問道:「少兄,今天怎麼有空來我這小店?」
「嘿嘿,老兄你果然是好手段啊。」
鄭世安不禁愕然,「少兄,此話怎講?」
「你月前送我那錦盒,怎麼沒告訴我,那上面的詩文,就是令孫所書呢?」
「啊,這個……」
鄭世安的確是送了一把剪刀給元令榮,不過元令榮當時看都沒有看,更沒了下文。
「那只是小孫一時戲耍之作,那值得專門提起?」
「誒,老兄此言差矣。令孫乃當世奇童,所書詩文更價值萬金。
而且,你這剪刀也的確好用。不但做工精美,使用起來也省了許多力氣。我今日來,就是奉了我家老爺之命,來求購剪刀。上品三十把,中品一百把,下品三百把。」
雄記剪刀,分上中下三品。
上品二十貫,中品一百錢,下品五十錢。
所謂上品,自然是雄大鎚子精心打造,不但做工和用料講究,關鍵是配以那包裝。
而中品則是由天津橋其他人家打造出來,選材和做工自然無法和上品相比。至於下品,全都是上品廢料打造而成,價值不高。普通人家,大都會選用下品,富庶人家才會選用上、中品的質量。
似元文都這種大族人家,本來也用不了這麼多剪刀。
可偶然機會下,有人買了一把下品剪刀,居然在廚房裡使用起來。這一用,卻是方便不少……加之元文都偶然看見那上品包裝上的詩文,立刻就意識到其中價值。
如今,長安貴族之間,流行詠鵝體。
這玩意做工不差,而且還有鵝公子的詩文筆跡,拿出來送禮,倒也不丟了面子。
鄭世安嚇了一跳。
只這三十把上品,就足以收回早期的成本了!
「元管家,你莫開玩笑。」
元令榮眼睛一瞪,「這有甚玩笑可講。你快快備貨,我這邊已帶錢過來,趕緊清點吧。」
六百多貫啊……
鄭世安頓時笑逐顏開,叫上店中夥計,把剪刀收拾妥當。
這邊元令榮還沒走,就又有人登門要購買上品剪刀。
鄭世安庫存也就六十把上品剪刀。不是他沒有更多的存貨,是他手裡沒有那麼多的包裝。
即便如此,來人也還是一口氣買走了剩下的三十把。
只片刻功夫,鄭世安就收回了一千多貫。
「給我立刻打造錦盒!」
鄭世安前腳把客人送走,後腳就立刻大聲叫喊起來,「打一百個錦盒……不,二百個,看看我們手中有多少錢,全部打成錦盒。」
一時間,蕭條了月餘的雄記剪刀鋪,頓時忙碌起來。
「爺爺,這二百個上品剪刀賣完了之後,暫時不要做了。」
當晚鄭言慶聽鄭世安提起此事,想了想之後,立刻給出了建議。
「為什麼?」
鄭世安有些不解,「這上品剪刀,如今賣的最好。而且盈利豐潤,為何不再做了呢?」
「爺爺,過猶不及啊。」
鄭言慶掰著指頭計算起來:「你想想看,那些人買剪刀,圖的是什麼?是孫兒的題詩。這東西大都是當作禮物贈送,你認為那些大老爺們,誰會專門使用呢?
這只是個噱頭,用一下可以,久了就不值錢了。
所以,咱們的重心應該是推廣中品和下品剪刀,那玩意兒才最賺錢。至於上品剪刀,只能做招牌。以後再有人來買的話,就告訴他們,一次五把,多了不賣…… 而且,這一批賣完之後,爺爺你讓人再秘密打造一批出來。有多少錢就打造多少個。我估計,等手頭上這二百把剪刀賣完了,會平穩一段。等長安各地開始關注的時候,你就想個辦法對外宣揚,底稿丟了……順勢再把上品剪刀的價格,提高一倍。」
這錦盒,最值錢的怕就是盒蓋子上的題詩了。
底稿在鄭世安手中,製作的時候會取出來,進行拓印。如果失了底稿,就等於再也無法製造同樣的錦盒。言慶深知,這上品剪刀的銷量不會太大,關鍵是用此辦法,來進行原始積累。所謂絕品最珍貴,到時候操作的話,可以再賺取一大筆。
鄭世安對言慶那還有半點懷疑,二話不說,點頭應下。
大不了背負個罵名罷了,他鄭世安難道還怕這個?真金白銀到手,才最是實惠。
不知不覺中,鄭世安在經歷了一場破產危機之後,開始關注起黃白之物。
這心裡有了自己的計較,對鄭家的歸屬感,無疑悄然淡化了幾分。鄭言慶能感受到鄭世安內心中的變化。至少在這一次危機裡面,鄭世安就沒有提過半個『鄭』字。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03:19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卌四章最後一課
鄭世安是個可憐蟲!
之前依附於鄭家的時候,沒有半點獨立的性格。宗族觀念,在華夏延續千年,自然有其不可抗拒的力量。如果言慶不是穿越而來,只怕也會渾渾噩噩,依附鄭家吧。
後世講求個性獨立,在這個時代,個性獨立者,往往釀成悲劇。
言慶也不奢望鄭世安真的能有自主個性,但他還是希望,鄭世安能成為宗族當中的獨立個體。一個宗族,是有族房和個體族群組成。至少,鄭世安應該成為那個個體,而不是一味的依附於鄭家。其實,鄭大士最早不也是宗族中的個體嗎?
只不過鄭大士有個好祖宗,又有一個好爸爸為他打好了基礎,所以才成就今日在鄭家的地位罷了……
入仲夏後,平靜的關中,突然間攪起了風風雨雨。
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傳出來的消息,說是皇帝對太子生出了間隙,更有意重立隱太子。
一時間,關中大地變得紛亂起來。
朝中權貴,各大世家突然息聲,誰也沒有站出來澄清事實。
而太子更偃旗息鼓,似乎對這些謠言缺乏還擊的力量,更使得局勢變得撲朔迷離。
四月末,太子楊廣急急從長安趕赴仁壽宮,將朝政暫時託付於楊素,又命內史侍郎,聞喜縣公裴世矩輔佐。他似乎是想要用這樣一種方式,來表達他對皇帝的孝心。
「老師,聖人真的會罷免太子嗎?」
仲夏時節,剛下了一場大雨,雨後的天氣並不涼爽,在炎熱中透出了一絲絲的壓抑氣息。
一襲白衣的鄭言慶,跪坐在門廊上,看著李基好奇的詢問。
李基也是一身單衣,手裡端著一碗在井水裡冰了一整天的楊梅湯,滋滋有味的品嚐。
剛直面容上,流露著一抹慈祥笑意,隱含點點欣慰。
這楊梅湯是田莊上的獵戶,從龍門山中摘取的野生楊梅。鄭世安做成楊梅湯,以驅逐暑氣。鄭言慶則準備了一罈子,在井水裡冰了一天,然後帶來學舍敬奉老師。
雖說只是一碗楊梅湯,可是在李基看來,卻勝似山珍海味。
「呵呵,皇家裡的事情,誰又能說的準呢?
不過依我看,皇帝未必會廢掉太子。太子和隱太子不一樣,能隱忍,更有心計,決不可能輕易惹怒皇帝。至於這流傳出來的謠言,依我看不過是一些人想攪渾這一池子水罷了。你沒看朝中掌權者,不管是楊素還是裴世矩,都是太子一黨嗎?
太子把朝政交由這兩人,一方面是說明他對這兩人信任,另一方面不也說明了,皇帝並沒有廢掉太子的心思嗎?否則的話,皇帝早就派人,去朝中奪回權柄了。」
言慶點點頭,沒有再追問太多。
這種事,他也的確不好去問的太過於詳細,否則就會讓人感覺怪異了。
八歲的年紀,實際上不過六歲,長於書畫,能吟詩作賦或許還能說得過去,可要是參與朝政的事情,未免太驚世駭俗。所以,淺嚐即止,弄清楚情況也就行了。
聽得出,楊堅父子並沒有出現什麼矛盾。
沒有矛盾而謠言興起,說明裡面必然有古怪之處。
至於是何處古怪?言慶也說不出來。但他能肯定,如今這局勢,依舊牢牢掌控在太子楊廣手中。從此前漢王楊諒遊說山東士馬和河洛世族的事情上來看,不排除楊廣有意為之的可能。李基或許也能看得出來,但不會和鄭言慶討論這些事情。
「小妖啊,我留給你的功課,你都做完了嗎?」
也不知道李基是從何處聽來言慶這個別號,不知不覺也改變了對他的稱呼。
言慶連忙回答道:「學生近來除了琢磨老師的講義之外,大多數時間都在讀詩。」
詩,乃詩經詩品,言慶覺得自己不能總是盜竊別人的東西,要有一些自己的作品才行。不懂詩詞韻律,自然無從談詩。古人言詩,必修詩經詩品兩部作品,言慶也要對此有所瞭解才行。
「詩書,只是小道,可以怡情,但不能太過於沉迷了。」
李基放下手中的陶碗,思忖片刻,輕聲道:「言慶你識字已逾萬,當可讀得四書。
經史之道,方為根本,你不可因小道而失大,將來後悔莫及。
這段時間以來,三國志我已經講完,剩下的只需要你自己去琢磨,去理解。等過些時候,我們開始講讀《四書》,你要做些準備。雖說以你的年紀,讀四書可能有些早了,但也不是不可以。我這裡有一部鄭玄大家所解四書,你拿回去慢慢讀吧。
不認識的字,可以記下來告訴我;不懂的地方,也不要太執著於理解,先背下來,日後我與你講解,你的年紀慢慢大了,自然就能體會到裡面所蘊含的奧妙。」
「弟子記下了!」
李基站起身來,回到屋中,取來一個小包裹。
打開來一看,裡面放著一摞書籍,最上面的是四書,而四書之下,則是兩本小冊。
李基似乎有些猶豫,沉吟半晌,將那兩本小冊和四書還是放在了一起。
「這裡面,除四書之外,還有一部《六藝》和《馬槊譜》。我知道你習練武藝,這《馬槊譜》想必也適合於你。《六藝》也名六韜,蓋取天下及軍旅之事,也許你會喜歡。不過,我有一個要求,四書不通,不可學六藝,你能不能向我保證?」
言慶聽聞一怔。
四書不通,不得問六藝。也就是說,沒有學明白四書之前,不可以接觸這本六藝。
《六藝》後世無名,可六韜卻極有名氣。
相傳這是姜太公姜尚所著,漢初張良得黃石公所授的,也正是《六韜》。
「老師,這是留侯《六韜》嗎?」
李基一怔,旋即明白了言慶的意思,於是笑道:「讓你莫要整日編造故事,你偏偏不肯聽。怎可以把野史做經史來用?這《六藝》出於儒家學說,在《國史》之中也有記載。只不過後來人因留侯之名,改稱為六韜,你可別把真假混淆了。」
野史誤人啊!
言慶心中暗叫一聲,撓撓頭笑了。
「老師,那今日我們講什麼?」
李基靠著門廊欄杆,喝了一口楊梅湯,呵呵笑了起來。
「前些日子講《三國》,想來你也乏了……今天我們就說點別的。
恩,既然你和顏師古要打賭,那我們就從顏家的那部《家訓》說起,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
說穿了,也就是閒聊。
鄭言慶連連點頭,順便換了一個姿勢。
講解經史時,李基總要求他正襟危坐,不能有半點懈怠。不過既然不說嚴肅話題,那麼就可以隨便一些。靠在牆上,言慶聽李基談天說地。李基的見聞很廣博,似乎這世上沒有他沒去過的地方。從塞北到江南,從巴蜀到東海,說些人情世故,講些古怪風俗。這時間過的非常快,不知不覺,就已經過了酉時。
一罈子楊梅湯,被這師徒兩人喝了個精光。
李基似乎很開心,而言慶也非常高興。
分別時,李基把書袋系在青驢的背上,伸出手揉了揉言慶的腦袋瓜子。
「小妖,你最近風頭有些盛了。」
「哦?」
李基輕聲道:「你年紀小,又聰明,前些日子吃了些虧,所以不免想要出一口氣,這也沒什麼。只是要把握好尺度,當退則退,切莫一味的逞強。你最近的聲名過於響亮,恐怕會遭人嫉妒……乃至於你們鄭家那些老狐狸,也會感覺壓力。
子曰:過猶不及。
這四個字,你必須要牢記在心。你如今還是求學問的年紀,有些風頭不出也罷。」
話語中,帶著濃濃的關切之意。
鄭言慶也不是那種不識好歹的人。聽李基說完,他心裡也不由得暗自一驚……
自從他返回洛陽後,的確有點出風頭了。
短短兩個月,他先後盜用了賀知章的詠柳,于謙的石灰吟,還有元稹的離思三篇詩章。這許多詩章流傳千年,自然是經過了時代的考驗。他以未滿弱冠之齡,做出這麼多的詩章來,的確是有些過了。加上之前的清明和詠鵝,言慶感覺臉有些發燙。
李基笑了笑,也沒有再說下去。
鄭言慶一揖到地,「多謝先生提警,弟子險些失了方寸。」
「嗯,少年氣盛,這本沒有什麼了不得,你才情高絕,我這個做老師的,也很開心。
但我希望你還是能靜下心來,好好求學問。
聽說你那祖父的生意不錯,想來也不會有生活之虞。既然如此,切莫再分心他處。」
「弟子牢記老師教誨。」
「好了,天也不早了,早些回去,路上多小心。」
此時的李基,說起話來不像是一個嚴格的老師,更像是一個慈祥的父親。
鄭言慶點了點頭,跨上青驢,踏著斜陽的餘暉,向龍門山行去……
看著言慶的背影漸行漸遠,李基的眼圈一下子紅了。
他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但見從學舍圍牆後,走出來一個人,赫然正是竇賢。
「九郎,該走了!」
「嗯。」
竇賢手裡提著一個包裹,身後兩個家奴,牽著馬走到李基的跟前。
「姐夫那邊已經安排妥當,道玄大哥不日將出任夏州刺史。你到了統萬鎮,自會有人接待……這邊的事情你只管放心,修治洛陽之事已經確定,叔父即將出任司隸台洛陽別駕,一定會照顧好言慶。將來若有機會,再想辦法讓你父子團聚。」
李基這時候的情緒有一些不穩,所以也沒有說什麼話。
「莫伏勒,這些日子多虧了你們的照顧,日後言慶就拜託你們了。
我書房裡的一應事物,都留給言慶吧……這裡還有一封信,等明日言慶來時,交給他。」
李基說完,拱手向竇賢一禮。
竇賢點點頭,擺手示意家奴牽馬過來。
李基整了整衣衫,接過馬韁繩,認鐙搬鞍,翻身上馬。
他騎在馬上,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接過包裹,在原地打了幾個圈,而後一拱手,撥馬就走。
「沿途照顧好九爺,少一根頭髮,我要你們的性命。」
竇賢也覺得鼻子酸酸,厲聲對家奴吩咐。
兩個家奴連忙應聲,各自翻身上馬,追著李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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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今天老師有點古怪,似乎少了幾分嚴厲,卻多了幾分慈祥。
言慶回到家的時候,天剛剛有些擦黑。
最近一段時間,鄭世安挺忙的。隨著新式的剪刀進入了世族門閥的家中,不少人也開始接受這種新生的事物。不得不說,改良後的剪刀,用起來的確是方便許多。
從最開始一天十幾把剪刀,到後來幾百把剪刀,雄記剪刀的生意是越來越好。
一些鐵匠也盯上了這玩意兒,於是開始嘗試仿造。
只是這種情況剛一出現,鄭世安就立刻覺察到了……這年月可沒有什麼知識產權保障法,一件新生事物出現,必然會帶動大規模的模仿。鄭世安越發覺得言慶有先見之明。
從一開始,就拿定了品牌的主意。
雖然有仿製剪刀出現,可大多數人還是認準了雄記的那個大鎚子標誌。
所以,當言慶回到家的時候,鄭世安還沒有回來。
杜如晦正在竹樓裡讀書,聽到動靜探出頭,一聲大吼:「小妖,是不是該做飯了!」
合算著這位大老爺看了一天的書,居然還餓著肚子。
鄭言慶抬頭看去,頗有些無奈的說:「杜大哥,這廚房就在樓下,什麼都有,你不會自己做嗎?」
「不不不,所謂君子遠庖廚,非不為也,實不能也。」
鄭言慶就覺得耳朵根子,開始嗡嗡叫響。
這廝發憤圖強,的確是一件好事。可這整日裡之乎者也的掉書袋,讓他頗為頭疼。
整一個大老爺嘛!
言慶也很無奈,把青驢系好,然後將書囊放回自己的住處。
挽起袖子,從廚房門口拾起幾塊木柴,劈成細條後,在廚房裡生火。這樣下去可不行,家裡還真得要有人照顧著。如今雄記的生意這麼紅火,請個人倒也無妨。
言慶想到這裡,決定等鄭世安回來了,說說這件事。
鄭家的家奴用不得,天曉得那個會是奸細?有些事情,還真不能讓鄭家的人知道。
言慶前世是北方長大,喜歡麵食。
於是就在廚房裡做手工面條,先揉麵,搟面,再切成細條,下水烹煮。煮熟之後,用井水一過,配些槐葉做料,就成了一碗涼麵。不過,隋唐時期沒有味精之類的調料,相對清淡一些。好在家中有昨日剩下的乳酪餅,就著冷面別有滋味。
隋唐時期,冷面被稱之為冷陶,是一種極為普遍的食物。
言慶這邊剛做好,杜如晦就噌噌噌跑過來,端起一碗剛調好的冷面,大口的吃起來。
「杜大哥,你就算要讀書,也不至於足不出戶吧。
這不遠就有一個村子,裡面什麼都有。你出去走走,順便也能吃飽肚子,何至於每天等我回來?」
「某家決意,要頭懸樑錐刺股,書不讀成,絕不出門。」
杜如晦信誓旦旦,一口冷面噎著,讓他好半天才喘過氣來。
丫噎死你算了……
這廝要在後世,就是一個宅男!
如果不是之前房玄齡的出現,言慶肯定會懷疑,這個杜如晦,是不是杜如晦呢?
「晚上我和爺爺說一下,看看能否請個幫工回來。」
「嗯恩恩,這件事我早就想說了,快點找個人回來吧,要不然你不回來,尊翁又忙,我白天就得要靠著冷餅充飢……小妖啊,再給我盛一碗,你這手藝真不錯。」
該!
言慶心裡嘀咕了一句。
吃罷了飯,杜如晦和鄭言慶坐在門廊上飲茶。
言慶自然又要承擔起煎茶的責任,而杜如晦在一旁品頭論足。
茶香,瀰漫於林間。
月光從竹葉縫隙,灑在竹樓前的空地上,恍若一層朦朧輕霜。從龍門山吹來的風,搖曳著竹林擺動,發出沙沙聲響。一時間,暑氣盡消,令人感覺好不清爽。
這種純粹的大自然,在後世怕難以找到。
言慶捧著茶碗,看著言慶景色,忍不住陶醉了……
「小妖,你和杜先生還沒有休息啊。」
鄭世安騎著一匹瘦馬,回到了竹園。這還是他在洛陽馬市上買來的牲口,用以代步。
好歹現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整日裡腿著來腿著去的,也不是個辦法。
鄭言慶連忙從茶釜中舀出來一碗茶水,遞到了鄭世安的手裡。鄭世安也不客氣,就坐在門廊上,喝了一大口茶。
「爺爺,怎麼回來的這麼晚?」
「嗯,今天神武公府上來人,定製了二十套上品。
我在大鎚子那邊盯著把貨做完,然後又送到了神武公府上,所以才回來晚了。」
「鄭翁,看起來生意不錯啊。」
鄭世安點點頭,「還好吧,上品禮盒不能再打製了,我是擔心以後會受到影響。小妖啊,我今天在集市上看到有不少人防止咱們的剪刀,而且價格比咱們低十大錢呢。」
「哦?」
鄭言慶聞聽一怔,這就有價格競爭了。
「爺爺可看清楚,是什麼人在販賣嗎?」
「嗯,我粗略清查了一下,有差不多六家商舖。其中兩家商舖看上去挺大的,好像是老崔家的產業。」
「崔家產業?」
「是啊,但是我不清楚是不是崔家在後面唆使,但他們這樣做,咱們的確是受了影響。今天只賣出去了二十把上品和五十把中品,下品卻只賣出去了不到十把。
以前,咱們一天至少能賣幾百把下品,可是今天……
小妖,你得想個法子,要不然這麼下去的話,只怕會越來越難做。要不然,咱們也降價?」
「不可以!」
言慶連忙拒絕:「這樣子的話,只怕收益會越來越少,弄不好是兩敗俱傷。再說了,如果那兩家店舖後面,是清河崔氏出手,咱們賠不起,可他們卻無所謂啊。」
杜如晦在一旁,掏了掏耳朵。
讀書人嘛,對這種事情一向是不感冒。
如果不是言慶,杜如晦說不定就拂袖而去了。
言慶留意到了杜如晦的不耐煩,於是笑道:「爺爺,這件事先不著急,咱們看看再說。」
「嗯,那就看看再說。」
鄭言慶還真不怕這種沒有半點技術含量的競爭,說穿了就是攪亂市場。前世這種價格戰,看似很火熱,到最後基本上都是兩敗俱傷。就以他前世主政的主管城市來說,中原商戰也曾火熱一時,成為全國的商戰典範。可結果呢,十幾年後,當年參與商戰的商場,全都偃旗息鼓,或是倒閉,或是換了主人,沒一個好下場。
所以,打價格戰不是好主意,而且鄭世安也打不起。
「忙了一天,我先去睡了。」
鄭世安說著話,起身準備要走。
「爺爺,和你商量件事情。」
「什麼事?」
「咱們這裡,你不覺得有些冷清嗎?這麼大的地方,只咱們三個人。白天你和我都不在,就剩下杜大哥一個人在這裡,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能不能,請個幫工?」
「這個嘛……」
鄭世安復又坐下來,撓撓頭,輕聲道:「小妖啊,說起這件事,爺爺也想和你商量一下。」
「您說。」
鄭世安輕輕咳嗽一聲,「你還記得毛旺一家嗎?」
言慶一蹙眉,「您是說,毛小八的爹媽?」
「是啊!」
「這個我當然記得。」
鄭世安有些為難地說:「我今天看見他們一家了,挺慘的……他們被趕出田莊之後,一家人就在河堤邊上搭了個棚子。毛旺的腿被打斷了,至今仍沒有痊癒。
大妞兒前些時候,跟著一個西域胡商跑了,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還拖著個殘廢。如今就靠著毛旺的女人,帶著小丫四處乞討,飢一頓飽一頓的,看著不成模樣。我今天路過的時候,毛旺的女人還給我磕頭,說是她兒子對不起咱們祖孫……」
鄭言慶大致上明白了鄭世安的意思。
「爺爺,你是不是想讓他們過來?」
鄭世安臉上,露出赧然之色,但還是點了點頭。
「毛旺人不錯,是個老實巴交的傢伙。小八惹出的禍事,如今連累到……言慶啊,我是想讓他們過來。毛旺的女人也能幹活,和毛旺一樣,老實的很。可以留下來縫補個衣服,做做飯。你呢,也長大了,小丫比你大兩歲,能給你研墨什麼的……我是覺著吧,殺人不過頭點地,小八的事情和他們無關,能幫就幫一把。」
言慶聞聽,陷入了沉思。
雖說,這竹園裡的當家人是鄭世安,但重大的事情,還是要和言慶商議。
杜如晦也好奇的看著言慶,似乎想要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樣的決斷。
沉吟許久,言慶說:「旺叔以前對我不錯,小八罪無可恕,不過真的不應該牽連到旺叔一家。爺爺有菩薩心,孫兒高興的很。既然爺爺這麼想,孫兒如何不答應?」
他說著,站起來看看竹林。
「這樣吧,爺爺明天找人在竹園小道上建個竹舍,讓他們先搬過來。
旺叔的傷勢嘛,也找人看看,花不了多少錢。家裡要能有個人照應,的確省卻很多麻煩。不過爺爺你最好還是把手續給搬一下,為善歸為善,可事情應該辦清爽。」
「哈,這個你放心,爺爺不糊塗。」
這些事情對鄭世安而言,倒真的是輕車熟路。
當了那麼多年的管家,該做些什麼事情,他又豈能不知道?
言慶答應下來,鄭世安似乎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起身回屋睡了……
杜如晦拍了拍言慶的肩膀,「小妖,你天生聰慧,有才華,也有仁恕之心,將來定能做大事。」
做大事嗎?
也許吧……
不過那對於言慶來說,實在是太遙遠的事情了。
他笑了笑,「杜大哥,天不早了,你也早點歇息吧。我還要溫習一下功課,明日要早起。」
杜如晦點點頭,轉身走了。
而言慶則站在門廊上,呆愣了許久,突然露出一絲笑容。
他有一種直覺,毛小八一定會回來。
少年心性,不甘寂寞……想言慶前世少年時,不也偷過家裡的錢,離家出走嗎?
總想要做一番大事業,可往往會是頭破血流。
如果,只是如果……毛小八真的和那白衣彌勒勾連上關係,再回來時,怕已不比從前。今日我投注一棵種子,他日未嘗不會變成參天大樹,只看毛小八的造化了!
————————————————————————————
第二天,言慶起了一個大早。
起床的時候,發現鄭世安已經進城去了。杜如晦在林中捧著一卷《論語》,正搖頭晃腦的誦讀。
「杜大哥,我爺爺去哪兒了?」
杜如晦轉過身,笑呵呵的回答說:「鄭翁說要去城裡請工匠,晌午要營建竹舍。」
「唔,那我去學舍了!」
「不送……」
杜如晦說著就轉過身,捧著論語繼續誦讀。這傢伙,真是越來越不把自己當外人了。弄的好像他是這竹園的主人,而自己只是匆匆過客。鄭言慶苦笑著騎上驢,不過這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的事情嗎?把杜如晦請過來,不正希望他不把自己當外人嗎?
仲夏的清晨,很是清麗。
伊水在昨日晌午一場大雨過後,水位暴漲。水勢湍急,發出奔騰的轟響。遠處龍門山,如同披上了一層輕紗,在清晨中宛若秀美少女,楚楚動人。從東岸香山傳來了寺院的鐘聲,在蒼穹中迴蕩。立足伊水畔,可見香山山腰處,蒼松翠柏中,隱現寺院一角。
那是建立於北魏熙平元年的香山寺,鄭言慶前世還在那寺中燒過香,許過願呢。
驢蹄聲陣陣,脖兒上的鈴鐺清脆。
一個白衣童子,騎著一匹壯碩的青驢,在清晨中,踏踩著初升的朝陽而行……
對面行來一輛馬車,當言慶和馬車錯身而過的剎那,只見車簾兒一條,露出一張清秀而帶著稚氣的小臉。
「娘,那個小哥哥,好神氣啊!」
「是嘛?我家觀音婢說神氣,那我可得要好好看看。」
一個中年美婦探出頭來,朝著言慶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突然一笑,「倒是個有趣的小傢伙……行布,可識得那剛才路過的白衣童子嗎?如此風度,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駕車的青年,身材魁梧壯碩。
他勒住了馬車,扭頭看了一眼,「不是很清楚。不過我倒是聽人說過,這條路是通往鄭家竹園,如今被鄭家的那個奇童子所有。這麼一大早,莫非是鄭家童子?」
美婦人一怔,「那個鄭家童子?」
「呵呵,娘,您忘記了,就是那個半緣君嘛。」
「哦,就是那個創出詠鵝體,寫過士甘焚死不公侯和二月春風似剪刀的半緣君嗎?」
「除了他,還能有誰?」
青年又上了車,催車而行。
小女孩兒忍不住問道:「娘,誰是半緣君啊。」
「就是剛才過去的童子。」
小女孩兒正想再問,卻被駕車的青年搶了個先,「娘,您剛才長安回來,可能還不知道。這半緣君和他爺爺相依為命。之前他祖父還因為住所吵鬧,所以推掉了鄭家配與的豪宅,居住於前面的竹園裡。這小孩兒也頗為神奇,每天清晨,風雨無阻地往竇家學舍求學……所以洛陽人把這條通往金谷園的路,又叫竹園書路。」
「哦?」
美婦人忍不住點點頭,「觀那童子,日後定然不一般。」
「也不盡然。」
青年駕著車,來到伊水橋畔。
他輕聲道:「這半緣君的爺爺是個商人,所以他如今也只是個中上出身。若只是為名士風流,倒也不難;可是要想再有成就,恐怕沒那麼簡單,終究是個濁官啊。」
「呵呵,話是這麼說,卻要看有沒有人幫襯。」
美婦人笑了笑,「若是有個得力的人幫襯他,四品出身也沒什麼。只要他有那個本事。行布啊,回去之後,讓你弟弟多留意些,說不定人家將來能有大出息呢。」
「那是,娘親說他有大出息,那定然不會假了。」
青年說笑著,駕車過了伊水橋。
美婦人也不再贅言,摟著身邊那抓著高鬟髮式的小女孩兒,閉上眼睛,渾似熟睡……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03:55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卌五章若有緣時自相逢
鄭言慶來到學舍,一如平日般,整理課室。
等他整理完畢,就見竇奉節坐著自家的馬車,溜溜的來到學舍門口,拎著個小包裹。
「言慶,吃餅。」
打開食盒,裡面有四個甜餅。
言慶笑呵呵的捻起一個來,和竇奉節並肩坐在台階上吃早餐。
如今,言慶在竇家學舍當中是一個獨特的存在。同齡的孩子想找他玩兒,卻又不敢找他玩兒。因為言慶回來之後,家裡的人就告訴他們:你們學舍那個鄭家小孩兒,切莫去招惹。人家是大名鼎鼎的鵝公子,年紀雖然差不多,卻是有名之人。
甚至當一些小孩子想要出去玩耍的時候,也會被大人聲色俱厲的呵斥。
「看看人家鵝公子,有如此名聲了,下學後還會向先生求教。你們整日就知道玩耍,什麼時候你們能寫出詠鵝那樣的詩篇,什麼時候就不再管你們。」
如此一來,孩子們對言慶是即尊敬,又畏懼,還帶著一點點的嫉妒。
於是,言慶就被漸漸的孤立,和竇奉節相差不多。不僅僅是蒙學課室,連帶著中舍和內舍的學子,也被先生們警告,不要去招惹鄭言慶。放眼整個學舍,言慶也只有竇奉節這麼一個夥伴。有時候想想,鄭言慶覺得,這算不算是同病相憐呢?
「鄭言慶!」
陽光一暗,一個人站在了言慶面前。
竇奉節很明顯的哆嗦了一下,屁股輕輕向後挪動,把身子藏在了鄭言慶的身後。
言慶抬頭,不快地說:「竇孝文,你擋著我曬太陽了。」
站在言慶面前的,正是當初那個欺負竇奉節,後來又被言慶教訓了一頓的竇家族人,竇孝文。他穿著一件藍色布衫,蹬著一雙布鞋,背著手,頗有些扭捏之態。
「哦!」
竇孝文連忙側過身子,看看言慶和竇奉節手裡的甜餅,嚥了口唾沫。
「肚子餓不餓?」
言慶知道,竇孝文家裡也不算富裕。家裡哥七個,他年紀最小。靠著竇家分給的露田為生,能讓竇孝文來讀書,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早飯?貧苦人家勉強吃飽肚子也就是了,早飯對他們而言,顯然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想都不用去想。
竇孝文臉一紅,沒有回答。
「請你吃餅!」
言慶拿起食盒,遞給竇孝文。
竇奉節在他身後,輕輕戳了一下,那意思是說:幹嘛要請他吃?
「我不餓。」
竇孝文連連搖頭,手背到身後,可是那眼睛,卻直勾勾的盯著言慶手裡的食盒。
那可是洛陽城有名的饆饠甜餅啊!
鄭言慶笑了,「讓你吃,你就吃,少說廢話。你是不是有事情找我?先吃東西,再說事情。」
「唔……」
竇孝文猶豫了一下,突然伸出手,一下子搶過了食盒裡的甜餅。
狼吞虎嚥,兩口就是一個。
鄭言慶忍不住笑了,「還剩一個,你也吃了吧。」
「這……」
「好了,別廢話,吃完說事情,一會兒先生們就要來了。」
竇奉節雖然心裡不滿,但是卻不會阻止言慶,而且也不敢……幾個甜餅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麼。可是對竇孝文而言,卻好像過年一樣。他吃完了剩下的那個甜餅,猶豫片刻,突然在言慶身前跪下來,做勢就要磕頭。
「你幹什麼?」
言慶嚇了一跳。不就是幾個甜餅嘛,何至於磕頭?
「鄭言慶,我是來兌現諾言的。」
「諾言?」
「昨天先生講課,說大丈夫當言而有信。我早之前和你打架,誰輸了就給對方磕三個頭。
只是我後來……
說過的話,就應該做到。」
「你找我就是這件事?」
「是啊!」
鄭言慶輕出一口氣,「算了,我都把這件事忘記了。」
「那怎麼可以?」
竇孝文有點急了。中舍課堂雖說示意入門經史為主,但偶爾也會穿插其他的東西。
先生們若是高興了,還會說一些典故。
昨日他聽了季布一諾值千金的故事,深有感觸。覺得大丈夫生於世上,當如是也。
所以一大早跑來學舍,因為知道言慶來得很早。
把當初賴下的三個響頭還了,否則的話,心裡面總是不太舒服。可不成想,竇奉節也在。期期艾艾的,沒等磕頭卻先吃了兩個甜餅,竇孝文更覺得不好意思了。
可是,言慶架著他,他就沒辦法磕頭,不由得有些著急了。
言慶說:「竇孝文,我也不缺你這三個頭,而且同窗讀書,也是緣分,你又是我的學長,這長幼有序,可不能壞了規矩……這樣吧,你應我三件事,權作磕了三個頭,如何?」
竇孝文一聽,連連點頭。
「你說……」
言慶撓撓頭說:「我現在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說。」
「那……好吧,你想好了告訴我,只要你吩咐,我一定做到。」說完,他伸手將衣服上的三個布扣扯下來,遞給了鄭言慶,「你拿著,以後只要你有要求,不管是誰,拿著這三個布扣找我,赴湯蹈火我也會做。」
言慶笑了,接過竇孝文手中的布扣。
這時候,學生們陸陸續續的來了,竇孝文當下向言慶點點頭,往中舍課室走去。
「言慶,幹嘛請他吃餅?」
鄭言慶眼睛一瞪,「我想請他,你不高興啊。」
竇奉節嘴一癟,哼哼道:「你既然說了,那就請嘍……對了,饆饠餅店又出了一種新餅,很好吃的。明天我給你帶來?」
「唔,那我要吃三個。」
「嗯恩恩!」
竇奉節小雞啄米般的點頭,讓鄭言慶忍不住笑了。
這傢伙是有些懦弱,但人不錯,也很有意思。和他在一起,倒是能有一些難得的童心。
鄭世安說過,李基也說過。
連杜如晦都說,他聰明是聰明,可少了幾分孩子氣。
試想,一個四十歲的人,哪兒來的孩子氣?不過和竇奉節在一起,倒也真的有趣。
「走啦,上課了,先生就要到了!」
言慶摟著竇奉節往課室裡走。之前,他和竇奉節的個頭差不多,如今,他比竇奉節高出一個肩膀。這小傢伙值得交往,更何況他是竇家的人……言慶對竇家的好感,可遠超過對鄭家的感官。
——————————————————————————
在課室裡坐好,言慶很認真的擺好沙盤。
即便他是鵝公子,即便他能寫出顏體書法,可這書法一道,對基礎還是很有講究。
蒙學中,就是講解書法基礎。
所以言慶很認真,也很仔細……當他使用毛筆的時候,能夠感受到那軟軟的筆鋒中,所蘊含的古老文化。外柔內剛,這就是他對毛筆的理解,對其中文化的理解。
可是,當言慶做好了準備,卻見一個老者,走進了課室。
言慶入學舍的第一天,曾見過這位老者,知道他是竇家的一位族老,也是竇家學舍的舍長。
「李先生昨晚因故,離開了學舍,所以在新的先生來之前,就我來代課。」
老舍長沉聲說完,頓時引得課室裡一陣竊竊私語。雖說李基在學舍的時間不長,但學生們對李基非常尊重。乍聞李基走了,一下子亂了起來。言慶也有點發懵。
老師他,走了?
怎麼可能!
他昨天下午,還和我一起喝楊梅湯,說話聊天呢。
怎麼一聲不響的,就走了?
剎那間,鄭言慶覺得心裡面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呆呆的坐在書案後,老舍長連喚他三次,鄭言慶都沒有聽到。腦海中一直盤旋著:老師,走了?
「言慶,言慶!」
「啊,什麼事?」
「先生在叫你的名字……」
鄭言慶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起身,向老舍長行禮,「先生喚學生,不知有何吩咐?」
舍長顯然也知道李基和言慶之間的關係,所以並沒有怪罪。
他拿著一封書信,「鄭言慶,這是李先生臨走時,給你寫的書信。」
言慶連忙起身,上前從舍長手中接過書信,然後恭敬的行了一個禮,退回座位上。
「另外,李先生書房裡的那些東西,說是要留給你。
你下課之後,就過去清點一下,找個時間拉回家去吧……好了,現在開始上課。」
憑心而論,老舍長的學問也不差,否則也不可能坐在舍長的位子上。
可言慶就是覺得,他講的不好,似乎少了幾分味道。
心已經亂了,課堂上自然也就沒有認真聽講。甚至連什麼時候下課,他都不清楚。
「言慶,你沒事兒吧。」
竇奉節見言慶的情緒似乎不太穩定,忍不住輕聲的詢問。
「我沒事兒!」
鄭言慶坐在空蕩蕩的課室裡,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奉節,今天借你家的馬車用一用,先生給我留下了一些東西,可能要麻煩你了。」
「這是什麼話,那我和你一起去?」
鄭言慶和竇奉節一起離開了課室,逕自來到李基的住處。
房門虛掩著,鄭言慶的心,卻砰砰直跳。
老師會不會是在和我開玩笑呢?說不定這個時候,他就坐在裡面,等著看我洋相。
他深吸一口氣,邁步上前,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
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牆上掛著一張弓囊,書架裡擺著幾十捲書冊,書案上還有一套筆墨紙硯,此外再無一物。
腿不由得一軟,言慶險些坐在地上,伸手扶住了房門。
「言慶,這些東西都搬走嗎?」
鄭言慶點點頭,竇奉節立刻出去,叫人過來幫忙。
言慶則坐在門檻上,打開了李基的那封信。李基的字算不得特別出色,但一如他的性格般,看上去很穩。信裡面說,他因為事情突然,所以沒有和他當面道別。
希望言慶能體諒,日後好好讀書。
他的學識,早已經超過了同齡人,包括學舍裡那些內舍的學子,也未必能比他強。
在學舍裡繼續呆著,並無太多好處。
所以李基希望言慶能靜下心來,好好的讀書,莫要為了些許薄名,而偏離了大道。
「言慶吾徒,切莫因為師遠離,而生出倦怠之心。
莫忘爾與顏籀賭約,為師雖遠隔千里,尤念汝之三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修身行大道,方為正途。凡事不可一味城牆,但記過猶不及……若有緣時,自會相見。」
字裡行間,透著濃濃的關切之意。
甚至有些許的憂慮,似乎擔心言慶的性子,過於剛直。
不知不覺,言慶的眼睛濕潤了。淚水順著面頰,無聲滑落,滴在了信箋上,打濕一片。
言慶雖然有成年人的性格,可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信中的內容,還是止不住悲傷。李基,這個和他沒有半點關係的人,給他的關懷和愛護,絕不亞於鄭世安。
可現在,卻連一聲道別的話都未能說,就走了!
鄭言慶想哭,又哭不出來。
他這模樣,可把竇奉節嚇壞了。
連忙上前一步,拉著鄭言慶的手臂:「言慶,言慶……你這是怎麼了?莫要嚇我?」
「我沒事兒!」
鄭言慶揉了揉鼻子笑道:「讓人把這些書都搬上車吧。」
說著話,他上前一步,將掛在牆上的弓囊取下來。依稀記得,這是李基最愛之物。
他輕輕摩挲弓囊表面上的柔軟絨毛,又看了一眼這間房舍。
過去的幾個月,他曾在這裡,渡過了最為快活的時光。
「言慶,我們可以走了。」
「你先等一下。我還有些事情,要去煩勞舍長。」
「什麼事?」
言慶笑了笑,「從明天開始,我將不會再來這裡讀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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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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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3:04:55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卌六章居心叵測
鄭言慶的退學手續,辦理很順利。
老舍長早已得到了家族的吩咐,不管言慶做出什麼選擇,都按照他的要求辦理。
雖然覺得可惜,但老舍長也知道,言慶繼續留在學舍裡,也難有什麼大成就。
族學,等同於後世的學前班,主要以啟蒙為主。
按照律法,學子十四歲放能進入官學,在十四歲之前,就是以蒙學為主。這其中又有兩個方向。家境富裕,或者天資的確聰慧著,會以進入官學為目標,著重於經史的基礎方面;而家境貧寒,亦或者的確沒有天分者,則以學習技能為主。
比如讀寫記賬之類的生活技能,可以在進入社會後,得以生存。
言慶顯然已經超過了蒙學教育的階段,且不說有沒有先生願意來受這個罪,但只是他留在學舍裡,對其他學子造成的壓力,太過巨大。差距小了,那會成為動力,可差距大了,就容易讓其他孩子產生自卑。而教書的先生們,也並非個個如李基那般學識廣博。萬一課堂上鬧出什麼錯,被言慶抓住,名聲立刻就臭了。
所以,老舍長即可惜,又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這樣的妖孽學生留在學舍裡,固然能有打響竇家學舍的用處,但造成的困擾更多。
言慶有些渾噩的回到了竹園,讓竇奉節的家人,把書卷等一應物品都搬進了竹樓裡。
「言慶,我也不想在學舍了!」
竇奉節走的時候,突然拉住了鄭言慶。
「為什麼?」
「你在學舍的話,我還有個夥伴,你若是走了,其他人又會和從前一樣的對我。
與其在學舍裡,不如和你一起。
我回去和叔祖商量一下,以後就和你一起讀書,好不好?反正你的學問,連學舍裡的先生們都稱讚,和你一起讀書的話,叔祖一定會答應……言慶,你說好不好?」
其實,鄭言慶是覺得,竇奉節應該在學舍裡讀書。
畢竟那裡大都是他的同齡人,交流起來也方便。而言慶交往的,大都年紀偏長,甚至鄭言慶自己,也是成年人的性格。雖也有孩童舉動,但大多數時候都是迫於無奈。
竇奉節在竹園,只怕效果不佳。
但言慶這時候也沒那個心情勸說,既然竇奉節這麼說了,他愛怎樣就怎樣吧。
也許在竹園待些日子,他就會覺得煩悶。到時候也自然會要求,返回竇家學舍了……
「若你叔祖不反對,那就隨你吧。」
竇奉節聞聽,頓時高興起來,蹦蹦跳跳的登上馬車,回去和家人商議去了。
而言慶則坐在竹樓裡,傾聽著樓外沙沙風聲,如失魂落魄般,久久不見他動一動。
「小妖,出了何事?」
杜如晦走進來,看著堆放在屋子裡的物品,還有呆若石像般的言慶,忍不住上前詢問。
「我的老師走了。」
「老師?」
杜如晦楞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就是那個學舍裡的先生嗎?」
「嗯!」
言慶點了點頭。
其實,杜如晦也覺得,李基一個蒙學先生,擔當言慶這種神童的老師,有些高攀了。
這年頭,也講名氣,更講出身。
一個無名無出身的先生,居然是當世神童鄭言慶的老師,傳揚出去,對言慶並無好處。在杜如晦看來,言慶應該請一個名士,或者當朝權貴做老師才是正確的選擇。
甚至說,只要言慶對外說出他想要求學拜師,會有一幫子名士過來。
可杜如晦也看得出,言慶對那個李基先生,似乎非常尊重。這種事情,他不好說的太多,但內心裡並不代表他能認可李基這個人。如今,李基走了,對言慶來說並非壞事。如果言慶趁此機會,拜入某位權貴名士的門下,日後定然會飛黃騰達。
但杜如晦也只能這樣想想。
見言慶很難過,他於是在那堆書卷旁邊坐下,隨手拿起了一本,翻了兩頁。
「咦,居然是世說新語?」
杜如晦忍不住驚呼出聲。也許在後世,世說新語算不得什麼貴重的書籍,但對於隋唐之交,印刷術並不發達的年代,每一本書都顯得非常珍貴。世說新語是南朝劉宋宗室,臨川王劉義慶組織人手編纂而成,記載漢魏以來名士貴族的奇聞異趣。
這本書的發行量並不大,市面上流通的,大都是搨本。
可杜如晦手裡的這本世說新語,卻是梁朝時經由劉峻作注之後的孤本。劉峻生活與梁齊之間,大約是公元500年以後。當時正處於最為混亂的時代,朝代更迭頻繁,戰事不斷。所以劉峻作注之後,總共就雕版印刷出五百本,其中許多本已毀於戰亂之中。
連杜如晦的祖父杜果,手裡也只有一冊搨本而已。
這李基手裡,居然存有孤本?
又拿起一本書,卻是和劉峻差不多同一時代的名士劉勰所做的《文心雕龍》,雖是搨本,但卻拓印甚早,也是一本非常珍貴的名著。就連杜如晦,也是只聞其名,未見其書。只這兩本書,就讓杜如晦驚訝不已,對李基的感官,也隨之改變。
這個人,不簡單啊……
「小妖,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想靜一靜,然後就在這竹園讀書。」
杜如晦笑道:「這樣也好,竇家學舍裡的那些先生,只怕也教不動你。我整日在家讀書,也覺得煩悶。有你做伴,也是一件妙事……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你我正可相互交流。」
在杜如晦的心中,早已把言慶當成了同等次的人物。
雖然他年紀小,可這名氣卻遠超過了杜如晦。杜如晦對言慶的妖孽,再瞭解不過。
從一開始的詠鵝體,到之前的『無竹令人俗』,他幾乎是見證了言慶的成名之路,自然不會對言慶輕視。甚至,在經歷了一連串的打擊之後,杜如晦甚至生出了不願和言慶比試的心裡。這一點,從他拋棄以前對書碑的痴迷,開始攻經史可見端倪。
言慶點點頭,「杜大哥,我此刻思緒已亂,想一個人靜一靜,咱們可否以後再談?」
「嗯,如此也好。
你老師雖走了,可是卻留下這許多珍貴的書冊,無疑是對你期許頗深。小妖,亂一下下就好,莫要亂的太久。否則將來你老師知道你這般情況,心裡豈能快活?」
「多謝杜大哥!」
鄭言慶拱手一揖,杜如晦撿起一本世說新語,屁顛屁顛的走了。
說實話,言慶也不是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只是這一次的分別,實在是太過於突然,突然到鄭言慶沒有半點心理準備。昨日還好好的,今天怎麼就遠隔千里呢?
當然,李基走,肯定有他的原因。
而言慶也說不清楚,他為何會有如此強烈的思緒波動。
把李基留下的書冊一卷卷放置在書架上,然後將那張弓掛在竹牆上,然後就倒在榻上。
鄭言慶腦子裡亂鬨哄的,躺在榻上猶自覺得耳朵嗡嗡直響。
李基這次離開洛陽,莫非是和前一段時間,杜果和章仇太翼前來洛陽,有關係嗎?
若真是如此,那李基離開洛陽,一定是要躲避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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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鄭言慶迷迷糊糊的感覺到,屋子裡似乎有人。
他驀地一下子睜開眼睛,一個鯉魚打挺翻身站起。身上的被縟,掉在了地板上……
言慶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但肯定沒有蓋毯子。
竹樓裡,已點起了蠟燭。
一個紮著雙鴉鬟髮式,黑髮披散肩頭的小女孩兒,本背對著言慶,跪在書案前整理物品。言慶起身無聲,小女孩兒甚至沒有覺察到身後的動靜,仍在小心翼翼的擦拭書案。
「你是……小丫?」
「啊!」
言慶突然出聲,可把那小丫頭嚇了一跳。
手中的抹布一下子掉在了書案上,她扭頭看去,就見鄭言慶站在她的身後,臉上帶著疑惑。
言慶認得這小丫頭,正是毛旺的小女兒。
莊戶人家的孩子,大都沒響亮的名字。毛旺家八男兩女,基本上就是按著數字順序排下來。要說毛旺也挺不容易,生了八個兒子,有三個早夭,兩個在太原服役。剩下三個兒子,毛小八這一跑,其餘兩個兒子跟著大妞兒隨胡商去了西域。
說是要闖天下,尋個生路。
以至於毛旺的兒女挺多,可到如今卻只剩下一個小女兒跟在身邊,名叫毛丫。
以前在田莊的時候,大家習慣性的叫她小丫。言慶倒是有點印象,記憶中毛丫挺秀氣的,胖乎乎的小臉很是招人喜歡。可現在,才兩三個月,小丫頭乾瘦乾瘦。
「鄭少爺,您醒了!」
小丫怯生生的說話,下意識的向後退了退,卻不想身後就是書案,退無可退。
她低著頭,不敢和言慶正視。
鄭言慶這才想起來,昨日鄭世安和他說過,要收留毛旺一家。
「你在這裡做什麼?」
「鄭管家……不是,是老太爺讓我打掃房間,說以後就讓我伺候您讀書和休息。」
「哦!」
言慶點點頭。
他倒不會拒絕,因為他知道,如果他說不要小丫伺候,只怕會慌亂了毛旺一家人的心思。
「那個啥,以後這樓上你莫要收拾,就把樓下收拾好就行。」
竹樓有兩層,上面一層是言慶的書房和寢室,裡面有不少言慶的書稿,還有他不願被別人知道的東西。樓下是他和人聊天說話的地方,地方說起來,倒也寬敞。
「外面房舍還沒有建好,你們一家如何安置?」
「老太爺說,讓我在樓下住,只要不打攪少爺讀書……爹和娘先住在老太爺樓下,等房子建好了,再搬過去。」
言慶嗯了一聲,看看外面天色,已經全黑了。
「小丫,你先下去吧。
以後沒有我招呼,你別動樓上的東西,聽明白沒有?」
「明白了!」
毛丫站起來要走,走了兩步,又回頭跑到書案旁,把抹布拿起來,低著頭下樓去了。
想當初,毛丫的性子挺開朗。
經此一難之後,竟有些畏畏縮縮。
言慶在書案後坐下來,取出了李基留下的書信。睡了一覺之後,他腦袋也清醒了許多,早先那種空落落的情緒,也淡化了不少。畢竟骨子裡並非小孩子,他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在書案前,有看了一遍李基的書信,然後收起來,放在案上。
李基走了,但他的話,的確是有道理。
此前他不斷盜詩,名氣有了,是時候收一收了。
至少從目前看,鄭大士並沒有特別針對他祖孫的意思。否則也不會同意鄭世安田地換錢帛的做法,所以暫時不會有危險。既然沒有危險了,那就需要做些調整。
接下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首先,針對洛陽市場上,將剪刀惡意仿造,乃至於降價的行為,當做出一些反擊。
打價格戰?
言慶絕不會輕易用這種招數,說穿了損人不利己。
既然不做價格上的調整,那就需要出奇出新。之前他以詠柳詩,而佔據高端市場,算是一招奇兵。但奇兵不能常用,否則就算不得奇了。所以,不用奇兵,唯有出新。
剪刀的用途有很多,並不只是做裁剪用。
言慶撓撓頭,頗有些頭疼。
畢竟不是學經濟出身,在這方面還真是弱項。
出新需要創意,鄭言慶必須要根據這個時代的情況,來想出適合於這個時代的物品。一味的把後世物品搬過來,別人未必能夠接受。所以,什麼才算是適合呢?
「鄭少爺,老太爺讓您下去吃飯。」
「哦,我知道了。」
算了,這事情急不得,需要好好考慮一下。
鄭言慶站起身來,一不小心手臂將書案上的一本書冊撞到了地上。他彎腰將書冊撿起,卻是李基留給他的《文心雕龍》。由於造紙技術並沒有發展到後世那般模樣,加之印刷術的落後,使得市面上流通的許多書籍,裁剪並不是非常得當。
很多書頁是粘連一起,翻看起來,必須要要先把書頁分開,才能進行閱讀。
如果,有一把小小的裁紙刀……
鄭言慶眼睛一亮,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古怪的想法。
剪刀什麼人都可以用,但剪刀並不只是用於縫縫補補,它的用處,還有很多種。
做生意,的確是俗品。
可如果這生意和讀書聯繫在一起,豈不就是高雅?
言慶的想法,是把這剪刀的用途細分化。但如今還只是一個粗略的構想,要實現,還要仔細籌化。
想到這裡,言慶連忙坐下來,鋪開紙張,將自己的這個想法寫下來。
萬一過後忘記了,這邊也能有個提醒。
毛丫在樓下等了半晌,見言慶沒有下樓,忍不住輕手輕腳的上去,探頭偷偷看了一眼。
言慶在寫東西,她可不敢打攪。
於是又走下樓去,一路小跑到主樓堂前。
鄭世安和杜如晦都已經落座,就等著言慶過來一起用餐。
毛旺媳婦在一旁伺候……毛旺由於腿傷的緣故,被鄭世安安置在了洛陽的一家坐堂醫館裡治療。如今,這洛陽城裡的人,誰能不給鄭世安幾分薄面?不僅僅因為他是鄭家的人,更因為鄭世安有個了不得的孫子。此前長安傳來消息,內史侍郎,司隸台大夫,聞喜縣公裴世矩裴大人曾請言慶抄錄一份祭文。不成想鄭言慶看罷了祭文,竟賦詩一首,以贊裴世矩夫妻伉儷情深,引得裴世矩在祭祀夫人的時候,痛哭失聲……
一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引得長安城無數人為之動容。
全詩僅四句,竟有三句採用比喻手法。
而一二句更是破空而來,乍看令人不知筆意所在,但讀完全詩,卻又寓意頗深。
曾經滄海難為水,取自《孟子-盡心篇》中,觀於海者難為水一句。
看過了蒼茫大海之後,對涓涓細流再也不會生出眷戀。裴世矩有了崔夫人,這世上的凡俗女子,又如何能看進眼中?至於除卻巫山不是雲,卻是源自於宋玉《高唐賦》中的巫山**典故。以朝雲仙子比作崔夫人,生平得一神女,再無遺憾。
只兩句詩,卻情意熾烈,蘊意深邃。
以至於裴世矩竟然在一次詩文聚會中,說出了『知我者,半緣君』的話語。
於是言慶的綽號,也因裴世矩的一句話,而變成了半緣君。若說此前以詠鵝體而得鵝公子之名,不過是暫露頭角的話,那麼這一首《離思》,讓他得了權貴認可。
裴世矩的『半緣君』,可是比楊素的『神童』讚譽更能令人關注。
楊素的『神童』常見,而裴世矩卻不會輕易贊人。加之裴世矩又是河東裴氏族長,也就使得他的稱讚更不比尋常。此後又有《石灰吟》流傳出來,卻是言慶讚譽長葛縣令房彥謙所做。一個縣令,區區從五品的小官,本來也入不得人法眼。
可就因為言慶這首詩,使得房彥謙被太子知曉。
破格提拔為許州別駕,秩比從四品,連升兩級。從一個小小的縣令,一下子成為一州別駕,其中固然是房彥謙自身過硬,但言慶的石灰吟,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用途。
如今,誰又不想得言慶一首詩呢?
只是礙於裴世矩和鄭家,沒有人敢去強求罷了。
所以,鄭世安的日子,過的倒也舒爽。在醫館裡說明狀況之後,還得了個以德報怨的美名。
「小少爺怎麼還沒下來?」
見毛丫一個人跑過來,鄭世安忍不住開口詢問。
毛丫連忙說:「奴婢喚過小少爺了,可是小少爺好像在寫東西,所以奴婢先來稟報。」
杜如晦說:「小妖許是又想到了什麼名句,這種時候,莫要打攪。」
「既然如此……」
鄭世安站起來,「毛嫂,你把這些飯菜先收回去吧。一會兒小少爺寫好了,再熱一下端上。」
毛嫂是個大腳女人,做的一手好飯菜。
聞聽連忙答應,招呼毛丫過來幫忙。
「小丫啊,小少爺有沒有說什麼?」
毛丫說:「沒有,小少爺看上去挺和善的,好像個小大人一樣,對我也挺客氣。」
「丫啊,你可要好好伺候,聽小少爺的話。
老太爺和小少爺,真是善人……幸虧遇到了他們,非但不計前嫌,還收留咱們一家。如果不是這樣,咱們說不定就要餓死街頭。丫,好好做,將來若是有福分,說不定還能被小少爺收到房裡,咱這一家子,可就靠你了……明白不明白?」
毛丫似懂非懂,用力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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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河畔,景色怡人。
正值仲夏時節,但見桃李夾岸,楊柳成蔭,長橋臥波。
此地,是一個消夏的好所在。泛舟於河上,可見沿岸秀美的風情,別具詩情畫意。
三國時,曹植曾說他在河畔遇到過一個神女,故而留下《洛神賦》,流傳於千古。後世有人說,這洛神就是他的嫂子甄宓。至於是不是真的,就無從考證了…… 不過,也正因為曹植這一篇洛神賦,使得洛水兩岸,時常美女雲集,漫步河畔。
崔玟,是鄭州崔氏族人。
說起來他不在鄭州崔氏五房之內,但憑藉著一副好相貌,好口才,卻甚得崔家信任。
他還有另一個身份,就是鄭仁基妻子,崔夫人的長兄。
此前崔夫人因為鄭言慶祖孫一事,在家中地位遞減。若非鄭仁基確實疼愛,又加之鄭大士不想因為這件事,而影響到鄭、崔兩家的關係,所以才沒有休了崔夫人。
即便如此,崔夫人也是越發的不得意。
而受影響最深的,莫過於崔玟。
以前他手裡若是吃緊,自然會有崔夫人接濟。現如今,鄭家收回了財權,崔夫人也只能按月領取百貫月例。她倒是沒什麼花銷,走訪別人家裡的時候,自有鄭家準備禮品。平日裡也沒什麼花錢的地方,偶爾買些衣物,鄭仁基也不會讓她出錢。
這百貫月例,大都接濟給了崔玟。
但百貫錢,也就是在洛水泛舟兩次罷了,如何經得起花銷?
正好這時候鄭世安的剪刀生意紅火,崔玟就動了心思。他想要接過這宗生意,但鄭世安是獨立族房,鄭仁基也不好插手其中。這樣一來,就使得崔玟無處下嘴,最終想出了一個降價的招數。
可生意好是好,利潤卻不多。
加之上品和中品兩大市場,被鄭世安所掌握,也就令得崔玟只能去爭奪下品市場。
下品剪刀,一把也就是三四十錢,賣出去不少,可到手的錢卻不多。
和崔夫人商議幾次無果後,崔玟就有些急了。
於是他宴請河東名士王通泛舟洛水,心裡卻打定了別的主意。
王通,就是此前鄭為善與言慶說過的那人。
當初言慶還沒有回洛陽的時候,王通的確是覺得,鄭言慶徒有虛名而已。可是在那首《清明》傳開後,王通心裡也泛嘀咕。若非真名士,焉能寫出『士甘焚死不公侯』的詩句?
特別是言慶得到清流的認可之後,王通更加顧忌。
若是贏了,清流會說他以大欺小,不光彩;如果這鄭言慶真有才華,他輸了的話,以後就別想在人前抬頭。所以言慶回洛陽後,王通只是默默觀察,並未行動。
他要看一看,這黃口小兒,究竟有什麼本事。
坐在舟中,王通笑呵呵的問道:「崔兄,你這無緣無故的請我喝酒,又是為了那般?」
「哈,無他,只是許久沒有和王兄見面,心中掛念……來來來,請酒!」
隨著崔玟這一聲請酒,舟上絲竹齊鳴,坐在船尾的歌女,手談琵琶,曼聲輕歌。
崔玟和王通推杯換盞,倒也喝得盡興。
只是崔玟一時間,卻找不到一個開口的由頭……
一艘畫舫從旁而過,船上傳來一陣絲竹聲,掩去了歌女的琵琶聲。
歌曰: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這是什麼曲子?」
王通乍聽那歌聲,忍不住一怔。
詞,對於士人而言,不過是詩之餘而已,等不得大雅之堂。可卻不代表,沒有人接受詞曲。
事實上,在煙花之地,詞曲頗為盛行。
歌女們根據詞牌填詞,以娛樂客人,但也僅此罷了。
當下所流行的詞,大多屬於是俚曲,說的是風花雪月事,講的是才子佳人情。可這一首次,聽上去卻是蒼勁雄渾,帶著一種難以言述的禪意,似英雄白頭,看破紅塵。
船尾歌女回答:「此為臨江仙,乃半緣君所做。」
「哪個半緣君?」王通一時間未能反應過來,脫口問道。
崔玟心中一喜,可算是找到了由頭,「還有哪個半緣君?王兄,你不免孤陋寡聞了。」
「你是說……」
「沒錯,就是那個『鵝,鵝,鵝』……」崔玟說著,還故意伸長了脖子,做出鵝頸狀。
而後,他把酒杯摔在了桌上,輕聲道:「這幾個月,滿耳朵儘是聽到什麼鵝公子,半緣君。好像這世上除了那黃口小兒之外,再也沒有一個能入得世人之眼的人物。
我就不明白了,這天底下名士無數,有才華的人更是如過江之鯽,怎麼就讓一個小子搶了風頭?不說別的,就以王兄你來說,也是師出名門,偏就無人知曉……」
王通的臉色,頓時陰鬱。
他強自一笑,「崔兄,你也莫說這個,但以才情輪,這鵝公子的確不凡。」
「是不凡,寫了兩筆字,做了兩首詩,這就算不凡嗎?
王兄你飽學詩書,當知經史為重。這般下去,大家只想著作詩去了,誰又願受那寒窗之苦?要我說,什麼神童,什麼半緣君?就是一個妖孽,要為禍蒼生的妖孽。」
臉上一副不以為然之色,可心裡面卻是暗自讚同。
王通笑道:「崔兄,你有些言過了。」
「言過嗎?」
崔玟哼了一聲,「你見過有哪個真名士,會去貪戀財貨?
我等讀書人,乃天下人之楷模。他鄭言慶一介區區小兒,仗著寫了些許詩詞,竟不顧廉恥。不說其他,就以那二月春風似剪刀為例,又有誰會為了自家的生意,跑去作詩呢?他可倒好,堂而皇之的寫出詩篇,如今這市井中,誰又不罵他無恥?」
「這個嘛……既然如此,何不找人好生教導他,莫要讓他步入歧途。」
「哈,誰敢教導他啊!」
崔玟忍不住大笑一聲,旋即壓低聲音道:「我聽說,他至今未曾拜師,豈不是說,世上無人可教之?此前我妹妹還勸我妹婿,讓顏籀把那小兒收入門下。可你知道那小兒怎麼說?」
「他怎麼說?」
王通頓時凝重起來。
顏籀顏師古,那可是個人物啊!
崔玟冷笑一聲,「他竟與顏籀立下賭約,要解注三國……你說說,一小兒,竟敢言三國?」
「猖狂,忒猖狂。」
崔玟卻一聲長嘆:「你我皆知其猖狂,可世人仍由之。
將來,此人長大,豈不是要為禍士林……昔日曾有孔聖人言少正卯五罪,怒而斬之。
可如今,鄭言慶做***之詩,心達而險;貪好財貨,行僻而堅。此二者,皆列於五罪之中。聖人言,得一而可誅之。只是少正卯重生,而孔聖人卻不知於何處。」
「夠了!」
王通啪的把酒杯摔在了桌上,面色鐵青。
「崔兄,世人非不願,實不敢也。
我王通哪怕是被天下人所指,也要揭穿此獠嘴臉!」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05:24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卌七章我本一俗物
皇帝和太子不合,謠言越傳越廣,已開始波及河洛。
世族門閥依舊按兵不動,但在民間卻廣為流傳。版本有很多,但最為人們所接受,莫過於太子看中了皇帝身邊的妃子,於是向皇帝討要,被皇帝拒絕,並甚惡之。
原來太子的腦袋瓜子裡進水了!
鄭言慶聽到這個傳說之後,忍不住偷笑。
不過這個版本,倒是和他前世所知道的版本有些相近。看樣子一個故事的完善,還需要時間的反覆錘煉。他覺得那街坊中講述傳言的人,一個個好像趴在仁壽宮的宮牆上,親眼看見一樣。說的是有鼻子有眼,可怎麼聽,都覺得那麼可笑。
「這是有人在搞鬼。」
一天中午,杜如晦和言慶溜溜躂達在伊水畔散步,杜如晦突然說起了這件事情。
當然是有人搞鬼,否則怎可能會有這種謠言傳出。
杜如晦說:「此事牽扯到了聖人身邊兩位最得寵愛的妃子,看起來是源自於宮內。」
謠言中,隱隱指出,楊廣看中的妃子,是宣化夫人和榮華夫人。蓋因這兩位夫人的年紀不大,倒正配楊廣的年紀。而且宣化夫人還是南朝陳宣帝的女兒,也就是陳後主的妹妹。當初楊廣平陳,曾駐留於江都。後來送俘虜至長安,宣化夫人就被留在宮中。當時獨孤皇后尚在,楊堅也不敢放肆。獨孤一死,宣化夫人就得了寵信。
言慶笑呵呵的在一旁聽著,卻不開口。
這種事情,他不好表達太多意見。
不過杜如晦的這份判斷,倒是和早先李基的判斷隱隱吻合。
李基曾說,這謠言最後可能是出自於樂平公主楊麗華等人手筆。楊麗華,是北周皇帝宇文贇的皇后,宇文贇死後,周靜帝登基。這位周靜帝,也就是楊麗華的兒子,隋文帝楊堅的外孫。當時,楊麗華曾懇求楊堅保留周靜帝的性命,但最後還是莫名其妙的死去。
獨孤活著的時候,威儀甚重,楊麗華不敢表示不滿。
但她拚命的收斂錢財,並佔據了長安附近不少的土地……是不是出於報復之心呢?
獨孤皇后死,楊堅沉迷於酒色,楊麗華的監管,也就隨之放鬆。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楊麗華對楊堅的仇恨也單薄了許多。
可偏偏她的一個面首,被楊廣抓住了把柄,按律當斬。楊麗華於是派人求情,卻被楊廣駁斥,依舊堅持以開皇律,處斬面首,被楊麗華記恨在心。心愛的面首死了,又激發了她昔日對楊堅的仇恨。不過這時候她把對楊堅的仇恨,轉移到了楊廣身上。
在太子之爭的時候,楊麗華就站在隱太子一邊。
如今……
如果是外人製造謠言的話,怎可能瞭解到那麼多深宮中的事情?
所以李基推測,最有可能製造謠言的人,就是楊麗華。當然,除楊麗華之外,肯定還有一幫子人在裡面。甚至有可能連那謠言中的主角之一宣化夫人也參與其中。
畢竟,楊廣平陳,和宣化夫人有毀家滅國的仇恨!
「杜大哥,管這些做什麼?」
鄭言慶笑道:「此事與我等市井小民無干,如今正是龍門景色最美的時節,莫辜負了這大好美景。」
「也是,也是!」
杜如晦大笑點頭,朝著龍門山方向行去。
聽說龍門山裡,有二十品魏碑,後世名為龍門二十品,凝聚了漢魏以來碑帖之精華。
整日在家讀書也不是個辦法,索性入山走走,也可以放鬆精神。
只是言慶沒有想到,一場針對於他的陰謀,卻在洛陽城中,悄然無聲的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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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崔玟的想法,搞垮雄記,就必須要對付鄭世安。
其實一個鄭世安並算不得什麼,關鍵是他那妖孽孫兒在後面,令他不得不顧忌萬分。
崔玟當然不怕言慶,但是卻不能不怕,那個把言慶引為知己的司隸台大夫。
除了裴世矩之外,還有一個不知道是唐國公李淵家族的什麼親戚,以及紇豆陵家族。
這些人凝聚在一起的力量,莫說是崔玟,只怕整個鄭州房都無法承受。
但如果能搞臭了鄭言慶的名聲,裴家、竇家、李家也不可能真的站出來和崔家翻臉。沒有了這三家的支持,鄭世安祖孫又算得了什麼?當然了,還需有人站出。
王通毫無疑問,是最為合適的人員。
此人也是出身大家,河東四姓之一的太原王氏家族,與裴氏家族關係密切。他的學問又好,而且頗為好名。常在私下裡,以聖人而自居,有著超乎常人的虛榮心。
只要王通肯出面搞臭鄭言慶,誰也說不得什麼。
了不起說他一個以大欺小,但對於王通這樣的人而言,又豈會在意這些?
再說了,他是正義的,是為了士林揭穿一個小人嘴臉,只怕這心裡面會更加快活。
崔玟所要做的,就是散播謠言。
一方面他命人在街坊中散佈謠言說,鄭言慶的那些文章詩稿,是找人捉筆,抄襲得來。
而另一方面,又不斷的宣稱,鄭世安欺行霸市,靠著他那孫子的名氣逞威風。
反正,這謠言也就是上嘴皮和下嘴皮一碰就出來的事情,他崔玟又不需要費什麼氣力,何樂而不為呢?仔細想來,崔玟的謊言並不難拆穿。可問題是,誰願意拆穿?
市井小民們本就存著那種仇富的心理,特別是雄記剪刀迅速崛起,令許多人眼紅。
所以非但不會拆穿,反而變本加厲。
不得不說,從古到今,每個人的心中都有沸騰的八卦之血。於是這謠言越來越離譜,甚至還有人站出來,說那詠鵝體是他所創,不過被鄭言慶學會而已。不過這種事情卻沒有人相信……君不見那謠言也只是針對言慶的才學和德行,卻無人拿詠鵝體說事。若說是你所創,拿出證據來……鄭言慶可是有孫思邈做證人!
杜如晦和鄭言慶在山裡呆了七天,回來時,卻發現自己已成為風暴的中心……
「言慶哥哥,外面現在有好多人,說你是沽名釣譽,沒有真才實學。」
鄭宏毅氣呼呼的坐在言慶的書屋裡,惡狠狠的咬了一口言慶從山裡帶回來的水果。
「那些人都是亂講,他們是嫉妒言慶。」
竇奉節也是一臉的不樂意,對於他而言,鄭言慶就是他的偶像,豈能容人欺辱?
「他們愛怎麼說,就隨他們說去吧。」
鄭言慶笑呵呵的拿起一把團扇,輕輕搖曳。
已進入小暑,天氣越發的炎熱,不過雨水也越來越多。
竹樓裡很涼爽,不管是竇奉節還是徐世績鄭宏毅,都喜歡沒事兒跑來竹園裡避暑。
言慶也聽說了這些謠言,但他還不知道,這謠言是從何而出。
所以,他決定暫時按兵不動,看清楚狀況再說。
「可是那些人,真的很可氣嘛。」
鄭宏毅放下水果,撅著嘴道:「言慶哥哥,你乾脆站出來,再做兩首新詩,讓他們說不出來。你不知道,前幾天有一個叫王通的人,還跑來找老師理論,說他太過於容忍你呢。」
王通?
鄭言慶一下子有些想不起來。
這也難怪,當初他回洛陽的時候,鄭為善的確是和他說過王通。
可一眨眼三個月過去了,王通卻好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鄭言慶一開始還小心戒備,但時間一長,也就忘記了。加之李基離去,家中的事情又多,他那會記得這個人?
毛丫輕手輕腳的將書樓裡的果核收拾走,然後退了出去。
這樓上的幾個小少爺,來歷都不一般。
她站在裡面,也聽不懂在說什麼。不過聽上去,似乎鄭少爺有麻煩了?
毛丫坐在樓梯口,撓了撓小腦袋。
鄭少爺這麼好的人,為什麼大家都要欺負他呢?之前是崔管家,現在又來了個什麼王通,實在是太可惡了。
「小丫!」
毛丫正想著心事,突然有人叫她。
抬頭看去,卻見杜如晦急匆匆走進樓中,「小丫,小妖是不是在樓上?」
「在的,幾個小少爺都在。」
杜如晦點點頭,順著樓梯匆匆忙忙跑上去。
「小妖,都清楚了!」
「什麼清楚了?」
鄭言慶正在和徐世績說話,聞聽不由得一怔,詫異的看著杜如晦說:「杜大哥,你打聽到什麼了?」
杜如晦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在洛陽也並非不認識人。
他坐下來,喘了口氣說:「是王通搞的事情,我聽一個朋友說,前兩天王通酒後狂言,說你貪戀財貨,沽名釣譽,有辱士林清譽。還說要拆穿你,讓你身敗名裂。」
王通,又是王通!
言慶這一次,總算是想起來了。
「我和他無冤無仇,他幹嘛如此針對我?」
毛丫捧上了一碗清水,杜如晦接過來,咕嘟咕嘟的喝了個底兒朝天,然後長出一口氣。
「原因我倒是不清楚,不過聽我那朋友說,他似乎對你那首詠柳詩很不滿意。還說詩詞乃高雅之道,卻被你用於收斂財貨……還說,你以詩詞小道而亂士子之心,非雅士所為。
大致上就是諸如此類的言語,還說你是當時少正卯……」
言慶聞聽,忍不住笑了,「我若是少正卯,他豈不是孔聖人?此人才是真正猖狂。」
話說到這裡,他突然扭頭問鄭宏毅,「宏毅,你剛才說,你舅舅和街坊中的剪刀店有關係?」
「哦,是啊!」
鄭宏毅點點頭說:「前段時間,舅舅還找小娘說,想要接手天津橋街坊的鐵鋪呢。
不過小娘沒有答應,說天津橋街坊的鐵鋪,名義上是鄭家產業,但鄭家並沒有插手。為此舅舅還很不高興,說了小娘幾句……還說小娘不幫他,讓一家奴猖狂。」
杜如晦突然問道:「你舅舅叫什麼?」
「崔玟。」
「哦,這就對了!」杜如晦說:「我那朋友說,最近王通和崔玟經常一起喝酒,走的非常近。」
言下之意就是說:這件事和崔玟逃不脫干係。
鄭言慶不禁搖頭苦笑,怎麼轉來轉去,又跑到崔家的身上了?
上一次,因為自己的事情,就令崔道林父子喪命,還累得崔夫人被崔君肅責備。
別看崔家表面上是主持公道,可實際上這心裡,只怕是不會舒服。
而這一次又出來個崔玟,如果鬧翻了臉,只怕會讓崔家更加不快,對自己沒有好處。所以,此次要還擊的話,也只能針對王通……但若能連帶著教訓一下崔玟,倒也不是不可以。
言慶沉吟片刻後,起身來到書案旁,鋪紙提筆寫道:小子起於微末,本不足道。怎奈機緣巧合,偶得薄名,時心懷忐忑。今龍門王生,願授以聖人之道,慶受寵若驚。涕零之餘,亦不免少年心氣。小子長於竹園,以竹為題,一香賦十詩,不知王生可否?
另附竹園小品一篇,請王生指教。
竹之十聲,一寸之萌耳,而節葉具之焉。
自蜩蝮蛇蚹以至於劍拔十尋者,生而有之也。今畫者乃節節而為之,葉葉而累之,豈復有竹乎。
故畫竹必先得成竹於胸中,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其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兔起鶻落,少縱則逝矣。
罷了罷了,既然已經盜了許多,索性一次解決。
既然你王通如此囂張,那乾脆就拿你當一塊跳板,狠狠的踩上一腳,以免日後麻煩。
言慶提筆盜以板橋之書,並將成竹在胸一詞,提前出現。
管他日後如何,先以此來震懾居心叵測之人。而選這篇文章,明裡言慶是在說畫竹,實則是諷刺王通,沒有三分三,莫要上梁山。你如果真想來找我麻煩,且拿出真本事。我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子,也當不得大家之名,卻不是隨便可以揉捏。
書完之後,言慶擲筆一旁。
「杜大哥,我來吟詩,尚請你執筆。」
杜如晦眼睛頓時鋥亮,連忙做到了言慶的位子上,提起筆來。
鄭言慶漫步窗前,閉目沉思。
竹樓中,頓時鴉雀無聲。
鄭宏毅似有話要說,但卻被徐世績搖頭阻止。樓梯口上,毛丫也不禁握緊拳頭,緊張的看著言慶。
「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杜如晦手一顫,連忙穩住心神,奮筆而書。
「綠竹半含籜,新梢才出牆……」
「南天春雨時,那鑑雪霜姿。眾類亦云茂,虛心寧自持……」
「露滌鉛粉節,風搖青玉枝。依依似君子,無地不相宜。」
「溪上殘春黃鳥稀,辛夷花盡杏花飛。始憐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陰待我歸。」
「疏疏簾外竹,瀏瀏竹間雨……」
言慶背對著杜如晦,面朝窗外竹林,一首首五言和七言自口中出,落於杜如晦筆下。
不知不覺,言慶已吟唱九首。
但這最後一首,他卻突然止住了。
所有的目光,一起盯住了他,帶著無盡的熾烈。
「言慶,還有一首!」
鄭言慶轉過身,苦笑道:「要說起來,這最後一首並非即興而作,杜大哥應該知道。」
杜如晦一怔,「你是說『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鄭言慶點頭,「不過此前所吟不過殘詩,今又有四句,請杜大哥落筆。」
杜如晦連忙在紙上寫下『無肉使人瘦,無竹令人俗』,而後向言慶看去,待他往下說。
言慶想了想,「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傍人笑此言,似高還似痴?若對此君仍大嚼,世間哪有揚州鶴?」
說到這裡時,竇奉節突然伸了個懶腰,打了一個哈欠。
鄭言慶笑了,走過去坐在杜如晦身旁,先是看了一遍詩文,然後提筆寫道:賞竹時,奉節慵懶,不由心生感慨:我等本是紅塵俗物,緣何求財不得?余曾聽聞,昔有一僧,往西天求取經文。未給人事,而得無字經書。故怒而告於佛前。佛曰:經不可輕傳,亦不可空取。
佛尚如此,俗物求財若何?
連佛祖都認為求財沒有錯誤,我這個世間的俗物,求取些個黃白之物,又有什麼錯呢?
杜如晦觀之,頓時啞然。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05:52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卌八章修緣七品
洛陽城東有一家書館,開設已有許多年了。
書館名洛浦,創立者據說是因為曾在洛水河畔讀書,所以就以洛浦為名,開設書館。
洛陽人稱其為洛浦先生。
洛浦先生的學問一般,名聲也不算響亮。
出身不好,年輕時得了個濁官品秩,幹了十年,好不容易要陞官了,正趕上北周篡魏,結果十年苦功,化為流水。先生落魄,好在家中倒也充裕。於是在洛陽城裡開了一家書館,專門收集漢魏以來的種種雅士筆錄,生意倒是做的越發紅火。
把收集來的書,拓印書冊,然後販賣之。
幾十年下來,老洛浦先生已經故去,但小洛浦先生卻繼承了家業。
許是受了老洛浦先生的教訓,小洛浦先生從一開始,就絕了仕途的心,專心經營書館。自開皇二年接手,轉眼間已二十餘載,小洛浦先生的名氣卻是越來越響。
有錢的世族子弟,好來此處附庸風雅,買幾冊高價書,回去充充門面。
窮苦士子則跑來蹭書看,小洛浦先生也不會驅趕,看順眼時,說不定還會奉送幾冊。一來二去,小洛浦先生的雅名就越發響亮。即便沒有什麼出眾的才華,也沒有留下什麼詩篇文章,可洛陽城裡的讀書人,見到他十居五六,要稱一聲『先生』。
小洛浦先生對此,也是頗為得意。
「聽說,半緣君又有新作。」
兩個讀書人坐在書館裡閒聊,不自覺的又談論起了前兩天發生的一件趣事。
新任司隸台別駕,洛陽紇豆陵家族的族老竇威,突然登門拜訪了王通。
他將一紙書信交給了王通,說半緣君,鵝公子請王通指點。
其中一香賦十詩,令在座之人不由得動容。大家都知道,詩詞雖是小道,卻最考驗才華。自江左學風興起,人們大都好華麗句章。所以對詩詞的要求也變得嚴格起來,平仄對應。其中尤以應題詩最難,不僅僅是考驗才學,還要有些急智。
一首應題詩不難,難的是在規定時間裡,連續數首,極為困難。
竇威身為竇氏家族的族老,如今又在司隸台出任洛陽別駕,這公正性自然能得到認可。
況且言慶並非單只賦詩,還做了一篇小品,向王通發出了挑戰。
你是否成竹在胸呢?
如果是,先應了我的挑戰,然後再來教訓我。否則的話,就好像畫竹,沒有這個本領的話,只能突遭羞辱。至於你說我的兩項罪名,我可擔當不起。佛也求財,我只是俗物,求財又有什麼不對?你說我心達而險,我更是愧不敢當。我就是一小孩子罷了,也沒有少正卯的才華。倒是閣下,真的能有孔聖人的學識嗎?
一篇文章,從頭到尾沒有為自己說一句話,但句句都在辯駁。
乃至於最後,連挖苦帶諷刺,說王通你也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輩,有什麼資格數落我呢?
詩文,顯然是出自另一人之手。
杜如晦雖非名士,卻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所以許多人都知道他,而且也清楚他和言慶關係非常好。但沒有一個人會懷疑一個官宦子弟,會去包庇別人而作偽證。
這牽扯到一個品性德行的問題。
魏晉餘風的影響猶在,品性德行依舊是士人立足的根本。
自古以來,這世上從不缺小人。但小人終歸是小人,到最後會被揭穿。如果杜如晦以後不想混了,那作偽證倒也無妨。可他將來始終是要走上朝堂,而言慶也終究會長大,做偽證又有何用?
王通在酒席上,被憋得臉通紅,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竇威說:「王生也可自行命題,倒無需以竹而詩。一香十詩,就算王生你過關了。
以十日為限,十日之內王生若無回應,當視為認輸。
在座諸君皆可作證,不知老夫這個提議,王生可敢應下呢?」
在座的人,都是連連點頭,認為竇威的提議,可說是非常妥當,並無半點偏向之處。
甚至,從某種程度上還偏向了王通。
十日之內,你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做功課。若是這樣子還不行的話,可真就丟人嘍。
但有聰明人卻覺察到,竇威的老謀深算。
十天時間,就算王通真的一香十詩,恐怕在外人看來,不管他是否做出,都已落在下風。
聽說,那半緣君和竇家關係不錯,如今看來,倒是確有其事。
兩個書生聊起此事,這立場不知不覺,已經偏移到了鄭言慶的一方。
「虧得王通也是出身名門,還被薛大家所贊成。卻平白欺負一個小孩子,依我看就是嫉賢妒能。」
「甚是,甚是!」
另一個書生表示贊同道:「半緣君雖說是當世奇童子,也只是個幼齡童子。你說,他王通那麼大的一個人,沒事兒跑去欺負小孩子,就算是贏了,又能怎麼樣?」
又有書生湊過來,輕聲道:「依我看,他多半是贏不了。」
「是啊,是啊!」
三四個書生湊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評論王通。
也難怪,王通名好,不但是出身名門,父親還是一位名士。加之他拜多位名士為師,令許多人都覺得眼紅。相比起來,雖說鄭言慶也是出身名門,一來他年紀小,二來不過是一個旁支,無父無母的靠著一個殘廢祖父養活,更能博取同情。
再者說了,人家半緣君可是真材實料。
你王通又有什麼?
靠著門蔭,拜了幾個好老師。哪怕是有一個薛道衡薛大家捧你,卻無什麼作品流傳出來。
此消彼長之下,言慶在輿論上,已佔據了上風。
這時候,卻見從書館後院走出來幾個人。為首的一個,赫然正是小洛浦先生,手裡捧著兩個捲軸,一臉欣欣然之色,走到櫃檯的旁邊。
身後四個人,兩個手捧書籍,一個則捧著一個匣子。
只見小洛浦先生和幾個書生點頭打招呼,然後讓人把書放下來,將手中捲軸交給其中一名夥計。
「去,把這兩幅字,掛起來。」
「洛浦先生,您這有拓印了什麼書籍?」
「哦,前些日子偶得一卷《東山集》,所以就拓印了五十冊,這不剛拓印出來,還未整理呢。」
《東山集》,是東晉名相謝安手筆。
謝安字安石,號東山。最著名的事件,就是主導了淝水之戰,導致前秦的分崩離析。
謝安的手筆流傳不多,所以極為珍貴。
書生們聞聽這一摞書冊是東山集,頓時來了興趣,紛紛走上前來。
有機靈的書生,卻注意到了那幾個僕人的舉動。只見他們取下正對書館大門那面牆上的字畫,先掛上了一副老洛浦先生的畫像,然後將兩副捲軸懸掛於畫像兩側。
捲軸打開,卻是兩幅字。
「是詠鵝體!」
有書生忍不住叫嚷出來,眾人連忙定睛觀瞧,卻見兩副捲軸上,一寫:書山有路勤為徑;另一寫:學海無涯苦作舟。落款題詞,赫然是半緣君手筆:先生之德,千秋之利。
意思是說,你洛浦先生把文化作為產業而經營,其實是一件利在千秋的大功德。
「果然是半緣君手筆。」
幾個書生在捲軸前面站定,品頭論足。
而小洛浦先生微微一笑,打開了匣子,裡面擺放著一溜物品,有小剪刀,小刀子……
他抄起一把小刀,順著紙張邊縫輕輕一劃。
紙張分開,自有僕人上前,將裁斷的紙張重疊一起。如此往復,片刻功夫,一卷東山集已剪裁完畢。而後以絲線裝訂,擺放在一旁。一連串的動作,行雲流水一般,看得幾個書生,好不羨慕。
「洛浦先生,您這是什麼工具?」
「哦,此乃修緣七品。」
「修緣七品?」
「爾等讀書人,能得書一冊,即為緣;想要讀通,還需修煉,此第二緣。你看,以此為七品修緣,可用以裁剪紙張,整理書冊……」洛浦先生把那匣子裡七件工具一一取出,講解說明。最後拿出一方長約十釐米,寬只有兩指,表面打磨的鋥亮,上面寫有一個『鎮』字的鎮尺。他先把裝訂好的東山集翻開,將鎮尺押上。
「讀書需精心,這一方鎮尺,正可令人端正心思。
此為一品修緣……如若得此七品,則諸君與書中文字有緣,日後當可功成名就。」
「說得好!」
一名書生忍不住拍案叫絕,伸手拿起那一方鎮尺,在手中把玩兩下。
「洛浦先生,這修緣七品,何處可得?」
「哦,就在雄記商戶,只需三貫,即可求得。」
「三貫啊……倒也承受的起。若能求得書中緣,三貫卻值得。」
幾個書生相視,先後與小洛浦先生告辭,匆匆離去。
「老爺,這樣做合適嗎?」
「哈,有什麼不合適,我倒覺得甚為合適。家父開設書館,為的是能方便讀書人,這東西買到手裡,倒也是個慰藉。說不定真的能修的書中緣,乃是大好事情。」
說完,他哈哈大笑,目光落在了堂中的兩幅捲軸上。
「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說的好,說的好啊!半緣君如此才華,那王通小兒,焉能取勝?」
他壓低聲音道:「待十日之後,咱們這書館憑此捲軸,定然能名揚天下了……這生意做得,這生意做得啊。」
一旁家人,也點頭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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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洛陽城的雄記剪刀,突然更名為雄記商舖。
店中不再只是陳列那些剪刀了,還出現了一個個精美的匣子。門前立著一塊木板,上寫: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修得書中緣,身後美名揚。
許多人站在店外,對著木板上的字,指指點點。
就在這時候,幾個書生跑過來,衝進了店中,「掌櫃的,我等特來求取書中緣。」
為首的一個書生,從懷中取出三貫錢,擺放在櫃檯上。
自有店中夥計,恭恭敬敬的將從貨架上取下一個匣子,交給了書生:「讀書乃上品,我等亦不敢沾染銅臭。請投入此箱,即可。」
那書生二話不說,把三貫錢放進了櫃檯邊上的一個箱子裡,拿著匣子大笑不止。
「今有此寶,我定能得那書中奧妙。」
同行幾人,忍不住用羨慕的目光看著那人。
他們也想買,卻苦於身上沒有許多錢帛。有人上前向他們詢問,幾個書生忍不住手舞足蹈的說了起來。只說得不少人蠢蠢欲動。那一介寒士尚可求援,況乎我等?
兩個衣著華麗的青年,二話不說走進了店舖。
「我等亦要求緣。」
說著往那箱子裡投了幾貫錢,得意洋洋的走了。
有人帶頭,就有人跟隨。洛陽城裡世族大戶子弟多了去了,幾貫錢又豈能在意?
甚至有人一開口就要幾套修緣,但卻被夥計阻止。
「修緣在於心正,心若正,一套足矣,求得多了,反而不好。」
這年頭還有人拒絕大買賣?
可越是如此,就越是有人相信。一晌午的工夫,店舖中百套修緣,就被搶購一空。
市井小民看這雄記門外人潮洶湧,進進出出的全都是衣冠整齊的讀書人,不由得生出了好奇心。於是就溜溜躂達的走進去,細一打聽,才知道這事情的真偽。
看看人家雄記,這可是高尚之所啊!
或是出於沾染福氣,或是出於仰慕之心。總之,不管是什麼心理,這些市井小民進去了,雖買不得什麼貴重東西,卻也願意出些錢來,買上一把下品剪刀回家。
再說了,雄記出品,這質量確實是好……
於是乎,修緣帶動了剪刀的生意,剪刀的生意有促使雄記的好名聲,越來越響亮。
這可不是說你降價多少能帶來的效應。
品牌,這就是品牌。咱不是讀書人,可是咱用的東西是雄記出品,照樣有面子!
一連數日,雄記是人滿為患,每日的貨物銷售一空。
天津橋的老街坊們,一個個喜得笑逐顏開。如今他們一日的收入,頂的上從前十天的收益。
「大鼻子,你這個主意真是妙,妙不可言啊!」
雄大鎚樂得合不攏嘴,「我就說你這老東西詭計多端,果然不差。雄威啊,看見沒有,以後聽你大鼻子老叔的話。前些日子你還折騰著想降價……看見沒有,大鼻子一出手,非但不用降價,這生意卻越來越紅火。他娘的,我今天走出去,那饆饠店的羅老太婆衝我笑得那個叫甜啊,還稱呼我雄掌櫃。以後啊,多用腦子!」
雄威撓著頭,嘿嘿直笑。
鄭世安也頗為得意,但更多的確是自豪。
沒辦法,誰讓老子有個了不得的孫子……那些傢伙眼紅我的生意,搞風搞雨。如今我這孫兒略一出手,一個個偃旗息鼓,灰溜溜的全都關門了。哼哼,這下發達了!
鄭世安越想越得意,忍不住笑出聲來。
「小妖,你怎麼想出這主意來的?」
坐在竹樓裡,杜如晦二大爺似地光著腳,依著竹樓門廊上的廊柱,笑呵呵的詢問。
鄭言慶正集中精神,慢慢的碾碎茶葉。
一旁毛丫蹲在門廊旁邊,一隻手支著下巴,好奇的觀察言慶一舉一動。
「世人皆有從眾之心,不求最好,但求最貴。
我看過一本書,說從前楚國的國王喜好女人細腰,於是舉國上下的女子,一個個餓的前心貼後背。大家都想要追求更好的東西,即便是追求不得,能心裡滿足也好。
至於那修緣七品,呵呵……」
杜如晦聞聽,也連連點頭,深以為然。
「對了,你寫的那個佛家典故,又是從何得來?」
言慶抬起頭,停下手中的夥計,一臉茫然。
「就是那個經不可空取的典故啊……」
「哦,我編的!」
鄭言慶說完,低下頭把茶末取出。
「你編的?」
杜如晦瞪大了眼睛,看著鄭言慶,許久之後,突然放聲大笑,到了後來,甚至笑出了眼淚。
「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這一個典故,讓多少人翻閱佛典,試圖尋求出處?」
言慶笑了笑,見茶釜中的水沸騰,於是用勺子取出一勺沸水,「那是他們的事,與我何干?」
說罷,他抬起頭看向杜如晦,兩人相視之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毛丫一臉的痴迷之色,靜靜的看著言慶。
她聽不太明白鄭言慶和杜如晦之間的對話,但隱隱聽出來,自家這位小少爺,隨便編造出了一個典故,竟使得天下人都信以為真。這種本事,可真了不得啊……
她只能看見言慶一個側臉,那柔弱的清秀之中,帶著一絲絲不屈的剛直。
聯想到早前母親說過的那些話:若是運氣好,說不定能被小少爺收在身旁。
一想到這些,毛丫的心就怦怦直跳,臉不由得羞紅發燙。
只是,小少爺能看上我嗎?
他將來一定是做大事的,可我連字都不認識,又如何能入得小少爺的眼?恩,我一定要好好努力……
古時,女孩子早熟的很,否則也不會有十四歲成親的事情。
毛丫實際年齡九歲,不過虛歲已經十一。天癸已成,這小女兒的心思自然也就有了。加之毛旺老婆私下裡和她說過一些話,讓毛丫這心理,早已經變得很成熟。
而鄭言慶自然不會覺察到毛丫的心思活動。
他把煎好的茶湯分畢,給杜如晦一碗,自己則捧著一碗,默默的品嚐滋味。
「小妖,再過兩天,就是你和王通比試之日,你可做好準備?
我聽人說,王通最近足不出戶,談話隱隱也似有把握。這個人才學是有的,你要小心。」
鄭言慶喝了一口茶,長出一口氣。
茶是峨眉茶,孫思邈入川之後,派人送來過一次。
隨著他呼出這一口濁氣,鼻端亦縈繞著淡淡的清香。
他笑了笑:「沒什麼好準備,了不起讓他羞辱一番罷了,難道他真以為自己是孔聖人?」
孔聖人殺少正卯時,正在魯國為官。
而王通,不過是一介白身罷了……自己不是少正卯,他王通更不是孔聖人。輿論導向已掌握在他的手裡,他王通就算是贏了,恐怕日後也在洛陽是立足不得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我本想安安靜靜的讀書,等待機會來臨。
偏偏有人找我的麻煩,那就休要怪我,搞臭你的名聲……自古以來,光腳的會怕穿鞋的?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06:16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卌九章白龍馬
崔玟破產了!
如果不是鄭州派人前來,崔玟賠得只怕連那兩家店舖都保不住。
據鄭宏毅得到的消息,這次崔家派來的是鄭州五房之一,崔君宙的次子崔千里。
和崔玟年紀差不多大,但身份地位卻是崔玟拍馬都追不上。
崔千里狠狠的給了崔玟幾個大嘴巴子,然後崔玟灰溜溜的離開了洛陽。估計在一段時間裡,崔家會把他雪藏起來。如果沒有特殊的機緣,只怕這輩子難有機會了。
說實話,崔家這一次被鄭言慶搞得這麼淒涼,頗有一些臉面上掛不住。
只是鄭言慶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上,崔千里就算有心去搞鄭言慶,也不敢輕舉妄動。
因為越國公楊素的侄兒楊玄獎,將出任義陽太守之職。
受楊素的委託,繞道洛陽,前來觀摩此事。不僅僅是楊素派人過來,河東裴氏家主裴世矩,也派出了他的少子裴奉化來洛陽。裴世矩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裴奉化年紀最小,頗受裴世矩的寵愛。其他三個兒子都外放出去,唯有小兒子留在身邊。
從某種程度上,裴奉化也代表了裴世矩,乃至於整個河東裴氏。
在這種風口浪尖上,誰又敢搞小動作?
距離十天期限的倒數第二天,竹園精舍中,又迎來了一群意外的客人。
杜如晦、竇奉節、徐世績和鄭宏毅都在,鄭言慶手裡拿著一副七巧板,正笑呵呵的解釋這玩意兒的玩兒法。
七巧板也稱七巧圖,或者智慧板,是漢民族民間流傳的一種遊戲。
據說,這七巧板的遊戲,源自於唐代燕幾圖,是文人的一種室內遊戲。言慶沒有見過燕幾圖,但前世的小時候,七巧板卻沒少玩兒。整日裡和幾個小孩子在一起,也玩兒不出太多花樣來。畢竟竇奉節徐世績他們感興趣的東西,言慶未必感興趣。
他依照著記憶中,七巧板的圖形,請工匠打造了一副。
沒想到這七巧板卻連杜如晦和鄭世安也產生興趣。晚上飲酒時,兩人就以這七巧板為酒令,拼出各種圖形,輸者就要罰酒三杯。言慶正好清閒,於是就和杜如晦等人玩耍起來。
「少爺,外面有人找!」
雖然房屋已經建好,毛旺夫婦也搬進了新居。但毛丫還是住在言慶的這座半緣精舍中,負責照顧言慶的起居。
一幫子人正玩兒開心,毛丫卻跑了過來。
「少爺,門外有一個姓張的大鬍子,帶著一些人說要見你。」
姓張的,還是大鬍子?
鄭言慶一怔,旋即想了起來。
他記憶中符合這兩個條件的人,也只有張仲堅了。
「杜大哥,張三哥來了,我們去迎接一下吧。」
「我不去,這次我一定能拼正確,你別煩我……張三郎又不是來找我,你自去即可。」
沉迷於七巧板遊戲中的杜如晦,頭也不抬的說道。
這傢伙真的是個痴人!
之前痴迷於書碑,現在又痴迷於遊戲。據說杜如晦昨天和竇奉節打賭,竟一夜未睡。竇奉節也沒有回去,反正言慶這裡有吃有喝,也有睡覺的地方。讓人回家說一聲就可以了……他老爹在蜀中,竇威更不會反對竇奉節,和鄭言慶在一起。
言慶很無奈的看了一眼杜如晦,起身走下了竹樓。
「張三哥!」
竹樓前,站著十幾個錦衣男子。
為首之人,正是張仲堅。他身旁還跟著一個魁梧少年,面皮黑黝黝,一副英武之狀。
言慶走到竹樓門廊上,看見張仲堅,拱手叫道。
「哈哈哈,言慶小弟,許久不見,你可是越發的清俊了!」張仲堅豪爽大笑,邁步走上前,一把將鄭言慶抱住,還在原地打了個轉兒,「比早先高了,名氣也更大了!」
為什麼所有人見我,都要把我抱起來,顯示比我高大嗎?
鄭言慶很不喜歡這個樣子,卻也不好推拒。
誰讓他現在就是個小孩子……
「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位好朋友的子弟。」
張仲堅說著,將鄭言慶放下來,拉著他的手,又朝著那個黑臉少年擺了擺手,「此次我去蘭州,結識了一位好朋友,蘭州司馬薛舉。這是薛舉的長子薛仁皋…… 仁皋,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鄭言慶,大名鼎鼎的鵝公子,半緣君就是他了。」
「在下薛仁皋。」
薛仁皋上前一步,向言慶伸出手來。
鄭言慶連忙拱手,而後也伸出手道:「我叫鄭言慶。」
兩人手掌相握,鄭言慶突然眉頭一蹙。這薛仁皋的手掌粗糙,顯然是個練武之人。
如同鐵鉗一般,攫住了言慶的手,好像要捏碎一樣。
下馬威嗎?
鄭言慶眼睛一瞪,臉上還帶著一絲笑意,腳下向後退了半步,施展出五禽拳中熊拳法訣,手掌陡然生力,反握住了薛仁皋的手掌。孫思邈傳授給言慶的五禽戲,還有養生引導術,原本是養生之法。但由於孫思邈長出沒於山川之間,難免會遇到凶險,所以兩者結合,形成了一種殺傷力極強的功法。熊拳生力,薛仁皋臉色微微一動。
最近幾個月來,滿耳朵都是鵝公子,半緣君之名。
少年氣盛的薛仁皋,本就是個暴烈性情,不太服氣。加之薛舉時常拿言慶做例子,每當他不好生求學時,就用言慶做榜樣,好一頓教訓。一來二去,薛仁皋雖沒有見過鄭言慶,可這心裡面,卻把鄭言慶恨得是咬牙切齒。此次他隨張仲堅前來,見言慶文文靜靜,顯得頗為瘦弱。於是這心裡面就打定主意,要言慶難看。
哪知道,這鄭言慶看上去很秀氣,可這手上的力道,卻不小!
兩人雙手握住,漸漸的面孔都呈現出一抹紅暈……
張仲堅連忙上前,伸出雙手,蓬的抓住了兩人的手臂,「鬆開鬆開,這是干什麼?」
鄭言慶只覺手臂一陣,骨頭剎那間好像酥了一樣,使不出半點力氣。
手掌鬆開,與此同時薛仁皋也鬆開了手掌,兩人同時向後退了兩步,方站穩身形。
薛仁皋把手放在身後,不停的抖動。
「嗨,你手勁不弱啊……不過這次看在張三叔的面子上,算是平手。」
言慶覺得莫名其妙,手也放在背後,另一隻手不停搓揉。運轉引導養生術,漸漸手臂恢復了知覺。
「大個子,我好像沒見過你吧。」
「哼,當然沒見過……可我因為你,沒少被我爹揍。」
張仲堅忍不住笑了,一把摟住鄭言慶,一手又摟著薛仁皋,「好了,你們一個文才飛揚,一個武藝精湛,將來都是俊傑。所謂識英雄重英雄,你二人理應相互尊重。
對了,言慶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
張仲堅說著話,一揮手,就見一個家奴牽著一匹白馬駒走進林中。
但見此馬,雖不大,卻神奇飛揚。
進了竹園後,希聿聿暴嘶不停,馬蹄不停的踏動,脖頸處白雪般的馬鬃如波浪起伏。
「好馬!」
言慶忍不住大聲稱讚。
薛仁皋說:「當然是好馬……這是吐谷渾人口中的天馬,據說是神龍與凡馬結合生產出來。這匹馬是張三叔花費重金,從吐谷渾人手中買來,專門要送給你呢。」
言語中,有點酸溜溜的味道。
「送給我的?」
言慶詫異的看著張仲堅,「張三哥,這怎麼使得?」
「哈哈,怎麼使不得呢?」張仲堅笑道,把小白馬牽到了言慶身前,「好馬配英雄,言慶你才華過人,將來定能飛黃騰達。三哥看見這匹馬的時候,就覺得天底下,除你之外,再無人能配得上。這可是罕見的白龍馬,今日送你,權作禮物。」
「你若不要,我要!」
薛仁皋一旁忍不住插嘴。
言慶聞聽,登時笑了,「你黑乎乎的,怎配得上它?再說了,我何時說過不要?」
言慶說完,接過了馬韁繩。
卻見那白龍馬希聿聿長嘶一聲,前蹄揚起。
言慶使了個千斤墜,雙手抓緊韁繩,奈何這白龍馬卻狂躁無比,不肯向他屈服。
「這是龍馬,尋常手段制不住它的。
我聽人說,要想制服龍馬,就要咬它的耳朵……」
鄭言慶聞聽,一手攏住了韁繩,踏步騰空而起,翻身跳到了馬背上。只見白龍馬跳躍不止,似乎是想要把言慶掀下去。言慶死死的抱住了馬脖子,不肯鬆手。
此時,杜如晦等人也走了出來,見此情景,不由得目瞪口呆。
張仲堅在一旁,不停的提醒言慶如何制服這白龍馬。他也不明白,這小馬駒一路上挺溫順,怎麼突然間變得如此暴躁。言慶被顛簸的全身骨頭都好像散開了似地,心中隱隱生出怒氣。
娘的,看我好欺負是不是?
他雙腿用力,猛然抬起身子,雙手向上抱了一下,而後猱身而上。
管不了那麼多了,當著這麼多人,還有那黑小子的面,我豈能落了半緣君的面子。
他張嘴咬住了白龍馬的耳朵……
說來也奇怪,言慶這一咬耳朵,白龍馬卻漸漸的平靜了。
當言慶下馬的時候,兩腿痠軟,險些坐在地上。
薛仁皋瞪大了眼睛,「你還真咬啊!」
「不是你說的嗎?」
「我也是聽吐谷渾人這麼說,可是從沒有人這麼做……」
「我呸!」言慶勃然大怒。不過見薛仁皋嘿嘿直笑,他卻立刻收起了怒氣,拍了拍白龍馬的腦袋,「反正它現在是我的了,你管我怎麼制服?總好過某些人只能在一旁看著眼饞。」
「你才眼饞!」
薛仁皋大聲反駁,氣呼呼的瞪著眼睛,和言慶對視半晌,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06:43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五十章前夜
薛舉,河東四大姓之一,汾陰薛氏的旁支子弟。
早年隨父親從汾陰前往蘭州,憑藉著薛氏的能量,從事一些走私的生意。私鹽、鋼鐵等一應塞外胡人短缺的物品,都是薛家販賣的商品。然後從吐谷渾人和西域人手中,換取馬匹香料等中原所需的商品。一來一回,往往能賺取個盆滿缽滿。
到薛舉成年,又依靠門蔭而走上仕途。如今貴為蘭州司馬,等同於蘭州軍方第二大掌權人物。
此次他和張仲堅接觸,主要是為了西域的香料生意。
西域生產香料,特別是從波斯傳來的香料,在中原地區頗為盛行。
自魏晉以來,門閥世族子弟喜歡佩戴香囊。歷史上最為著名的一位名士,也就是淝水之戰中的另一位功臣,謝安的侄子謝玄,年輕時就對佩戴香囊極為著迷。
特別是江南,這種風氣至今仍在流行。
江南的絲綢是草原上那些部族首領們所珍愛的物品;而西域香料,則是江南世族的最愛。
張仲堅此次去蘭州,就是想打通這條商路。
當然了,他還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盟友,薛舉無疑最為合適。
正好薛舉的長子薛仁皋,馬上要成年了。所以薛舉就琢磨著,讓薛仁皋回汾陰老家,入族學,而後通過本州舉薦,可以進入官學。薛舉一輩子戎馬生涯,不希望薛仁皋再步入後塵。只是薛仁皋性情暴戾,若非張仲堅,說不定會惹出禍事。
「言慶,聽說洛陽出了一個雄記商舖,和鄭翁有關?」
大家經過了一場喧鬧之後,張仲堅拉著言慶到一旁,說出了他的來意。
此人別看相貌粗鄙,但確是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才能也不差,只可惜他相貌出奇,與世家選才的身言書判四個條件不符合。其中問題最大的,莫過於就是『身』這方面。
要講求相貌堂堂,有儀態。
張仲堅不管是言語談吐,還是書法和才智都不差,但就是這個相貌,落了下乘。
所以,張仲堅只能為商,而無法踏上仕途。
鄭言慶笑了!
他也中意與和張仲堅合作,只是他去找上門,和張仲堅找上他的門,意義不一樣。
張仲堅既然開了口,言慶就佔據了上風。
「張大哥,我也不瞞你,雄記商舖,是家祖父以老友的名義開設。」
言慶早就在腦海中,演練過各種和張仲堅打交道的辦法。但思來想去,感覺和張仲堅這樣的人打交道,莫要耍太多心機。此人性情豪爽,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直來直去。
張仲堅也笑了……
「言慶小弟,看樣子你早就在等我上門啊!」
「張三哥,小弟盼你,可是望眼欲穿。」
兩個人都沒有遮遮掩掩,直接就切入了正題。
張仲堅輕輕一咳嗽,思路立刻做出改變。他聽說了鄭世安祖孫的遭遇,雖則這一對祖孫化險為夷,但對鄭家不會沒有看法。現在看起來,鄭世安果然要獨立了。
只是鄭世安現在還依附於鄭大士,不好做的太過明顯。
所以,他需要一個掩飾,於是就有了雄記商舖。但這個掩飾並不安全,所以他需要一個更大的掩飾。
「說吧,什麼條件。」
「雄記的所有貨物,都可以交給張三哥來經營。
張三哥佔四成,家祖佔居三成,天津橋的老街坊們,佔居最後三成。不過,對外卻需要張三哥出面,全盤接收雄記。私底下呢,我們立個字據,就以此分配利益。」
張仲堅聞聽,眉頭一蹙。
「我需要出多少錢?」
鄭言慶伸出了一根手指頭。
「一千貫?」
「哈哈哈,張三哥,雄記的生意只加之一千貫嗎?
要知道,我大隋治下1253個縣城,九百萬戶人口。按照一戶一把剪刀,那就是九百萬把剪刀。一把剪刀五十錢,九百萬把剪刀是多少錢?這筆帳,張三哥肯定算過。
這還只是下品剪刀的銷量……
還有修緣七品,天下有多少讀書人呢?」
「話是這麼說,可帳不能這麼算。」
「張三哥,一口價,一萬貫。你投入一萬貫,就可以得到這些東西的四成利益,並不算多。
另外,我還有一些小玩意兒,說不定張三哥你會趕興趣。」
說著話,言慶領著張仲堅走上了書樓。
先把七巧板放在張仲堅的跟前,然後又從書案上抽出一個書卷。
「這東西叫七巧板,不過聽上去可能有點俗氣,張大哥可以自行命名。我試過,杜大哥對此痴迷不已,可謂老少咸宜。如若張大哥你有興趣,可以交由你來做。」
張仲堅接過來,撥弄了幾下之後,頓時露出驚異之色。
「這個怎麼算?」
「全權由你經營,我收三成利益。」
「不行,最多一成半,多了我吃受不起。」
「兩成半,少了我寧可不做。」
「兩成,兩成……行就行,不行就算了。」
言慶和張仲堅好一番討價還價,此時的張仲堅已經明白了,什麼修緣七品,什麼三品剪刀,全都是眼前這小童的主意,鄭世安不過是在前面為他遮擋住風雨罷了。
現在,鄭言慶需要一個更大的雨傘,於是張仲堅來了。
「還有這個,張三哥看看,是否有興趣?」
言慶說著,把手中書卷交給了張仲堅。
上面赫然記載著熬製白砂糖的方法……
「你這個……從何而來?」
張仲堅一下子就看出了這秘方中的價值,抬起頭來,瞪著鄭言慶,「這個方子給我,十萬貫,如何?」
「呵呵,張三哥,我是個讀書人,將來說不定會前程遠大。
要這許多錢做什麼?如果張三哥你有興趣的話,這個方子我可以送給你,如何?」
這個方子,價值萬金啊!
張仲堅是想要以十萬貫的價錢,一下子買過來。
因為他看得出,這其中的利益,極為驚人。哪知,人家鄭言慶不要,還要送給他。
他好意思要嗎?
如果他好意思要的話,張仲堅也就不是張仲堅了。
「我每年可配給你兩成半利益,再多的話,恐怕我也拿不定主意。」
「沒問題!」
鄭言慶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把吳縣張家和他綁在一起,然後成為他背後的一個靠山。
至於兩成半利益會有多少?
他不清楚……
不過他卻知道,他手中這個方子,足以令張仲堅成為南方第一富豪,而沒有問題。
腦袋裡有點亂,張仲堅努力讓自己的思緒平靜下來。
「言慶,你多大?」
「哦,八歲!」
張仲堅突然間呵呵的笑了,「你真的只有八歲嗎?為何我總覺得,你是個妖孽呢?」
「啊,這個嘛……杜大哥也說過。
嘻嘻,只是若這個妖孽能為三哥帶來好處的話,想必三哥也一定會非常樂意接受吧。」
張仲堅聞聽,啞然失笑。
心裡面陡然對言慶多了幾分神秘感,甚至是畏懼感。
他想了想,然後道:「言慶小弟,我也知你祖孫處境尷尬。這樣吧,他日若需要我幫忙,只管派人告訴我。吳縣張家或許比不得鄭家,但關鍵時,也能說上話。」
鄭言慶笑呵呵的伸出手,張仲堅也伸出手,兩人啪啪啪,擊掌三下。
古人擊掌盟誓,甚於文字合約。
鄭言慶其實也沒有損失什麼,而張仲堅卻憑著這些,增強了立足張家的雄厚資本。
兩個人,可以說是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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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績,你這兩天去竹園,可見鄭言慶做些什麼?」
約定期限的前一天晚上,顏師古和鄭仁基把徐世績拉到了書房裡,詢問鄭言慶的狀況。
雖說鄭仁基和言慶有彆扭,但終究是安遠堂捧起的臉面。
王通打鄭言慶的臉,說白了就是打安遠堂的臉,打他鄭仁基的臉。
這對鄭仁基而言,如何能夠接受?
表面上,他對言慶的事情是不聞不問,但私下裡,還是很關心。否則他也不會同意徐世績和鄭宏毅天天跑去竹園。不管他怎麼看鄭世安,但對言慶的才情,頗為看重。
徐世績想了想,「言慶也沒做什麼。
昨天午後,還和我們一起戲耍。後來吳縣張家的張仲堅來了,還送給言慶一匹馬……呵呵,那匹馬真是不錯,言慶還是咬了馬耳朵,才馴服了那匹馬。今天嘛,我和宏毅午後去時,聽他家裡的丫鬟說,他和杜如晦大哥一大早過河去香山寺了。
我和宏毅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回來,也就回來了……」
「那他可有緊張?」
徐世績搖搖頭,「沒吧,看上去挺正常的,還說等過段時間,和杜大哥進山探書碑。」
顏師古和鄭仁基相視一眼,讓徐世績走了。
「此子有大將之風啊。」
顏師古笑道:「如若換做是我,說不定緊張的不得了……呵呵,大兄啊,你也莫要擔心。你看言慶不是挺輕鬆的嘛,說不定就如他所說,早已經成竹在胸了吧。」
鄭仁基長出一口氣,苦澀一笑。
「他當然不緊張,如果他輸了的話,丟臉的就是我鄭家上下。」
「誒,話不能這麼說。
那王通好歹和我年紀相仿,不顧長幼的去欺負一個幼童,這舉措所有人都看在眼裡,若我是他,現在就背著行囊離開洛陽。說實話,就算王通贏了,與鄭家也無害處。
他自己不顧身份,這失禮在先呢。」
鄭仁基點點頭,猶豫一下,卻突然問道:「賢弟,鄭言慶勝算幾何?」
顏師古一怔,片刻後露出苦笑。
「若我說,不到兩成!」
「兩成?」
鄭仁基揉了揉麵頰,「照你這麼說,我看我今晚,怕是別想睡著了。」
「呵呵,不止是你睡不著,想必此刻,這洛陽城裡,會有很多人和你一樣,徹夜難寐吧。」
顏師古說完,走到了窗前。
他伸出手,推開了窗子,看著屋外的漆黑,自言自語道:雖說只有兩成,但也並非沒有希望……
作者: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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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3:07:10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五一章命題:釋道
丑時過後,電閃雷鳴。
一場通透的大雨,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個多時辰。至黎明時,雨勢減弱,淅淅瀝瀝。
鄭言慶睡的很舒服,清晨起床,推開竹窗,一股清新的風湧入樓中。
活動了一下身子,感覺精神很振奮。
這時候毛丫端著一盆清水走上樓,放在言慶的面前。鄭言慶洗漱完畢,吃了一點東西。然後穿好了一副,手持竹傘走出竹樓。白龍馬在竹林間奔行,細細的雨絲,如霧一般,馬蹄聲清脆,若隱若現。站在門廊上,恍若置身於仙境中一樣。
毛旺媳婦牽著那頭青驢過來,攙扶著言慶坐好。
鄭世安早已經上了馬,見言慶坐穩之後,輕聲道:「準備好了嗎?」
言慶笑了笑,「爺爺,我們動身吧。」
叮鈴,叮鈴!
青驢脖頸中的鈴鐺響起,祖孫二人在如絲細雨中漸漸遠去,只有那鈴鐺聲似在園中迴蕩。
一大一小兩個腦袋瓜子,從另一座竹樓窗戶內探出。
「杜大哥,咱們不去觀戰嗎?」
竇奉節昨夜沒有回家,就住在竹園精舍中。
不過擔心他影響到言慶的備戰,所以杜如晦早早的就把他抓到自己的住處休息。
杜如晦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
「有什麼好看的?
言慶贏了,也是贏了;輸了,還是贏了。
這一場比試從他發出戰書的那一天,他就站在上風處。今天迎戰,只不過看如何收場。
贏了,收的漂亮些;輸了,收的難看些……與其跑去湊熱鬧,還不如留在家中,等候消息。好了,我要再睡一會兒,莫要再吵我。你這傢伙,昨夜吵得我難寐。」
「明明是你翻來覆去的折騰,與我何干?」
竇奉節也打了個哈欠,小腦袋縮回了竹樓。
兩人都沒有去將軍堂觀戰,不過原因卻不相同。竇奉節對言慶有著一種近乎於迷信的崇拜,所以堅信言慶能夠戰勝王通;而杜如晦則不太看好,畢竟王通的實力擺在那裡,他真不認為言慶能在經辨之中,戰勝王通,更不忍見言慶失落之狀。
細雨靡靡,原野中漂浮著一抹抹,一道道,一層層絲縷般的水霧。
天氣有些涼意,鄭世安下意識的裹緊了衣衫。
朝一邊看去,見鄭言慶恍若無事一樣,悠悠然坐在青驢背上,看兩遍田園景色。
「言慶,你有把握嗎?」
鄭言慶笑了笑,「哪有什麼把握,只不過去應景罷了。
贏了固然好,輸了也不差。反正已經和張三哥說好,這文書都已經立下,爺爺何必驚慌?」
鄭世安說:「我不是擔心商舖的事情,我是擔心你……」
「我?」鄭言慶說,「我更不會有事兒。我和那王通相差十四歲,他贏了不會光彩,我輸了也不丟人。再者說了,老師臨行之前說過,我近來風頭太盛。借王通之手壓一壓,也不是沒有好處。反正我也想靜一靜,等此事結束,我準備和杜大哥進山一段日子,權作調整心情。爺爺,你莫要擔心我,孫兒不會有大礙。」
鄭世安細一想,覺得這話確有些道理。
沒錯,這一次經辨,經過言慶之前的那一番折騰,王通即便是勝了,也得不到好處。
相反,言慶若真的輸了,也不是沒有好處。
他近來聲名太盛,正需要一次失利,來掩飾一下。反正雄記商舖已成功的轉入張家人的手裡,鄭世安從台前進入到了幕後,從此可以逍遙愜意的做一個富家翁。
總之,對大家都有好處。
當然了,鄭言慶若能勝了,當然最好。
但私心裡,言慶並無把握能勝過王通……這十幾年的差距在那裡不說,最重要的,還是在於這根基。言慶哪怕是擁有一個四十年的靈魂,但對於這個時代而言,他前世所學的那些東西,並無太多用處。至少,他不似王通那樣,熟讀五經。
經試定於將軍堂,是竇家的堂號。
竇家在漢朝時,出現了好幾位大將軍,故而雅號將軍堂,也表明了以武勳為主的傳統。
不管是竇家三祖,還是竇毅等人,全都是以武勳起家。
堂前陳列一排石雕,有立馬橫刀者,有拄槍伏地者,全都是竇家先祖所留的功績。
進將軍堂,鋪面而來的是一股肅殺氣。
正堂上,坐著十幾個人,堂前則擺放著兩張書案,上置筆墨紙硯。
雨水順著屋簷流落,將台階下的地面,沖刷的呈現出灰白色彩,透著一股凝重氣息。
鄭世安沒有進去,而是目送鄭言慶走進將軍堂大門。
門外聚集了不少人,有書生士子,也有達官貴族。不過更多的,則是來看熱鬧的普通百姓。
「鄭……世安!」
突然有人叫了一聲鄭世安。
鄭世安循聲看去,就見靠近大門的台階下,有一輛馬車。
車上豎著一張竹羅傘,青緞子傘面低垂,將雨水都滑落到了車外。傘下,鄭仁基和顏師古正坐著,朝鄭世安招手。車旁邊,還有徐世績和鄭宏毅肅手恭敬的站立。
鄭世安心裡奇怪:怎地這位公子哥,今天這麼主動的和自己招呼?
不過腳下卻沒有停留,連忙走到了車前。
哪怕分立一房,但多少年對鄭家的侍候,讓鄭世安心裡,對鄭仁基還是有幾分恭敬。
鄭為善也在一旁站立,朝鄭世安微微一笑。
「那個……言慶準備的如何?」
論輩分,鄭仁基應該叫鄭世安一聲族叔。
可讓他這麼叫,還真是為難了鄭仁基。剛才就差一點脫口叫出鄭管家來,如今和鄭世安面對面相視,他只好捨去了稱呼,輕聲詢問。
鄭世安也能理解鄭仁基,更不會奢望鄭仁基真正認可他這個族叔。
事實上,整個安遠堂,恐怕沒有一個人會認可他的身份吧。即便是鄭大士也如此。
讓你歸宗,已經是天大的寵幸了!
「大公子,言慶的事情,我從來不過問。您也知道,我這本事,也過問不得啊。」
鄭仁基有些尷尬的笑了笑。
「對了,雄大錘那邊的生意如何?我聽人說,可是火爆的緊呢。」
「托列祖列宗的保佑,還算過得去吧……大錘子的手藝好,做事情也認真。再有一干老街坊們的幫襯,總算是站穩了腳跟。不過,這件事和我,已沒有關係了。」
鄭仁基一怔,「為什麼?你不是投了許多錢帛嗎?」
「大公子,我那是做生意的料啊。早先幫幫忙,打打下手而已……再者說了,我年紀也大了,這精氣神也跟不上了。平日裡還好說,忙起來可就不成。這一段時間,我經常算錯賬目……前日吳縣張家的人過來,和雄大錘他們商量好了,決定由他們出錢經營。
那天小少爺也在,張家的人找過去,就是商量這件事。
我現在不過是佔著半成的利益,每年下來,也能有個千八百貫的收益,就已滿足了。」
鄭仁基愣住了!
「張家接手雄記了?出了多少錢?」
「除了退還我之前借給大錘子他們的一千貫外,又投入了一萬貫,以擴大門面。」
鄭仁基對這生意上的事情,還真不太清楚。
聞聽張家出手就是一萬貫錢,只能感嘆這張家財大氣粗,出手不凡。至於剪刀這等生意,他倒不看在眼中。安遠堂名下生意不少,一年數萬貫的收益,還真看不上鄭世安的幾百貫。他只是可惜了一下,就不再過問此事。倒是一旁的徐世績,似乎多了幾分關注……
將近辰時,雨停了。
王通一系白衣,飄飄然在一群士子的簇擁下,來到了將軍堂門前。
周圍百姓看見了王通,頓時發出了一陣噓聲……
很明顯,他們對王通以大欺小的行為,頗有些看不過去。在車上的顏師古,輕輕嘆了口氣。
這王通確有才華,但這一次所為,卻顯得氣度小了些。
他最不高興的事情,莫過於王通把他和言慶之間的賭約說出去。顏師古當時和言慶立下賭約,也是被氣急了。事後雖有些後悔,但木已成舟,也不可能去悔改。
王通倒好,把這件事說出去後,使得他顏師古,也站在了風口浪尖。
他王通以大欺小,現在連顏師古也背上了惡名。
一想到這些,顏師古的臉色就陰鬱萬分。將王通要過來和他說話,冷冷哼了一聲,一扭頭,做出沒有看見的樣子。那意思是說:你別過來,過來了我也不會理你。
王通立刻面呈尷尬之色。
他也是聰明人,知道顏師古這樣做,是對他有所不滿了!
「王兄,進去吧,時辰不早了。」
在他身邊的青年,名叫崔思敬,是鄭州崔氏族人,崔玟的堂兄,崔千里的長兄。
這件事起因在崔玟,崔家自然不好旁觀。
崔千里的學問,尚不足以出門,所以崔家又拍了崔思敬出來,為的是幫襯一下。崔思敬年過三旬,道德文章也不差,在河洛地區小有名望。他雖然也看不過這種事,可事情起自他崔家,他也只能站出來。當然了,內心中對言慶的目無尊長,崔思敬也是有些看不過去。
王通整了整衣冠,在一片噓聲中,邁步走進將軍堂大門。
同來的士子,則在大門另一側站立,傾聽將軍堂裡傳來的消息。
王通倒是彬彬有禮,先向在堂上端坐的拿下耆老名士行禮,還向著言慶拱了拱手。
他不是傻子,言慶詠竹詩出來以後,他雖下不來台,但也頗為敬服。
雙手將一卷文章呈上,王通說:「半緣君詠竹,已近竹之韻,學生實無法超脫。
故而學生以『荷』為題,賦詩十首,崔思敬王績抄錄。」
反正竇威說過,他可以另行命題。此值夏季,荷花盛開,倒也正和了時節景緻。
將軍堂外,傳來一陣噓聲。
很顯然,王通取了巧,佔了便宜,頗令人有些不齒。
王通心中則苦笑,早就知道會是這種情況,他落了後招,就有些難以令人信服。可問題是,這十首詩,真的是他臨時所做,絕無半點作弊行為。但旁人就是不信……
鄭言慶心裡咯噔一下。
杜如晦說的不錯,王通果然是有才學。
若非自己先下手為強,搶到了先機,恐怕會輸得很慘吧!
他忍不住向王通看了過去,就見此人身高大約在175左右,不算高,但頗有氣度。
一襲白衣,落落大方。
長的也是齒白唇紅,頜下短鬚,有儒雅之氣。
————————————————————————————
竇威請來做評判的人,都是當今名士。
有洛陽易學大家於仲華,還有前旅騎尉,曾因偽造連山、歸藏而被罷免,又因勸阻隋文帝不要關閉官學而聞名的劉炫劉光伯。竇威身旁,還坐著一個中年男子。
一身華美錦袍,威儀頗重。
只是生的略有些女相,使威儀中,又多了幾分慈祥。
男子身後,站立一名少年,個頭不低,身材也很精壯,正好奇的打量著鄭言慶。
「王通所做詠荷,與鄭言慶所做詠竹,雖略有差距,但也算中上。」
劉炫看完了王通所做詩章,做出了評價。
當然了,鄭言慶盜竊的都是後世名篇,從質量上,的確不是王通所能比擬。
中年男子也說:「王通這十首詠荷,的確是比鄭言慶的詠竹遜色。不過這篇荷花賦,的確不錯……呵呵,王通不愧是出身名門,家學淵源,恩,可算得他過關。」
表面上誇讚,可實際上卻暗含譏諷。
王通臉不由一紅,卻又不得不上前拜謝眾人評點。
「今日命題經論,還需光伯先生來吧。」
中年男子看似隨意的說了一句,眼角的餘光,卻不由自主的朝著鄭言慶看了一眼。
不過鄭言慶並沒有注意到,此時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堂上那些耆老身上。
「鄭言慶,我且問你一句話。」劉炫開口道。
言慶連忙上前,「還請前輩指教。」
「你這文中,所說的『經不空取』典故,從何而來?」
「哦,幼年時翻一殘書所得。」
「經為何名?」
言慶有些奇怪這劉炫為何揪著佛經典故不放。總不成告訴他,這個典故還沒有出現,是幾十年後的產物吧。
於是搖頭道:「學生當時年幼,記不得名字。」
「呵呵,看起來,你對釋教頗有緣啊……此前又有修緣七品……恩,我有一題,釋、道。」
劉炫說完,向其他人看去,「諸公以為如何?」
釋?道?
就是佛教和道教嘛……
這個命題,未免太大了一些吧!
中年男子一蹙眉,剛要開口反對,卻聽劉炫說:「自漢魏以來,釋道並行。鄭言慶熟知釋教典故,想必也有所心得。正好他文中也提到了釋教典故,何不以此作論?」
「劉光伯,你這是何意?
誰不知道河東王氏,是三教並修。鄭言慶不過八歲孩童,你出這麼大的題目,他如何能作的出?」
鄭言慶聞聽聲音,扭頭向身後看去。
這一看,卻讓他一愣。
原來站出來為他說話的人,居然是鄭仁基。
「鄭少兄此言差矣,你鄭家不也是玄儒並修,鄭言慶既然能說釋教典故,焉知他不懂其他?再說了,學問不在年齡,王通雖痴長幾歲,但這才華未必能高過半緣君啊。」
表面上看,劉炫是在為鄭言慶說話。
可實際上呢,他卻是在為王通開脫……是啊,鄭言慶年紀雖小,可名聲大啊。咱作學問,不能以年紀做判斷,而是應該以名氣做判斷。他既然這麼有名,想必沒有問題……
竇威白眉一聳,做勢要起身。
中年男子,卻在這時候一把抓住了竇威的手臂,將他按住。
竇威一怔,向男子看去。
卻見男子輕輕搖搖頭,然後看了一眼鄭言慶。
鄭言慶面色平靜,雙手抄在袖中,恍若這一切事故,與他沒有半點幹系。
鄭仁基爭辯不過劉炫,悻悻退到一邊。
「劉光伯不要面皮,怎能如此做呢?」
顏師古也是臉色陰沉沉,拍了拍鄭仁基的肩膀,「莫著急,且看鄭言慶如何回應。」
「鄭言慶,你以為如何?」
劉炫,是河間人,與太原王氏族人王崇關係密切。
他裝模作樣的詢問鄭言慶,其實隱隱有逼迫之意:你若是不答應,乾脆認輸算了。
鄭言慶說實話,本無所謂勝負。
只是這劉炫一派道貌岸然之色,讓他頓時心生厭惡。
「前輩即已發話,學生怎敢拒絕。」
「既然如此,那限時一個時辰,你二人就以釋道為題,各做一篇文章,以判論高下。」
王通和鄭言慶恭聲答應,各自在堂前書案落座。
與此同時,門外眾人也停止了議論,將軍堂前,一派靜穆。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07:34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五二章破題:原道
王通也顧不得其他!
當他看見這將軍堂中坐著的人以後,心裡就有些發苦。除了劉炫之外,又有東海名士李夏,傳授王通易學的易學大家於仲華,前北齊文林館學士,入隋後曾擔當過泗州司馬的溫君悠……等等之人,全都是和太原王氏交往密切的前輩先生。
竇威是發起人,卻似偏向鄭言慶。
那個中年人,王通不認識,想必和竇威的立場差不多。除了這兩人之外,其他全都與王通有關聯。
這說明什麼?
說明他挑起和鄭言慶的爭紛,已經驚動了太原王氏族人。
世家之間,多有關聯。
這些人坐在這裡,未必沒有得過王家的囑託。
王家希望王通獲勝,既然已經丟了臉面,若還不能獲勝的話,王通必然是名譽掃地。
他沒有退路,只能認真破題。
好在王家是儒釋道三道並修,對釋道的瞭解並不算太差。
提起筆來,王通開始奮筆疾書。
而鄭言慶卻跪坐書案旁,還是抄著手,似乎在思考什麼,又好像是已經放棄,閉目假寐。
從他那稚嫩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竇威不免有些焦慮起來,眼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可鄭言慶卻好像沒有一點動筆的意思。
難道說,他決意放棄了嗎?
中年男子則看著言慶,似乎在看一件很有趣的事物。
「爹,他為何還不動筆?」
中年人笑了,「此子似好謀後而動。從他那文章來看,此時不動筆,怕因為胸中無竹吧。」
「可這時間快到了啊!」
「別擔心,我覺得他不會就這麼放棄。
胸中若無竹,寧可不畫竹。此子當好求完美,所以沒有成熟思緒,寧可交白紙一張。
建成啊,他年紀比你小,可論沉穩,你卻遠遠不如他。將來若有機會,不妨和他結交一番……恩,這個年齡,能有這份氣度,倒也不辜負……他這些年的飄零。」
就在此時,鄭言慶提起筆來。
「半緣君要動筆了!」
「你閉嘴,莫要擾了半緣君的思緒……」
當言慶提筆的一剎那,鄭仁基這心思,呼的一下到了嗓子眼。他自己也覺得好笑,早先還想著要弄死這小子,可如今卻要為他提心吊膽。一筆寫不出兩個鄭字,終究是鄭家人,終究是我安遠堂的一份子。這小子一舉一動,都讓人生出牽掛。
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而無待於外之謂德。
劉炫的這個題目太大,還真就不是鄭言慶現在能夠做出。
他閉目靜坐,只是在思索記憶中,有哪一篇文章,能夠破這個題目。但思來想去,還這真沒有想出合適的文章,只是有一篇似乎與釋道這個題目相合的文章,可以借鑑。
他當然也可以一字不寫。
但劉炫的模樣,著實讓他覺得噁心。
輸贏真倒不重要,可不爭饅頭爭口氣,怎麼著也不能被這些人看輕了。
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吉凶。老子之小仁義,非毀之也,而見者小也。坐井觀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
周道衰,孔子沒,火於秦,黃老於漢,佛於晉魏梁之間。
其言道德仁義者,不出於楊,則歸於墨……老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為孔子者,習聞其說,樂其誕而自小。亦曰:吾師亦吾師,不惟舉之於口,而又筆之於其書……
言慶這篇文章,出於韓愈之《原道》。
準確的說,是一篇以儒家而之於釋道的抨擊。
這篇文章在後世,頗得讚譽,乃至於許多名家,紛紛作出評價,以讚譽其精神。
據說,原道在唐末傳入高麗國,而被封為國之綱,並立碑於江邊。
後來這高麗國也就是因為韓愈之故,才有了韓國之名……真偽無從考證,但可見原道一書在當時社會地位。
自漢魏以來,崇尚清玄,於是道教興。
而戰火連綿,五胡為亂,有佛教生出……許多世家,包括鄭家在內,都曾有一段時間,拋棄了儒學思想。直到後來南北分立,才重新推行儒學,而有了並修之說。
南方,若不懂清玄,則無以為名士。
大名鼎鼎的謝安家族,就為了能在南方立足,專門有人去修習玄學,這是個身份的代表。而北方禍事多,漢人慘遭屠戮。佛教相對興盛,儒學思想漸趨於淡薄。
言慶的這一篇原道,或許與時代稍有不和。
但對釋道這個命題而言,倒還算是合適……
一個時辰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鄭言慶和王通把各自的文章遞上去,而後由在座之人做評判。
「王通之釋道,正應釋道之題,依我看應是勝出。」
在座的,學識都不算差,一眼就看出了,言慶的文章雖然破題不甚準確,但究其意義而言,遠超過了王通的文章。因為鄭言慶的原道,是立足於儒家學說,而評論釋道。
劉炫咬了咬牙,再次站出來說話。
溫君悠聞聽,立刻出言反駁。他雖然是得了王家的囑託,但這心裡並非沒有一桿秤。
對劉炫這種說法,他很不讚賞。
沒錯,我們和王家是有交情,但也不能為了交情,臉面都不要了?
中年男子則看了一眼劉炫,冷冷哼了一聲。
劉炫說:「鄭言慶的這篇文章,立意確實不錯。
但諸公,今天我們考校的是釋道,而非聖人之說。就破解命題而言,王通之文,毫無疑問更加妥帖。鄭言慶相對而言,則有些偏頗了。所以,我認為應是王通勝!」
「光伯兄,話卻不能這麼說吧。」
竇威忍不住開口,想要爭辯幾句。
這時候,言慶站起身來,先向王通一拱手,而後笑呵呵的對堂上眾人說:「各位前輩,言慶才疏學淺,寫出此篇文章,就已知曉結果。輸就是輸了,也算不得什麼。
言慶年紀還小,與眾位先賢談論經史,本就有些冒昧。
王先生的才學過人,我也是欽佩的。其實來之前,我就已經做好了輸的準備……我早就說過,詩書小道,本當不得諸公看重。無奈時事所迫,言慶也不得不做回應。
好了,如今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小子也該告辭了。
輸就是輸,贏就是贏……這世上有一千個人,就可能會有一千零一種觀點,何必為此而爭論?
王先生,諸公,告辭!」
鄭言慶似乎不想再爭論下去,甩袖離座。
此時,陽光初升,照耀在將軍堂內,言慶似是踏著那光芒,從容而去。
一千個人有一千零一種觀點嗎?
中年男子突然笑了起來,「自己所為,只要自己滿意,管別人作甚?咱們這些人,誰又有資格評判別人是非,論說別人的高下?可笑,真是可笑……一群老大人,卻比不得黃口孺子看得清楚。李某實無顏坐於此,諸公自管評判,勿念於我。」
一時間,這將軍堂內,鴉雀無聲!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08:37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五三張於無聲處聽驚雷
劉炫舌辯群儒,最終把勝利的頭銜,還是落在了王通的頭上。
當他從王通身邊走過去的時候,還笑盈盈的拍了拍王通的肩膀,權當作是鼓勵吧。
為了王通能取勝,他算是豁出去面皮了!
王崇答應,只要王通能勝出,劉炫就可以得到五千貫。
對於清貧的劉炫而言,自從因歸藏、連山之事遭遇罷免,他的生活就日益艱難。
偏偏又要擺出名士的架子,五千貫對他來說,又是何其重要。
反正他仕途已沒有什麼前景了,與其講什麼面皮,卻不如那錢帛來的痛快。而歷史上,劉炫在大業末年,就是因貧寒而妻離子散,最後餓死於路上。但不知這五千貫到手,劉炫是否還會如歷史上那般,餓死途中?這個問題,無人能回答。
王通面皮通紅,不是因為勝出而喜悅,而是因為臊的。
他都不敢抬頭,當劉炫拍他的時候,下意識低了低肩膀,好像害怕被劉炫碰觸。
而劉炫也只是呵呵一笑,渾不在意。
溫君悠拂袖而去,於仲華李夏兩人,則是苦笑著搖頭。
人若至賤則無敵,對這麼一個連面皮都不要的人,還有什麼好說?罷了罷了,正如鄭言慶所說的那句話:輸了贏了,又有什麼了不得?傳揚出去,不過是笑談耳。
王通都不敢從將軍堂正門出去,而是走側門偷偷的回到洛陽城自己的住處,連夜離開了洛陽。他勝得可笑,勝得令人髮指。劉炫不要面皮,可他卻不能不要自己的面皮啊……經此一事,王通倒也少了許多驕橫之氣。在太原老家的龍門山中,他倚白牛溪結廬而居,山中十二載苦讀後重又出山,然則那世道早已面目全非。
「賢侄,此子如何?」
在竇家的老宅裡,竇威笑呵呵的詢問中年男子。
這中年男子,赫然就是後世的唐高祖,今日之大隋唐國公,八大柱國後裔,李淵。
李淵生就女相,說白了就是婆婆臉。
聞聽竇威詢問他,忍不住點點頭,「此子非一般,孝基飄零多年,能有此子,也算慰藉。
不過,你真的確定,這孩子就是孝基的孩子?」
「種種跡象,八九不離十吧!」
竇威說:「鄭家收養這孩子的時候,正是寧長真奉詔屠村的第二天。周山距離汜水關不算遠,如若這孩子不是孝基之子,世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孝基也說,這孩子生的像他娘。我雖未曾見過他那媳婦,但孝基自己,又怎可能認錯呢?」
李淵深以為然。
「不過現在還缺了些證據。
當日寧長真屠村之後,只找到了孝基媳婦的屍首,卻未曾見言虎的屍首。言虎乃當世制槊大家,武藝也不俗。若說他帶著孩子殺出去,倒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這中間又出了什麼岔子,目前卻不清楚……若是言虎還活著,找到他就一切清爽。」
李淵苦笑道:「人海茫茫,言虎那傢伙又是個謹慎穩重的人,想要找到恐怕不易。」
「是啊,問題就出在這裡!」
李淵和竇威坐在房間裡,相視苦笑。
許久之後,李淵突然道:「算了,能不能找到言虎不重要,只要孝基這麼想,就足夠了。
呵呵,你不知道,這次我在岐州與他匆匆相見,他那精氣神看上去,可是大不一樣。好像又活了似地……我當時看著,心裡面也很高興。這些年,卻苦了孝基。」
竇威也是感慨萬千,表示贊同李淵的說法。
「對了,你怎麼突然被派去滎州了?」
「河洛欲平穩,滎州至關重要。
太子命我前去滎陽做太守,就是要我關注山東士馬的動靜。我估計,也不會太長久。
毘沙門的年紀也不小了,也是時候讓他和鄭家完成婚事。我此次去洛陽最重要的事,就是要讓他和鄭家女兒完婚。有了家室,我想他也能變得更穩重一些了。」
毘沙門,是李建成的小名。
竇威說:「你到滎陽後,看能否尋個機會,設防讓言慶去夏州,和孝基呆些日子?」
「這個嘛……」
李淵想了想,「得要找合適的機會。言慶如今風頭正勁,若我冒然提出這要求,鄭家那些人未必會同意。還是慢慢來的話,若機會合適,我自會促使他父子團圓。」
「如此,甚好!」
竇威不再談論此事,而李淵也沒有開口。
又沉靜了片刻,李淵突然說:「老叔,你看能不能尋個機會,讓我和他見上一面?」
「呵呵,我就知道你會提出這要求。」
竇威忍不住笑道:「這個我會安排,奉節如今就和他在一起,這兩天我讓奉節請他過來就是。」
兩人話題錯開,談論起了朝中的事務。
如今隋文帝楊堅病情嚴重,據說整個人已經糊裡糊塗的,有時連兒子也會認錯。他一共五個孩子,可如今除了遠在并州的漢王之外,身邊只剩下一個太子楊廣,遭遇也算是可憐。
楊廣派李淵去滎陽,出任滎陽太守。
一方面固然有監視山東士馬,震懾河洛世族的原因,但最為關鍵的,還是要取代現任滎陽太守楊湛的位子。隱太子楊勇有十個兒子,這楊湛就是楊勇諸子之一。
此前楊勇被廢,但他那十個兒子,並未牽連太重。
這其中,又以楊湛為最。此人年紀又是最長,並且頗具才幹,被隋文帝委任滎陽太守。
若隋文帝崩,隱太子極有可能復辟。
楊湛也定不會袖手旁觀。所以,楊廣思來想去,決定讓李淵出馬,接手滎陽。楊湛或許有本事,但想要對付李淵,顯然還差了太多。而李淵又是重臣,說起來還是楊廣的表兄弟,他自然也能放心。
李淵和竇威在屋子裡說著話,屋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叔祖!」
竇奉節蹦蹦跳跳的跑進來,看見李淵,他微微一怔,旋即有些不好意思,躬身行禮。
「奉節啊,你怎麼回來了?」
竇奉節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言慶要和杜大哥進山遊玩,不肯帶我一起去。不過他寫了封書信,說是轉交叔祖。他說,他不想再參加這種無聊的遊戲,要好好讀書。」
「哦,他入山了?什麼時候能回來?」
「這可不好說……上一次和他杜大哥入山,整整呆了十天才出來。」
竇威接過書信,抖開來看了兩眼。
「李先生曰:有隴州小民名仲永,世隸耕。
仲永生五年,未嘗識書具,忽啼求之。父異焉,借旁近與之,即書詩四句,並自為其名。其詩以養父母,收族為意,傳一州進士觀之。自是指物作詩立就,其文理借由可觀者。邑人奇之,稍稍賓客其父,或以錢幣乞之。父利其然,日扳仲永環謁與邑人,不使學。
余聞之,乃問先生,其今如何?
先生曰:泯然眾人矣。
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賢於材人遠矣。卒之為眾人,則其受於人者不至也。彼受於天,如此其賢也,不受之人,且為眾人。今夫不受之天,固眾人,又不受之人,得為眾人而已耶?」
李先生,自然指的是李基。
言慶以李基為託詞,而藉口不再作詩,要好好讀書。
竇威和李淵看罷,都是驚異萬分。
「賢侄,此子若何?」
李淵啞然失笑道:「我為隴州刺史多年,竟不若一童子知之。」
我在隴州當了那麼多年的官,居然還沒有一個遠在千里之外的童子,知道的多嗎?
說完,李淵又連連點頭。
「此子賢良,若真……倒是我李門之幸。」
「只可惜,我此次怕是見不到他了。我後日就要動身前往滎陽,只好等下次機會。」
竇威也只能搖頭,表示可惜。
——————————————————————————————
雨後的龍門山,景色更加秀麗。
放眼望去,蔥蔥鬱郁,令人頓生豁然開朗感受。
鄭言慶滿頭大汗的爬上一塊石岩,坐在上面,眺望這動人的景緻。
杜如晦氣喘吁吁的跟在他身後,一臉苦笑道:「言慶,你跑這麼快做什麼,累死我了!」
「哈哈,這個時候看景色,最是動人啊。
若非杜大哥你在二十品處耽擱太久,哪至於這般匆忙……呼,這景緻,好壯觀啊!」
杜如晦坐下來,陪著言慶靜靜觀看龍門山風雨。
「言慶,心裡還不舒服嗎?」
「哈,哪有那麼多的不舒服,不過是一場鬧劇而已,誰輸誰贏,大家心裡都清楚。」
杜如晦說:「言慶,我真看不懂你。
你有時候很豁達,有時候又斤斤計較。大多數時候,你給我的感覺,不像個孩子。
我真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的你,你能告訴我嗎?」
言慶一怔,陷入沉默。
突然,他說道:「當笑時笑,當哭時哭,你若說是真,許是假的;你若說是假,許是真的。真作假時假亦真,假作真時真亦假。杜大哥,你說那個真,那個假?」
「這個……」
杜如晦用力撓了撓頭,搖頭苦笑起來。
十數日後,言慶和杜如晦從山中返回,一如從前般的生活。
而此時,鄭言慶的那篇原道已流傳出去,被世人所贊。但是並沒有人再來登門拜訪,卻是因為言慶那篇傷仲永,引得許多人深思。天賦固然重要,但若空具天賦,而不知努力,再好的天賦也將化為烏有。
顏師古稱讚:「半緣君這一席話,令這天下人都要為之羞愧。」
於是,他靜下心思,開始專注於三國志註解。
仁壽四年七月,隋文帝崩於仁壽宮。
同年,太子楊廣登基,並下令修治洛陽,在原洛陽城西南二十里處,重建洛陽城。
十月,漢王楊諒於并州作亂,攻佔太原。
一時間,江山色變,風起雲湧。
而龍門山下的竹園精舍中,鄭言慶放下手中的書本,透過窗戶看向窗外陰沉沉的天空。
冬雷聲,陣陣……
【第一卷完】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09:52
本帖最後由 xxamaxx 於 2012-2-3 13:11 編輯
第二卷彌勒淨土血蓮台第一章且聽下回分解
大業元年,新皇帝楊廣下詔,命尚書令楊素、納言楊達河、將作大匠宇文愷負責營建東京。
拋棄了漢魏以來的洛陽城,而取用漢魏洛陽城西十八里處,洛水伊水教會之地。每月動用民夫二百萬,把江南的奇材異石,源源不斷的運至洛陽……至大業二年正月,新洛城營建完畢。周圍共五十多里,氣勢雄偉,規模宏大,遠勝舊城。
整個新洛城,由宮城、皇城、外廓城三部分組成。
宮城是宮殿所在,位於新洛城西北角;皇城則是中央衙署所在地,北街宮城,南臨洛水;外廓城則以裡坊構建,分佈於洛水南北兩岸,是百姓混雜居住區域。
坊,約一里見方,故而又名裡坊。
整個新洛城共132坊,漢魏舊城的百姓,以及附近居民,天下豪商,還有南朝工戶,多達數萬家,遷移至新洛城中。至四月時,皇帝楊廣登皇城端門門樓,向普天下宣佈大赦,免除百姓租賦。一時間,舉國歡慶,過往數年間的陰霾,隨之煙消雲散。
隋文帝楊堅駕崩後,漢王楊諒起兵造反。
手握數十萬雄兵,但在楊素如同疾風驟雨的打擊下,幾乎沒能堅持三個月,就煙消雲散了。在這三個月中,原滎陽太守,隱太子楊勇之子楊湛,試圖呼應楊諒造反,楊勇其餘諸子,也都蠢蠢欲動,更有甚者,楊勇長子集合舊部,試圖刺殺楊廣。然消息洩露而事畢……李淵於滎陽斬楊湛、楊浩兄弟,其餘諸子也紛紛被抄斬於長安城內。一場本應掀起血雨腥風的叛亂,在無聲無息中被楊廣平息。
楊諒被俘後被囚禁於長安。
楊廣淚漣漣,口稱『不忍手足相殘』,然則在大業元年末,也就是楊諒兵敗一年之後,暴死於長安家中,時年三十歲。同年,楊廣以宣化夫人、榮華夫人以巫蠱術弒君為名,將兩位夫人烹殺。樂平公主楊麗華,則以身體不適,需靜養的理由,被楊廣送至仁壽宮中。數年後,楊麗華隨楊廣行幸張掖,因病猝死……
天津橋頭,有一塊告示牌,每天都會有許多人,聚集在告示牌前。
新洛城的這座天津橋,並非漢魏舊城的天津橋。興建於大業三年正春,溝通洛水南北,連接建國門大街與皇城端門的必經之路。因舊城毀去,老天津橋被拆掉,所以就把這座新橋又命名為天津橋。這裡人來人往,也是新洛城中最繁華之處。
「張翼德勃然大怒,口稱『三姓家奴,燕人張飛在此……」
告示牌前,一個體態單薄,書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正津津有味的讀著告示牌上的一篇文章。說到精彩處,旁邊圍觀者忍不住齊聲喝彩。更有一些書生在一旁抄錄,或是頓足搖頭,亦或者點頭讚賞。與那些聽眾看上去,似乎是格格不入。
人群外圍,顏師古苦笑連連。
在他身邊站著幾個青年,則顯得頗有些憤怒。
「顏兄,這半緣君簡直是胡說八道。這汜水關,不就是虎牢關嗎?什麼溫酒斬華雄,什麼三英戰呂布……明明是孫堅斬了華雄,怎地到他筆下,就變了味道?」
一名青年咬牙切齒的咒罵:「此君不學無術,還敢妄言與顏兄比試,解說三國?」
「杜兄,你這話就說的偏頗了。
若說別人不學無術也就罷了,你說半緣君不學無術,難不成是忘記當初王通的下場?再者說了,半緣君在開篇已寫過:此書一紙荒唐言,若有緣時自通明嘛…… 人家已經說了,這就是一個自己編纂的故事,以娛樂世人,我倒不覺有甚不妥之處。
若論修史,顏兄方作的《三國注》,的確是近年來少有之巨著。但裡面修文,與這些普通人而言,只怕難以清楚;反觀半緣君的三國演義,倒是頗有些意思。我前些時日抄錄了幾篇,回家後仔細揣摩,愈發感覺半緣君的學識果真博雜。」
說完,這人還向顏師古拱了拱手,「顏兄莫怪,小弟絕無半點詆毀顏兄的意思。」
顏師古笑了笑,「薛少兄無需客套,半緣君所做的這部《三國演義》,確有可取之處。呵呵,不瞞諸位,有時候我就想,這小孺子何來這許多奇思妙想?乍聽荒誕不經,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可細一想,又覺得這其中,似乎是別有一番滋味。」
眾人有的點頭,有的搖頭……
不過這並沒有妨礙告示牌前的那些聽眾興致,一個個津津有味的聽書生誦讀文章。
《三國演義》出現於年初,大約半月一更。
一開始,倒也沒有太多人留意。後來還是有一人偶然間發現,於是開始流傳出去。由於這《三國演義》,並不是以眾人所熟知的詠鵝體書寫,而且用之以隸書。如此一來,自然未如鄭言慶其他文章那樣的轟動,但慢慢的,有人品出滋味來。
於是,每逢初一十五,這告示牌前就有人駐足等待。
來發文的,是一個瘸子。有認識的人說:這瘸子名叫毛旺,早年曾是鄭家的佃戶。後來因為小兒子毛八出事,而被趕出鄭家田莊。如今被鄭世安收留,一家人都在竹園做事。說起來,那毛八還曾想陷害半緣君,可半緣君以德報怨,果不負虛名。
不過,這三國演義的出現,在士林之中,卻引起了軒然大波。
有贊成者,有反對者,更有人破口大罵,說鄭言慶這是篡改史書,乃當世大奸。可更多的人,則是冷眼旁觀。三年前王通的事情,至今餘波未息。王通隨獲得了勝利,但卻無顏面對世人;那位河間名士劉炫,也因此而聲名狼藉。其好友劉焯,更因為這件事情和劉炫割席絕交。劉炫在大業元年,舉家遷往了欽州。
顏師古的思緒,極為複雜。
他雖然也是嚴謹之人,對鄭言慶編纂三國,頗不以為然。只是人家從一開始就說過,只是自娛,或以娛人。而且鄭言慶以小說而自居,並沒有說,這部書就是正史。但凡小說,總有不實之處,流傳於市井之中,有些誇張篡改,也在所難免。
正如言慶所說:三皇五帝事,又有何憑據?
若非聖人整理收集,誰又知道那堯舜禹湯?難不成,你說孔聖人也是在篡改嗎?
想到這些,顏師古不由得輕聲的嘆了一口氣。
「若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那誦讀的書生,這時候也到了尾聲。他呆怔片刻,突然一甩袖子,「荒唐,簡直就是胡說八道。也不知那半緣君知不知三國,如若不知,我倒是可以向他講解一番。」
周圍,頓時一片噓聲。
一名書生抬頭看了一眼那人,冷笑道:「每每半緣君出新,總見閣下在此。每次讀比演義,也總聞閣下說這些話。算一算,你從開始到現在,已經說了多少次?
但卻從未聽說過閣下有登門竹園……若是不敢,就莫要再說這等話語;如若真敢與半緣君對面,我等自然為閣下助威。只以我看,閣下多半是不敢對面半緣君吧。」
「你……」
書生被嗆得面紅耳赤,周圍更有人不停的起鬨,似是在嘲笑此人。不過他倒真不敢去找鄭言慶的麻煩。天曉得那半緣君又會出什麼幺蛾子?三年前,鄭言慶就能寫出『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詩句,三年後,他苦讀於竹園之中,幾乎從不拋頭露面,甚至沒有半點墨寶流出。天曉得,如今會是何等妖孽?
書生似是不屑於對方爭辯,甩袖離去。
書生似是不屑於對方爭辯,甩袖離去。
聽眾們則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相互討論著,紛紛離去。
「又是且聽下回分解……」薛姓少年氣呼呼的嘀咕,然後與眾人拱手道:「聽完了,也該回去了。諸位兄長,收有一言,也不知是否當講。半緣君不過是娛己娛人而已,咱們來聽聽熱鬧,消遣一番也就是了,回去該如何,自如何。至於這些愚夫愚婦,也能從中得些樂趣,又何必苦苦逼迫,擾了別人的興致,自己也不痛快。」
顏師古連連點頭,「薛小弟所言極是,聽聽熱鬧,拋之腦後。
難不成諸君真以為這是正史?隨那半緣君耍去,與咱們無甚干係,只不過一樂罷了。」
說完,顏師古也一拱手,與眾人分別。
一些書生猶自不忿,又在告示牌前喋喋不休的爭論許久,而後各自意興闌珊散去。
這一撥人走了,自會有下一撥人上前。
反正這年月,從來不會缺少看熱鬧,湊熱鬧的人。於是新一輪的爭論,重又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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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師古依舊住在鄭家。
不過現如今的鄭府,已不是當初的鄭府了。楊廣修治新洛城,將鄭府名下千頃良田全部徵用,而後在老洛陽城附近,劃撥兩千頃土地給鄭家,算作是補償。
要說,一換二,倒也划算。
可土地這種事情,不能以數量簡單而計算。
補償的兩千頃土地,遠遠比不得原有的一千頃肥沃。鄭仁基曾在私下裡計算過,這兩千頃土地至少需要三年的休整時間。也就是說,三年內鄭家別想從這田莊裡獲取太多的利益。好在楊廣還大赦天下,免了一年賦稅,否則可就賠大發了。
可你不願意,又能如何?
難不成去和皇帝說,我不要這些土地,你給我換一換?
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鄭仁基心裡面彆扭的要命。不過,新洛城裡的產業,鄭仁基倒是佔了不少便宜。昔日老城的天津橋老軍,都遷至到了新城當中。只是他們沒有佔用鄭家的產業,而是自發的湊錢,在建陽門旁邊的懷仁坊定居下來。
鄭仁基得到了大同市的一條街,權作是對他的補償。
沒有了老軍們的襟肘,昔日崔夫人重整產業的計劃隨之啟動,倒是讓鄭仁基得了不少好處。
不過,在去歲末,懷仁坊西面,距離兩個街坊處,楊廣下詔設立豐都市,廣招商戶。
張仲堅果斷出手,在豐都市盤下了一條街,名為老天津橋。
雄記商舖就設立在這條街上,不過門面比之從前,擴大了十倍有餘。分上下兩層,上層是以各種書具為主,下層則以雜貨,如剪刀、七巧板,還有張家新開發出來的白砂糖為主,每天生意興隆,用日進斗金來形容,也絲毫不覺得過分。
同時,張仲堅又在通遠市盤下了一個碼頭,專門經營貨物的運輸。
他交友廣闊,又有吳縣張家的背後支持,加之吳縣張家和皇帝楊廣即位親密,所以是生意越來越大。張仲堅本人,也獲得了巨大的利益。在張家的地位日益增強,其父張季齡更把手中所有的生意都轉交張仲堅來打理,話語權越來越大。
相比之下,鄭家卻有些難過。
也不知為何,在平息了漢王楊諒之亂,新洛城營造完成之後,楊廣對楊素越來越疏遠。雖說在表面上,楊廣對楊素依舊是彬彬有禮,甚至還加封楊素為楚公。
這幾乎是在諸王之下,最為尊崇的爵位。
可實際上呢,楊廣卻是在用肉刀子,不斷的切割分解楊素的權力。鄭家在這個時候,或者說是鄭大士在這個時候,犯下了一個巨大的錯誤,那就是站在了楊素的陣營中。這站錯隊伍的結果,當然是非常嚴重。大業二年,楊素病逝之後,鄭大士就一病不起。而鄭仁基更倒霉,在洛州曹掾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四年。
昔日與他平級的同僚,如今都成了他的上司。
年初時,隋煬帝楊廣下令,改州為郡。又設河南尹,秩比從三品,凌駕於各郡之上。當初比鄭仁基還要低一個級別的裴弘策,升為河南尹贊務,秩比正四品。
把個鄭仁基眼紅的,幾乎要崩潰掉。
可又有什麼辦法?誰讓他站錯了隊伍呢?楊素一家上下,看似地位一如從前般尊崇,但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來,楊素一家的風光,只怕是維持不了太長時間了。
為此,鄭仁基整日長吁短嘆,鄭大士病倒之後,他就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危險。
「賢弟,你回來了!」
顏師古一進門,就看見鄭仁基坐在中堂裡,愁眉苦臉。
「大兄為何如此模樣?」鄭家似乎比之從前又沒落了幾分,但顏師古並沒有因此,而對鄭仁基產生疏離。他是個頗講情義的人,想當初他落魄時,鄭仁基不但收留了他,更視他如手足一般。如今鄭仁基遇到了麻煩,顏師古也不準備一走了之。
他坐下來,笑呵呵的說:「外面天氣不錯,正可出去走走。大兄,你如若心情不好,不妨到外面走走。呵呵,我小弟今日在天津橋下,倒是有結識了幾位俊彥。」
「哦?」
「有一人,名為杜淹,乃是工部尚書杜果的幼子,言語之間頗有氣度;另一人則是薛大家薛道衡之子,名叫薛收,如今在國子監求學,文采飛揚,才華出眾。」
「薛大家之子嗎?」
鄭仁基笑道:「此人的名字我也聽說過,確是有才。」
「是啊,大兄莫要總坐在家中,這般愁眉苦臉,也不是個辦法。出去走走,和這世上的名士大家歌舞一番,豈不是一種快活?不如這樣,咱們召集些好友,飲酒作詩,如何?我記得大兄當初在長安,最喜歡這種場面,大兄你也有很久沒有作詩了!」
顏師古這一番勸說,倒真起了一些作用。
鄭仁基呵呵笑道:「我倒是想作詩,只是每每興致來臨,就總會想到家中那位,那一點興致,立刻就沒了。賢弟你有所不知,我若作詩,總有人會拿去和那位相比。你說,我堂堂七尺男兒,卻要和那小兒相提並論,豈不是成了王白牛?」
王白牛,就是指王通。
因他回老家之後,就隱居於龍門山白牛溪旁,故而人們提起他的時候,多以王白牛而稱之。
顏師古聞聽,不由得笑了,「大兄,你越是這般想,就越是會苦悶。我如今不也是這樣,總是被人與半緣君並論。今日聚會時,薛收還笑話我說,莫要成了顏白牛……我苦悶啊!但又能如何?那小孺子不也說過,詩書不過是娛人娛己。」
鄭仁基撫掌大笑道:「若你真成了顏白牛,說不得我就要成鄭白牛。今後天底下只怕要白牛成群……哈哈哈,那小孺子說的倒也不錯,娛人娛己,我倒是落了下乘……恩,就聽賢弟的話,過些日子咱們找人飲酒去,了不起就是鄭白牛。」
兩人相視,忍不住笑個不停。
「對了,世績和宏毅呢?」
「哦,又去竹園找那小子玩耍去了……呼,我現在也想的明白,和那小子較什麼勁呢?那小子的確是有才華,而且很知道深淺。三年不鳴,一鳴驚人。那部鬼畫符只怕又要引起一番轟動。我前些日試讀幾篇,初時深覺粗俗,然細讀卻似有所得。那小子了不得,家父說的不錯,壓若是壓不住,就索性順其自然吧。
宏毅如今和他關係不錯,將來說不得也能幫襯一些。如果他真能真心幫襯宏毅,那宏毅執掌安遠堂,乃至於入主著經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也就放開了……」
顏師古輕聲道:「大兄能如此想,甚好。」
鄭仁基心結解開,旋即又恢復了昔日灑脫。他立刻命人取酒上來,和顏師古推杯換盞。
兩人就以那三國演義為酒令,忽而就某一情節大加稱讚,忽而又對另一情節,大罵不止。其實,顏師古心裡也不舒服,頭頂上壓著一個小妖孽的滋味,終究不好受。他勸解鄭仁基,又何嘗不是開解自己?一番言語後,心情倒是舒暢許多。
就在這二人酒興正酣時,鄭為善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
「大公子,出大事了!」
「為善,你來的正好,一起喝一杯?」
鄭為善名義上是管家,但實際上他是鄭氏族人,所以鄭仁基對他,倒是很客氣。
「大公子,別喝了,真的出大事了。」
顏師古放下酒杯,「出了什麼事?」
「長安傳來消息,陛下誅殺了高穎賀若弼,並命千牛衛抄沒其家。如今虎賁郎將裴仁基大人,已率領千牛衛抵達洛陽,往賀若弼家去了。說是要發配邊塞……」
鄭仁基激靈靈打了個寒蟬,酒勁兒頓時醒了!
作者: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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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3:11:35
第二卷彌勒淨土血蓮台第二章禮物
高穎賀若弼,都是開隋元老功臣。
隋文帝楊堅篡周以來,名臣名將迭出。但若說到最為出色,那就非高穎莫屬了。
只是,高穎在太子之爭中,站錯了隊伍。
獨孤皇后尚在,也憐惜高穎才華,屢次旁敲側擊,希望高穎能放棄隱太子楊勇,改為支持當時的晉王楊廣。只是高穎卻是騎虎難下。於公於私,他都無法放棄隱太子楊勇,也就徹底激怒了獨孤皇后。這枕頭風最是可怕,饒楊堅極為看重高穎,也因獨孤皇后的挑唆,將高穎罷免了官職,楊廣這才順利的成為太子。
大業初,漢王楊諒造反,隱太子蠢蠢欲動。
加之這深宮之中,又有種種謠言傳出,楊廣內憂外患之下,重新啟用了高穎賀若弼兩人。
並不是說他真就看重了高穎兩人的才華,而是說在當時的情況下,啟用高穎賀若弼,能夠在最大程度上穩定時局。不管是對隱太子而言,還是對八大柱國來說,高穎都有著巨大的威懾力。也正是高穎賀若弼兩人的復起,使得關中隨之穩定下來。
楊素這才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擊潰蕭摩訶,俘虜楊諒,平息山東士馬之亂。
如今,時局已經穩定下來。
楊廣的帝位穩固,已無人能夠撼動。
加之他登基以後,從裴世矩之謀,分化瓦解西域諸國,擊潰吐谷渾後設立四郡,也算得上是開疆擴土的有為之君。早先對他的懷疑,也漸漸平息。而新洛城的營建,從某種程度上使得楊廣暫時擺脫了關隴貴族的壓力,同時加強了對關東世族的掌控。
高穎賀若弼,也就隨之成為楊廣的眼中釘,肉中刺。
此次楊廣行幸塞外,大宴草原胡族。高穎與賀若弼就在私下裡說:陛下太過於奢華了。
偏偏這一句話,就傳到了楊廣的耳朵裡。
正愁著沒機會收拾你二人,你們兩個卻送上門了。一個妄議朝政,以下犯上的罪名下來,足以讓高穎與賀若弼兩人喪命。兩人妻妾,成為奴婢,而族人盡數被發配邊疆,兩大開皇以來的名門望族,旋即就成了一場空……很難說楊廣對錯,帝王心術平常人難以揣摩,也許他在用這樣一種方式,來警告那些關隴貴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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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竹葉,在深秋午後的陽光下,亮晃晃。
下午的光線,正在緩慢的回歸於天際。剛才還照耀在竹林中的陽光,此刻只照到了那些長得較高的草葉上。西面竹林的影子,已經延伸到竹園深處,更使得竹林幽深,透著幾分清雅氣息。
竹樓的外廊下,一叢叢黃花龍芽綻放。在西斜的光線下探出頭來,好奇的搖曳著。
秋日,已閒適的步入暮色。
鄭言慶慵懶的坐在外廊的一張竹椅上,逼著眼睛,似乎在假寐,又似在聆聽竹園中秋日的私語。
一晃,距離他寫下傷仲永,已近四年。
從一個稚嫩的童子,也成長為翩翩少年。四年中,發生了很多事情……但似乎與他沒有半點關係。多方關注之中,他也沒有再寫出半闕詩章,整日要麼讀書練字,要麼騎著小馬駒,閒散的流連於龍門山下,恰如一個流連於山間的隱士。
外界,流傳著各種各樣的傳言。
有人說:半緣君已江郎才盡,就如同他在傷仲永一文中所說,泯然眾人矣。
也有人說:半緣君是在積蓄,積蓄更強更熾烈的才情,一旦綻放,就一定會令天下震驚……
可不管別人怎麼說,鄭言慶都置若罔聞。
大業二年,也就是去年中,隋朝皇帝楊廣正式確立了科舉,於長安首開進士科。
杜如晦奉父命而返回老家,以一篇《中論》而得甲等評定,成為大業以來的首批進士。準確的說,中論一文脫胎於鄭言慶的《原道》論,其中許多觀點與原道相同。以至於許多人笑言杜如晦師從半緣君。但也不能否認,中論的確言之有物。
杜果在大業元年,因身體不適而致仕。
杜家的聲勢,已不如從前。杜如晦的父親杜吒雖然還擔任著昌州長史,可是數年未曾有晉級,顯然前途不甚明朗。杜如晦此次中進士,無疑對杜家而言,有著巨大的好處。也正因為杜如晦的得中,使得杜果少子,杜如晦的叔叔杜淹,順利進入了國子監。只要時局穩定,杜淹遲早能得一功名,到時候杜家也就能不懼風雨。
杜如晦中進士之後,被授以長安縣功曹。
有了功名,杜如晦再也無法像從前一樣的逍遙了。在家中的催促下,杜如晦不得不和言慶告別,趕赴長安縣上任。杜如晦這一走,卻讓言慶的生活少了許多樂趣。不過就如同蘇東坡先生所做的那首詞: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
有分別,才會有歡聚。
言慶不記得歷史上的杜如晦是否中過進士,但如今見他能有這樣的進步,心裡也非常高興。幾年相處,杜如晦的鋒芒漸漸露出。於是果決,文章中更透出一種老辣的氣質。也許,他正在向歷史中,那個『房謀杜斷』的杜如晦,慢慢靠攏吧。
一陣清脆的蹄聲,驚醒了言慶的清夢。
他睜開眼睛,從竹椅上站起來,身上的薄毯隨之滑落地上。
又是那小丫頭蓋上的吧!鄭言慶伸了一個懶腰,扭頭向竹樓裡看了一眼。這個時候,那小丫頭應該是在廚房裡,和毛嫂忙碌晚飯吧。這兩天他們都神神秘秘,讓人感覺著有些奇怪。說起來,毛丫的年紀比言慶大,但對言慶來講,終究是個小蘿莉。
揉了揉鼻子,彎腰撿起薄毯,放在竹椅上。
言慶從門廊上走下來,就見一匹神駿的白馬,跑到了他的跟前,搖頭擺尾,打著響鼻。
「哈,散步回來了!」
張仲堅送給言慶的那匹白龍馬,如今已成了一匹高頭大馬。
平日裡就在竹園附近散步,言慶也沒有對它拘束太多。小馬變成了大馬,更兼之這白龍駒四蹄潔白如玉,奔跑起來恰似鷹隼衝天,所以言慶就給這白龍馬起了一個好名字:玉蹄俊。
歷史上,那唐太宗李世民有八駿,其中就有一匹馬,名叫白蹄烏。
鄭言慶也是活學活用,乾脆把自己的白龍駒叫做玉蹄俊,也算是一種致意吧。
玉蹄俊把腦袋擠進了言慶的懷中,鄭言慶抱著碩大的馬頭,輕輕撫摸了一會兒,然後輕輕的拍了拍。
玉蹄俊這才心滿意足的轉去一旁。
竹林小道上,一輛馬車緩緩行來。
趕車的人,正是瘸子毛旺。他把車子停在三座竹樓中間的空地上,而後跳下車,先是向鄭言慶行禮問安,然後掀開車簾,就見從車上走下來了三名老者。為首之人,當然就是鄭世安了。四年過去,他的頭髮都已經花白了,但精神依舊矍鑠。
在他身後,是一個身高馬大,膀闊腰圓的巨型老頭。
兩米多的身高,在鄭言慶的眼中,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一部虯髯,面皮黑紫。
他一下車,就笑呵呵的朝著言慶說:「言慶娃兒,你可是好久都沒有去看我了!」
「大錘子爺爺好!」
鄭言慶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禮。
雄大錘旁邊的老者,年紀看上去最大。頭髮眉毛都成了白色,圓圓的臉龐,總是帶著幾分笑容。
「去你那裡做什麼?看你打鐵不成?
慶娃兒,莫要睬這大錘子。恩,慶娃兒可是越來越俊俏了……比起上一次見你,這個頭也長高了不少。不過別學這大錘子,長成傻大個的樣子,以後找不到媳婦。」
鄭言慶笑著上前行禮,「見過王爺爺。」
圓臉老頭,名叫王正,曾是昔日鄭偉麾下猛虎扈從。仁壽四年,鄭仁基抵達洛陽城外早老軍阻路,領頭的人就是王正。他比鄭世安雄大錘的年紀都大,在天津橋住戶中的威望也最高。平日裡總是笑眯眯的,但若發作的時候,非常嚇人。
鄭世安告訴過言慶:老軍當中,若論力氣,雄大錘為最。
但若說驍勇凶悍,無人能超過王正。當年鄭偉征戰時,曾被賊寇包圍。王正裸衣而戰,連斬二十三人,隨鄭偉殺出了重圍。也因此一戰,而被鄭偉稱作王老虎。
王正笑眯眯的擺手說:「慶娃兒莫要多禮……
呵呵,聽大鼻子說,今天是你生辰。王爺爺身無長物,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不過聽說你也習練武藝,而且功夫不差。王爺爺想了好幾天,把這對破刀送你,可別拒絕。」
說著話,王正從馬車裡取出一對色澤古拙,略帶斑駁之氣的橫刀。
一大一小,一長一短。大橫刀長約有一米長,小橫刀大約半米左右。刀鞘使用黒牛皮做成,上面沒有半點裝飾。黑木瓜護手,黑色刀柄,泛著一種妖異紅色。
鄭世安看到不由一怔,「老王,這可是你祖傳之物……」
「什麼祖傳之物。」王正笑道:「那是當初騙你們的。這是我隨大將軍在黎陽殺賊時,從一個賊酋手中搶回來的。當時你們一個個好像狼似地盯著,我就編了個謊話,說是祖傳之物……呵呵,自從大將軍走了以後,這十字刀就再未飲血。」
王正手按繃簧,倉啷一聲,將大橫刀出鞘。
殘陽似血,照映在橫刀刀口,流轉著一抹妖異血紅。想必當年,這對橫刀曾殺人無數吧。才一出鞘,就有一抹淡淡的血腥氣。王正把橫刀收鞘,塞到了言慶手中。
「大丈夫若不殺人,焉能稱大丈夫?
慶娃兒,我當年憑這一對十字刀,曾斬殺過百餘人。今日就送給你,可莫令它失色。這兩天我就住在這裡,把十字八法教給你……呵呵,別擔心,招數很簡單。」
所謂的十字八法,還是當初鄭偉傳授王正這長短刀的使用方法。
但鄭偉死後,十字八法除了王正,再也沒人會用。甚至連鄭大士,也不會十字刀法。
言慶連忙道謝,接過了長短刀。
這時候,毛丫從廚房裡跑出來,先是上前問安,然後站在鄭言慶的身後。
雄大錘笑呵呵的說:「我本來想給你打造兵器做禮物,可王大哥既然把這十字刀送給你,我也就懶得再費事了。可惜,我不會制槊,否則的話,倒也拿得出手。」
制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鄭言慶從李基送他的那冊馬槊譜中得知,想要打造出一把好槊,非常困難。不僅僅是槊首的鍛造過程極為講究,就連那槊干都有特殊的要求。一般而言,街坊中打造出的馬槊,大都只具其形,而無其神。所以善使槊者,一柄好槊價值千金。
雄大錘手藝不差,打造刀劍也屬上乘。
可若說到制槊……
雄大錘不無遺憾地說:「要說這河洛之地,制槊大家,莫過周山言氏。只可惜在十年前,言家遭遇滅門慘禍,舉家一百二十七人全部遇難。言虎大家在那之後,也銷聲匿跡,再沒有聽到過關於他音訊。這許多年了,不知言虎是生是死?」
鄭言慶激靈靈一個寒蟬,抬起頭向雄大錘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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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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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3:12:11
第二卷彌勒淨土血蓮台第三章外交殺人事件
言虎,對於鄭言慶來說,是一個具有著非凡意義的名字。
他知道言虎,但卻不敢擅自詢問。只能在私底下偷偷打聽,不過得到的消息並不多。
如今,雄大鎚突然提起了言虎這個名字,讓他感到萬分震驚。
有心去詢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萬一雄大鎚問他,為什麼關心言虎的事情,他該怎麼回答?難道說,他告訴雄大鎚,自己是言虎的外甥?那定然是一場大禍事。
就在言慶思索如何詢問的時候,鄭世安卻突然開口了。
「大鎚子,言家村難道就沒有留下什麼活口嗎?」
雄大鎚一怔,搖搖頭說:「倒是沒有聽過這類的消息。大鼻子,你怎麼突然對言虎有興趣了?」
鄭世安偷偷看了一眼鄭言慶,笑道:「言慶早先曾想要打造一支馬槊,但是卻找不到合適的工匠。我知道你這老小子打造刀劍一流,可是卻不會打造什麼馬槊。
你剛才突然提到了言虎,我就想著,若言虎還活著的話,能不能找到他,為言慶打製一柄馬槊?」
雄大鎚撓撓頭,「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言虎如果還活著的話,我估計也是隱姓埋名。當年言家村出事的時候,太突然了,幾乎沒有人知道。後來我還是偶然從別人的口中得知,言家村滿門被屠……我想,可能是言虎招惹了什麼仇家,所以才遇到了這等禍事。至於言虎有什麼家人活著,我倒是沒有聽說過……
我知道,言虎父母死得早,好像只有一個妹妹……他好像沒成家,有沒有子嗣……呵呵,就算是有,估計也不容易找到。慶娃兒若是真想練馬槊,我倒是可以找人給他打造一柄。肯定比不上言虎大家,不過拿來練手,倒是不會有問題。」
言慶詫異的向鄭世安看去,不明白鄭世安為什麼,會對言虎的事情感興趣。
鄭世安神情略有些緊張,聞聽雄大鎚解釋之後,似乎出了一口氣。他扭頭,正好和鄭言慶的目光相觸,但旋即就挪開了。鄭言慶有點明白了:莫非鄭世安認為,自己和言虎有關係嗎?細想之下,倒也覺得不是沒有可能。若鄭世安真想打聽,一定能打聽到言家村被屠村的消息,以至於聯想到自己的身上。要知道,言慶還有一塊長命鎖,至今仍在鄭世安手中。而鄭世安,似乎也不想告訴他真相。
對鄭世安的心情,言慶能夠琢磨出端倪。
他膝下無子無女,如今只有自己這麼一個孫子。若是言慶知道了真相,要離開他……鄭世安又如何能接受得了?這個老人把他一生的希望,都寄託在了言慶的身上。言慶要是真的走了,鄭世安能不能活下去,都將會是一個嚴重的問題。
王正開口道:「好了好了,那言虎既然下落不明,就不要再說他了。大鎚子,快把你給言慶準備的禮物拿出來吧。」
「呵呵,這個禮物,可是費了我不少心思呢。」
雄大鎚笑著,指著馬車說:「慶娃兒,你自己上去看吧。」
鄭言慶疑惑的看了一眼雄大鎚,又向鄭世安看去。只見鄭世安已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笑呵呵的朝他點了一下頭,「去看看吧,你大鎚子爺爺為了準備這禮物,可是花了不少錢呢……這老東西也真敢花錢,全忘了他當初過的是何等艱難啊。」
言慶跳上車板,掀開車簾,探頭進去。
車篷裡只有一個木箱,沒有蓋子。裡面墊有褥子,兩頭黑色,剛出生的小犬正匍匐其中,小眼睛緊閉著。小犬的毛髮,較之普通犬的毛髮要長一些,臉上佈有褶皺,看上去頗為喜愛。當鄭言慶探頭過去的一剎那,小犬的眼睛突然睜開了。
「這是……」
車外,雄大鎚笑呵呵的說:「昨天去通遠市,恰巧遇到了一個吐蕃人。那傢伙是奉其主人的命令,來洛陽收購松香。不成想剛到洛陽,就被人盜走了錢物,連個住處都沒有。我一時心軟,就把他帶到了家裡。那傢伙有一對蒼猊,正好下了一對崽子。我正想著送你什麼禮物,於是就找那傢伙,把這對小蒼猊買下來。」
蒼猊犬,在後世名為藏獒。
在《爾雅-釋畜》中,有四尺為獒的說法。
藏獒據說體型巨大,形如獅,體若虎,能撕碎狼豹,而且極為忠心。鄭言慶前世就想過養一頭獒,只是獒的價格昂貴,而且很多都是人工繁殖,純血的不多,所以也就打消了養獒的念頭。沒想到,雄大鎚居然送他一對獒做禮物……這年月,想必也不會有什麼人工培育的說法,這對獒,絕對是正宗的純血獒犬。
小獒掙開眼睛,和鄭言慶的目光相觸。
他忍不住伸出手來,在獒犬的頭頂上輕輕拍了一下。小獒似乎也很認同這種愛撫,伸出小舌頭,在言慶的手掌上舔了舔。鄭言慶喜出望外,把箱子從車篷裡抱出來。
仔細觀察,發現這對獒的長相很怪異。
眼睛上方似有兩道和眼睛極為相仿的眉毛。乍一看去,還以為它們生著四隻眼睛。
「吐蕃人說,這叫四眼蒼猊,比之尋常的蒼猊,更加兇猛。
我本來想把那對大蒼猊也買過來,但吐蕃人說死不答應。它說這蒼猊極為忠誠,一生只認得一個主人。往往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會被它們認作主人…… 咦,蒼猊開眼了?」
也就是說,雄大鎚送來的這一對蒼猊,之前還未開眼。
那剛才……鄭言慶心中更加喜悅,連忙說:「大鎚子爺爺,多謝您了!」
「嘿嘿,我就說嘛!」雄大鎚咧開大嘴笑道:「慶娃兒一定會喜歡,老虎哥這一次可得要認輸了吧。」
王正在一旁,笑呵呵的點了點頭。
雄大鎚又告訴了一些養獒的注意事項,然後和鄭世安王正兩人,進竹樓去了。
言慶抱著兩頭小蒼猊,喜滋滋的跑回了自己的住所。
他讓毛丫準備了一些褥子,這天氣漸漸轉涼了,小獒莫要受冷出了意外。在竹樓的樓梯下,準備了一個獒窩,把兩頭小獒安置妥當,這才算是放下心來。
「小丫,以後這兩頭小獒,你要幫我照顧。」
毛丫連連點頭,「少爺您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顧它們。」
鄭言慶笑呵呵看著趴在窩裡的小獒,突然伸出手,拍了拍個頭較大的蒼猊道:「你叫細腰,是哥哥;你叫四眼,是弟弟。」
神話傳說中,二郎神的哮天犬就是一種四眼獒犬。
鄭言慶這也算是一點惡趣味吧……
他站起身,正準備離開。卻見毛丫在一旁期期艾艾,小臉通紅,小手扭在一起,似乎是有話要說。
言慶問道:「小丫,你是不是有事?」
「少爺……我,我,我有件事情想求您幫忙。」
「什麼事?」
「我想換個名字,可爹娘不識字,也不知道該換什麼名字好。娘讓我問問您,說您一定能想出來好名字。」
「哦!」
鄭言慶明白了。
毛丫比言慶大兩歲,眼看著就要快成人了。說不定過兩年,就要嫁人,總是小丫小丫的叫著,確實不太文雅。鄭言慶想了想,「毛丫這名字的確不太好聽,不如叫念,毛小念,你覺得如何?」
念,有很多種解釋,最通俗的解釋,莫過於思念、想念。
自己已十歲了,一轉眼,李基先生離開洛陽,已經三年多了……所以,言慶給毛丫改名做小念。因為毛丫來到他家裡的那一天,也恰好是李基離開洛陽的那一天。
「小念?」
毛丫低聲的重複兩次,秀氣的面容上露出一抹開懷笑意,「嗯,那我以後就叫小念了。」
想必,她也有很多思念的人吧!
言慶邁步走出了竹樓,此時天色已昏暗下來,從龍門山吹來的風,帶著一絲絲蕭瑟。
卻不知,那夏州是何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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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州正飄雪……
李基走出了書房,看著紛紛揚揚的雪花,心緒在不知不覺中,已飄回了千里之外的洛陽城。
也不知道言慶此刻在做什麼?
三年前自己悄然離開洛陽,甚至沒有和言慶說一聲再見。如今細想起來,不免感覺到一些遺憾。可在當時,他實在不願意面對言慶。因為他害怕,自己一個把持不住,會害了言慶。這三年來,李基通過各種渠道,得到不少言慶的消息。
說實話,他很欣慰,同時又更加思念。
李淵出任滎陽太守的時候,李基甚至動過心思,請李淵想辦法把言慶送到他的身邊。
可這想法,也只是稍縱即逝。
他如今是見不得光的人,讓言慶過來夏州苦寒之地,對他能有什麼好處?
相反,鄭言慶若留在洛陽,雖說是寄人籬下,可卻是天下矚目所在。表面上有鄭家的幌子可以遮掩,暗地裡又有李家、竇家人的照應。只需要一個機會,言慶一定能飛黃騰達。如若真能這樣,遠比讓言慶跟隨著自己在夏州,條件好上許多。
「柴先生,老爺有請。」
一個下人出現在李基身旁,神態極為恭敬。
李基在夏州的名字,已經不再是李基了。因為夏州刺史李道玄姓李,很容易讓人把他們聯想在一起。所以來到夏州以後,李基就改名做柴孝基,晉州臨汾柴氏族人。
這臨汾柴氏,也是關隴一大世族。
不過比起八大柱國出身的李閥,柴氏無疑是小門小戶。柴氏在北周的時候,其族人柴烈官拜驃騎大將軍,歷任遂州和梁州刺史。柴烈的兒子柴慎,是如今柴家的當家人,官拜鉅鹿郡公,曾經任隱太子楊勇的東宮右內率,也是隋朝的權貴。
後來因太子之爭,楊勇被廢,柴慎也跟著倒霉,隨之失勢。
但柴家畢竟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族,所以並沒有被牽累太深。李基如今就是頂著柴家的帽子,出任李道玄的幕僚。李道玄,祖父是八大柱國之一李虎的弟弟李繪的孫子,也是李淵的堂弟。李基在統萬鎮,有李道玄保護,倒也過得還算順心。
「我馬上過去!」
李基點點頭,回房取了一件披風,隨那家人而去。
兩人來到後院的一間房舍前,家人止步,恭敬地說:「老爺就在屋內,柴先生自去無妨。」
李基點點頭,邁步走到房門前,伸手敲了敲門,而後推門而入。
屋子裡擺放著一個火盆,還有兩桌酒菜。
「孝基,酒菜已經備好,快快入座。」
一個年紀接近四旬,相貌雄武的男子笑著上前。他先讓李基坐下,然後自己也跟著坐下。
「孝基,洛陽有消息傳來。」
「哦?」
中年男子,正是夏州刺史李道玄,他笑著取出一封書信,「你那弟子又開始惹事生非了。」
「啊?」
李基心裡不由得一驚,連忙接過信封,抖開來卻是一摞厚厚書稿。他掃了兩眼,面露詫異之色。這是抄錄的《演義》手稿,李基倒也不是很陌生。只是這和惹是生非,又有什麼關聯?
「你那弟子三年未出一篇詩文,如今又篡改史書,寫了這三國演義,引得天下譁然。有稱讚者,亦有唾罵者……你說,他這算不算惹是生非呢?」
李基鬆了一口氣,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兄長,你可嚇壞我了。」
他似乎渾不在意。而事實上,對於三國演義出現的結果,他從一開始就已經預料到了。只是沒有想到會是如此的熱鬧……也難怪,言慶和他說起三國的時候,他還不知道言慶是大名鼎鼎的鵝公子。而今言慶以半緣君的名頭撰文,引起的關注自然非同小可。
李道玄說:「你好像一點都不擔心啊。你可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麼說的嗎?」
李基說:「如何評論?」
「很多人都說,半緣君已泯然眾人矣。再也寫不出『士甘焚死不公侯』和『曾經滄海難為水』的詩章,所以只能靠著這種市井俚文來博取天下人的關注。」
「這不是挺好嗎?」
「好?」李道玄詫異的看著李基,有些不太明白。
「三年前,言慶聲名太顯赫,獨創詠鵝體已足以令人關注,何況他連有驚人之舉,更寫了那篇原道,使得皇帝都開始留意他了。名,可保身足矣,太過顯赫,反容易遭嫉。他做的不錯,以一篇傷仲永而淡出眾人視線,如今尤以這市井俚文而引起轟動,未嘗不是好事。要我說,罵的還不夠狠,不夠毒辣,應該再兇猛些,也許更有好處。」
李道玄說:「旁人都希望自家弟子能功成名就,你倒好,怎麼巴不得讓言慶毀名呢?」
「蕭何賢良否?」
「自然是賢良……」
「他以開漢元勛的身份,貴為丞相尚要求田問舍,以污其名,況乎言慶一介書生?」
李道玄沉吟片刻,頷首表示贊同。
「國公派人過來了!」
李道玄口中的國公,就是唐國公李淵。漢王楊諒作亂,李淵當了一年滎陽太守之後,便被楊廣任命為樓煩太守,出鎮樓煩去了。樓煩,也是當初楊諒作亂最兇狠的地方,需要一個能鎮得住場子的人才行。於是,楊廣思忖再三,還是決定派李淵過去。
李基詫異的抬起頭,「國公派人,有何吩咐?」
「這件事和你有關……」
李道玄說著,又取出一封書信,遞給李基:「前兩年你不是請求國公為半緣君尋找老師嗎?國公當時沒有回覆,一方面是名師難求,另一方面則是因時局不穩。
此次陛下在榆林召見突厥大汗,國公倒是為半緣君找到一位合適之人擔當名師。」
「誰?」
「你自己看吧,信中已說的很明白了。」
李基連忙拆開書信,認認真真的看了一遍。漸漸的,臉上露出了喜悅之色,他連連點頭道:「此人若是願為言慶之師,端地對他極有好處。恩,此人適合,極為適合!」
說罷,他收起書信,正色道:「不過這件事,還需提前通告言慶一聲。
那孩子是個執拗的性子。如果不提前告訴他,他說不定會拒絕這番機緣,豈不是可惜嗎?這樣吧,我立刻寫信給他,煩勞兄長派人,連夜送往洛陽,可否?」
李道玄微笑著,點了點頭……
秋天陽光,有些蒼冷。
竹園中,竹葉漸漸凋零,散落在林間小路上。
厚厚的積草,碧綠的竹葉,為這竹園增添的幾分冷意。毛旺拎著一把大掃帚,正小心翼翼的清理著小路上的落葉。竹林深處,言慶將大小橫刀握於手中,大橫刀在前,小橫刀在後,藏於肘下。他身如閃電,在林中穿行。活動的範圍也不算大,就是在六棵青竹之間。橫刀兇狠的斬出,蓬的一聲落在竹幹上。就在電光火石的功夫,刀猛然回收,小橫刀自肘下探出,刷的在竹幹上留下一道刻痕。
十字刀,準確的說,很像是後世的子母刀。
一刀主攻,一刀主防,攻防不斷變化,忽而大橫刀劈斬,忽而小橫刀挑刺雲抹。八種基礎用刀的方法揉合在一起,形成了十字八法獨有的狠辣兇猛和陰險。
王正在一旁觀看,不時輕輕點頭。
「言慶,步伐小一些,出手在狠一些。
想像一下,你現在是疆場之上,周圍全都是你的敵人,拿著刀槍逼迫過來。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了你……對,對,對,再快一些,再狠一些……不要用手刀劈斬,挑刺!對,就是這樣子……」
雄大鎚和鄭世安兩人看著,不由得輕蹙眉頭。
一趟刀法練完之後,鄭言慶汗水淋漓,但王正卻似乎還不滿意。他走上前去,又認真的指點言慶出刀的姿勢,每一個細節,他都解說的非常詳細,言慶連連點頭。
「老虎哥,歇一會兒吧。」
雄大鎚忍不住說道:「這都快半個時辰了,你不累,慶娃兒還累呢。」
王正呼出一口氣,拍了拍鄭言慶的肩膀,「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回去之後,你再好生體會一下,什麼叫做獅子搏兔……」
鄭言慶躬身行謝師禮,然後和王正一起,走了過來。
毛丫……如今應該喚她的大名,毛小念。手裡拿著一條毛巾,連忙迎上前來,把毛巾交到了言慶手中。
「少爺,歇息一下吧。」
要說鄭言慶的體格,比同齡人好許多。三年來苦練引導養生術,讓他的體力很是充沛。可即便如此,每天隨王正練武一趟下來,他仍能感受到一絲絲疲憊。只是越在這種時候,越是不能立刻休息。他慢慢在林中行走,以平息體內氣血。
另一邊,雄大鎚忍不住埋怨道:「老虎哥,至於嗎?」
「今日對他嚴厲一分,他日遇到凶險,他就能多一分安全。這孩子的基礎非常出眾,如今正是煉氣易骨的好時候。當年我是沒這個條件,也沒有他這種機緣,否則何至於如今的成就?所以,要求高一些沒有錯……只是有一些可惜了!」
「可惜?」
雄大鎚撓撓頭,「可惜什麼?」
「這十字八法,是大將軍於疆場上所創,本身就帶著一股子殺戮之氣。言慶沒有經歷過疆場搏殺,終究體會不到什麼叫做出刀如同獅子搏兔,務必全力,一擊必殺。他招數確已純熟,然後少了這股子殺氣的話,就無法發揮出十字八法的威力。」
鄭世安嘴角抽搐兩下,輕聲道:「我寧可他一輩子都體會不到……我只希望他能快活的過一輩子,能不去疆場,終究是一件好事。疆場搏殺,刀槍無眼啊!」
王正愣了一下,旋即露出苦笑。
是啊,若能平平安安一輩子,上那疆場做什麼?
三個老人都曾親身經歷過戰場的殘酷,鄭世安更因此而落得一輩子羞辱的殘疾。如今天下太平了,日子也好過了。兒孫們能一輩子平安,對他們已經足夠了!
「叔父,叔父!」
就在這時,毛旺帶著一個巨漢,從林外匆匆跑來。
「雄威,你怎麼來了?」
雄大鎚見那巨漢是雄威,便迎上前去,詫異詢問。他如今已不怎麼插手鐵鋪的事情了,大都是由雄威來打理。看雄威慌慌張張的模樣,雄大鎚不由得感覺奇怪。
雄威氣喘吁吁上前,「叔父,大事不好,大黑子殺人了!」
「啊?」
這一句話,引得眾人吃驚不小。
連帶著鄭言慶也感覺詫異,連忙上前幾步問道:「大黑子殺人?他殺了誰?好端端的,他怎麼殺人了?」
大黑子,就是雄大鎚子的侄孫雄大海。
雄大海如今在鐵鋪裡幫忙,平時也老實巴交的,很少出去惹是生非。在言慶的印象裡,那是個三棍子也打不出屁來的傢伙,怎麼突然間就敢殺人了呢?莫非,發了癲狂?
雄威喘了口氣說:「今天建國門來了一幫子怪人,白臉無眉,還生有一口黑齒。大黑子正好去建國門那邊送貨,不成想那幫怪人的馬匹驚了,撞翻了一個老人。所以大黑子上前攔阻,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就動起手來,結果就殺了人……」
白面無眉,還有一口黑色的牙齒?
鄭言慶心道:這世上真有這麼古怪的人嗎?
雄大鎚子也急了,「那後來呢?」
「後來,官府中就來了人,把大黑子抓去了……聽人說,那些怪物好像是什麼使者。大黑子殺的那個是使者隨從,弄不好會被處以極刑,被官府砍了腦袋呢。」
「使者?」
鄭言慶聞聽,心頭一震。
怎麼著,這要是變成了外交事件的話,那雄大海可就有危險了!
誰都知道,皇帝楊廣是個好大喜功之人,自大業以來,征伐西域。今年更擊潰了吐谷渾人,使得西域各國都為之恐慌不安。所以這兩年,西域時常派遣使者前來。
楊廣又愛面子,要講究天朝上國之風範。
這萬一處理不好的話,雄大海真有可能被砍了腦袋。言慶對雄大海的印象不錯,挺憨厚的一個大個子。這幾年,每逢竹園裡有什麼活計,雄大海都會過來幫忙。
鄭世安說:「那大黑子被抓去了哪裡?」
「我聽說是謁者台的人陪同洛陽差役,把大黑子帶走了。」
謁者台也出面了?
鄭言慶一聽這話,也不由得有些著急了:謁者台,專司受詔勞問,出使慰撫,持節察授。說穿了,就和後世的外交部性質相似。看起來,還變成了外交糾紛。
「大鎚子爺爺,你先別慌。」
鄭言慶看雄大鎚有些亂了分寸,連忙上前安慰:「既然是洛陽差役出面,大黑子肯定會被帶到洛陽府衙看押。這樣吧,你和雄叔叔先別出面,爺爺您臉面熟,和老虎爺爺走一趟,先去洛陽府衙那邊打探一下消息,哪怕花些錢帛,莫要讓大黑子在牢裡受罪,讓他安分一些。我這就去找大公子,看看能否打探消息。」
鄭世安幾人聽罷,漸漸穩住了陣腳。
「大鎚子,你就在這裡等著,哪兒都別去。雄威回家去,看著家裡,別起亂事。
聽慶娃兒的話,我和大鼻子這就去府衙打聽消息,慶娃兒去一趟鄭府,看看能否請大公子出面,通融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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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amaxx
時間:
2012-2-3 13:12:35
第四章所謂天朝上國
鄭仁基是洛州曹掾,掌倉谷財貨。
如今,洛州已納入河南尹之下,鄭仁基的官位和職權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
洛陽分治於河南尹,鄭仁基想必也能說得上話。
自從三年前,鄭仁基在將軍堂外為鄭言慶說了一句公道話之後,竹園和洛陽鄭府之間的關係,也獲得了明顯的改善。雖說雙方在明面上還是一副不相往來的樣子,但私下裡,徐世績與鄭宏毅經常跑來玩耍,也算是表明了鄭仁基的態度。
畢竟公子哥嘛,這臉面拉不下來。
要說起來,應該是鄭世安去鄭府打聽消息。但鄭世安也清楚,鄭仁基對他不是很感冒。與其跑過來熱臉貼冷屁股,倒不如讓言慶出面,辦理起來更容易一些。
反正鄭仁基對言慶的才華,的確是很看重。
鄭言慶當下答應,立刻讓毛旺牽馬過來。
馬是白龍馬,配有薛舉讓人從西域送來的銀質鞍轡。白馬銀鞍,倒是極為般配。
鄭言慶認鐙搬鞍,翻身上馬後,往洛陽趕去。
新洛城建好,距離竹園的路程倒是減少了很多。不一會兒的功夫,言慶就來到洛陽長夏門外。守城的門卒,上前攔住了鄭言慶,準備檢驗言慶的身份。不成想門伯上前,一把推開那門卒,笑眯眯的拱手道:「鄭公子,怎地這是要進城嗎?」
鄭言慶連忙在馬上拱手,「老門軍,可是要下馬檢驗?」
「呵呵,不用了,不用了!」門伯擺手笑道:「旁人的話自然要檢驗,可鄭公子入城,何需檢驗,請入城吧。」
言慶又一拱手,打馬揚鞭進入城門。
「老門軍,那是什麼人?」有年輕門卒上前詢問。
門伯說:「虧你們天天念叨他的文章,怎地當面相見,還要攔他的去路?」
「您是說……」
門伯笑呵呵的說:「剛才過去的就是半緣君。三年前我倒是常與他相見,只是這幾年他很少出來,新洛城營造完畢,他也只來過兩三次。還是和當年一樣,彬彬有禮啊。」
門卒忍不住說:「久聞半緣君乃天縱奇才,年紀不大。
今日一見,果不其然。看半緣君的模樣,也就十四五歲,怎地會有如此驚人文才?」
「哪有十四五,不過十二三罷了!」
老門伯似乎來了興趣,「想當年他應對王通之時,年紀更小。那時候,他的才華……」
不管士林中如何評價言慶,在這些普通門卒老軍的眼中,半緣君依舊是才華出眾。江郎才盡嗎?若真是江郎才盡,如何能寫得出《三國演義》那麼動人的故事?
在普通人眼中,言慶的三國演義,無疑較之顏師古的三國注強百倍。原因無他,故事脈絡清晰,引人入勝。比之那三國注的什麼本紀世家,更容易被人接受。也許在士林當中,三國演義屬於粗鄙的市井俚文,可老百姓喜歡,這就足夠了!
鄭家坐落於正俗坊,從長夏門進入,臨近長夏門大街的第二個裡坊。
鄭言慶直接進入了正俗坊大門,沿著裡坊中的長街一路東去,很快就來到鄭府門前。
一輛油篷車停在鄭府外,鄭宏毅帶著一個三四歲模樣的小丫頭,從府門中走出來。
「言慶哥哥!」
看見鄭言慶,鄭宏毅非常驚奇。
他年紀漸漸大了,多多少少也瞭解了一些鄭言慶和自家之間的恩怨。自從言慶在龍門竹園定居之後,就沒有來過鄭府。今天言慶突然到來,鄭宏毅如何不奇怪。
「宏毅公子!」
鄭言慶挽住了韁繩,從馬上下來。
崔夫人和兩個年輕少婦,正從府中往外走。看見鄭言慶,崔夫人明顯是一怔,臉上流露出尷尬之色。想退,又退不得,好像躲著鄭言慶似地;想進,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想當初她處心積慮想要對付言慶,而如今,鄭言慶已非她能動搖。
鄭言慶一手挽著韁繩,拱手向崔夫人行禮,「嬸嬸,小侄給您請安了!」
論輩分,鄭仁基算是言慶的叔叔,這一聲嬸嬸,倒也不算過分。崔夫人的臉色立刻好多了,露出一抹笑意,「言慶來了……是來找宏毅和世績嗎?」
「哦……小侄今日前來,是有事想要拜見叔父。」
「原來如此,他倒是在家中。宏毅,你帶著言慶去見你父親吧,就不用陪我去白馬寺了。」
鄭宏毅大概是本就不願意去白馬寺,聞聽連忙答應。
自有鄭府下人過來,從鄭言慶手中接過馬韁繩。言慶拍了拍白龍馬的腦袋,和鄭宏毅走進府中。
「妹子,剛才那小後生是什麼人?怎麼沒有在你家中見過?」
不知為何,崔夫人一挺高聳酥胸,笑呵呵的說:「哦,那是鄭言慶,是夫君的本家族侄。」
「鄭言慶?」一個婦人顯然知道言慶的名字,「他就是半緣君?」
「是啊!」
「啊呀呀,沒想到我竟然在這裡見到了半緣君……可恨,可惱!」
這新洛城興建以後,長安許多權貴大臣的家眷,都紛紛搬來了洛陽。只是她們搬來的時候,鄭言慶已經閉門謝客,很少拋頭露面。以至於許多人都知道半緣君的名號,卻無緣見到半緣君。即便是有那權貴大臣有心強迫,可裴世矩曾私下裡說:半緣君意欲讀書,此乃好事情。還請諸君,不要去做那個仲永之父。
傷仲永中,仲永之父貪好財貨,令仲永無法讀書。
裴世矩的意思很明白:你們別去打攪半緣君。讓他好好求學,好好讀書,莫將來泯然眾人。
楊廣登基以來,裴世矩權勢日盛。
大業二年,他以黃門侍郎的身份出使西域,作三卷《西域圖記》,分化合縱西域諸國,被楊廣封爵以光祿大夫,掌府省事務,權利越來越重。只是裴世矩很會做人,不收受賄賂,潔身自好。楊素的兒孫們,封爵的封爵,掌權的掌權。
裴世矩四個兒子,官職最大的,也不過是從五品。
就這一點而言,裴世矩比楊素會做人。他一般不會輕易的說什麼狠話,但若要說出口來,那滿朝文武大臣,都得要思忖一番。否則,言慶也難落得一個清閒。
越是不容易見到,就越是好奇……
久而久之,這半緣君竟成為許多權貴家中時常談及的話題。
看著兩個婦人一臉羨慕之色,崔夫人心情大好:「咱們先去白馬寺,等有機會了,我再讓他給你們寫兩副字。」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可要有勞姐姐。」
崔夫人抱起女兒,登上了馬車。言慶和鄭宏毅則往後院走,穿過中堂夾道,就到了鄭仁基書房門口。
「父親,言慶哥哥求見。」
鄭仁基昨日恰逢酒會,喝得有點高了,正坐在書房裡揉腦袋。
「哪個言慶哥哥?」鄭仁基昏沉沉的,沒有反應過來。
「就是竹園的言慶哥哥!」
鄭言慶也連忙上前,「小侄冒昧,還請叔父莫要見怪。」
「啊,鄭言慶?」
鄭仁基驀地清醒過來,站起身走到門口,拉開房門向外看去。說實話,他也有很久沒見過鄭言慶了……自從王通事件之後,他也僅僅是在去年鄭大士病倒後,在滎陽和鄭言慶見了一面。那一次,是鄭大士派人,將鄭世安祖孫請去滎陽。
一晃快一年了,鄭言慶比之上一次,個頭似乎又長高了些,比鄭宏毅高半個腦袋。
許是長年習武的緣故,言慶體態很清瘦修長。
一襲白色長衫,更襯托出幾分超脫世俗的風韻來。黑髮盤髻,一雙劍眉,目若朗星。才多大的年紀?站在那裡就帶著一絲絲沉穩氣息,這長大後怎生了得?
鄭仁基心中感慨,這鄭世安真是好命!
自家孩兒有顏籀教授,可比之言慶,簡直差距甚多。
不管鄭仁基願不願意承認,若非鄭言慶這個妖孽的名氣,為他鄭家遮擋住了一些風雨,他如今能不能坐穩曹掾之位,恐怕都是問題。所以,鄭仁基對言慶倒是頗為客氣。
「言慶,今日怎有閒情,來我這裡?」
鄭仁基讓言慶進屋,自己先坐下,然後擺手示意鄭言慶也坐下。這叫做派頭,不管鄭言慶名聲有多大,鄭仁基終究是安遠堂嫡支,而且還是鄭言慶的長輩,這個架子不能不端。
言慶也是有事相求,於是恭敬行禮,而後坐在一旁。
他難得來一次鄭府,鄭宏毅自然不會錯過。甚至連徐世績也忘記叫來,就連忙坐在了鄭仁基的身後。
「叔父,小侄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哦,什麼事情?」
「叔父可記得昔日天津橋老軍,猛虎侍從否?」
鄭仁基一怔,點頭道:「如何記不得。不過老軍們不是和吳縣張家合作了嗎?聽說他們的生意做得很不錯,雄記商舖可謂日進斗金,難不成他們出了什麼岔子?」
回想起來,鄭仁基還真有些後悔。
如果自己能早一步派人和鄭世安接洽,那雄記商舖大好的生意,豈不就是屬於鄭家?當時他還不覺得在意,可三年過後,鄭仁基發現他放走的是一個銅礦啊!
幸好,鄭仁基不知道那砂糖的秘方,也是出自於鄭言慶之手,否則定會吐血。
言慶說:「不瞞叔父,老軍們的確是出了些岔子。
雄記商舖的掌櫃雄大鎚爺爺,膝下有一個侄孫,名叫雄大海。也不知是怎地,今日在鬧市殺了人。」
「殺人?」
鄭仁基聞聽,眉頭一蹙。
這若是在仁壽年間,雄大海殺人,可是死罪。不過大業之後,楊廣有感於隋文帝楊堅後期的律法混亂而嚴苛,所以登基以來,竭力進行修正,已緩解了許多。
「雄大海,殺了什麼人?」
言慶猶豫一下,輕聲道:「聽說是一個使團入城時,生出了一些衝突。也不知是何方使團,以至於謁者台令人拘拿了雄大海。小侄就是想詢問一下,叔父可知此事?」
「有使團前來嗎?」
鄭仁基茫然搖頭。他只是一個掌管倉谷錢帛的曹掾,這種使團的事情,還真不太清楚。於是他沉吟片刻,「這件事我可以幫你問一問。不過雄大海若殺了使團之人,事情怕是有些不好辦……這樣吧,你在這裡等一等,我派人去打探一下。」
鄭言慶見目的已經達到,連忙躬身行禮,和鄭宏毅退出了書房。
「宏毅,怎地沒見到世績?」
鄭宏毅說:「世績哥哥這時候大概會在練武場吧,要不我們一起過去,看一看?」
兩人說著話,就來到了後院的練武場。
只見徐世績掌中一桿丈八長的馬槊,胯下一匹青花獸,正馬打盤旋,在場中眼簾。
這馬槊的形狀,如同一支長矛。
槊首長大約在一米左右,呈長劍的形狀。大致上,和後世所說的三尖兩刃刀有點相似,但非常窄。槊首三指寬,成一種奇特的菱形式樣。槊干也極為講究,據馬槊譜中介紹,一支上等馬槊,從開始準備到製作成功,至少需要三四年時間。
想要用好馬槊,不僅僅需要氣力充足,而且技巧也非常關鍵。徐世績舞動馬槊,但顯然有些吃力。但見他縱馬盤旋,幾個迴旋之後,已有些控制不住了。
「世績哥哥,你看誰來了!」
鄭宏毅歡聲叫喊,徐世績收招看過來,也不由得驚喜萬分,「言慶,你怎麼來了?」
「哈,我為何不能來?」
鄭言慶笑道:「貌似我也姓鄭,也是安遠堂的一份子嘛。」
徐世績這才覺察到,他問的似乎有些過分。於是跳下馬來,將馬槊遞給了鄭言慶。
「這是我爹派人從江南找人打造的馬槊,你要不要試試看?」
習練馬槊,必須要想學馬槊的基礎招法。馬槊譜中,對這基礎招法有詳細的解釋,但若說到縱合使用,各家都有各家的妙法。有長於奪槊,有的善於躲槊等等分類。言慶倒是也知道馬槊的基礎招法,從徐世績手中接過馬槊,略一掂量。
這支馬槊大約在四十斤上下,對於徐世績而言,略顯沉重了些。
他搖搖頭,「我曾經聽人說,無易筋不足以用槊。你我現在還沒有到那個程度,強行練習,對身子並無好處。需知欲速而不達啊……而且,我見你剛才使槊,似有問題。用槊者,忌三害,拙力、努氣,挺胸提腹。這把槊份量不輕,於你而言,似有些沉重。施展起來,不免用力太笨,氣血凝滯,這就是三害之中的拙力。」
徐世績聞聽,不禁怔住了。
「若非言慶你提及,我先寫釀成大錯。」
「其二,你力小而槊重,容易犯努氣之錯,以至於氣滿胸膈,容易氣逆而肺炸。
徐大哥,我知你用功,然則若練法不得當,非但是事倍功半,甚至還會傷了自己的身體。」
徐世績色變,鄭重點頭。
三人在練武場中說了一會兒的話,鄭宏毅拉著言慶,說是要玩兒七巧板。
於是三人就在門廊下戲耍起來,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就見鄭為善匆匆走來,說是鄭仁基有請。言慶連忙跟著鄭為善回到鄭仁基的書房,恰好見到顏師古也在。
「言慶,雄大海的事情,我已經打聽過了。」
鄭仁基眉頭微蹙,輕聲道:「這件事還有些麻煩。今天確有一個使團抵達洛陽,乃海外倭國使團。這與西域使團的性質還不太相同,倭國使團是主動前來。雄大海殺的是那使者的侍從,好像叫廄戶什麼的,似乎還是倭國女天皇的族人。」
倭國,日本人?
鄭言慶驚訝的長大了嘴巴。
他倒是知道倭國在唐朝時期,曾多次派遣什麼遣唐使過來,貌似還有人擔當朝廷要職。但是這可是隋朝,日本人就過來了嘛?白面、無眉、黑齒……貌似的確是早期日本人的一種算是官方儀表。但日本現在是什麼時代?怎麼會有女天皇?
「倭國此次是主動來朝,陛下也聽聞了消息。
我詢問了謁者台,他們說倭國使者叫什麼妹子的,倒也沒什麼要求,只說願意依我朝律法處理此事。」
顏師古突然說:「是小野妹子!」
「哦,就是小野妹子。他已經全權委託謁者台,向河南尹遞上訴狀。謁者台方面也不好徇私,所以已擬好了訴狀,準備明日一早送抵河南尹……雄大海凶多吉少。」
操,還真成了外交糾紛了……
鄭言慶知道,那訴狀一旦送抵河南尹的話,雄大海難逃一死。
難不成,就要眼睜睜的看著,雄大海為了個倭奴而丟掉性命?不行,絕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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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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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3:13:05
第五章父子情
鄭仁基的確是沒辦法幫助言慶,而不是他不想幫。
年初時,隋煬帝楊廣通過改州為郡,徹底理順了地方行政機構的關係。設立郡縣兩級制度,結束了隋文帝楊堅在晚年時期,所造成的種種混亂局面。移駕洛陽,更進一步加強了對關東地區的控制,興修大運河,將天下財富聚集於河洛地區。
河南尹治於河南縣,也就是洛陽。
統領包括洛陽在內的是一個縣城,其中洛陽縣令秩比正五品,比鄭仁基的品秩還要高出一個級別。整個河南尹下,有府尹一人,贊務一人,而後才是東西曹掾,另設主簿、司功、倉、戶、兵、法、土曹等六曹書佐,分割了曹掾的職權。
隋煬帝移駕洛陽後,朝官也紛紛抵達洛陽。
司隸台大夫之下,還有兩名別駕,分管長安洛陽兩地的刑案。所以在洛陽為官,非常的痛苦。有種種制約存在,即便鄭仁基是洛陽縣令,也不敢擅自徇私枉法。
言慶苦惱的說:「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這要看謁者台那邊遞交的訴狀,如何陳述雄大海的罪名。如若他們能抬一下手,一切自然好辦。不過謁者台那些人……言慶,此事非是我不幫忙,實在是沒有這個本事啊。」
鄭仁基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言慶也清楚,他的確是無能為力。
起身拱手道:「叔父能打探來消息,已經是幫了言慶的大忙,言慶感激不盡。」
他準備告辭離去,顏師古突然叫住了他。
「言慶,這件事你還可以找別人打聽一下。」
「還請先生指教。」
顏師古輕咳一聲,「謁者台已經將訴狀遞交洛陽縣,普通人恐怕無法將訴狀調出。訴狀無法調出,就不知道謁者台那幫傢伙們是如何考究,自然也無從下手。
洛陽縣雖屬於河南尹治下,但刑案方面,還要受司隸台按察。
如果能從洛陽縣抽調出訴狀的話,至少可以知曉謁者台是如何確立罪名,也就能有跡可循了。」
顏師古雖然沒有說找什麼人,但鄭言慶不是傻子,焉能聽不出他話語中的含義?
京畿地區的刑案,要經由司隸台按察。而今司隸台御史大夫,是由楊廣的另一寵臣宇文述兼任。宇文述一般不會詢問這些事情,所以主要的工作,則是由司隸台別駕擔當。洛陽也是在司隸台治下,一切刑案都會有司隸台洛陽別駕經手。
而這位洛陽別駕,就是竇威!
顏師古知道,言慶和竇家的關係不一般。雖然不清楚究竟是什麼關係,可是從早先竇威願意出頭為言慶作證,甚至還同意為言慶主持與王通的比試,就能推測出,這其中必有奧妙。再者說了,竇威的侄孫竇奉節,與言慶的關係非常好。
若是言慶能讓竇威出面,說不定還能有些希望。
鄭言慶猶豫了一下,一咬牙,拱手向顏師古說:「先生厚德,小子必銘記在心。」
說完,他就匆匆離去。
看著言慶離去的背影,鄭仁基突然道:「這孩子,倒是生就一副古道熱腸啊。」
顏師古也笑道:「大兄,如若此子能真心幫助宏毅,鄭氏其餘五房,誰能撼動安遠堂的地位?依我看,還要多讓宏毅和鄭言慶走動,將來必能對安遠堂大用。」
「賢弟所言甚是!」
鄭仁基在心中暗自慶幸,後來沒有和言慶再起齷齪。
這小子很有一套,雖不再做詩篇,可是一本三國演義,令起再次位於風口浪尖之上。自污其名也好,江郎才盡也罷……你都不能否認,這本演義引起的轟動。
他這一出手,的確是極大的緩解了安遠堂自鄭大士病倒後,所帶來的危機。
鄭言慶辭別了鄭宏毅徐世績,打馬揚鞭衝出街坊。
此時,天色已晚,街道上行人不少。長夏門大街上,一隊車輛正徐徐而行,言慶心裡有事,以至於也未曾留意。眼見著白龍馬就要衝撞上車隊,他才反應過來,連忙勒馬讓路。
可他忽視了,他這匹白龍馬的來歷。
龍馬豈能與凡馬讓路。玉蹄俊希聿聿一聲暴嘶,頓時引得那些引車的馬匹騷亂。
鄭言慶嚇了一跳,連忙制止住玉蹄俊。
馭車的馭手,也是經驗豐富,制止住了馬匹騷亂。鄭言慶正準備向對方道歉,就見從那車隊後面,衝出一匹赤紅火龍駒,衝著玉蹄俊希聿聿暴嘶不止。馬上端坐一名少年,生的眉清目秀,儀表不俗。大約和言慶相仿的年紀,一襲白袍。
「哪兒個不長眼,敢在小爺面前囂張。」
說著話,少年劈手從那馭手的手中奪過了一桿長鞭,不等言慶開口,摟頭便打。
鄭言慶連忙一提馬韁繩,閃過一旁。
卻不想胯下白龍馬,焉能受人挑釁?火龍駒長嘶,對它而言無疑是一種不尊重,登時勃然大怒。二馬照頭,玉蹄俊張口就咬向了火龍駒。火龍駒也不示弱,側身一身,甩頭撞向了玉蹄俊。
這一下,長街之上,頓時大亂。
少年長鞭落空,唰的甩到一旁,從馬鞍後鏘的抽出一柄長刀,朝著言慶就劈過來。言慶雖然老成,可這少爺出手就要人命,心頭也不禁大怒。反手抽出橫刀,人借馬勢,唰的就是橫抹過去。
「咦?」
少年吃了一驚,二馬錯蹬時一個鐙裡藏身,躲過言慶的橫刀之後,反手犀牛望月。
兩柄橫刀鐺的一聲,在空中交擊一起。
言慶只覺手臂一振,暗叫一聲:好大的力氣。
而少年也同樣感到驚奇,自己的力氣如何,他自己清楚。剛才的一刀雖然沒有使出全部力量,但也有七八分。這個看上去文文靜靜的少年,居然崩開了自己的橫刀?
二馬錯蹬之後,唰的撥轉馬頭。
兩匹神駒,似乎都很興奮。不停搖頭擺尾,打著響鼻。馬蹄急促的敲擊地面,發出噠噠噠,如同戰鼓般的聲響。馬上兩個少年,全都是白衣白袍,相貌俊秀。
一旁圍觀者忍不住暗自叫了一聲:果然少年英雄。
「小弟,住手!」
就在鄭言慶和那少年准備再次搏殺的剎那,一聲嬌叱傳來,但見車隊中竄出一抹翠雲,香風掠過,一個少女縱馬衝到兩人中間,柳眉倒豎,厲聲呵斥那白衣少年。
「姐姐,你讓開,我定要教訓這猖狂小子。」
少女一身翠綠長裙,粉靨賽似三月桃花。她凝眉喝道:「小弟,父親說過來洛陽後不許胡鬧,一切都應聽我的……你若是再不聽話,再惹是非,我就把你送回老家去。」
「我……」
少年似乎很怕這翠裙少女,氣哼哼的瞪了鄭言慶一眼,鏘的長刀回鞘。
「小子,今天要不是我姐姐阻攔,我定要讓你好看……有種的,可敢留下名號?」
洛陽城裡權貴不少,能騎一匹寶馬良駒,絕非普通人家。
鄭言慶也不理那少年,橫刀收鞘之後,在馬上朝那少女一拱手:「這位姐姐,先前是在下冒失了,驚擾馬匹,還請見諒。在下還有要事,若有緣再見,定擺酒謝罪。」
「公子自便無妨。」
那少女,顯然也是大家閨秀,欠身拱手回應。
鄭言慶撥轉馬頭剛要離去,就聽身後少年喝道:「沒膽鬼,空有一副好皮囊,連名字都不敢留下嗎?」
「小弟!」少女怒叱。
鄭言慶頭也不回:「我家鄭言慶,家住龍門竹園,隨時候教!」
玉蹄俊長嘶聲中,絕塵而去。
周圍圍觀者卻驚呼起來:「原來剛才那人就是半緣君?果然儀表不俗,名不虛傳啊!」
「他是半緣君?」
少年也愣了,催馬到少女身邊,「姐姐,剛才那小子,就是叔祖所說的半緣君嗎?」
「我又沒見過,怎會知道?」
「切,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原來年紀和我也差不太多嘛。」
「差不多?我看差的太多了……至少你寫不出曾經滄海難為水,也做不出三英戰呂布的文章來。對了,你路上不還在說,見了半緣君後,要找他尋後面的文章嗎?」
少年一怔連連捶胸。
他哭喪著臉說:「我忘記了,我哪知道他就是半緣君啊!」
那少女噗嗤笑出聲來,頓顯千嬌百媚,令夜色增光,「好了,快點走吧。爹爹還在家等我們呢,你這一路上招惹是非,我也有些煩了。趕快把你交給爹爹,也算省了一樁心事。」
說完,她擺手示意車隊行進,那少年立馬長街上,朝著言慶遠去的背影看去。
「哈,龍門竹園嗎?」
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抹笑意,他撥轉馬頭,追上了車隊。
竇家老宅,位於洛陽城外。
別看鄭言慶和竇奉節那麼熟,可相交四年,除了三年前那一次比試之外,言慶沒有來過竇家。
無他,言慶的身份和竇家這等望族相比,相差實在太大。
且不說竇抗如今是一方太守,更是皇親國戚,事實上竇家子弟官居高位者人數不少。竇賢是千牛衛將軍,竇琮是虎賁郎,竇威是洛陽別家,還有唐國公,樓煩太守李淵的夫人,也出自竇家……楊素滿門為官,指責者眾多;可竇家滿門為官,卻沒有多少人指責。竇家信奉道學,講究無為而治,從不參與權利的爭鬥。
也許,這就是竇家始終屹立的原因。
言慶雖有名氣,而且已歸宗鄭氏,但並沒有縮減這種差距。
官與民,有著天壤之別。你名氣再大,不為官,始終難以進入這個時代的核心。
鄭言慶來到竇府門外,請門子通報竇奉節。
自家事自家清,哪怕竇威再看重他,他也不能冒昧求見竇威。這是就是規矩!
前世仕途中混了那麼久,言慶對這規矩非常瞭解。
他不能直接求見竇威,但並不妨礙他通過竇奉節,與竇威對話。
門子很快通報進去,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竇奉節急匆匆的從府中跑出來,見到鄭言慶,他喜出望外的同時,更多的則是一種驚奇,「言慶,你怎麼跑來了?」
「難道我不能來嘛?」
「來得來得,怎麼來不得呢?嘻嘻,我正說明天要去找你,沒想到你今天就來了。
我爹爹回來了!」
「啊?」
竇奉節的父親名叫竇軌,其父竇恭是竇威的兄長。此前,竇軌一直在巴蜀為官,所以言慶和竇奉節交往這麼久,也只是聽說過竇軌的名字,卻沒見過竇軌本人。
不過他卻從其他渠道得知,這竇軌性情剛直,武藝不俗。
鄭言慶把馬韁繩丟給了門子,和竇奉節一起走進竇家府門。一邊走一邊問:「奉節,你爹爹不是在巴蜀為官,這次回來,是不是不再去了?」
竇奉節臉上,露出黯然之色。
「還要去!」他輕聲道:「聽叔祖說,爹爹這一次因政績卓著,加之又平定了一場巴民之亂,所以從資陽縣尉而升為資陽郡西曹掾。以後回來怕是更加難了……」
「那你……」
「我想和爹爹一起去,可爹爹說,要我留在洛陽,好好讀書習武,不肯帶我去。」
那話語中,帶著很重的委屈。
想來竇軌屬於那種工作狂,害怕帶著竇奉節去,會耽誤了工作吧。
伸手輕輕摟了一下竇奉節,雖說竇奉節比言慶大一歲,可是這個頭,卻比言慶矮了些。
「對了,言慶你今天來,是找我嗎?」
鄭言慶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我見你午後沒有去竹園,以為你生病了,所以來看看你。」
竇奉節屬於那種很敏感,很脆弱的孩子。
他此刻正處於一種很失落的階段,言慶也不得不斟酌用詞。仔細想來,竇奉節對鄭言慶的確是死心塌地,視若兄長一樣。而言慶呢,卻很少去關注他的內心世界。
想到這裡,鄭言慶不由得有些內疚。
竇奉節立刻高興起來,「正好,我爹爹在家裡,我帶你去引介一下。你不知道,爹爹聽說我時常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也非常高興。他還說,有機會要見見你呢。」
見我?
鄭言慶撓撓頭,心中暗自叫苦。
原本是想要通過竇奉節找竇威,現在倒好,卻找到了竇軌……
可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跟著竇奉節往後院走。竇家的老宅,面積可是比鄭府大了數倍。也難怪,鄭府不過是一家居住而已,竇家的老宅裡,卻是數家混居。
各有各的住處,面積自然要大許多。
東一竄,西一拐,竇奉節領著鄭言慶,來到了自家的住所。一個宅中宅,三進庭院,環境倒是非常雅緻。言慶走進院子,就見那中堂之上,端坐一個中年男子。
一部及胸美髯,濃眉大眼,相貌威武。
「爹爹,他就是言慶。」
竇奉節上前,歡笑著跑到了中堂上。
言慶則邁步走上台階,向竇軌深施一禮,「小侄鄭言慶,見過竇家伯父。」
竇軌虎目一瞪,竇奉節臉上的笑容立刻減少了許多。他放慢腳步,怯生生的說:「父親,這是孩兒的好友,鄭言慶。」
竇軌這才點點頭,哼了一聲。
竇奉節好像小老鼠一樣,刷的就溜到了竇軌身後。鄭言慶看在眼中,心中輕輕一嘆。他大致上明白了竇奉節為什麼會是這種性情……原因無他,竇軌想要做嚴父,以至於竇奉節不管做什麼事情,他都會挑出一大堆的毛病,令竇奉節無所適從。
對孩子嚴格,並不是錯!
錯的是方法和方式……這和後世的父母很相似,往往喜歡走極端:要麼是溺愛,不管孩子做什麼,父母都說好,一味的慣著孩子;另一種就是像竇軌這種情況。
也許竇軌很愛竇奉節,但是他不會表達,又要展示出父親的威嚴。
於是乎就橫挑鼻子豎挑眼,表面上這樣做是對竇奉節高要求,可實際上呢?
從竇奉節往日的言語中,言慶知道,他非常愛他的父親,甚至是發自內心的尊重。但是他不敢親近,哪怕是有什麼話,也都會隱藏在心裡面,不敢和竇軌表達。
這一對父子啊……
竇軌衝著言慶露出笑臉,「久聞半緣君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少年英雄。竇軌是一介武夫,不知如何說話。不過還要多謝你對我家奉節的照顧……我遠在蜀中,無法好好照應奉節。他性子柔弱,也沒什麼朋友。能與半緣君結交,實為幸事。」
言慶連聲說客氣,偷偷的朝竇奉節看了一眼,見奉節垂著頭,好像很黯然。
竇軌是個武夫,但並不代表,他沒有眼色,不會思考。
其實,他也知道鄭言慶很少來竇府,今日突然登門,恐怕是有事情。竇府中,其餘眾人大都不在,只有自己和竇威住在這邊。言慶斷不可能是來找自己的,那麼最有可能的事情,就是找竇威。所以,竇軌扯了兩句話之後,就把話題往竇威身上拉扯。
「叔父也時常誇讚你,呵呵,晚飯時還說,你不登門,他不高興呢。」
「那是老大人抬愛。」
「嗯,既然你今天來了,若是叔父知道你沒去見他,恐怕會不高興。這樣吧,我帶你去見叔父。你們都是文采出眾的人,比之我這個武夫,想必更有話題吧。」
竇奉節想要跟去,卻被竇軌阻止,讓他在家中讀書。
看著竇奉節那委屈的模樣,鄭言慶決定,要和竇軌好好談一談。他朝著竇奉節一笑,輕聲道:「奉節,你且在家中讀書,明天去住院找我吧,細腰和四眼可是長大了不少。」
「嗯恩!」
竇奉節連連點頭。
言慶和竇軌走出宅院,朝著竇威的住處行去。
「伯父,您難道不覺得,您對奉節太過殘忍了嗎?」
鄭言慶突然開口,令竇軌一怔,駐足向鄭言慶看去,「半緣君,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您知不知道,奉節很想您,也很依賴您?」
「這個,我當然知道。男兒大丈夫,整日裡畏首畏尾,實在不成體統。他就是對我太依賴了,以至於成了現在的性子。不過這兩年好了些,至少能把話說明白。」
竇軌滿口恨鐵不成鋼的口吻,令言慶有些反感。
「伯父,奉節年紀不大,從小不在您身邊,他依賴您什麼了?他只是想和在一起,得到一些您的關懷。請恕小子無禮,我覺得您對奉節有些過分,他長這麼大,您和他單獨相處過多久?他希望爹爹能親手教他武藝,手把手的教他認字……
可是沒有,他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的關懷。
我不知道您是怎麼和他相處的,但我能看得出,他想您,可是又害怕您。您知不知道,在學舍的時候,他甚至沒有一個朋友,被人欺負的時候,也總想著,不給你招惹麻煩。奉節是一個很聰明的傢伙,可是在您面前,他卻活得很委屈。」
竇軌愕然看著鄭言慶,面頰劇烈的抽搐著。
鄭言慶說:「伯父,您知道剛才我來的時候,奉節和我說什麼嗎?他說他想和您一起去資陽,可是您不同意。您知不知道,他那時候是什麼表情嗎?失落,失望……伯父啊,您身為朝廷官員,一心為公這沒錯,可是您不該這麼對待奉節。
我聽說: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一家尚且不靖,又有什麼資格,談論治理國家?您連自己的兒子都不關心,憑什麼讓人去相信,你會關心天下人呢?」
言慶這一席話,是句句誅心,只說得竇軌臉紅一陣,白一陣。
有心想要斥責鄭言慶,但見言慶一臉莊重,白衣飄飄,似有無限威嚴生出,令竇軌到了嘴邊的話,硬是不知道該如何出口。
「我……」
竇軌剛要開口,卻見從假山後走出來一人。他輕輕撫掌,面帶微笑,臉上白眉聳動。
「半緣君三年不作一文,然則言語更見犀利,足以說明,這三年來,半緣君未曾落下功課啊!」
「叔父!」
「竇大人……」
鄭言慶和竇軌見來人,連忙躬身行禮。
來人,正是竇威。
竇威本在書房裡看書,聽身邊老僕說,鄭言慶來了。竇威當時就一怔,心裡還奇怪:這孩子三年來連竹園都不常出,更別說來我竇府了。今天這是怎麼了?突然就找上門了?
竇軌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更別說竇威了……
很快他就猜出了端倪:只怕這孩子是有事情找我。
他得李基的囑託,又有李淵暗中叮嚀,對鄭言慶的事情,還是非常的上心。又擔心竇軌拉住鄭言慶不放,於是就往竇軌的住處走來。不成想走到半路,就見言慶和竇軌在路邊說話。竇威躲到了假山後,側耳聆聽片刻,也不禁為言慶話語所動容。
同時心裡很開心,為竇奉節能有這樣一個朋友而開心!
等言慶說完,竇威實在是忍不住了。一方面言慶說的沒錯,另一方面則是擔心竇軌惱羞成怒,所以就走出來,並且表示出對言慶言語的支持。
「千眼,你可知你父親為何為你取名千眼?」
「啊,恕孩兒不知。」
「因陀羅生就千眼,俯視蒼生,體察人世間喜怒哀樂。你父親知道你性情剛直,所以才給你起了這個名字,是希望你能多多體察周圍的事情,多去感悟這世間情感。
言慶小友說的不錯,你連自己兒子心裡是怎麼想都不知道,憑什麼去體察世情呢?
古人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這個家,不僅僅是咱們這個宗族,還有你身邊的每一個人。奉節這孩子的性情,的確是有些懦懦了,但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何會是這樣的性情?每次我見你呵斥孩子,有心勸阻,卻不知如何開口。今日小友既然起了頭,我也就不客氣了。
回去仔細想想吧,你如果體悟不到『齊家』的這個『齊』字是什麼意思,我看你就別去資陽為官了……好好想想,別因為自己的想法,而傷了孩子對你的情感。」
竇軌低下了頭,一臉羞愧之色。
竇威走過去,拍了拍竇軌的肩膀,而後扭頭對鄭言慶說:「小友,你可是找我嗎?」
鄭言慶神色一凝,頗有些尷尬的點了點頭。
「正好,我們邊走邊說吧。」
竇威帶著鄭言慶走了,卻留下竇軌站在原地,呆愣了許久。他回到了住處,下意識走到了竇奉節的房間外。只見燭光下,竇奉節正捧著一本書,呆呆的坐在那裡發愣。
稚嫩的小臉龐,似乎籠罩著一絲淡淡的哀愁,令竇軌心中不由得一痛。
難道,我過去所做的,都錯了嗎?
父子兩人,一個在屋內發呆,一個在屋外發愣,皎潔的月光,灑在了這深深庭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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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言慶把來意說明,竇威眉頭微蹙。
「倭奴國使者?」
竇威自言自語。這倭人早在漢朝時,就有文字記錄。說是公元前後,一個來自東方海域的島國,因為仰慕大漢文明和繁華,於是來朝漢朝,被漢光武帝賜為奴國,所以命倭奴國。
此後,倭奴國和中華的往來,就沒有停止過。
他們不斷吸收著漢民族的文明,並逐漸成長……
竇威輕聲道:「我今天沒有出門,倒還真不太清楚這件事的狀況。恩,既然倭奴國想要通過我大隋律法,說明這個使者,倒是有些見識。這牽扯兩國爭紛,若是走開皇律,你那位朋友可真的是凶多吉少了……言慶啊,此事可不大好辦。」
鄭言慶低下頭,突然說了一句:「又是天朝仁德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
言慶猛然抬起頭,「為何我天朝,總是對外寬宏,對內嚴苛?昔日有驃騎將軍,縱橫漠北,打得匈奴人狼狽而逃。偏偏就是那該死的『仁德』,令我天朝辛苦打下來的朔方,送與匈奴人休養生息。匈奴人休養好了,於是就出兵攻打。
殺我同胞,屠我村莊,擄我百姓……
天朝打了勝仗,卻要講什麼『仁德』。人家寫一份降書順表,就能拿到大筆錢糧。戰敗了,卻得到了比戰勝者更多的好處,以至於我天朝屢屢遭受異族欺壓。
竇大人,小子不明白,這樣的『仁德』,真的能教化豺狼嗎?我曾聽過一個故事,一個農夫在路上見到一條凍僵的蛇,於是心懷『仁德』,將毒蛇置於懷中。
哪知那毒蛇醒來之後,反咬一口,令農夫身亡……這是仁德,還是愚魯?」
言慶這番話,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來。
按道理說,他前世的仕途經歷,本不該讓他有如此偏激的心態。然則對倭國,他始終無法釋懷。來到這個時代,他讀過漢書,也讀過三國。而此時,恰好距離那個漢人最淒苦的年代並不久遠。沒有親身經歷,就難以感受到那種切齒之恨。
鄭言慶豁出去了,瞪著竇威,低聲吼道。
換做其他人,言慶不會這樣做。但竇威不一樣,他的身體中,始終流淌著八百年大漢族的血液。聽聞鄭言慶說話,竇威不禁色變,白眉輕輕顫抖,鬍鬚賁張。
「大海殺人,固然不對。
可是那區區海外倭奴的使者,就可以在我大隋國土上,縱馬行進嗎?他撞傷了,撞死了我大隋子民,一句仁德可以赦免。可我大隋子民稍有反抗,難道就要人頭落地?
竇大人,小子不明白,請您為小子解惑。」
竇威目光炯炯,凝視著鄭言慶。
他一句話也不說,卻是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閉上眼睛,竇威站立在池塘邊上,許久後輕聲道:「昔日之事,不可追……也罷,我就幫你這一次。只是我可以調出那謁者台的訴狀,但也是僅止如此。」
鄭言慶喜出望外,深施一禮:「大人明見!」
「小友,你今日這番話,出自你口,入我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日後切莫再說這種言語,說不得會讓你粉身碎骨……我老了,已無你這般血氣。但願得將來你功成名就時,仍保持這樣的血氣,也就不枉費我今日幫你這一次。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13:29
第六章刀筆之下斷生死
平陵竇氏,曾盛極一時。
漢末大將軍竇憲,指揮漢軍將匈奴打得潰不成軍。這也是竇家滿門引以為傲的事情。
自竇武事敗,竇家流落塞北,轉眼三百餘年。
也許,在竇威的身體中流淌著胡人的血液,但是在他骨子裡,依舊是昔日大敗匈奴人的竇家子孫。
鄭言慶的一番話,激起了竇威胸中的火焰。
他決意幫助鄭言慶,也許是徇私枉法,但從竇威的心底,卻認同言慶的話語。海外蠻夷也敢在洛陽縱馬?我堂堂大漢……不,是大隋子民殺一個隨從就要償命?
簡直是荒天下之大謬!
與後世的達官貴族不一樣,隋朝的世族子弟,有著超乎尋常的驕傲。他們經歷過血與火的考驗,並且從一場場磨難中走出來,更堅信鐵與血的力量。竇威這種人,絕不會滿口的仁義道德。也許,在竇威的心中,更願意用刀劍去教化異族。
竇威是司隸台下的洛陽別駕,主張河洛地區的刑案。
所以他從洛陽縣衙抽調什麼公文,並非一件難事。只需派一人過去,洛陽縣令自會將訴狀交出來。竇威接過那公文一看,眉頭頓時扭在了一起,同時冷笑連連。
果然是大國氣象啊!
為了一個小小的蠻夷隨從,居然引經據典嗎?
他把那訴狀交給鄭言慶,「謁者台那些傢伙果如言慶你所說的那樣,要誅殺雄大海。」
通篇儘是誅心文字,似乎恨不得把雄大海千刀萬剮,才能向那些海外蠻夷們證明,我大隋朝是何等的強盛,何等的律法森嚴,何等的高高在上。既然是國際糾紛,你們不站在本國國民的立場上去說話,卻一個個爭先恐後,為蠻夷說話嗎?
那些蠻夷,是不會心存感激的!
鄭言慶看完之後,陷入了沉思當中。
從這篇訴狀上來看,雄大海斷無可能倖免。難不成,要去收買洛陽縣令?更不可能。
「竇大人,沒有法子了嗎?」
「除非謁者台收回這篇訴狀,重新撰寫。否則以訴狀上的罪名,絕無可能救下雄大海。」
「那,謁者台有可能收回嗎?」
竇威歪著頭,看了看鄭言慶,突然笑問道:「言慶,你認為呢?」
這就是等於回答了言慶的問題:沒有可能。
「老大人不是按察刑案,或許……」
「言慶啊,你也許還不瞭解司隸台的職責。我身為洛陽別駕,有按察之責,但卻不能插手洛陽縣的審判。大多數情況下,我們是在洛陽縣做出宣判之後,可以檢查這宣判的失缺,但不能負責具體的案子。」
只有監督權,而無處置權。
鄭言慶敏銳的捕捉到了竇威的語病,「老大人,您說在大多數情況下如此,也就是有例外嘍?」
竇威一笑,「當然!如果你能讓陛下過問此事,司隸台就可以插手其中。」
暈!
這不是和沒說是一個樣子?
鄭言慶不由得搖頭苦笑。且不說能不能讓楊廣插手,就算是能使楊廣過問此事,可楊廣現在並不在洛陽。等楊廣知道了,而且也願意過問這件事,雄大海早已人頭落地。
不行!
鄭言慶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抖擻精神,將那份訴狀拿起來,再一次認真觀看。
「言慶啊,你莫要費心思了。
謁者台寫的這份訴狀,很難找到缺陷。依我看,實在不行的話,咱們只能事後追究。」
「事後追究,雄大海難道能保住性命?」
「保不住!」
竇威回答的斬釘截鐵,「如今正值秋後,如若判定下來,三日內即當開刀問斬。我說的事後追究,可以以司隸台的名義,詢問倭奴國使者於洛陽縱馬傷人之罪。即便是去不了他們的性命,也能讓他們傷筋動骨……權當作為雄大海報仇。」
「人死不能復生,區區傷筋動骨,焉能抵得上雄大海性命?」
鄭言慶當然不會答應,拿著那訴狀,一遍又一遍的認真研究。竇威也沒有生氣,坐在旁邊,看著言慶研究訴狀,心裡卻道了句:這父子兩人執拗起來,倒真是一個模樣。
「竇大人,我有一個辦法。「
「哦,說來聽聽?」
鄭言慶研究了許久,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拿捏的地方。他輕聲道:「只是需要冒些風險,在這訴狀中,添上一筆。」
「添一筆?」
鄭言慶看著竇威說:「只需一筆,我可保證,連謁者台的人也挑不出理來,而且雄大海也不必喪命,最多是監禁數年。這樣一來,謁者台想必也不會真就翻臉吧。」
「怎麼添?」
鄭言慶將訴狀鋪在書案上,挑選好了毛筆,在上面輕輕勾了一筆,然後讓開位置。
「雄大海甩刀殺人?」
鄭言慶笑著點點頭,「既是甩刀,自然屬失手致人死命。按照開皇律,杖三十,監三年足矣。」
訴狀上,原本寫著雄大海用刀殺人。
這就是故意殺人,當然是死罪。而言慶這一筆,卻將故意變成了過失,其罪名自然減輕。至於杖三十,更加好辦。到時候請人出面,暗中賄賂一下行杖的差役。
這輕與重,只在差役的一念之中。
雄大海今年十六,實際年紀才十四。監禁三年後出來,也不過十九歲而已,大好人生剛剛開始。想那隋唐演義裡面,程咬金不也是牢獄中的常客?遇到運氣好的時候,趕上大赦,說不定連三年都不用。而謁者台,未必會真去為倭奴做主。
這就是刀筆之下,斷生死!
其實在後世,流傳有許多關於刀筆吏的故事。
似鄭言慶這種方法,也有人用過。言慶通篇反覆研究之後,感覺也只有這個辦法可行。至於當初謁者台的人究竟是寫的『用』還是『甩』,也未必能記得清楚。
只要洛陽縣能宣判下來,謁者台也沒有辦法。難不成打自己的嘴巴,說是寫錯了嗎?他們如何與那些倭奴使者解釋,言慶管不著。反正,他就是要保住雄大海。
待墨跡幹了,竇威立刻命人,將訴狀送回洛陽縣衙。
而後他連連搖頭,「言慶果然不負虛名,這些年閉門讀書,也是卓有成效。這種事情若換做是我,絕想不出這種主意。呵呵……言慶你這一支筆,可以斷生死啊。」
鄭言慶則鄭重其事,向竇威一揖到地。
「若非老大人抬愛,小子這些許急智也沒有用處。小子代雄大海一家,謝過老大人救命之恩。」
兩人又在書房裡閒聊了一會兒,鄭言慶看天色不早,於是起身告辭。
畢竟在竹園,雄大鎚還等著他的消息呢。竇威也沒有挽留,而是命人將他送出府外。
他是言慶的長輩,又是朝中命官,怎可能出門相送。
鄭言慶在竇府門前認鐙搬鞍,翻身上馬,急匆匆的走了。可他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一匹快馬疾馳而來,在竇府門外停下。馬上人翻身下馬,快步上前,登上了台階。
「請通報竇大人,就說有夏州家信,請他過目。」
竇府的門子立刻通報進去,竇威讓那信使將書信呈上,卻是兩封書信。
「怎麼,唐國公要請他出馬嗎?」
竇威看罷書信,也不由得暗自感嘆起來。李家看樣子已接受了言慶的存在,即便無法讓言慶歸宗認祖,可這培養起來,卻真是不餘餘力。若讓此人為言慶老師,的確是非常合適。
那信使說:「老大人,信中內容卑職也不清楚,不過李太守交代,煩請老大人,將另一封書信交給收信之人。」
竇威點點頭,「此事你只管放心,明日一早,我就會把書信轉交出去。」
「如此,卑職告辭。」
信使又急匆匆的走了!
而竇威在書房中坐下,看著那信封上熟悉的字跡,忍不住微笑著,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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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言慶返回竹園的時候,已經快到了子夜。
不知不覺,他奔波了一個晚上,也感到有些疲乏。不過看到竹樓裡燈火通明,他就知道鄭世安等人還在等他。讓毛旺把玉蹄俊牽到旁邊,他三步兩步走進竹樓。
「言慶,情況怎麼樣?」
鄭世安連忙詢問。
鄭言慶反問道:「爺爺,你們那邊如何?」
雄大鎚迫不及待的說:「一切尚好。你爺爺找了人,我們也見到了大黑子。只是大黑子好像有點害怕,讓我有點不太放心。不過你爺爺託人使了些錢帛,給大黑子安排了一個獨立的牢房。裡面的人也答應,會幫忙照顧他……言慶,大公子怎麼說?」
鄭言慶當下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講述一遍。
「大鎚子爺爺,情況就是這樣。
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至於結果如何,還要看明日縣衙怎麼判決。不過竇大人說,只要謁者台那邊不跳出來,大黑子就不會有危險,最多也就是關個兩三年。」
聽說雄大海不會有性命之憂,雄大鎚忍不住長出一口氣。
王正和鄭世安也點點頭,根據言慶所說的狀況,如果真的只是判個兩三年的話,無疑是最好的結局。雄大鎚上前一步,推金山倒玉柱一樣,就要給言慶下跪。
「啊,大鎚子爺爺,您這是做什麼?」
「言慶啊,大鎚子得感謝你,能讓大黑子保住性命。若是他出事,我日後都不知道怎麼去面對他死去的爺爺。」
雄大海是雄大鎚的侄孫,也是雄大鎚大哥膝下,唯一的骨血。
鄭言慶連忙擺手,上前要扶起雄大鎚。一旁鄭世安和王正也勸說道:「你這老小子,這不是讓慶娃兒難做嗎?快點起來,這麼大的人了,怎麼和小孩子一樣。」
「爺爺,你們也早點休息吧。
明天一早,咱們還要進城去看結果。可別去的晚了,大黑子到時候看不見你們,一定會更加害怕。咱們現在關鍵是要讓大黑子平平安安的,渡過這一道檻兒。」
鄭世安王正連連點頭,拉著雄大鎚,上樓去休息。
言慶頗有些疲憊的站在竹樓大廳,長長出了一口氣,「毛旺叔,把這裡收拾一下,你也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
說完,他轉身走出了竹樓。
站在竹樓前的空地上,言慶扭頭看了一眼竹樓上仍舊亮著的燈火。
看樣子,這將是一個難眠的長夜……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13:54
第七章哈士奇(上)
清早,洛陽縣衙門前,就聚集了許多人。
自大隋開國以來,首次外交衝突事件的噱頭,的確是吸引了不少人的關注。昨日事件發生後,洛陽人就開始對事件的處理結果,做出了許多判斷。其中不泛一些耆老儒生們,搖頭晃腦的訴說著關於這件事的看法。他們的觀點出奇相似,無非是大隋乃天朝上國,自當胸懷廣闊,以仁德來教化海外蠻夷……等等強調。
如此一來,倒使得許多人,對雄大海的結局報以不樂觀的態度。
當然也會有人提出反對的意見。明明是那些倭奴國人的牲口在路上傷了人,雄大海上前阻止,才和倭奴使者的護衛發生衝突。再者說,明明是倭奴國的人先動手,打不過雄大海才致死,憑什麼要雄大海償命。難道說,我大隋朝的子民,就不值錢嗎?
持這種觀點的人不在少數,但卻不知該如何反駁那些儒生口中的『仁德教化』。
總之,這件事的確讓很多人產生了興趣,以至於一大清早,縣衙門口就人滿為患。
鄭言慶並沒有去旁觀,而是在縣衙附近找了一家比較偏僻安靜的小茶肆中坐下。
其實也算不得茶肆,準確的說,是一家小吃店。
賣些蒸餅、湯餅之類的食品。許多客人並不會在這裡吃東西,而是買來打包帶走。所以,小茶肆的環境倒還算安靜,言慶給毛小念要了一碗湯餅,自己則坐在茶棚下,看著過往的人群,聽聽茶肆老闆和那些客人之間,看似隨意的談話。
他能做的,都已經做過了。
雖說他去縣衙,或許可以引起一些關注,但卻無法改變一個正五品縣令的主張。
與其去那裡湊熱鬧,到不如坐在這茶肆中聽聽人們的閒聊。
鄭世安雄大錘,還有一些老街坊們卻放不下心來,全都湊到縣衙門口旁聽結果。
用雄大錘的話說:「大黑子看見我們,至少不會太害怕!」
「少爺,您怎麼不吃東西?」
鄭言慶正在聽老闆和買蒸餅的客人之間對話,被毛小念問起,輕聲回答說:「我這會兒不太餓,你快點吃。估計縣衙那邊的判決不會太久,過一會兒可能就結束了。」
毛小念很想和言慶多說幾句,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斷決了,縣令大人斷決了!」
就在這時候,一個少年匆匆跑過來,氣喘吁吁的說:「爹,縣令大人做出斷決了!」
「是問斬,還是怎樣?」
不僅僅是茶肆的老闆感興趣,許多買東西的客人,以及在茶肆裡用飯的客人都對此感興趣。
「你們絕對想不到……嘿嘿,是監三年。」
「啊?」一個客人似乎有些失望,「這都出了人命,居然只給了一個監三年?太輕了吧!」
這傢伙,屬於那種典型的唯恐天下不亂。
鄭言慶眉頭一皺,看了看那傢伙,心中頓爵有些不快:難不成,非要雄大海死了,才甘心嗎?
有客人說:「你這廝怎麼如此說話?倭奴國人差點傷了我大隋子民,雄大海也是為救人才起了衝突。聽你這口氣,是不是覺得我大隋子民的性命比不得倭奴國人?」
「我可沒這麼說……」
「你們別吵,聽小六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可能每一個人都擠在洛陽縣衙外看熱鬧,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對這件事漠不關心。事實上,歷經三百年動盪之後,大隋朝迎來了一個錦繡時代。新洛城的營建,以及大運河的開掘,固然有勞民傷財的說法,但比起連年征戰,這算不得什麼。
也許正是因為從那個黑暗的年代中走出來,生活在底層的百姓,較之那些老學究們,更容易產生一種強烈的自豪感。為一個海外蠻夷,一群三寸丁就要讓我大隋子民償命,對許多平民而言,恐怕並不容易接受。所以,有人急切的詢問夥計。
名叫小六的夥計得意洋洋,「謁者台的訴狀中說,雄大海是甩刀殺人。而且雄大海在堂上也沒有否認他殺了人,縣令大人就認為,既然是甩刀殺人,當屬無意。既然是無意,那按照開皇律,雄大海就不該被處斬,所以只判了個監三年。」
鄭言慶從口袋裡摸出了五枚銅錢,放在食案上。
「小念,我們走吧。」
他已經不需要再聽下去了。一切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雄大海甚至被免去了杖三十的處罰,再也沒有什麼,能比這樣一個結果圓滿了……而且從市井小民的口中,言慶多多少少也瞭解到,洛陽人對這樣的結果還沒有什麼意見。這一點很重要,因為司隸台按察刑案,有時候就是從民意出發,對一些有爭議的判決進行重新審判。
既然洛陽人沒有意見,就看倭奴國人是什麼情況。
若倭奴國也對判決表達不出什麼異議的話,司隸台就不會過問此事,事情也就算過去了。等三年後,雄大海從獄中出來的時候,照樣還是一條響噹噹的好漢。
鄭言慶很怕在這件事上出現反覆。
一旦司隸台要發還重審此案,不僅僅是對雄大海有英雄,對雄家上下也是一種折磨。
可倭奴國人會是什麼態度呢?
鄭言慶也無法去影響,只能在一旁,默默的關注此事……
「小念,爺爺他們現在應該去了縣牢,你過去和他們匯合吧。」
言慶在街口跨上了青驢,對毛小念吩咐了一聲。他沒有騎玉蹄俊進城,經過昨日莫名其妙的衝突,讓言慶也不得不小心一些。青驢小青不如玉蹄俊,但貴在性子柔順,不會去招惹是非。
毛小念說:「少爺,您不回去嗎?」
「我要走一趟大同市。洛浦先生前幾天派人過來送信,說是淘來了幾部漢魏碑帖。
你也知道,再過一個月,就是杜大哥的生日。他去長安縣上任時,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送他。他喜歡碑帖,我過去看看,若有合適的,就送給杜大哥。」
「那,小婢陪您一起去吧。」
毛小念的口吻中,帶著一絲絲期盼之意。
鄭言慶搖搖頭,「不用了,你先回去吧。爺爺他們的年紀都大了,昨夜估計也沒有休息好,更需要你隨行照顧。」
毛小念心裡有些失望,不過臉上並沒有表露出來。
她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這裡距離縣牢並不遠,沿著上春門大街過一個裡坊,就是縣牢所在,所以無需擔心什麼。
言慶騎著青驢,走在深秋時節的日光中。
有些蕭瑟,但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也很舒服。縣衙位於洛水以北,言慶要到大同市,必須要經過洛水,走很久才行。這也是他不願意讓毛小念跟著的原因。
那麼遠的路,他騎著驢,毛小念難道走著嗎?
從端門外的天津橋通過,鄭言慶看了一眼天津橋下的那塊告示牌。依舊有許多人駐足告示牌前,不時的還能聽見人群中有人陰陽頓挫的誦讀著他寫的三國演義。
言慶笑了笑,催著小青走了。
外界對他這部三國演義的評價,他如何能夠不知道?他還知道,許多人說他江郎才盡,甚至往他身上潑髒水……呵呵,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事情。文壇大盜這種事情還是少做為妙。三年苦讀,他倒是掌握了詩詞歌賦的一些技巧,但並不代表他能做出如早先那樣流傳千古的詩篇。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別做這種事。
一方面是不好意思,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一件事。
大業二年,也就是去年的這個時候,隋煬帝楊廣啟用了薛道衡為秘書監,引起了鄭言慶的關注。薛道衡,是河東汾陰薛氏族人,也是當世大家。開皇年間,他因被人彈劾結黨,而被隋文帝發配嶺南。當時楊廣還坐鎮江都,對薛道衡的才華,素來仰慕。於是密令人前往長安,請薛道衡取道揚州。到時候他可以把薛道衡留下來,然後再稟報他老子,讓薛道衡做他的幕僚,就無需再前往嶺南。
說起來,楊廣也是好意,愛惜薛道衡的才華。
可薛道衡也不知道是哪一根筋出了問題,關鍵時刻偏偏來了書生氣。明明就快要到江都了,卻突然間又改道江陵,繞過江都南下,狠狠的給了楊廣一記耳光。
這件事,讓楊廣記恨在心。
不過楊廣登基後,念薛道衡才學出眾,還是重又啟用了他。
哪知薛道衡一到長安,就奉上了一篇名為《高祖文皇帝頌》的文章。楊廣看罷之後,惱羞成怒,曾私下裡與大臣蘇威說:「道衡至美先朝,此《魚藻》之義也。」
魚藻,是詩經裡的一篇文章。
據詩序裡講解,這首詩是通過歌頌周武王,而譏諷周幽王。
楊廣那是何等自負的性情,如何能接受這樣的羞辱?且不管薛道衡是不是真的在諷刺他,這根刺只要在楊廣心中生出,那薛道衡……事實上,薛道衡後來的確是被楊廣殺了。至於原因,則是他妄議朝政。想薛道衡也是朝中大臣,如何就不能議論朝政呢?反正這種事情,皇帝老兒說你有罪,你沒有罪也會變得有罪。
鄭言慶依稀記得,史書中曾留下這樣一段記錄:薛道衡死後,楊廣曾說過:看你還能做出『空梁落燕泥』的詩句嗎?
別讓楊廣盯上了自己,到最後來一句:看你還能做『士甘焚死不公侯』嗎?
所以,言慶在這樣的情況下,推出了三國演義。一方面既可以讓人保持對他的關注,另一方面又有自污其名的效果。這種一舉兩得的事情,他又何樂而不為?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14:33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七章 哈士奇(下)
洛浦書館設在大同市,位於新洛城西南,臨近建國門大街。
大同市的規模。遠遠比不上後來開設在新洛城中央地帶的豐都市。不過由於早期進入大同市的商戶,大都存有身後的背景,雖無法和豐都市的喧囂繁華比較,但卻別有一番雅緻的氣息。
豐都市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
上到達官貴人,小到販夫走卒,還有胡商豪客出沒。而大同市則顯得文雅一些,同樣酒肆林立,但氛圍很好。沒有喧囂吵鬧,來這裡的人,大都有良好教養。
洛浦書館作為最早一批進入大同市的商賈,門臉非常醒目。
兩根黑漆圓木上,有言慶贈與小洛浦先生的那副對聯: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這兩句話,被許多人當作了修學的至理名言。
而言慶索書寫的捲軸,早已被小洛浦先生收藏起來,不肯輕易示人。走進書館大門,正對面有先賢畫像。兩面巨大的書架上,疊摞著一冊冊雕印出來的書籍,散發出淡淡的墨香。
鄭言慶把青驢拴好,邁步走進書館。
有夥計眼尖,認得鄭言慶,連忙迎上前來,笑嘻嘻的說:「鄭公子,您可算來了。」
言慶笑道:「什麼叫總算來了,這是從何說起?」
「您可不知道,先生得了幾卷漢魏碑貼,這些日子不少人來詢問,想要拿走。
先生總是以碑帖被您定下,才算推拖過去。您要是再不來,先生就要登門拜訪了。」
「呵呵,那的確是我有些疏忽了!」
你看,我們洛浦先生有多重視您啊,專門把碑帖留著,除了您之外,誰都不賣!
這種話說出來,怎麼聽怎麼讓人感覺舒服。
其中固然有誇張之處,但聽者終究會有一種受重視的感覺。鄭言慶連忙道謝,看了看四周,輕聲問道:「洛浦先生呢?」
「哦,樓上來了客人,先生正在接待。
公子要是不著急,可以先在這邊坐坐,看看書;不過若是著急,曉得這就去通稟。」
書館分為兩層樓,樓上主要陳列一些珍奇孤本,還有名家字畫,普通人是沒有資格上去。既然是在樓上接待,想必來的是貴客。鄭言慶倒也不著急,於是在一旁坐下,夥計奉上茶水,又捧來一卷東山集放在旁邊,讓鄭言慶看書飲茶,打發時間。
這年月,品茶已漸漸興起,但人們更多的還是飲酒。
只是書館不比其他地方,你奉上酒水,萬一客人喝多了,難免不會有失禮的舉動。
一杯香茶,一卷書冊,與這書館的墨香清幽,倒也搭配。
鄭言慶坐下來,正準備拿起書卷,就聽見樓梯口有腳步聲傳來,一輕一重,是兩個人的腳步聲。
引導養生術練了四年,讓言慶的聽力較之普通人敏銳許多。
他抬頭看去,就見從樓上下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矮胖,正式小洛浦先生,女的身材高挑,一襲碧綠長裙,外罩披風。往臉上看,峨眉秀美,鳳目有神。鵝蛋臉,粉靨腮紅,姿色動人。一頭烏黑雲鬢,挽成高髻,更襯托出玉肌柔嫩……
也不知是男少女只顧著說話,亦或是樓梯有些滑腳,突然間腳下失足,少女啊的一聲驚叫,從樓梯上就摔了下來。一旁小洛浦先生猝不及防,伸手未能抓住。
說時遲,那時快,言慶呼的起身,身如電閃,刷的就衝到樓梯口,一把將少女攙扶住。剎那間,溫香軟玉擁入懷中,即便言慶的心性沉穩,也不由為之一蕩。
「小姐,你沒摔到吧。」
從樓梯上撲下來的巨大衝擊力,讓言慶抱著少女之後,連退了好幾步,才站穩腳跟。
連忙把少女攙扶住,鄭言慶輕聲詢問。那少女顯然是驚魂未定,緊緊的抱住鄭言慶的腰身,胸口劇烈的起伏,讓言慶能感受到,他胸前的軟玉溫香。聽到言慶的話,少女總算是穩住心神。俏臉噌的一小子就紅了,連忙鬆開手,想要往後退,哪知才一鬆手,卻眉頭一蹙,腳下一晃,險些又摔倒在地。幸虧鄭言慶眼疾手快,將她攙扶住。
少女的臉上流露痛苦之色,一隻腳的腳尖點地,似乎不敢踩實。
言慶連忙攙扶著她,在一旁坐下來。
小洛浦先生這時候也跑了過來,拍拍胸口道:「裴小姐,您沒事吧。」
原來這少女姓裴!
少女這時候也認出了鄭言慶,臉羞紅,臻首低垂,道了一聲:「多謝公子相救。」
「可能是扭到腳了!」
鄭言慶朝她微微一笑,然後抬頭對著洛普先生解釋。
他一邊說,一邊將少女那隻不能落地的腳抬起來,順手把她腳上的雲靴脫下。
「你幹什麼?」
少女忍不住輕呼一聲,聲音有些發顫。
鄭言慶說:「裴小姐莫緊張,你剛才可能是扭到了腳,要立刻檢查一下,若嚴重的話,只怕要去醫館診治……」
「你怎麼知道我姓裴?」
少女露出警惕之色。
言慶笑道:「剛才洛浦先生都叫出來了,我又不是聾子,如何聽不到……還好,沒傷到筋骨。」
少女的腳踝有些紅腫,顯然是剛才失足所致。
鄭言慶存在地上,把她的腳放在自己的腿上,伸出手握住那盈盈一握的腳踝。手掌和細嫩的肌膚相觸,少女的身子輕輕一顫,頭垂的更低,臉紅得好像洛陽城外的香山寺紅楓葉i
「洛浦先生,你這裡有藥酒嗎?」
小洛浦先生聞聽,連忙點頭道:「有,有,有……我前些日子剛買的田記藥酒,效果非常好。」
「那就拿來啊!」
小洛浦先生顯然是有些慌亂,以至於言慶詢問,他一邊回答『有』,卻沒有任何動作。看樣子,這個裴姓少女的來頭不小,就算不是官宦子弟,也是名門之後。
弄不好,她可能是河東裴氏族人!
若論規模,河東裴氏可能沒有五姓七大家那樣枝繁葉茂。聞喜裴氏門下只有三個族房,以『眷』而名,分別是東眷、中眷和西眷。裴氏矩隸屬於東眷族房,也是裴氏如今實力最強勁的一支。但不知眼前這個少女,又會是裴氏哪一支呢?
小洛浦先生急匆匆的跑回後宅拿藥酒。
書館裡的夥計們,見沒什麼事情,也就各忙各的去了。
「我,我叫裴翠雲,多謝鄭公子出手相救。」
「你認識我?」鄭言慶疑惑的抬頭,看著少女。
少女臉一紅,聲音有些顫抖,似是緊張,又好像有一些失望,「你忘記了?昨天你和我弟弟,還在長夏門大街衝突過。」
「哦!」
鄭言慶恍然大悟,怪不得剛才乍一看這少女的時候,覺得有些面熟。
原來她就是那個縱馬出場,阻止自己和那少女打架的少女,一來是昨天鄭言慶心中有事,惦記著雄大海的事情,所以未能留意對方的長相;二來呢,他是在是無法把眼前這個說句話就會臉紅的少女,和那個縱馬呵斥少年,英姿颯爽的女人聯繫起來。
「昨天的事情實在抱歉,我當時有事,沒想到……你,不是洛陽人吧、」
言慶一邊說著話,一邊輕柔的按摩少女的腳踝,為她疏散淤血。少女『嗯』了一聲,「我本是河東聞喜人氏,家父說以後可能要定居洛陽,所以讓我們也過來了…… 我那弟弟是個莽撞的性子,你切莫怪罪他。其實,其實他對你,崇拜的很呢。」「崇拜我?」
「是啊,你年初時寫的《三國演義》,我那兄弟非常喜歡,還請人在洛陽抄錄呢。」
鄭言慶笑了!
少不讀紅樓,老不讀三國,這是後世總結出來的一句名言。
由此可見,三國對少年人來說,有著何等巨大的吸引力!他笑道:「不過是玩笑之作,供世人打發閒餘,消遣之用,實在上不得檯面。外面不是很多人說,我那是纂改歷史,罪無可恕嘛。」
「可我卻認為是好的……」
「哦,小姐也讀三國?」
「渡過一些,也聽人說起過你的不是。只是我覺得,工資本就是演義三國,供人消遣,也無需考究真偽。我爹爹也認為,公子那書中暗含兵法韜略,不細讀不足以揣摩……不過,我覺得公子所作當中,尤以離思最出眾,也最是感人肺腑。」
「哦……」
鄭言慶呵呵一笑,沒有接口。
元稹的離思啊……那可是一大怨念。只不知道元稹重生,又該做什麼詩詞,以悼念亡妻呢?
鄭言慶正思想著,突然間聽書館王冕傳來一聲暴喝。
「該死小賊,竟敢對我姐姐無禮!」
緊跟著腳步聲傳來,沒登鄭言慶回頭,一股拳風就撲了過來。拳風剛烈,顯示出出拳之人的力量,是何等驚人。言慶一隻手還握著裴翠雲的玉足,也難以躲閃。不得已身體向前一撲,只聽裴翠雲一聲驚叫,就被鄭言慶一下子壓在身下。
「小賊,找死!」
來人似乎更加憤怒,踏步上前,一腳踹向了鄭言慶的後心。
言慶不敢躲開,他倒是可以躲開,可這樣一來,就容易傷到身下的裴翠雲。於是一把抱住了裴翠雲,在地上一個翻滾,讓開來人的蹬踹。而後把裴翠雲安置好,翻身一記鯉魚打挺站起來,騰空而起,也沒看清楚對方是誰,一記鞭腿甩出。
蓬的一聲,來人抬手臂,硬生生擋住了言慶的鞭腿。
鄭言慶順勢一個後空翻落地,蹲下身子不停搓揉小腿。這傢伙的手臂,活生生好像鐵柱子一樣,讓言慶也忍不住連連呲牙。而來人也好不到哪兒去,後退兩步,手臂好像失去了知覺一樣。
「是你?」
來人看清楚了鄭言慶,鄭言慶也看清楚了來人。
沒等鄭言慶開口,那人憤怒吼道:「好你個鄭言慶,枉我還這麼崇拜你,沒想到竟然是一個小人……我和你有過節,你找我就好,居然敢欺負我姐姐,我殺了你!」
鄭言慶不由得暗自叫苦,心知對方這是誤會了。
不過想想看,剛才他和裴翠雲的動作,的確有些曖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把玩裴翠雲的玉足呢。
來人,正是昨日和鄭言慶交手的少年,也就是裴翠雲的兄弟。
而此時裴翠雲被鄭言慶剛才壓在了身下,正有些恍惚。言慶想要開口解釋,就見少年怒吼著沖上前,雙拳一前一後,做連山拳勢,呼的向言慶轟了過來。
「你……」
鄭言慶後面的話,被撲面而來的拳風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連忙向後退了一步,以化解少年的拳勁,腳下同時遊走,身體一轉,躲開了對方的攻擊。可沒等他站穩身形,少年已揉身撞過來。鄭言慶身後就是櫃檯,也無處躲閃,一咬牙,一隻腳踩在了櫃檯上,雙臂十字交叉,運足力氣,迎上前去。
蓬,又是一聲沉悶聲響。
鄭言慶撞在了櫃檯上,後背疼痛無比。
那櫃檯經受如此巨力之後,呼啦一下子散了架,少年一擊得手之後,再次凌空躍起,屈膝撞向鄭言慶的胸口。
一連三擊,鄭言慶也怒了!
這少年的力氣驚人,若非言慶自幼練武,只怕剛才被他一幢,至少也是骨斷筋折。
你誤會是誤會,可得理不饒人,往死裡出招。
鄭言慶再好的脾氣,也不可能受的住。於是旋身躲開,雙手張開,若同黑熊撲擊,正推在少年的腰間。只見那少年呼的飛出去,狠狠的摔在地上。言慶本以為,這一下應該可以解釋了,哪知少年落地之後,絲毫沒有受傷的模樣,翻身躍起。
「鄭言慶,你惹怒我了!」
一旁的裴翠雲也清醒過來,半坐起來大聲叫道:「小弟,你快點住手,你誤會了!」
可這時候,少年好像一頭瘋虎一樣的衝過來,根本沒有聽見裴翠雲的話。
鄭言慶也有些急了!
這傢伙怎麼和瘋子一樣,不覺得疼嗎?剛才自己拿一擊,換個人至少也要喘息一口氣。可這傢伙好像沒事人一樣,難不成是傳說中的鐵金剛嗎?想歸想,可手上卻不敢遲疑。雙足猛然一頓,腳下戰壕降龍樁,剛要出招反擊,那少年就到了他的跟前。
雙臂張開,蓬的抱住了鄭言慶的腰,口中發出一聲虎吼,反身生生將言慶拔起,砸向地面。
要說言慶這降龍樁也練了四年,雖不說能有千斤力,可等閒人休想挪動他一步。
這傢伙的力氣太大了……
言慶要是被這摔中了,不死也得落傷殘。
身體猛然一扭,雙腿呼的一下子揚起,十字交叉鎖住了少年的脖子,順著那少年摔他的力道,腿上用力,雙手鎖住少年的右腿猛然一推,兩個人蓬的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
「小弟,快住手,鄭公子,你也住手……」
書館裡的人們,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一幕。
兩個白衣飄飄,風度翩翩的少年打成一團,其中一個,還是大名鼎鼎的半緣君?
半緣君寫詩寫書那是一絕,可沒想到打起架來,也不遜色啊!
更重要的是,兩個少年似乎是為了一個女孩子打架……這種事情傳揚出去,該會是何等的轟動。
別說是書館裡的夥計了,就連拿著藥酒跑回來的小洛浦先生,也站子啊門口呆呆發愣。
「你們別打了!」
裴翠雲急得大聲叫喊,可又走不得路,粉靨通紅。
就在這時,從書館外走進來一個人,身形似電,眨眼來到了兩人跟前,一隻手抓住少年的肩膀,輕輕一抖,另一隻手蓬的敲在了鄭言慶的腿上,而後一把扣住了言慶的手臂。
別看這動作簡單,可效果確實出奇的驚人。
言慶和少年一下子被分開來,旋即就見來人原地一轉,鄭言慶和少年噔噔噔向後退了十幾步,才站穩了身形。
「兩位都是少年俊彥,當為世人表率,又為何在這聖賢之地大打出手,豈不是褻瀆了諸位先賢嗎?」
一條腿麻木的沒有半點感覺,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而被來人扣住的手臂,被他這麼一推,使不出一點力氣;少年的情況更慘,靠著牆壁才勉強站穩,因為來人幹菜抓住他的肩膀抖了一下,好像把他全身的骨頭架子都給抖的散開了似的。
鄭言慶半倚著樓梯扶手,抬手向來人看去。
之間對方身高大約在175上下,體態清癯,面頰瘦削。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裡,似乎有一種憂鬱之氣。一襲白袍,頭頂束髮金環,灰白色的頭髮披散在肩頭。
頷下無須,上唇有兩撇非常性感的小鬍子,乍一看頗有陽剛之氣。
可不知為什麼,鄭言慶總覺得這個人身上,好像有一點說不清楚到不明白的怪異。
他喘了一口氣,沉聲喝問:「你是誰?」「呵呵,有勞大名鼎鼎的半緣君相問,老夫不勝榮幸。
老夫哈士奇,祖籍襄州,如今在洛陽城裡做些小生意。兩位都是少年俊彥,有什麼誤會說清楚也就是了……這裡是洛浦書館,兩位這樣子大打出手,實在是不雅觀。」
鄭言慶說道:「又不是我挑起的事端,你問那個瘋子。」
「明明是你調戲我姐姐……」
少年聞聽,立刻怒聲喝道。只不過話只說到了一半,就見翡翠玉衝過來,一把摀住了他的嘴巴。
「小弟,你胡說什麼?剛才是我扭到了腳,險些摔傷,幸虧鄭公子出手相救,他是在為我療傷。」
「療傷,可我看他握著你的腳……」
「我都說過了,是療傷……你沒看見洛浦先生手裡拿著藥酒嗎?」
這時候,小洛浦先生總算是醒悟過來,拿著藥酒連連搖晃,「裴小姐說的不錯,鄭公子是為她療傷。」
「哦……那他為什麼不說清楚,肯定是心裡有鬼。」
鄭言慶惱羞成怒,「你這人怎麼這樣顛倒黑白,你衝上來就打,可給我機會解釋?」
「可你要不是把我姐姐壓在身下,我豈能動手?」
這話,是越說越離譜了……
門外看熱鬧的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原來半緣君是來這洛浦書館與情人幽會啊!
裴翠雲羞得抬不起頭,心裡更恨不得把少年的嘴巴縫起來。
什麼叫捧著我的腳把玩?什麼叫把我壓在身下?
「小弟,你再胡說,看我以後還帶你出來?」
鄭言慶也是連連苦笑:哥苦心營造出來的清譽啊,被這小子嘴皮子一動,算是徹底毀了!
哈士奇一旁聽了,也不由得啞然失笑。
「既然兩位真的是誤會,老夫卻冒昧了……」
說著話,他向鄭言慶看過來,眼中卻閃過了一道異樣光彩,「沒想到半緣君文采出眾,竟然還練得一身好武藝。文武雙全,假以時日,定然會出人頭地啊。」
言慶這個時候,身子也已經恢復了知覺。
他衣衫有些凌亂,聞聽哈士奇說話,於是笑了笑,拱手道:「哈先生才是好武藝。」
「過獎,過獎了!」
說著,他拱了拱手,「今日能得遇兩位少年俊彥,老夫實在是開心。只是老夫手頭還有些事情,就先行告辭了,若有機會,再與兩位相聚。」
哈士奇轉身往外走,鄭言慶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這個哈士奇,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兒。氣度相當不俗,絕非普通商人可以擁有……可他就是說不上來,哈士奇什麼地方有古怪。
「鄭公子。翠雲先告辭了!」
裴翠雲這時候也走上前來,與鄭言慶道別。
言慶連忙拱手,「裴小姐自便。」
「嗯,今天多謝你相助之恩,我弟弟不懂事,你別記在心上,我代他向你道歉。」
「啊,這個倒不必了。」
「不,一定要的!」
說完,裴翠雲向言慶欠身一禮,然後一轉身,冷冷的盯著少年,「裴行儼,還不過來向鄭公子賠禮。」
「那個……剛才是我魯莽,沒打傷你吧。」
這廝是在道歉,還是挑釁?
鄭言慶哭笑不得,剛要開口,就見裴行儼扭過頭,「姐姐,外面馬車已經備好,咱們回去吧。」
裴翠雲很無奈的看了一眼裴行儼,然後又向言慶一禮,在裴行儼的攙扶下慢慢離去、
「我這書館啊!」
小洛浦先生欲哭無淚的看著書觀眾的一片狼藉,發出一聲哀嘆。
言慶上前說:「先生莫要哀嘆,今日是我的不是,有多少損失,我賠給你就是了。」
「鄭公子這說的什麼話?這區區損失,我還受得起……不過,如果鄭公子真的要陪嘛……呵呵,老夫也不要錢帛,只要鄭公子同意讓我把你那三國演義拓印成書就可以了。」
「啊……」
「如何?」小洛浦先生一臉期盼之色。
鄭言慶很想問他一句:這稿費怎麼算呢?
可這年頭,有人願意出你的書,那是對你的承認。稿費?這年月貌似還沒這個說法。
「這個嘛,讓我想想。」
鄭言慶做出一副為難之色,然後突然問道:「對了,剛才那裴小姐,汗死什麼來頭?」
「哦,河東裴氏東眷,裴雙虎的後人。
她父親就是虎賁郎將裴仁基。那個小子是她的弟弟,名叫裴行儼,昨天才抵達洛陽。」
作者: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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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3:15:11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八章 李基來信
懷揣三本珍貴的漢魏碑帖,鄭言慶離開了洛陽。
說起來,他如今可是鄉下人,洛陽城中的喧囂繁乎並不能些引他留戀,反倒是龍門山下的竹園,總讓他難以害舍。午後的陽光很溫暖,深秋的風,又帶著些些涼意。他騎在青驢背上,悠悠然往竹園行去,只見田園之中,已呈現出蕭條。
隋煬帝營建新洛城,開掘大運河,的確是一件好事。
但也不能否認,他很大程度上使得民力處於疲乏狀態。大業初,河南尹治下差不多二十萬戶人家,近百萬人口。可是才三年時間,一些地區的人口已出現不足。
在繁華的洛陽城中,當然不會發現這種狀況。
可走出洛陽,看看那些開始荒羌的土地,就能感受到隋煬帝是在如何透支大隋朝的民力。
不能說他是一個壞人,只能說楊廣屬於那種極端理想化的君主。
這樣的君主,往往會把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變成勞民傷財的壞事。原因無他,他們太理想化,太過於自大。隋煬帝死前仍拍著自己的脖子說:大好頭顱誰可取之?豈不正是這樣的一種心態?
言慶在心裡嘆了口氣,腳後跟輕輕一磕青驢的肚子,那青驢立刻加快了速度……
回到竹園時,三個老頭子都在竹樓裡休息。
昨天晚上是一整夜沒有體息好,如今總算是安穩下來。
言慶把青驢交給毛旺,邁步往自己的住處走去。還沒等他走進竹樓,就見毛小念走出來,身後還跟著四眼和細腰。
「少爺,囊公子在樓上等了你快一天了。」
「哦?」
「他好像情緒不算太好,來了之後就在接上看書,中午吃飯也沒有下來。」
言慶點點頭,「好了,我知道了!「
說著,他蹲下身子,就見細腰和四眼開心的跑過來,一下子躍入了鄭言慶的懷中。
「你幫著去準備一下晚飯,爺爺他們過一會可能就會醒了。」
毛小念應了一聲,一路小跑的走了。
言慶抱著兩頭小獒走上竹樓,見竇奉節正在樓上發愣。雖然他手裡棒著一卷書,可那書拿反了也不知道。呆呆的看著窗戶外的竹子,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把小獒放在榻上,鄭言慶走過去,一把將竇奉節手中的書抽了過來。
「啊,言慶你回來了!」
「發什麼呆呢?」
竇奉節臉一紅,連忙搖頭說:「,我哪有發呆?「
「書都拿反了,還說沒有發呆……連小念都能看出你有心事,說吧,是什麼事情?」
竇奉節一副糾結的模樣,欲言又止。
這傢伙總是如此,越是逼他的話,他就越是說不出話來。
所以鄭言慶也不催促,把書本放回書架。然後又從門後搬出來茶爐和茶釜,把茶碾子擺在正中間,取出茶
葉,很認真的碾磨起來。就好像竇奉節,根本不在屋裡。
「奉節,下樓把水端上來,還有竹炭。」
「哦!」
竇奉節如像是一個聽話的孩子,站起身就往樓下走。走了兩步,他又轉回來,把一封信遞給了鄭言慶,
「叔祖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誰蹲信?」
「我不清楚……」
鄭言慶放下茶碾子,接過了書信。目光掃了一眼,信封上空白,沒有任何字跡。
拆開信封,抖開了信瓤。
鄭言慶不看不要緊,一看卻不由得身子一抖。
信上的字跡,實在太熟悉了,正是出自李基的手筆。自叢李基走了之後,就沒有和言慶聯繫過。言慶也點
打聽到李基去了夏州,但具體是什麼地方卻不清楚。
「言慶吾徒……」
一如既往的字跡蒼勁,鄭言慶認真的看著書信。竇奉節從流下拎著一袋竹炭和一桶龍門山的泉水走上來。
他也不說話,默默的用火摺子把茶爐點燃,而後往茶釜中注入清水。把茶碾子拉到他的跟前,輕輕的的碾
茶,沒有打攪鄭言慶看信。
三年了,他對煎茶的過程,熟記於心。
鄭言慶看罷書信,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信中的內容主要是詢問他的學業,同時告訴他,已經為他選好了老師。而這個老師的人選,則讓鄭言慶感到萬分驚訝。
長孫晟?
李基竟然能請出長孫晟來做他的老師?這能量……未免也太大了吧。
如果李基請的人是今下的任何一個名士,哪怕是如同歐陽詢之流,他也不會如此震驚。
可是,他請得居然是長孫晟!
長孫晟那是什麼人?開皇以來,大隋朝有數的名將,特別再對突厥的鬥爭之中,幾乎處處都有長孫晟流下
的影子。要說起來,開皇年間的名將尤很多。原的不說,就說剛死掉的楊素,還有被斬首的賀若弼,全都是
拔尖兒的主兒。而長孫晟是和這些人比起來,絲毫不遜色。甚至說,他比賀若弼楊素,更加多謀善戰。
李基在心中說:長孫晟此次隨同皇帝出巡榆林,不成想在楊廣照會了突厥可汗之後,突然舊疾復發。隋煬
帝已下詔要長孫晟在返回洛陽後,出任淮陽太守之職,可是由於這舊疾發作,不得不中止任命。長孫晟將回
洛陽體養身體、官拜右驍衛大將軍的職務。右驍衛的主要職責,就是拱衛河洛地區的安寧,也就是說長孫晟
此後會留駐洛陽。
至於如何說服長孫晟,李基沒有詳細說明。
鄭言慶驚愕無比,拿著書信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自家這位老師的能量,也太大了吧!
對長孫晟,言慶還是比較有好感。
不僅僅是具為這位右驍衛大將軍平時為人低調,也不是因為他打擊突厥,功勛卓著。
之所以會有好感,完全是當年寧長真屠戮言家村的時候,曾提過長孫晟的名字。
言慶現在缺少什麼?
他不缺名氣,缺少的是一個強有力的背景。
鄭家處於沒落狀態,安遠堂又站錯了隊伍,鄭大士臥病在床,鄭仁基前途渺茫。
竇家雖然實力雅厚,卻沒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站出來幫助他。
相比之下,長孫晟就顯得格外合適。一來他深受隋煬帝的代重,可以把整個河洛託付給長別員,這可不是
一般人能夠享受的待遇:二來長孫晟的出身雖比不上竇家,可也正因為這樣,不會被太多人關注。
比如現在竇家出面,說是要收言慶為弟子。
那麼在皇帝眼中,亦或者在各大門鬧世族當中,就會產生出一種遐想,竇家和鄭家聯手了……這是各大世
家,乃至於皇帝絕對無法忍受的事情。畢竟,一個世家大族的重新崛起,勢必代表著昔日那些被其他世家分
害的利益,都要還回去。
那動作太大,影響也太夫,會
讓鄭言慶一下子被捲入漩渦之中,甚至連骨頭都不會剩下。
所以,思來想去,也唯有長孔晟最為合適。
老師對自己,可說是機關算盡。既要讓鄭言慶接一個錦繡前程,又要讓他平平穩穩。
言慶收好了書信,呆坐片刻,總算是穩住了心神。
「言慶,我要走了!」
竇奉節突然開口,聲音很輕。
鄭言慶二訌,扭頭向浴看去,只見他已經煎好茶,為他分出一碗茶湯。
「好,那我改天再去看你。」
竇奉節說:「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要離開洛陽了。」「離開洛陽?去哪兒?」
「爹爹晌午時問我,是不是想和他一起去資陽。」
鄭言慶恍然大悟,原來是竇軌想通了,要帶著羹奉節一起走。這是好事啊!看樣子昨天晚上他那一席話,
並不是白費功大。竇軌開始關注竇奉節,說不定父子兩人在一起,可以讓竇奉節不再像從前那樣憤懦。而
且,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嗎?
「奉節,你應該高興才是啊,你昨天不還告訴我說,想要和你父親在一起嗎?」
竇奉節點點頭,「剛開始我的確很開心,可是後來...」
「怎麼了?」
「我要是去資陽,就再也沒辦法和你玩兒了!」
竇奉節抬起頭,看著鄭言慶,眼睛紅紅的,輕聲道:「我想和爹爹在一起,可我又不想和你分開。我長這
麼大,就只有你這麼一個朋友。要是去了資陽,我什麼人都不認識,會想你的。」
這個傢伙...
鄭言慶頗有些無奈,但又不得不為之感動。
他站起來,然後又在竇奉節身邊坐下,伸手接住他的肩膀,低聲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奉節,
你莫要這個樣子。想想你父親,他廣個人在巴山蜀水打拚,又何嘗不希望你能在他身邊陪件?這一次他好不
容易同意帶你去,你應該高興才是。
你在資陽好好的照顧你爹,說不定過些年,你和你爹就回來了。
哭哭啼啼的,想個什麼樣子?男子漢大丈夫,當志在四方,居於一隅,難成大氣。」
「可是,我捨不得你啊!」
「哈哈哈,傻小子,又不是生離死別。咱們今日分別,正是為了日後的重逢。到那時候,你我都長大了,
就可以想大人一樣,把酒言歡,互道離別之情,豈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真的嗎?「
竇奉節忍不住問道:「那到時候,咱們還會和現在一樣,是好朋友嗎?」
「當然了,你還記得嗎?在學舍的時候」咱們說過,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竇奉節瞪大了眼睛,看著鄭言慶,用力的點點頭。
言慶接了他一下,然後起身坐在書案旁,想了想,提筆寫道:城閼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與君離別意,同
是......遠遊人。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這是初唐四傑之一王維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其中那句,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對言慶和竇奉節來說,似乎都不太合適。
不過,他們都是遠離家鄉的人。
竇奉節是遠離他洛陽的家鄉,而之於鄭言慶來說,這個,遠遊,的意義更加深遠。
寫完之後,他還在上再寫下了《送竇奉節之赴蜀州》的名字。
「收好了,別讓人知道這是我寫的東西。若一個人寂寞時,就想想,遠在洛陽,你還有一個好友正在思念
你呢。」
這一句話,令竇奉節的眼淚,刷的流下來。
他用力點點頭,將墨跡吹乾之後,小心翼翼的疊好,放在懷中。
經過鄭言慶這一番勸導之後,宴奉節的心情,似子一下子開朗了許多。言慶又給李基寫了一封回信,把他
這幾年在洛陽的生活,一五一十的訴說了一遍。
竇奉節呢,則和細接、四眼玩耍起來。
天快黑的時候,竇家派來了車輛,竇奉節這才依依不捨的和鄭言慶告別。
後天他就要離開洛陽了,這兩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估計沒辦法再來竹園玩耍了。
言慶把他送上了馬車,一直送出了竹林。
在斜陽幕色之中,看著馬車漸漸遠去,心裡面頓時生出莫名的空虛感。
以前竇奉節天天跑來找他玩兒的時候,感覺著聽膩歪。畢竟言慶幾十歲的靈魂,讓他總是和小孩子玩一些
小孩子的把戲,會很好服。可是,當又一個朋友從身邊離開時,言慶終於明白:他雖然有這成人的思想,但
在不知不覺中,開始融入這個社會。
5樓
從最開始的朵朵,到後來的杜如晦,再到今天的竇奉節,
他已經在這個時代,留下了屬於他自己的烙印。
這烙印,也許就是從那一天他站出來為竇奉節出頭開始,他以成為這個時代的一份子。
悲歡離合,陰暗圓缺,這是無關於年齡,都是成長的過程。
言慶原以為自己可以很輕鬆的看待這些事情,但事到臨頭他才知道,他做不到!
「言慶,吃飯了!」
鄭世安的聲音,在這時候傳入了鄭言慶的耳中。
他突然間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呼的一下子轉過身來,眼中流露出一絲震驚之色。
言慶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了竹樓前,「爺爺,你再說一遍?」
鄭世安剛睡醒,迷迷糊糊的看著鄭言慶,疑惑的問道:「什麼再說一遍?你在說什麼?」
「不是不是!」
鄭言慶連連搖頭,「爺爺,你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就用剛才那個聲調!」
鄭世安一臉迷茫之色,不明白鄭言慶在要什麼花招。
他想了想,「我剛才是說,言慶,吃飯了!「
就是這個聲音,就是這個聲音!
鄭言慶終於想起來了,他日間在洛浦書館中,見到的那個哈士奇,究竟是何處古怪。
聲音......
哈士奇在阻止言慶和裴行儼搏鬥的時候,語調顯得有些高亢尖厲,有點像那種被掐住了脖子,而後做
出的嘶聲吼叫。按道理說,正常人不可能發出那樣的聲音,只有,只有,只有失去了生育功能,就好像鄭世
安蘆樣的人!或者說只有太監這種特殊的人群,一旦大聲說起話來,才會出現那種高亢而又尖銳的聲音!
難道說,哈士奇,是太監嗎?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15:43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九章 種子(上)
夜已經很深了!
雄大鎚趕在洛陽城門關閉之前離開竹園。因為他還要回去,家裡還需要他來坐鎮。
王正陪著鄭世安聊了一會兒,便各自安歇。
竹園裡靜情情,偶有秋蟬鳴叫,但旋即消逝無蹤。
皎潔而清冷的月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在竹棒中」洗若在地面上鋪下一層白霜。
啪!
一聲脆響發出,鄭言慶收回手掌,看著顫抖不停的竹干,眉頭扭成了一個『川』字形狀。毛小念蹲在遠處,手裡拿著一條毛巾,正痴痴的看著沉思的鄭言慶。
日間,哈士奇看似極為輕巧的兩擊,就讓鄭言慶和裴行儼失去了抵抗能力。
這極大的觸動了言慶,讓他開始犯起了嘀咕。
他能感覺到,哈士奇不是普通人,甚至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但他如此強悍的手段,讓言慶心中無比震驚。這麼一個武藝高強的人,突然間出現在洛陽城裡,是否別有意圖?
哈士奇說,他在洛陽做小生意。
鄭世安沒有聽說過這個人,椎大鎚也沒有聽說過此人。他的來歷,不免有些詭異。
言慶想起了當年,他初學武藝的時候,朵朵說過的一些話:武藝的高下,也可以視為對力量運用的程度。力分拙力,明勁,暗勁和化弘三種方式。普通人大都是以拙力應對,力未能成勁「肢體骨髏,堅如金石,重逾山嶽。或能意輕輕如鴻毛,或能意重重如泰山。至此時,易骨初成,力化為動,身體轉動和順而不乖戾,手足起落齊整而不散亂。意生而勁起,剛猛無鑄,聲勢駭人,為明勁。
時至今日,言慶早已易骨初成,但尚未由力化勁。
因為他還沒有弄清楚,這意與力,力與氣如何結合在一起。而觀哈士奇的出手,分明已將力量的運用,達到了一種神奇的豔界。言慶不敢說自己有千斤之力,但全力出手,幾百斤還是能夠達到。至於裴行儼的力量,比之言慶更勝一籌。
言慶甚至能感覺到,裴行儼恐怕已經將意與力結合,而明勁初生的地步。
可即便如此,哈士奇卻能輕鬆的將兩人分開......
言慶開始感覺恐慌,決意要盡快的領悟出,這,勁,中的奧妙。
竹干修直,中空而挺拔,曲而不折。言慶站在這竹干前,不時的一拳轟出,但卻無法將竹干打折。
天已經很晚了,鄭言慶卻毫無因意。
仍舊站在竹林裡,細細的琢磨著他剛才轟出的每一拳得失。
毛小念不明白自家的少爺這是怎麼了,不停的擊打竹干。但是她卻隱隱能感覺到,言慶心中的那份惶恐和焦躁不安。眼看著就快要子時了,鄭言慶仍在練習。
小念想要勸說,但又不知道如何勸說。
要說起來,自家這位少爺讀的書多,人有聰明,而且思緒縝寅。他都想不通的問題,自己又能給他什麼幫助?既然無法幫助,那不如就在一旁,靜靜的看著。
等到嚴爺能想通了,自然就無事了!
深秋的風,很柔,但也很涼。
到了後半夜的時候,氣溫陡然下降。
風開始變得強橫起來,搖曳著竹干,發出沙沙聲響。鄭言慶坐在地上,靜靜的看著挺撥的竹干在狂風中雖不停搖接,但始終不見折斷。他似有所悟,但又解之不得。
毛小念輕手輕腳的走上前來,把一件大氅披在言慶的身上。
「少爺,已經很晚了,早點去睡吧。有些事情急不得的,想不通就先放開,不要去想。你不是說過,凡事順其自然。該明白的時候自然明白,別太強迫自己了。」
言慶閉上眼睛,也覺得有些疲乏。
小念說的沒有錯,有些事情,強迫不籽,「
他站起身,剛要轉身走,一片竹葉輕飄飄落在他的臉上,隨手取下來,丟在一旁。
都知竹葉並沒有落地,反而隨著風再次飄揚。
鄭言慶突然停下了腳步,扭頭看著小念,「你剛才說什麼?」
毛小念嚇了一跳,下意識的退後一步,怯生生說道:「奴婢說,已經很晚了......」
「不是這一句,後面的!」
「凡事順其自然,想不通就先放開...」
言慶驀地轉過身去,看著那風中搖曳的竹干。彷彿一下子明白了似地,他快走兩步,眨眼間衝到一根竹干前,抬手就是一拳轟出。從表面上看蘭他這一拳的力道,遠遠比不上早先的出拳,可是當拳頭落在竹幹上的一剎那,卻發出咔嚓一聲輕響。
拳頭粗細的竹干,被他一拳打折。
對,就是這種感覺!
道德經上說過:致虛極守靜篤,歸根曰靜,是謂覆命,覆命曰常,知常曰明...
力量的運用也是如此,越是強迫,越是力拙鄭言慶不由得笑了,大喝一聲,踏步上前再次六拳轟出,一根毛竹立刻轟然折斷。他不斷的感受這種力量的變化,一次次的出奉,到最後,拳掛一股罡風,呼呼作響。
連續打折了七八根毛竹,言慶閃身後退。
竹園中,一片狼藉,十幾根毛竹東倒西歪的躺在地上。
王正和鄭世安被驚醒,披衣走出竹接。見此情景,王正忍不住連連拍手,微笑點頭。
他不懂什麼拙力和勁力,但是他可以感受到,言慶在這降間的成長。
這孩子果然是好靈性,等到了將來,不曉得會成長成什麼樣子。只可惜,自己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看到那一天的到來。
突破後的喜悅,無疑是巨大的!
但同樣,也有痛苦。初明勁力之法,對這」勁,的運用還不成熟,以至於第二天醒來後,鄭言慶的雙手通紅,腫的好像包子一樣。毛小念用藥酒槎掛,疼的鄭言慶不停呲牙。小念卻不停的偷笑,因為在這一刻,她才會覺得言慶是個孩子。
一天後,竇奉節隨著父親黛軌,動身前往資陽。
言慶送竇奉節至洛陽十里亭,兩人才依依不捨的,灑淚而別。竇軌沒有和言慶說什麼,只是在竇奉節上了鳥車之後,他朝著鄭言慶拱手,在馬上微微欠身。
這是有違禮制的舉動,但也代表了竇軌對言慶深深的謝意。
若非鄭言慶那晚的一席話,只怕他這一輩子,都會忽視與兒子的親情。說起來,言慶是為他挽回了一段父子情,即便是有違示刷,鄭言慶倒也能坦然的接受。
目送竇奉節一行馬車漸行漸遠,鄭言慶在十里亭中,久久駐足...
入冬後的第六天,初雪來臨。
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際飄落,在一夜之間將河洛大地,染成一片蒼茫的雪白。
楊廣自春季開始一路北巡,從洛陽到涿郡,又從涿都到了栓井郡,而後更抵達啟民可汗王庭。自王庭南販,途經太原、河內,與冬雪來臨前的頭一天,還都洛陽。說起來也真有些奇怪,楊廣營建東都,一方面是因為河洛富庶,二來則是因為要震懾山東士馬,可這洛陽城建好了,更營建了美輪美奐的西苑,楊廣卻好像不願意在洛陽停留一樣。據說,返回洛陽的第一天,他就下詔,要在開春後西巡。
據說連路程都選擇好了,只等開春冰雪消融。
這似乎不像是一個帝國的皇帝,更像是一位喜歡遊山玩水的名士。當然了,西巡也不是沒有原因,大業三年,隋焰帝派薛世雄出兵西域,擊潰了吐谷渾人,並設立四郡。
這時候出巡,自然有宣揚武勳,平撫西北的心思。
可你一個皇聳,整日裡不呆在帝都裡面,終究有不務正業之嫌。
鄭言慶推開了竹窗,一股寨風夾著紛紛揚揚的雪花撲面而來,令竹樓裡的氣溫隨降。
「言慶哥哥,你聽說了沒有?」
鄭宏毅坐在屋子裡,一邊和徐世績下著雙陸棋,一邊笑嘻嘻的扭頭向鄭言慶看去。
竇奉節是走了,可並不代表著鄭言慶這邊能安靜下來。
眼見著要到年關了,顏師古多年未曾還家,故而生出回家祭祖的心思。這本是人之常情,鄭仁基也不可能阻攔。只是顏師古一走,鄭宏毅和徐世績的學業可就要耽擱了。
徐世績已十三歲了,來年就可能入官學,正是最緊要的時候。
後來還是崔夫人私下裡說:「顏先生要回家祭祖,也是一件大事情,阻攔不得C
宏毅和徐世績的學業也不好耽擱...不如這樣,讓他們去竹園怎麼樣?」
自從鄭言慶先前主動登門,崔夫人派人請鄭言慶寫了一副字,兩邊的關係緩和了許多。
其實,兩邊並沒有什麼解不開的恩怨。
當初是鄭世安擋了崔夫人的財路,讓崔大人心裡不痛快。如今,鄭世安已經歸宗,論輩分還是鄭仁基的叔父輩兒,「加之言慶的聲名響亮,竹園自鄭世安祖孔住進去以後,就沒有再依靠安遠堂半分。沒有了利益的糾葛,加上鄭宏毅對言慶又是極為親熱,以至於崔夫人漸漸也沒了怨念。之前她找言慶求字,也不是很肯定,言慶會給她這面子。哪知道人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崔夫人對外可就有了臉面。
鄭仁基一開始不太同意,倒不是因為看不起鄭言慶,而是怕言慶年紀太小,幾個小孩子聚在一起,反而耽擱了學業。
崔夫人說:「鄭言慶年紀雖然小,可做事情卻很穩重,活脫脫像個小大人。
你忘記了早先那雄大海的事情嗎?你沒有辦成,可人家卻不聲不響的,大事化小。
要我說
宏毅過去也沒什麼不好。有鄭言慶在那裡,徐世績也會更努力,你說是不是?」
就這樣,竹園就成了鄭家的托兒所。
言慶搖頭問道:「聽說什麼?」
「倭奴國的蠻夷真是可笑,竟然在國書之中寫出來:日出處天子致書日沒處天子無恙......我聽人說,陛下看罷之後很不高興,把鴻驢卿狠狠的責備的一通,甚至沒有召見那倭奴國使者。」
「海外蠻夷,不知所謂!」
關於日本人上書的這一段,言慶依稀記得,在資治通鑑中看到過。
好像楊廣很不高興,還說:蠻夷書無禮者,勿復以聞。
以後像這樣的國書,就不要讓我知道!
鄭言慶聽得出來,徐世績對倭奴國人很是看不起。事實上,這大隋朝的疆域中,特別是洛陽城裡,又有多少人看得起呢?
「然後呢?」
徐世績說:「前兩天聽鄭家叔叔說,陛下準備派人和那些蠻夷一同前往海外,權作回禮。」
「哦?」
「聽說還賞賜了不少好東西呢。」
鄭言慶嘴角一撇,露出一抹冷冷的笑意。
徐世績看到了鄭言慶的冷笑,疑惑的問道:「這是宣揚我大隋朝之氣度的事情,言慶你似乎不以為然?」
「我在想,若我是蠻夷,我也會跑來上書。」
「哦?」
「你想想看,只要遞交上一紙國書,磕幾個頭,說幾句好聽的話,就可以得到大筆的賞賜,這生意可真夠划算。自有漢以來如是,沒想到如今還是這個樣子。
昔年匈奴佔居了朔方,打得贏就衝過來,打不贏得到的好處更多。
幾百年過後,我漢人被殺得十室九空,還被戲稱為,兩腳羊」任由蠻夷宰刻。幾百年前是這樣,幾百年後又是這樣。要我說,打了勝仗的還不如那戰敗者呢。」
鄭宏毅聽不太懂」可是不代表徐世績聽不明白。
他先是一怔,旋即若有所思。
片刻後,他輕聲問道:「那倭奴再豈能和匈奴相比,言慶此言不免有些危言聳聽了。」
「霍驃騎擊胡千里之時,我們可曾想到,有朝一日會遭匈奴屠戮?」
「這個....」
倭奴國現在是倭奴國,看上去很弱小,看上去很溫順;然烈你能保證以後他們不是禍害嗎?霍去病殺得匈奴血流成河,天底下都認為匈奴人成不了什麼氣候。
可是五胡亂華時,第一個舉起屠刀的不就是那些匈奴人嗎?
鄭言慶知道,他此時無法去改變什麼。他不可能把他的聲音傳遞出去,也不可能讓隋煬帝楊廣改變主意,但是他卻希望,能影響身邊的人,鄭宏毅也好,徐世績也罷,慢慢的去影響,徐世績日後必然是一代軍神,希望他能產生一些作作用。
「宏毅,你幫我去看看細接和四眼,把它們抱上來吧。」
鄭宏毅答應了一聲,跑下竹樓。
言慶坐在徐世績的對面,「今日倭奴國以師法我,看似溫良恭順。我大隋朝堂上,儘是要仁德教化之言。可殊不知,民間有一句俗語,叫做:教會了徒弟餓死老師父。
我並不是說,我們就應該關起門來自以為強大,盤銘曰:芶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這天下總是在不停的變化,不斷的發展。我們應該在不斷發展的同時,去教化整個世界。但這個教化,並非是以什麼仁德去感婷,我六真認為,教化異族,當用鐵與血才有效果,仁德只是輔助的手段,但絕不能拿來做教化的主導。」
徐世績默默聆聽,突然抬頭問道:「言慶,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因為我覺得,你將來一定會有大作為!」
「啊?」
徐世績不由得愕然,疑惑的看著鄭言慶。
他甚至覺得,鄭言慶是在挖苦他。他年齡比鄭言慶大,才學和見識卻似乎遠不如鄭言慶。不過當他直祝鄭言慶的雙眸時,卻發現那眼睛裡,並無半點譏諷之意。
言慶的這些話,發自肺腑!
徐世緒不由得心中感動,鄭言慶如此看重他,甚至令他生出了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衝動。
「若有朝一日,我真能如言慶所說,有大作為......絕不亡言慶今日之言。」
鄭言慶聞聽,不由得笑了!
今日灑下一顆種子,但不知來日生根發芽,會繽放出怎樣的容顏?他相信,只要他能夠不斷的去播撒種子,終有一天,會有一片廣袤的森林。而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作者: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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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3:16:15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九章 種子(下)
雪停了,雪後的陽光,有些清冷。
伊水河冰封,站在遠處看去,龍門山和香山宛若一柄長刮的劍鍔,而伊水則是鋒利的劍刃,直奔洛陽。
也不知道,這種景像在風水學中。算不算煞氣呢?
也許正是這種煞氣,讓楊廣不敢在洛陽多做停留;也許正是這種煞氣,令大隋滅亡。
鄭言慶不懂得風水,但這並不妨礙他,欣賞這雪後的景色。
跨上玉蹄俊,與徐世績、鄭宏毅兩人沿著伊水縱馬放歌,刷也是一種另類的風情。
長孫員已經抵達洛陽,但卻沒有派人過來。
李基在心中說,長孫昆已經同意收他做弟子。可為什麼還沒有召見鄭言慶呢?
也許,他還要再觀察一下吧!
鄭言慶倒也不心急,有些事情要有一個過程。長別員不比李基,也許李基可以很輕易的收他做弟子,但長孫昆未必會那樣想。他要考察。默默的觀望。言慶能做的就是等待,耐心的等待著,長別晨的召見。有時候,等待本身就是一種磨練。
這一日,天氣放晴。
鄭言慶起了一個大早,穿戴妥當之後,走出竹樓。
毛旺已經套好了一輛大車,鄭世安穿戴整齊的坐上了油篷車。言慶跨上玉蹄俊,毛嫂和小念則坐在馬車後面,由毛旺趕出,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駛出了竹園。
今天要去看雄大海。
算算日子,雄大海也被關押快一個月了U鄭世安一直挺掛念這孩子。於是和雄大錘商議了一下,決定探望雄大海。至於毛旺一家子,則是要去城裡置辦些東西。
竹園雖說不愁吃喝,但總歸需要補充。
前些日子大雪,所以毛旺也沒有怎麼出門。好不容易天放晴了,自然要進城一趟。同時,他的腿最近有些痠痛,毛嫂擔心出岔子,所以逼著毛旺去醫館檢查。
言慶騎馬跟在馬車後,一邊走還一邊和毛小念說笑。
毛嫂一臉欣慰之色,看看毛小念。又偷偷看看鄭言慶,眼角的喜色越發濃郁。
小念一天天長大了,再過兩年就是許婆家的時候。
毛嫂知道,小念不可能堂堂正正的嫁給鄭言慶,但她還是希望,女兒能和鄭言慶在一起。哪怕是當個妾室,也好過嫁給一個貧民吃苦受累。鄭言慶年紀雖小,但儀表不俗。風度卓然。他才學出眾,又有名氣,小念跟著他,斷不會受苦。
對於毛嫂的這些個念頭,鄭言慶依稀能夠覺察到。
只是他也無法阻止毛嫂去考慮這些,而且小念也的確可人,索性是順其自然吧。
進城之後,鄭世安等人先來到了雄大錘的住處。
「毛旺,你們去置辦東西吧。順便記得看看你的腿。你那媳婦可是關心的很呢。」
毛旺懦懦,連連點頭,「老太爺,那我什麼時辰來接您?」
「哦,不用接了,置辦好東西」看完了身子之後,你們就直接回去吧。家裡只有世績一個人,終究不是個事情。我這邊辦完了事,和大錘子他們一起回去。「
「喏!」
毛旺答應了一聲,帶著老婆女兒走了。
雄大錘也準備好了車子,鄭世安祖孫一到,就立刻上了車,往縣牢方向走。玉蹄俊沒有帶上,這傢伙性子太暴烈,動輒就容易和其他的牲口起衝突。上一次騎著它,在洛陽城的遭遇,鄭言慶至今仍心有餘悸。上次運氣好,有裴翠雲出面阻止,所以才沒和裴行儼打起來...洛陽城的達官貴人越來越多,還是小心些好。言慶坐在車板上,和雄威趕車。
兩個老頭則坐在車篷裡,低聲說著話。
不一會兒的功夫,就來到了縣牢門外。牢頭看見雄威,立刻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雄爺,您又來看大海了?」
「童大人,又麻煩您了!」
這牢頭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差吏,根本稱不上,大人,兩字。雄威每次前來,都會奉上一些心意。這才二十天,從雄威手裡拿來的心意。都快要趕上牢頭一年的俸祿。
所以見到雄威,再然是極為恭敬。
雄威也會做事,每次都大人大人的稱呼這,讓牢頭的心情也非常舒爽。神不知鬼不覺的從雄威手裡接過一貫銅錢,牢頭立刻熱情的把一行人迎進了獄中。
「雄爺,大海在我這裡,可是沒有受一點罪。」
牢頭邀功似地說道:「按道理說,他沒有資格住單間,我這不僅給他安排了單間,連飯菜都是單獨準備,呵呵,除了不怎麼自由,大海可比進來時胖不少。」
「有勞大人費心。」
鄭世安不耐煩他愣唆,偷偷的往他手裡又塞了一貫錢,只樂得牢頭是眉開眼笑。
有錢能使鬼推磨,推得小鬼哈哈笑。
這真是一個顛仆不滅的道理。
鄭言慶一邊冷眼旁觀,隨著牢頭沿著昏暗潮濕的牢房甬道走進去,不一會兒就來到一間牢室門口。
「幾位,你們聊著,我在外面幫你們盯著。」
「多謝牢頭了!」
雄大鎚等人走進了牢室,撲面而來的一股辛氣,讓鄭言慶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只見牢室中,點著一盞小油燈。雄大海正靠在一副發霉的墊子上,不停撓癢癢。
天氣很冷,牢室裡更加陰冷。
不過在牢室門口,有一個小火爐,使得牢室帶著幾分暖意。
「叔爺,叔叔,你們來了!」
雄大海看上去的確是胖了一點。從那小火爐可以看出,那牢頭的確是用心的照顧了。
雄大錘連忙把雄大海攙扶起來。左看看,右看看,然後滿意的笑了。
他拉著雄大海「大黑子,你看看是誰來了?」
「啊,大鼻子爺爺!」鄭世安站在快趕上自己高的雄大海面前,伸出手用力的插了揉他蓬亂的頭髮。
「大黑子,你這次能平安無事。可要虧了你大鼻子爺爺和你言慶兄弟的幫忙啊。如果不是你言慶兄弟來回奔波,把你的罪名減輕了,你現在可能...大黑子,過去給你言慶兄弟磕頭,謝謝他救命之恩。,、
雄大海答應了一聲,走到鄭言慶跟前,推金山推玉柱般的跪下就要磕頭。
鄭言慶那受得了這個,連忙上前一步,雙手把住了雄大海的身子。
「大錘子爺爺,您這是做什麼?大海和我是兄弟,我怎麼能受得了這樣的大禮?「
他撐住了雄大海的身子,但卻能感覺到雄大海的力量,猶如一座山一樣的壓下來。繞是言慶已生成了明勁,還是覺得有些吃力。
雄大錘說:「慶娃兒,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何受不得呢?
大黑子,你以後要記住,慶娃兒是你的大哥。他的話就好像我的話。你以後要聽他的,明白沒有?」
「知道了!」
雄大海說著話,還是規規矩矩的磕了一個頭。
鄭言慶苦笑不迭「大錘子爺爺。大黑子比我大,怎麼能叫我大哥?」
「我說你是大哥,你就是大哥。」雄大錘的言語很鄭重,「慶娃兒。你就認了他這個兄弟吧。你大錘子爺爺這輩子,能活到現在,說實話也沒什麼遺感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雄記商舖能有今天,都是你的主意。雄威他們我是不擔心,可我就放不下大黑子啊。我和你爺爺都老了,總有一天要走...大黑子得有個人照顧著,管著...我思來想去,也只有讓他跟著你,我才能放心的走啊!」
雄威輕輕點頭,鄭世安也點頭表示贊同。
「大黑子,你既然叫我大哥。就要聽我的...喏,我現在讓你站起來。好不好?」
「嗯!」
雄大海答應了一聲,起身站到了一旁。
鄭言慶說:「大錘子爺爺,您這好端端的,說這種話幹什麼?」
「慶娃兒,你不是一般人!」雄大錘正色道:「我大錘子活了一輩子,殺過人,也險些被人殺過。出生入死的,經歷過許多事情,可是我卻沒有見過一個人比你強。你以後的成就,一定會非常驚人「」「大黑子雖然不懂事,卻有一把子力氣。
他小的時候,我教過他武藝,將來讓他跟在你身邊,說不定能出人頭地。
你費費心,幫我多照顧他一下,讓他有個溫飽...如果可能的話,再給他娶個媳婦,將來能有個後,我也算是對得起我大哥了。」
雄大錘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鄭言慶實在找不出什麼理由反駁。
再者說,看雄大海這一身本事也不差,將來自己身邊能有這麼一個打手,也能省去許多的麻煩。
「好吧,大錘子爺爺,我答應你!」
鄭言慶點頭答應,也讓雄大錘高興萬分。
臨走的時候,言慶把牢頭拉到一邊,塞給牢頭兩貫銅錢「童大人,大黑子是我兄弟,你幫忙多照顧一些。把他那率室清理一下,換上一副新褥子。這點錢權作給大人的喝酒錢,若是照顧的好,等大黑子出來,我鄭言慶還有心意奉上。」
牢頭先是一怔,驚訝的張大嘴巴「您是半緣君?」
「你認識我?」
鄭言慶既然報上了名字,就沒有打算隱瞞什麼。錢可通鬼神,但這名氣,卻能壓得人低頭。
牢頭連連點頭「鄭先生這錢。小的萬萬不敢收。我非常喜歡您寫的那部《三國演義》,沒想到鄭先生您只管放心,只要我童環在這裡一天,就虧不著大海兄弟。」
「錢,你還是收下!」
鄭言慶把銅錢塞進童環的懷中。「大海就拜託您了。我也不想您為難。只要能在您力所能及的範圍中,多關照他一下就
就好。
童環說:「鄭先生放心,我一定會把大海當成自己的兄弟照顧。」
在士林中,言慶寫三國演義,似乎是市井俚文,上不得檯面。可是在市井之中,卻對這三園演義推崇倍至。毫無疑問,童環是言慶的粉絲,這效果遠勝錢帛。
「童頭,剛才那人是誰啊!「
鄭言慶等人毒後,其他的獄卒湊過來,好奇的詢問。
童環猶自無比激動,好半天一拍大腿,「他娘的,半緣君就是半緣君。比那些酸書生可是強多了...剛才那個少年,他娘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半緣君他老人家。
你們都給我聽著,以後對雄大海都客氣一點。
這雄大海是半緣君的兄弟,人家半緣君可是拜託我了,你們哪個敢搗亂,老子讓你們好看。」
眾獄卒聞聽,一片嘩然!
鄭言慶也沒有想到,他在那些獄卒當中,會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探望過雄大海之後,一行人先回了住處,讓鄭言慶取來馬匹。又叫上了王正,讓雄威趕車,往竹園行去。
車上,三個老頭竊竊私語,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鄭言慶則騎在馬上,跟著馬車後面,一路走過來,卻發現這道路兩邊,有許多衣衫襤褸者。
「威叔,最近洛陽城裡,好像有不少流民啊。」
言慶催馬上前,和雄威並排而行「沒聽說哪兒有天災,這些流民是從何而來?」
「不是天災,是人禍!「
「啊?」
雄威壓低聲音「年初時陛下下令疏通通濟渠,動用了大量人力。
我聽人說,榮陽、穎川兩地大量土地被荒廢,以至於一些地區秋後是顆粒無收,難以為繼。」
鄭言慶恍然大悟,輕輕點頭。
可是,這種情況下他也無法給予這些流民太多幫助。但願得朝廷會有所作為吧反正在言慶的印象中。隋暢帝楊廣早期,並沒有出現太多的暴動和叛亂。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潢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言慶腦海中浮現出一曲小令,那最後一句,豈不正是眼前的寫照嗎?
原本心情尚好,卻突然間消沉下來。
一行人回到竹園以後,鄭言慶突然說:「爺爺,最近恐怕會有些混亂,咱們應該請幾個護衛回來。」
鄭世安疑惑的問道:「能有什麼混亂?」
「剛才回來的路上,我看到有不少流民經過。咱們這竹園,位於洛陽城外,也沒什麼防護,很容易遭人算計。依我說,得請幾個護衛過來,也能為竹園添些防禦。」
王正聞聽,連連點頭。
「大鼻子,慶娃兒說的沒錯,咱們應當未雨綢繆。
不過這護衛可不好找,要有真本事。品性也不能差了。否則他和那些流民聯手,豈不是引狼入室?」
「又要好武藝,還得品性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還真不容易找到啊。」
鄭世安一下子犯了愁。言慶說的有道理,王正說的也不錯。可問題是,這樣的人,去哪兒能找到?
「你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一個人。」雄大錘突然開口。
「誰?」
「前些日子我在通遠市見到過一個傢伙,身手不弱,能口銜刀,從近十丈高的旗杆上跳下來,如履平地般。而且刀法高明,顯然是經過名師指點那傢伙一不偷,二不搶,就在在通遠市裡聚集了四五個青壯,或是幫人家打零工,或者看護穀倉...我聽通遠市的那些商戶說。那傢伙頗有信譽,品性應該不會太差。」
王正頓時生出好奇心,連忙問道:「通遠市有這樣的人?叫什麼名字。」
雄大錘撓了撓頭,思忖半天說:「這個嘛,時間長了,我卻記不太清楚了...那傢伙應該是姓沈,在通遠市名氣不小。不如這樣,明天我再過去打聽一下?」
姓沈,還能從幾丈高的旗杆上跳下來平安無事,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輕功嗎?
鄭言慶在一旁,也來了興趣。「大錘子爺爺,要不然...我明天和您一起去?」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17:09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十章 流言
第二天一早,鄭言慶正準備和雄大鎚出發,鄭仁慕卻派人過來了。
「老叔,大公子有請!「
如果鄭仁基是請鄭言慶過去,一點都不稀奇。可誰都知道,鄭仁基不是很喜歡鄭世安,過去幾年當中,除了在將軍堂外一次短暫的交集之外,兩人甚至沒有說過一句話。即便是回滎陽祭祖,也會錯開行程,以免碰到了以後會產生尷尬。
鄭世安有些奇怪,「大公子請我?有什麼事情嗎?」
鄭為善低聲道:「昨夜滎陽來人了,聽說大老爺的身子骨越發不好,恐難熬過這個冬天。大公子請您過去,恐怕就是說這件事。「
「老……爺他,不行了?」
不管鄭世安對鄭仁基懷有怎樣的看法,可是對鄭家,對鄭大士,始終抱有感情。
好歹和鄭大士從小長大,而且是出生入死。
聞鄭大士病危的消息之後,鄭世安心生悲慼。早先的一點怨念,也隨之煙消雲散。他連忙把鄭言慶叫過來:「言慶啊,和我去一趟洛陽,聽說大老爺快不行了!」
鄭言慶一怔,倒也沒有考慮太多。
「那我們趕快走吧。「
鄭世安換上衣服,找來了王正和雄大鎚兩人。對於鄭家,雄大鎚也好,王正也罷,感情很複雜。都是幾代人依附於鄭家的羽翼之下,早年更為了鄭家血戰沙場,出生入死。說沒有感情?那純屬假話!但也不能否認,幾年前鄭家的一系列舉動,是傷了他們的心。
可這並不代表他們真的能忘記鄭家,於是兩人點頭,分頭行動起來。
徐世績也跟著一起去了,在車上憂心忡忡的問道:「言慶,大老爺不會有事吧。」
鄭言慶沒有看見鄭大士的狀況,所以也不好回答。
一行人匆匆來到鄭府,才一下車,就見鄭府門前車馬排成長龍,家奴們正往車上搬運行李。
看樣子,情況的確不太好!
言慶等人走進鄭府大門,鄭為善直接把祖別二人引到了中堂去。徐世績去找鄭宏毅打聽消息了,話計看到這個亂勁兒,心裡也不免感到一絲焦慮和擔憂。
鄭仁基這是要搬家啊……
難道說,鄭大士的情況已經壞到了鄭仁基不得不離開洛陽嗎?
鄭言慶正猜測著鄭仁基把他們祖孫找來的目的,鄭仁基從後堂轉了出來,一臉憂慮之色。
「大公子,大老爺他怎樣了?」讓鄭世安開口稱呼鄭仁基做賢侄,鄭世安還真就叫不出來。索性還是依著早先的稱呼,大家聽著都省事。鄭仁基輕輕點頭,擺手示意鄭世安和鄭言慶坐下來。
「昨日安遠堂傳信過來,父親的身子骨越來越差。特別是入冬以來,情況越發嚴重。前些日子開始嘔血,家裡人擔心撐不過這個冬天……我昨日已連夜向朝廷請求致仕,朝廷方面也批示下來,統一了我的請求」
「啊!」
鄭世安吃驚的張大了嘴巴。
致仕,等於辭官不做。鄭仁基這兩年雖然不得已,但多少也是個五品官。鄭家雖比不得早年,可若是操作的好了,也不是沒有陞遷的機會。可他現在一致仕…… 可就等於斷了前程。除非朝廷重新啟用他,否則鄭仁基這輩子也就沒希望了。
見鄭世安吃驚,鄭仁基笑了笑。
「老叔,你莫奇怪,其實這個想法,我早就有了。
陛下設立六司,我這曹掾的職務,已經可有可無……顏籀走之前也勸說我,不要再留戀這個位子了。以我個人而言,對這個位子也無甚留戀。只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如今這洛陽眼見著快要成為都城,情況越發複雜。高穎賀若弼兩位大人的事情,與我也是個警醒。父親病危,我正好借此機會,從這是非之地離開。」
出乎鄭世安的意料,鄭仁基對他的稱呼,倒是顯得領為尊重,甚至聽著很親熱。
他輕輕領首,表示理解鄭仁基的這番言語。
「這是父親寫來的書信,他的意思也是讓我離開洛陽。
不過父親在信中提到了您,要我務必請您一起回去……他說,想要和您見上一面。」
鄭言慶聞聽,心裡驀地一動。
有一種奇怪的直覺,鄭大士要諸鄭世安回去,並不只是為了見上一面那麼簡單吧。
有心想替鄭世安拒絕,但又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
而且,看鄭世安那激動而焦躁的模樣,鄭言慶也清楚,他恐怕無法勸說鄭世安拒絕。
鄭世安連連點頭,「大公子,那咱們何時動身?」
「當然是越快越好,天黑前咱們動身的話,前半夜之前就可以抵達偃師,最遲後日晌午,應該能回到滎陽。」
「那我立刻回去準備。」
鄭世安拉著言慶的手,起身就要往外走。
鄭言慶卻突然停住了腳步,扭頭疑惑的問道:「鄭叔叔,世績他也要去滎陽嗎?」
「世績的事情,有一點麻煩。」
鄭仁基蹙眉回答道:「依著他父親的想法,是想讓他在洛陽就學,將來可以求取功名。我已經幫他疏通了關係,來年開春若能過了考試,就可以順利就學。
我父親的意思,也是希望能讓世績留在洛陽,畢竟在這裡眼界能寬些,對他有好處。」
原來如此,看樣子鄭仁基已經拿定了主意。
可不知為什麼,鄭言慶總覺得有些古怪。但他又說不清,究竟什麼地方有問題。
鄭大士病危的事情應該不會有假!
這年頭極重孝名,即便是鄭仁基想耍什麼花樣,估計也不太敢拿這樣一個名目出來。
「言慶,你就別回去了!」
「為什麼?」
在回去的路上,鄭世安突然莊重的說道,「李某先生不是來信說,為你找好了老師嗎?大老爺這一病,估計一時半會兒的不會結束。你回榮陽的話,萬一你那老師找上門來,而你又不在,豈不是錯過了大好的機緣?你如今,求學為重。
大公子也說了,洛陽這地方眼界寬廣,能歷練人。
連徐世績都要留下來,你更不能走...榮陽太小,我怕你回去,耽擱了你的前程。」
說起來,榮陽不算小。
在河洛地區,是除卻了洛陽之外的第二大城市。
然則洛陽現在有成為都城的趨勢,和榮陽之間的距離,只可能是越來越大。所以鄭世安還是希望言慶能繼續留在洛陽。接照他的想法,等回去見過了鄭大士,他也要回來。
鄭言慶不太樂意,可鄭世安的態度卻非常堅決。
回到劃園之後,他請王正留駐此地,可以照顧鄭言慶。
然後就匆匆收拾了幾件衣服,騎上了那頭青驢,趕回洛陽城與鄭仁基匯合一處。
正午時分,徐世績騎著一匹馬,帶著自己的衣物過來。
「言慶,宏毅和大公子他們回去了,鄭管家留下來照顧這邊的產業。我想了想,覺得還是住在你這邊比較好。下午鄭管家還會送來一些書,是大公子留給你的。」
「留給我?」
鄭言慶詫異的看著鄭宏毅,心裡不禁奇怪:我和鄭家,何時有這麼好的交情?
這年月的書籍,可是非常珍貴。
原因無他,這印刷術還處於雕版印刷的階段,一冊書解的成本,非常昂貴,不是普通人能夠買回家中收藏的東西。鄭言慶倒是知道活字印刷術點個說法,但也只是隱隱約約的瞭解了一個大致情況。好像活字矩刷術是用泥燒成「字」?可具體如何操作,如何成型,他還真就說不上來。這是個扭念,但需要合適的機會和場合傳播出去。否則的話,誰又會在意他一個剛滿十歲的小孩子,信口雌黃呢?
「世績,大老爺真的病危了?」
徐世績點點頭,「我問過宏毅,他說昨天下午傳來的消息,而且家裡面好像有些波動。太多的情況宏毅也說不清楚,只說為了木公子婷官的事情二未人還和大公子吵了一架...我琢磨著,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宏毅好像不願意回去。「
若是這樣子,那鄭大士到真可能是病危了!
鄭言慶撓了撓頭,幫著徐世績把東西往竹樓裡搬。竹園現如今一共有三座竹樓,還有七八間竹舍。言慶佔了一座,鄭世安佔了一座。還有一座竹樓,之前本是杜如晦霸佔。不過杜如晦現在走了,刷是空了下來,正好可以供徐世績入住。
鄭世安走的很匆忙,以至於沒有等到雄大鎚回來。
直到午後,快百時,天都已經接黑了,雄大鎚才帶著四個青年,回到了竹園。
「大鼻子回榮陽了?」
雄大鎚非常意外。不過聽說是因為鄭大士病危,所以才把鄭世安叫回去見最後一面,他倒也不是很驚訝。畢竟算起來,鄭世安跟著鄭大士,已將近六十年光陰。
「那我也擻過來住吧」
「你家裡不管了?」王正問道。
「雄威如今也能撐起門面了,家裡的事情用不著我去操心我搬來這裡,也能順便照顧一下言慶。大鼻子把他這乖別子留下來,要是出了岔子,我可交代不過去。「
對於椎大鎚和王正撤過來住的事情,鄭言慶倒是不太反對。
他目光落在了和椎大鎚一起過來的四個青年身上,乒上下下的打量著。而那四個青年,也正打量著竹園。可以看得出來,這四個青年之中,當是以那個年紀最小的為首。
準確的說,那還是個少年!
看年紀大約有十七八歲,有些單薄,文文靜靜的,甚至還有些羞澀。
「慶娃兒,他叫沈光!「
雄大鎚用手一指那個少年」」是吳興人,今年剛滿十七,家中也沒有什麼牽掛。
其他三個,都是洛陽本地人,也是和沈光一起在聳遠市找生活,人品都不錯,家世也很清白。我和他們說好了,管吃管住,一年二十貫。沈光這娃兒非常厲害,通遠市的人都稱他做,肉飛仙」家傳的本領,功夫非常出眾,還會養馬。」
肉飛仙,沈光?
鄭言慶連忙拱手道:「在下鄭言慶。」
沈光四人也還禮道:「鄭公子切莫多禮,能為大名鼎鼎的半緣君效勞,也是我等的榮辛。」
「是啊,我們都喜歡看鄭公子寫的書。
通遠市的爺們兒聽說我們要來這裡,一個個都羨慕的不得了。以後還請鄭公子多包涵。」
淀光話不是很多,只是隨著那三個人行禮,然後就一言不發。
看得出來,他對鄭言慶也充滿了好奇。不過個性使然,他沒有像其他三人那般表現的明顯。
鄭言慶連忙客套了幾句,然後吩忖毛嫂為沈光幾人安置住處。
想當初修建竹舍時,就考慮到了將來可能要增加人。所以空餘的房間倒也充足。
不過沈光看見玉蹄接之後,喜出望外。
他是個愛馬的人,立刻提出,想要住在馬廄旁邊的竹舍當中。
馬廄旁的竹舍,是一件柴房。鄭言慶領有些為難的說:蘭你要住在這裡,倒是沒什麼關係。只是要收拾一下,得等到明天,「毛嫂,你明天帶小念進城,買些被接吧。這天眼見著越來越冷,家裡的被縟恐怕不太夠......再找工匠來,建一座棚子,也好堆放柴火......對了,讓李二再送來一些柴火,我擔心過些天又會降雪。」
這一降溫,買東西就不太方便。
加之人增加了,柴火之類的物品肯定會消耗更多。
毛旺夫婦點頭答應了一聲,先帶著沈光幾個人在竹舍中安置下來。看得出,沈光幾人都挺高興,對竹園的環境也非常滿意。不過在出門的時候,沈光突然對鄭言慶說:「鄭公子,你這段時間,最好別進城。」
鄭言慶一愣,「為什麼?」
「我聽說,有人準備找你的麻煩。」
「找我的麻煩?」
鄭言慶疑惑不解。這幾年來,他韜光養晦,除了一部三國演義之外,並沒有出什麼風頭。誆會找他的麻煩?難道是那些名流大儒們閒的蛋疼,又要過來生事嗎?
沈光猶豫了一下,輕聲道:「鄭公子,您和裴郎將家的裴小姐認識?」
裴小姐?
鄭言慶立刻想了起來,沈光說的,應該是裴翠雲吧心
「你是說,裴翠雲?」
「正是!」
鄭言慶點頭道:「我和裴小姐的確認識,但也僅是兩面之交而已,沒什麼交情。」
「可是坊間流傳」沈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輕聲道:「坊間流傳說,您曾經非禮過裴小姐!」
王正呆若木雞,雄大鎚一口水噴了出來。
徐世績用極其震驚的目光看著鄭言慶,帶著一絲絲疑問。鄭言慶更是咳嗽連連,好半天才算是止住了咳嗽。
「沈大哥,話可不能亂說,我何時非禮過裴小姐?」
「哦,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坊間流傳的有鼻子有眼兒,還說你猥褻裴小姐的玉足,還把她推倒了...咳咳,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只是想提醒您一下,有人要找您的麻煩。」
「我何時把她推到了...」
鄭言慶臉紅脖子粗,眼睛瞪得溜圓。
哦,想起來了!莫不是早先在洛浦書館裡的那六場誤全?可這謠言也傳的太離譜了吧。他明明是幫著裴翠雲治療腳浮,怎麼就變成了猥褻,「
「沈大哥,你可知道」是誰要找我麻煩?」
沈光撓撓頭,有些故作神秘的說:「我聽人說,柱國大將軍的別公子,似乎一直在追求裴家小姐。他聽說之後,非常氣憤,並放出話來,說是要找您的麻煩C」
「柱國大將軍的孫公子,是誰?」
「呵呵,就是汝南太守麥鐵杖麥大將軍的別分子,好像是叫做麥子仲。當初在長安的時候,就是四小霸王之一,他和裴小姐年紀相仿」哦!還有廠件事,我聽別人說,裴小姐在長安的時候,便有才女之名,麥子仲一直在追求裴小姐。」
言慶聽罷,不由得苦笑連連。
這哪兒跟哪兒的事幾啊「只是簡簡單單的救個人,卻沒想到變成了當銜非禮!
不過,若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反正言慶現在正想著如何自污其名,倒不會太過於在意。但問題是,現在又冒出來了一個柱國大將軍的別子「還長安四小霸王?
「言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鄭言慶長出一口氣,接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而後他苦笑道:,「我只是伸手相助,可天曉得怎麼就變成了我去非禮裴家小姐了!」
他突然間醒悟過來,長不員明明已經答應了李基,為何回來了快一個月的時間,卻毫無動靜呢?莫非也是受了這謠言的影響,以至於讓長不員心裡生了芥蒂?
言慶越想,就越覺得有這個可能!
不行,一定要想辦法把這件事情解釋清楚,否則就會被人誤會成是浮蕩浪子,無良少年。若在平時,言慶也不會這麼緊張。可現如今正是他要拜師的關鍵時刻。如果長不是因為這件事情,而對他產生了不好的看法,真才是一個大悲劇。
但要解釋清楚這件事,光靠鄭言慶一個人,怕是解釋不清。
當務之急,還要請裴翠雲站出來說明一下,否則鄭言慶就是渾身是口也難以洗脫。
鄭言慶想到這裡,立刻拿定了主意。
「沈大哥,你知不知道裴郎將的府邸在何處?」
沈光這兩年混跡洛陽,說實話對洛陽的情況,遠比鄭言慶一個足不出戶的宅男強百倍。
他說:「裴郎將前不久才撤過來,就住在宣仁門旁邊的清化坊。聽人說,那是河東裴氏名下的產業,很容易找到。」
宣仁門,是皇城東城的一座城門,在附近居住的,大都是朝中的權貴。
鄭言慶說:,「我立刻寫一封書信,還清沈大哥你趁城門尚未關閉,馬上送到裴府,將書信轉交給裴家小姐。」
說完,鄭言慶急匆匆上樓去了。
倒是徐世績領有些好奇的詢問:「沈大哥,你怎麼對長安的事情,也這麼熟悉?」
「徐公子有所不知,通遠市毗鄰洛水碼頭,這天下豪客富商雲集,都是通過那洛水碼頭進出貨物。我們兄弟整天在通遠市討生活,自然可以聽到各種的消息「
「那長安四小霸王又是誰?」
這仁,才是徐世績最感興趣的問題。
沈光想了想,「麥子仲算是一個,還有宇文成基,宇文城趾兄弟,是濮陽郡公宇文述的不少爺。劑下一個名叫獨孤修德,是皇傑後的族人。不過聽說皇太后薨後,獨孤修德倒是比之早先改變不少,這兩年很少露面,不似其他三人惹是生非。」
王正和雄大鎚,並不知道麥子仲是誰,只是他那爺爺的頭稗,柱國大將軍的名號太過於讓人惶恐。
可聽沈光後面一說,兩人已不僅僅是惶恐了,而是驚懼...
獨孤修德,是皇太后的族人,那也是皇親國戚了吧;宇文述的名號倒是聽說過,據說也是權勢熏天。雖然不曉得麥鐵杖是什麼來歷,可麥子仲能和那三個人混在一起,起以說明麥鐵杖同樣了不得。如今麥子仲要找言慶的麻煩...鄭言慶,能撐過去嗎?
兩個老頭相視一眼,臉上都流露出濃濃的憂慮之色。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17:49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十一章 大定酒樓
沈光在亥時過後,也就是晚上大概十點左古,回到了竹國。
除了沈光的三個同伴之外,大家都沒有去休息。沈光把一封書信,遞交到言慶手中。
「裴小姐的回信。」
鄭言慶連忙打開,就著燭火的光亮,一目十行的看下來,而後輕輕出了一口氣。
說實話,他是真有些擔心。
不是怕那個什麼麥子仲,而是害怕麥子仲的爺爺,柱國大將軍麥鐵杖。傳說那傢伙在年輕的時候,就是一個悍匪。史書中記載,說此人能在一夜間往返幾百里,頗有些像《水滸》裡而的神行太保戴宗。當時他是皇帝舟侍衛,專門為皇帝打傘。
結果這傢伙是白天替皇帝打傘,晚上跑去幾百里外的地方搶劫,清晨時再跑回來。
聽上去有點玄乎,但也說明了麥鐵杖是何等的強悍。
後來麥鐵杖跟隨了楊廣,對楊廣是忠心耿耿,而楊廣對麥鐵杖也是極為寵信。其寵信的程度,據說連當時的晉王王妃都有些不高興……再後來,楊廣成了太子,麥鐵杖更進一步。此後楊廣數次征戰,麥鐵杖都立下了赫赫戰功、官路亨通。
到楊廣當上了皇帝,這麥鐵技更加了不得,進爵柱國大將軍。
一個目不識丁的傢伙,居然被委任為封疆大吏,由此可以看出楊廣對他的重視。
鄭言慶著實擔心,萬一惹得麥鐵杖出來,豈不是又要被楊廣盯住了?
同時,言慶也擔心因為這流言蜚語,而影響到了長別是對他的感官?很多事情,往往就是因為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東西而壞事。言慶想獲得進一步的保障,那麼拜師長不是就事在必行。想要消除流言蜚語不容易,但要是澄清卻不困難。
所以言慶寫了一封信,讓沈光送給裴翠雲,約她出來相見。
畢竟這種事情,裴翠雲也不好站出來告訴大家:鄭言慶沒有非禮我,他當時是救我。
越解釋就越不清楚,估計裴翠雲此刻的心情,也非常鬱悶吧。
所以,消除流言蜚語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和裴翠雲相約、相見。
如果言慶真的非禮裴翠雲,裴翠雲又怎麼可能以禮相見呢?
只要消除了流言蜚語,即便是再有謠言,最多也就是說裴翠雲和言慶才子佳人之類的閒話。本來嘛,這年月名士多風流,才女愛才子,傳揚出去也無傷大雅。
長孫是自然也會消除了疑慮,收言慶為徒。
只要長別是出面,只要鄭言慶能順利的成為長孫晟的弟子,那麼麥子仲就不足為慮。大家都是有靠山的人,雖然你麥子仲有個好爺爺,可是我也有個好師父。
麥鐵杖即便是想要為麥子仲出頭,恐怕也會多幾分顧慮吧......
總之,只要裴翠雲願意出來和言慶相見,這件事就是一舉數得,對大家都有好處。
裴翠雲也似乎明白言慶的用意,在信中再三道歉,說是因為她的事情,讓言慶染上了麻煩。不過,言慶原本是約她正午相見,可她明日一早要隨母親去白馬寺上香,正午恐怕趕不回來。所以,裴翠雲和言慶相約,明日申時過後,在豐都市的大定酒接相見。
申時,也就是下午三點到五點左右,正是豐都市最為熱鬧的一個時間段。
「大定酒樓是哪一家?」
鄭言慶不禁有些疑惑的問道。
沈光說:「就是之前豐都市的天和酒樓,生意非常好,不過聽說前些日子轉讓給一個襄州商人。」
「生意好,還轉讓?」
鄭言慶不免有些奇怪,扭頭向雄大錘看去。
「你別看我,這件事我不太清楚,可能雄威知道一些吧。我從不關心這些事情,豐都市裡的產業,都是張家派人打理,我這邊除了負責捉供貨物,就是等著分錢。」
沈光說:「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早前有客人說,天和酒樓的掌櫃也不知道惹了什麼禍事,急匆匆的把生意盤給了那個襄州的商人,而後一家人就離開了洛陽。不過我刷是聽說,那個襄州商人挺有實力,據說過些日子還會請唐輕河唐大家來洛陽獻藝呢...」
唐輕河,涿郡人,是一個歌姬。
歌舞出眾,擅長各種樂器,並精通詩賦,在北方極有名氣。若在後世,大約就是一位實力派的全能歌星大腕兒吧,與當朝權貴,各地大豪關係極好,被莫為『唐大家』。
此前,這唐輕河主要是在河北以及關中地區,很少來洛陽獻藝。
這大定酒接的老闆能請出唐輕河過來,想必除了高昂的出場費之外,也有很強的背景。否則的話,普通的商賈別說請唐輕河來獻藝,恐怕連見她一面都不容易。
鄭言慶對大定酒樓的老闆是誰,沒有興趣!
同樣的,他對唐輕河來不來洛陽獻藝,也沒有興趣...」
「慶娃兒,要不你明天帶沈光一起去吧。」
也許是之前沈光那一句警告,讓王正有些擔心,於是走到言慶身邊,向他提出建議。
「哦,那倒不用!」
鄭言慶想子想,拒絕了王正的好意,「明天的事情挺多,而且我去見裴小姐,又能有什麼危險?」
對了,沈大哥你們幾個耳慌用什麼兵器?
雄爺爺可是打造兵器的好手,讓他幫你們打造好趁手的兵器,日後也能護衛周詳。」「我喜歡用長刀!」
沈光眼睛一亮,扭頭向雄大錘看過去。
雄大錘點了點頭,「那這樣吧,一會兒你詳細的和我說一下,你們的一些要求,我明天去城裡安排此事。」
「如此,多謝老爺子。」
沈光退了下去,鄭言慶也告辭,回了自己的住處。
這一夜,言慶睡得並不安寧,在榻上翻來覆去,今天出了不少事情,爺爺鄭世安突然和鄭仁基回了滎陽,自己這邊又發生了這種緋聞嗎,言慶索性翻身坐起來,抱著腿思考這兩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鄭大士病危,想要見一面鄭世安,好像沒什麼過分的地方。
但鄭言慶感覺不是很踏實......
至於緋聞,似乎也有些莫名其妙。當時在液浦書棺的時候,雖說言戾和裴行儼先是因為誤會而產生了衝突,但後來似乎也解釋清楚了。為什麼還會有這種謠言?
如果說這謠言是有人故意散播出來的話,那麼其目的又是什麼?
前世宦海沉浮,讓鄭言慶遇事總會先往壞處想,這樣才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可思來想去,言慶想不出是什麼人要和他過不去,麥子仲更加不可能......鄭言慶都沒有見過這個麥子仲,自然也就沒有恩怨,而且麥子仲追求裴翠雲,也不可能去扣這麼個屎盆子。不是麥子仲,那又會是誰?鄭言慶站起來,推開了窗戶。
寒風湧入書樓,令那火盆子的炭火忽明忽暗。
兩頭小冀早在言慶坐起來的時候,就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看著他。
這時候也跑過來,咬著他的衣角嗚雞的輕聲叫喚。言慶蹲下身子,把兩頭小莢抱在懷中。
月亮挺圓,但略顯清冷。
幾片雲彩悠閒的飄著,似乎很愜意......
但願得,一切都是自己胡思亂想吧;但願得,這只是一個誤會,裡面並無陰謀。
第二天,兩頭小冀把言慶吵醒了。
睜開眼睛,天已經大亮,竹樓外似有些嘈雜。
鄭言慶昨天睡的有些晚,以至於早上沒能起來。他披著衣服,用清水洗漱了一下之後,走出竹樓。
徐世績正在竹樓外的空地上和王正學刀,一板一眼的很有章法。
幾個工匠在樓後面搭建棚子,而沈光則牽著玉蹄俊,悠閒的在林中散步,遛馬。
說來奇怪,這玉蹄俊平日裡除了言慶之外,並不喜歡別人接近。
可是對沈光並不排斥,很溫順的跟在他的後面。看起來,雅大錘說沌劃費長養馬,倒也不是虛言。言慶也一直想要找個馬伕,畢竟他不可能天天去照顧玉蹄俊。
現在好了,一個沈光,不僅僅是解決了護衛的問題,還解決了馬大的問題。
言慶還沒有見過沈光的身手,但盛名之下無虛士,想必不會差了。再者說,這竹園裡也沒有太值錢的東西,有幾個護衛充場面,就足矣去威懾那些心懷叵洲的流民。
「言慶,聽小念說,你昨晚沒有睡好?」
王正料正完了徐世績出刀的姿勢,擦著汗走過來。
「哦,還好吧。」
毛小念住在他樓下,樓上若有什麼動靜,想必是瞞不過她。只是言慶沒有想到,那丫頭居然也沒有休息。
於是問道:「小念呢?」
「哦,和毛旺進城購置東西去了。你還別說,這一下子增加四五口人,倒是讓這裡多了不少的生趣「」毛嫂在後面做飯,毛旺走的時候說,今天進城事情多,中午就不回來了。等一會兒竹棚蓋好,咱們也準備開動。大錘子也進城去了。」
雅大錘進城,想必是為了沈光幾人的兵器。
言慶點了點頭,帶著兩頭小龔繞著竹林跑了一因,然後休息了一會兒,毛嫂就做好了飯菜。
吃過羊飯,鄭言慶又午睡了一會兒。
午後看了一會兒書,見時間差不多了,就騎上馬往洛陽城趕去。
豐都市很大,長足有兩里有餘,寬約有一里,格外繁華。
這裡不僅僅是聚集了大隋朝治下的各地商賈,還有塞外的胡商,以及各種奇形怪狀的海外商人。
商品也是琳瑯滿目,品種多不勝數。
大定酒樓就位於豐都市南端「居了一整排的衙道。一座極為恢宏的樓坊,長大約近一里,在豐都市極為搶眼。酒樓經過了重修,紅瓦白牆,門頭的橫匾上寫著,大定,兩個字。
仔細看落教的話,又會令人大吃一驚。
赫然是當世書法大家智永所書,僅這一塊橫匾,那就已經成了一種身份的象徵。
普通人想來這種地方吃飯,觀摩歌舞,那得要考慮一下自己的接包是否充裕。
言慶在門前下馬,裡面有穿戴整齊的夥計,極為熱情的迎過來。
「這位公子,可是要休息一下?」
吃飯不叫吃飯,叫做體息。鄭言慶笑了笑,把韁繩交給夥計,「我在這裡見一位朋友,請為我找一個臨窗,但又清靜的位子。」
臨窗,意思是說要醒目,但又要清靜,不能吵鬧。
如今洛陽城中的官宦子弟很多,十來歲呼朋喚友出來吃喝的事情,昏也不少見。
言慶雖然才十歲,但體態修長,看上去比他實際年齡要大一些。
加之他衣著不俗,氣度不凡。
胯下白龍馬,更是萬金難求的寶馬良駒,所以這伙計絲毫沒有流露出半點懈怠。
「您請進!」
夥計命人把玉蹄俊帶去單獨的馬廄。
他知道這種寶馬良駒,大都性情很孤傲。和幾馬呆在一個馬廄的話,天曉得會出什麼岔子。
見夥計做的井井有條,言慶也就放了心。
他隨著夥計上了二樓,來到一個靠近窗子,但周圍又有屏風遮掩的地方坐下。
來往的客人可以從樓下一眼看到樓上的情況,而環境又不是非常的吵鬧。
看樣子,這酒樓在設計之初,就已經算到了客人的各種心思,若在後世,怕也是個商業奇才吧。
鄭言慶正在感嘆的時候,夥計奉上來一些小點心和茶水。
他一邊慢慢品嚐,一邊喝著茶水。
大約一刻鐘的時間,接下來了一輛馬車。
只見裴翠雲在一名小婢的攙扶下,從馬車上下來。幾名家將盔甲鮮明,在馬車四周護衛。
「裴小姐!」
鄭言慶突然探頭出來,大聲減道。
一邊喊,他還一邊揮手,引得不少人朝這邊關注。
「咦,那不是半緣君嗎?」
「哪兒呢?在哪兒呢?」
「樓上那個揮手的白衣小郎君,就是半緣君......唔,那個女的又是哪位大家問秀。」
「好像是裴郎將的女公子吧。」
「裴小姐?」有人不由得萬分驚奇,之前我聽人說,半緣君曾當衙非禮裴小姐,可看這架勢,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啊。」
「廢話,半緣君是何等樣人,豈能做那種事情?我從一開始就不相信,也只有你們這些人才會相信。」
「喂,那件事好像是你告訴我的吧...」
「呸呸呸,我怎麼可能做這等事?看見了沒有,裴小姐還朝半緣君笑呢「依我說,非禮倒是未必,不過呢......裴小姐當年在長安就有才女之雅譽!半緣君更是百年難得一出的才子。這才子佳人倒是有可能,非禮之說,我從不相信。」
不管怎麼說,言慶這一嗓子的目的,總算是達到了。
想必用不了過今晚,之前的流言蜚語就會不攻自破。至於接下來的麻煩,只要他不再,或者儘量避免和裴翠雲接觸,也就自然而言的淡化。不過也不能否認,裴翠雲的確有吸引鄭言慶的魅力。她的才華和言該不俗,學識似乎也很廣揀。
言慶和裴翠雲坐在窗口,譴天說地。
有美人相伴,時間過的很快,也很讓人心情愉悅。
裴翠雲性情溫婉,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只是她偶爾流露出口風,希望鄭言慶能做些新的詩章。
這可讓鄭言慶有些為難了!
「鄭公子,這三年來未聞公子有過新詩,家叔祖也時常詢問。
今日天色不錯,公子何不賦詩一首,也可令叔祖得償所願
這已經是第N次提出請求了,從一開始的「學習」到現在連裴世矩都被抬出來了,裴翠雲似乎興致勃勃,一雙美目秋波流動,看著鄭言慶,頗有些期盼之意。
鄭言慶很頭疼!
一來,他實在不願意再盜詩篇了;二來,他也不想盜詩篇。
撓了撓頭,鄭言慶苦笑道:「裴小姐,非是言慶矯情,只是這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呸呸呸呸呸......
還真的是盜習慣了!
裴翠雲眼睛一亮「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甚妙,甚妙,願聞後面詩句。
鄭言慶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也罷也罷,再盜他一首。至少以後別人若要再逼他作詩的話,也可以用此來推脫。
「粹然唔疵瑕,豈復須人為。」
裴翠雲眼中異彩更盛,忍不住連連撫掌,嬌聲道:「妙,妙,妙,果然好詩!」
她扭頭向外面喊道:「夥計,取紙筆來。」
自打聽人說,大名鼎鼎的半緣君在樓上,這大定酒樓的夥計,就準備好了紙筆
聞聽裴翠雲招呼,連忙捧著紙筆跑過來。
不過他進不得屏風內,自有裴家的家將攔住他,將紙筆接過去,然後擺放在食案上。
裴翠雲捉筆,在紙上書寫詩句。
寫一個字,唸一聲,妙」只臊的鄭言慶坐在那裡,領有些不自在。
「半緣君,此詩似乎意猶未盡,萃雲願聞佳句。「
「這個......」鄭言慶心裡嘆了口氣「我只是一時間心有所感,才說出口來。「
「嘻嘻,半緣君出口成章的美名,萃雲可是久聞了。」
「呵呵呵!「鄭言慶尷尬一笑,請出一口氣,想了想說:「君看古葬器,巧拙兩無施。漢最近先秦,固已殊淳漓。胡部何為者,豪竹雜哀絲。後蹙不復作,千載誰與期。」
文章詩句,本應是自然而成,我不過運氣好,偶然得到了一句。
若是讓我強行作詩,豈不是變得有疵瑕了嗎?
裴翠雲寫完後,輕輕吹乾了紙上的墨跡。
那櫻唇翹起,極有盅惑力,讓鄭言慶不由得心頭一蕩,連忙把頭低下,不敢再看。
「今日不虛此行,能得半緣君佳作,叔祖回來後一定會很開心。」
你鐘是開心了,可我卻不覺得開心!
鄭言慶強笑一聲,和裴翠雲又聊了一會兒之後,見天色已晚,於是和裴翠雲告辭。
洛陽將會在亥時關閉城門,他必須要在亥時之前,離開洛陽。
裴翠雲也沒有為難言慶,兩人並肩走出屏風。得了一篇佳作,裴翠雲非常開心。
兩人有說有笑的走出了酒樓時,華燈高照。
裴翠雲被送上了馬車,突然又挑起車簾道:「家叔祖開春後就要返回洛陽,若鄭公子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切莫離開。叔祖來信說,希望能在回來時與公子相見。」
「啊?」
鄭言慶一怔,裴翠雲已經放下了車簾。
裴世矩見我作甚?
言慶從酒樓夥計的手中接過韁繩,懷著滿心疑惑,翻身上馬,沿著寬敞的衙道,離開豐都市。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18:15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十二章 豎子敢稱霸王?
對裴世矩這個人,言慶總懷有一絲井惕。
他和竇威的性質不一樣,竇威說穿了,就是一個書生,他有很高的智慧,但歸根結底,始終還是個書生,所以鄭言慶可以在竇威面前暢所欲言,而無需井惕。
但裴世矩不同,這是個朕治家!
鄭言慶在為裴世矩寫完那首怠離思當之後,曾打聽過此人的經歷。
如果算上後世史書中記載的唐朝,裴世矩整整經歷了三朝五帝,卻能屹立不倒,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蹟。
裴世矩最初是北齊北平王高貞的bīng曹從事。北齊miè王后,他事北周,被當時還是定州總管的楊堅看中,楊堅為永相時,被招為相府記室事。楊勇還是太子的時候,裴世矩主動麗撥刮了揚廣的麾下。而事丨實也證明,裴世矩並沒有看錯人。
這個傢伙,文韜武略都非常搏眾。
最可怕的是他的手段...開皇初,河東裴氏還不是東泰為宗族房。甚至整個東春,面丨臨西眷和中眷兩支族房的打丫,地位岌岌可危。裴世矩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南來吳姓裴氏族人接納到了東眷。比如大臣裴蘊,就是南來吳姓裴氏的戴裱。
及平陳之戰,裴蘊北歸。
東眷裴氏的力量陡然間增強,不但化解了西眷和中眷兩支族房的bī迫,更使得東眷一舉成為宗族房,而裴世矩也順理成章的成為裴氏族長,穩固了東眷地位。
和這樣一個人在一起,想必會很有壓丨力吧。
鄭言慶非常頭疼,打心眼兒裡對和裴世矩的見面,抱有排斥的態度。但以言慶的身份,似乎又沒有拒絕裴世矩的理由。想起來,這還真是一個讓人頭疼的事情!
不知不覺,鄭言慶拐到了建國門大衙上。
眼看著就快要到城門口,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有人高聲喊喝:「鄭言慶,你給我站住!」
言慶下意識的勒馬回頭」只見十幾匹雄駿戰馬從天津橋另一邊衝過來,很快就來到城門口。為首的人年紀大約在十四五歲的樣子,濃眉大眼,生得一副果毅相貌。
在距離言慶大約十米左右,少年勒住了戰馬。
跟在他身後的人則一擁而上,把鄭言慶一下子圍在了中間。
建國門的門車,想要過去盤問。但是被門伯一把拉住,連連搖頭:「你想送sǐ嗎?」
「可是他們」
「當作沒看見!「門伯指著那為首的騎馬少年道:「那是麥大將君的不公子,咱們管不得。」
門車聞聽,嚇得一哆嗦,立刻縮回門樓。
鄭言慶有些疑惑的看著對方,並且確定自己的確不認識眼前這個少年。
於是在馬上一拱手,剛要開口詢問,就聽那騎馬少年喝道:「我叫麥子仲,你就是鄭言慶?」
麥子仲?
言慶不由得感到驚訝。
傳說之中的長安小壩王,在言慶的印象中,應該是錦衣嘩服,一剮小白臉的模樣。可這麥子仲,身材勢梧壯碩,面膛呈現古銅色,顯然是常年在烈曰下照曬而致。
該不上英俊瀟灑,但卻有一絲英武之氣。
胯丨下一匹四蹄踏雪的鳥睢馬,身穿青色袍服,外罩一件黑兄皮軟甲,威風凜凜,沙氣騰騰。
「我就是鄭言慶!」
言慶倒也不慌張,回答說:「我知道你是誰,麥大將君的別公子。只不過我不明白,咱們素昧平生」你帶著這麼多人把我圍在這建國門下,究竟是何用意?」麥子仲肯定是來找麻煩的!
鄭言慶非率清楚麥子仲的目的」但卻裝作不太明白的模樣。
麥子仲說:「我本來是準備這兩天就去找你,就算沙不得你,至少也要打斷你的苟腿。不過我現在改變主意了...鄭言慶,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麼被我打折手腳,要麼立刻卷瓶蓋,給我離開洛陽城,滾回你榮陽老家去,你自己選擇吧。」
這傢伙說話時,有一種高高在上,誰也不放在眼裡的傲氣。
說起話來更是盛氣凌人,似乎根本不把鄭言慶當一回事。鄭言慶眉頭一蹙,淡定笑道:「麥公子,我不明白你這是什麼意思。
麥子仲臉色一變,似要發作。
但旋即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明人不做暗事,鄭言慶,我看你不順眼!之前我要沙你,是聽人說你非禮了翠雲小丨姐:可我聽人說,你午後與晃雲小丨姐在大定酒樓談笑,想來之前那些說琺,全都是謠言,「即便是謠言,我還是看你不爽口
我頂討厭你這種窮酸書生,仗著一副好皮囊,能寫兩筆好字,作兩首酥詩,就沽名釣譽,自以為有多了不起...所以我不想在洛陽在見到你,你自己做出選擇吧。」
其實說穿了,就是這位麥公子吃醋了!
只是他用這種方式來挑釁,鄭言慶斷然不會向他低頭。
且不說言慶還要留在洛陽拜師,就算沒有拜師這件事,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麥子仲當著這麼多人如此囂張,鄭言慶如若低了頭,以後有如何在洛陽立足呢?
「麥公子,你太壩道了吧。」
麥子仲馬鞭一指,「小耶我就是這麼壩道,在長安是這樣,在洛陽還是如此。」
言慶冷笑道:「麥公子,聽說過天地君親師嗎?」
「啊?」
「此乃人之五常。除天地之外,能喝令我離開洛陽者,只有三個人而已。一是當今聖上,二是我之父母,三是我之師長。很可惜,你並不在這三個人之中,所以也沒有資格,讓我離開洛陽。」
言慶穩穩端坐馬上,面帶嘲諷笑容。
周圍的人聽完鄭言慶的話,有人立刻大聲叫好。三綱五常,是漢朝董仲舒所列出的人之倫常,也是讀書人引以為自豪的根本所在蘭聲慶這廠黃話,刷是正迎合了他當年做出「士甘焚sǐ不公侯」的剛烈秉忄生。許多書生聽見,忍不住連連稱讚。
麥子仲的黑臉,騰地一下子紅了。
不過不是因為羞愧,二是因為憤怒......
「鄭言慶,小耶好言好語的勸你,你竟敢儒我?」
言慶也收起了笑容,冷聲道:「麥子仲,你嘴巴放乾淨些。你又算什麼東西,開口小耶,閉口小耶?若非你運氣好,有那麼個當強盜的耶耶給你撐接,恐怕早就被人打死了......長安小壩王?我呸!爾可知何為壩,何為王?
有天下者,為王:諸侯之長,為壩。
你不過一悍匪後裔,也敢妄稱壩王兩字?你可知,敢為壩王者,蓋天子聖人也!」
鄭言慶這句話說的可是夠狠,夠讀!
他很清楚,對付麥子仲這種函著金鑰匙出生的公子哥,好言好語反而會被當成軟弱。
你算什麼東西?你耶耶當年在南方也不過就是一個悍匪而已,你也敢自稱壩王?
你一沒有天下,二也不是諸侯之長,你有什麼資格?
言慶這番話說出來,就算是麥鐵杖聽到了,也不敢跳出來找他的麻煩。
麥子仲本就是個不讀書的人,論口才那裡是鄭言慶的對手。他也不是不知道輕重,對言慶的話,更不敢做出反駁。黑臉成了紫色,只氣得是哇呀呀抱叫不停。
「鄭言慶,我不與你做這口舌之爭。既然你要找sǐ,那小耶就成全你!」
說著話,麥子仲鏘地拽出一柄明晃晃,光閃閃的後背長叨。他這柄長叨!式樣與普通橫叨相似,不過叨脊卻顯得比大多數橫叨好厚一倍,使得叨刃更顯錦利。
長大約有一米二左右,看那份量,少說也有三四十斤重。
叨口不同於普通的叨口,是呈現出一個菱形的錦刃。共就是說這柄長叨,不僅僅適合劈砍,更能施展出一些小巧靈活的招數。鄭言慶跟隨王正學習叨琺的時候,曾經聽王正說過:但凡一些形狀獨特的bīng器,必然有其獨特的招琺,需小心謹慎。
鄭言慶臉色一沉,冷聲道:「那我就在此候教了!」
從麥子仲的bīng器來看,這傢伙絕對屬於那種臂力雄渾之輩。
言慶剛領悟出了明勁的奧妙,膽氣也領為雄壯。既然這麥子仲咄咄bī人,那就只有撕破臉皮。
他二話不說,從馬鞍橋上抽出大橫叨來。
本來,自從上一次在長夏門和裴行儼發生了匆禿之後,鄭言慶不是很願意攜帶bīng器。
bīng器在手,有時候難免就會激化矛盾。
可是昨曰沈光要他多小心,所以出門的時候」王正一而再,再而三的要他帶上bīng器。
麥子仲不怒反笑,「鄭言慶,你好膽氣...來洛陽後,小耶還是第一次見人敢還手。」
鄭言慶說:「在下雖無搏基之力,但大丈夫威丨武不能屈,亦要與你皿濺三尺。」
言下之意是說:你也就是欺負那些比你弱小,而且還沒有膽氣的人。
麥子仲連連冷哼,突然間一催戰馬,縱馬就要向鄭言慶衝過去。周圍那些隨從,非常配合的呼啦啦向後退,一下子讓出了一個窒間。看樣子,麥子仲倒不是個以多欺少的人,只看他那些家將的行為,就知道平曰裡,他的約束非常嚴格。
大橫叨在手中一翻,撲棱叨口向前。
不過就在麥子仲的烏睢馬眼看著要衝起來的一剎那,只聽一聲尖銳的歷嘯聲。
一抹光毫陡然在空中初現,蓬的sè在麥子仲馬前的地面上。
烏睢馬受驚,希倖幸一聲長嘶,前蹄抬起,一下子直立起來。也辛虧麥子仲的馬術精湛,連忙挽住韁繩,把烏雛馬安撫下來。他勒馬而立,面露驚怒之sè。
「那個混彈敢...」
他本想說,哪個混彈敢偷習我?
可剛出口一半,麥子仲好像見了鬼一樣,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嚥回肚子裡,臉上露出一抹畏懼之sè。
人群刷的分開,鄭言慶橫叨看去,只見一名白衣男子,騎著一匹瘦削老馬,悠悠然行過來。他手中持有一張巨弓,比之普通的弓要大出一號。馬背上掛著兩個黑虎皮鞋制而成的hú祿,裡面裝滿了箭矢。往臉上看,高鼻深目,頜下一部短髯。
身穿素白色長袍,看上去帶著幾分落魄之態。
此人丨身後,跟著幾個健辛,一人懷抱一對鋼鞭,一人手持一桿沉甸甸,有鵝彈cū細的馬槊,一人手中捧叨。
白衣男人略顯醉態,眼睛半眯縫著。
雖然一句話都沒有說,可是鄭言慶卻能感受到自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子咸壓。
把手中鉅子遞給了一個健率,白衣男子露出一抹笑容。
「麥子,又在惹事生非?」
麥子仲連忙翻身下馬,不僅僅是麥子仲,連同跟著麥子仲的十幾名家將,也都下馬跪地。
「魚耶耶,麥子怎敢惹事生非?」
鄭言慶不由得感到奇怪,心中猶在思忖:這好像雄獅一樣的男人,究竟是什麼人?
「麥子啊,你也不小了......」
白衣男人嘆了口氣「大將君在汝南為關,你就不能讓他少為你cāo點心嗎?」
「我......」
不等麥子開口,白衣男人扭頭向鄭言慶看去。
虎目陡然圓睜,閃爍出一抹晶亮的光。鬚髮戈擻烹慶可以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威壓。胯丨下訓蹄俊希倖幸嘶叫,連連後退。馬兒最為通靈,似戶蹄俊這種寶馬良駒,更是有著超乎於人類的敏銳靈覺。它的反應也證明了,白衣男人的強大。
「是一匹好馬,只可惜未經戰陣磨練,少了幾分倔忄生。」
白衣男人突然笑了,用手一指鄭言慶,「你這娃兒的膽子可真不小,居然敢當眾稱呼那老東西為,悍匪,。如若那老東西聽到了,恐怕不曉得會有多麼得意。」
他說的老東西,毫無疑問就是指麥鐵杖。
敢這麼稱呼麥鐵杖的人,想必這地位不屬於他。
鄭言慶井慢的看著白衣男人,沒有說話。
白衣男人說壩,又向麥子仲看去「麥子,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丨方?」
麥子掉一怔,向白衣男子看去,輕聲回答說:「洛陽!」
「錯!」
白衣男人的聲音猛然提高「這是建國門,順看這條大衙下去,就是宮城端門。
麥子仲,你知不知道,端門是什麼地丨方?」
麥子仲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低下了頭......
「你在長安胡鬧,老夫沒看見,也懶得管你。可這是洛陽,你在這裡妄動bīng戈,萬一驚了聖駕,你有幾個腦袋?還有你,小後生......把你那把破叨給我收起來。」
鄭言慶下意識的將橫叨入鞘,心裡撲通通舌眺。
「這老傢伙的氣勢威壓,未免太強橫了些」竟然能輕而易舉的影響到自己的意志。
麥子仲稱呼他做「於耶耶」言慶細想片刻之後?不由得驚奇的睜大了眼睛,朝那白衣男人清過去。滿朝文武當中,姓于,又是柱國大將君,莫非是於仲文?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19:35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十三章 一匹馬引發的……
魚仲文是八大柱國之後,又是洛陽豪族,關隴集團之中極其重要的人物,麥子仲對他彬彬有禮,倒也還正常。
只是言慶又一想,八大柱國的於家雖然說不上書香門第,但傳承百餘年,也是世族豪門。鄭言慶沒有見過於仲文,但在三年多前卻見過於仲文的族兄,易學大師於仲嘩。於仲嘩舉止很文雅,於仲文就算是不一樣,也不可能說出似白衣男人這般江湖的話語來。所以,鄭言慶馬上就推方了最開始時的猜度。
白衣男人對言慶好像不太在意,眯眼看著麥子仲。
「麥子啊,我知道你的心事,可你用這種方式來和人家爭鬥,不免有仗勢欺人之嫌。
如果傳到別人的耳朵裡,說不定會適得其反。
「你想和人家爭鬥,想要比試高下,呵呵,我倒是有個主意,不知你有沒有興趣?」
麥子仲連忙道:「願聞魚爺爺教誨。」
「那娃兒,你呢?」
鄭言慶此時也從馬上下來,看著白衣男人,不置可否。
白衣男人笑道:「娃兒,你這匹馬不錯...乞寒之後,南苑馬場將有驍騎為陛下擊鞠。
麥子,你若有興趣的話,何不與這娃兒在驍騎登場之前,擊鞠以示高下?
大丈夫贏要贏得光明磊落,陛下也不會因此而怪罪你們。你覺得這主意,如何?」
麥子仲聞聽,眼睛一亮。
「麥子願從魚爺爺所言......鄭言慶,臘月二十八,咱們在南苑馬場來一場雙門擊鞠,各出八人,以十球定勝負。不過輸了的人,就必須在正月初一之前,離開洛陽。」
白衣男人頓時笑逐顏開,連連點頭。
「不錯,擊鞠定勝負,勝者抱美人歸,才是大丈夫所為。」
「那就這麼說定了,魚爺爺,麥子告辭!」
麥子仲說完,翻身上馬,帶著家將打馬揚鞭離去。而鄭言慶則瞪大了眼睛,嘴巴張了幾張,卻無琺開口阻止。這白衣男人也好,麥子仲也罷,似乎把他忽視了......
白衣男人說:「娃兒,好好準備,距離臘月廿八尚有五十天,到時候幫我狠狠教訓一下那老瘋子刁」
「可是......」
「大丈夫一言既出,馳馬難追,不要羅羅嗦嗦,就這麼說定了!」
說完,白衣男人帶著健卒,悠悠然離開刁
鄭言慶再次上馬,看著那白衣男人的背影,不由得暗自苦笑。
這些人啊,平曰裡怕是高高在上的慣了他本不想和麥子仲有什麼爭執,可是現在,他這個當事人,卻似乎變成了配角。為什麼沒有人來問一問,他的意見?
「門頭,那個人是誰?」
出建國門的時候,鄭言慶忍不住開口詢問門伯。
門伯正色道:「那是前豐州總管,柱國大將軍魚俱羅魚大將軍!」
魚俱羅?
鄭言慶在馬上嚇了一跳,心道一聲:原來是他。
說起魚俱羅,後世並不是非常有名口至少比那些耳熟能詳的瓦崗英雄,要顯得默默無聞。可實際上,這魚俱羅卻是大隋開國以來,極具聲名的一位大人物。
此人是馮翎郡下邦縣人,以弱冠之齡,得千牛衛出身。平陳之戰,因功而拜開府,至開皇中,江南匪患,楊素請魚俱羅同行,每戰必有功勛,被封為高唐縣公。
開皇末年,楊素自靈州道攻打突厥,再次請魚俱羅同行。此人只帶了數騎衝鋒陷陣,將突厥人沙得大敗,於是進位柱國大將軍,豐州總管。
據說,魚俱羅在豐州的時候,突厥人甚至不敢畜牧於塞上,可見其人威勢。
若按照兵書上所說:這世上有猛將、智將之分的話,魚俱羅毫無疑問就屬於猛將的序列。只可惜他有個兄弟,因為性情暴孽,殘殺部將,被楊廣輯拿罷職。後來楊廣把他放出來,卻又一時想不開而自殺......引得楊廣因此事,而忌憚魚俱羅。
在年中借大將軍梁伯隱賄絡一案,順勢罷黜了魚俱羅的官職。
可即便是如此,在隋朝那些大臣的眼中,特別是權貴子弟的眼中,魚俱羅絕對是偶像級的人物。怪不得麥子仲看見魚俱羅,就好像老鼠看見貓一樣,老老實實。
鄭言慶撓撓頭,催馬出了建國門。
他此刻是滿懷心事,卻不知他離開洛陽之後,他與麥子仲之間的賭約,卻迅速傳開。
位於洛水北岸河畔的銅能坊,也是長孫家名下的產業。
長孫這個姓氏,早在西漢時就已經出現口但此長孫並非彼長孫,洛陽城的長孫氏,源自於北魏皇族之後,當年魏孝文帝改漢姓,變拓跋為元姓,還有一支則變為長孫別姓,意思是說王族長門的子嗣。在後來編纂元氏志時,設立堂號為霹靂堂。
雖然長孫氏也是關隴集團中的一員,可比起其他關隴貴族,長孫氏的人丁並不興旺。
北周年間,只出了一個長孫儉,在開皇初年擔當過荊州總管。
到長孫晟這一輩兒的時候,人丁似乎比之早先更加稀薄。除了長孫晟之外,還有兩個同族兄弟,以至於難以和其他泉貴相提並論。
冬夜漫漫,酷寒難耐。
銅耶坊的一座大宅裡,長孫晟在書房中看壩公文,輕輕咳嗽起來。
年初隨楊廣北巡,卻不辛染上了風寒。長孫晟小時候曾得過一場病,以至於落下了氣疾的毛病,也就是哮喘病。一旦操勞過度,這病症就容易發作。本來楊廣還準備讓他出任一郡太守,但考慮到太守的擔子太重,於是中途改變了主意。
駐留洛陽,出任右屯衛大將軍,一方面是出於對長孫晟的信任,同時也希望他好好休養。
畢竟洛陽如今是都城所在,雖無帝都之名,卻有帝都之實。
名醫匯聚,物品也非常豐富,將養起來倒是很方便。只是長孫晟是個閒不下來的主兒,即便是右屯衛大將軍並沒有太多事情,他還是會每晚工作到亥時以後。
收拾好公文,長孫晟起身準備出去。
書房門這時候被人推開,卻見一個中年美婦牽著一個紮著三ㄚ鬟髻的小丫頭走進來。
那小丫頭年紀大約在五六歲的樣子,生的粉雕玉琢,活拖拖好像白瓷娃娃一樣可愛。她一進屋,就掙拖了美婦人的手,張開手臂歡叫道:「爹爹,抱抱!」
「觀音婢,爹爹忙了一天,很累,你莫要吵他。」
「不管不管,就是要爹爹抱!」
長孫晟清瘦削的面頰,露出一抹慈祥笑容。
他蹲下身子,把小丫頭抱起來,然後用額頭抵在小丫頭的額頭,引得小丫頭咯咯直笑。
「夫人,怎麼還沒有休息?」
長孫晟抱著小丫頭,在書案旁坐下來
那中年美婦,正是長孫晟的夫人高氏說起來,高氏還是北齊皇族之後,嫁給長孫晟,生有一子一女。長孫晟有三個兒子,長子長孫行布是前妻所出,也是最具長孫晟風範之人只可惜,楊諒之亂的時候,長孫行布奉命鎮守太原,城破而遇害。
次子長孫恆安,三子長孫行操,都是妾室所出。
本來,長孫行布戰死之後,應該由小兒子,也就是高夫人所出長孫無忌來繼承。
也不知長孫晟是出於什麼考慮,卻把長子的功勛,讓給了妾室所出的次子長孫恆安,為鷹揚郎將到不過私下裡,長孫晟還是更喜歡小女兒,也就是他懷中的小丫頭,長孫無垢,乳名觀音婢。
高夫人笑道:「晚上裴公耶的女兒淑英拉著我玩兒雙陸棋,大半個晚上,剛回來。「
「哦,淑英妹子來洛陽了?什麼時候?」
「前曰傍晚,不過她沒有怎麼聲張,今天也只是找了我與廣平公主過去口」「哦,廣平公主還好嗎?」
「看上去挺好!」
廣平公主,是隋文帝楊堅的三女兒,下嫁於安德縣公宇文靜禮然而高夫人口中的淑英,則是裴世矩的小女兒裴淑英,是個果毅而有主見的女子口早年嫁給了一個小關僚李德武,後來因隱太子之變,李德武被發配嶺南,至今已有六年之久。
裴世矩本打算讓裴淑英改嫁,哪知這小女兒堅決不同意,裴世矩也無可奈何。
高氏與廣平公主和裴淑英關係很不錯,裴淑英過來了,高氏自然要去看望。
長孫晟倒不是很在意,把女兒放在他的腿上,一邊和無垢戲耍,一邊問道:「你們許久未見,有沒有說些有趣的事情。」
高氏搖頭,「倒也沒有,淑英說她正求著裴公爺把她那郎君從嶺南召回,她還請我拜託你,若有機會請在陛下面前為李德武說項。不過,我沒有答應的堅決。」
「李德武去嶺南也七年之久,陛下甚至不知道他這麼一個人。」
恩,想來問題不會太大,你改天告訴淑英,就說這件事我應下了,會找機會說項。」
長孫晟是個一諾千金的人,一般不會輕易答應別人什麼事。
可既然答應了,他就會想方設法的去辦。高夫人點點頭,對長孫晟答應此事,也很開心。
「對了,我回來的時候,倒是聽說了一件事。」
「什麼事?」
「麥大將軍的孫子在建國門和半緣君起了衝突,後來被魚老柱國阻攔,並約定臘月廿八擊鞠比試,哦,說起來我之前還誤會了半緣君,以為他是個輕薄之人。
聽人說,午後半緣君和翠雲在大定酒樓談論詩詞來著,若他真是個輕薄之人,依著翠雲那種性子,怎可能去見他?淑英說,之前那些謠言,也不知是從何傳出。晌午她和翠雲去白馬寺上香時,還問過翠雲,看那意思,翠雲對半緣君頗有好感。
「哦?」
長孫晟突然停下了和無垢的玩耍,扭頭向高夫人看去。
「娘,我知道半緣君,就是那個神氣的小哥哥,對嗎?」坐在長孫晟膝上的無垢,突然開口說道。
長孫晟一怔,「觀音婢見過鄭言慶?」
高夫人也愣了一下,旋即點點頭笑道:「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先皇在病中時,你為左領軍將軍,宿衛內衙口當時我和觀音婢,還有行布回洛陽。去香山寺上香的路上,恰好見到小郎君去學舍求學。當時曾看了一眼,但沒有交談。」
「接!」
長孫晟點點頭。
怪不得高夫人沒有提起過,原來只是看了一眼。
他低下頭,看著臉蛋兒紅撲撲,模樣嬌憨的女兒笑道:「我家觀音婢的記性,還真就不錯嘛。」
「呵呵,也是那小郎君的確出眾,當時他才多大?」
騎著驢,一習白衣,有幾分名士之風我這兩年刷也見過不少俊彥,和半緣君年紀相若,但能與之相提並論者,倒是屈指可數。唐國公的次子倒算上一個,只是英武有餘,可是風雅卻略顯不足。除此之外,還真沒人能和他相比。」
長孫晟沒有再詢問,神色似乎非常平靜。
他和女兒玩耍了一會兒,抱著無垢起身道:「夫人想必也累了,且帶觀音婢休息。
「你呢?」
「我,呵呵,過一會兒就去。」
高夫人帶著小丫頭走了,長孫晟則坐在火盆旁邊,用鐵笨籬輕輕撥弄著炭火。
此次伴駕隨行,出巡北疆,樓煩太守李淵突然找到他,並拜託他收鄭言慶為門生。
長孫晟也知道鄭言慶的名字,對言慶的詩再文章,頗為認同口
所以當李淵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他就答應下來。只是當時他不明白,這鄭言慶和李淵,又是什麼關係?李淵解釋說,鄭言慶是他一個族弟的學生。他那族弟非常關心鄭言慶,一方面是害怕他荒廢學業,另一方面又擔心他在洛陽受欺負。
於是就懇求李淵為鄭言慶找老師。
而李淵思忖很久,覺得長孫晟最為合適。
長孫晟對鄭言慶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小傢伙文采不俗,有神童美譽;又是鄭家的人,雖說不是什麼嫡支,可好歹也算得上名門子弟,收他為弟子刷無妨。
只是鄭言慶什麼時候又和李家有了關聯?
言慶拜師的事情,知道的人並不多口也沒有人會認為一個在族學學合謀生的教書先生,能教出鄭言慶這樣妖孽的弟子口李家是八大柱國之後,也是關隴貴族的主要成員,鄭言慶又是榮陽鄭氏的子弟,關東世族所出。這兩者,令長孫晟浮想聯翩口
可沒成想,才回洛陽,長孫晟還沒來得及和言慶見面,就聽到了關於他非禮裴家小丨姐的事情。
這讓長孫晟非常不高興,覺得言慶雖有才華,卻是個德行淺薄之人。
正在想著如何與李淵說這件事,拒絕收言慶為弟子。哪知道,言慶竟展開了行辦「」
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和裴翠雲如此高調的在大定酒樓相見?
長孫晟心裡一動,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刁
這位半緣君應該是在反擊!用最簡單的方式,來反擊那些對他德行污衊的謠言。
不是說我非禮裴翠雲嗎?我若是做了這種事,裴翠雲怎可能會與我同席而坐呢?
恩,這小子的手段很直接,但也很有效果,
只是,怎麼突然間會有這種謠言傳出來呢?真的是坊間流傳,以至於事情失實,亦或者是有人故意制造謠言?長孫晟不得不這樣子考慮,如果真是人為制造的話,能不顧惜裴家的臉面,這制丨造謠言的人本身,恐怕也不會是普通人吧。
到了長孫晟這個地位,考慮的事情往往更多。
收鄭言慶為弟子,可以令他交好李閥,固然是一件好事;可如果因此而得罪了其他人,也不是愉快的事情。
恩,再看一看!
看看究竟有沒有人在暗中搗鬼,看看那究竟是什麼人?
言慶回到竹園,把和麥子仲衝突的事情告訴了王正。
徐世績聞聽,立刻說:「言慶,怕個甚。那麥子仲也算不得什麼,咱們未必會輸給他。」
「可問題是,我不會擊鞠啊!」
鄭言慶苦笑著,看向了徐世績。
擊鞠,又叫打球或者擊球。用通俗一點的話,就是馬球,
至於它的起源,很難說的清楚。反正在隋朝時期,擊鞠是一件非常普及的戶外運動。
與鬥雞、步鞠合稱三大戶外運動。
其中鬥雞無分貴賤,步鞠也就是類似於後世足球的一種運動,在社會底層頗流行。而馬球則限於貴族和軍隊。因為打馬球有一個最基本的要求,要有一匹好馬。
對於貧苦人家而言,一匹好馬的價錢,可能是他們一輩子都賺不來。
且不說馬匹貴劍,這養馬的費用更是高昂。好馬對草料等各方面,都有嚴格要求。
養一匹馬,可能比馬匹本身的價值都高。
言慶運氣不錯,得張仲堅送了一匹玉蹄俊;徐世績的父親徐蓋,也是一位豪商,所以坐騎也不差。可其他人呢?又有多少人,能有言慶的運氣和徐世績的家世?
「你不會擊鞠,幹嘛答應?」
言慶撓頭說:「我可沒有答應,而且人家也沒問過我的意見。」
想想也是,不管魚俱羅還是麥子仲,怎可能會在意鄭言慶的想琺。
言慶有一匹好馬,而馬球又是這個時代,最為興盛的戶外活動,二者結合在一起,就可以得出鄭言慶也會擊鞠的意見如果言慶沒有玉、蹄俊,或者魚俱羅會提出其他的辦法。
可偏偏他有這麼一匹寶馬良駒,魚俱羅自然就先入為主的認定,言慶會打馬球。
既然會打馬球,就一定有擊鞠同伴。
再者說了,鄭言慶是鄭家子弟,會擊鞠也很正常。
歸根結底,就出在玉蹄俊的身上。魚俱羅根本不會去詢問鄭言慶,既然說定了,那就這麼辦!
徐世績也不盡苦笑起來,「那怎麼辦?」
沈光突然說:「不會擊鞠可以學。鄭少耶,您現在面丨臨的最大問題是,算上您和徐少耶,您只有兩個人,兩匹馬,我估計,您也無琺推拒,那就必須參戰。
八人雙門對戰,您還缺了六個人,六匹馬!」
是啊,不會擊鞠我可以學,可缺了六個人,還有六匹好馬,又該從哪兒去尋找?
徐世績輕撫面頰,「沈大哥說的不錯。」
言慶和洛陽泉貴子弟並不是很熟,而且又是和麥鐵杖的孫子比賽,就算是他認識一些人,恐輪也不會幫著他出戰。沒有人,沒有馬,學會擊鞠又有什麼用處?
「沈大哥,您會擊鞠嗎?」
沈光笑了「以前曾與人擊過幾次,好吧,算我一個,還缺五個人,六匹馬。「
「馬匹」鄭言慶想了想,輕聲道:「倒是不用太擔心,反正距離臘月廿八還有五十天,我還可以想其他的辦法。可是這人,該怎麼尋找?還有,擊鞠需要什麼?」
「八根鞠杖,最好拓木鞠杖:一塊場地,可供練習。」
至於拓木鞠倒不難辦,坊市裡多的是,買回來就行。關鍵是你能找來足夠的人和馬。
隋唐馬球,不會配有護具。
似後世一部很奢華的電影中,某位,國際章,一身護具的參賽,基本上不太可能。
言慶想了想,對雄大鎚說:「大鎚子爺爺,還勞您明天去一趟雄記商舖,讓管事稍一封書信給張仲堅張大哥。就說我需要十匹好馬,請他設法在二十天內送來。」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鄭家,而是張仲堅
這傢伙在西域那邊很有關係,說不定能解決馬匹的問題。
「明天一早,我就去竇府拜訪,看能不能先從竇府,借來馬匹和場地。咱們邊練習,邊等待,邊尋找」
言慶說著,撓撓頭強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咱們這一幫子活人,難不成還讓尿給憋死不成?」
這話說得可一點都不文雅,可是卻正對了沈光的胃口。
「鞠杖我可以想辦法。」
沈光想了想,開口笑道:「通遠市那邊有不少胡商,也喜歡擊鞠,還有人專門制作鞠杖。我去走一趟,看看能否拉過來幾個人。就算找不來人,也可以先解決鞠杖的問題。」
徐少耶,您也孫閒著,咱們都動起來你就負責教鄭少耶擊鞠,如何?」
徐世績頓時樂了!
說實話,和言慶做朋友挺辛苦。
不是說鄭言慶不好,而是說他太好,太出色,出色到和他在一起,壓力倍增。
這傢伙詩書雙絕,又有文采,更精通武藝。
好像這世上,沒有他不會的東西,甚至連煎茶也高人一籌。
如今,終於有這傢伙不會的事情了,看起來他也就是個平常人,不過聰明了一些而已。
徐世績終於找到了一件比言慶高明的事情,以前總是被他批評,現在該換我了吧!
鄭言慶從徐世績的笑容中看出了他的心思。
不由得也笑起來休看他徐世績是初唐軍神,可說到底,如今也只是個半大小子。
心中的陰霾,好像一下子減弱了不少。
言慶一把摟住徐世績的脖子,笑呵呵的說:「徐先生,今後五十天,可就靠你了!」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20:09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十四章 反常的毛旺一家
事情再麻煩,終究是要去面對。
總是發愁,也不是個辦法。雖然說還沒有想到什麼好法子,但至少已經設定了方向。
鄭言慶和眾人商議完畢,就返回了住處。
毛小念正坐在樓裡,手裡拿著一本《千字文》,在燈下閱讀。
身為半緣君的貼身丫鬟,不一定要有多麼出眾的文采,但如果豆大的字不是一籮筐,傳出去就要被人笑話。所以再造杜如晦還在竹園的時候,毛小念就開始學習讀書識字。
言慶看她在讀書,也沒有上前打攪,輕手輕腳的走上竹樓。
細腰和四眼看見言慶,就立刻撲上來,咬著言慶的衣服,發出嗚嗚嗚的聲息,似乎在抱怨著什麼。撥亮燭火,言慶發現四眼和西曜的食盆子裡空蕩蕩,難道是餓了?
於是從書架上拿下一盒點心,試探著去餵牠們。
果然是餓了,西曜和四眼撲上來狼吞虎嚥的把點心吞下,然後瞪大了眼睛看著言慶,顯然是沒有吃飽。
「小念!」
言慶感覺很奇怪。
往常這個時候,細腰四眼都吃得飽飽的,毛小念對它們的照顧,也是格外細心。
怎麼今天沒有喂食呢?
鄭言慶叫了一聲,可是樓下卻沒有反應。
言慶一蹙眉,走到樓梯口,又朝著樓下叫道:「小念!」
還是沒有反應……
鄭言慶從樓梯上走下來,見毛小念還在看書。於是上前兩步,一拍毛小念的腦袋。
「小念!」
「啊,少耶,您回來了?」
毛小念這才回過神來,扭頭看見鄭言慶,不由得有些慌亂。連忙想要起身,匆忙間卻撞在了案子上,只見她柳眉微蹙,秀美矯靨流露出一絲痛苦之色,旋即站好。
「我早回來了……」鄭言慶盯著毛小念,覺得這小丫頭有點不太正常。
「小念,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啊,沒有,沒有出事,剛才看書,一不小心走神兒……少耶,您有什麼吩咐嗎?」
「你今天沒有為細腰和四眼吧?」
毛小念臉微紅,低著頭不敢和鄭言慶的目光相觸。乍聽鄭言慶詢問,她先是一怔,但馬上露出羞愧之色,「我,我,我忘記了……少耶,我這就去餵牠們。」
說壩,她低著頭匆匆往樓外走。
鄭言慶看著毛小念的背影,不由得感覺奇怪。
他可以肯定,這小丫頭肯定是有心事,否則不會如此慌慌張張。可她不說,言慶也不好勉強。不一會兒的工夫,毛小念從廚房拿來的食物,在主樓門廊上喂獒。
言慶慢慢的走過去,猶豫了一下說:「小念,若是有什麼麻煩事,就告訴我。不要憋在心裡……我雖然年紀比你小,也沒什麼大能耐,可至少能為你出主意。」
毛小念低垂螓首,從鼻子裡輕輕的『嗯』了一聲。
看得出來,她的確是有心事,可並不想和鄭言慶傾訴。
言慶站了一會兒,見小念不吭聲,於是轉身走上了竹樓。每個人都有保留自己隱私的權利。也許在這個時代,奴婢沒有隱私可言,可鄭言慶還是會尊重這份權利。
看了會兒書,細腰和四眼跑上書樓,匍匐在自己的窩裡。
鄭言慶側耳傾聽,樓下沒有什麼動靜。想必毛小念喂好了獒,已經睡了吧!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
明天一大早還要去竇家拜訪,還是早些睡吧。
於是言慶鋪好了被縟,鑽進了被窩裡。往常毛小念都會端一盆熱水來讓他燙腳,今?晚也沒有了……以前鄭言慶甚至會有些厭倦,可現在,卻又感覺不太適應。
被人伺候慣了,似乎也不是個事情!
想到這裡,鄭言慶閉上了眼睛。竹樓裡漆黑,只有細腰和四眼綠幽幽的雙眸,忽隱忽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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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十分,突然起了風。
天亮後,鵝毛大雪憤憤揚揚飄落,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二場大雪,雪勢極為驚人。
言慶起床後覺得有些冷,於是加了一件棉披風在外面。
「毛旺叔呢?」
早飯時,鄭言慶沒有看見毛旺,不盡感覺奇怪。竹園秉承一日三餐的原則,早飯雖然簡單,但是一定要有。言慶喜歡喝豆漿,於是就在洛陽城裡做了一個小石磨,專門用來研磨豆漿。熱騰騰的豆漿喝上一碗,一整天都會覺得精神旺盛。
毛旺一家一開始,並不太接受這種習慣。
但四年下來,就算是沒轍習慣,也慢慢的養了出來。毛旺也喜歡喝豆漿,每天早上一碗,風雨無阻。
「老毛……他進城了!」
「進城?」鄭言慶疑惑問道:「毛嬸,毛旺叔昨天不才進過城嗎?再者說了,這種天氣,進城幹什麼?」
「哦,老毛說雪這麼大,害怕過幾天會封路,所以想多買些碳回來,以免不夠用。」
這裡有聽上去倒是很充足,但鄭言慶並不是很相信。
他總覺得,毛旺一家三口似乎有什麼事情在瞞著自己。只是言慶不知道該如何讓他們回答……喝完了豆漿,沈光以備好了馬。鄭言慶還要去竇家,所以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出門的時候,他突然道:「毛嬸,當初爺爺要接你們過來,我沒有意見。
這三年來,咱們在一起相處,我也沒有那你們當外人。如果有什麼為難的事情,就和我說一聲。我沒什麼本事,但至少可以為你們出出主意。有時候,這話說的淺了,心就容易遠了。」
有什麼事攤開說,你們越是這樣子遮遮掩掩,容易把這三年的情分弄的淡了。
毛嬸正在收拾餐具,聽言慶這麼說,手一顫,碗險些衰落在地。
而言慶也沒有說什麼,翻身上馬。
「沈大哥,我去老竇家求助,就按咱們昨天說的,你去通遠市上看一下吧。」
「鄭少耶只管放心,我心裡有數,」
鄭言慶打馬揚鞭,離開了竹園。
皿下的很大,不過並不算太長久。
走到一半的時候,雪勢漸漸減弱。等言慶在竇府門外下馬,大學已經停息。
他運氣不錯,竇威因為偶感風寒,所以今天並沒有進城去。
一見鄭言慶,他就呵呵直笑,笑得鄭言慶者心理面,是沒招沒落的,不知他為何發笑。
「竇爺爺,您笑什麼?」
「呵呵,我在笑,咱們的半緣君長大了……言慶啊,你眼光倒是不錯。裴翠雲那丫頭出身不錯。雖非東眷嫡支,但也是正經的裴氏族人,在長安的時候,就很有名氣。
怎麼樣,要不要我去幫你說項一下?」鄭言慶鬧了個大紅臉,「竇爺爺,你誤會了!」
「哈哈哈,但願是誤會吧......對了,這麼大的雪,你這麼早跑來,莫非又事情?」
於是鄭言慶就把他和麥子仲的匆禿說了一遍。
竇威先是一怔,旋即有些不高興的說:「魚俱羅老糊塗了,就會出一些餿主意。言慶,你可要小心一些。麥子仲那小子擊鞠很厲害,他身邊的那支擊鞠馬隊,在長安就很有名氣,據說近兩年來,還沒有一支馬隊能勝過他們,你這臨時湊起來的人,只怕勝不過他。」
「勝得過也好,勝不過也罷,如今不是被堵在這兒了嗎?反正有賭未必輸,不打一場終歸不見分曉,只是竇爺爺,我如今缺人缺馬,還缺練習的場地,所以厚著臉皮過來,還請你幫幫忙。」
竇威想了想,「馬匹和場地都沒有問題,我那馬廄裡,有二十多匹馬,全都借給你,場地嗎......竇家學舍南邊又一塊空地,這時候也閒著,我可以讓人收拾一下,供你使用,只是這人手嘛,我卻幫不得你,奉節去了蜀郡,其他各房的孩子也未必能適合,哦,我想起來,孝宣那還早過幾天要回來,到時候我讓他幫你吧。孝宣擊鞠的本事倒也不差,在長安時就和麥子仲交過手,有經驗。」
孝宣,是莫伏勒竇賢的長子,年十四歲。
不過由於竇賢如今留守長安,所以竇孝宣並沒有在洛陽。
言慶說:「竇爺爺能給我馬匹和場地,言慶已經感激不盡了,孝宣大哥的時候,竇爺爺還是不要勉強的好。」
「這樣吧,馬匹我這邊讓人準備好,你該忙其他的,就先忙其他的事情。場地的事情,怕要等放晴之後拾掇一下,我估摸這兩三天內可以弄好,你不用心急。」
鄭言慶再次向竇威表示了謝意,又閒聊了一會兒,起身告辭。
回去的時候,這天氣已經開始好轉,烏雲散去,太陽露出臉來,把陽光普照大地。
只是這楊廣,並沒有讓言慶感覺多麼溫暖。
他催馬趕回竹園,沈光海沒有回來。
徐世績正在拾掇他的坐騎,見言慶過來,他問道:「怎麼樣,竇大人同意了嗎?」
「同意了,不過他還有吧馬場修整了一下,估計需要幾天的光景。」
徐世績說:「既然如此,那咱們也別閒著,沈大哥還沒有買來鞠杖,這樣吧,我先把擊鞠的一些規矩和你說說。午後等沈大哥帶來了鞠杖,咱們就正式開始。」
說著話,他翻身上馬,帶著鄭言慶來到竹園外的一塊空地上。
「擊鞠有四人擊鞠,八人擊鞠,十二人擊鞠和鞠戰...前面三種,顧名思義無需解釋,而鞠戰長用於君中,參與者數十人,形成混戰的局面,相比之下,前三種還好一些,鞠戰則有些危險,因為擊鞠過程中,往往是以騎車砍下動作為主,故而極容易造成傷王,所以,擊鞠的時候,一定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擊鞠講究不約,心自一,要求同隊之間的配合如同一人。
馬不鞭,蹄自疾...說的則是人與馬之間的關係,我曾聽人說,從前有好鞠者,必有通靈寶馬,賽前三十天理,馬隊不解散,要求吃喝一處,以追求彼此默契。」
看得出來,徐世績對擊鞠很有研究,滔滔不絕的講著各種擊鞠的要領。不過還會做一些擊鞠動作,要鄭言慶模仿,模仿的不好,他甚至會要言慶反覆練習。
中午時,沈光回來了!他帶回來了二十多支黑漆柘木鞠杖,和一筐木鞠。
木鞠呈球狀,有拳頭大小,內中挖空。用鞠杖敲擊的時候,會發出空空空的聲響,如同兵器撞擊;鞠杖則是用柘木製成,長大約四尺左右,於長叨的長度相仿。
長柄一段的杖頭,呈彎月形狀,外面裹一層黑色兕皮。
別小看這麼簡簡單單的一支鞠杖,若是上等品質,要幾十貫一根。沈光帶回來的鞠杖,品質不差。二十多根鞠杖,足足用了五百貫,為的是方便於練習時的損耗。
「沒人願意過來!」
沈光頗有些慚愧的說:「我和那些人一提出,他們就立刻拒絕……咱們這一次是要和柱國大將軍的孫公子較量,那些人都有些顧忌,害怕因此而得罪了麥柱國。」
「沈大哥,你就不怕得罪?」
沈光笑了,「食君之祿,為君解憂,這是我的本分。再者說了,我沈光孤家寡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有什麼害怕?了不起我不待在洛陽,回老家照樣討生活。」
這是個很豪爽的人,也很有信譽。
言慶點點頭,「馬匹的事情,我已經和竇家說好。什麼時候需要,什麼時候提供。
沈大哥今曰不妨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咱們去竇家選馬,如何?」
沈光嘿嘿直笑,「竇家的馬想必不會太差……我曾聽人說,竇家的馬廄裡有幾匹飛黃上廄的御馬。如若鄭少耶能解出來的話,至少在馬匹方面,不會輸給麥子仲。」
飛黃上廄,換個通俗一點的名字,就是皇宮馬廄。
裡面養的全都是上等好馬……竇家因為是皇親國戚的關係,曾得到過黃帝的賞賜。
看起來沈光打聽的可是很清楚。
午後,鄭言慶和徐世績開始練習揮杖。
一個枯燥的動作,甚至反覆數百次的練習。徐世績說:「你別把它當成鞠杖,就當作是一把長叨。其實擊鞠最關鍵的地?方,就是揮杖的姿勢,需要慢慢體會。」
簡單的說,擊鞠無外乎劈、挑、推、撞、拍等幾個基礎動作。
可是要掌握好這幾個最基礎的動作並不容易,關鍵是要講究人和馬之間的協調性。
掌握不住協調性,就無琺發揮出這些動作的威力。
言慶反覆練習了一個下午,胳膊痠痛得快要失去了知覺,這才算是停止練習。
晚飯過後,言慶疲憊的回到了竹樓。
剛要上樓梯,就聽毛小念在他身後輕輕的說道:「公子,昨天我在城裡,見到了哥哥。」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3:20:41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十五章 彌勒弟子
「你哥哥?」
鄭言慶停下腳步,轉身向毛小念看去,有些疑惑的問道:「你哥哥不是在朔北嗎?」
「是 八哥!」
毛小念的臉色有些蒼白,低垂螓首。輕聲回答。
八哥,毛小八?
言慶不由 得愕然。三年來,不管是鄭世安祖孫,還是毛旺一家三口。都有意無意的將毛小八這麼一個人遺忘了。鄭言慶對毛小八很是不屑一顧,叛逆可以,追求好日子也沒有 錯。可是為了個人的前程,連爹娘都不顧了,算得上是人嗎?
至於毛旺一家人,更不敢在鄭世安祖孫面前提起毛小八的名字。
久而久之,言慶都快要忘記這麼一個人的存在了……毛小念突然提起。讓鄭言慶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但是當他反應過來之後,心中頓時升起了一股怒氣。
「你在哪兒見到的毛小八?」
言慶似乎明白了.昨天毛小念為何會神不守舍,而毛旺一大早跑去城裡,怕也是為了去探望毛小八吧.
" 我..."
小念心裡一顫,突然跪下來,輕泣道:"昨日我們在城中購物,偶然間看見有一人背影,很想八哥,只不過當時人太多,所以 我們跟丟了...我爹今天一早進城,還是去昨天見到八哥的地方,不過沒有看到八哥,只聽說昨日有白衣彌勒,在哪裡佈施符藥."
" 這麼說,你不能確定那個人就是你八哥嗎?"
"不,小念可以確定!"
毛小念抬起頭,說起話來由點咬牙切 齒,"小念不會看錯,那個人走路的習慣,和八哥一模一樣."
鄭言慶在樓梯口坐下,看著毛小念一言不發.
" 小念,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毛小念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公子有所不知,爹娘這三年來,雖然對他恨之入骨,但卻又時常掛念,爹很想他...從昨天開始,就一直有些激動。他今天回來後,竟然和我娘商量,要去信奉彌勒,還說只要信彌勒,就可以見到他了。」
血溶於水,不管毛小八做了什麼事情,終究還是毛旺夫婦的骨肉。
兒子可以不顧爹娘死活,但爹娘卻無法不想念兒子。
鄭延慶能理解毛旺夫婦的心情,同樣也理解毛小念此時的想法。
這小丫頭對這個害的她幾乎家破人亡的哥哥,恐怕是沒有半點感情。
不過,鄭言慶更感興趣的,還是毛小念的說彌勒!
白衣彌勒,又回來了嗎?
仁壽四年中,活躍於洛陽地區的白衣 彌勒突然消失,不見了蹤跡。
同年,楊廣登基,下令修治洛陽……報以彌勒是消失在楊廣登基之前,但楊廣修治洛陽的想法,卻是在白衣 彌勒消失之前出現。這裡面,是否有內在的關聯?
而如今,隋煬帝修治通濟渠,造成大批流民出現。
白衣彌勒 旋即在洛陽城裡 死灰復燃,這其中是否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鄭言慶越想就越發覺得這裡面有問題。
毛小八當初投奔了白衣彌勒。現在又回到了洛陽,難道他就不害怕暴露身份?
這洛陽是生他養他的地方。
即使是三年的時間,他的容貌會有所改變,可總會有人認出他,他毛小八就不害怕麼?
一連串的疑問讓鄭言慶感覺到這裡面有大文章。
他站起來,在屋裡徘徊不止。
「小念。」
「嗯?」
「你父親說想要信彌勒?」
毛小唸點點頭,「爹今天進了城。聽那些人說,初一十五兩天就會有人開壇佈施符水。不過,不信彌勒的就無法參與,爹和娘都想見見他。所以就動了心思。」
如何才算信奉彌勒?
「爹問過,要有引路人指引。才算是彌勒弟子。」
「彌勒弟子?」
毛小念說:「這是他們的一種說法,必須要有引路人介紹他們加入其中,才算得上是彌勒弟子。」
鄭言慶越發肯定,這白衣彌勒就是一個邪 教組織。
沉吟片刻,他問道:「小念,你信嗎?」
「彌勒?」毛小念搖搖頭說:「不信!想當初我們被感觸田 莊的時候。吃不飽穿不暖,哥哥姐姐們跟著西域商人跑了,為的是求一個活路。我和爹娘靠乞討未升,那個時候怎麼不見彌勒來幫助我們?若說彌勒,老太爺和少爺 才是彌勒!」
鄭言慶愕然,愣愣看著毛小念。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他走上前,把毛小念攙扶起來。「為什麼要 把這件事告訴我?」
「我,我擔心少爺您誤會我們。把我們趕走……其實爹娘也不相信彌勒,可是他們想去見那個人。我勸過她們,只是 沒有主意,所以想請您想個好法子.....」
鄭言慶撓撓頭嘆了一口氣。
毛旺夫妻想見一見兒子,這也是人 之常情,他又有什麼辦法,去阻止毛旺夫婦?
「小念,你要記住,這世界上並沒有什麼彌勒,萬萬不可以相信。」
「小念不信,除了老太爺和少爺小念誰也不信。」
「你爹年想你八哥,這沒什麼錯。你我就算是今天可以攔住他們。卻不能保證他們明天會不 會偷偷摸摸的過去。小念,我給你一個任務。」
「請少爺吩咐!」
「如果你爹娘一定要去,你也跟著過去。」
" 啊?"
"你要幫我弄清楚,那勞什子白衣彌勒的活動習慣,還有他們具體在洛陽城內的情況."
比如,他們大 都是在什麼地方佈施,平日裡幹些什麼....有什麼情況.就立刻告訴我,不過,不要去冒險,不要單獨行動,更不要聽信他們的言語,你能做到嗎?"
毛小念用力的點點頭,"我能!"
"很好...你記住,別露出破綻來,我今天吩咐你的事情,你甚至不能告訴你爹娘."
說罷,他上了書樓.
片刻後又從書樓下來,手裡拿著那柄綠珠匕首,放在了毛小念的手上.
"看好你爹娘,不要 讓他們陷進去太深,發現了那個人的蹤跡,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聽著,這件事關系到咱們所有人的安危,你且要小心,再小心!"
毛小念用力的點頭……
其實,如果不是延慶的目標太過於明顯,他更願意親自處理。
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會 和那些白衣彌勒產生交集。但會是什麼樣的交集呢?
他又不說清楚。
第二天 ,鄭言慶帶著沈光又拜訪了竇家。
竇威讓人把家中的馬匹都準備好。沈光從中挑選出了六匹上等好馬。作為參賽用馬。
鄭言慶有了這六匹馬,也算是有了一些基礎。
至於如何記練這些馬匹,自有沈光去做,無需鄭言慶操心。謝過了竇威之後,言慶和沈光帶著 馬,返回竹園。
看著那些馬進了馬廄,言慶如釋重負般的長出一口氣。
接下來,就是要想辦法湊齊八個人了。
只是言慶心裡也非常清楚,想要湊齊八個人,並不容易。普通人恐怕不會擊鞠,會擊鞠的人,則要去掂量一下是否得罪麥子仲。這不是用錢可以解決的問題。擅長於擊 鞠者,家裡就不會缺錢。如果用錢無法解決的話,那可是一個大麻煩。
下午,鄭言慶獨自在伊水河畔練習。
只 見他跨坐馬上,身形忽而左,忽而右,來練習擊鞠時的基砝動作。
空地上,擺放著一排木鞠,鞠杖擊打在木鞠上,空空作響,一個個飛起 來,落在地面。
擊鞠可不是一桿子能解決的問題,裡面也牽扯到用勁的技巧。
沈光向言慶建議,五十天中想成 為擊鞠高手,將所有的擊鞠技巧學會,不太可能。既然無法把所有的技巧學完,那索性就精於一個技巧。聯繫擊鞠的準確性。
人和馬的協作,必須要聯繫。這是擊鞠的根本。
除此之外,每一個球隊都有擊鞠手的存在,也就是完成最後一擊的人。這有點類似於後世足球運動中 的前鋒。沈光的建議,就是讓言慶充當擊鞠手的角色。鞠戰開始之後,周圍的夥伴會用各種方式,為他創造擊鞠的機會,言慶只需要將木鞠打進球門。
對 於沈光的這個建議,徐世績也表示贊成。
所以言慶在練習的時候,就是以這最後一擊為目標。每一次擊鞠。要能夠控制住木鞠的飛行方 向。飛行距離。這就需要極其刻苦的聯繫。沒有任何取巧之處。
說的時候,似乎很簡單。
可是開始練習,言慶 才發現這其中有多麼困難。
練完一天,全身的骨頭架子都好像散了似地,躺在榻上,就不再想起來。好在,孫思邈教給他的引導養生術, 給予了他極大的幫助。每天在睡覺前做完一次,第二天基本上就能夠恢復過來。同時,王正還讓毛嫂注意膳食方面的調節。
其實很簡單, 那就是要頓頓有肉才行。
所以說,打馬球還真就不是普通家庭能承受的起。別的不說,就這頓頓牛羊肉的花銷,普通家庭可能堅持不了一個月的時間……十天過去了,言慶的身體越發精壯。
這一天,他在河灘上練習結束,騎馬回到家中。
剛進竹林,言慶就覺得不太一樣; 竹樓外,停著一輛馬車和十幾匹馬。其中有一匹,紅似火炭一般,毛髮猶如匹緞光滑,在陽光下閃爍著一種奇亮的光芒。言慶 認得這匹馬。正是裴行儼那匹熾炭火龍駒。
他勒馬剛準備下來,就見裴行儼從竹樓裡跑出來,一臉燦爛笑容。
不過裴行儼今天換了裝束,一件大紅戰袍披在身上,內白外紅,顯得格外精神。
「鄭言慶,你總算回來了!」
言慶跳下玉蹄俊,邁步上前。疑惑的問道:「裴公子,你怎麼來了?」
「以後別公子公子的,從今天開始,咱們就要並肩作戰。我問過了。 你比我小,要麼叫我一聲兄長,要麼叫我元慶,都可以。快來快來。我給你介紹兩個朋友。」
這裴行儼,還叫元慶嗎?
呵呵,裴元慶「鄭言慶腳底下突然一個趔趄,猛然停住腳步,驚訝的看著裴行儼。
「你叫,裴元慶?」
「哈,奇 怪吧。」裴行儼笑道:「元慶本是我的小名,是我娘給我起的名字。後來我爹覺得這名字不夠響亮,而且根據族譜所書,我是行字輩,故而改名做裴行儼。」
腦海中,驀地閃現出了隋唐英雄譜中第三條好漢,裴元慶。
一直以來,鄭言慶並沒有把裴行儼和裴元慶聯繫在一起。對於裴仁基。他倒是有 點印象。不過當他知道裴仁基只有裴行儼這一個兒子的時候,也就沒有再去聯想。
裴行儼的力氣很大,拉著鄭言慶往竹樓裡走。
鄭言慶此刻,其實很想問一問:你用的是什麼兵器?是不是梅花亮銀錘啊?
可他分得清楚輕重,倒也沒有去問這麼幼稚的問題。
「裴大哥,你刮才說今後和我並肩作戰,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和麥子仲那傢夥相約擊鞠嗎?呵呵,說起來你可真不夠意思。這麼有趣的事 情,怎麼能不叫上我呢?我早就不爽那傢夥了,只是我老爹不讓我和他衝突,所以任由他倡狂……嘿嘿,這一次正好是個機會,我定要好生的教訓他。」
「啊?」
鄭 言慶先是一愣,旋即暗自欣喜。
「裴大哥,這事和你沒關係,你可別因為幫我,和麥家結怨。」
「怎麼和我沒 關係……你和麥子仲打賭,不就是因為我姐姐嗎?我告訴你,我姐姐很欣賞你,所以你輸給誰都可以,就是不能輸給那傢夥。我這次過來,我爹也點過頭「嘿嘿,我 連傢夥都帶來了,到時候咱們一起,要讓那麥子仲好看。」
裴翠雲欣賞我?
這句話很容易產生歧義,甚至有無 數種解釋……
不過,他也聽得出來,這裴行儼似乎對方子仲有怨氣。按道理說。麥子仲既然喜歡裴翠雲,不可能去得罪裴行儼啊?可為什 麼裴行儼提起麥子仲,就咬牙切齒呢?
鄭言慶心中疑惑著,腳下卻沒有停頓,隨著裴行儼走進竹樓。
竹樓大廳中,徐世績正在和兩個少年熱烈交談。
看見裴行儼拉著鄭言慶走進來。兩個少年同時起身。他們的年紀。大約十五六的樣子,一高一矮。 高個青年略顯瘦削,矮個青年則長著圓臉,體態略有些肥胖。
「薛收,姚義,我來給你們引薦,這位就是半緣君。」
高個少年上前拱手:「河東薛收,見過半緣君。」
矮個少年也跟著說:「在下太山姚義,聞半緣君與麥子仲相約擊鞠。特來相助。」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4:08:27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十六章 局江湖之遠(上)
鄭言慶的心,突然間一顫,瞳孔驟然收縮。
姚義又是誰?
言慶還真就不太清楚,沒有半點印象。不過既然他說是太山姚義。那想必和晉陽姚氏有關聯。晉陽姚氏家族,是南來望族,硤石姚氏的一個分支。陳朝滅亡後,原本祖籍吳興的姚氏家族遷來北方。宗房落戶於硤石,故而被稱之為硤石姚氏。
但也有支房抵達晉陽,在當地小有名氣。
言慶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十年,由於他所處環境的因素,對於世家望族頗為關注。
不過,讓言慶感到驚異的,還是那白衣高個青年,薛收!
史書上關於薛收的記載,是河東四姓之一的汾陰薛氏族人。而薛收的父親,就是大名鼎鼎,那個作出『空粱落燕泥』詩句,如今朝廷的秘書監,薛道衡薛大家。
薛收少年時,據說曾師從王通,在白牛溪讀書。
只是現在,王通的名聲有點臭了,回家後閉門苦修,不和任何人產生交集,薛收自然就不可能拜師王通。史書上說,薛道衡死後,薛收誓不仕隋。待到隋滅唐興,他就投到了李淵帳下,後來又經房玄齡推薦。轉而在李世民的天策府效力。
對於薛收的事蹟,留下的文字不多。
只說他在平竇建德之戰中,曾力排眾議,請李世民速戰速決,並且一戰功成。
此後他又在平定劉黑闥之亂中。產生了巨大的作用。
除此之外,史書中對他的記載。更多側重於其文辭之上。不過,薛收死得很早,三十餘歲過世。
後來李世民在繪十八學士圖的時候曾感嘆,薛收早死,不得位列其中。但即便是薛收死了,李世民還是把薛收的侄兒,薛元敬列入十八學士。
在言慶看來,薛收很像三國時期的郭嘉。
只是由於一部三國演義,使的郭嘉為世人所知;而薛收才華不弱郭嘉,名氣卻弱了許多。
裴行儼說:「薛少與姚少,皆在太學讀書。聽聞你和麥子仲相約擊鞠,於是就找到我,要來助你一臂之力……另外,他們和我一樣,對你的三國演義,極為推崇。怎麼樣,你這邊現在準備的如何了?」
鄭言慶連忙道謝:「兩位高義。小弟感激不盡。」
姚義說:「恕我冒昧,就叫你鄭賢弟了。麥子仲那傢伙素來囂張跋扈。常以霸王爾自居,我早就看不過眼了。你那天在建國門長街土說的不錯,他又有何德何能,敢妄稱霸王?如果不是麥大將軍,早就該以國法處置……總之,賢弟你可不能輸給他。太學裡的那些傢伙都不看好你,可是我和薛少一定站在你這邊。」
這姚義,是個心直口快的人。
薛收則在旁微微一笑,並沒有發表什麼言論。
鄭言慶讓眾人落座,把自家這邊的情況,告之裴行儼三人。
「實不相瞞,小弟現在也是毫無把握。我本不擅擊鞠,而且人員也不夠充足。
加上三位相助,如今仍相差兩人。不過竇別駕那邊說,過些日子神武公世子竇孝宣可以加入我。可即便是算上了竇少還缺了一人的空額,我正為此而頭痛。」
顯然,裴行儼幾人也知道竇孝宣這個人。
裴行儼眉頭一蹙,「要說起來。竇少擊鞠的本領不差,他要是能加入,的確是一大臂助。但還差了一個人終究有些麻煩……一時半會兒,該從何處尋找呢?」
洛陽權貴子弟就那麼多,可願意冒著得罪麥鐵杖的危險,來幫助鄭言慶的人卻很少。
即便是有那權貴子弟願意幫助,但其父母卻未必願意。
雖然言慶說自己不擅擊鞠,但裴行儼等人並不在意。在裴行儼看來。能和他打的不相上下,只遜色一籌的鄭言慶只是在謙遜而已。他和薛收姚義的思緒,都落在了剩下的一個人選上。
薛收突然道:「我側是有一個人選,只是不曉得能不能請得出來。」
「誰?」
薛收說:「我族弟薛萬徹,乃大將軍薛世雄之子。他今年十三歲。素有勇力,而且精於擊鞠。他如今就在洛陽,若是能把他請過來,咱們這馬隊不就能成了嗎?」
薛萬徹?
言慶覺得這名字好熟悉。
不過他老子薛世雄的確是很有名氣,年初時剛擊潰了吐谷渾,言慶倒是聽說過。
「薛少,要不你回去和老薛說一下?」
薛收撓撓頭,輕聲說道:「若是平時一些時候,請他出來並不困難。不過最近一段時間……你們不知道,他三個月前,在長安打傷了濮陽郡公的孫子,如今被大將軍禁足了。」
「啊,他把宇文成趾打傷了?」
「哪兒啊,他把宇文成基的肋骨打斷了,還惹怒了宇文成基的老哥……薛大將軍怕他吃虧,所以命人把他送來洛陽管教。」
對於長安那邊發生的事情,言慶還真不太清楚。
如果不是之前沈光說過,鄭言慶甚至不知道宇文成基是誰。
所以裴行儼薛收姚義三人談論的時候,他和徐世績大多數時候,只是側耳聆聽。
「裴大哥,宇文成基的老哥是誰?」
鄭言慶忍不住開口詢問。
聽得出來,裴行儼幾人對那位『老哥』似乎頗有些顧忌。
薛收道:「就是宇文家奴的長子。宇文成都。」
「啊?」
言慶吃驚不小,差一點脫口詢問:「難道還真有宇文成都這個人嗎?」
史書當中,並沒有寧文成都的相關記載。不過野史演義裡,宇文成都卻是鼎鼎有名。
那可是隋唐十八條好漢當中,排名第二的人物。
據說是一桿鳳翅黎金鏜,有萬夫不擋之勇。但說心裡話,言慶此前並不太相信。
可現在,裴元慶出現了,宇文成都也出現了……
言慶有點犯迷糊:這究竟是真實的歷史,還是隋唐演義的世界呢?
既然宇文成都和裴元慶都有了。那李元霸是不是也該出現了,還有那幽州羅成?下意識的向徐世績看了一眼。
傳說演義裡的牛鼻子老道徐茂公,好像就是這位吧!
「宇文家奴是誰?宇文成都。很厲害嗎?」徐世績見言慶看他,頓時誤會了,以為鄭言慶是讓他開口,於是就提出了疑問。
姚義說:「你不知道嗎?」
宇文家奴,就是宇文化及嘛……呵呵,他此次伴駕隨行居,然在榆林和突厥人做生意,被陛下發現,差點丟了性命。幸虧南陽公主為他求情,才算保住性命。
不過呢,死罪可免,活罪難饒。陛下把他貶為賤奴,賣給濮陽郡公了……
「噗……」
言慶一口水噴出來。
極品,這真是極品啊!
恐怕也只有隋煬帝這樣的人,才能想出如此極品的方法。
姚義接著說:「宇文成都師從大將軍魚俱羅,十三歲就隨同大將軍征戰,十五歲得千牛衛出身,橫勇無敵,力大無窮。年初攻打吐谷渾時,曾單騎殺入敵陣,奪了吐谷渾可汗伏允的帥旗,令伏允大敗。陛下賜他天寶將軍,如今留守長安。」
裴行儼哼了一聲,「狗屎運氣,若不是年初我被禁足家中,未必輪得到那傢伙出此風頭。」
果然演義中就曾是冤家對頭的裴元慶,對宇文成都不太服氣。
不過宇文成都如今已二十出頭,裴行儼才十二歲,這差距非常大。言慶對宇文成都興趣倒不是很大,畢竟和自己不會產生太多的交集。他對薛萬徹更感興趣,於是問道:「薛收,那你看有沒有可能,請出薛少兄呢?」
「這個嘛,我回去可以問一問。」
掐指一算,人手似乎已經夠了……
只要薛收能讓薛萬徹出來,待竇孝宣抵達洛陽後,也就萬事俱備。
困擾十日的問題,一下子得到瞭解決。不管是言慶還是徐世績,都感覺輕鬆不少。
天色巴不早了,這時候練習,可能性也不大。
一幫子少年,年紀相仿。最大的是薛收,今年十六歲;最小的言慶,今年十歲。
至於徐世績裴行儼姚義三人,年紀相差更小。
大家就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的聊了起來。這話題說著說著,就轉到了言慶的那一部《三國演義》上。如今對外發佈的三國,並沒有太多。言慶刻意放慢速度,為的是引發更多人的興趣。薛收幾人,看到的和外界同步,而徐世績則已看到了赤壁之戰的情節。
鄭言慶說話不多,於是乎徐世績就成了主角。
只見他口沫橫飛,講述起後續的情節,時不時還賣上一個關子,令裴行儼三人抓耳撓
腮。
「鄭賢弟,你居然有如此多的存貨?」
裂行儼興奮的拉著鄭言慶,「快快交出來也好讓我等過癮。」
「這個,我尚在修改之中,待修改完畢,一定請幾位兄長指正。」
言慶現在有些猶豫,因為此前杜如晦來信,說他書中有一些情節不太妥當。比如尊劉興漢,比如逆篡皇位,都是非常敏感的問題。若一個不妥,恐會惹來禍事。
當時寫小說整理髮佈於的時候,言慶沒有太在意。
可杜如晦這一提醒,倒是讓言慶有些顧慮了。
所以他一直在猶豫著,應不應該把後面的文章放出去。不過這話題既然扯到了三國演義,言慶突然間有了一點想法。
「薛少,你與姚少在太學讀書,見多識廣,學識也比我們廣博。我有一個小小的疑問,還要請兩位指點……但不知,兩位覺得那太平道之亂,如何?」
太平道之亂,在後世更多是以『黃巾起義』而代替。
這與意識形態有關,言慶自然不可能用這種詞彙稱呼。這些天來,毛旺夫婦正式成為彌勒弟,子毛小念也跟隨他們一起加入其中。只是,毛旺夫婦還沒有碰上佈施符水,所以也不可能遇到毛小八。不過從毛小念打探來的消息看,這白衣彌勒,似已初具規模據。毛小念說,洛陽城裡不泛達官貴人在裡面,流民中的威望則更高。
言慶感到非常不安。
特別是這幾日重讀三國志,越發覺得,那黃巾起義和今日的白衣彌勒,何其相似。
不管是三國志還是三國演義,對於黃巾起義都沒有特別多的文字記載。
但是卻不可否認,黃巾起義對漢室造成的傷害,是何等巨大……如果沒有黃巾之亂,漢室江山說不定還能延續一些時候。可以說,黃巾之亂,加速了漢室滅亡。
仔細對比,就會發現太平道和白衣彌勒的相似之處。
都是從民間興起,特別是流民眾多的階段;互通過佈施符水,宣揚神蹟。在民間站穩腳跟,而後向上層社會進行滲透。如今隋煬帝楊廣大興土木,使得流民出現。
聽說在河南河北地區,都不同程度的出現了流寇蹤跡。
史書中記載,隋朝混亂是在大業後期;可言慶不敢肯定,這混亂是否可能提前?
徐世績還在自己身邊,瓦崗英雄仍不見蹤跡。
那傳說中的反王們,大都聲名全無。王世充不曉得在什麼地方?竇建德可能還在種田。至於李淵仍忠心耿耿的為大隋效力,但白衣彌勒的出現,是否會令動盪提前呢?
言慶不敢確定……
他需要時間,需要時間來積蓄力量,來成長。
所以,到目前為止,他不想讓隋朝亂起。來再者說了,他還沒有見到傳說中的李二。
自己的力量太小了,但並非不可以借力。
眼前幾人,不論是薛收還是裴行儼,都是官宦子弟,實在不行的話,可以通過他們來反映這個問題。
鄭言慶抱著這樣一個主意,把話題突然就轉到了太平道上。
反正大家在談論三國,他提起太平道,倒也不會顯得太過於突兀,太過於著痕跡。
薛收乍聞,卻為之一怔。
「太平道?賢弟你是說那張角兄弟嗎?」
「正是!」
「這個嘛,乃漢室顧亡之始,亂世妖邪。」
哈,看起來這薛收的認識,和自己倒是頗為相似。言慶立刻做出洗耳恭聽之狀,「願聞其詳。」
薛收侃侃而談,從太平道之亂。又說到了南朝孫恩之亂。
他這一開口,徐世績等人都閉口不言,不時點頭,以贊成薛收的觀點。
「賢弟,你怎麼突然想到這個?」
鄭言慶笑道:「只是一時有感,故而詢問。前些日子,我聽人說這洛陽城中,有人佈施符水。正好那幾日我在讀三國,於是就生出一些感觸。人常說,讀史可知興替,我倒是頗為贊同。太平道不太平啊!」
歷史,原本就是在不斷的重複更迭。
形式上或許會有所不同,但在根本上,卻是沒有太多的改變。
只不過手段會更高明一些,更隱蔽一些罷了……
薛收神情一正,「居然有這樣的事情嗎?確需留意一下。」
裴行儼說:「好了好了,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扯到了太平道上面。此事自有老大人們去操心,我等何必過問?」
言慶笑道:「處廟堂之高憂其民,居江湖之遠憂其君。我等讀聖賢書,更應先天下人之憂而憂,後天下人之樂而樂。此乃我在竹園三載所得,剛才聽諸兄談論三國,一時有感而發,壞了情趣。裴大哥切勿見怪。」
裴行儼倒是沒什麼反應。
可薛收姚義,乃至徐世績的臉色,都驟然變化。
只見薛收突然起身,拱手一揖到的:「賢弟大才,小兄不及也。」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4:08:55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十六章 居江湖之遠(下)
言慶點到即止,沒有再深談下去。
大家都是聰明人,點到就好。沒必要說的太深。之所以這麼做,也是為了將來好讓毛旺一家 從事件中脫離出來。言慶感覺的出來,白衣彌勒的圖謀甚大。有了他今日這一番話,日後為毛旺一家說情,就可以水到渠成,而不會受任何懷疑。
我這是關心國家大事,是讀書人當盡的本分。
即便我還是白身,可書裡面卻教導我,當為君上分憂......
這樣一來,毛旺一家三口加入白衣彌勒的事情,就能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天將晚,裴行儼三人準備回去。
不過他們約好,從明天開始,就會搬到竹園這邊。
行李已經挪過來了,鄭言慶也無法拒絕,只是他們三人過來,徐世績就要委屈一下。
當晚,言慶讓黨士傑、黨士英、黨士雄三人幫忙,把徐世績的東西都搬到了言慶的竹樓裡。言慶住樓上,徐世績住樓下,而毛小念則暫時搬去了前面的竹舍中。
徐世績倒是沒什麼意思。
相反他很樂意和言慶住在一起。這樣方便他晚上和鄭言慶戲耍交流。
可毛小念有些不開心,一直嘟著嘴。搬去竹舍,豈不是就要和少爺隔得遠了嗎?
鄭言慶又是好一番的開導,毛小念才算開心了一些。
入夜,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這冬雨綿綿,令氣溫驟降……與不是很大,可是卻很纏人,而且那刺骨的含義,更讓人難以承受。
往日裡熱鬧喧嘩的豐都市,不到亥時就閉市了。
大定酒樓外的氣死風燈,忽明忽暗,在冬雨寒風之中輕輕搖曳,顯得有氣無力。
一輛馬車駛入豐都市,穿過一條小路,在大定酒樓的角門停下。
車伕上前輕輕敲擊門環,不一刻角門輕啟。馬車從角門進去,來到酒樓的後院。
一名家奴撐著油紙傘跑過來。
緊跟著車簾一挑,從車上下來一人。
「二爺,大老爺在書房等您。說是您回來了,立刻去見他。」
「我知道了!」
那人從家奴手中接過油紙傘。突然又轉過 身,對駕車的馬伕道:「小八,把車停好,洗去休息吧……哦,後天在通遠市的佈施,我就不去了。你和師兄弟們一定要處理好。」
車伕連忙欠身,「師傅放心,小八一定不辱使命。」
那人打著油紙傘,穿過酒樓後院夾道,很快在一間房舍門前停下腳步。把油紙傘放在一旁,他上前敲敲門,然後不等屋子裡有人回應,就拉開門邁步走進去。
一抹如同靈蛇般詭譎的幽芒陡然出現,一柄寒光閃閃的寶劍,指向他的咽喉。
他微微一笑,也不見腳下動作。身體猛然向後一腿,緊貼著門板。
「大哥,何必如此緊張呢?」
可 是那寶劍卻沒有因此而停下來,繼續刺擊,並發出一抹蛇吟般的輕響,笑容頓時不見了,他的臉色也隨即百年的有些難看。不過,當冰冷的劍鋒抵在他的咽喉上,就停止了前進。
「大哥,您這事什麼意思?」
持劍的人,頭髮花白,赤足白衣,相貌堂堂。
如若言慶此時見到,定然會認出這持劍之人,正是當日在洛浦書館中組織他和裴行儼打鬥的襄州商人哈士奇。此刻,哈士奇臉上全無那天在書館中和煦微笑,取而代之 的是一絲森冷和嚴酷之色。他的唇上光禿禿的,小鬍子也不見了蹤跡......
「鬍子,誰讓你擅自在洛陽傳教?」
「啊?」
被喚作鬍子的男人,也是一襲白衫,顎下黑鬚飄拂,頗有幾分書卷。
「咱們來洛陽錢,主母就吩咐過。先求站穩腳跟,而後再求發展。如今咱們腳跟未穩,你就開始傳教……你以為,你那些小動作,可以瞞得過我的眼睛嗎?」
鬍子那俊逸的面龐輕輕一抽搐。強笑道:「大哥, 你且先把劍放下來,聽我解釋。」
那劍刃上傳出的絲絲冷意,讓鬍子不敢輕舉妄動。
他只好努力的把頭向後 仰,貼在了門板上。他很清楚,眼前這個傢伙不是在和他開玩笑。當年他得勢的時候,就屬於殺人不眨眼的主兒。除了死去的主公之外,如今也只有主母一家能命令他。自己雖然和他是結義兄弟,可他卻不會手下留情。
「我在聽……」
哈士奇手中的寶劍,並沒有移開。
「小弟並非是想要違背主母的意願。只是眼看著這時局漸趨穩定,小弟也是心急啊。
少主年紀也漸漸 大了,難不成讓他和咱們一樣,繼續過這種見不得光的褥子?可憐他到現在都不能歸宗認祖,堂堂正正的用自己的姓氏,我這心裡不舒服。」
「隨意,你就去找破野頭?」
鬍子心裡一驚,強笑道:「大哥果然厲害......小弟並不是想要瞞著大哥,只是覺得咱們要想在洛陽打開 局面的話,身後必須要有人才行。破野頭好歹也是主公的臣下,而且又有足夠的權勢,所以小弟就想著和他聯繫上,也方便咱們立足嘛。」
哈士奇緩緩放下手中利劍,但仍用銳利的目光,凝視鬍子。
「破野頭,信不得!」
片刻後,他退回書案後,沉聲道:「你要知道,當年老主謀事洩漏。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麼人洩漏了消息......思來想去,好像也就是這破野頭最有嫌疑。」
「啊?」
「只是我現在手中沒有證據。主母又不讓我輕舉妄動,暴露了身份。
否則我絕不會容忍破野頭一家活到現在......宗旨,你想用破野頭 當幌子可以,但決不能相信他。鬍子,咱們隱忍了二十年了,我真不希望在這時候出現差池。」
鬍子嚥了口唾沫,慢慢走過去。在哈士奇對面坐下來。
「還有,你之前為何要製造謠言?」
「這……」
鬍子猶豫了一下,輕 聲道:「大哥說的是那半緣君和裴家小娘子嗎?呵呵,這件事真和我無關。是前些日子,破野頭成趾找上我,讓我設法放出謠言,挑唆麥子仲和半緣君之間的矛盾。 我當時想著如何與破野頭家搭上線,而且鄭家和麥家,與我們又沒什麼關係……所以說答應了破野頭成趾,命人在坊間散播一些消息。」
「胡鬧!」
哈士奇嚴重戾色一閃,「那小畜生的事情,最好不要去理睬。麥鐵杖是賊酋親信,權勢甚大;滎陽鄭氏雖然比不得當年,可這關東士族盤根錯節,萬一追查到你我,可是耽擱了主公的大事。咱們當務之急,並不是傳教,也不是結交權貴。
咱麼你必須先站住了腳跟,則 慢慢設法滲透過去。
你立刻停滯傳教,也不要和破野頭家聯繫太過密切,我這邊,早已經做好打算。」
「大哥 既然吩咐,小弟照辦就是。」
鬍子答應了一聲,起身告辭,準備離去。
就在他準備拉開房門的一剎那。哈士奇 陰冷的聲音突然間在背後響起:「鬍子,你要記住,你我的性命早在二十年前就沒有了。從現在開始,一切必須依計劃而行。如果再讓我知道你擅作主張,可別怪我 哈士奇不講這二十年的交情。」
鬍子嘴角一抽搐,回身道:「大哥放心,小弟知道了!」
沿著迴廊而行,鬍子 來到一座僻靜的院落中。
那院子里長著一棵需兩人合抱的古槐樹,鬍子突然間邁步上前,啪的一拳轟在了樹幹上。
只見樹幹一陣顫動,乾枯的枝椏,紛紛掉落。
「哈士奇,你莫得意!」
他咬牙切齒,從牙縫中擠出一句咒罵。
就在這時,院子外面傳來一個聲音:「師父,馬車已經安置好了。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小八,你通知下去,過兩天的佈施,暫時停 止!」
天亮了,碧空如洗。
陽光照射進了竹園,外廊下的龍牙草露出枯黃之色。
一夜小雨,使得竹園更透出冷幽之氣。言慶起了一個大早,和徐世績一起圍著竹園慢跑了一圈,活動開身子骨以後,開始就開始練功。徐世績和言慶的功夫不一樣,而 且他覺得那引導養生術太過繁瑣,故而言慶雖說教他,他卻不願去學。
徐世績更喜歡練刀舞槊,騎著馬跑出了竹園。
而 鄭言慶則在林中僻靜處聯繫引導術,拉伸筋膜;強壯氣血。一套引導術練完之後,就在碗口粗細的毛竹前,用五禽拳的招數,一拳拳轟擊竹干,直至大汗淋漓。
毛小念則拿著一條毛巾,站在一旁觀看。
當言慶練完之後,她捧著毛巾走上前來。
「少爺,擦一下吧。」
言慶接過毛巾,把汗水擦拭乾淨。
「小念,過一會兒裴行儼他們會過來,我們要去聯繫擊鞠。
你讓毛嬸多準備一些飯菜,還要多燒一些水,我們回來恐怕要請洗一下身體。」
「嗯,小念記下了。」
兩人並肩往回走,快走到 竹樓的時候,鄭言慶突然問道:「小念,過兩天那個白衣彌勒,就要佈施了吧。」
毛小念說:「算算時間的話,也差不多了。
我爹昨天還和娘商量這件事情咖,「少爺,我聽那些流民說,外面似乎有些動盪。少爺,你說那些壞傢伙們,會不會來咱們這邊呢?我真的有一些擔心啊。」
鄭 言慶笑了,伸手拍拍毛小念的肩膀。
「這種事自會有人去操心,不過我覺得,目前洛陽這邊,不可能有什麼動盪。」
「嗯, 那就好!」
「小念,這些話你私下裡和我說說就好,可不要在外面散播,會有麻煩。」
毛小念輕柔的應了一 聲,兩人已來到竹樓前。
鄭言慶正準備進去,卻聽到林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他回頭看,只見一騎自林外 急匆匆闖入林中。馬上的騎士在竹樓前勒住了戰馬,甩蹬離鞍。
「鄭叔叔,你怎麼來了?」
鄭言慶一眼認出, 那騎士正是洛陽城中,鄭府的管家鄭為善。
自鄭仁基離開洛陽之後,鄭為善因為事情繁雜,所以很少往竹園這邊來。只見他一身素白,頭戴麻巾。卻是一副孝裝。鄭言慶不由得一愣。連忙快步迎過去。
「家裡,出了井麼事嗎?」
鄭為善說:「滎陽來信,大老爺在前日……走了!」
「啊!」
鄭言慶大吃一驚。
大老爺,說的是鄭大士。其實。言慶對鄭大士的故去,倒也不會感覺到很意外。
畢竟此前鄭仁基離開洛陽的時候。就已經有過這方面的言語。可言慶還是覺得 很吃驚。不為別的,鄭大士這一故去,安遠堂那邊,恐怕要有動盪了……
他對鄭大士,說不上太深的情感。
不過在小時候,鄭大士對他倒也不算是太壞,心裡難免感覺一些悲傷。
「那我爺爺……」
鄭為善說:「大公子派 人過來。讓我轉告你一下,老叔恐怕一時間難以回來了。
大老爺這一走,滎陽那邊的事情肯定會很繁雜。大公子希望老叔能留在那邊,幫 他撐過這一段時間的動盪。老叔也讓人傳了個口信,讓你放心,等大老爺那邊的事情穩定了。他就立刻回來。」
「那,要不要我回去?」
「暫時倒不需要……哦,大公子聽說你要和人擊鞠,還專門送來了幾匹好馬,等我回去,就派人送過來。」
言慶有點明白鄭仁基的意思了!
鄭大士的離去,對安遠堂而言,絕對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連山一支近年來有些衰頹,鄭仁基也擔心,其他族房會趁此機會,對他們發動攻 擊。鄭仁基又是送馬,又是鼓勵,恐怕也有讓言慶在這邊製造出聲勢,來緩解安遠堂壓力的想法。
那個清高而又自負的大公子啊。終於學 會使用手段了!
言慶點點頭,「為善大叔,煩勞你轉告大公子,就說他的心意,我已經明白。請他放心,我會在這邊儘量推動聲勢,但也 請他好生照顧我爺爺。家祖年紀也大了,實不宜太操勞如若有可能的話,還是請心,讓家祖早點回來,以免我掛念。」
鄭為善點頭答應,也不做停留,上馬離去。
看著鄭為善離去的背影,言慶的臉色,卻突然陰沉下來。
他有點明白了!
鄭大士為什麼要讓鄭世安返回滎陽……
難道真是掛念嗎?當時還覺的可能,但現在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了。似鄭大士那種善於用手段的人,絕不會掛念什麼人。在他的心中,族房的利益至上。
之所以讓鄭世安回去,恐怕還是為了要控制自己吧。
隨著鄭言慶的聲 名日漸響亮。安遠堂必須要加強對他的控制手段。把鄭世安接過去,名義上是思念鄭世安,可實際上,也算得上是對鄭言慶的另一種制約。
想到這裡,言慶不由得眉頭緊鎖……
我那位可憐而又老實的爺爺啊。您這一次,恐怕又被那位大老爺給暗中算計了!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4:09:31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十七章 好鬥世家子
不過,鄭世安很安全!
鄭言慶可以肯定這一點。即使是鄭大士死了,鄭世安依舊能在安遠堂過得很滋潤。
鄭仁基希望言慶能在洛陽攪起風雨,哪怕是對鄭世安不感冒,也會表現的非常客氣。他甚至不會讓鄭世安覺察到他的真正意圖,又能讓鄭世安安心於安遠堂。
看得出,鄭仁基也在改變。
以前鄭大士活著的時候,鄭仁基不需要擔心連山一支的命運,天塌下來有鄭大士頂著。但現在鄭大士走了,鄭仁基就要學著去站在昔日鄭大士的位子上考慮問題。只是把鄭世安留在榮陽,恐怕不是鄭仁基能想出來的,應該是出自鄭大士手筆。
延慶當然不希望鄭世安留在滎陽,那對他等於是一個牽制。
但這件事情倒不太心急,只要有合適的機會,鄭言慶自然會想辦法讓鄭世安回來。
薛收是在下午來到竹園。
不過他並不是一個人過來,隨行的還有一名精壯少年。
「我叫薛萬徹,聽說你要和麥肥決戰,我很樂意看著那廝灰溜溜的滾回洛陽去。」
少年開口說道,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麥肥是誰?」
徐世績好奇的上前詢問。
裴行儼笑道:「麥肥就是麥子仲。那傢伙小時候痴肥,這幾年倒是精瘦了一些,看著好像正常人。以前我們在長安的時候,就叫他麥肥。你也可以這麼叫他。」
看樣子,麥子仲的人緣似乎不是很好。
現實裴行儼言語之中不爽他,如今又有薛萬徹如此。鄭言慶很奇怪。這麥子仲究竟是怎麼了,居然得罪了這麼多世家子弟?聽薛萬徹那口氣,恨不得和麥子仲勢不兩立一樣。
他私下裡詢問姚義,「裴bsp; p.①p;⑹大哥和薛大哥,似乎不是很中意麥子仲?」
姚義低聲回答:「麥子仲一介悍匪出身,靠著陛下對他祖父的寵信,在長安囂張跋扈。裴少和薛少出身高門世族,自然對麥子仲看不上眼......薛少性子也很張狂,對麥子仲他們幾個妄稱長安霸王,一直不太服氣,所以經常會發生衝突。」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怪不得後世流傳一句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這太丨子黨裡面也要有個三六九等,不管薛家也好,裴家也罷,哪個不是幾百年的名門望族?而麥子仲雖然有一個駐國大將軍的爺爺,更是一方諸侯。可麥鐵杖的出身,注定了麥子仲無法和裴行儼薛萬徹這些名門望族子弟,平等的相處。
偏偏他又不知收斂,以至於得罪了學多人而不自知。
其實,長安四小霸王裡面,除了獨孤修德是正經的望族後裔之外,包括宇文兄弟在內,出身都不怎麼樣。宇文述的祖上,原本是叫做破野頭。是鮮卑族俟豆歸家的僕人。後來是隨了主人家的姓,這才改姓為宇文。所以不管宇文述在後來是何等的尊貴,可他的出身已經決定了。他哪怕是濮陽郡公,也入不得高門子弟之眼。
如果他不是榮陽鄭氏子弟,恐怕裴行儼薛萬徹他們同樣也會對他不屑一顧吧。
這就是世家門閥的優勢所在......
薛萬徹拉著鄭言慶,「鄭賢弟,我聽說你手中還有存貨?」
「存活?」
「就是那三國演義。」薛收笑道:「我這兄弟也喜歡你的三國,我過去和他說的時候押一開始還不願意。不過我跟他說,你每天會講一個三國故事,他這才願意出來。」
鄭言慶忍不住笑了,「既然大夥喜歡聽,那我每天就給大家講一個故事吧。」
「哈,在洛陽呆了這麼久,也就是今天還算快活......莫說了莫說了,咱們先鞠一場,證可以活動活動筋骨。」
不管是薛萬徹還是裴儼行家中不缺好馬。
特別是薛萬徹,他那老子剛在西域擊潰吐谷渾大獲全勝。繳獲來的西域寶馬無數,除了獻給皇帝老兒之外,薛世雄自己就留下了二十多匹吐谷渾天馬。而裴行儼也是如此。他那叔祖經略西域三載也得了不少好馬。他胯下的那匹吃炭火龍駒。就是裴世矩在西域敲來的龍駒。從血統而言,不見得比言慶的玉蹄俊差。
沈光徐世幾等人,也紛紛上嗎參戰。
不過一場鞠戰打下來,裴行儼看著鄭言慶:「賢弟,你到底會不會鞠啊!」
鄭言慶撓著頭苦笑道:「我都說過了,我不擅擊鞠。」
「你不擅擊鞠。就答應和麥子仲鞠戰?「
「你以為我願意啊......那不是魚柱點頭答應,根本就沒有問過我是否會擊鞠。」
薛萬徹揮舞了一下鞠杖,「魚老柱園的確是這習慣。
他弱勢認定的事情,鄭賢弟想拒絕恐怕不太容易......可你這個水平想要戰勝麥肥,難度可是非常大。」
兩個專家都認定言慶是輸多勝少,讓鄭言慶頗有些喪氣。
徐世傑說:「所以沈大哥和我在此之前,只讓言慶練習打鞠,而沒有告訴他如何配合。我們是覺得,幾十天裡練成所有的技巧,顯然不太可能。就算言慶聰明,真的練成了那些技巧,上了鞠場也用處不大。倒不如只練一項,讓他做擊鞠手。」
裴行儼死人聞聽,眼睛不由得一亮。
薛收說:「這倒是一個辦法。不過咱們以前用的那些套路,恐怕就要改一改了。
賢弟暫時先不要隨隊練習,索性專注於如何擊鞠。到時候上了鞠場。咱麼只要能配合好,為鄭賢弟拉開一個空間,想必鄭賢弟也能有發揮的機會,還有奇兵效果。」
裴行儼點頭,「似乎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浴室,六個人湊在一處,商量具體的擊鞠戰術。而鄭言慶則被趕到了一旁,單獨練習。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
眨眼間郵過去了五日,竇家也把鞠場修繕妥當,裴行儼六人依照著商議好的戰術,開始在鞠場上練習。而言慶呢,則繼續留在竹園,反覆練習那枯燥乏味的擊鞠。
鄭言慶甚至有一種錯覺:這究竟是他和麥子仲的鞠戰還是裴儼行他們為主呢?
不過技術不好也怨不得別人。
所以鄭言慶倒還算平和,每天除了練習擊鞠之外,生活和往常並沒有太大區別。
「少爺!」
言慶打完了一百個木鞠時候稍作休息。
毛小念悄悄上前,遞給了他一條毛巾後,輕聲道:「白衣迷了好像突然間消失了。」
鄭言慶沒能立刻反應過來,「消失了?」
「嗯,按照習慣,前天本應該是佈施之日。可介紹我爹娘加入的彌勒弟子卻突然告訴我們,佈施出去了。之後我們又等了兩日,昨天我爹實在是等不得了「就去找那名彌勒弟子……那傢伙不見了!問其他人,都說彌勒弟子好像離開了。」
鄭言慶愣僖了!
「是不是你露出了破綻?」
毛小念搖搖頭,「本來我也這麼以為,可後來發現,其他人也不知道彌勒弟子的去向。
我爹這兩天似手也有些恍惚……少爺,你說他……會不會出事了?」
毛小念不想稱呼毛小八的名字,所以總是以『他』來代替。鄭言慶想了想,感覺應該不太可能出事,因為他除了和薛收略略提起過之外,就再也沒和其他人說過。
如果不是自己這邊的問題,那就是白衣彌勒自身出了毛病。
言慶想了想,突然道:「小念。你別著急,我估計是那些人內部可能發生了狀況,所以暫停佈施。
這樣吧,你先慢慢等著。
若是我猜測不錯,那些人遲早會和你們聯繫……在此之前,我想讓你去一趟滎陽。」
「去滎陽?」
「嗯,老太爺如今在滎陽,操持大老爺的後事。他一個人,我實在不放心。所以我想讓你過去一趟,照顧他一段時間。等事情結束了。你和大老爺再一起回來。
小念,你也知道我身邊能相信的人不多。
思來想去,只有你最合適……」
毛小念的心裡面,甜滋滋的。
可是又捨不得離開竹園,或者說捨不得離開鄭言慶,所以就低著頭。輕聲問道:「少爺,那家裡怎麼辦?萬一白衣彌勒找上門來,而我又不在,該如何是好?」
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小念的腦瓜子。
鄭言慶意外的發現,不知在什麼時候,自己和小念已經一般高低。
「你別擔心,白衣彌勒既然這麼突然的消失,我估計一時半會兒的不會再露面。」
「那……我聽少爺的吩咐。」
毛小念答應了。
鄭言慶也算是鬆了口氣。
不管鄭仁基是不是想要扣留鄭世安。言慶都決定,最遲新年以前,一定要設法讓鄭世安回來。至於白衣彌勒的蹤跡,鄭言慶並不急。雖然不知道白衣彌勒為什麼會突然間消失。但想來還會出現。特別是在楊廣開春出巡以後,他們一定會出現。
午後,鄭言慶在屋中看了一會兒書。準備繼續練習。
突然竹樓外一陣人喊馬嘶聲。極為喧囂。言慶走出竹樓,卻見裴行儼等人垂頭喪氣。
「你們,這是怎麼了?」
「鄭賢弟,這鞠戰沒法子打了……」
裴行儼下了馬,一屁股坐在門廊上」,竇家剛得到消息,竇孝宣那小子在十幾天前,在長安和人打架的時候,被人打折了腿。據說沒個百八十天,別想下床。」
鄭言慶吃了一驚」,他和誰打架?」
「據說是在長安胡市上,和一群胡商子弟衝突,聽說很嚴重。
不僅是竇孝宣受傷,左翊衛大將軍陰世師的公子至今仍昏迷不醒,生死不明。那些個胡商子弟,被扣押長安縣大牢裡……賢弟,竇孝宣要是來不了,咱們可還是差一個人。」
鄭言慶懵了!
剛開始,他還以為是竇家的推脫之言,不想讓竇孝宣參與他和麥子仲之間的衝突。
但聽裴行儼這麼一說,想必不可能是推脫之辭。
否則的話,只需要一查詢,就能瞭解真偽,做不得假。再者說了,讓竇孝宣加入,還是竇威主動提出。鄭言慶有些無奈了!這些權貴子弟啊,真是精力旺盛。
先是有長安小霸王,如今又和胡商子弟鬥毆……
不過細一想,倒也沒什麼好奇怪。
世家權貴子弟,大都是從小開始習武,精力自然會比一般人要旺盛。反正鄭言慶認識的這些權貴子弟,似乎都是這樣子。不管是裴行儼薛萬徹還是麥子仲,乃至於薛收姚義這些人,身上似手都帶有非常濃郁的任俠氣,動不動就與人衝突。
言慶想了想」,那現在能否找到合適人選代替?」
「這個……還真.不太好找。」
要會擊鞠,而且又要年齡合適,還要不懼麥家。若單只一個各件。那倒是不難尋找。可要符合三個條件的世家子弟,一時間可難為壞了這一群少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似薛收這些熟悉洛陽權貴子弟的人都想不出來,鄭言慶也沒有辦法。
「我不知道能否來得及,不過可以試試。」
「哦,賢弟你有合適人選嗎?」
鄭言慶想了想」,我倒是認識一個人,說起來和兩位薛少還是同宗……薛仁杲。」
薛收和薛萬徹詫異的向言慶看去。半晌後問道:「薛仁杲是誰?」
「就是那金城校尉薛舉的大公子。薛仁杲,你們不知道?」
「哦,你是說六叔的公子「我聽說過,但是沒有見過他,所以一時間想不起來。」
薛舉早年離開紛陰,另立族房,故而薛收不太清楚。
倒是薛萬徹聽說過薛舉的事情,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大將軍薛世雄攻打吐谷渾的時候,薛舉也參與了戰事。後來戰事結束,薛舉因戰功。而被接升為金城郡校尉。
言慶說:「我和薛仁杲倒是有些交情,之前還派人過去,想請薛校尉資助些馬匹。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快要抵達洛陽了……不知道薛仁杲會不會來,若是他過來,就可以湊齊八個人。」
「那就是說,薛仁杲不一定過來嘍?」
言慶撓撓頭,「我不知道,不過可以寫封信過去,說不定能來得及……」
「也只能如此。」
幾個人商量一下,決定讓薛收寫信過去。薛收有兩個父親,生父是薛道衡,不過從小就過繼給了叔父薛孺。這兩個人在薛氏家族中,都是極有威望的人。所以讓薛收寫信過去,想必薛舉應該不會拒絕……商議完畢後,眾人旋即各自散去。
言慶則坐在門廊上,心中苦笑連連。
一場小小的馬球,居然也弄得是一波三折。
但願得所有的不如意事,都能夠就此結束吧!千萬不要再鬧出什麼岔子……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4:10:11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十八章 八仙歌
最後一個人選,始終無法確定。
又過去十天,薛舉得張仲堅託付,派人帶著十匹波毗天馬抵達洛陽。所謂波毗天馬,實際上是吐谷渾人的一種稱呼。比不得鄭言慶的玉蹄俊,但相差也不多。
如此一來,小小的竹園馬廄裡,足足蓄養了二十多匹好馬,也使得鄭言慶的開銷頓時增大。
言慶向送馬人詢問薛仁杲的事情,可得到的答案,卻不盡如意。
原來,薛仁杲在六月末,就奉命隨金城郡的商隊去西域了。已離開金城郡很長時間,據說最早也得在乞寒日過後,才能返回金城郡。乞寒日過去,那差不多就是臘月廿八。就算薛仁杲願意,也不可能在一兩天內從金城郡,趕來洛陽匯合。
所以薛仁杲這個人選,也只能放棄。
缺少一個人,並沒有影響到鄭言慶等人的練習。
在單獨訓練三十天後,言慶正式加入鞠隊,以熟悉各種擊鞠戰術。總體而言,整個戰術是由薛萬徹、裴行儼和徐世績三人設計,薛舉姚義和沈光三人來完善。
憂鬱這一場鞠戰,是鄭言慶和麥子仲約定。所以徐世績認為,麥子仲等人一定會把目標鎖定在鄭言慶的身上。徐世績就是以這種思路來進行設計,讓言慶突騎吸引麥子仲的注意力,而後由裴行儼幾人交差配合,將木鞠擊打入對方球門。
為了掩人耳目,徐世績還建議,和胡商先打上幾場球。
當然了,私下裡則先把胡商買通,打四人鞠戰。鄭言慶當仁不讓的是場場參加,而徐世績等人則在進行配合演練。幾場球下來,言慶場場都有進球,對外造成了整個鞠隊,就是以鄭言慶為主攻手的錯覺,來混淆麥子仲派來耳目的視聽。
徐世績不愧是後來的初唐軍神,一場小小的鞠戰,卻初露崢嶸。
只是,這最後一個人選的問題不能早日解決,終究會是一個大麻煩……
言慶表面上不著急,心理面卻早已經翻江倒海。他和麥子仲之間,以開始只是一場誤會,可隨著鞠戰約定,裴行儼薛收等人的加入,這一場孩童間的意氣之爭,不知不覺昇華為關東世族和新興權貴之間的一場較量。這可不是鄭言慶希望見到的事情,可他又無力解決這個問題。不管是他還是麥子仲,此時都已成為新舊兩種勢力博弈的棋子。不僅僅是他們兩個,包括裴行儼薛收,更是如此。
眼看著約定的(,手機站)時間,一天天逼近。
裴行儼乾脆從族中抽調出一名少年,加入鞠隊,以湊足八個人的數目。
棄劍,薛收也罷,裴行儼也好,都得到了長輩們的約見,敦促他們一定要取得勝利。
甚至連遠在張掖的薛世雄也派人過來,為薛萬徹鼓勁兒。
鄭言慶清楚的感受到,裴行儼三人在之後幾天的練習裡,明顯變得有些緊張了。
許多擊鞠的動作都走了形,甚至又一次,薛收只是做一個簡單的側身擊球動作,卻險些從馬背上摔下去……這也讓鄭言慶很頭疼。畢竟都是一幫小孩子,這裡面除了沈光之外,最大的薛收也只有十五六最,如此巨大的壓力,讓他們不堪重負。
「鄭少爺,要不今天就到這裡吧。」
沈光催馬來到鄭言慶的身前,輕聲道:「幾位公子似乎都有些疲乏了,這樣練下去,弄不好不等鞠戰,自己就會受傷。依我看,不如讓大家休息一天,如何?」
言慶點點頭,「看起來也只能如此!」
他催馬衝進了鞠場,組織薛萬徹裴行儼幾人,「幾位兄長,今天就練到這兒吧。
我在竹園裡準備了一些小玩意兒,咱們回去放鬆一下,明日再接著練習……呵呵,一張一弛乃文武之道。這幾天兄長們也夠辛苦,休息一下,咱們明日再來。」
裴行儼手中鞠杖滴溜溜一轉,勒馬在空中做出一個砍殺的動作。
他長出一口氣,「賢弟說的不錯,今天也不知是怎地,總覺得渾身都別彆扭扭。」
「我也是啊!」薛收苦著臉,「子重我爹來信叮囑之後,我就覺得挺彆扭。你們說,咱們這些人的戲耍,和那些老大人有什麼關聯?弄得我這心裡極不舒服……」
鄭言慶呵呵一笑,並沒有接上話茬子。
誰讓你們出生於門閥世家之中?你們在得到許多普通人家羨慕的優渥同時,就要付出更多的代價。
所以說,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只是很多事,旁人卻看不透罷了!
「鄭賢弟,你又鼓搗了什麼玩意兒出來?」
「呵呵,你們回去自然知曉。」
鄭言慶說完,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一個少年卻突然間攔住了鄭言慶的去路。言慶一看,倒是個熟人……竇孝文,昔日在竇家學舍和他打過架的少年。不過自從李基走後,言慶就沒有再去過學舍,所以也沒有見過竇孝文。只是聽竇奉節說,竇孝文在學舍又待了一年後,就進了將軍堂做事。
對於竇孝文的家境而言,能入將軍堂做事,倒也是一個出人頭地的法子。
「老竇,有事嗎?」
鄭言慶下馬,親熱迎上前去。
竇孝文看上去比當初更加結實,七尺個頭,在同齡人當中也不算太低。關鍵是他生得非常敦實,嘿嘿的臉膛,濃眉大眼,已呈現出了與當年不一樣的成熟氣質。
「鄭……少爺,聽說你這裡需要人手?」
「啊,有這麼回事。」
雖然裴行儼拉過來了一個人,但實力並不是特別強。鄭言慶看著竇孝文,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以竇孝文的家境,應該不可能接觸到擊鞠,那他問這個幹什麼?
「我願意幫忙。」
竇孝文撓撓頭,有些侷促的說:「我不會擊鞠,但是我這幾年一直在將軍堂養馬,騎術還算過得去。而且我也見過別人擊鞠,所以大致上知道這裡面的門道。
你要是覺得我還行,算我一個,好不好?」
鄭言慶一愣,有些詫異的上下打量竇孝文,「老竇,你可要想清楚,擊鞠很危險...你沒練過,弄不好就會傷了自己。傷筋動骨是輕的,說不定還會丟掉性命。」
言慶並非推脫之言,說的是大實話。
幾場鞠戰下來,他算是明白了這擊鞠的危險。在沒有任何防護用具的情況,基本上就是模仿騎戰搏殺,更沒有任何規則可言。搏殺的同時!還要控制好木鞠,送入對方的球門。鞠場之上,沒有任何憐憫心可言,他被打過,也用鞠技打過別人。
雖然不是真刀真槍,可鞠杖全都是用硬木所制,一杖打實了,同樣能要人性命。
鄭言慶親眼看到,裴行儼用鞠杖敲碎過一匹馬的腦袋。
那騎馬的胡商摔在地上,旋即被飛馳而過的戰馬踩斷了腿,在鞠場中翻滾哀嚎。
沒有一個人會去憐憫他,把他抬出去,繼續參戰。
言慶當時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句名言:足球無關生死,但卻高於生死。用在鞠戰當中,可以改成:擊鞠關乎生死,更高於生死。鞠場之上,幾個人,乃至幾十個人縱馬馳騁,奮力搏殺,就如同是在疆場上一樣,稍有疏忽,就會丟掉性命力
竇孝文說:「我知道,但是我想試試我的運氣。」
鄭言慶似乎明白了一些!
竇孝文雖說是竇家族人,但想要出人頭地,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不過是竇家幾千名,乃至近萬名族人中的一個,雖然姓竇,可未必和竇家有血脈關聯。
他的情況,和鄭言慶四年前的情況,何其相似?
竇孝文需要家族的關注,需要家族的扶持,需要出人頭地……若能夠加入鞠隊,對他而言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機會。鄭言慶能輕輕鬆鬆借來竇家的鞠場,能使用將軍堂的馬匹,遙足以說明,鄭言慶和竇家密切的關係。而具這鞠隊中的成員,除了那個臨時被拉過來湊數的人之外,非富則貴,這對竇孝文有著巨大的吸引力。
裴行儼上前道:「你不會擊鞠,加入進來又有什麼用?」
「裴少爺,擊鞠有你們就足夠了,我雖然不會擊鞠,但是我可以保護你們不受干擾。」
竇孝文瞪大眼睛,一臉期盼之色。
他知道,這是他的一次機會,一次能夠進入這些權貴子弟的絕佳機會「
「竇孝文,站在那裡幹什麼?趕快收拾鞠場。」
有負責打理鞠場的竇家管事在遠處大聲喊喝,竇孝文身子一顫,黯然低下了頭。
這個傢伙,和當初的自己,是何其相似?
如果鄭言慶不是穿越而來,不是因為急著幾首詩詞文章,恐怕現在也和他一樣,幹一些雜役的活兒吧。
鄭言慶翻身上馬,朝著竇孝文的背影道:「老竇,你不是要參加我們嗎?」
竇孝文猛然停住了腳步,扭頭向鄭言慶看去。
那些在收拾場地的家奴僕人們,也都在用詫異的目光,向竇孝文看過來。鄭言慶笑道:「怎麼,是不是怕了?」
「我沒有……」
「既然沒有害怕,那就上馬跟我們走!」言慶大聲蓮:「不過我要和你說清楚,加入進來,想退出可就難了。記得和你父母說上一聲,然後去竹園找我們吧。「
「多謝鄭少爺!」
竇孝文的眼睛,突然間濕潤了。
鄭言慶打馬揚鞭而去,裴行儼薛萬徹上下打量竇孝文,而後笑道:「小子,有膽氣!」
沈光走在最後面,從竇孝文身前過去的時候,扔下了二十貫銅錢。
「小子,想清楚,這些錢,可能就是你的買命錢……想通了,就來竹園吧;若是想不通...呵呵,你好自為之。」
擊鞠有風險,加入需謹慎!
也許你會死在鞠場上,這些錢就拿回去安家。如果你害怕的話,就別想著加入。
「阿文,你真要去擊鞠嗎?」
一夥僕人湧上來,七嘴八舌的問道。
「是啊,我聽人說,擊鞠可是危險的很呢。前兩三他們和胡商鞠找,打死了兩匹馬,還有一個胡商被打得骨斷筋折,據說這輩子都要好不過來。據說他們是要和長安的一幫人較量,那些人出手可是更狠。十天前,南苑那邊還死了一個人呢。
竇孝文深吸一口氣,突然彎接,一把抓起了銅錢。
富貴險中求!
難不成要我和你們這些人一樣,一輩子打掃鞠場?不,我要出人頭地,這是我最好的機會。
竇孝文很清楚,他沒有什麼文采,身手也算不得高明。
他有的,就是他這一條命,「今天,他要用這條命,來搏上一把,獲取遠大的前程。
竹園深處,龍門山腳下,有一個小山峪。
山峪中有一座小木屋,木屋前有一座溫泉……溫泉周圍,十幾個古松挺拔屹立。
水霧蒸騰,在空中瀰散。
鄭言慶等人,就泡在這溫泉裡面,享受著這一刻難言的輕鬆。
溫泉,在這年月並不稀奇,但大都是被高門大闊,權貴世族們掌握。普通人也享受不到消遣,即便是那些高門大閥,也未必能找到一泉令適的溫泉。竹園這座溫泉,還是早年間杜如晦和鄭言慶在游龍門山時,偶然間發現。這裡被竹園遮掩,山谷的入口也不大。加之山峪依在龍門山的偏僻處,所以沒有人發覺。
鄭言慶讓人在這裡違造了一座木屋,並把溫泉四周修繕了一下,鋪上鵝卯碎石。
這也是一個放鬆的法子。
幾個大老爺們泡在溫泉裡,享受著泉水浸潤身體的美妙感受。有道是坦誠相見,此刻這幾個人,一絲不掛,豈不是坦蕩蕩,「裴行伊在水裡泡著,
忍不住舒服的發出一聲呻吟。
「兄弟,你這個法子可真好,泡一會兒,渾身都覺著舒坦。」
薛萬徹也說:「要是在有一杯酒,神仙也不換。」
鄭言慶聽罷,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呼啦啦從水中站起來,登上了岸。四年修習養生引導書,令他的身體,較之同齡人成熟許多。幾乎和徐世績一樣的個頭,全身上下更沒有半點贅肉脂肪。
不過,他並不是很健壯。
至少和薛萬徹那種肌肉男相比,鄭言慶的體型略顯瘦削。但是在瘦削中,卻隱隱透著一種狂野的爆發力。用薛萬徹的話說,比氣力,鄭言慶不行。但打起來,他未必能承受鄭言慶的一拳之力。
特別鄭言慶領悟了勁力的變化之後,使得他的爆發力更輥更猛。
只見他走到山峪谷口,從一堆積雪中,扒出了一個黑色的罈子,晃悠悠走過來。
「上等三勒漿,是前段時間,張三哥派人送過來。
在積雪中冰了差不多一晌午,泡著溫泉,喝著三勒漿,冰火兩重天,豈不快哉?」
三勒漿,是流行於隋唐對胡的一種甜酒。
後世很多人說,三勒漿是胡人專用的烈酒,其實不然。在這個時代,三勒漿更類似於後世的香檳。以椅殊的配方加以釀造,入口微甜,但後勁綿綿,很容易喝醉。
在雪地裡冰了很久,被溫泉的水溫一蒸,酒罈子上頓對呈現一顆顆晶瑩的水殊。
沈光從木屋裡取出一摞陶碗,將微紅的酒液倒進去。
薛萬徹端起來一飲而盡,然後忍不住大叫一聲痛快,忙不迭又給自己添了一碗。
薛收笑道:「言慶果然有雅骨……
方津龍門水,有飲三勒漿,嘿嘿,真是痛快。還別說,這麼泡一泡,飲一碗三勒漿,我這心裡面啊,反倒是輕鬆了許多。咱們覺得彆扭,只怕麥肥會更彆扭。」
沒錯,裴行儼等人感受到了莫名的壓力,麥子仲恐怕也好不到哪兒去。
就在這時,黨士傑帶著竇孝文走進山峪。
「老竇,想好了?」
「諸位公子,孝文想好了!」
「既然已經決意,那就下來吧……」
好在裴行儼薛萬徹這些人,都是性情豪放之輩,而薛收姚義,也頗有些特立獨行的風骨。否則莫說竇孝文,就算是徐世績和沈光,也沒有資格泡在這溫泉中。
竇孝文猶豫了一下,一咬牙,把衣服脫了,光溜溜跳進溫泉。
泉水燙的他入水後不由得一呲牙,這邊沈光已端著一碗三勒漿,到了竇孝文面前。
「今日好痛快,如此風景,言慶何不賊詩一首呢?」
鄭言慶這時候已經連喝了三碗三勒漿,那酒勁兒湧起,讓他不由得豪興大發。
什麼韜光養晦,自污其名,他都已忘記。
醉眼朦腦,看了看其他幾人,鄭言慶從岸邊抄起一根木棍,輕輕敲擊手中陶碗。
「姚義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沈光三斗始朝天,道逢鞠車口流涎。
很不移封向再泉,世績日興費萬錢。
飲如長鯨吸百「銜杯樂聖稱避賢。
元慶瀟灑美少年,舉餡白眼望青天,
瞪如玉襯臨風前……」
薛收也只是一時興起,卻沒有想到,鄭言慶居然會用眼前澆幾人應景賦詩。先是竇孝文,而後有沈光,再之是徐世績,待到裴行儼時,只見裴行儼樂得唰嘴大蕪
「該我了,該我了!」
薛萬徹指著自己的鼻子,急得哇哇大叫。
鄭言慶滿上一碗三勒漿後,一飲而盡,盯著薛萬徹看了半未,只讓薛萬徹這心肝撲通通舌眺。就在他以為言慶要以他為詩的時候,鄭言慶卻把目光一轉,落在了姚義身上。
「姚義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
姚義信佛,卻又不計葷腥。此時,他正上身伏在岸邊,醉態酣然,似已熟睡。
「我呢,我呢?」薛萬徹大聲叫道。
鄭言慶此時已有點清醒了,他發現自己面臨一個很大的問題。
接下來李白一斗詩百篇,又該如何為之呢?薛萬徹催得急了,他一咬牙跳過了這一段,唱道:「伯褒三杯書聖傳,脫帽露頂父兄前,揮毫落紙如雲煙。」
伯褒,是薛收的表字。
薛收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輕輕點頭。
可這李白「言慶心道:反正已經無恥到這地步了,索性就再無恥一點吧。
「言慶一斗詩百篇,洛陽城外谷中眠。天子若呼不上朝,自稱臣是酒中仙。」
薛收等人同對撫掌。
言慶這一番話語,倒似乎正應和了他早年,士甘焚死不公侯,的風骨,無視功名。
薛萬徹真急了!
哇呀呀暴怒大叫「言慶,我呢,還有我呢?」
估計逗的也差不多了,鄭言慶這才歌道:「薛三五斗方卓然,瞪目欲裂誰敢言?」
「哦...」
薛萬徹張大了嘴巴。
這傢伙喝多了酒,似乎好發酒瘋。之前在長安打傷了定共成基,就是因為他酒後發作。姓君喝完五斗方有醉意,可這酒勁起來,瞪大眼睛,眼角好像要裂開一樣,四座沉寂。
薛收等人先是一怔,突然間齊聲大笑。
一首八仙歌,令所有人心中不再感覺沉重。薛萬徹則赧顏坐下,片刻之後突然問道:「我喝酒之後,果真如此?」
此言一出,又引來一陣轟然笑聲。
鄭言慶浸入水中,猛然鑽出來,把濕髮一甩,水珠飛濺……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4:10:48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十九章 黃口孺子言太平
乞寒,並不是一個節日了而是說在最冷的天氣來臨時,祈求寒冬儘早過去。在這一天,人們會盛裝出行,並且帶上各種面具,載歌載舞,並命名為乞寒伎二這種舞蹈究竟是從何傳出,又是在何時興起?已經很難做出準確的考證。
據說,乞寒伎源自於西域諸國。
乞寒的具體時間,大約在每年的臘月中,也就是大寒過後。
鄭言慶等人在乞寒當日,沒有練習擊鞠心各回各家,除了波光和徐世績留在竹園,其餘人回家與家人團聚二再過十天,就是臘月廿八,之後還要緊張的「練,恐怕再無機會返家。
與此同時,位於城郊南苑校場,也開始緊鑼密鼓的休整起來。
因為據宮中傳來消息,臘月廿八,皇帝楊廣將率領文武大臣們,登南苑玄武門觀戰。
南苑校場,又名圓壁城,是皇城外廊,駐紮禁軍。
消息一經傳出,又不可避免的引發出一場轟動。一時間,麥子仲和鄭言慶,成為所有洛陽人都在關注的對象。從表面上看,兩人是為了爭條美人歸,可實際上,這一場鞠戰早已演變成為新舊權貴之間的博弈,任憑誰在這時候,都無法阻止。
銅恥坊霹靂堂。
長孫員迎來了一位客人二「季昆老弟,怎麼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來人一進屋,就輕聲埋怨道,「那孩子的性情我知道,不會輕易跳出來惹是生非,怎麼好端端的,和麥家小子起了衝突?還有啊,你不是答應,收他做弟子嗎?
這一足都快到正月了,為何沒有動靜呢?」
能如此毫無顧忌,甚至是用責備口吻和長孫昆說話的人,並不算太多。
燈光下,來人的年紀大約在四十出頭的模樣。許是祿勞過度,鬚髮呈現灰白眼色。
臉略長,嘴皮有點單薄。
特別是在抿著嘴,不高興的時候,頗有阿婆的神韻。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唐國公,樓煩太守李淵。說起來,自楊廣登基以來,李淵先後出任豪陽,樓煩兩地太守之職。在榮陽時,他斬殺了楊浩,成功的威懾了山東士馬的蠢蠢欲動,令河洛平靖;而抵達樓煩以後,他又數次抵擋住突厥人的進攻。
在防衛的習時,更主動出擊。
他下令麾下騎軍,全部換上突厥人的服飾,而後對突厥人進行騷擾和偷襲,接報頻傳。
不過後來,突厥人也發現了李淵的這種手段,於是加緊了防備,迫使李淵不得不停止對突厥人的偷襲。總之,李淵為太守這三年中,不管是文治武功,都很出色。
故而眼見新年將至,楊廣傳詔命李淵返回洛陽,將出任殿內少監,來年將留守長安。
要說的話,從品秩上,李淵是陞官了。
可從實際權力來說,殿內少監是殿內省的長官,掌管朝廷供奉諸事,屬正三品銜,比之樓煩太守要高出一個品秩。而且遠離苦寒之地,還可以生活在繁華的京師長安。不管從哪個方面看,都是楊廣對李淵的看重。但李淵卻知道,楊廣把他調回長安,其實是出於對他的猜忌。畢竟這兩年,他在樓煩做的非常出色。
自古精兵出幽並,樓煩不禁出精兵,而且出騎兵。
讓李淵把持這麼一個戰略要低,楊廣並不放心。哪怕李淵和他是親戚,可是在楊廣眼中,李淵終究是關隴貴族成員,而且還是八大柱國之後,威脅著實太大。
而李淵也大致上能明白楊廣的心意,二話不說,讓家眷前往長安,自己則來到洛陽。
只是,才州到洛陽,沒等站穩腳跟,就聽說了鄭言慶和麥子仲之間的衝突。本來李淵可以去詢問羹威,可這時候天已經晚了,城門已關,他只好先來找長孫昆。
「叔德,這件事說來話長,你先坐下來,聽我慢慢說。
長孫員心裡有些奇怪,素來謹慎沉穩的李淵,為什麼會對一個外姓子弟如此在意?
他命人備酒,然後關上房門。
「叔德,我回來以後,因為身體緣故,所以沒有馬上召見鄭言慶。
哪知我這邊身體刑好一些,這坊間就流傳鄭言慶當街調戲裴仁基的女兒裂翠雲。
你也知道,我對這種事情非常反感。要不是這樣子,當初濮陽郡公想要讓他孫兒拜在我門下,我又何必推辭?」
裴翠雲?可是河東裴氏的那個才女?曰「正是!」
長孫員話音剛落,李淵立刻搖頭道,「這不可能。言慶才多大年紀,怎可能做這種事情?
他如若是那種人,又如何寫的出,士甘焚死不公侯,的詩句?我也不可能向你推薦啊。」
「叔德,你聽我說嘛這件事後來被證明是一個,謠言。
鄭言慶和麥子仲發生衝突,就是在我猶豫的那段時間。我當時就覺得奇怪,麥家小子雖然跋扈,但也不會輕易生事。他倒是真的喜歡裴翠雲,這在長安並非秘密。當年裴仁基在長安時,麥子仲就追求過裹翠雲,但是被裴翠雲拒絕,後來返回河東二」
「然後呢?」
這件事說起來,也是魚老柱國多事。本來挺簡單的事情,他一摻和,變得複雜了。到後來裴行儼薛收那幫小,子出面,再加上鄭言慶的出身,也不知怎麼就變成了現在的局面。
你也知道,鄭家辦好,蜚家也罷,還有那河東薛氏,全都是關東世家,而麥老柱國的出身又不太乾淨,加之是南來之人,以至於朝中不少人,對他不太服氣慢慢的,這後天的擊鞠,就變成了新老之間的爭執,以至於連陛下也不願出面調解。」
李淵心道,他肯定不會站出來調解!
身為常王,不管是麥鐵杖這種新興權貴也好,還是裴世矩等老牌世族也罷,都會願意看見他們和平共處。估計楊廣的心裡,巴不得兩邊爭鬥起來,而且是斗的越狠越好。等兩邊斗得差不多了,他再出面調解。可以進一步加強對雙方的控制。
這種帝王心術,身為八大柱國後裔的李淵,不可能沒有瞭解。
「季晨,我不是問這個,我的意思是,這謠言是誰放出來的!、,長孫昆緊蹙眉頭,這也是我沒有站出來的原因。我原本想再觀察一下,看看究竟是什麼人在暗地裡搞鬼但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謠言突然間中止了。
以至於我還沒來得及佈置妥當,就礴孕不中止杳找。
叔德賢弟,你應該知道,我站出來的話,如果真是有人在暗中搗鬼,會立刻偃旗息鼓。我不希望平白無故的多出來一個仇家,若不能打探清楚,我不會行動。一「那你的意思是……,……」
李淵的語氣有些不善。
這也讓長孫晨心裡更加好奇。
李叔德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很少用這種口吻說話。當初因為他的長相有點阿婆,以至於楊廣會當著眾人的面,稱呼他做阿婆面」可李淵卻是毫不動怒。
,叔德,你別誤會,我沒說討我要反悔二事實匕,這個鄭言慶的確是年少而才華出眾,其眼光和見識都不比常人。你看,這是前不久薛收寫得《太平論》。呵呵,據辭道衡那老兒說,薛收能寫出這篇太平論,卻是受鄭言慶的啟發還有這一句,君子曰,居廟堂之高憂其民,處江湖之遠憂其君,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你可知出自何人之口?」。
李淵想了想,詫浮道,「莫非是鄭言慶所言。」
長孫冕笑了,看起來你對鄭言慶挺瞭解嘛,不錯,這句話正是出自他之口。」
「三年不見,青日小兒竟成長如斯屍」
李淵的話語中,帶著一絲絲羨慕,一絲絲欣慰。
以至於長孫晨心中懷疑,莫非這鄭言慶是李叔德的私生子,否則怎會是這種語氣?
,不過,你別高興太早。」
長孫星連忙澆了一盆冷水,薛收這篇《太平論》,讓刻下不太高興。前兩日我伴駕時,陛下還和我說,兩個黃口孺子,焉知天下大事,怎敢妄議,太平,?」
李淵聞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你莫要緊張,陛下雖然不太高興,但也不會對鄭言慶他們不利。
而且然下對鄭言慶這句警言頗為讚賞,還說如果滿朝文武能如此,他就可以放心了」」
我估計啊,蔑下暫時不會啟用他們,甚至會壓制他們一下。但將來,定能大用。
李淵揉了揉麵頰,也是,他此時作《太平論》,只怕不太合適。
壓制一下也好,也可以打打他的銳氣。憑著一點才氣,胡言亂語,難免會有禍事上身。」
也不知他說的是薛收,還是鄭言慶。
反正李淵和長孫昆,心裡都非常清楚,關於謠言一事,雖然毫無頭緒,但我大致上已有了判斷。據我所知,破野頭家的少孫,也追求過裴翠雲,為此還被麥子仲揍了一頓。
我私下推斷,此事應該年口宇文成趾有關聯,麥子仲不過是受了宇火成趾的挑唆,只是現在騎虎難下。」
「宇文成趾?」
李淵皺眉皺眉,輕聲道,「那孩子我不喜歡。要說破野頭家的幾個孩子,我倒是更中意天寶將軍。小小年紀,便能殺戈果決。年初對吐谷渾之戰,若非這孩子斬將奪旗,只怕老薛也不會如此輕鬆的擊潰伏允。只是跑丁伏允,終究不美。」
「呵呵,那是老薛的事情,與咱們無關。我準備在此次鞠戰之後,再收他為徒。」
李淵倒是能理解長孫昆的想法。
畢竟這個時候他站出來,宣佈收鄭言慶為徒的話,很容易捲入這新老權貴之爭的漩渦當中。
鞠戰結束,言慶勝了,收他為徒,順理成章。
若是敗了的話,收他為徒,也可以令他無需離開洛陽,反正結果如何,對鄭言慶都有好處。難不成麥子仲還敢跑到這霹靂堂,讓長孫晨把鄭言慶趕走不成?
別說是麥子仲,只怕連麥鐵杖也沒這種膽量。
李淵放下了心事,和長孫發閒聊了一會兒。看天色不早,李淵就準備起身告辭。
臨出門的時候,長孫晨突然問道,「叔德,這鄭言慶與你究竟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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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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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4:11:36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二十章 割喉禮
鄭言慶站在半人高的銅鏡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白色短襟。
然後將掛在牆上的大紅色戰袍斜披身上,從書架上拿起一根腰帶勒在腰間,用力的緊了緊,將虎頭轡扣扣死。腰帶大約有成*人的巴掌寬,對現在的鄭言慶而言,顯得略有些寬大了。不過這根李基送給他的祖傳腰帶,卻可以起到保護作用。
毛小念去滎陽了,言慶自己把頭髮紮好。
「言慶,準備好了沒有?」
徐世績走上書樓,沉聲問道。
他和言慶一樣,也是白儒紅袍,顯得格外精神。
言慶點點頭,走到樓邊蹲下身子,輕輕拍了拍兩頭小獒的腦袋,而後和徐世績一起,走樓。
竹樓外,裴行儼等人已整裝待發。
清一色白禱紅袍,腳蹬黑色馬靴,手持大紅漆鞠杖。
雖然只就個人,卻流露出一股凝重之氣。王正把鞠杖交給了鄭言慶,一言不發。
「好了,大家都別這麼緊張,不就是打球嗎?」
鄭言慶能夠感受到裴行儼等人心中的緊張,於是微微一笑,開口道:「輕鬆一點,想想咱們前些天泡溫泉時的感覺。薛大哥,鞠戰還未開始,你無需瞠目欲裂。」
眾人聞聽,不由得露出幾分笑容。
薛萬徹本來是挺緊張,可言慶這一句話,令他有些赧顏,嘿嘿笑了一聲,身子板也隨之輕鬆了不少。
竇孝文作為替補隨行,還負責攜帶幾十支鞠杖。
由於鞠戰時,會有激烈的搏鬥,所以鞠杖損毀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雄大錘牽著玉蹄俊走過來,鄭言慶也不客氣,抓住轡頭,翻身上馬。那玉蹄俊似手感受到那種大戰將臨的氣氛,忽然間仰蹄昂首狂嘶,引得其餘馬匹一起嘶鳴。
「出發!」
隨著言慶一聲呼喊,一行騎隊,風馳電掣般衝出了竹園。
王正和雄大錘站在竹樓的門廊上,目送言慶等人遠去的背影,兩個老頭相視一眼,輕出一口濁氣。
年輕人的世界,不是他們兩個糟老頭子可以摻和進去。
再者說了,鄭言慶如今所處的那個圈子,不管是王正還是雄大錘,都難有發言的資格。
「大錘子,咱們真不過去給娃兒助威嗎?」
「去有何用?」雄大錘苦笑一聲,你以為憑咱們這種身份,能有資格進入南苑嗎?」
王正撓撓頭,也不由得嘿嘿笑了!
沒錯,南苑豈是尋常人可以進入的地方?
雖說圓壁城不過是皇城外廓,但終究也是皇城所在,駐紮有禁軍守衛,普通人焉能靠近?
若非鄭言慶是要和麥子仲鞠戰,而且又有魚俱羅出面,加之雙方的出身和地位,才能有資格進入圓壁城校場。
辰時,玄武門上彩旗飛舞,繡帶飄揚。
圍繞著圓壁城校場四周的城頭上,已聚集了許多人。一面面繪有各家堂號的大纛,插在左右兩邊城頭。而正對玄武門的尤光門外牆,明顯要比玄武門城牆低許多。
這裡也是普通朝臣和洛陽豪門名流聚集之處。
站在外牆上,需仰視才能看到玄武門門樓上飄揚的大纛旗,以表示皇權至高無上。
鄭言慶等人要先過洛水,而後從尤光門進入圓壁城。
眼見著距離已時(上午九點到十一點,有名隅中)還有半個時辰的時候,言慶等人抵達尤光門城外。
守衛尤光門的人,名叫裴虔通,是裴行儼的族叔。
他攔住了鄭言慶等人的去路,示意眾人下馬,然後命宿衛上前,捏查言慶等人的衣裝和隨身物品。
「叔父,用不著這麼嚴吧。」
裴行儼嬉皮笑臉的說:「難不成我們還能圖謀不軌不成?」
「噓!」
裴虔通臉色驟然一變,惡狠狠的瞪了裴行儼一眼」,你這小子,胡言亂語也不看看地方,當這是你家裡不成?記住,進去之後,先環場一週,要向陛下行禮。」
「我知道啦!」
「知道就趕快滾進去……」
裴虔通說著話,突然壓低聲音」,臭小子,一定要贏。你姑姑可是押了三千貫在你們身上,如果輸了的話,你自己知道後果嘍?嘿嘿,她可就在城樓上觀戰。」
「啊!」
裴行儼的身子一哆嗦,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你姑姑是誰?怎麼看上去,你有些畏懼?」鄭言慶檢查完後牽馬上前,與裴行儼並肩而行。
「就是我淑英姑姑。」
裴行儼似手有些不願意提起他的姑姑,咬牙切齒道:「今天就算拼了性命,我也要贏!」
鄭言慶越發覺得奇怪。
這天不怕地不怕的裴行儼,怎麼會對他的姑姑如此畏懼呢?
只是沒等他來得及詢問,耳邊驟然響起一陣子山崩地裂的戰鼓之聲。這是鞠隊進場時的奮威鼓,為參賽鞠隊壯大聲勢。上百面戰鼓咕隆,咕隆隆同時敲響,令鄭言慶頓時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激動。全身的血液,似平在剎那間都沸騰的一樣,他的臉也因為這鼓聲,而呈現出一抹紅色。
不得不說,言慶這一隊人的扮相,非常搶眼。
清一色白禱紅袍,黑色馬靴。鄭言慶和裴行儼走在最前面,兩人都屬於那種體態修長,相貌俊秀的美男子,一時間引得那城頭之上,無數人同時大聲的叫好。
玄武門城頭,一面飛龍旗下,楊廣帶著他的後宮嬪妃,早已經坐穩身形。
楊廣今年尚不到四十歲,不過看上去,似手更加年輕一些。身穿明黃色的龍袍,頭戴冕冠,腰扎九龍玉帶,披著一件大紅色披風,顯得英姿颯爽,別有氣質。
他不似楊堅,給人以陰鬱之氣。
相反,乍看楊廣,會覺得他很陽光,玉面朱唇,帶著幾分懶散的笑意,更像是一個文弱書生。在他身旁,端坐一美婦,一雙靈動的眼睛,眸光閃爍,秋波蕩漾,流露出萬種風情。她坐在楊廣身邊,不時和楊廣說上兩句,引得楊廣大笑不止。
她的年紀,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多的模樣。
但別被她的外貌所迷惑,這美婦正是當朝皇后,楊廣的正妻,南梁皇室後裔蕭皇后。
她的實際年齡,比楊廣還要大。
可在外人看起來,卻是個千嬌百媚,風情無限的小娘子。
當奮威鼓敲響的一利那,蕭皇后探螓首向城樓下觀望。
她輕聲笑道:「皇上,哪個是半緣君?」
楊廣一怔,他也沒有見過鄭言慶啊 ,「於是向身邊的內侍詢問,「半緣君是哪個?」
「陛下,就是走在最前面,牽白馬的小郎君。」
「哦?」
楊廣和蕭皇后都來了興致,微微探身看去。至於他二人身後的嬪妃,一個個也頗為好奇。指著城樓下的鄭言慶等人,竊竊私語,不時還發出來嬌柔的笑聲。
「挺秀氣的小郎君,不像是那種桀驁之徒啊?」
蕭皇后笑道:「還以為做出天子呼來不上朝,自稱臣是酒中仙的半緣君會是什麼模樣。這看起來,卻像個小姑娘似地秀氣「皇上,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楊廣則哼了一聲」,還不桀驁嗎?三年前敢作,士甘焚死不公侯」如今又,天子呼來不上朝,「以朕看來,這小郎君桀驁的,快要沒邊了!」
蕭皇后美目秋波流轉,纖纖玉手輕柔握住楊廣的手掌。
「陛下,昨日您可還讚他,處江湖之遠憂其君,呢,怎地今天就變了口風?」
楊廣喜怒無常,令人難以捉摸。
即便是他最寵愛的嬪妃,也不敢牴觸他的言語。可偏偏,蕭皇后不管說他什麼,甚至語出不敬,楊廣也都不會放在心上。算起來,二十餘載的夫妻,蕭皇后比楊廣大一些。在楊廣最為艱難的時候,能與之同甘共苦者,也唯有蕭皇后。
所以對於蕭皇后,楊廣又愛又敬。
即便他設立了西苑十六夫人,相比之下,還是蕭皇后最得他寵愛。
聞聽蕭皇后的打趣之言,楊廣不怒反笑」,梓潼,你似乎對半緣君他們,很看好啊。」
「皇上真非忘記了妾身的出身?」
蕭皇后是南梁皇室,而南梁皇室則出自於琅琊蕭氏,也是有數百年歷史的名門望族。
旁邊那些嬪妃,立刻默不作聲。
這蕭皇后可真是膽大,居然明目張膽的挑開了隱藏於這場鞠戰背後的權力之爭。
而且旗幟鮮明的表達了她的立場「我是琅琊蕭氏出身,自然站在關東士族一邊。
若換個人,說不定這就是死罪。
但從蕭皇后口中說出這番話,楊廣是怎麼聽,怎麼覺得順耳。
梓潼於朕,事無不可言啊!
蕭皇后越是這樣子,就越是說明心懷坦蕩。和楊廣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她對楊廣的瞭解,可能比楊廣自己都要清楚。躲躲藏藏,才會被楊廣猜忌……
「既然梓潼要支持半緣君,那朕就選麥子仲他們勝出。」
蕭皇后咯咯嬌笑」,那好啊,妾身就與陛下打個賭,如何?」
「哦,那要什麼賭注?」
「如果半緣君輸了,妾身就將那條祖傳的玉珮蠻帶和朱貴兒送與陛下,你看如何?」
朱貴兒,是蕭皇后的女官,二八好年華,生的是花容月貌,楊廣早就心癢癢了。
「那好,若是麥子仲輸了,朕就把阿史那獻上的那匹什伐赤送與梓潼。」
什伐,在波斯語當中,就是,馬,的意思。
蕭皇后聞聽,頓時笑逐顏開。
她剛要開口謝恩,耳邊突然又響起一陣轟鳴奮威鼓。兩人連忙向城下看去,原來是麥子仲率領鞠隊,行入圓壁城。
麥子仲一身黑儒黑袍,牽著烏騅馬,繞圓壁城走了一圈。
這些天,他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原本只是一場少年之間的爭風吃醋,哪曉得會演變成新舊權貴之間的博弈。麥鐵杖雖然是個大老粗,可是在得知了消息之後,也是氣得立刻派人前來,把麥子仲罵的狗血淋頭。
不僅僅是因為這一場權貴之戰,若麥子仲找其他門閥任何一個人的事情,麥鐵杖未必會氣急敗壞。非但不會氣急敗壞,說不定還要在後面推波助瀾。可問題是,麥子仲惹上的是鄭言慶。別看鄭言慶年紀小,而且是個白身,但他在清流之中,名頭極為響亮。得罪了關東士族,麥鐵杖未必害怕,但他真不想去招惹那些清流。
所以,麥子仲的壓力很大!
不僅僅是來自於新興權貴的期望,還有許多清流對他的指責。
五十天來,他幾乎是足不出戶,在家中埋頭苦練。
當進場的一利那,玄武門兩邊的城牆上,突然傳來了一陣噓聲,讓麥子仲辦分惱火。
他也知道,那些發出噓聲的人,他惹不起。
再者說,大都是女人在噓他,難不成讓他跑去和那些大嬸大嫂們較真?
麥子仲和鄭言慶兩支人馬,在繞場一週之後,來到玄武門下。
有內侍高聲宣讀楊廣的旨意,不過在旨意宣讀完畢之後,他明顯停頓了一下,扭頭向後看去。
片刻後,內侍大聲說:「聖上有旨,鄭言慶、麥子仲擊鞠,勝者將封為雲騎尉。」
雲騎尉,是隋文帝時期,置下的八尉頭銜。
準確的說,這個官職沒有任何權利,是一個武散官頭銜。但不可否認,這卻是一個榮耀。
麥子仲和鄭言慶一怔,連忙叩頭謝恩。
與此同時,周圍城樓上,傳來一陣陣竊竊私語聲……
「小白臉,準備好怎麼死了嗎?」
麥子仲咬牙切齒,惡狠狠的盯著鄭言慶說:「過一會兒,我會讓你爹娘都認不得你。」
「麥肥,你別囂張!」
鄭言慶還沒有回答,薛萬徹已忍耐不住道:「肥子,待會兒輸了,可別找你娘去哭訴。」
「說不定會是誰哭呢……」
麥子仲毫不示弱,瞪著薛萬徹,冷冷道:「聽說天寶將軍要來洛陽,薛三郎,你有種就別再跑。」
這一句話,把薛萬徹噎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裴行儼還要說話,卻被鄭言慶一把拉住,「會叫的狗不咬人,咱們鞠場上見分曉。」
比口舌之利,薛萬徹不是麥子仲的對手。
可若要拿麥子仲和鄭言慶做比較,那麥子仲又明顯不是鄭言慶的對手。麥子仲原本是想要威懾裴行儼等人,這在鞠戰當中,是經常使用的心理戰招數。但沒想到,鄭言慶一句話,把個麥子仲氣得暴跳如雷,口中哇呀呀咆哮,若非身後家將拉住他,只怕他就要衝過去,和鄭言慶比試一下拳腳的高下。
城頭上,李淵竇威和長孫晨這些人坐在一起。
看到這一幕,李淵不由得眉頭一蹙。
「這些個小傢伙,好像要動真格的啊。」
前天晚上,李淵並沒有回答長別昆,他和鄭言慶究竟是什麼關係。但在長孫員的心裡,卻已經把鄭言慶定位在李淵的私生子上。聞聽微微一笑,輕聲道:「叔德,你又不是不知道,關東士族和南來權貴素來不合,小輩中有些火氣,也很正常。
再說了,鞠戰嘛 ,「不動真格的,又有什麼看頭?」
竇威說:「既然如此,你為何不讓你家小子上去?」
「哈哈哈,我家那小子才十二歲,又沒有和麥子仲爭風吃醋,他跑上去做什麼?」
不遠處,一名身材雄武的中年男子,用力的哼了一聲!
這名男子,就是裴行儼的老爹裴仁基。這段時間他有點抬不起頭……因為這滿城的人都知道,麥子仲和鄭言慶衝突的起因,就是他那個寶貝女兒。
以至於不少人見他都會打趣:裴將軍,可曾選定,讓哪個做你女婿?
每每遇到這種情況,裴仁基都是赧顏苦笑。
也是長別員的聲音大了點,周圍的人全都朝裴仁基看過去,一個個面帶詭異笑容。
只氣得裴仁基扭頭,狠狠瞪了長孫昆一叭,「
城頭上,鼓聲再次響起,這是奮進鼓,也預示著鞠戰即將開始。
三通奮進鼓之後,就要開始鞠戰。鄭言慶等人這井候,也都紛紛上馬,各自抄起鞠杖。
一匹匹雄駿戰馬,在圓壁城兩端希倖幸仰蹄暴嘶,使得圓壁城中登時瀰漫著濃濃的火藥味。
玉蹄俊也感受到了那種大戰將臨的緊張氣氛,不停的踩踏地面,搖頭擺尾。
也就在這時候,鄭言慶縱馬上前,用手遙遙點指對面的麥子仲,而後在脖頸前一橫,做出一個在後世極為經典的割喉禮。
麥子仲的臉色,頓時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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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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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4:12:31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廿一章 先聲奪人
圍城四周,突然間鴉雀無聲!
沒有人見過這個手勢,也沒有人能準確的說出其中的含義。可是所有人卻能體會到,它所蘊含的挑釁之意,以及鄭言慶對方子仲的輕視不能不承認,這手勢很酷,甚至酷到了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地步。鄭言慶,這個在所有人印象中,總是笑眯眯,看上去很陽光的少年,竟然用這樣一種方式,向麥子仲挑釁,
「爹爹」小哥哥那個手勢,是什麼意思?」
長孫無垢從母親的懷抱中掙扎出來,跑到長孫晨的身邊,抱著他的手臂詢問道。
長孫晟突然笑了「他在宣戰!」
殊不知,就在他回答的一剎那,站在傀身後的少年,眼中閃爍著熾熱的火焰。
不僅僅是少年,包括許多成年人,也沉混於割喉禮所帶來的不羈年。狂傲。
樟濤,你現在還認為,半緣君不續驁嗎?」
蕭皇后無言以對,一雙靈目看著場中的鄭言慶,久久無語。
鄭言慶原本只是想要用這一種手段,來激怒麥子仲三使其失去冷靜。可這產生的效果,連他都沒能想到。許久之後,突然聽到城樓土有女人高聲呼喊,「半緣君,殺死他!」
扭頭看去,只見相示著河東裴氏家族標誌的大露下,一名年輕女子,正在振臂呼喊。
這女人的呼喊聲,頓時引發出山呼海嘯般的聲息。
「殺死他,殺死*……」
殺死誰?
其實包括呼喊的人在內,恐怕也說不清楚。只是被言慶這種極其割悍的行為,引發出心中那一點狂野的血性。殺死誰都不重要,重要的這將是一場精彩的鞠戰。
奮進鼓聲再次響起!
鄭言慶不理面色鐵清的麥子仲,調轉馬頭返回己方陣營。
「賢弟,你剛才那動作,是怎麼想到的?」
裴行儼興奮的呼喊「看見沒有,麥子仲被你挑釁的,快要發瘋了…*……」
是的,沒有一個人能受得了言慶這種帶有極其侮辱意味的挑釁,麥子仲血氣方剛,如何能受得了?如果不是在圓壁城,有皇帝老兒盯著,這廝說不定就已經衝出來,要和鄭言慶來一場真刀真槍的比試。
鄭言慶扭頭看了一眼遠處的麥子仲,而麥子仲也瞪著一雙幾乎要噴出火焰的眼睛,正盯著他。
可憐的娃兒!
鄭言慶心中一笑,回過神道,「大家都聽好了,麥子仲已經被我激怒,估計開賽之後,他恐附用不上什麼戰術。我會纏著他大家要越他冷靜下來之前,奠定足夠的優勢。」
徐世績和薛收相視一眼,這傢伙一肚子鬼主意,就知道他不會無的放矢。
的確,鄭言慶等人心裡都很清楚,麥子仲的騎隊,在長安經過無數次鞠戰,不論是實力還是從就契的程度上,遠非己方這些臨時組建起來的鞠隊可比。嗯要獲勝,不容易!言慶用這樣的方式激怒了麥子仲,一定要在他清醒之前佔居優勢。
三通奮進鼓畢,隨著一聲銅鑼響,鄭言慶和麥子仲雙方都催馬衝進鞠場中。
與此同時,楊廣也起身來到了城樓邊沿,從一名內侍手中接過一枚木鞠,奮力向城樓下拋去」
奪鞠,就是爭奮控球權二
能率先奪得木鞠的一方,將擁有進攻的優勢。當然了,這種控制權是在不斷的變化,如果技不如人,被別人搶走控制權,也是再職常不過的事情。
總之,就在楊廣擲出木鞠的一剎那,圓壁城頓時沸騰了!
十六匹戰馬,六十四隻鐵蹄踏踩地面,猶如
萬馬奔騰一樣,弓得人冒土滕激素分泌都是增強。麥子仲揮舞鞠梭,衝在最前面。胯下烏雕馬奮蹄突進,如同閃電一般,衝向鞠場中央,而鄭言慶也毫不退縮,一馬當先,迎著麥子仲就衝了過去。
一黑一白兩匹駿馬飛馳,眨眼間就衝到了鞠場中間。
而木鞠也就在這時候落下來,麥子仲揮杖擊打,鄭言慶則一催玉蹄俊,胯下坐騎猛然間一長身,凌空躍起。赤紅色的鞠杖,與黑色鞠梭交擊一處,發出一聲悶響。
麥子仲勢在芯得的一擊,被鄭言慶破壞,心中怒火更盛。
兩匹馬照頭一剎那,烏雕馬猛然一個甩頭,正中玉蹄俊的脖子。也幸虧是玉蹄俊,換做普通馬匹的話,烏雕這一計甩頭,足以撞斷脖頸。白馬一聲長嘶,一個急停之後,橫身就撞向了烏雕馬。把個烏雕馬嚇得連忙向後倒退,希牽牽暴嘶不停。
戰馬爭鋒,馬上的騎士同樣是互不相讓。
麥子仲揮杖連劈帶砍,鄭言慶擺梭相迎玉蹄俊逼退了烏雕馬之後,木鞠落在地土,發出空的一聲悶響。一道火紅色彩子掠過、馬土騎士側身一個探腰,揮杖空的敲擊在木鞠上面,木鞠飛起,緊跟著薛收催馬跟上,凌空一擊橫敲,將木鞠敲向姚義。
而沈光和徐世績,已攔住了衝上來的麥家鞠手。
麥子仲一看這木鞠落入鄭言慶等人手中,登時急了眼,撥馬就要向姚義衝過去。
這時候,一匹戰馬斜裡竄出,正攔在了麥子仲身前。
麥子仲連忙勒馬躲閃,定睛看去,卻是一個陌生騎手。此人也正是裴行儼的家將。
他的責任,就是幫助言慶阻截麥子仲二
趁麥子仲被攔下的一剎那,鄭言慶突騎猛進。
言慶,擊球!」
幾名麥家的家將甩脫了徐世績和沈光的阻攔,向姚義衝過去二而姚義並不慌張,突然間把木鞠往旁邊一拉,揮枝空的擊出。幾乎是從幾匹馬的馬腿之間穿過,正落在了後場地面。而此時,麥家鞠門前,卻是一馬平「不見一個人。
「攔住他們!」
麥子仲顧不得找那家將的麻煩,撥馬往回走。
一道白色閃電,繞過擁擠在一處的人群,衝向木鞠。鄭言慶兩腿夾緊馬腹,使出鐙裡藏身的絕技,在馬背上側身彎腰,一杖擊出,空的一聲,木鞠向鞠門飛去。
「好!」
城樓上李淵等人,忍不住大聲叫好。
這觀戰的人,大都知兵二對於擊鞠也赤常熟悉,一眼可以看出,這次進攻的套路是多麼的巧妙。
進了…進了,進了!」
長孫無垢揮舞手臂,興奮的叫喊道,「爹爹,小哥哥中一鞠二」
長孫裂連連點頭,瘦削面頰,露出幾分笑意,這些小傢伙,看起來是下了功夫。」
他扭頭對身後少年說,「無忌,可看流門道?」
站在長孫星身後的少年,是長孫晟的幼子,也是高夫人的親生兒子,長孫無忌,年十二歲。
他輕輕點頭「這是好鞠,路線非常清晰,
不過麥子仲似乎有點亂了方寸,在剛才的爭奪中,他幾乎完全落入對方的算計,根本就沒有發揮出水平來。爹爹,這一場鞠戰的關鍵,只看麥子仲何時能冷靜下來。」
長孫員眼睛一眯,不置可否。
而場中,麥子仲目瞪口呆的勒馬停下來。他萬萬沒有想到,會被鄭言慶等人如此輕而易舉的先拔頭籌。說是要冷靜冷靜,可麥子仲終究是血氣方剛的少年,哪能受得了這種欺辱。而且,當鄭言慶把木鞠敲入大門之後,撥馬面相麥子仲,面帶輕蔑之色,伸出手朝他一指,先是豎起大拇指,然後將大拇指向下一翻二
士可殺不可辱!
麥子仲剛剛冷靜下來的頭腦,頓時又開始發熱了,
這傢伙太猖狂了,太招狂了,簡直欺人太甚!
「進攻,進攻!」
麥子仲在鄭言慶連番挑釁下,終於無法忍受,胸中怒火徹底爆發起來。他接住己方傳來的木鞠,揮梭就要擊打。而就在這時候,鄭言慶再次衝到了他的跟前,舉起鞠枝朝著麥子仲就劈過來。那可是狂木做成,打在身土,可令人骨斷筋折。
嚇得麥子仲連忙閃身讓開,卻見鄭言慶揮杖兇猛,落杖卻格外輕靈,探身輕輕一勾,挑起木鞠,空的敲出去二而這一次,卻是姚義薛收等人工前阻攔騎隊,薛萬徹與麥子仲擦身而過,凌空一個擺渡,被從後面插上了裂行儼接得一個正著。
麥子仲撥馬就要追趕,哪知玉蹄俊卻在這時候張口嘴,狠狠的咬在了烏雛馬的尾巴上。
剛才被烏雅馬撞了一下,玉蹄俊可是懷恨在心。
這麼好的機會,它豈能放過。這一口下去,只咬得那烏雅馬痛嘶長吟,揚後蹄就踹向玉蹄俊二鄭言慶豈能被它踹中早在烏雕馬仰蹄的一剎那,他以催馬躲開,橫身攔住了麥子仲。而這時候,只聽四周城牆工又是一陣歡呼雀躍之聲。
原來,就在鄭言慶纏住麥子仲的時候,裴行儼已經將木鞠再次敲入了麥子仲一方的大門。
短短時間裡,被鄭言慶一方連入兩鞠,麥子仲臉色鐵清。
「麥肥,你小子在幹什麼?」
城頭上,傳來一個怒吼二
麥子仲扭頭看去,只見魚俱羅面紅脖子粗的站在城牆上,正對著他是破口大罵。
「你這混小子,不好好打球,和那小郎君糾纏個甚?
你他娘的如果不會擊鞠,就趕快給我滾一邊去。老子上去,都比你這傢伙要強百倍。」
若換一個人,麥子仲早就回罵過去。
偏偏在魚俱羅面前,他是連一個屁都不敢放。
長孫晨呵呵笑個不停,扭頭道「魚老柱國威風不減當年啊,這罵起人來,可是什麼都顧不得了。」
竇威冷哼一聲「那是自然,我聽說這老兒拿了一年的俸祿,押在麥子仲那邊。
若是稻了的話,他這一年哈,我看是要喝西北風去了。」
不好說!」
長孫晨搖搖頭「鄭言慶他們出其不意,趁著麥子仲還沒有冷靜下來的功夫,先聲奪人,拿下兩鞠。只是麥子仲若冷靜下來的話,只怕是還要有一番苦戰啊」
果然,被魚俱羅破口大罵之後,麥子仲漸漸冷靜下來。
他策馬在場中盤旋,厲聲喝道,「穩一下,穩一下不要慌,大家千萬別慌!不過輸了兩鞠,咱們穩住,還有八鞠機會,咱們扳回來就,是……大家穩下來。」
麥家的騎隊,不愧是久經戰陣。
被鄭言慶等人連續出其不意的打入兩鞠後,的確是亂了陣腳二
可經過麥子仲這一番呼喊,眾騎士漸漸穩定下來。有條不紊的分散開,三五成群,看似混亂,但卻又顯得頗有秩序。
鄭言慶眉頭一蹙,扭頭朝城牆土看去。
該死的老傢伙,早不早這時候叫喊,讓麥子仲比他先前所預計的,提前冷靜下來!
看起來,這一場鞠戰,現在才算是拉開了序幕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4:13:00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廿二章 言慶出招
日將正午,不知不覺中,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
圓壁城中的擊鞠,激戰正酣。誰也沒有想到,一幫子小後生竟然打出了如此精彩的場面。麥子仲的鞠隊在長安時就大大的有名,可算得上同齡人之中的翹楚。
可是在今天的鞠戰中,竟然被一支臨時組建起來的鞠隊,連中兩鞠。
如果說,剛開始的兩鞠,是鄭言慶成功的使用激將法所得。但是在麥子仲冷靜下來之後,局面卻沒有發生太大的改變。這不得不說,鄭言慶一方成功的策略。
早在鞠戰前,鄭言慶等人就製造了一個假象,那就是這支鞠隊,是以言慶為核心。
所以當麥子仲冷靜下來以後,本能的視鄭言慶為大敵。
不僅僅是麥子仲被鄭言慶牽制住,連帶著鞠隊中另外兩名家將,也被鄭言慶吸引。
如此一來,裴行儼等人在局部就佔據了人數上的優勢。
麥子仲連中三鞠,成績卓然。可是裴行儼等人卻依靠著個人的技術,打中四鞠。
當麥子仲反應過來以後,他非但沒有反超,反而又落後了一鞠。
「你,給我盯死鄭言慶,切斷他和其他人的聯繫就行。不管他做什麼,你只要跟著他就行。」
麥子仲拉住一個家將,咬牙切齒地吩咐。
他算是明白了,鄭言慶原來是一個紙老虎,似乎除了擊鞠準確之外,其他的技術根本就不過關。派一個人盯死他,鄭言慶基本上就沒有了用處。而其他人,配合終究比不上自家的鞠隊,只要他能穩住陣腳,不再犯錯誤,取勝只在早晚!
果然,當麥子仲撒手不再理睬鄭言慶,而加入了己方的陣營之後,裴行儼等人的人數優勢隨之喪失殆盡。擊鞠不僅僅是要講求個人的技術,更要講求團隊配合。
哪怕是裴行儼的力量比麥子仲大,可是面對麥子仲的團隊配合,很快就陷入單打獨鬥的局面。他們在接下來的比試當中,雖然又打中兩鞠。可麥子仲一方扳回六鞠,從而反超過去……
楊廣得意洋洋,「怎樣,朕說過,鄭家那小郎君,鬥不過麥子仲。」
蕭皇后這時也收起笑容,撅著嘴說,「這小郎君好像不會擊鞠啊……其他人雖則個個能戰,卻比不得麥子仲那般配合默契。陛下,看起來這次,妾身是輸了。」
「哈哈哈!」
楊廣忍不住大笑起來。
而在兩邊觀戰的權貴們,有的笑逐顏開,有的則是眉頭緊蹙。
「鄭言慶他們被麥子仲分割了……叔德賢弟,他的技術似乎並不出眾,其他人又無法配合起來,這樣下去,遲早被麥子仲擊敗。」長孫員有些陰鬱地說道。
反倒是竇威一臉輕鬆,「言慶之前本不會擊鞠,若不是被魚老頭自作主張,他豈能答應麥子仲?不過這孩子也不差,短短五十天時間,從不會擊鞠練到這種地步,還把麥子仲他們逼得如此狼狽……哈,要我說啊,言慶就算輸了,雖敗猶榮啊。」
李淵和長孫晟相視一眼,突然道,「魚老柱國,可真是童心未泯啊。」
「他既然這麼好熱鬧,那我也不會讓他舒服的贏錢。」
長孫晟輕輕咳嗽兩聲,把長孫無垢放到一旁,站起身來。
「爹爹,你要去哪兒?」長孫無垢拉著他的衣襟,好奇地詢問。
「我去找你魚伯父說話……觀音婢乖,在這裡好好陪你娘親。叔德,咱們一起去吧。」
李淵笑道,「正合我意。「
兩人順著城牆甬道,很快來到了魚俱羅的位置上。
「魚老柱國。」
魚俱羅眼見麥子仲獲勝,正樂得眉開眼笑。聽有人叫他,回頭一看,也連忙站起來。
「季晟,叔德,你們怎麼過來了?」
「哼…… 我們過來,是要找你算賬!」長孫晟說著話,就坐了下來。魚俱羅連忙讓兒子上酒,又請李淵一同坐下,這才好奇地問道,「季晟,你找我算什麼帳?」
長孫晟剛要開口,突然間周圍傳來一陣驚呼聲。
原來在圓壁城場中,鄭言慶突然催馬沖了起來。與此同時,在己方後場的裴行儼好不容易搶下了木鞠,見鄭言慶衝起來,他連忙揮杖擊鞠,將木鞠掃向鄭言慶。
拳頭大的木鞠在空中飛行,速度非常快。
裴行儼這一擊傳鞠,就類似於足球比賽的後場傳球一樣,精確無比,直找鄭言慶。
而鄭言慶則不停催馬加速,向木鞠衝去。
此時麥子仲等人都擠在一起,見情況不妙,連忙大聲呼喊,「攔住他,攔住他!」
家將眼見鄭言慶的速度提起來了,心中大急。
猛然腳掛雙鐙,呼的長身而起,黑漆鞠杖惡狠狠朝著鄭言慶的後腦就劈了下去。這要是劈中了,鄭言慶難保不會腦漿迸裂。以至於周圍城頭觀戰的女人們,都發出了一連串的驚呼。
那站在裴家大纛下的女人,更是面露緊張之色。
「鄭言慶,小心後邊。」
言慶也知道後面的家將下毒手,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雙腳鉤住馬鐙,也呼的在馬上長身而起。身隨戰馬起伏,猶如一體。同時曲折扭身,反手一杖橫掃。
只聽砰的一聲,一紅一黑兩支鞠杖交擊一處,家將手裡的鞠杖應聲而折。
「撞死他!」
麥子仲一聲怒吼,馬上的家將甩掉了折斷的鞠杖,騰身撲出。鄭言慶擊斷了對方的鞠杖之後,順勢回身。當家將撲過來的一剎那,一隻腳甩開馬鐙,身體離開馬鞍,遠遠看去,就好像是要從馬上飛出去一樣,同昧鞠杖空的擊中了木鞠。
要知道,鄭言慶的一隻腳,還桂在馬鐙裡。
這要是摔下去,弄不好就會被戰馬拖死。好像這樣的事情,在鞠戰裡並不少見。
長孫員等人都手扶城垛,探身向外張望。
而玄武門城頭上,楊廣蕭皇后也都站起來,緊張的看著城下的變化。
剎那間,鄭言慶擊中木鞠之後,也甩掉了鞠杖,單手在地上蓬的一巴掌拍下去,手掌和粗粉的地面摩擦,頓時變得血肉模糊。也就是藉著這一股巧勁,言慶的身子陡然向上騰起,曲折。玉蹄俊也覺察到了不對勁,一個急停,硬生生將身體打橫。兩股力道扭在一起,言慶的一支手臂蓬的抱住了馬脖子,扭身重新坐穩。
城頭上發出一連串驚呼,緊跟著歡呼聲響起。
言戾坐穩之後,手上是火辣辣的疼痛。低頭一看,這掌心血淋淋的,看上去很是嚇人。
「中了,中了……」
長孫無垢稚嫩清脆的聲音傳過來,原來鄭言慶剛才那一杖,將木鞠打進了麥子仲一方的球門。
鄭言慶一邊倒吸涼氣,但臉上卻洋溢出燦爛的笑容。
麥子仲勒住戰馬,怔怔看向鄭言慶。突然,他把鞠杖橫在馬鞍上,朝著鄭言慶拍起手來。
哪怕是情敵,對於這漂亮的一鞠,麥子仲也要由衷喝彩。
他突然催馬上前,用手一指「鄭言慶,不管今天誰輸誰贏,我都要說,你是個好漢。」
鄭言慶也沒有在挑釁,而是在馬上微微一欠身,將受傷的虛按胸前,以示還禮。
這個時候,已沒有挑釁的必要了!
當言慶使用這樣的禮節時,城頭上又是傳來一陣陣驚叫。
楊廣也忍不住大笑搖頭「梓潼,這個小郎君的花樣還真是多,連突厥人的禮節也用上了。」
蕭皇后更是抿嘴笑個不停「這小郎君才多大年紀,就有如此古怪。將來長大了,不曉得會讓多少姑娘家痴迷呢。」
十六夫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可是,比分雖然追平了,鄭言慶一方卻面臨巨大的危機。
言慶的一隻手已經無法再握住鞠杖,繼續留在場上,也難以發揮用處。這一場鞠戰當中,言慶中了兩鞠。如今九比九打平,在這關鍵時候,他卻無法繼續了!
「賢弟,還能堅持嗎?」
薛收催馬過來,看著言慶血肉模糊的手,不由得眉頭緊蹙。
擊鞠必須要用到雙手,一手負責控制戰馬的奔行,一隻手握鞠杖。
鞠杖可以左右開弓,但必須要有一隻手來控制戰馬。看言慶這手上的傷勢,只怕難以堅持。
鄭言慶疼的直呲牙,別說握住鞠杖,現在就連伸一下手掌都覺得鑽心疼痛。
「鄭少爺,要不我替你上去?」
一直在旁邊默默觀戰的竇孝文,突然開口。
「你?」
薛萬徹面色一寒,「言慶雖然技術不好,但至少擊鞠準確,而且騎術精湛。你一不會擊鞠,騎術也不過剛剛入門,就算上去了,又有什麼用處?還不滾一邊去。」
竇孝文臉一紅,低下頭懦懦不語。
在學舍中,他可以稱王稱霸。但這是什麼地方?是圓壁城,是皇城所在……這裡的人,隨便拉出來一個,弄死他就好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的容易。如果不是鄭言慶接納他,估計薛萬徹連話都不會和他說一句。和薛萬徹犯沖?那是找不自在。
「老竇,先扶我下來!」
鄭言慶這時候退出場外,在竇孝文的攙扶中,下了戰馬。
玉蹄兒也知道主人受傷了,把碩大的腦袋貼在鄭言慶身上,一雙迷離眼眸,透出關懷之意。這畜生若是通靈,比人還要強。想當初,它還是小馬駒的時候,被言慶一口咬在耳朵上,從此成為了言慶的夥伴。著……也許就是一種所謂的緣分吧。
「娘,小哥哥是不是不能打了?」
長孫無垢拉著高夫人的衣襟,關切的詢問。
剛才言慶的那個動作,可是讓高夫人也嚇了一跳。以至於到現在,臉色還有些發白。
「看上去是這樣,小哥哥受傷了。」
「那小哥哥……疼嗎?」
高夫人強自一笑,摟著長別無垢說,「不疼的,你看小哥哥不是好好的嗎?觀音婢不難過。」
而這時候,鄭言慶把薛萬徹裴行儼等人拉到了旁邊,低聲細語幾句。
然後又把竇孝文叫過來,咬了一陣耳朵。竇孝文的黑臉上,頓時流露出興奮之色。
薛萬徹裴行儼等人雖有些不太情願,可還是點了點頭。
言慶轉身上前,對麥子仲說,「最後一鞠,換人。」
「嘿嘿,換不換人都一樣,鄭言慶……你輸定了!」
鄭言慶呵呵一笑,「小將軍,輸贏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咱們拭目以待吧!」
說著,他把竇孝文叫過來,用力拍拍他的肩膀。
「元慶,保護好老竇!」
這傢伙是誰?
麥子仲還真不認識竇孝文,聽鄭言慶那自信滿滿的口氣,心裡面不由得一禿嚕。
高手?奇兵?
不僅僅是麥子仲在犯嘀咕,甚至連凍有觀戰的人,都在犯迷糊。
魚俱羅被長孫員李淵拉了過去,來到竇威身邊。
「老竇,這黑臉的,什麼來頭?」
竇威也很詫異,他倒是知道竇孝文加入了鞠隊,可是對竇孝文,他卻不是很瞭解。
不過魚俱羅問起來,竇威還是做出一臉的神秘狀。
「那是我的族孫。」
「哦……」
魚俱羅點點頭。而此時,場中竇孝文已經翻身止馬,在裴行儼等人的簇擁下入場。
心裡有點發慌,魚俱羅左顧右盼。
他可是押了一年的俸祿,賭麥子仲勝利……都打到這個份上了,如果這竇孝文是鄭言慶手中的奇兵,事情就麻煩了。
撓撓花白的頭髮,魚俱羅突然噌的一下子竄到了城牆邊沿,探頭大吼一聲,「麥子,盯死那傢伙……他是老竇家的人……」,
長孫晟和李淵,甚至包括準備過來打聽消息的裴仁基,幾乎是同時沖上去。
李淵從後面摀住了魚俱羅的嘴巴,長孫晟抱住了魚俱羅的身子,裴仁基抱住了他的腿,三個人齊心合力,把魚俱羅從城頭拖到了一邊。這一幕景象,被楊廣也看到了,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老魚是不是押注了?」
「啟稟萬歲,魚老柱國押了一年的俸祿,賭麥公子奪魁。」
蕭皇后捂著嘴輕笑,「怪不得如此,魚老柱國若是輸了,來年的日子怕不好過。」
「這老傢伙……」
楊廣眼珠子滴溜溜的打轉,似乎在想什麼事情。
而圓壁城中,麥子仲心裡咯噔一下。
魚老柱國這算不算是提醒我,這個傢伙是高手?
陰差陽錯之下,麥子仲這心裡越發的嘀咕起來。
「一會兒,我盯著那個傢伙,你們給我看死裴行儼他們……絕不能再讓他們中鞠。」
家將們齊聲應命,嘩啦啦散落開來。
言慶也聽到了魚俱羅的叫喊聲,忍不住抬起頭,向城頭上看去,眼中閃過一抹皎潔笑意。
魚老柱國,您還真夠配合帆……
鞠戰再次開始,雙方纏鬥一處。小心翼翼,同時又時刻準備著,做出致命的一擊。
有什麼招數,全都使了出來。
戰況從一開始,就變得慘烈無比。裴行儼的戰袍被撕成了碎片,薛萬徹徐世績沈光等人,也都是傷痕纍纍。就連一向注重儀表的薛收,此刻也變得披頭散髮。
麥子仲絕對有點不太對勁心……
這位高手,似手沒什麼表現啊。明明有大好的機會,可裴行儼等人卻不傳鞠過來。而竇孝文似乎也不著急,就是催馬繞著戰圈不停馳騁,就好像是旁觀客般。
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麥子仲猶豫不決,不知道是該甩掉竇孝文,還是應該繼續盯死竇孝文的時候,裴行儼從家將的鞠杖下搶過了木鞠,揮杖擊出,朝著竇孝文就飛了過來。
果然是高手,裴行儼他們在找機會呢!
想到這裡,麥子仲暗自慶幸,連忙催馬衝了過去。
他要趕在竇孝文之前,搶回控制權。哪知道,竇孝文根本就不理那木鞠的落點,直接就攔在了麥子仲身前。與此同時,徐世績從後場催馬殺出,搶過了木鞠……
「攔住那傢伙!」
隨著麥芋仲一聲大喝,一名家將撲向徐世績。
徐世績看也不看,將木鞠挑起,橫敲向了薛萬徹……
這時候,裴行儼那邊可就有了空擋。麥子仲一見情況不好,準備舍了竇孝文,去阻攔裴行儼。偏偏這時候鄭言慶在場下大叫一聲「,薛三哥,傳鞠給老竇啊……」
薛萬徹毫不猶豫,揮杖擊鞠。
麥子仲連忙又改變了主意,撥馬撲向了竇孝文。
但是竇孝文,還是沒有去理睬木鞠,反而迎著麥子仲就衝了過去。從頭到尾,還沒有中過一鞠的沈光,也不知是從哪兒鑽出來,側身一杖,把木鞠橫敲。這一個大轉移,正落在了裴行儼的跟前。
麥子仲大叫一聲不好!
這幫子小白臉太狡猾了……這個什麼竇孝文根本就不會擊鞠,可是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裴行儼這時候,根本沒有人去看管,只要他搶到木鞠,眼前就是一馬平川啊。
麥子仲氣得哇呀呀大叫,也顧不得咒罵鄭言慶狡猾,催馬直撲向了裴行儼。
至於竇孝文,該幹什麼幹什麼去,老子才不管他。
裴行儼的火龍駒,麥子仲胯下的烏雅馬。一紅一黑,猶如兩道閃電,撲向落地的木鞠。對於麥子仲的氣勢洶洶,裴行儼根本就不理不問。麥子仲眼看著就要先一步搶到了木鞠,就在這時,只聽有人大聲叫喊起來,「孫少爺,小心啊……」
麥子仲扭頭一看,只見竇孝文催胯下馬,雙手抱著馬脖子,橫裡就衝了過來。
麥子仲想要再躲閃,已經來不及了!
只聽砰的一聲,緊跟著希聿聿戰馬狂嘶。麥子仲胯下的烏雒馬被竇孝文的戰馬生生的撞翻地上。麥子仲一條腿則被壓在馬身下,而竇孝文的坐騎,似手發瘋了似地撒蹄狂奔……原來,就在剛才,竇孝文用鞠杖砸在了自己的坐騎臀部。
這匹馬,瘋了!
麥子仲摔倒在地,裴行儼輕鬆的衝過來,一杖將木鞠送入了球門。
「你們,耍賴……」
當竇孝文制住了坐騎,臉色慘白的從馬上下來時,麥子仲也被人從馬身下拉了出來。
他衝過去,一把抓住了竇孝文的衣襟,厲聲咆哮。
「肥子,兵不厭詐的俗語,難道你沒有聽說過嗎?」
在全場的歡呼聲中,薛萬徹沖上前,隔開了麥子仲和竇孝文,嬉皮笑臉的說,「你今天輸了,輸在你太蠢,太笨!連這麼簡單的計策都看不明白,還敢擊鞠?」
麥子仲的臉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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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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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4:15:33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廿三章 裴娘子
中了,中了,中了,當裂行儼將木鞠掃入鞠門的一剎那,全場寂靜無聲,但旋即就爆發出一片歡呼。
姑姑,我們贏了!」
裴行儼擊中木鞠之後,直接就衝到了一面城牆下,衝著城頭上大聲呼喊。
那裂家大薦下,一直為鄭言慶等人加油助威的女人,綻放出燦爛笑容她叫裴淑英,是裴世矩的親生女兒二按照輩分,是裴行儼的姑母。可實際上,她的年紀還不到三十。這是一個特立獨行,極有主見,同時對情感又極其堅貞的女人。
十八歲那年,裴淑英的丈夫李德武,一個隸屬東宮的小吏,因為隱太子的緣故,被發配去了嶺南,至今已有八載光陰。
八年裡,裴世矩也好,亦或者閨中密友也罷,都勸她改嫁,莫苦苦守候。
可是這女人卻堅勉守護著心中那一份真摯愛情。甚至不惜要脫離裴家,也不願意改嫁。嶺南距離河東,不知幾千里遠,裴世矩無奈之下,也只能妥協,隨她的意願。
對這個姑姑,裴行儼又畏懼,又敬低二看到裴淑英燦爛的笑容,輩行儼也感到莫名的開心。
八年了,整整八年,沒有見過裴淑英這樣子開懷的笑靨。薛收等人衝過去,把裴行儼從馬上撲下來;沈光窒孝文徐世績三人,則興奮的圍在鄭言慶身旁,為這份來之不易的勝利,歡呼而雀躍。長孫晨整理了一下衣襟,邁步向玄武門走去。
隨著一陣銅鑼嚴響,持續了近一個時辰的擊鞠大戰,也落下了帷幕。
魚俱羅萬分悔恨的看著準備退場的鄭言慶....這小後生卻是把我也給算計了!」
他惡狠狠的咒罵了一句,旋即露出一絲若笑。
賠大了,這一次可真的是賠大了!
正後悔之時,一名內侍急匆匆跑了過來,老柱國,聖上有請,讓您過去說話。」
...啊?」
魚俱羅愣子一下,硬是沒有回話。
當初,他從小相依為命的兄弟魚俱贊因為虐殺屬下,而被隋焰帝楊廣斥責,回家後一時想不開,自盡身亡。本來這件事和魚俱羅關係不大,並且從內心深處而言,魚俱羅也不怨恨楊廣可沒想到,揚廣卻怕他心懷怨恨,於是罷了魚俱羅的官職。
這就讓魚俱羅心裡,有點不舒服了!
揚廣此次從榆林返回,下旨讓他從下邦老家前往河內。可是到了河內,楊廣又不接見他,直接把魚俱羅帶回了洛陽,並且下旨讓魚俱羅一家老小都接了過來。
然後,又沒了音訊…,,一來二去,魚俱羅這心思也就涼了。
楊廣這時候突然召見自己,又是什麼意思?
「魚柱國,請吧,刻下還等著你呢。」
李淵也輕輕推了他一下,魚俱羅這才算有了反應,連忙說,「老臣遵旨!」
鄭言慶等人的鞠戰結束之後,還有一場禁軍驍果為楊廣獻上的鞠戰。
所以,言慶等人收拾了一下,就退出了圓壁城。
城中傳來了奮威鼓聲,想來是驍果入場吧。不過那和鄭言慶等人,都已經沒了關係。
在場上憋著一口氣,可是鞠戰結束後,一個個顯得格外疲乏二畢竟這些人的年紀都不算太大,而今天的鞠戰又格外激烈、足足持續了一個時辰。
即便是體力充沛,精神旺盛的薛萬徹裴行儼,也有些無精打采。
反倒是竇孝文,看上去很精神。
他最後玩兒命似地衝撞,也算是撞開了勝利的大門。竇孝文相信,憑此一撞,他已經邁步走上了將軍堂的台階。寅家的目光,將會在他身上停留,只要繼續努力下去,他總有一天能出人頭地。想到這裡,竇孝文感激的向鄭言慶看了過去二鄭言慶顯得很疲乏,主要是手上傳來的陣陣痛楚,讓他很難受。
就在這時,一匹快馬疾馳而來,在鄭言慶面前停下。馬上的騎士,赫然是麥子仲。
他那匹烏雄馬被竇孝文撞傷,估計沒一段時間的修養,只怕難以恢復。
故而,麥子仲騎得是一匹大青馬,他攔住了鄭言慶的去路,雙眸就似噴火一樣。
「肥子,輸不起嗎?」
薛萬徹呼的搶身上前,攔住了麥子仲。
不僅僅是薛萬徹,沈光等人都跑過來,警怯的看著麥子仲。而麥子仲也不下馬,端坐馬上,凝視鄭言慶許久。
[鄭言慶,今天你運氣好,贏了我會依約離開洛陽。不過這件事還沒有完,我絕不會就此放棄。我警告你,若是被我知道,你欺負了斐家娘子,我定不與你,善罷甘休。」
說完,麥子仲撥轉馬頭,揚鞭奮蹄而去。
只留下了滾滾的塵煙,嗆得鄭言慶等人捂著鼻子,好一陣咳嗽。
「這傢伙輸了還敢這麼囂張!」
薛萬徹連呸了好幾聲,揮了揮手,朝著麥子仲的背影啐了一口,惡狠狠說道,「賢弟,你莫要怕他!他若是敢再找你麻煩,你就告訴我們,看不收拾這小子。」
鄭言慶卻笑了!
「幾位哥哥,你們不覺得,這麥子仲頗有豪俠之氣嗎?」
他搖搖頭,輕聲道,「若易地而處,我定會交他這個朋友。雖然蠻橫了些,但不失為一個好朋友。
,對了,璀下不是說,勝者將得雲騎馬之行嗎?」一徐世績好奇的問道,「這鞠戰已經結束了,可這雲騎尉之銜,何時會授予言慶呢?」
薛收笑道,「你以為雲騎尉是個什麼官職?
不過是一個武散官罷了,算不得什麼二我聽說,當年房齊得中州進士,朝廷也就是派了個人過去宣佈而已二八尉頭銜,也就是讓你將來出仕時,能得個清官之身。」
鄭言慶這才明白了雲騎尉的含義,原來就是個榮譽罷了。
怪不得房玄齡當了幾年羽騎尉,一上手就是縣尉的實權職務二這其實也就是個出身罷了…
一行人從尤光門出去,準備渡過洛水二「賢弟,今天大勝麥子仲,咱們該找個去處,好好慶祝一下二」
鄭言慶舉起經過簡單包紮的手掌,幾位哥哥,…小弟也想去,不過現在更想找個醫館,把這手上的傷勢處理一下。」
「哦,說的也是!」鋒收一拍手「我知道積善坊有一家醫館,如今請了名醫吳景賢坐堂。咱們不如先送言慶去那裡治傷,然後再尋個,去處,好好慶祝如何?」
鄭言慶剛要答應,卻聽裴行儼輕呼一聲二扭叉看去,只見他從馬上下來,快步向渡口走去。
洛水渡口上,有一艘小舟二船頭上,一名白衣少女站立,風吹過,拂動她衣帶飄揚,宛如仙女一般。鄭言慶一眼就認出,那少女正是裴行儼的姐姐,裴翠雲。
裴行儼跑過去「姐姐,你怎麼來了?」
「父親不讓我去觀戰,所以我只好在這裡等你們。」裂翠雲說著話,似水秋波,有意無意的越過裴行儼的肩頭,向鄭言慶掃了月眼,而後幕地又低垂眼簾。
薛收忍不住笑了!
他邁步上前,朝著裴翠雲一拱手,裂娘子,我言慶兄弟受了點傷,正準備往積善坊求治。這若是繞城一週,路途頗有些遙遠。裴娘子既然有船,能否帶他一程?」
「鄭公暴受傷了?」
蒙翠雲頓時流露出驚慌之色,向鄭言慶看過去。
哥哥們,我才十歲啊就算這年月流行早戀,可這也太早了點吧。鄭言慶當然明白薛收的心思,剛要開口拒絕,卻見薛收抓起他的胳膊,往空中擺了擺。
「啊,那鄭公子快些上船吧。」
「賢弟,別說哥哥不給你創造機會,輩小娘子可是長安有名的才女,倒也不會弱了你半緣君的名號嘿嘿,加把勁兒,千萬別讓麥子仲那傢伙搶了便宜。」
說著話,薛收就把鄭言慶推上了畫船二輩行儼也要跟著上去,但是被姚義給拽住了。
,老姚,你這是干嘛?」
「船太小,坐不下!」
姚義輕聲道了一句,然後對裴翠雲說,「裴娘子,就煩勞你送鄭賢弟一程。鄭賢弟放心,你那寶貝玉砌匕有老沈照看,出不得岔子二我們還有事情,就不打攪二位二」
裴翠雲嬌靨微微一紅,但並沒有拒絕,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這年頭,女孩子早熟的很,十四歲就當母親的有很多。
加之受胡風影響,民風也相對開放,遠沒有南宋以來,那種禮教大防之說。雖有些羞澀,不過依舊落落大方。
言慶想拒絕,又不知如何開口。
只能惡狠狠的向薛收瞪過去,卻見霹收面帶笑容,朝他拱拱手,,賢弟,保重!」
撐舟的稍公,是兩個千嬌百媚的小丫鬟二裹翠雲讓鄭言慶在油篷裡坐好,然後道了聲開船,…小舟悠悠駛離渡口,順洛水東去。
「那船不小啊!」裴行儼一頭霧水,「幹嘛不讓我上船?」
薛萬徹抄起一根鞠枝,在他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你上船干計麼?」
,送言慶去就醫啊。」
「有裴娘子一人就足夠了,你跟著只是過去討嫌,難不成,你還想讓裂娘子送麥子仲不成?」
裴行儼驀地明白過來,呵呵笑個不停。
「也是,有我姐姐一個人就足夠了…不對,言慶年紀比我小啊!
他若是和我姐姐那我豈不是不行,我得過去看著,要不然言慶真成了我……,絕對不行!」
裴行儼連忙翻身上馬,撥馬往回走。
渡口沒有船隻,他只能往回走,從洛陽北面的徽安門進城,然後再繞道天津橋過洛水,前往積善坊。
只是這麼一繞道,鄭言慶和裴翠雲還會在積善坊嗎?
薛收姚義等人相視一眼,突然間放聲大笑。
沒錯,如果言慶和裴翠雲真的有那個什麼的話,裴行儼以後見到言慶,豈不是要叫他姐夫?
一想到這些,薛收等人就笑得越發不可收拾。
到了最後,薛萬徹和沈光兩人更是蹲在河岸邊上,不停揉肚子。
笑聲在洛水上空迴蕩,為這寒冷的深冬,平添了幾分盎然之氣。也不知是在什麼時候,河岸邊上垂柳,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嫩綠……寒冬即將過去,而春天,還距離遙遠嗎?
注,吳景賢,隋代醫家。生平及裡籍欠詳。依《隋書經籍志》,景賢著《諸病源候論》五卷,目錄一卷。據此,該書或為巢元方與吳氏合著,或吳氏別有一已佚之同名書,有待深入考證。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4:16:08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廿四章 長孫召見
轟轟烈烈的擊鞠獻禮,只經過去多日。
少年間的意氣之爭,在無聲無息中演化為一場新舊權貴的博弈,而後又無聲無息的落幕。
麥子仲黯然離開洛陽。
沒有人要驅趕他,可他卻不願意違背諾言,帶著十幾名家將,重又返回了長安。
正月初一,在大業三年中,因受高穎賀若弼之事牽連,而被貶為平民的左僕射蘇威,重又返回朝堂。以太常卿。納言之職參與政事,並加封開府儀同三司…
這也是關隴貴族與關東士族聯手,片對楊廣削弱關隴世族力量的一次反擊。
不過,揚廣重新啟用蘇威的同時,又啟用了閒賦在家,無所事事的前豐州總管,柱國大將軍,大都督魚俱羅為隆山郡太守,並兼掌兵事,等同於將軍政大權,盡數交由魚俱羅掌控。對於這樣一個詔令,關隴貴族和關東士族都保持了沉就。
隆山,位於蜀中,毗鄰眉山郡和資陽郡之間,是一個不起眼,但又極為重要,平衡巴蜀穩定的要地。魚俱羅出任隆山郡太守,看似平平,卻有監控巴蜀之妙用。
又數日,楊廣巡幸張掖。
招汝南太守麥鐵掛,以及留守於長安的天寶將軍宇文成都隨行。
長孫員奉命留守於洛陽,一方面休養身體,另一方面還有威懾江東士馬的作用。
李淵前往長安,隨行的還有被委任為內史舍人,兼考功郎中的寶威。
命司隸台大夫呼文述返還洛陽,宇文化及伴駕這宇文化及,原本因為和突厥人做生意,而被貶為宇文述的家奴。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又重回朝堂之上。
楊廣的心思,果然變化莫測。
這一場無聲的博弈,看似是關隴世族佔了便宜,蘇威重新被任用,黛威又陞官,形式一片大好。但實際上了,家威的升職,使得關隴貴族對河洛地區的控制力,一下子削弱了許多。以前穿威以司隸台別駕之職,位卑而權重。這內史舍人之職看似風光,但權力卻被大大削弱。而考功郎中雖是從三品,有監察百官功績之責,可也只是監察。實際的決定權,在經過一連串的變化之後,牢牢掌控在楊廣的手中……,
這就是權術!
楊廣通過一系列人事變動,即穩定了關隴貴族,又進一步拉攏了南來重臣。
手段之巧妙,可算是令人歎為觀止。
西巡之前,鄭言慶被封為雲騎尉。
一名內侍,一件青緞子武官服,一塊腰牌,一枚印信,幾乎沒有做任何聲張,就這樣輕描淡寫的,送到了鄭言慶的手中二對於這個武散官的頭銜,鄭言慶倒是不太在意。沒有任何權利,只不過將來他要出仕的話,可以憑此而得到重用。
除此之外,唯一好處就是鄭言慶每年可以得到三百石的俸祿。
換句話說,鄭言慶如今已經算是體制內的人了,開始吃公家飯了但能吃到什麼程度?卻不好做出定論。這武散官八尉頭銜,即便是得到了,也會有高低分別。就比如房喬房玄齡,以羽騎尉出身,得了一個縣尉的職務;而宇文成都同樣是羽騎尉,十五歲時就已得了千牛備身,如今更尊為天寶將軍,和房玄齡,簡直是天壤之別。
對言慶來說,筍威去了長安,他失去了一大屏障。
不過呢,房彥謙,也就是房玄齡的老爹,從許州司馬的位置上,一躍成為河南尹。
從四品,到正三品,連升三級。
這是一個誰也沒有想到的任命…讓人不自覺的,就聯想到了四年前鄭言慶的《石灰吟》。
就是從那首石灰吟出世開始,房彥謙可謂官路亨通啊!
正月十五,洛陽燈會。
鄭言慶本打算在這一天,叫上裴行儼薛萬徹等人一起去看燈會。
沒想到一大早,龍門山竹園外,卻來了一人。
,小人馬三寶,求見半緣君。」
來人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一身皂衣短施打扮,神色恭敬,手持一張名對,遞給了黨士傑。
這黨士傑就是當初隨沈光前來的三人之一。
雄大錘找來了四個人,除沈光外,其他三人是一母同胞。年紀最大的名叫黨士傑,依次是黨士英,黨士雄。之前由於鄭言慶和麥子仲約戰,裴行儼等人都搬來了竹園,使得竹園顯得有些擁擠。於是鄭言慶就讓毛旺在竹林邊緣,又營建起一排竹舍,黨家三兄弟居住於此,一方面是負責護衛,另一方面可迎來送往。
毛旺年紀漸漸大了,加之小八的事情影響,以至於有些精神恍惚。
鄭言慶也不好說什麼,只讓毛旺平時負責採辦物品,打掃庭院。畢竟他對毛旺還算瞭解,也知道這是個老實人。雖說精神不好,但採買物品,還算是盡心盡力。
所以,毛旺夫婦住在林中的第二道竹舍當中,負責打掃和亨煮。
薛收和姚義因為鞠戰結束,而後準備外出遊歷,故而已搬出竹園。裴何伊薛萬徹倒是偶爾過來,但也不是很頻繁。除此之外,裴翠雲也來過一次,但只是探望了一下鄭言慶手上的傷勢,又說了一會兒的詩詞歌賦,就帶著婢女起身離開。
如今,這洛陽城裡關於言慶和翠雲的謠言可不少,大都是一些才子佳人的說法。
即便是民風開放,裴翠雲也不能不避嫌。
她的確是挺喜歡言慶,但主要是因為言慶的詩書才學。畢竟言慶比裴翠雲小不少,裴翠雲也不得不矜持一些二而言慶呢,對裴翠雲也挺有好感,可現在就談感情,未免太扯了一點。故而兩人雖無視那些謠言,偶爾相見還可以,太頻繁的話,就很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麥子仲的前車之鑑,言慶翠雲不得不多加小心。
「你就是馬三寶?」
言慶在竹樓中看著眼前的少年,總德得這個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十年了,有一些記憶開始變得模糊了!
雖然鄭言慶偷偷的記下一些事件和人物,以便提醒自己。但畢竟有更多的事情和人物,他無法一一記得。有些人,有些事,可能要碰到了才能想起來。就比如這馬三寶的名字,他感覺有一些熟悉。可搜腸專肚的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
,小人就是馬三寶,奉長孫大將軍之命,請鄭少爺過府一敘。」
鄭言慶聞聽,心中不由得一喜。
長孫員,終於要開始行動了?
即便言慶得了個雲騎尉的頭銜,可這是洛陽,遍地權貴豪強。一個雲騎尉的名號,也只能在日後給他帶來一些好處。但是在當前,這頭銜遠比不得長孫鼠的認可,更能得到實惠。
楊廣西巡了,河洛地區最高軍事指揮官、非長孫晨莫屬。
言慶邊忙問道,「大將軍讓我過去,不知有何吩咐?」
,大將軍說,鄭少爺過去了,自然就明白。」
,那何時過去」
,午時以前。」
鄭言慶點了點頭,,如此,請回稟大將軍,就說言慶必準時赴約。」
馬三寶應了一聲之後,躬身退下。
鄭言慶連忙把徐世績叫過來,告訴他今天可能無法聚會了。徐世績也隱隱約約的知道了一些端倪,所以並沒有責怪言慶。相反,他對鄭言慶能拜入霹靂堂也很高興。畢竟徐世績清楚言慶目前的處境,別看他戰勝了麥子仲,但也得罪了不少南來權貴。一個雲騎尉的頭銜,尚不足以護持。但有長孫晨這張保護傘的話,言慶在洛陽的生活,就會改善許多。
,言慶,既然大將軍要你過去,你總不能空著手吧。」
,唔,徐大哥說的有道理!」
這禮多人不怪,你帶不帶走一回事,人家收不收是另一回事。
是洛陽人都清楚,長孫晨從來不收禮物。可這並不代表,鄭言慶就,可以空著手去。
但帶什麼過去呢?
卻要費些思量。黃白之物,長孫昆肯定看不入眼。
似長孫員這種地位的人,估計對馬匹啊,兵器啊更感興趣。馬匹,鄭言慶有,但又捨不得;兵器嘛…鄭言慶自己還想弄一柄極品馬槊而不得,又拿什麼送給長孫惑,
徐世績也幫他出謀劃策,可想到了最後,還是沒想出一個合適的禮物。
眼看時間快到了,鄭言慶一咬牙,噔噔噔跑上了書樓。
徐世績跟著他上去,就見鄭言慶在書案前,鋪開一張白紙,蘸飽了一筆濃墨,而後奮筆疾書。
「奉時明月漢時關,
萬里長徵人未還。
今有龍城飛將在,
胡馬怎敢渡關山。」
言慶寫完,徐世績也正好誦畢。
他不由得連連點頭,,若說大將軍的功業,飛將軍亦難比肩。」
的確,長孫晨的功績,主要就集中在對突厥的戰役當中。細算起來,從開皇年間對突厥的戰事中,長孫敵的身影無處不在。從打擊到分化,從威懾到驅逐,長孫員的功業,還真不是漢時飛將軍李廣能夠比擬。言慶以此詩做禮物,倒也非常得當。
畢竟在長孫昆死後,隋焰帝北巡時突厥可汗阿史那咄吉所圍時,也說過同樣的話語,向使長孫昆在,不令匈奴至此。
作者: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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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4:17:26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廿五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長孫昆終於下決心了!
其實,早在臘月廿八的那場鞠戰之後,長孫昆就報奏楊廣,要收鄭言慶為門生。
到了長孫晨這種地位,他的一舉一動,都不能算是個人行為。
就以收門生弟子這件事情,宇文述和他說過,裴世矩也和他說過,包括麥鐵枝,獨孤武都這些朝中的權貴大臣們,都私下裡提起過,可長孫晨卻全部拒絕了。
在長孫員看來,他的弟子必須能幫助長孫家撐起霹靂堂的人。
這個人不單單要有良好的出身,還零擁有才華。大到參與朝政,小至提攜長孫後人,若是達不到他的要求,長孫昆寧可不收弟子。而另一方面,長孫晨收門生弟子,也有顧忌。好似河東輩氏子弟,他絕不能收。因為那會使裴家權勢更盛,甚至會引起皇帝的猜忌。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長孫昆自然不願意捲入其中。
破野頭宇文述?
哈,一介家奴罷了。
即便宇文述很得楊廣的信任,長孫晨她看不在眼裡二哪怕當初宇文述請他收宇文成都,他也不願意。長孫家比不得五姓七大家,可也是響噹噹的河洛望族啊。
所以,當李淵向他提起鄭言慶的時候,長孫昆心動了!
一來鄭家的和霹靂堂長孫氏同屬河洛大族,門當戶對;二來鄭家經過一連串的打擊之後,已後繼無人,在五姓七大家當中,排名墊底。所以,即便是鄭大士當初站錯了隊伍,楊廣也沒有對鄭家趕盡殺絕。一方面是不屑於;另一方面,他還需要鄭家來穩定河洛地區,同時制衡其他門闊世家,以達到某種平衡的局面。
鄭言慶出身鄭家,若是猜在長孫門下,楊廣不但不會猜忌,反而會樂意促成此事。
一個半死不活的鄭家,遠比一個強勢進入河洛的山東士馬容易控制。
當然了,長孫昆還有另一個目的。
那就是收下鄭言慶以後,言慶身後的隱性力量,將有助於霹靂堂的發展。即便李淵什麼都沒有說,長孫晨依舊認為,言慶可能是李淵的私生子。能得到關中李闊的支持,霹靂堂百年之內,定能穩如鋒石。
這是長孫員內心裡的計算!當然,若是言慶沒有表現出足夠的出眾,長孫晨也未必點頭。種種因素加起來,促成了長孫晨將言慶收入門下。
言慶風頭正盛,皇帝也沒有任何意見。
所以長孫員決心要借助這一股東風,把這拜師大典,準備的風風光光。
他把言慶找來,就是要把事情說明白。
而鄭言慶早就得到了消息,等長孫敵開口,已經有些心焦了。當長孫昆提出要收他為弟子的時候,言慶立剎點頭答應二這也在某種程度上,更堅定了長孫員的想法,這孩子一定和李闊有關!想必在這之前,唐國公已經把事情告訴他了。
,言慶,你如今在士林已站穩腳跟」小有菏名。
加之臘月廿八的鞠戰,也使得朝堂中許多人都認識你。所以呢,為師準備將拜師禮風光大辦,以示天下人知。我請人算過,十天之後是個好日子,到時候為師將邀請洛陽士伸,在霹靂堂行拜師者。這十天裡,你需好生齋戒,修身養性。」
「弟子明白!」
鄭言慶很快就反應過來,長孫員這是在為他造勢,同時也是為霹靂堂增添光彩。
他恭恭敬敬,用雙手將捲軸奉上。
,老師,學生久慕老師之名,如今能拜入老師門下,甚感榮幸。
只是苦於無甚覲見之禮,所以就倉促賦詩一首,奉與老師…還請老師萬勿見怪。」
書房中,只有長孫員和鄭言慶兩人二他好奇的從鄭言慶手中接過捲軸,笑道,「我亦久聞言慶詩書雙絕,正要見識一番二」
長孫員打開捲軸,只見裡面是四句七言絕句。
,吞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二今有龍城飛將在,胡馬怎敢渡關江,…」
瘦削的面頰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幾乎是不易察覺的笑容。
這天下人,莫不喜歡誇獎。
只是喜好不同,所以誇獎的方式也不一樣。毫無疑問,言慶這一首詩,正撓在了長孫晨的癢處。把他與飛將軍李廣相提並論嗎?長孫員心裡,可是歡喜的緊。
「言慶,你這首詩,為師很喜歡!」
鄭言慶不由得暗自鬆了一口氣。
畢竟沒有和長孫敵面對面的接觸過,對長孫員的瞭解也算不得太多。他還真有點害怕,這首詩不和長孫敵的心意。現在看來,他過關了!長孫晨似乎也很滿意。
長孫晨又詳細的詢問了一下鄭言慶的功課。
對於言慶以開始研讀五經,他並不感覺奇怪…倒是問起言慶如何治史的時候,長孫是似乎有些意見。
「言慶啊,你研讀三國並無錯誤,但是百年來,天下人以治漢書為主,你當多研讀漢書才好。挫下開設科舉,廣納天下有才之士。其中尤以漢書為最,你若是不讀漢書,即便是有雲騎尉的出身,卻不是正途我有兵書十三卷,漢書六卷,權作禮物送與你二此外,霹靂長孫,素以騎射而著稱,你以後當多用心。」
鄭言慶連忙拜謝,從長孫昆手中接過了書冊。
又和長孫晨說了一會兒話,這才起身告辭…
「言慶!」
「學生在!」
長孫晨和言慶走出書房,突然叫住了他,你如今住在竹園,難免會有不便。
我送你一個人,日後也可以多些照應馬三寶。、,,,小人在!」
好像一直是在院子裡等候,馬三寶應聲從假山旁跑過來,恭恭敬敬的向長孫晨和言慶行禮。
「以後,你就跟著鄭言慶,凡事需聽他的吩咐。」
「,小人遵命!」
鄭言慶有些反應不過來,扭頭詫異的向長孫員看去。
長孫昆沒有解釋什麼,只是溫和的笑了笑,拍拍鄭言慶的肩膀說,
」早些回去吧,記得這十天,一定要修身養性,莫再招惹是非。河南尹房大人,是個不狗私情的人。沒有事情,最好不要進城來,在竹園那邊呆著,好好讀書,切記切記!」
鄭言慶覺得,長孫員屍話中有話。
但他不願意說明,言慶也不好追問二看了看馬三寶,鄭言慶覺得好生古怪二這好端端的塞給我一個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鄭言慶滿懷疑問的走了,長孫昆則站在書房門。的外廊上,看著他的背影從角門消失二,夫人,此子如何?」
從迴廊一端,轉出了一名中年美婦。
盈盈走到長孫敵身邊」這小郎君倒是能沉住氣的人,你把馬三寶就這麼強塞給他,他居然連問都不問。只是,唐國公為何要經過你的手,把馬三寶送出呢?」
長孫員嘿嘿一笑,「叔德是個小心的人。
刻下如今對關隴不甚滿意,甚至遷都洛陽,也不願意留駐長安。
叔德是關隴代表,一舉一動,都會被陛下關注。若是他把馬三寶送出去,豈不是暴露了他和小郎君的關係?」
高夫人好歹也是北齊皇室之後,對於朝堂上的那些事情並不陌生。
長孫晨對她素來敬重有加,而高夫人呢,也是個能守住秘密的人,所以夫妻沒有什麼隱瞞。
,哦,看起來唐國公對這小郎君,挺看重啊!」
,呵呵,我估計,這孩子可能並不知道他和叔德之間的關係。否則叔德也用不著神神道道的行事不過,他這個年紀,能似他這樣沉得住氣的人,可不多啊。」
高夫人掩口一笑,,老爺似乎也很看重這孩子?」
,唔,他詩書雙絕,確有才華。」
,既然如此,老爺可曾想過其他的事情?」
長孫員一怔,扭頭詫異的看著高夫人,「其他的事情?夫人有什麼話,何不明說?」
高夫人挽著長孫晨的手臂,輕輕嘆了口氣。
「釋奴今年已經十二,等他將來長大,身邊終究要有人扶持。
老爺在時,釋奴自可無憂無慮;可有一天,若老爺誰能為他說話?我哥哥雖說有些能力,但終究不是長孫家的人。老爺之前不是還說,安遠堂的鄭大士走的突然,以至於鄭仁基匆忙接手,難免會有紛亂。今日之鄭仁基,說不得就是日後釋奴前車之鑑啊!」、釋奴,是高夫人親生子,長孫無忌的乳名。
這年月的人們,喜歡給孩子起個佛家的名字。比如長孫無垢,就,叫觀音婢,而長孫無忌則叫釋奴,以樹求佛祖的保傷。長孫員並不傻,立刻聽出了高夫人話中含意。
他有四個兒子,長子行布已亡,次子惶安正當年。
只是恆安非高夫人所出,而且與高夫人素來不親善。當初長孫晨讓恆安接手行布的爵位,其實已打定了主意,霹靂堂日後會有長孫無忌來接掌。
可是,長孫無忌的年紀,終究太小,,夫人的意思是,觀音婢?」
高夫人笑了,笑得有些燦爛,輕點螓首。
,這,」長孫員不由得有些心動。要說起來,言慶和無垢的年紀差不多,比愛女大三歲,倒是挺合適。如果鄭言慶真的和長孫方垢那長孫無忌日後接掌霹靂堂,倒是能有個強援二明裡有那瘦死,張肥必馬大的蒙陽鄭家,暗地裡還有李闊和寶家。
鄭言慶本身,也是個才華出眾的人。
不僅僅詩書雙絕,而且從臘月廿八的那場鞠戰中可以看出來,鄭言慶頗有心計。
這樣一個人幫助長孫無忌的話,霹靂堂絕對無憂。
只是…
高夫人似乎看出長孫無忌的顧慮,嘻嘻一笑「怎地,莫不是擔心裴家的小娘子?」
,裴翠雲?」
長孫員連連搖頭,,他二人怕是無甚可能。以輩家的實力,加上裴世矩的老謀深算,已經是風頭無兩。若是再讓裴家和鄭家結合,只怕是連刻下都不會答應。
,既然如此,老爺還擔心什麼?」
長孫員撓撓頭,「此事先不用著急,我先看看再說心如果鄭言慶和觀音婢真的能成,我就算拼著得罪老裴家,也定會成全他們兩人。
只是現在還有些為時過早,待我再觀察一下鄭言慶,再觀察一下……,亡恩,九千字,也算是完成了承諾。
今天下午家裡的事情折騰了一下,心情有點亂,所以就這麼多了。
明天第一更可能會晚一點,大概兩點左右,提前告知一下,還請君弟們能見諒!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4:17:49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廿六章 長孫有女初成長
鄭言慶和馬,寶穿討安道,寺講條迴廊。
這裡是長孫家的後花園,初春時節,園中的海棠花含嵐待放,明媚陽光灑在園中,照映池塘鱗波蕩流,極為動人。涼亭裡,一個少年正手捧書卷,搖頭晃腦的誦讀。院子裡,偶爾傳來少女若銀鈴般的笑聲,更令這滿園春色,添加幾分生趣。
「哥哥,哥哥!」
鄭言慶聽到一陣稚嫩的呼喊聲,於是順著聲音看去。
卻見一個小女孩兒,正騎在一棵高大的櫻桃樹枝狂上,興奮的朝著涼亭裡的少年招手。
她手上有一枝鮮紅欲滴,似已成熟的櫻桃。
騎在書商,…小女孩兒興奮的大聲叫喊「毫哥快看,櫻桃熟了,櫻桃熟了!,涼亭裡的少年抬起頭,一看這情況,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
「觀音婢,快下來,危險!」
說完,他從涼亭裡跑出來,一邊走邊讓小女孩兒坐穩。
可小,女孩兒卻似乎沒有聽見,仍興奮的揮舞手臂。這也許是她生平第一次,爬上這麼高的樹吧。不過見少年往他這邊跑,小女孩兒好像有點緊張了,一手攥著那一掛櫻桃,慢慢的向後退。
嘎吱嘎吱!
樹狂突然抖動起來,並發出輕弱的斷裂聲。
少年看出情況有些不妙,也顧不得再顧慮自己的儀容,撒開腿狂奔,朝著櫻桃樹飛快跑去。可就在他繞過水塘,快到樹下的時候,只聽小女孩兒啊的一聲驚叫,樹椏折斷,…小女孩呼的掉下來。少年驚恐的長大嘴巴,還沒有來得及發出叫喊聲,一道人影閃過,將小女孩兒一下子抱住,噗通摔倒在地,就勢一個翻滾、「境音婢,觀音婢!」
少年大聲呼喊女孩兒的名字,園中正在嬉戲的婢女,也朝這邊趕來。
嫩綠的草地上,鄭言慶把小,女孩兒扶好「丫頭,你沒事兒吧。」
小女孩兒瞪大一雙烏溜溜的眸子,突然司哇的一聲哭起來。剛才事發突然,她給嚇到了,以至於忘記了哭噎。這時候看見鄭言慶,她似乎感受到了一絲安全,旋即哭出聲來二「咦,是你?」
少年奔跑過來,見到鄭言慶的時候,不由得一怔。
他當然認得鄭言慶,不過這時候他更多的心思是放在小女孩兒身上,顧不得和言慶見禮,匆匆跑過來,一把將小女孩兒抱住,左看看,右看看,見小女孩兒並沒有受傷,這才如釋重負般的出了一口氣。
摟著小女孩兒,少年連聲勸慰,「瑰音婢乖,觀音婢不哭!」
這小丫頭是沒什麼事,哭了兩聲之後,就縮在少年懷裡,好奇的向鄭言慶看過去。
言慶此時的形象有的狼狽,一身白袍,早已經髒兮兮。
小丫頭突然笑出聲來,那梨花帶雨的嬌靨,卻因這一笑,顯出幾分嫵媚之色。
「小哥哥,吃櫻桃!」
她手裡還攥著那一枝櫻桃,遞向了鄭言慶。
言慶一怔,旋即一笑,接過了小女孩兒手中的櫻桃心「小丫頭的笑容,更加燦爛。
少年站起來,扭頭向鄭言慶看去。
「鄭言慶,你來我家做什麼?」
「你家?」
「哦,我叫長孫無忌,這是我妹妹無垢州才多謝你出手相救,我妹妹才未受傷。」
鄭言慶幢孔不由一收!
他,就是長孫無忌嗎?
對於這十在歷史上鼎鼎大名的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首,鄭言慶可說是仰慕已久。
雖說心裡清楚,他遲早會和長孫無忌見面。
但卻未想到,會這麼快,並且以這樣的一種方式,和長孫無忌兄秣相見。
長孫無忌的年紀,比鄭言慶略大。不過身高卻比鄭言慶略低半十頭。有一點嬰兒肥,臉圓圓的,笑的時候,眼睛會眯成一條線,與人一種人畜無害的模樣二但卻不要小覷了此人!
這個人,可是在未來和李二大人一手打造出了赫赫有名的貞觀時代。
「原來是長孫大兄。」
鄭言慶拱手道,我是奉大將軍之邀,前來拜訪無垢嗎?剛才沒有嚇到吧!」
長孫無垢那白若瓷,粉若桃花般的小臉蛋上,露出一抹紅暈。
她縮在長孫無忌的身邊,輕輕點點頭,嗯了一聲,卻沒有再說話。
長孫無忌有此奇怪,父親邀他過來?又有什麼事情?
正思忖著,鄭言慶卻已拱手道,「大兄,我還有事,就不再打攪。觀音婢,以後要乖一些,不要再爬樹了,聽到沒有?萬一出了什麼岔子,你爹娘會因此而難過。」
長孫無垢乖巧的答應一聲。
鄭言慶和馬三寶走了!
這時候高夫人和長孫晨也得到消息,急匆匆跑了過來。
高夫人一把將長孫無垢抱在懷裡「觀音婢,你沒有手上吧。」
長孫無垢搖頭,突然摟著高夫人的脖子,在她耳邊輕聲道,
「娘,我剛才看見神氣的小哥哥啦!」
高夫人一怔。
這時候長孫無忌上來,把事情說了一遍。
高夫人才知道,長孫無垢口中的神氣小,哥哥,就是鄭言慶。心裡不由得一動,臉上浮現出幾陰怎意」境音婢,以後你可以經常看到那十,,小再哥,你高陰嗎刃,一「真的嗎?」
長孫無垢瞪大丁眼睛,有些興奮,又有些疑惑的問道。
看了一眼那邊正在呵斥婢女的長孫是,高夫人壓低聲音說,「你爹爹已經決定,收鄭言慶為弟子啦!」
長孫無忌身子砌震,父親要收鄭言慶為弟子嗎?
長孫鼠要收半緣君為弟子,消息好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的傳遍了洛陽大街小巷。
對於這樣一個消息,人們既疑惑,卻又覺得理所當然。
長孫是是朝廷重臣,又是名門望族;而鄭言慶出身黎陽鄭氏,才華出眾,可算得上是文武雙全。所以,鄭言慶拜師長孫昆,也在情理之中。有心人甚至能覺察到,鄭言慶這一次拜師,將會為他的前程,畫上極為亮麗的一筆。
與此同時,言慶為長孫昆獻上的那首《出塞》,也流傳出來。
細想,長孫昆自出仕以來,所立下的種種功業,倒也配得上這首《出塞》詩。
許多留守洛陽的朝中大臣,都暗自叮囑自家的孩子,莫要再惹是生非,莫要學那麥子仲,去挑釁鄭言慶。不僅僅是因為鄭言慶如今風頭極盛,更有長孫昆的緣故在其中。他們或許可以忽視,沒落的豪陽鄭氏,但決不可能小覷長孫員的能量。
那可是真正的朝中重臣!
「言慶,你要拜長孫大將軍為師?」
當天晚上,裴行儼沒有去參加洛陽燈會,而是和薛萬徹急匆匆跑來了竹園詢問。
臘月廿八的鞠隊,如今已分崩離析。
薛收姚義離開了洛陽,寅孝文被窒威帶去了長安,說是來年窒孝文十六歲,要送他去窒抗麾下效力。這說明,窒孝文已經正式進入了窒家的視線,開始著重培養。
八去其五,據說薛萬徹馬上也要返回河東…
鄭言慶等人泡在山峪中的溫泉裡,聽輩行儼詢問,他點了點頭。
「是啊,十天之後行拜師禮,但在這之前,我要齋戒靜心,最近怕是難與諸位兄長相聚。對了,裴大兄,你最近有沒有聽到什麼消息,河南尹要有所行動嗎?」
在鄭言慶想來,長孫昆絕不會輕易提及河南尹的事情,還鄭重其事讓他少進洛陽。
裴行儼想了想,應該沒什麼行動吧二不過我聽父親說,強下似乎要在河北修治永濟渠,準備將沁水連通河水,自輝縣至臨清,順為何抵涿郡,工程極為浩大哦,我想起來了,我爹也說過,讓我最近安分一些。聽說河南尹房大人準備整治洛陽流民,應該就是這些事情吧。」
洛陽流民數量日漸增多,整治也是遲早的事情。
所以鄭言慶倒不是非常在意。想來房彥謙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借助整治流民的機會,清肅洛陽治安問題。這洛陽權貴越來越多,隨著先前一些留駐長安的朝廷重臣遷移過來,一些權貴子弟在洛陽街頭極為猖狂,已漸漸成為一大流毒。
只是,房彥謙有這樣的資本,和那牡權貴抗衡嗎?
早先他在許州為司馬時,也曾大刀闊斧的進行各方面整治,效果不錯。然後許此可比不得洛陽。房座謙能否如同在許州時春風得意,鄭言慶並不是非常看好。
弄不好,房彥謙還會因此而倒霉,鄭言慶在意的,是修治永濟渠。
不是說這永濟渠修治不好,而是以大隋目前的國力,這樣做似乎有些竭澤而淡的意思。去年隋焰帝修治通濟渠,造成河南流民四起,土地荒蕪;如今又修治河北永濟渠,弄得不好,只怕會造成嚴重後果。
楊廣的書生氣,盡顯無遺凡事追求多快好省,卻沒有考慮其他方面的情況。聽說河北在去年就開始出現流寇,如果再大興土木,會不會使得河北的流民狀況更加嚴重?這是個大問題!
也許,隋朝的沒落,就是從這興修大運河埋下的伏筆吧!
可面對這一切,鄭言慶不想管,也無力去過問。
和p幫子小兄弟們又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出浴更衣,返回竹園。
裴行儼和薛萬徹泡了一晚上,骨頭有點發酥。所以就不打算再回洛陽,而是借宿於竹園。
反正竹園的房舍夠多,呆在這邊,家裡人也不會太過排斥。
而鄭言慶則看了一會兒的書,把馬三寶叫道了跟前。
「馬三寶,你不是長孫家的人吧。」
他看似很無意的一句詢問,讓馬三寶不由得心裡一驚,詫異的抬起頭,向鄭言慶看去。
「今天在霹靂堂,我發現你在見到長孫無忌的時候,並沒有行主僕之元。而長孫無忌好像也不是很在意,甚至在和我交談時,他根本就沒有朝你看上一眼所以,我覺得你應該不是霹靂堂的人。馬三寶,還請你告訴我,你究竟從何而來?」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4:18:40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廿七章 緣來如此
馬三寶心裡一驚,但是臉上依舊保持著平靜。
從他受命要過來的那一天開始,他就開始研究鄭言慶的性情。馬三寶可從未想過,他能瞞過鄭言慶。可他卻沒有想到,這種場景會來的如此快。快的甚至讓他有些吃驚。說起來,鄭言慶並沒有和他說太多的話,馬三寶自己也非常小心。
可是,鄭言慶依舊看出了破綻!
書案上平放著一柄大橫刀,黑兄皮刀鞘,上面呈現出斑駁之色,透著一股淡淡的殺氣。
馬三寶相信,如果自己不說實話,鄭言慶也不會因為長孫員而不敢殺他。
他深吸一口氣,苦笑文字版首發道,「鄭少爺,您這明光可真是毒辣。…小人自認為已經非常小心,沒想到還是被您看出了破綻小人馬三寶,自夏州來,奉唐國公之命,前來伺候少爺。九爺說,您一個人呆在洛陽,身邊需要一個跑腿辦事的人。」
夏州?
鄭言慶先是一怔,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暖流。
這世上,能如此關心自己的人,除了鄭世安之外,恐怕也只有那遠在夏州的老師。
即便鄭言慶口頭上願意稱長孫濤為老師,但內心裡,始終將李基當成唯一的老師。馬三寶的這一番話,也從另一方面,使得鄭言慶進一步確定了李基的身份。
老師,原來是李閥族人。
不過李基究竟做了什麼事情?要這樣子隱姓埋名,東躲西藏呢?
鄭言反依舊不太明白。但他也知道,馬三寶不可能知道太多的內情。即便唐國公李淵派他過來,已經說明他值得信賴。可有些事情,李淵不可能告訴一個下人。
「老師他,……,好嗎?」
鄭言慶語音有些顫抖,看著馬三寶,眼中卻多了幾分暖意。
馬三寶恭敬的回答,「去歲末,九爺去了姑盛,如今在隴西堂做客,請少爺放心二」「隴西堂?」
「就是隴西李氏所在。」
鄭言慶奇怪的問道,「老師去隴西堂做什麼?」
「這十據說是拜訪隴西族長李行之。但具體的事情,小人也不太清楚。」小人過來之前,唐國公只說讓小人好好照看少爺,聽少爺的吩咐,其他一概沒有說明。」
鄭言慶應了一聲,示意馬三寶坐下二「馬三寶,我這裡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情。
不過樓下毛旺年紀大了,腿腳又不靈活,這樣吧,以後採買的事情,就由你負責。平時你就住在竹舍中,有什麼需要的話,告訴毛旺就好,若有事情,我自會吩咐你。」
馬三寶恭聲答應。
鄭言慶又和他說了一會兒話,這才讓馬三寶離開。
他從書架上找出一卷元氏志,翻了兩頁之後,很快找到關於隴西李氏家族的記錄。
隴西李氏,是五姓七大家之一。
在五姓當中,僅列在了崔姓之後。其堂號為隴西堂,下分十三個族房,家族規模龐大。其中,姑臧李氏又是整個隴西堂的大房,其家主李行之,表字義通,小名師子,先後仕齊,周,隋三朝。隋文帝時被封為固始縣男,後稱疾而致仕。
李基跑去找李行之,又有什麼目的呢?
鄭言慶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將元氏志合起來,走到竹窗前,向外面觀望。
初春時節,竹園青青。
月光如洗,灑在那一根根翠竹文字版首發之上,宛如罩上了一層銀霜。林中很寂靜,鄭言慶披上袍子,帶著細腰和四眼,走出竹樓,在林中散步。
走到竹林後端,隱隱約約,見到有一十,人站在那裡。言慶忙走過去,細腰和四眼,也從兩邊包抄。
已經小半年了,細腰和四眼長大了不少。
雖然還不能單獨捕獵,卻已經有了幾分黎的凶性二那人聽到聲息,忙轉身過來。
「徐大哥?」
鄭言慶一眼就認出,那人正是徐世績二於是連忙召回了細腰和四眼,走到徐世績跟前。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有休息?」
徐世績笑了笑「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
徐大哥,你是不是有心事?,鄭言慶看得出來,徐世績似乎憂心仲鐘。
徐世績在一根竹攔上坐下。這竹欄大約有兒臂粗細,橫在竹林邊上。也是當初竹園裡馬匹眾多,言慶擔心戰馬跑出去,所以在竹林邊緣立下了竹欄。齊腰高,坐在工面,可以看見遠處奔流伊水,聆聽流水嗚咽,漸漸的也就成了一處景緻。
「言慶,你如今得了雲騎尉出身,又拜入霹靂堂,日後成就不可限量。
可是我…再過一個月就要入官學測試、聽說今年有許多官宦子弟也要入官學,我這心裡面,沒底兒啊!」
的確,今年官學測試,較之往年激烈許多。
隨著楊廣大規模將長安朝臣遷來洛陽,使得洛陽官學,壓力陡增。
言慶聽說過,在仁壽年間,洛陽官學差不多是二十進一的比例。而今年,據統計已接近一百五十進一,難度增加了七倍有餘心也難怪徐世績會感到憂慮,這種情況下,他進學的難度非常大。弄不好,就會被某家權貴子弟給擠下去,豈非功虧一簣。
他來到鄭家門下,來到洛陽,就是為了能進入洛陽官學。
若進不得,之前許多努力,亦將白白浪費。鄭言慶也坐在了竹欄上,兩頭小黎則匍匐竹欄邊沿。
言慶也不知道,該怎樣幫助徐世績。
這官宦子弟,朝廷權貴要想擠掉徐世績,讓出一個名額出來,簡直是輕而易舉。
「要不,過些日子,我請老師出面?」
徐世績眼睛先是一亮但旋即搖搖頭,輕聲道,大將軍收你為弟子,都是你的福氣。若是因為這些事情,讓大將軍對你生出看法,豈不是壞了你的前程嗎?
言慶,你聰明,學識又好,且不可莽撞行事。
我這邊好辦,如若真不能入洛陽官學,那就回家去二爹年紀也大了,前些時候還思忖著,說是想要離開離狐,在滑縣那邊定居。他在滑縣也頗有路子,到時候我入滑縣官學就是了。其實,洛陽官學也好,滑縣官學也罷,差距也不太大!」
差距不大?
鄭言慶才不會相信徐世績的這個說法二洛陽官學和滑縣官學的差距,只可能越來越大……,一個是地方縣城的學府,一個是帝都學舍。不管是在地位上還是從眼界人脈上,從洛陽,長安兩地官學出來的人,機會也好,人脈也罷,遠非地方官學學子可比。
洛陽確定東都的可能性越來越大,和長安的差距越來越小,與地方的差距………」
鄭言慶伸手摟住徐世績的肩膀,「徐大哥,你切莫考慮太多,反而會亂了心思口依我看,你考入官學可能性很大,就算落選,也非你之罪,了不起回家繼續讀書。天生我材必有用,何必拘泥於官學學舍呢?至少你兵法謀略,就遠勝過我。」
徐世績喃喃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嗎?」
他陡然振奮了精神,從竹欄上跳下來,扭頭笑道,「聽你這麼一說,我心裡舒服多了。
管他結果如何,先考了再說。了不起回家,反正有大把的事情,等著我做呢」…」
見徐世績放開心情,鄭言慶也開心的笑了。
兩人就在這竹林邊上,嘻嘻哈哈的說起話來。月光灑在兩人身上,將兩人的影子,拉的越來越長房座謙果然行動起來!
他對洛陽流民開始整頓的司時,又對裡坊間那些權貴子弟予以兇狠的打擊。短短三天,房座謙就抓捕了十七名在裡坊中橫行霸道的權貴子弟,引得洛陽各大豪族,都不得不膽顫心驚,警告家中子弟不可以妄為。但說實話,對於房彥謙的這種行為,鄭言慶不是很看好。在他看來,房彥謙就是以卵擊石,待楊廣還都,也就是他倒霎的時候。
揚廣如今不在洛陽,他身為河南尹,自然手握大權,無人敢去招惹。
可如若楊廣回來,楊廣能承受住各大家族的壓力嗎?如果承受不住,最後也只有把房彥謙推出來做替罪羊。
眾人皆醉我獨醒的人,往往得不到好下場。
鄭言慶思忖許久,決定寫一封信給房彥謙,想要勸說他一下。
但是房座謙給他的回信,卻是言慶贈給房秀謙的那一首《石灰吟》。並在信中說,小友是我的知己,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食君之祿,為君分憂。般下修治永濟渠,需要有各方面的支持。我身為河南尹,也許幫不上太多的忙。但辜少要為皇帝保證一個穩定的河洛通濟渠開通以後,南方大批物資運集於河洛,使得河洛地區的重要性陡然增加。所以,即便是粉身碎骨,我也必須要堅持下去!
對於房彥謙的回答,鄭言慶也只能為之感慨。
的確,隨著河洛地區的重要性增加,治安也日益變得混亂起來。
永濟渠的開通,大批物資都是有河洛來供應。如果不能保持河洛地區的穩定,的確是造成很大的麻煩。
言辭之間,房彥謙似乎並不贊同皇帝修治永濟渠的計劃。
但身為臣子,皇帝既然已經決斷下來,他也只能順從,想方設法的把事情做好。
鄭言慶也不知道,自己當初為拉攏房玄齡而作的石灰吟,究竟是對,還是錯……,好在,十天之後,鄭言慶拜師霹靂堂,沒有再發生什麼意外。
當天前去觀禮的人很多,除了長孫氏的親友和族人之外,還有濮陽郡公宇文述也前來祝賀。
憑心而論,宇文述是個相貌風度俱佳的老男人。
雖說如今年紀大了,可是從他流露在外的風度和相貌輪廓,依日能看出此人早年的風華。只是言慶對這個人的感覺並不是很好!他也說不清楚,究竟是因為先入為主的感官,亦或者真的是宇文述讓他不舒服,總之言慶總覺得,此人陰鷙。
不過言慶在神色中,卻沒有把這種心情表露出來。
相反,他對宇文述畢恭畢敬,沒有任何失禮之處~,寧可方之以君子,不可得罪於小人。在鄭言慶的眼中,宇文述差不多就等司於小人!而且他又掌控司隸台,也算是留守洛陽眾臣工裡,權力較大的人。鄭言慶也沒有必要去得罪他。
「言慶,破野文字版首發頭今天來告罪了!」
拜師禮結束之後,長孫昆把鄭言慶拉到一旁,之前關於你和裴家小娘子的謠言,就是他的孫兒宇文成趾傳出。宇文述剛才已向我低頭認錯,並送來一張畫影弓,以赤誠意我思忖之後,決定接過此事。
畢竟破野頭堂堂郡公,非你可比。」
鄭言慶早就猜出,他和麥子仲之旬的衝突,是有人推波助懈。
但他沒有想到會是宇文述的孫子「這也難怪,當時宇文述還在長安,故而鄭言慶也沒有把這件事和宇文述聯繫起來。
宇文述之所以過來認錯,恐怕也是長孫昆對他施加了足夠的壓力所致。
「這張畫影,倒是一張好弓。
不過以你現在的能力,尚不能妥當使用。你既然拜入我霹靂堂門下,這騎射是必修的功得我為你準備了一張,石硬弓,你可慢慢練習。這張畫影,你就先收好吧!一言慶曾隨李基學過射禮,也算是有了一些基礎。
他接過硬弓,輕輕牽引兩下,感覺力道稍有些重。別看這硬弓才一石力,卻要考慮到,隋唐時期的一石等於四均,一均等於三十個而一斤差不多是後世的蹤量。如果換算過來的話,隋朝一石弓,就是一百六十斤的力量。軍中普遍是用的,就是這種一石硬弓。
按照隋朝兵制,州歲才會服兵役。
言慶今年只有十歲,但從力量上而已,他已經快要趕上一個普通成年人的力量。
「老師,這畫影是幾石力?」
長孫晨笑道,「畫影為四石強弓,非壯士不得用二」
四石?
鄭言慶走過去,將一枚引弦銅戒套在指頭上,輕輕拉引了一下,卻見弓弦紋絲不動。
好硬的弓!他氣沉丹刃,使足了全身力道,只見畫影嘎嘣嘣張開。
但只拉開了一次,鄭言慶就感覺到一陣氣短」
「呵呵,你現在勉強開弓和次,在同齡人之中,也算是難得。不過你開弓之後,手掌不穩,手臂顫抖。莫說要射殺敵人,恐怕開一次弓,就再也沒有力氣!凡事當循序漸進,不要心急。我和你這般年紀的時候,只怕還比不得你的力氣。」
「那老訴所用弓矢,力有幾何?」
「兩石!」
長孫晨的回答,讓鄭言慶頗為吃驚。
在他看來,似長孫晨這種級別的人物,至少也是用畫影這類弓矢啊。沒想到,只有兩石力。
「力不在大小,只在運用得當。」
長孫晨笑著拍了拍鄭言慶的腦袋「我看你在鞠戰之中,能使出明勁,想必也清楚這力量的巧妙,無需我再贅言。魚俱羅魚老柱國力大無窮,能開六石強弓。
但若在疆場之上,只論射術,為師三箭,足以取他性命,說出這番話時,長孫員的語氣裡,帶著莫名的驕傲。鄭言慶也不禁暗自咋舌,這位老師,可真敢說啊!
從這以後,鄭言慶的生活,一下子變得緊湊起來。
每天天沒亮,他就要起床練功,然後騎馬來到銅駐坊,晌午隨長孫晨學習孫子十三篇,以及漢書;中午,他會留在霹靂堂吃飯,午飯過後,則隨長孫晨前往圓壁城修習武藝。
長孫晨號稱箭槊雙絕。
不僅僅是射術精妙,而且槍法強絕。一桿馬槊施展起來,可說得上是水潑不進。
言慶曾見他和軍中強勇比槊,只兩個回合,就把對方掃落馬下。
但在私下裡,長孫員卻告訴鄭言慶,「若論使槊,非魚柱國莫說。
他曾自創無回槍,招招取人性命。天寶將軍雖然師從他的門下,但並未得到魚柱國的真傳。」
言慶大吃一驚!
他當然知道,長孫晨所說的天寶將軍是什麼人二宇文成都,那可是後世演義中,隋唐第二條好漢,大名鼎鼎的宇文成都啊!
這麼牛逼的一人,師從魚俱羅門下也就罷了,居然還沒有得到魚俱羅的真傳?
那魚俱羅會厲害到什麼程度呢?
「為什麼?難道魚柱國不喜天寶將軍?」
「那倒不是,天寶將軍的資質非常好,魚柱國對他也非常喜歡。
只是,天寶將軍天生巨力,即便是魚柱國也比不得他的力量。所以魚柱國傳授天寶將軍,也只能根據他的特點而設計。無回槍法精妙,但於天寶將軍而言,卻不太適合…」
鄭言慶受教,連連點頭。
「如若有機會的話,我會介紹你隨魚柱國學槊。
他那無回槍法若是就此失傳,的確是一件遺憾的事情不過,你要學槊,就必須要有一柄好槊。只可惜自言師子失蹤以後,再也沒有人能如他那般,製造好槊了。」
言師子,就是言虎。
鄭言慶差點就要追問言虎的事情,可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的嚥了回去。
他分得清楚輕重,有些事情啊,他若是問的太過於露骨,反而會讓長孫昆懷疑。
當年長孫晨可以向寧長真求情,保住言虎的性命。
但他可未殛會願意保住言慶…弄不好,鄭言慶還會因此,而丟掉了性命所以,言虎的事情,他只能藏在心裡面。
默默的尋找機會,再去向長孫員來求證。
這一天,鄭言慶和長孫晨在軍中練箭完畢,在尤光門外分手。
長孫昆住在洛水北岸,可以從徽安門入城,直接返回銅駐坊;而鄭言慶則住在竹園,必須要渡河,往西南走才可以。這練了一整天,言慶也是格外疲憊。從渡口過河之後,他回到竹園時,天已經黑了竹樓裡,燈火通明。
鄭言慶翻身下馬,就見馬三寶急匆匆走過來「少爺,鄭府來人,似乎有急事求見。」
作者: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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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4:19:17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廿八章 安遠堂告急
鄭為善坐在竹樓客廳甲一襲青衫,看似照閒的和徐世績談話。
為什麼是徐世績在這裡相陪呢?原因很簡單,薛萬徹回河東了,裴行儼則被老爺子禁足在家中。房彥謙大肆整治洛陽治安,一應權貴公子哥,都要老老實實,且莫招惹風頭。因為房彥謙鐵面無私,屬於那種六親不認的主兒。前些日子齊王世子在洛陽街頭縱馬傷人,被房座謙下令捉拿,打了十杖才放還家中。
齊王世子,那可是楊廣的孫子!
房座謙照打不誤,令許多人都感到畏懼。
裴行儼薛萬徹都不在竹園,言慶每天要去學習,故而家中只剩下王正和徐世績兩人二王正是卑品出身,自然沒有資格出采迎接客人。
於是這接待客人的事情,就落到了徐世績的身上。徐世績也是卑品,但終究是中中出身,雖然比鄭為善出身差了一些,可論家世的話,未必會比鄭為善差太多。
只是,他終究是個孩了,許多時候還要鄭為善引出話題,以免冷場。
當鄭言慶走進客廳的時候,鄭為裹連忙起身。
他可以在徐世績面前派架子,甚至可以在幾個月前和鄭言慶拿架子,但現在,他必須要恭恭敬敬。無他,言慶如今不僅僅是長孫鼠的學生,還背著一個雲騎尉的頭銜。
就憑這個頭銜,鄭為善也不敢託大二公子回來了!」
鄭為善拱手行干。他看上去很平靜,一點也沒有馬三寶所說的那種焦急。可是從他的目光中,言慶還是看到了幾分憂慮之色。於是笑著擺手,請鄭為善落座。不管怎麼說,這鄭為善對他祖孫一直不錯,從一開始,就始終保持足夠的善意。
憑這一點,言慶對鄭為善的感官非常好二「三寶,把前些日子張三哥給我送來的武陵茶奉上。」
鄭言慶年紀小,所以不怎麼喝酒。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奉茶待客。不過這時候就不是用煎茶法待客,因為煎茶耗費的時聞太長,倒不如用徹茶來的更方便些。
「言慶,看起來你最近過的不錯啊二」
鄭為善心中感慨,當年鄭家的小家奴,如今已成長到了連他這個純…
粹的鄭家子弟都不敢小覷的程度,實在是令人感嘆。當初他只是覺得,鄭言慶非是池中之物。但沒有想到,言慶會以這樣的速度發展。
年僅十歲,就已獲得了雲騎尉的頭銜。
縱觀鄭家七房子弟當中,無人能與鄭言慶相提並論。
他又感到慶幸,當初和鄭世安祖孫保持了足夠友好的關係。言慶寫的那副字,如今已價值連城。鄭家二房的家主,也就是鄭為善的叔父,曾想用八千貫從鄭為善手中買下那首《清明》,但是被鄭為善拒絕。鄭為善現在,以一個遠支庶出子弟的身份,已隱隱獲得了二房的話語權。這其中,亦有言慶這首詩的功勞。
鄭言慶笑道,「叔父卻是客氣,…小侄不過是將就著過罷了,談什麼錯與不錯呢?」
「言慶,連大將軍都送你書僮,對你的重視可見一斑。
大公子前些日子還來信誇獎,說你大大的漲了安遠堂的面子,言語中很是開心。」
馬三寶端著茶水上來,言慶三人一人一盞。
而後退出客廳,與沈光站在門廊下。
鄭言慶說,「鄭叔叔,是不是家中有什麼事故?」
「遠」…」
鄭為善猶豫了一下,嘆口氣說,「言慶,你是安遠堂子弟,我也不想向你隱瞞。
大老爺故去之後,大公子雖然接手了安遠堂,但一直不太平靜。
家中各房一直蠢蠢欲動,七房家主鄭士機最為活躍。不過你在臘月廿八奪得雲騎尉之後,鄭士機倒是老實了一段時間。可就在十天前,鄭士機在族會上突然發難,試圖將大公子驅逐出安遠堂,取而代之。族長似乎也站在了他這一邊,竟同意清明於祖廟中商議。
大公子覺察後,已經無力阻止。如今七房那邊頻頻活動,與各房的族老聯繫,恐怕是…」
鄭士機?
言慶倒是有一點印象。
不過鄭士機並非居住於豪陽,而是定居於彭城。
七房始祖鄭羲的後人,分為兩支。一支是留在豪陽,另一支則定居於葛城。在北魏年旬,定居於彭城的一支,混的風生水起。先有鄭據為或城太守,後有鄭頤為東魏太原公高洋的東閣祭酒,建立北齊之中,為散騎常侍,位高而權柄極重。
又有鄭仲禮,姐姐嫁給了齊神武帝,後來是帳內都督總之,在過去百餘年中,七房的確是人才輩出。不論是武將還是名瞧碎替屬翹基。然則七層興盛的時代,也是,個極為動盪猴就繞的年月。隨著鄭仲禮被殺之後,七房漸漸沒落。並且從最早期的尚勇好武,而轉變為詩歌風流,沒於北周。
言慶有些奇怪。
彭城鄭氏,不過是七房的分支。
早在北齊滅亡後,就轉而從商,又有什麼資格,來挑戰安遠堂的地位?
最奇怪的是,著經堂鄭善願,從來不參與各房之間的爭鬥。這一次又旗幟鮮明的站出來為七房助威,原因何在?
「鄭叔叔,那大公子是什麼意思?」
大公子倒沒有說什麼,我這次來,其實是小公子的意思。」
「宏毅!」
鄭言慶和徐世績相視一眼,而後問道,「宏毅是什麼意思?」
「他派人送來書信,讓我轉交於你。」
鄭為善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到了鄭言慶的手中。
打開書信,言慶掃了一眼。
鄭宏抵在洛陽時,就開始臨摹言慶的詠鵝體。書信是以顏體梢書書寫,鄭言慶一眼就能認出,這的確是鄭宏毅的手筆。宏毅的文字,猶帶著幾分生澀,筆力頗顯稚嫩。
大致意思是說,鄭仁基最近很煩躁,有時候徹夜不眠。
他作為鄭仁基的兒子,卻不能為父親分解憂愁故而寫信給言慶,希望言慶能給他一個主意。
這是一封求救的書信,應該是鄭宏毅自己的意思。
若是鄭仁基指使,裡面的很多語句和文字,一定會經過推敲,而不是這樣子**裸求教。
鄭言慶把書信感給了徐世績,閒上眼睛,沉思不語。
也許,在鄭宏毅的心中,能編造出三國演義這種精彩故事的鄭言慶,一定能想出好辦法。而事實上,言慶給鄭宏毅留下的印象,幾近於無所不能,無所不會。
所以當鄭宏毅苦惱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言慶。
鄭為善坐在一旁,沒有出聲。
徐世績看罷書信以後,收好向鄭言慶看去。
「言慶,可有什麼好主意?」
鄭言慶心中苦笑,這種事情,我能想出什麼好辦法呢?
他睜開眼睛「鄭叔叔,情況是不是很嚴重?」
「根據蒙陽來人所言,還有我家中長輩的書信來看,似乎有些嚴重。最主要的是,七房似乎吞下了南來鄭氏,所以實力暴漲。言慶你也知道,大公子辭去了洛陽曹猿之後,安遠堂在朝中再無半點根基可言而南來鄭氏在江南經營許久,頗有根基。雖說在朝中並無根基,可是其財力雄厚,七房得此臂助,自然不會甘於人後二,、南來鄭氏?
鄭言慶一裂眉,暗道一聲,原來如此!
鄭氏在兩晉時期,分為南北兩宗。一宗留守蒙陽,一宗則隨東晉遷移至了江南。
南祖鄭氏的始祖,是北祖鄭氏鄭曄的三弟。
不過南遷之後,南祖只持續了五代。
至第五代時出了一個鄭敬賓,楚人輔國將軍,中散大夫,在當時極具權柄。但到了北齊北周對峙時期,南祖鄭氏徹底沒落。
但由於在江南經營百餘年,所以財力極為豐沛。
如今大隋倒一天下,特別是在大運河開通之後,南北流通加大,也使得南祖鄭氏產生了想要歸宗認祖的念頭。畢竟,他們能背靠蒙陽鄭氏,始終是一大助力。
南祖歸宗的事情,早在鄭大士活著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運作。
當時鄭大士也是非常積極的籌劃,此事,想要將南祖一支,納入到安遠堂的旗下。
但後來由於各種原因,使得此事中斷、,沒想到,這麼一大鍋菜,居然落到了七房的手裡。怪不得鄭善願一改往日的立場,積極的幫助七房入主安遠堂。說穿了,這是要為南祖鄭氏,創造足夠條件。
「我爺爺好嗎?」
鄭言慶突然話鋒一轉,笑問鄭為善。
「哦,世安老爺子在豪陽挺好。
大公子對他頗為依仗,還在百花谷那邊撥出了三百頃的田莊,歸到老爺子名下。」
「哦?」
鄭言慶眼珠子一轉,呵呵笑道,「大公子對我祖孫,的確是很照顧啊!」
「是啊,大公子如今,對老爺子非常尊重。」
「蒙陽作坊,現在如何?」
對於鄭言慶這種毫無頭緒,宛若天馬行空般的問題,鄭為善也覺得有點發懵。
他不明白,這豪陽浩鐵作坊,和鄭世安又有什麼關係。
只是,鄭言慶既然問了,他也不能不回答。
情況不是太好自從蔑下轉而從南方訂製兵器稿重,蜘榷隨邊的狀鬼一負不太妙。
南方製作的兵器精良,而且價格不高。據說鞋下新組驍果,所用的兵器鎧甲,盡出於南方工坊。大公子前些時候查賬,發現自去年以來,豪陽工坊虧空達七萬餘貫…若非其他產業支撐,單只這一個黎陽工坊,就足矣令安遠堂庫府告馨。」
「有這麼嚴重嗎?」
鄭言慶沉思許久,猛然起身,「馬三寶,你去我書樓裡,將北面書架上從上而下第三層,有一十木頭匣子拿來。」
馬三寶在外面應了一聲,就跑去書樓二鄭言慶笑了笑「那除了南來鄭氏之引,還有沒有其他的原因?
「原因嘛,肯定還有」……」
鄭為善想了想,苦笑道,「其實你也應該叭說過,歸昌公和大老爺的政見一直不太吻合。開皇二十年,太子之爭時,歸昌公要扶持那個)
人,而大老爺則看好陛下。
結果呢,濤下獲得了勝利,大公子在那之後,一路官運亨通。
先皇駕崩時,歸昌公意欲與漢王聯手,結果漢王事敗,歸昌公被削去爵位。
所以一直以來,歸昌公對咱們這一房就懷有敵意。只是從前沒有找到合適的藉口,以至於難以動手。現在大老爺走了,大公子又白身接掌安遠堂,歸昌公覺得時機成熟。再加上南來鄭氏的因素呵呵,我覺得這後面,未嘗不是歸昌公推波助懈。」
歸昌公,就是現在蒙陽鄭氏著經堂的族長鄭善願二鄭言慶對這位燦昌公瞭解不是太多,但是從他兩次站隊錯誤來看,估計也掀不起太大風浪。不過,他這次借助七房鄭士機吞下南來鄭氏的契機,試圖將六房,也就是鄭仁基這一支趕出安遠堂,時機把握的倒是非常巧妙。
如果鄭仁基不能妥善應對,還真就會很危險。
對於著經堂的這一次有針對性的行動,想必其他各房,也在思忖著種種利害。
這時候,馬三寶將木匣子取來,擺放著鄭言慶跟前二言慶打開匣子,從裡面取出一摞圖紙,但目光並沒有停留在圖抵上,而是思索著其他的事情。
「鄭叔叔,叔祖如何看待此事?」
鄭言慶說的叔祖,是鄭為善的叔父,二房家主鄭道玄。
鄭為善搖搖頭「我叔父倒是沒有說什麼,而且在來信中還吩咐我,要我好好做事二」
鄭道玄,也是個老狐狸!
什麼好好做事,分明是要坐山觀虎鬥,而後得渣人之利。
讓鄭為善好好做事,只怕是想在最關鍵的時候出手,謀取最大的利益。最好是能借助鄭為善之手,一舉掌控住洛陽的嚴業。不管鄭仁基到最後是否能把持安遠堂,洛陽這邊的利益,已經被二房把持手中。
這老傢伙,出手就要割下洛陽一大塊肉啊。
言慶抬起頭,看了一眼鄭為善。
「鄭叔叔,這件事我需要好好想想。
你也知道我年紀小,對這種事情也沒什麼發言權二隻是我覺得,大老爺故去後,咱們安遠堂在族會裡的聲音越來越小二如果不能在族會中發出聲音,日後怕會非常難過。」
鄭為善不解的向鄭言慶看了一眼,有些不太明白,鄭言慶的意思。
不過言慶既然這麼說,顯然有送客的意思。鄭為善就算是再不懂事,這點眼力價還是有的。
於是起身一拱手「那我先告辭了!」
鄭叔叔,請轉告大公子,特別是我那句話,還請大公子三思。」
「我定會轉告大公子。」
鄭為善告辭離去。
客廳裡,只留下了徐世績和鄭言慶兩人。
「言慶,你剛才那句話,莫不是想把鄭爺爺,推進族老會嗎?」
徐世績拉著鄭言慶的手,偷偷詢問。
鄭言慶嘿嘿一笑,伸出手一把摟住了徐世績的脖子「我不僅要讓爺爺進族老會,還要為你,謀劃一個大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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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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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4:19:57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廿九章 回滎陽(一)
為徐世績謀劃前程?
那是扯淡!
鄭言慶很清楚,隋朝的壽命,不會超過十年。十年後,徐世績才二十多歲,此時的前程,又有什麼用處?他知道,徐世績雖然和他關係不錯,但是他需要一條更有力的線,讓徐世績和他聯繫在一起。
有李基在,鄭言慶很清楚,自己和李闊已經扯上了關聯。
但這還不夠!
李二那廝長大後心狠手辣,連親兄弟都不放過,何況是一個族人的學生?鄭言慶想要牢牢的抱住李二的大腿,司時還要編織出一張能夠保護自己的關係網。
徐世績是這張大網中的一個點,還有早先的杜如晦,房玄齡,都是這張閃的一份子二隻要有這麼一張網保護著他,他就能安安心心的抱李二大腿,逍遙快活。
說起來,言慶挺遺憾。
李淵兩次來到洛陽,卻又兩次和他擦肩而過。
想想真是不甘心可他也知道,李淡現在的身份和地位,非常尷尬,非常微妙。
去年末,洛陽街頭出現了一首民謠。
歌曰,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繞揚州,宛轉花園裡心勿浪語,誰道許,,這首在後世極為著名的《桃李章》出現,使得楊廣開始心生疑慮。
是誰做出的這首民謠,又是從何處傳出?誰也說不清楚!然而,在桃李章出現不久,李淵就被罷去樓煩太守之職,從一個實權諸侯,一下子變成無甚權柄的殿內少監!
若說這裡面沒有,桃李章,的因素?
只怕連楊廣自己都不太相信。
所以,李淵去年末抵達洛陽後,沒有見鄭言慶。
拜訪了幾個老友,正月初二一大早,就匆匆離開洛陽。不過還算不錯,他留下了馬三寶,也算是言慶和李間之間,正式有了一條連線。
夜色深沉,大家都已經熟睡。
言慶睡不著,坐在門廊上,全神貫注的煎茶亨湯。
幽幽的茶香瀰漫在林間,似有若無,隨著竹葉的沙沙聲響,慢慢散去。兩頭小黎匍匐在言慶身旁,半眯著眼睛,似乎已經睡著。可是那直棱耳朵一動一動,若有風吹草動,它們會立刻做出反應。
鄭家內訌?
言慶並不在意這個。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聲名和財富,不管鄭仁基能否執掌安遠堂,鄭家也不敢動他分毫。
他可是朝廷裡,堂堂雲騎尉。
又是長孫昆的學生,將來出將入相,都是常理之中二鄭善願也罷,鄭士機也好,就算真的想要動他鄭言慶,也要好好考慮一下,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所以,鄭言慶不怕!
他現在考慮的,是如何為他祖孫獲得更大的利益。
如果鄭世安能進入族老會,那麼日後他在鄭家,就討舊有了一個可以發言的渠道。
別小看這族老會,在這個時代,一個宗族有時候能影響到一個朝代。
小小的族老會,蘊含著巨大的力量。能夠在族老會中發出自己的聲音,對於鄭言慶而言,有著巨大的好處。這就等同於後世市縣裡的常委,你有一個常委的頭銜,作用之大,不可估量。
親生父母,至今沒有線索。
言虎生死不明,連長孫魔那等人物,也尋找不到二鄭言慶已經不再去想他的親生父親是誰?如果尋找不到,他就必須在鄭家立足,站穩腳跟。
隨鄭世安歸宗,只是第一步。
取得族老會的發言權,是他的第二步計劃。
而後,能夠慢慢的滲透,乃至掌控豪陽鄭氏,才是他的最終目的。
通過鄭氏,他可以立於不敗之地。即便是李建成和李二爭奪太子,他只需恪守中立即可等太子之爭平息,就是他向朝堂中滲透的機會。
懷抱李二大腿,背靠鄭家大樹,再加上他如今編織的那張巨大關係網哈,誰敢動我分毫?
鄭言慶想到這裡,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一道俊秀的弧線。
他放下手中的茶碗,從身旁拿起木匣子。
這裡面的圖紙,是他早在三年前就繪好的曲轅犁圖紙。
與隋唐時流行的直轅犁相比,曲轅犁做出了幾個重要的改進。首先將直轅和長轅改變為曲轅,短轅,並在轅頭安裝可以自由轉動的犁盤,使犁架變得更小更輕,還可以便於調頭和轉彎,操作比之直轅犁靈活許多,可以節省更多的人力和畜力。
根據記憶,鄭言慶又增加了犁評和犁鍵。
如推進犁評,可使犁許入土更深三若提起犁評,則使犁鍵向上,犁樺入土則淺。
這種將犁評了犁鍵和犁猝合理使用,有機結合的構造,適用於深耕,淺耕的不同需求。並且能調節耕地深淺的規範化,更有利於精耕細作。
同時,犁壁能隨圖,並將翻耕出來的土推到旁邊,減少阻力。
歷史上,江東犁的出現,在極大程度上加強了農業化的進度。而且其合理的構造,即便是歷經宋元明清四個朝代,乃至於共和國成立之後,也未能有更大的變化。
後世只是將其構造做細小改動,使其更加合理化。
鄭言慶設計出來的曲轅犁,已經接近於後世犁的構造。整張曲轅犁分解為十一個重要組件言慶設計出這曲轅犁後,還請雄大鎚親自出手,打造了一雷。
但也僅止於這一副,他需要一個合適的機會,來推廣這副曲轅犁。
將白砂糖和冰糖的製法交給張仲堅,使他得到了吳縣張氏家族的友誼,並獲取了巨大利益。
現在,他需要獲取鄭家的話語權,那麼這張曲轅犁,就是時候登場了!
想到這裡,他吧曲轅犁的圖紙收拾好,放在匣中。
喝了一口茶水,言慶閉上眼睛,沐浴中柔和的夜風中,許久之後,長呼出一口濁氣。
第二天,言慶早界起床。
雖然昨夜睡得有些晚,但生物鐘已經形成了習慣,剛過了寅時,天還黑,他就醒了。
帶著兩頭小糞,在竹園中跑步。
四眼黎的速度驚人,只是由於年紀還門」所以還沒有顯露出來。
不過即便如此,它們也能跟上言慶的速度。待奔跑了三圈之後,全身熱起來,鄭言慶便在林中空地上練功。
一套引導養生術練畢,再以樁功凝神。
被功名為混元樁,是長孫昆所傳。他可以有效的平息氣血,增強冒氣生長,作為引導養生術的輔助功法,頗有效用。
同時,混元樁有增長目力,壯氣的效果。
這是學習長孫氏的箭術基礎,言慶目力本就比普通人好,如今有了混元樁的輔助,更產生事半功倍的效果二練完功,已經過了卯時。
此事天濛濛亮,不過竹園裡的人們,也都紛紛起床開始活動。
毛旺打掃竹園小徑,毛嬸開始準備飯食。黨士傑三兄弟,則在沈光的帶領下,練武打熬力氣。徐世績和王正練了一會兒刀法,然後又騎馬練習馬槊的基本功。
趁著徐世績練功,王正則悠悠然,換上一件寬鬆的大衫,在林中漫步。
鄭言慶把馬三寶找來,將一封信交到他的手裡。
「三寶,我如今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教給你做。
你持我腰牌,晌午動身,前往江都張府,把這封信親手交給張三哥。你告訴張三哥,就說是我說的,務必要在十天之內把這件事處理妥當,我欠他一個,人情。」
馬三寶鄭重點頭,接過書信之後,準備物品。
從洛陽到江都,需要大概五天的時間。好在鄭言慶這邊不缺好馬,當初薛舉送過來十幾匹西域寶馬,腳力極為強健。吩咐了馬三寶之後,毛嬸準備好了早餐。
這時候沈光徐世績等人也都回來,大家就坐在門廊客廳裡用餐。
這也是竹園的一個特色。
換做其他家庭,奴僕別說和主人坐在一起吃飯,僅是兩餐溫飽都未必能保證。
而在竹園,一日三餐不說,言慶又沒有什麼架子二黨家三兄弟在這裡過的也是非常舒心,所以不管做什麼事情,也都是盡心盡力。
「沈大哥,我有一件事情託付與你。」
「什麼事?」
「我請你秘密前往豪陽,記住,是秘密前往。」
鄭言慶說著,又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把這封信,交給小念,讓她立刻專程我祖父。」
秘密,就是不讓人知道。
波光沒有見過鄭世安,但是卻見過毛小念。
他立刻接過書信「少爺只管放心,沈光定然會把這件事辦得安當。
王正等人,疑惑不解。
他們不清楚,鄭言慶這葫蘆裡又賣的是什麼藥。而徐世績昨夜已經猜出了一個端倪,心裡很是激動。他激動不為別的,只因為言慶昨夜剛告訴他,要為他謀求一個前程,今日就行動起來,說明言慶所言不虛。鄭言慶如此看得起他,如此看重他、這對於一個只是商賈出身的徐世績而言,牢牢的記住了言慶的友誼。
他什麼也沒有說,看了看鄭言慶,而後默默喝了一口豆漿。
「言慶,需要我做什麼嗎?」
「徐大哥,你的任務最重!」鄭言慶笑道,「馬上就要開試了,你最近一段時間,要努力讀書,一定要拿一個好成績出來心辜於其他,我會盡力為你操作。」
徐世績這心頭一暖,用力的點頭應承。
「言慶娃兒,你是不是要做什麼事情?」
王正忍不住好奇心,開口詢問。
鄭言慶咬了一口毛嬸兒做的肉包子,嘿嘿一笑「若我猜的不錯,不日大公子會派人過來,要我回轉豪陽正好清明將至,自四年前我返回洛陽,已有很長時間,沒有祭祖了!」
祭奠先人,那可是一件大事。
鄭言慶如今列在鄭氏族譜之中,返鄉祭祖,也沒什麼不妥。
徐世績微微一笑,同時暗自感嘆,言慶年紀比我小,卻有如此籌謀。我還要更加努力才是,否則會和言慶相距越來越大,到時候我又有何面目,擔得起他一聲,徐大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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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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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4:20:55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卅章 回滎陽(二)
坐門時,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
鄭言慶披上一件薄薄的油布披風,騎著馬離開竹園。
渡口,霧濛濛!
岸邊垂柳翠郁,隨風搖曳,在雨霧中呈現婀娜之色,宛如洛水兩岸,玉立婷婷少女口空氣中,瀰漫泥土芬芳之氣。
這農耕時節,積蓄了一個寒酷嚴冬的地氣勃發,似乎是在為這春色搖旗吶喊,壯麗景緻。
鄭言慶欣賞著沿途風景,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徽安門外。
守衛徽安門的門伯士本們,也都認得這個每天風雨無阻,進出徽安門的白衣少年。有熟悉的還上前問一聲好,然後直接放行。大名鼎鼎的半緣君,何需檢驗號牌?
號牌管理,也是房彥謙出任河南尹來,一直主抓的事情。
凡洛陽人進出城市,需顧驗號牌。
出城時獲取,入城時收回。這樣一來,每天出入洛陽的人員雖然眾多,但都可以得到安善的管理。甚至包括有多少外地人進入洛陽,又有多少洛陽人遠足他處。大致上從每天分發的號牌,就能看出端倪。
不得不說,房彥謙這號牌管理,的確使洛陽的治安狀況好轉許多。
鄭言慶交還號牌之後,催馬徐徐而行。
洛陽城中,不得縱馬疾馳,這也是一項法規。
即便房座謙對言慶青睞有加,鄭言慶也不敢觸犯。天曉得那房黑臉會不會一瞪眼睛,賞他十棍子作為處罰?房彥謙連齊王世子都敢動,焉知不會對言慶鐵面無私呢?
雨中的洛陽,極有風韻。
那一面面在裡坊街道飄揚的幌子,宛若一面面旗幟二樓閣林立,坊間錯落有致。路土行人行色匆匆,或出城,或入城,形成一幕極為雅緻的景色。
鄭言慶在霹靂堂門前下馬。
早有門子上前,一臉諛笑道,「這麼大的雨,還以為鄭少爺會晚些過來。」
鄭言慶微微一笑,把韁繩遞給了門子。
「老師可在家中?」
「大將軍今天有些不舒服,所以沒有出門。」
「不舒服?」
「是啊,每逢這種陰鬱天氣,大將軍就不太舒服。這是老毛病了,太醫說是氣疾症,需慢慢調養。」
長孫昆身體不好,這在洛陽並非是什麼秘密。
不過霹靂堂的門子,也不會隨隨便便和人談論此事。若非言慶是長孫晨的弟子,恐怕他也不會談及此事。
鄭言慶點點頭,邁步走進長孫府的大門口已經拜師十餘天了,鄭言慶對長孫府也算是輕車熟路。
剛走上迴廊,就見從迴廊的另一頭,氣沖沖走來一個青年男子。
看年紀,大約三旬左右,生的倒是眉目清秀,一表人才。帶著淡淡的書卷氣,只是因為氣憤,所以顯得有些陰鷙。
「高大人早!」
言慶認得這青年,正是長孫昆的妻弟,名叫高給。
這個名字也許有點陌生,但若提起他另一名字,想來就會熟悉許多。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的高士廉,正是此人。鄭言慶早在拜師那天,就和高士廉見過面。
史書裡,對高實力的評價頗高。
說他,少有器局,頗涉文史。也就是說他有眼光,並且文采不錯。
鄭言慶不敢怠慢,連忙側身讓路,同時行禮問安高士廉卻沒有回應,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哼了一聲,甩袖遠去。言慶有些奇怪,這位高士廉怎麼了?
來到書房,就見長孫昆正在收拾書案。
「老師,還是讓學生來吧。」
鄭言慶連忙上前,從長孫昆手中接過了活也長孫昆倒也不客氣,在一旁坐下。
他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有點慘白。
也不知是因為那氣疾症的緣故,還是因為和高士廉剛才不愉快所致?鄭言慶不敢多問,把書案收拾乾淨二「言慶啊,今天咱們不讀孫子,你給我讀一讀論語吧。」
鄭言慶答應了一聲,從隨身的書囊裡取出一卷論語,恭敬的在書案前跪下來,開始大聲朗讀。屋角桌子上的青銅香爐中,飄散出縷縷青煙。香是好像,有點類似於西域特產的香木氣息。這種香木焚燒之後,有安身清腦的作用,不過價格昂貴。
「言慶,讀《鄉黨》一文。」
鄉黨,是論語的第十篇。
長孫鼠輕聲吩咐,鄭言慶不敢怠慢,略一停頓,直接背誦起來,
「孔子於鄉黨,拘拘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
「哦,言慶已能誦讀論語了嗎?」
長孫員臉上浮現出一抹滿足的笑意,輕聲說,「那正好,把你的書給我,你來誦讀。」
說著話,他把鄭言慶的《論語》拿過去,鄭言慶則接著背誦,而長孫晨則翻開書卷,隨著鄭言慶的誦讀而翻閱。漸漸的,長孫昆臉上,露出一抹奇異的神采。
「慢著!」
他突然喚住了言慶,指著那書上批註的各種標點符號「言慶,這些是什麼意思?」
隋朝時期的書,沒有標點符號。
通常是長篇連接,也沒有分隔。這一來,在誦讀的時候,常常因為斷句的緣故,而使得文章出現各種歧義。鄭言慶學得是鄭玄所注論語,大字小字的擠在一起,又是豎排,很容易會看差。所以言慶在聽完講解之後,習慣性的加入標點斷句。
他的書本,一般不許人翻動。
長孫員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標點符號,不由得大吃一驚。
他是武將出身不假,但同時也飽讀詩書,應該屬於儒將智將。對於這標點符號的作用,他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雖然還不明白這逗號句號的作用,卻隱隱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巨大用途。如若真的能將這種符號推廣開來,定然會在文壇上,掀起一股軒然大波。
鄭言慶上前,把這標點符號的含義,做出了詳盡的解釋。
「學生每次聽老師解讀,害附記不住,於是用這種方法加以標註,回家之後反覆揣摩。
這些標點符號,不過是學生為偷懶求方便所造,還請老師勿怪責。」
長孫晨啞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這個學生啊,還真的是總能給他帶來一些驚喜二為了偷懶求方便?這年月,想要偷懶求方便的人多了去,也沒有看他們用什麼標點符號來為書本做注詩啊」,「言慶,你這本書,可不可以先留下來?」
鄭言慶說,「老師既然這麼說,學生自無不可!!!田「嗯,那你接著誦讀。」
於是,言慶把論語接著往下背誦,從第十篇開始,一直背到了最後。期間長孫晨也沒有叫停一次。等言慶背完之後,他又講解了一番,對於鄭言慶的提問,做出相應回答。
「言慶啊,下午我們就不去軍營演武了。
為師的身子有些不舒服,今天就到這裡吧咱們明天再接著講解孫子十三篇。」
鄭言慶應命,不過沒有立刻離開。
「老師,學生有一不情之請。」
長孫星這時候心情好轉一些,於是問道,「什麼事?
「學生有一好友,師從顏師古顏先生,在洛陽苦讀已有四載。過些天就是洛陽縣學開試,我擔心您也知道,洛陽如今人數眾多,比之四年前有些不一樣。」
長孫晨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鄭言慶的意思。
「你是擔心,你那好友被他人擠走?」
「也不能說是擠走,只是人數眾多,難免會爭奪激烈。我聽人說,今年洛陽縣學只有三十個名限,我是害怕萬一我那好友才情出眾,若是因此而落選,我覺得可惜。」
長孫藏點了點頭…
「那你想如何?
「我只希望能在同等水準中,錄取其人,莫遭了暗算。」
長孫晨說,「此事你應該去找房公啊!他身為河南尹,同時也有糾察學府之責。」
言慶若笑道,「老聽又不是不知道,房公雖有糾察之責,但其鐵面無私。我若不找他,說不得我那好友還有機會;若是找他的話,反而有弄巧成拙之可能。」
長孫員不由得笑了!
「你那好友叫什麼名字?方便時,我會請人託付一二。
「徐世績,是離狐人,四品出身,恩、大公子對他也非常讚賞,曾有意扶持。」
長孫藏想了想說,「此事我已知曉,你莫要擔心。若這徐世績真的有才學,斷不會讓他吃虧。」
鄭言慶喜出望外,有長孫員這一句話,他也算是能放下心來。
「還有一件事,清明將至,學生過此日子,可能要回蒙陽一趟,還請老師恩准。」
「哦,返鄉祭奠,此乃大事。
你若是決定行程,提前兩日告訴我聲即可。」
長孫晨斷然不會反對言慶返鄉祭祖的請求,所以很爽快的點頭答應。
鄭言慶這才告辭離去。從書房離開,穿過後院夾道,外面的小雨,業已經停息二花園裡,幾梭桃樹正綻放花朵,海棠花燦爛。
在一番細雨的洗禮之下,陽光照應,折射出五彩光暈。長孫無垢一身雪白的衣裙,在花園中正和一幫子婢女們玩耍。只見她站在一片粉紅中,如白瓷般粉雕玉琢的精緻面頰上,露出燦爛笑容二咯咯咯,銀鈴般的笑聲,似乎將雨後的那一絲寒意,也驅散了不少鄭言慶不由得駐足,站在迴廊下,看著一臉燦爛笑容的長孫無垢。
對於這個日後會成為一代賢后的小女孩兒,言慶蠻喜歡。
而事實上,長孫無垢在貞觀歷史中,曾留下極為濃重的一筆。印象最深的,莫過於是說有一次李世民在朝堂上被魏徵頂的胃疼,回宮中後,憤怒的叫喊著要殺了魏徵。可沒想到長孫皇后聽說後,反而鄭重其事的換上朝服宮中,祝賀李二能有這樣一位賢臣。
這個典故也許說明不了太多,但是長孫皇后的賢明善良,凸顯方疑。
只可惜,小丫頭好像死得挺早,死因是什麼來著?
言慶一下子想不起來,好像是因病而亡不過看她現在的樣子,似乎不像有病。
「小哥哥,言痴哥哥!」
鄭言慶正在想著心事,長孫無垢看見了他,於是興奮的揮舞著胖嘟啡的小手,朝他跑過來。
「觀音婢,今天乖不乖?」
鄭言慶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當他看見長孫無垢天真燦爛的笑容時,心裡格外平靜。
他從迴廊走出來,蹲下了身子。
長孫無垢衝到他跟前,卻被他一把抱住,高高的舉起,在半空中轉了一個圈兒,惹得無垢發出一陣銀鈴般的歡笑聲。
「觀音婢最乖了!」
長孫無垢拉著鄭言慶的手」…小哥哥,你答應過我的,只要觀音婢聽話,你就要講好聽的故事給觀音婢聽觀音婢很聽話,沒有再爬樹,早上還吃了一個甜餅呢!」
嫣女們沒有跟過來。
她們大都認識鄭言慶,知道這位小郎君是長孫大人的得意門生,而且名頭響亮。
鄭言慶笑了,拉著無垢在迴廊下坐好二「既然觀音婢這麼乖,那我就給你講一個故事!」
鄭言慶想了想,三國演義的故事對無垢而言,肯定是不合適。那麼給她講什麼故事呢?
言慶心裡一動,想起了後世的白雪公主。
這種故事,對小女孩兒最具吸引力。善惡分明,講給無垢聽,她一定會非常喜歡。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非常惡毒的皇后…」
說實話,白雪公主雖是西方的故事,但把它套在東方的世界背景中,也沒什麼不可以。長孫無垢很快就聽得入迷了,握著鄭言慶的手,烏溜溜的眼睛瞪得溜圓。
就連那些婢女們,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跑過來聽小郎君講故事。
當言慶講到白雪公主吃下毒蘋果之後,無垢的眼睛發紅,連連搖晃鄭言慶的手臂,,小哥哥,白雪公主不要死,無垢不要白雪公主死」「鄭言慶哭笑不得,撓撓頭,揉著無垢的小腦袋說,「白雪公主當然不會死!」
於是他繼續往下講,講七個),小矮人為救白雪公主如何努力,講王子如何親響公主,令她甦醒過來。無垢聽到最後,笑逐顏開,而其他婢女也表現的非常開心。
「好啦,…小哥哥要回去了!」
無垢有些不太情願,拉著鄭言慶的手,死活不肯放鬆」不要,小哥哥再講一個。」
「觀音婢要聽話,只要聽話我每天都會給你講一個故事。」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小哥哥說話算數!」
無垢這才放過了鄭言慶,依依不捨的送鄭言慶離去……
作者: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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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4:21:34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卅一章 回滎陽(三)
出銅駝坊大門,正午時。
言慶牽著馬,沿著裡坊間的大街緩步而行。
本想順路去裴仁基家中,看望裴行儼。但又一想,他和裴翠雲的緋聞到現在還沒有平息。這時候冒然跑去老裴家,豈不是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還是算了!
不可否認,鄭言慶也挺喜歡和裴翠雲相處。
畢竟美人相伴,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他的身體是十歲的身體,但卻有四十歲成年人的思想。對於美女的欣賞,是男人與生俱來的本能,即便鄭言慶也無法免俗。
只有一點不好,那翠雲娘子每次見面時,總是期盼著言慶做出新的詩句。
可這時局那有那麼容易?
俗話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來也會溜。溜鼻來的詩詞,終究上不得檯面。
鄭言慶可沒有那種自負,說是自己寫一篇詩詞,就能夠征服這個時代。
想想還是算了,能不作詩則不作詩。實在不行的話,再想辦法盜竊兩首應景的詩詞眠所以,鄭言慶喜歡和裴翠雲呆在一起,烹茶聊天;但又害怕和她在一起,因為這肚子裡的墨水,遲早會用完。等用完了那些詩詞之後,他又該拿什麼出來呢?
雨後的洛陽城,空氣格外清新。
言慶看天色尚早,於是在坊間買了些酒食,又提了兩盒甜餅,轉到了洛陽縣牢。
算算日子,雄大海坐牢也有段日子了。
鄭言慶也隔三差五的去探望他一下。害怕他在牢中太過憋悶,甚至把當年朵朵教給他的降龍功一併傳授給了雄大海。你讓這黑廝讀書,可能性等同於零;但讓他習武,他就顯得很興趣濃厚。這個人有個人的特點,讓雄大海讀書,基本上等同於黑瞎子寫毛筆字反倒是舞刀弄槍這種事情,能引發他濃厚的興趣。
看守縣牢的,還是童環。
一看見鄭言慶過來,童環就溜溜的迎上來,恭恭敬敬的問好,「鄭公子,您又來看您兄弟啦!」
「童大人辛苦!」
鄭言慶把酒食遞給童環,「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我兄弟在裡面,勞大人您費心了。」
「當不得,當不得!」童環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鄭公子果然是大家出身,哪怕今時地位不同,對咱們這些苦哈哈,照樣頗為看重。其實,以鄭言慶現在的地位,只要派個人過來吩咐一聲,童環他們也不敢拒絕。
問題就是,言慶和從前一樣,似乎沒有太大改變。
這也讓童環等人的心裡,暖洋洋的。覺著鄭言慶看得起他們,給他們這個面子。
說到底,人爭一口氣嘛!
言慶敬童環一尺,童環還言慶一丈,就是這個道理。
「我兄弟這段時間,可好?」
言慶低聲的詢問,去見童環臉上笑容一滯,似乎有些不太自然。
「怎麼,莫非他給大人添了麻煩?」
「這麻煩倒是沒有」不過最近牢中人滿為患,有些不長眼的傢伙,趁我們不在意,招惹了大海兄弟。不瞞鄭少爺,這人一多,難免在安置上有點困難。所以我讓幾個傢伙和大海兄弟住在一起。也是我考慮不周,送飯菜時被那些刁民見到,就琢磨著」大海兄弟脾氣忒火爆了些,一怒之下就還手反擊,打傷了幾個人。」
「哦?」
「不過鄭少爺放心,都是些坊間痞賴,此事我已壓下了。
只是這跌打醫療……」
鄭言慶一聽,就知道童環是什麼意思。二話不說,從懷中摸出三貫銅錢,塞到了童環手裡。
「童大人,我今天出門也沒帶多少錢兩,這些錢就權作大人喝再錢。
醫治的費用,我會通知雄家,回頭奉上。只是那些痞賴,你也知道,我兄弟那性子剛直暴烈,加之力量有些大,衝突起來難免會有傷害。所以還請大人多費心。
此事儘量別再上去,您也知道,房大人雖然與我有叔侄之誼,但做起事來很無私,我擔心他會不高興。」
我捧你一下,但是也要警告你一下!
想當初你收了我的錢,答應我給雄大海一個單間。如今卻用什麼犯人多做藉口,我管你什麼藉口?傷了人,我可以賠錢,但是你該怎麼對待雄大海,還要怎麼對待。
我可是和河南尹房彥謙大人是叔侄關係,惹急了我,我就去找房彥謙說說道理。
洛陽縣牢雖說直屬洛陽縣衙,但洛陽縣衙,卻在河南尹治下。
天下人誰不知道,房大人清廉正直;天下人又有誰不知道,是鄭言慶的那首《石灰吟》,令得房彥謙聲名鵲起,平步青雲?說叔侄關係那是淺的,說不定……童環這種人,雖然沒什麼大學問,卻是八面玲瓏之輩。
他如何聽不出鄭言慶這話語中的不快之意。心裡不由得一咯噔,連忙說,「鄭少爺放心,大海的事情,我可是一直操著心呢。如今牢房雖然緊張,也不能委屈了雄少爺……恩,那些痞賴們擠一擠就是呵呵,雄少爺有鄭少爺這麼一個哥哥,可是八輩子的福氣。」
開玩笑,若真是鬧到房彥謙的跟前,自己絕無好果子吃。
誰不知道房黑臉那張臉一板下來,能把人活活打死。自己一介牢頭,還是小心點為好。
鄭言慶點了童環一句,旋即笑呵呵的把酒食和錢塞到了童環手中。
「我去看看我兄弟,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
童環連忙命人打開牢門,鄭言慶提著食盒,走進牢裡。這洛陽縣牢,有一個天井似地院落,四周房舍,儘是牢房。童環在前面引路,穿過一條陰暗森幽的甬道,來到一座牢室門口。
還沒走近牢室,就聽見那牢房裡,砰砰砰,一連串沉悶聲響。
言慶在牢房門口一看,只見雄大海站在牢門前,一身嶄新的囚衣,正在聯繫降龍功裡的招式。一拳本轟在牆壁上,只打得那牆壁一陣陣顫抖,灰塵撲簌簌直落。
三四個囚犯縮在牢室一隅,好像受了驚嚇的小羔羊。
雄大海的腳上,掛著鐵鏈,想來是限制他走動。不過即便如此,他退一步,進半步,每一拳轟出去,都掛著一股風聲。
「大海!」
鄭言慶喚了一聲,雄大海聽到,轉過身欣喜萬分道,「哥哥,你又來看我了嗎?」
童環連忙大聲招呼,「猴子,趙四,趕快過來,給大海兄弟卸下腳鐐。
把這幾個賤骨頭給我帶出來,關入大牢裡面鄭少爺,不是我為難大海兄弟。
他這力氣太大了,若是不這樣限制住,只怕那些個傢伙,遲早被他給打死。」
童環急急向鄭言慶解釋。
好在鄭言慶也沒有跟他計較,等兩個獄卒把幾個犯人帶走,順便鬆開了雄大海的腳鐐之後,他拎著食盒進去,示意雄大海坐下,「大海,我給你帶來了你最喜歡吃的食羅甜餅。」
雄大海立刻喜出望外,坐在鄭言慶的對面。
這傢伙在牢獄中關了些時日,可是這個頭比之早先,似乎又長高了。十五六歲的年紀,幾近八尺身高。鄭言慶要和他說話,需仰頭才能看見。不由得搖頭苦笑,言慶看著雄大海把甜餅吃完,然後收起食盒。
「大海,過些日子,我可能要回榮陽,有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
雄大海問道,「那哥哥什麼時候回來?」
「多則兩三耳,少則一個月。」
鄭言慶要回去為鄭世安爭奪話語權,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他輕聲道,「我回來之前,你需在這裡老老實實,不可再和人爭執。好好練功,等我回來以後,給你帶好吃的來。如果有什麼需要,就請童大人轉告家裡,明白嗎?」
雄大海似有些不捨,但還是輕輕點頭。
「哥哥,你要早些回來。
大海在這裡呆的好憋悶,前些日子還有人想欺負我」」
「呵呵,若有人敢欺負你,打他娘的。」
「嗯!」
反正被關到這裡的人,大都不會有什麼背景。真正有背景的人,就算是關押,也是被關在河南尹的牢房裡,那輪得到一個小小的縣衙出面盤查審定?
言慶和雄大海又聊了一些時候,臨走前,把降龍功後面四式一併傳授給他。
反覆叮囑他以後,鄭言慶這才起身離去。
除了縣衙大牢,言慶騎上馬,準備從通遠市的橋上過河,然後橫穿洛陽離開。
在經過通遠市浮橋的時候,言慶突然勒住了肆馬。
只見一個頗有些眼熟,但卻又很陌生的身影在岸邊晃了晃,然後轉而往豐都市方向行去。
時隔四年,鄭言慶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
但他依舊能認出,那背影很像已失蹤許久的毛小八。去年,毛小、念曾和他說過,在洛陽裡坊中見到過毛小八。為此,毛旺夫婦不惜加入彌勒,以求相見。
然而,毛小八突然間消失了!
連帶著白衣彌勒也偃旗息鼓,一下子沒了動靜,使得毛旺夫婦希望落空。有好長一段時間,毛旺夫婦魂不守舍,連做工都沒了心思。鄭言慶以為毛小八又跑了。可是沒想到,他還在洛陽城裡。四年時間,能讓一個人改頭換面,可有一些東西,卻無法改變。
比如毛小八的斷眉,比如毛小八走路的時候,會邊走邊用手中的物品拍擊大腿。
言慶不由得心生好奇,從馬上下來,牽著馬,隨著毛小八的背影,追過去。
終於調整回來了!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4:22:13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卅二章 回滎陽(四)
背影酷似小八的青年,討橋點後,直奔豐都市而去只鄭言慶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面,大約落下了有十幾米的距離。他沒有學過跟蹤,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後世電視劇裡的套路,未必都有用,也未必一點用處都沒有。
至少青年就沒有注意到言慶的跟蹤二一方面是言慶小心,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行人漸漸增多,有效的形成一種保護。
鄭言慶跟著那人進了豐都市,然後穿過兩條小街,就見那人進了一個角門。
到這個時候,言慶就沒法子再跟進了!
畢竟那小巷裡人跡稀少,也很容易暴數自己。於是言慶停下來,在路邊的一個湯餅攤子上坐下來。已經過了正午,鄭言慶也有點飢腸轆轆,於是要了兩碗湯餅,狼吞虎嚥的吃完之後,掏出十枚銅錢丟在案子上,好似無意的向夥計打聽「這巷子可真冷清,院牆這麼高,也像是大戶人家,怎麼看上去冷冷清清呢?」
「哈,公子說笑了,這是人家的後院角門,平時不怎麼使用。
從這條街繞過去,就是大定酒樓正門二這院子是大定酒樓的後院,一般人也出入不得。採買物品,人家走的是另夕一邊的角門,所以這邊就顯得冷清了一些。」
「這是大定酒樓的產業?」
鄭言慶不由得一怔,順秀那拋計手指的方向看去。
可不之嘛,剛才發顧著跟蹤人,卻沒有注意到,再往前走一拐角,就是大定酒樓的正門。
大定酒樓,如今可是極有名氣。
特別在年前請來享譽北地的唐輕河唐大家在這裡坐場二十天,一舉奠定了大定酒樓的奢華聲譽。鄭言慶沒有去過,但薛收去過一次,回來後曾好生炫耀了一番。
言慶依稀記得,這大定酒樓是一個襄州商人經營二但此人深居簡出,很少拋頭露面,以至於外人並不清楚那位商人究竟是誰。不過薛收說,這位襄州商人好像和朝廷一此高官有來往。但具體是什麼人,卻又說不清楚。
莫非,那個人不是毛小八?
鄭言慶心中疑慮重重,在麵攤上又坐了一會兒,見角門緊閉,再世無人進出,於是起身離開。
他也不敢肯定了,剛才看到的那個人,是不是毛小八。
如果是毛小八的話,那這個大定酒樓的來歷,可就值得他去琢磨了」……路過雄大鎚家的時候,鄭言慶順路去探望了一下雄大鎚,並把雄大海在牢中的情況和雄大鎚說了一下。雄大鎚對他這個侄孫也確實很操心,立刻派人前往縣牢打點。雖說鄭言慶已經交代過了,但必要的心意還是應該奉上,這人情冷暖,雄大鎚不比鄭言慶懂得少。
「雄爺爺,和你打聽一個事情。」
「你說!」
「豐都市的大定酒樓,您知道是誰家名下的產業?、有些事情,市井小民的確不可能知曉二但雄大鎚如今可不是普通的市井小民。
那雄記商舖,已開始在長安、江都,甚至巴蜀地區設立分號。
雄大鎚是足不出戶,也能日進斗金二說起來,他也算是中下出身,對一些內幕消息,頗有耳目。
「哦,年初我和張管事喝酒,他在酒後說,這大定酒樓的主人似乎姓哈。」
「哈?哈士奇?」
雄大鎚連連點頭「好像就是這名字,哈士奇襄州的商人。
不過我聽說,大定酒樓也不是他一個人操辦,似乎是和某位朝中的權貴聯手,但具體和誰,張管事也不太清楚。張管事還說,這個哈士奇在襄州的身家似乎也聽厚實,好像和嶺南某個大家族關係也非常密切。如今雄記在洛陽的冰糖,大定酒樓就收購近半數二言慶,你怎麼突然問起這件事情了?」
「哦,沒什麼,只是隨口問一下。」
雄大鎚呵呵笑道:「說起來,我也有此奇怪。」
「奇怪?」
「是啊,我總覺得這大定酒樓的名字,好像有點耳熟,可又想不起來是什麼來歷。」
大定酒樓的名字,那就是,大定,兩字!
雄大鎚這麼一說出來,鄭言慶也覺得有點熟悉。
他和雄大鎚又聊了一會兒,告訴雄大鎚,他過些日子可能要返鄉祭祖,請他有空去竹園,也可以和王正做個伴兒。對此,雄大鎚自然沒有意見。他在城裡住的厭煩了,倒是很中意竹園清幽的環境。只是他又屬於那種熱烈的性子,住一段時旬,就會覺得竹園太冷清…反正來來回回的,鄭言慶感覺,他頗樂此不疲。
離開雄家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
日頭開始偏西,不過照在身上,還是暖洋洋的,挺遁麒鄭言慶催馬,一路悠悠然向竹園行去。
腦海中卻仍日在思索著,那,大定,的來歷。突然間,他勒住了韁繩!大定?
這好像是一個年號!
言慶來到了這個時代以後,對這個時代之前的歷史,也算是做過一些瞭解。南朝西梁宣帝清誓,似乎使用過,大定,的年號。具體是那一年,言慶有點模糊了。除了蕭譬之外,百年中還有一個人使用過,大定,的年號。不過時間非常短,甚至不足一年…如果不是雄大鎚突然提起了話茬子,言慶都不可能想起。
北周最後一個皇帝,周靜帝宇文衍!
他一共使用過兩個年號,一個是大象,還有一個是大定。宇文衍在位的最後一年,也就是楊堅數奪北周政權的那一年,就是大定元年。
只是因為時間短暫的關係,所以在史書中,也是一筆帶過。周靜帝在位一共三年,所以基本上以大象年號來代表。
大像三年,也就是大定元年難道說,這大定酒樓和北周,或者西涼有關?
若是和西涼有關,那就光蕭皇后的一支;但如果是和北周有關那就是逆黨!
鄭言魔倒吸一口涼氣,有些迷茫了。
他不清楚,這太定酒樓,還有那個哈士奇究竟屬於皇親國戚,還是北周逆黨呢?
回到竹園以後,徐世績見言慶憂思仲忡,也不禁有些緊張。
「言慶,發生了什麼事?」
鄭言慶猶豫了一下,摟著徐世績的脖子「徐大哥,我過些日子可能要去黎陽,我不在的時候,有一件事情要拜託你你,能不能想辦法幫我盯著大定酒樓?」
「大定酒樓?」
「嗯,不能讓別人知道,特別是毛旺夫婦。」
「這個,…」
徐世績想了想」恩,就交給我吧。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發現。不過你幹嘛要盯大定酒樓?我聽元慶上次漏了口風,說那大定酒樓的背後,頗有些來歷。」
鄭言慶說:「你莫問這麼多,只要想辦法盯著九曲橋頭的那個角門,看他每天有什麼人出入,其他的一概莫問。我會給你留下銀兩,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二」
見鄭言慶說的鄭重其事,徐世績也不敢怠慢。
他點點頭「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不讓任何人發現。」
鄭言慶鬆了一口氣,把這件事暫時拋在了一旁。
說實話,他對那大定酒樓倒是興趣不大。管他是北周餘孽,還是西粱皇族?只是這件事情,牽扯到子毛小八,那就等司於說,大定酒樓和白衣彌勒之間有聯繫。
言慶不得不對此事加以關注。
同時,他對大定酒樓的主人,也非常好奇。
哈士奇,會不會就是大定酒樓的主人?如果他是大定酒樓的主人,和白衣彌勒又有什麼關聯?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三天後,洛陽迎來了一個細密的雨季二每天雨濛濛,淅淅瀝瀝的,忽而毛毛細雨,忽而碧空萬里。這一日間,會有好幾次變化,令人難以捉摸。
有時候走在大街上,明明是晴朗的好天氣,會突然旬下起細雨。
也許只十幾分鐘,雨住了,太陽露出來了可過一兩個時辰,又會細雨濛濛。
鄭言慶每天,一如平常的去銅恥坊學習。
但由於天氣的關係,長孫震一直不太舒服,所以大多數時間,言慶只上半天課。
不過課業卻沒有落下,長孫晨不舒服的時候,會讓言慶持槊練習基本功,或者在長孫府中的小校場裡練習騎射。閒暇時,他每天給長孫無垢將一個童話故事。
說說美人魚,講講海妖,亦或者說兩個聊齋中的淒美故事,總是讓小丫頭如醉如痴二這一天,鄭言慶得到消息,鄭仁基讓他返鄉祭祖二看起來鄭仁基的情況,的確是不太妙。這才幾天的功夫啊,就做出回應。若不是情況已經緊急到了某種不可收拾的地步,以他那性子,未必會願意向言慶低頭。
畢竟,言慶的條件擺在那裡:鄭世安進入族老會!
鄭世安是什麼人?
早先安遠堂裡的一介家奴,卻要進入族老會?
安遠堂裡的老人不少,並不只有鄭世安這一個人二就算鄭世安入了鄭家族譜,成為安遠堂的一份子,但也不過是一個遠支旁宗罷了,又有什麼資格入族老會呢?
鄭仁基連這樣一個要求都肯答應,那安遠堂的情況,該有多麼糜爛。
算算日子,沈光如果已經和毛小念接愜碎那鄭世安想必也該行動起來了z而馬:串這時候,也應猿略附七江都,和張仲,堅會面。鄭言慶相信,只要張仲堅願意出手,那這件事情就算成了一牛。但不知,張仲堅對他開出的條件,能否動心?
根據鄭言慶對張仲堅的瞭解,這個人多半會願意出手。
接下來,只看時間夠不夠充裕了!
畢竟從現在到清明祭祖,時間並不是太多。如果張仲堅加緊出手的話,說不定還能來得及。若是張仲堅那邊不能擺平南來鄭氏,那麼整個計劃就要功虧一簣。
言慶現在也只能搏一搏了天亮以後,他命黨士傑三兄弟準備行裝。
此次回豪陽,算不得衣錦還鄉,但一應的禮物心意,卻要準備妥當,不能落人口實。
好在舁有準備,所以也不會太緊張。
鄭言慶騎馬來到銅恥坊,拜見了長孫鼠之後,說明來意。
長孫飄身子骨好了些,聽鄭言慶說完,又叮囑了他幾句。言慶臨分別時,長孫魔突然道:言慶,你此次回鄉,順路去一趟管城,代我拜訪一下幾位老友。」管城?」我有一老友,名崔至仁,昔日曾為太子右庶子,因身體原因,致仕還鄉,乃白水縣開國公。他是清河崔氏族人,在管蒙之地頗有威望,即便是豪陽太守,也需給他幾分薄面。另外,他還是老鄭渾家的族叔,若能請他出來,想來會方便許多。」
鄭言慶愕然,看了看長孫昆。
他立刻明白了,長孫晨這是要幫他!
試想,以豪陽鄭氏在河洛地區的名望,即便是沒落,可牽扯到堂號更迭,不可避免的會引起許多人的關注。鄭言慶之前,還真不知道崔至仁這麼一個,人物。
他知道,在管城,也就是後世的鄭州,有一支清河崔氏的族房。
鄭仁基的老婆崔夫人,就是出自於鄭州崔氏。但由於其家世沒落,所以在族中的地位不算太高。崔至仁是崔夫人的族叔,按道理說,應該是由崔夫人出面邀請才是。可鄭仁基現在面臨這樣的窘況,鄭州崔氏族房卻沒有任何出手相助的意思。
那想必是崔夫人請不得崔至仁。
崔至仁有正四品的開國公爵位,足以抵消掉六房所帶來的壓力。
長孫敵既然要他拜訪崔至仁,想必是胸有成竹。鄭言慶躬身向長孫晨一禮,轉身大步離去。
出了書房,鄭言慶正準備離開,不成想被長孫無忌攔住。
「鄭言慶,煩請你以後不要再給觀音婢講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她如今整日裡也不肯讀書,儘是些古裡古怪的念頭。什麼狐狸精啊,什麼美人魚…你也是讀書人,當知子不語怪力亂神之說。你給她講那些東西,傳揚出去與你聲名不妥。」
長孫無忌沉著臉,似乎非常不高興。
看起來,他被長孫無垢折磨的不輕鄭言慶呵呵一笑,拱手道:
「無忌兄,我也知你是為我考慮。只是觀音婢年紀還小,你和她說那些女誡之類的東西,她也未必會敢興趣。她喜歡聽故事,那就讓她擁有一個愉快的童年,又何必強求?
「可是,你知不知道她…」長孫無忌很不高興,陰沉著臉,把言慶拉到旁邊「你的好意我也知道。只是你能不能不要講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前兩天我在屋中讀書,就覺得院子裡陰惻惻結果一杳找,發現是那小丫頭搞得鬼怪,還美其名曰是要考驗我的意志。
我拜託你,你講故事,就講一些正常的,別狐狸精啊,深山古廟啊」我快要被她逼瘋了!」原來,長孫無垢自從聽了鄭言慶的那些故事以後,就開始模仿裡面的一此片段。
比如,她會早上賴床不起,高夫人問她時,她就回答說:要等王子親吻她才能醒來。
把個高夫人鬧得,是哭笑不得。
亦或者在長孫無忌讀書時,她帶著幾個婢女在窗外裝神弄鬼。
甚至還讓婢女做狐狸精的模樣,去引誘長孫無忌,然後鄭重其事的說,是考驗長孫無忌的心志。
這種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長孫無忌有點頂不住了。
不得已,他只好私下裡找到了鄭言慶。
鄭言慶感覺有些好笑,沒想到那史書中賢良且端莊的長孫皇后」小時候居然是這種活潑性子。
他再三向長孫無忌賠禮,這才算是過了關。
只是準備離去的時候,卻被長孫無忌又拉住,神神秘秘的問道:
「言慶,你那三國,可有後續?]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4:22:49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卅二章 回滎陽(五)
三月二日,龍抬頭。
鄭言慶在這一天啟程上路,也是希望能在這一天,博取一個好綵頭。
來到這個時代,他越來越習慣於去遵循古人們的習俗。在後世,龍抬頭這一天,也叫青龍節,春龍節。不過那是宋以後的事情,至少在目前,還沒有節日的說法。
不過人們喜歡在這一天挑菜,迎富,踏青。
所以這一路上,言慶看到許多羅衣雅士,風流書生,或攜美眷,或在洛水河畔,與美人吟詩對唱。
鄭言慶坐在車上,玉蹄兒緊隨其後。
竟士傑三兄弟一個駕車,兩個騎馬,全都是勁裝打粉,隨身更攜帶者弓矢刀劍,英氣勃勃。從洛陽城出來,三兄弟不曉得吸引了多少少女懷春的蕩濤秋波。不過卻沒有人工前阻攔,因為車雖然只有一輛,可是看那隨行的戰馬,還有牽引車輛的馬匹,就知道這輛車上坐著的,絕不會是普通富豪,恐怕是非富則貴。
馬車駛離洛陽,沿著官路行進。
鄭言慶輕輕撫摸著匍匐在身邊的兩頭小黎,雙眸緊閉,心裡面卻在思量抵達豪陽之後,將要面臨的種種情況。即便是已做好了安排,但如果張仲堅不能搞定南來鄭氏的話,情況就會變得非常糟糕。吞併了南來鄭氏的七房,再加上三房的推波助懈,鄭仁基能抵擋住他們的攻擊嗎?
雖然長孫昆要他去非見崔至仁,以獲取鄭州崔氏的支持。
但言慶很清楚,對於世家大族而言,或許可以相互扶持,相互幫助。但涉及到家族內部的糾紛,大都會採取緘就和旁觀的態度。即便崔至仁答應他出面相助,最多也就是震懾鄭善願使他不敢使用一些下三濫的手段。除此之外,幫助不大。
即便是撕破臉,等事情,魚埃落定之後,雙方還是會設法彌補裂痕。
畢竟世家大族盤根錯節的關係,的確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鄭言慶輕嘆一口氣,可惜了,李建成娶得是三房之女,也從某種程度上,使得鄭善願氣焰高熾。如果這件事情上,遠在長安的李淵能站出來說一句話,效果遠勝各種手段。只是,李淵會出頭嗎?
哪怕他對鄭言慶很關懷,怕也不會為了他,而背上參與鄭家內政的名頭。
言慶想到這裡,不由得暗自搖頭。
如果鄭仁基真的要從安遠堂搬出來,那麼就必須要為日後東山再起,做出準備。
凡事,要先考慮到最壞的結果,想出最好的辦法二這也是鄭言慶的一種習慣,坐在油篷車中,隨著車輛的顛簸,言慶陷入了沉思。
不知不覺,明媚的陽光被烏雲遮掩。
午後,風雲突變,天空中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毛毛雨。
雨勢不同往日,很密也很急。
竟士傑不得不打斷鄭言慶的沉思「少爺,這雨水好生纏人,咱們找個地方避一避吧。」
鄭言慶點點頭。
視線不清,在這種濛濛細雨中趕路,很容易出事。
不過他也知道,這一場細雨對於即將開耕的農人而言,是何等的珍貴。充足的雨水,會醞釀出一個豐收的好年景。但願得這一場好雨,能為洛陽換來平穩……」
「我記得四年前從這邊路過時,前面轉彎處有一片疏林,裡面似建有木屋。
只是不曉得四載光陰,那木屋是否還在士英士雄,你二人騎馬過去看一下,我們隨後就到。若是沒有木屋的話,咱們也只能在疏林裡避一避,但願得這雨莫持續太久。」
竟士英黨士雄兩兄弟答應一聲,催馬疾馳而去。
鄭言慶呵呵笑道,「這纏人的雨水,來的還真是時候。前兩日放晴,偏偏咱們趕路的時候落下。士傑啊,咱們也趕一下。如果這雨不停歇的話,只怕要露宿荒野了。」
竟士傑是個持重的人,揮馬鞭,口中連聲吆喝,車輛行進的速度,陡然加快。
很快來到疏林裡,那木屋猶在。
只是年久失修,木屋已經非常殘破二不過遮風擋雨倒是沒問題,鄭言慶兩人來到疏林的時候,黨士英兩兄弟已經點燃了屋中的火塘。
這木屋裡倒是不缺柴火,想必是好心人為了給路人方便,所以故意留下。熊熊的塘火,驅散了春雨的寒意。
鄭言慶幾人草草的用過了晚飯,可這雨勢卻沒有停息之意。
黨士傑說,「少爺,看起來咱們今天,真要在這裡留宿了,「既然如此,你們分好班,咱們早些休息。
待明日雨停,我換乘玉蹄兒,加緊趕路。明天就不在偃師留宿了,直奔記水關。」
「遵命!」
黨士傑立刻安排起來,與兩個兄弟商議好值夜的安排。
言慶帶著細腰和四眼,躺在柔軟暖和的墊子上,不一會兒,就沉沉的睡著了…
大約快到午夜時,言慶突然驚醒。
坐起身來,卻見兩頭小黎都睜開眼睛,瞪著幽綠雙眸,向屋外看去。竟士傑和黨士雄在木屋門口,懷抱橫刀,身上蓋著棉披風。黨士英則坐在火塘邊上,腦袋一點一點,似乎是在打盹兒。
「二黨!」
鄭言慶起身,抄起十字刀,推醒了黨士英。
「少爺,有什麼事?」
「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竟士傑和黨士雄也都醒了,持刀起身,走出木屋。
春雨冰寒,幾匹馬在簡易的馬棚中,似乎很安靜。鄭言慶側耳傾聽,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隱隱約約聽到了一陣陣馬蹄聲。
這麼晚了,誰還在趕路?
鄭言慶心中疑惑,看了一眼黨士傑,黨士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叫工黨士英,兩人持刀執弓,披上蓑衣,閃身走出木屋,隱藏在木屋兩邊的林木後面二竟士雄則陪著鄭言慶在木屋中呆著,兩頭小黎警懾的向屋外張望。
河北有流寇出沒,河南流民四起,也有盜匪橫生。這種天氣,一般人要麼已找地方住宿,要麼幹脆不會出門。而這時候還在趕路的人,若非是有特別狀況,那十有**可能是盜匪。
所以,鄭言慶等人都不敢怠慢…
幾匹駿馬,風馳電掣般闖進了林中。
馬上騎士魁梧壯碩,縱身從馬上跳下來,泥水四濺。
「屋裡的人聽著,立刻出來。」
林中光線極為昏暗,也看不清來人的模樣。鄭言慶輕輕擺手,示意黨士雄不要輕舉妄動。而後又拍了拍小黎的腦袋,慢慢的抽出大橫刀,將小橫刀隱於肘後。
「屋裡的人趕快出來,再不出來,可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那為首的騎士,是個火爆性子,連吼兩聲見木屋裡沒有動靜,於是邁步走上門廊。
幾乎是在他邁步的一剎那,從木屋裡發出一聲尖銳口哨聲。
兩支利矢唰的從兩邊樹上射過來,幾名騎士嚇了一跳,閃身玄之又玄的躲過去。
不過,這兩箭也激怒了為首的騎士。
「藏頭縮尾,非奸及盜,給我上!」
四名騎士做勢就要衝過來,鄭言慶點頭,黨士雄再次發出口哨聲,黨士傑兄弟開弓放箭,幾乎是在司時,黨士雄墊步衝出了木屋,倉呦一聲橫刀出鞘,一招撥草尋蛇,向為首騎士衝去。而騎士也早有覺察,兩名騎士躲過了箭矢之後,朝著黨士傑兄弟藏身處撲去,那首領和另一名騎士,則沖上前,雙戰黨士雄。
言慶在屋中,靜靜觀察。
竟士雄顯然不是那兩人對手,只四五個回合,就落在下風。
言慶放下了橫刀,拿分長孫昆送他的一石硬弓,挽弓搭箭,弓開若滿月一般,手指一滑,只聽錚的一聲響,一支利箭呼嘯著從屋中飛出,直奔一名騎士而去。
要說鄭言慶拜師時間並不長,但若論射術,卻是從四年前開始學習。
李基為他打好了極為紮實的射術基礎,而長孫雖則將射術的要訣傳授給了言慶。
時間不長,但他的射術已經登堂入室。
一石硬弓力道兇猛,而且快若閃電一般。那騎士猝不及防,眼見利矢飛來,連忙一閃身,躲過了要害。可是那箭矢來的太快,雖躲過了要害,卻聽噗的一聲,正中那騎士的大腿。
騎士慘叫一聲,抱腿跌倒在地。
兩頭小黎風一般衝出木屋,眨眼間來到那騎士跟前,張口就朝騎士的咽喉咬過去。
「畜生大膽,敢傷我家臣!」
一聲嬌叱傳來,一匹火紅色的戰馬,衝進了疏林。
馬上是一員女將,弓開若滿月,挽弓搭箭,照準細腰就是一箭。
女將出現的太快,細腰終究年幼,也來不及躲閃。眼見著就要喪命於利矢之下,又聽見一聲弓弦響,從木屋中飛出一支利矢,正撞在女將射出的利矢之上。兩箭同時落地。
「細腰四眼回來!」
鄭言慶叫喊一聲,又捻出一支利矢。
突然,馬棚裡的玉蹄俊發出一聲希幸牽暴嘶。緊跟著女將胯下坐騎,也仰首長嘶,好像親人相見,分外激動。這紅馬不安分的蹦跳,令馬上的女將也花容失色。
一手死死挽住韁繩,不停的呼喝。
「大家都住手!」
鄭言慶也認出了那女將胯下的坐騎,赫然是裴行儼心愛的赤炭火龍駒。
他心知可能誤會,連忙出聲喊喝竟士傑三人甩開了對手,退回木屋前二而女將也翻身下馬,只見一匹毛色純白的龍駒從屋後轉過來,紅馬迎著玉蹄俊興奮的奔跑過去。
五十天並肩作戰,這赤炭火龍駒和白龍馬有著極為深厚的感情。兩匹馬跑到一起,脖頸相交,非常親熱。
赤炭火龍駒是母馬,故而對玉蹄兒極為依戀。
言慶示意黨家三兄弟讓開,沉聲喝道「外面的人,可是河東裴氏族人?我乃鄭言慶,與裴行儼是好朋友。」
「咦?」
女將驚奇輕呼,擺手示意騎士止步。
這時候,從林外又匆匆進來十幾個騎士,手舉松油火把,一下子把林中照亮。
「酒中仙,你怎會在這裡?」
女將一眼認出了鄭言慶。這酒中仙,也是當初言慶戲作八仙歌時,給予自己的稱謂。
後來傳出去,竟被無數人採用。
從最開始的鵝公子,到後來的半緣君,再到現在的酒中仙連鄭言慶自己都不清楚,他還有什麼雅號。不過,這女將看上去挺眼熟,又騎著裂行儼的坐騎,想必是糞家頗為重要的人物。
鄭言慶上前一步,把手中硬弓交給了黨士傑。
而後一拱手「敢問這位姐姐,與裹行儼如何稱呼?」
女將聞聽,先是一怔,旋即咯咯笑不停,只笑得花枝亂顫,流露出萬種風情。
「… 小家伏,你剛才叫我什麼?」
「啊,姐姐啊!」
女將笑得更厲害了,邁步上前,「小傢伙,裴行儼見到我,要叫我一聲姑姑,你居然叫我姐姐?豈不是亂了輩分?我叫裂淑英,曾在圓壁城,為你吶喊助威。」
「啊」「」
鄭言慶頓時面紅脖子粗,分外尷尬。
「早就聽說,你有兩頭好黎。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嘻嘻,這才多大一點,就學會了咬人。
慶哥兒,這麼大的雨,能否請我進去避避寒呢?」
鄭言慶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女將看上去有一點點眼熟呢。
當日她曾在圓壁城為他加油。只是距離太遠,鄭言慶也看的不是很真切。隱隱約約聽裴行儼提起過,那十叫喊最為瘋狂的女人,就是裴世矩的獨生女,裂淑英。
「姑姑快請進,剛才實在是您這家將也不報出身份,我還以為是盜匪出沒。罪過罪過,那位大哥沒事兒吧。」
被鄭言慶射中的家將,此時也被人攙扶起來,腿上的利矢已經拔去。
他正痛的呲牙,聞聽鄭言慶詢問,連忙道,「有勞鄭公子掛念,小人學藝不精,怪不得鄭公子。」
裂淑英點點頭,對那為首的騎士道,「今夜就在這裡宿營,那馬袋兜囊中,有巢元方秘製的金創藥,給裴義敷上即可還有你們三個,就麻煩也住在外面吧。」
輩淑英毫不客氣,對黨士傑三人吩咐二黨士傑向鄭言慶看了一眼,鄭言慶輕輕點頭,表示無妨。
裴淑英不司於鄭言慶,她出門在外,各種用具配備的非常齊全。
從外面駛進來兩輛馬車,裴家的家將立刻行動起來,以木屋為中心,迅速搭建起幾座帳篷二黨家三兄弟也分得一頂。
雖比不得木屋裡暖和乾燥,但卻能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
剛才還拔刀相向的一群漢子,這一眨眼的功夫,就嬉笑打鬧在一起,好像一家人。
,小郎君,你這出門在外,可是一點也不講究啊。」裂淑英看著木居中簡陋的樣子,忍不住搖搖頭,輕聲的感嘆一句」不過這樣子,倒也有些江湖氣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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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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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4:23:16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卅三章 回滎陽(六)
所謂江湖與概,可以從兩個,方面去理解說好聽一點,就是豪邁不羈,不拘小節,有豪士風采;但說難聽的話,就是說粗鄙俚俗,沒有風骨。
不過鄭言慶不管怎麼想,都不會認為,裴淑英是在諷刺他。
所以也只是笑了笑,也沒有做什麼回應。
他默默走到火塘旁邊,抄起一根火筷子把塘火重新撩起,然後又扔進去幾根柴火,火苗子登時噗噗直竄,將木屋裡的雨夜幽寒驅散不少,更令屋中暖意洋洋。
這時候,幾名裂家的家將,從車上卸下一應用具,搬進木屋內。
裴淑英的排場可是比鄭言慶講究多了,一張大紅色幕簾低垂,將木屋一分為二。
地板上還鋪土了一層紅色絨毯,並擺上酒食。
看得出,裴淑英似乎很喜歡紅色。她讓家臣下去,然後轉身走到幕簾後,摘取身土甲冑。幕簾並不算太厚,影影憧憧,言慶可以看見一副嬌好**晃動二這年月民風開放,對女性的束縛也不太多。以至於裴淑英在木屋中更換甲冑衣衫,竟不避著鄭言慶。
也許,在裴淑英的眼中,十歲的鄭言慶除了個頭高一點之外,根本算不得男人。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老子好歹四十步的熟男靈魂,居然這情調之說,並非**裸坦誠相見。半遮半掩,影影綽綽,有時候更具吸引力。
言慶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來到這個時代,他也不是沒有見過女人的身體。朵朵那時候太小,還是個小孩子,至於有時候和裴行儼他們出去玩耍,對接來送往的女子,他的興趣也不大。
可是現在「言慶連忙眼簾一耷拉,如老僧入定般跪坐火塘邊。
幕簾後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似有還無,婦人成熟的體香幽幽,格外撩人。
鄭言慶的身體雖小,可常年修煉引導術」骨氣強健,已開始發育。
這幽香,也就變得更具吸引力。
片刻,裴淑英換土了一件大紅唬裙,外罩一件紅色羅裳。如雲黑髮披散肩頭,胸前一抹雪白,令那濤下高聳,分外誘人。她赤足走土紅色絨毯,紅白映襯,頗具吸引力。
此時的裴淑英,全無先前甲冑在身時的英姿,倒顯出幾分小女兒家的慵懶之氣。
玉杯紅毯,醉酒美人…
言慶不敢向裂淑英張望,只低著頭,撥弄火塘子裡的篝火。
「小鬼頭,在想什麼?」哦,沒想什麼。」
「嘻嘻,那你為什麼不過來坐?」裴淑英嬌柔道,「過來,陪姑姑聊天,喝酒。」要說起來,黎行儼叫輩淑英姑姑,鄭言慶稱她姑姑也沒什麼錯誤。
只是這姑姑,的稱呼,很容易惹出禍事啊!
君不見神鵰俠侶,過兒的姑姑,到最後卻成了龍兒。言慶腦海中浮現出邪惡念頭,但轉眼就壓下去。一方面裴淑英的確是他的長輩;另一方面裴淑英後面的老爹,也不是他敢去招惹的人物。
河東裴氏,如今可是被豪陽鄭氏強上百倍。
「姑姑,我不喝酒!」
哈,不喝酒還敢自稱酒中仙?」
這個,……」
鄭言慶撓撓頭,苦笑著走過去,在絨毯邊土坐下二「姑姑,這麼惡劣的天氣,您怎麼還要趕路呢?您這是要去哪兒?」
這,姑姑,的稱呼,真的非常彆扭,很容易就撩撥起人內心中,極為邪惡的念頭。
況且這個姑姑,姿色不俗,頗有熟女風韻啊,哪知言慶這隨口詢問,裴淑英的臉色,卻變得有些陰鬱。
「回河東。」啊?」鄭言痴詫異的抬起頭。他聽裂行儼說過,裴淑英是在去年底才來洛陽。
如今裂世矩很快也要返回洛陽,裴淑英難道就不想見見她老子嗎?
怎地突然旬就要離開洛陽,返回河東去了?
制,妖。」
裴淑英突然展顏笑道,「我聽說,杜如晦叫你小妖,可是如此?」那個杜大嘴」鄭言慶有些尷尬,撓頭回道,「枉我人前人後還稱他杜大哥,他怎地胡言亂語?」咯咯咯,你莫怪他,杜如晦對你可是推崇的很呢。」
裴淑英嬌笑道,似乎是想要把那不開心的事情拋到旁。她端起白玉杯,喝了一口葡萄酒,而後輕輕嘆了一口氣。
「姑姑可是有心事?」
鄭言慶忍不住詢問。
她憂鬱的模樣真的很動人,即便是強作笑顏,可是卻無法隱藏內心中的苦悶。檀口呼出如蘭之氣,**幽幽,頗為動聽。鄭言慶也動了好奇心,實不知,如此美人,會為何事而憂鬱?
「怎麼,想知道啊。」
「唔,有點好奇。」
「咯咯,想聽的話,就陪姑姑喝酒。」
說著話,裴淑英把一杯嫣紅的葡島酒推到鄭言慶面前。鄭言慶眉頭一蹙,想了想,咬牙端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這酒飲得急了,嗆得他立刻劇烈咳嗽起來。
卻把個裴淑英嚇了一跳,原本只是想逗逗這小鬼頭,以舒緩心中的鬱悶。
哪知道言慶還當了真,那麼一大杯酒喝下去,裹淑英倒是聽裂行儼說過,鄭言慶不是很喜歡喝酒,更喜歡飲茶。除非極為特殊的情況,他會飲土一兩杯。但說真格的,言慶的酒陰顧勢很大,而月蘇制力極高。」你這小鬼頭,姑姑不過是逗你的,喝這麼猛做什麼?」裹淑英連忙過來,輕輕摩挲鄭言慶的後背。那熟女溫香傳來,讓鄭言慶的臉騰地漲紅。好在他喝了點酒,原本就有些工臉,所以才掩飾過去。可即便如此,仍是讓他一陣心神蕩濤。因為那嘯衣下的溝整,還有隱隱粉紅,都盡入他眼簾。
「姑姑,我沒事兒了!」
鄭言慶不敢再看,連忙閉上眼。
裴淑英見他平緩過來,這才放下心。同時覺得,這小郎君倒是個可人兒,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小妖,你這是要去哪兒?」「哦…」…,回象陽。」這時候回蒙陽嗎?」裂淑英蛾眉一蹙,輕聲道,「我聽說鄭家如今斗的正厲害,哦,我想起來了,你好像就是安遠堂一支吧。怪不得這時候要回豪陽去。」「姑姑也知道我家的事情?」「l小鬼頭,關東世族休戚相連,你鄭霧七房之爭,我又怎可能不知道?我有一個族侄,妻得就是你鄭家二房之女。所以隱隱約約,倒是知道一些端倪只是,你現在回去有何用處?大人家的事情,你最好別摻和反正以你現在的名聲,不論結果如何,誰又會來招惹你呢?要我說,只管讓那些傢伙鬥去。」裴淑英是好意,鄭言慶也只能心領。
只是她不在毅中,焉知其中要害?鄭言慶這次回去,可不僅僅是為了什麼堂號之爭,他回去的主要目的,是要讓鄭世安進入族老會。
至於六房能否保住安遠堂的堂號,也只是他順帶的目標。但這些話,他還真不好說出來,只能懦懦不語。
黎淑英說,「不過我也知道,你怕是身不由己。
在旁人眼中,你我這等人頭上頂著世家大族之名,無需為生計操勞,看似風光無限。
可實際上,咱們都身不由己,許多事情,哪怕不想做,卻不得不做,不過小妖,姑姑有句話你要記住,日後若成親,定要找個門當戶對的才好。否則會有許多煩惱生出。」鄭言慶疑惑的向裴淑英看去,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改變話題。
裹淑英則怔怔的看著塘火熊熊,長出一口氣,輕聲道,「當初,我不想聽從父母安排,一味逞強。原以為尋了一個中意的人兒,可長相廝守。哪知道,我能等得他,他卻信不過我,如若當年聽了爹爹的話,我又何至於如今這般模樣,成為他人笑柄?」兩行清淚,悄然落下。
而裴淑英恍惚然,卻似不知。
這嬌柔之狀,哪還有方才的英武氣概。鄭言慶看在眼裡,不由得心中也是一痛。
他聽說過裝淑英的事情,那李德武流放略南八載,裴淑英仍痴心等待。前些時候還聽裴行儼說,裴淑英為能讓李德武早日返還中原,拉著臉,懇求了許多人。
除了長孫昆的大人高氏之外,還有廣陽公主,南陽公主可為何突然間,卻成了這般模樣?
輩淑英抹去臉上的淚水,伸手在鄭言慶的腦袋瓜子上,輕輕揉了兩下「卻讓小妖看了笑話。」「姑姑,是不是那常李德武」「不要再提此人的名字!」黎淑英臉色陡然一變,眼中閃爍憤怒的光焰「那負心人的名字,莫要再提起。
姑姑瞎了眼睛,為了那無情無義之徒,苦等八載,言慶,你日後一定要好好待翠雲,她是個好孩子,表面上看似剛硬要強,可性子很柔弱,受不得委屈。」
怎麼又轉到了裂翠雲的頭上?
鄭言慶張張嘴,把到了嘴邊的話,最後又嚥了回去二算了,這種事情說不清楚,越解釋越黑,還不如不解釋。同時,他也聽出了一些端倪。裴淑英的丈夫李德武,怕是在嶺南流放期間,做出了什麼對不起輩淑英的事情。以至於糞淑英在這邊低聲下氣的四處求人,他卻在嶺南逍遙快活如今,裴淑英聽到了消息,心巾自然會感受悲苦。
想想也是,她這等性子剛強的人,那受得了這種打擊?且不說別的,如果鄭言慶沒有猜錯的話,洛陽權貴們,不曉得私底下是如何笑話她。那這樣一來,裴淑英連夜冒雨離開洛陽,也就能解釋清楚了。
「姑姑,你莫要難過,為了這等人難過,不值得。、,鄭言慶也不知道,該如何勸慰裴淑英,只能坐在她身邊,陪著她一起喝酒。糞淑英詫異的看了一眼鄭言慶,突然咯咯笑起來。
她伸出手臂,將鄭言慶摟在懷中「果然是個小妖,怪不得元慶對你佩服有加,翠雲也整日念叨你的名字。放心吧,姑姑萬萬不會為了那個臭男人,整日傷心。」
「嗯,姑姑不要惦記那臭男人,你還有我…和元慶在身邊呢。」鄭言慶被溫香軟玉所包圍,頭頂裴淑英胸前的溫軟堅挺,這心裡面撲通通直跳。
差一點就說走了嘴,不過好在反應及時,把裴行儼也給扯了進來。
「姑姑應該每天開心快樂,越來越美,讓那臭男人看著在一旁後悔,才是最正確的選擇。」裴淑英露出甜美笑容,纖瘦輕輕拍著鄭言慶的後背。
小妖說的不錯,我應該開心,我應該高興,讓那傢伙後悔去。
哼,我幹嘛要去躲他?應該是他躲著我才是恩,我明天就源回滌陽,看那負心人黎陰輩嘴臉。」這感覺真好!
言慶把身體埋在了裴淑英的懷中,下意識摟住她纖細腰身。
至於裴淑英說了些什麼,他已經記不得了。這意亂情迷之中,讓他難以再去思考其他事情。
這就是熟女的威力,同時那種淡淡的溫馨感,又讓言慶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安全。
自重生於開皇,除了幼年時徐媽給他過這樣的感覺外,似乎已久違了。
而輩淑英此時也不知道,她懷中這個十歲的老男人,正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情。她沒有子嗣,結婚不久丈夫就被發配嶺南,而後八載守身如玉,從未和男人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當言慶的雙手環在她的腰間時,裂淑英的心中,也生出了異樣感覺。
很奇妙,司時也很複雜。
懷中這小男人的身工,有一種很態怪的氣質。
成熟的好像一個老男戶,但在圓壁城激戰之時,又顯示出少年郎獨有的活力和青春。
有疼怕,好像母親對孩兒的關愛可有旖念,好像是內心深處的衝動」…」鄭言慶心生安合感,裴淑英又何嘗不是。她刃工眼睛,輕輕摩挲言慶的頭髮。
這小,郎君臉紅紅的,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熟睡過去心她輕輕感嘆一聲,將鄭言慶平放在絨毯!」又拿起一副毯子,給鄭言慶蓋好。然後斜倚在言慶身旁,用纖細的手指,拂過言慶的面頰,嬌靨工浮現出一抹淡淡笑容…
鄭言慶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
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躺在絨毯上,身土蓋著一條毯子。鼻端,縈繞著一縷幽香,讓他總算清醒過來。連忙翻身坐起,向周圍看去。
火塘裡的火已經熄滅,那張紅色幕簾,也不見了蹤跡二裂淑英並不在木屋裡,清晨的陽光照射進屋中,預示著一個好天氣二言慶起身,伸了一個懶腰。
兩頭小黎也跟著機靈的站起來,抖了抖身子。
木屋門拉開,裂淑英帶著兩個家臣進來。那家臣一個手中端著水盆,另一個手中則拿著托盤,工面擺放著蒸餅和一壺奶茶。奶茶是用乳游融開,一般用以配酒。
不過裴淑英知道,鄭言慶不喜歡飲酒,於是就讓人碾碎了茶葉,製成奶茶。」小鬼頭,快洗洗然後吃飯,咱們還要趕路。」
「趕路?」
「你既然要回豪陽幫忙,這麼光明正大的回去,豈不是讓其他人多了幾分提防?
姑姑心情好,就幫你掩護一下。
雖不知道你是如何打算,但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回去,豈不是效果更好?好了,莫要耽擱時辰,快點洗漱,我們好啟程出發。今天天氣不錯,但願得老天爺莫再變臉。說不定今晚,咱們能抵達記水關呢…
只是要委屈你一下,做我的小廝吧。」
說完,裴淑英就笑了起來,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言慶心裡一暖,也不矯情,走過去洗臉牧口。
裴淑英說的沒有錯,既然是要回去幫忙,那何不做一支奇兵?他本就摻和不得這裡面的爭鬥,索性隱於幕後,更具安全性。最好,連鄭仁基也能隱瞞過去,,…,鄭言慶想到這裡,暗自慶幸自己的運氣好。
輩淑英既然這樣做,想必是要幫他一把。能有她的幫忙,這把握恐怕也會更大。
制、妖,你的酒量實在太差。」
吃飯時,裴淑英突然蹙眉道,「才兩三杯酒,便倒下了,如何敢自稱,酒中仙,。我家那元慶小子,似你這般年紀時,已能飲三解烈酒,恩,日後要好生調教才行。」
鄭言慶一口奶茶入口,聽裴淑英這麼一說,險些噴出去。
窘迫的模樣,又引得裴淑英咯咯直笑。
鄭言慶心裡嘆了口氣,也不知是誰昨日要死要活的回家,這今日心情好了,卻把自家快樂建立在旁人痛苦之上。唉,怪不得裴行儼在她面前,活像是老鼠見了貓。
不過,這一路上能有如此美人相伴,想來會有趣許多。
兩人吃罷了早飯,整裝走出木屋。
黨士傑牽著玉蹄兒過來,鄭言慶認鐙搬鞍,翻身土馬。而裴淑英也換土了勁裝打扮,一件大紅色披風在身土,更顯颯爽英姿。她跨土了赤炭火龍駒之後,突然回眸一笑。
制,妖,我們比比腳程,誰先見到偃師,就算誰勝出,恩,輸得的人,要作詩一首,可有膽量?」
那一笑,令鄭言慶一恍惚。
腦海中陡然浮現出一句詩詞,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也不知那楊美人的一笑,可有淑英姑姑這般動人?聽到裴淑英的話語,言慶下意識的點頭。
可沒等他反應過來,裴淑英一催火龍駒,那紅馬希牽申長嘶一聲,撒蹄狂條」…」「姑姑,你作弊!」
鄭言慶一愣,忍不住笑喊一聲,催馬追了過去。
作者: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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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4:24:10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卅四章 回滎陽(完)
皎月東昇,懸千寂寥蒼穹。
這是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風很柔和,將幾抹浮蕩的雲彩,拂動出各種形狀。
裴淑英坐在記水關驛館的房間裡,手中握著一幅畫二畫中的女子,亭亭玉立,婀娜多姿。
她斜倚在窗前,窗外幾枝盛開的海棠花似在隨風搖曳,而她拖起粉腮,若有所思。
圖畫一角,寫著幾句詩詞。
綺州有秀色,綺樓清雲端。眉目豔皎月,一笑傾城歡。常恐碧草晚,坐泣秋風寒。纖手怨玉琴,清晨起長嘆。焉得偶君子,共乘雙飛鸞。
落款是,大業四年二月初三,鄭言慶與就姑賭馬而還,作畫賦詩,以償賭資日司賽馬,言慶沒有勝出。
是真的勝不了,亦或者是勝不得,不想勝?
鄭言慶自己也說不清楚。反正到最後,他稻了。既然輸了,那就認賭服輸吧。
傍晚剩記水關驛館之後,鄭言慶突然間心血來潮,竟提議要為輩淑英作畫。天下人皆知,半緣君,酒中仙,鵝公子詩書雙絕。但說起作畫,卻是從未顯露過。
其實,言慶前世為官時,所處中原之地,雖說有此落後,但以書畫而言,在全國絕對能排的上號。中原等地,文化根底極深。以中原文聯之中,書畫者名家無數。言慶好書法,所以和中原書畫協會頗有來往。有道是書畫不分家,言慶在作畫這方面,的確是比不得書法。但耳濡目染之下,這基本功還是非常紮實。
在竹園四載,讀書之餘,偶爾也會塗鴉兩筆。
不過大都是畫完就處理弄淨,所以即便是親如徐世績,也不知道言慶還會作畫。
當然了,鄭言慶沒有吳帶當風的本事。
只是在這個時代久了,這畫工也有所提高。以至於畫中的裴淑英,惟妙惟肖,極為生動。
裴淑英看著畫中的女子,目光漸漸,變得迷離第二天,裂淑英出人意料的,沒有和鄭言慶騎馬。
而是換工端衣長裙,登工了馬車。
鄭言慶也不好詢問原因,既然她這麼做,想必是有她的原因。再者說,此地距離豪陽不過半日的路程,裂淑英換乘馬車,也在情理之中。
「裴棹。」
「大小,姐有何吩咐?」
「你現在就啟程,趕往蒙陽,通報黎陽鄭氏族人,就說我途徑此地,前去拜望。。一出記水關,裴淑英立刻吩咐下去。
也許在世人眼中,裴淑英只是一介弱女子。但在世族門闊大佬的眼裡,輩淑英不僅僅是河東裴氏族人,更是裴世矩最為寵愛的女兒。
她途經豪陽拜訪,意義自然不司尋常。
更何況如今正是鄭家內鬥緊要之時,裂淑英的出現,是否帶有河東裴氏的意願在裡面?亦或者說,裴世矩對鄭氏的這次內部鬥爭,究竟持有怎樣的態度?他會中意什麼人?他是否會出手相助?都有可能影響到鄭氏七房對安遠堂的爭奪結果。
裴淑英這樣子大張旗鼓的行動,令言慶的心中,萬分感激。
正牛時分,馬車來到了古都榮陽城下二由於裴淑英是以私人身份前來,所以豪陽官方並沒有做出任何行動。反倒是鄭氏家族,派出大批人出城迎接。鄭善願鄭士機這些各房族老,自然不可能出現,因為這關係到身份的問題。不過,他們還是派出了各房重要的人物,前來歡迎。
以著經堂為例,鄭善願沒有來,其族弟鄭元綜卻代表他出城迎接。
鄭元綜享有永安男的爵位,而且還是鄭諦的嫡子,所以他出面,一點都不落裴家面子;而安遠堂則拍出了**為代表當然了,鄭世安也在迎接隊伍之中。
「輩娘子一路辛苦!」
鄭元綜快步土前,拱手向裴淑英問好。
這也可以說,給足了裴家面子。裴淑英下車以後,微微一欠身「淑英冒昧探訪,還請鄭先生恕罪則個二「那裡那裡,輩娘子若是過豪陽而不入,那才是要真個責備呢。」
眾人在城下好一陣寒昭,而言慶此時,則被一群鄭家家將所阻擋,沒什麼人注意到他二不過,鄭世安卻發現了言慶那匹玉蹄兒對這匹白龍馬,鄭世安再熟悉不過。之前在竹園的時候,他也曾幫著言慶遛馬,所以一眼就認出了玉蹄兒。
可是,玉蹄兒怎會在這裡?
它既然在這裡,那言慶呢?莫非言慶也來了?
鄭世安下意識的朝人群中掃了一眼,猛然瞪大了眼睛,心中萬分驚訝因為,他看到了隱藏於人群中的鄭言慶。哪怕是有人擋著,只能看到一個側面。可十載相依為命,鄭世安若是連自己的孫兒都認不出來,那才是真的瞎丁眼睛呢。
他沒有呼喊,言慶既然這麼做,肯定是有他的道理。
可是這心中的疑惑卻很深,言慶這麼做是什麼意思?幹嘛要藏頭縮尾呢?
「哪位是鄭世安鄭老先生?」裴淑英突然開口詢問。
鄭世安一怔,茫然四顧二他就是來打醬油的,那裡會想到,裴淑英居然當眾詢問他?
不僅僅是鄭世安有些發懵,包括鄭元鼎在內的其他人,也都感到疑惑。
「叔父,裴小姐叫你呢。」「啊!」鄭世安被旁邊的人一提醒,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走工前,拱手道,「鄭世安見過裴大小姐。」鄭言慶也看到了鄭世安!
幾個月不見,鄭世安似乎胖了些,氣色也不錯。
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黎淑英的用意。之前在路上,他曾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過裴淑英,只是沒有想到,裴淑英居然用這麼明顯的方式,來為他的計劃推波助懈。
裴淑英一福,卻是晚輩對長輩的理解二侄女兒見過鄭拒叔。」
鄭世安更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連連擺手道,「裴大小姐,這是從何說起?」您那孫兒言慶,是我族侄元慶的兄弟。
他喚我姑姑,那我自然要稱呼您老人家一聲叔叔。侄女兒此次來,是受了言慶之托,特意前來探望。鄭公爺,諸公,小女子今日,就在鄭叔叔府上休息吧明日一早,,小女子還要趕回洛陽。有勞諸公前來迎接,小女子代家父謝過了!」我知道你們為什麼要出來迎接我,其實我就是來看看鄭世安,沒有別的意思。
鄭元綜等人這臉色不由得微微一變,齊刷局向鄭世安看去。
下意識的,鄭世安挺起了胸膛。
雖說不知道鄭言慶這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可這種被眾人所重視的目光,他卻非常的享受。即便是入了鄭家族譜,鄭世安的地位,卻不算很高。特別是回到蒙陽之後,也沒什麼人特別尊重他。即便那些奴僕口頭上稱呼他一聲鄭老爺,哪怕是鄭仁基賞賜幾百頃田地,但大多數人的心裡,特別是那些鄭氏族人的心中,鄭世安還是個家奴而已。
可是現在,鄭世安的心中,不由得有些得意。
各房代表的神色不一。
**雖然不清楚這裡面的彎彎繞,但心中的狂喜,卻浮於臉土。
最近安遠堂受到了太多的壓力,甚至包括**在內,都有些不太肯定,六房能否保住安遠堂的地位三面今,裴淑英來了,並且旗幟鮮明的表明了她和鄭世安的關係。
鄭世安可是安遠堂的族人!
這將會在很大程度工,緩解安遠堂所承受的壓力二,既然裴小姐是受我那言慶賢侄所托,那我等就不再另行安排了世安叔,還請招待好裴大小姐。」**從未稱呼過鄭世安做叔叔,但現在,他卻叫的格外親切。
鄭世安不免生出受寵若驚的感觸。不過也僅僅是那麼一眨眼,他的腰板挺得更直。
奶媽的,你們不是看不起我嗎?
可我有一個好孫兒,你們誰能比得土!看看吧,連裴家的大小姐,都要尊我一聲叔父「裴娘子,這邊請。」
「請叔叔登車,咱們司行。」裂淑英活似賢淑的小媳婦,攙扶鄭世安土了馬車。
與此同時,人們讓出一條通路。裴淑英等人與眾人告辭,而後一行人緩緩進入城中。
「媽的,這下子可是讓那老閹奴抖起來了。」有人低聲的咒罵。
但更多人,則是若有所思,急匆匆返回各自的住所。**故作鎮靜,與鄭元嫁拱手「三哥,…小弟還要回去稟明兄長,就此告辭了。」
可以說,安遠堂今日算得上是揚眉吐氣。
哪怕裴淑英沒有去安遠堂,可她選擇鄭世安,也就等習於選擇了安遠堂。如此一來,那些尚在一旁觀望,左右搖擺的人,當會有所考慮。這對安遠堂而言,絕無半點壞處。
目送**離去,鄭元綜和七房代表,面色鐵青。
「三叔,那臭娘們兒……」七房的一位子侄上前說話。但未等他話說完,鄭元綜反手就是一記耳光」堂堂聞喜沁的女兒,是容得你胡言亂語?有本事,就學學鄭言慶,在洛陽好大名聲。人家是憑真本事,得了雲騎尉,更有裴氏傾慕,還拜入長孫大將軍門下,你又算什麼東西?!!!!!!
那七房子侄被打的臉高高腫起,但卻不敢有半句怨言。
「士則,你立刻回去稟報你家兄長至我也要回去稟報家主,看起來安遠堂尚有後著。」鄭士則是鄭士機的兄弟,也是七房代表。
聞聽鄭元綜吩咐,也不敢有所怠慢,連忙答應一聲,帶著七房族人,匆匆往城中走。
望著他的背影,鄭元綜卻露出一絲冷笑。
「三老爺,咱們也回去吧。」我回去把這邊的情況告訴族長,你去大哥那邊,就說今晚,我和他在老地方見。」鄭元綜的大哥,名叫邪元壽,這兄弟二人,是鄭捧的娟子。
而鄭善願,實際上是庶出子,只是國為鄭論走的時候,鄭元壽鄭元綜兄弟年紀尚小,擔不得重任。加之朝廷也在打壓關東世族,所以就選擇了穩重的鄭善願接掌著經堂。
明裡,著經堂一團和氣。
可在私下裡,鄭元綜三兄弟抱成一團,鄭獸願執掌著經堂,而鄭論從子,也就是他的侄兒鄭善果,等同於自成一派。鄭善果如今是右光祿大大,民部尚書,也是鄭家七房中,官位最高,最受重用的人。所以不管是鄭善願也好,鄭元綜兄弟也罷,對鄭善果也無可奈何。哪怕對他非常不滿,卻又不得不依靠鄭善果。
鄭世娑住在象陽縣城的東南一個僻靜之所。
雖說鄭世安的地位不算高,但鄭仁基對他卻是沒有半點怠慢。
別人不清楚,鄭仁基一家卻是太瞭解鄭世安有一個何等妖孽的孫子。且不說言慶詩書雙絕,在士林清流中享有極高的名氣。但只是憑藉去年臘月廿八一場鞠戰中,受封雲騎尉,也成為自開皇八尉設置以來,最年幼的一個。日後能否有人打破這個記錄,鄭仁基不知道。但在過往百年中,從未有一人如鄭言慶這般。
更重要的是,鄭言慶周圍的關係網,越發強大。
看看鞠戰的參賽人手吧兩個河東薛氏,一個河東蒙氏,一個河南囊氏,夕加一個破石姚氏。這些人加起來,所產生的能量將何其驚人。更別說言慶背後,如今有多了一個長孫氏。
所以,對鄭世安的安置,鄭仁基非常用心。
他的住處是一個三進宅院,毗鄰洞林湖,風景格外動人。
而距離鄭世安住所不遠,還有一座始建於東漢年旬的洞林寺,香火也非常旺盛。
對於一個老人而言,這種安排的確是非常妥善。
若非鄭言慶不在身邊,鄭世安甚至無所追求。住所裡,也沒有什麼僕人。不是鄭仁基忽視,而是鄭世安不願意要。他可不希望弄一幫子表面工尊重,背地裡卻嚼舌頭的傢伙。好在言慶派來了毛小念照顧他的起居,所以日子過得也不錯。
如今,這宅院裡除了毛小念之外,還多了一個護院,就是沈光。
車輛在宅院門口停下,鄭世安在裴淑英的攙扶下走進算院子。不過一進院子,鄭世安就停下了腳步。
「裴娘子,煩請您讓那小傢伙進來吧二這裡都是我的人,不必擔心會有人看到」裴淑英口態嘻一笑,鄭叔叔,咱們還是進屋說話。」隨後,她扭頭衝著在門口牽著兩匹馬,帶著兩頭小黎的鄭言慶道,
「小鬼頭,你也進來吧。」「少爺?」毛小念正好從正堂出來,先是看見兩頭熟悉的小黎奔跑過來,緊跟著看到鄭言慶牽馬走進來,一下子呆愣住了。
鄭言慶微微一笑「爺爺,你們先進屋說話說大哥,隨我把馬匹安置好吧。」
沈光剛看見鄭言慶的時候,也很吃驚。
但畢竟是見識過許多世面的人,他比毛小念更會掩飾自己的驚訝。
「馬燒在這邊,請隨我來。」
鄭言慶點點頭,牽著馬,隨波光前去二與此同時,黨士傑三人也走進了宅院,在毛小念的安排下,把各種行禮搬進廂房裡。鄭世安是徹底糊塗了,他搞不清楚鄭言慶這是在搞什麼把戲。把馬匹交給沈光安置不就得了,何必要親力親為?
裴淑英說,「鄭叔叔,咱們進屋再談。」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4:25:17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卅五章 各懷心機
裴淑英在洞林湖畔只呆了一天。
正如她所說的那樣,她只是來看看鄭世安,除此之外,她沒有在豪陽見任何一個人。
第二天一早, 裴淑英就走了。
不過她還是留下了四名護衛和一個小廝,負責保護和照顧鄭世安。而這簡簡單單的舉動,又好像蘊含了無盡的深意。一時間,鄭氏七房的目光,都集中在洞林湖畔小小,的宅院裡。
鄭世安每天都做了什麼,哪怕是在洞林寺燒香,磕了幾個頭都會有人盯著看
裴淑英走的第三天,終於有人按耐不住,敲響了洞林湖畔這所幽靜雅致住所的大門。
「鄭兄,您可真是悠閒啊。」
來人是二房族人,名叫鄭祖行,論輩分,和鄭世安司輩。
他是二房的族老,同叫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鄭為善的父親。以鄭為善和鄭世安兩家的交情,鄭祖行登門拜訪倒也非常合適。即便是有人猜測他的用意,卻說不出來什麼閒話。
鄭祖行輕車而來,只帶著一個隨行小廝。
鄭世安把他迎入了大堂中,笑呵呵的說道:「二爺,您可是稀客,怎麼有功夫來我這裡?」
毛小念奉上酒水,然後就退了出去。
鄭祖行趁機打量了一下這座中堂,裝飾很古樸,沒有什麼奢華之處。
他笑道:「鄭兄您這可是在責怪我嗎?呵呵,說來我也卻是有些失禮。您回來有小半年了,我還是第一次登門二不過鄭兄是明白人,想,必也能知道我的難處。」
鄭世安連連擺手「二爺這話說的,我怎敢責怪?、
「唉,自大兄故去之後,咱們這榮陽就一直不安生二我是有心幫襯一下,卻沒有這個,能力。
對了,前幾天我那侄女過來,也是行色匆匆,連見土一面前不成「六
算輩分的話,鄭祖行和輩世矩算是一輩兒人。
而鄭家二房的閨女,嫁給了裘氏族人,所以鄭祖行稱呼裴淑英為侄女,倒也不算過分。
他這樣說,其實也是挑明了他的來意。
裴淑英是我的侄女兒,咱們說起來也是一家人。你們六房現在究竟是什麼打算,總要和我說一下吧。好歹我兒子還在為你六房效力,咱們幫親不幫理,但你得讓我這心裡,多多少少有個底兒才是。
事實上,早在裴淑英離去的當天,鄭仁基已秘密和鄭世安聯繫過了。
鄭仁基也不清楚,這鄭言慶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二不過有一點卻能看出,他的確是在想辦法幫忙。這不,連裴家都出面了雖說裴淑英沒有去拜訪鄭仁基,但鄭仁基還是能敏銳的感覺到,各房對他的態度,出現了一絲細小變化。
以前他去拜訪別人,人家未必會見他。
但今天出門,卻明顯不同。雖然還沒有得到什麼確切的保證,但鄭仁基能覺察到,各房似乎有些搖擺。
所以鄭仁基登門,除了是打聽鄭言慶何時回來之外,最重要的是想要知道,鄭世安有什麼打算。鄭仁基保證,如果這次六房能保住安遠堂的堂號,就會推舉鄭世安入族老會。而鄭世安呢,則是胸有成竹,表示出他會為安遠堂盡心竭力的態度。
如今,安遠堂堂號之爭,雖說還是以鄭仁基為主。
但實際上,已悄然轉到了鄭世安的手裡二這其中究竟有什麼轉移,誰也說不清楚。
正因為不清楚,和安遠堂走的最近的二房,不得不出面來打聽消息。
「二爺,聽說元皓要成親了?」
鄭世安不回答鄭祖行的問題,卻反問了一句。
元皓是鄭祖行的兄長,也就是二房之主鄭祖盛的嫡長孫,年十七歲,正要成婚。
鄭世安大局不成,可是這顧左右而言他的本事,還有察言觀色,拉、拍、唬、逗的水準卻不一般。這也是做管家,必備的功課。他做丁一輩子的管家,如今身後有人出謀劃策,指點方向,鄭世安把昔日的種種手段拿出來,自是得心應手。
鄭祖行一怔,下意識的點頭「是啊,說好了過清明就具體商議。」
「聽說元皓要和犬陽(今河南潢川)盧氏女成親?」
「啊,正是!」
七陽郡樂安盧氏,是五姓七大家之中范陽盧氏的分房。
鄭世安笑道:「戈陽盧氏可是百年望族,雖說不是范陽大房,可是根基卻極為深厚。元皓娶盧氏女的話,恐怕要開銷不少對了,聽說大爺去年賠了生意?」
鄭祖行臉色微微一變,苦笑著沒有回答。
制、念啊,去把我房裡的那個匣子取來。」
不知不覺中,鄭世安已經主導了這一次談話,並且佔居了上風。本來六房想要繼續把持安遠堂,那最有可能得到的盟友,就是來自二房。但由於七房強勢出手,以至於二房在此之前,一直猶疑不定,甚至連一個明確的態度都沒有表露。
毛小念拿著一個匣子,推到了鄭祖行手中二
「這是什麼?」
「二爺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鄭世安神態極為悠閒,笑呵呵的把匣子推到了鄭祖行的面前。
匣子裡,有三四張圖顧,還有一份契約。仔細看,赫然是鄭家冶鐵作坊的契約。
「鄭兄,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我家言慶設計出來的東西,已經獻給了大公子二
冶鐵作坊如今不景氣,但若是經營這物品,自然會財源滾滾。大公子的意思是,他實在無力再來操持作坊,所以準備找個人合作。二爺不妨回去考慮一下,如若有興趣,咱們再談。
對了,錢帛方面不需要擔心,大公子已經和離狐徐家聯手,如今只等您點頭了。
這是****裸的收買!
可是鄭祖行卻無法拒絕。
二房的情況,他心知肚明。如若這作坊真的能到手,對二房各家無疑會有極大的補充,再加上戈陽盧氏的幫助,也許過個幾十年,二房就能重新崛起,不再仰仗族人鼻息。
這是一個好機會,比之自己偷偷在一旁算計,明顯是事半功倍。
「我那裴家侄女兒」
「哦,她就是受我那小孫兒的托付,來知會一聲。
裴家大老爺不日將從長安返還洛陽,所以我那小孫兒怕是要逗留些時日,才能回來。」
「鵝公子要回來祭祖嗎?」
「是啊,算起來已經有幾年沒回來了
連我那大兄過世,他因為一些事情,經果也沒能成行。大兄亡故的不是時候,若再幾年,說不得就能看見言慶成婚。
話語中,隱隱流露出,安遠堂要和裴氏成婚的可能性。
鄭言慶和誰成親?
如今天下人誰不知道,他和麥子仲為搖美人兒青睞,在圓壁城一場鞠戰,麥子仲黯然返回洛陽。
除了裴翠雲,還能有誰?
鄭祖行露出恍然之色,輕輕點頭。
「若是言慶能與裴才女成親,倒真乏一場佳話。」
他心裡多多少少,已有了一些主張。
反正七房和六房的堂號之爭,於二房來說,無關緊要。但相比之下,二房對六房,也就是鄭仁基這一支的關係更加親密。而與七房鄭士機的關係,相對疏遠。
看起來,六房正在崛起。
他日鄭言慶成長之後,定然會加大對六房的扶持力度,甚至有可能去爭奪著經堂。
跟在六房後面,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至少以二房如今的這種狀況,也不可能去爭得太多利益。六房吃肉,二房喝湯,未嘗不可接受。
想到這裡,鄭祖行收起了匣子,起身告辭。
他還要回去和老大商議,這種事情,不是他能做主。
出門的時候,就看見四個雄壯的男子在院子裡練習角抵,於是隨。問道:「好雄壯的漢子,鄭兄從何處找來?」
「哦,不過是我那裴家侄女兒見我這裡空曠,也沒個看家護院的人,所以就留他們幫忙二」
鄭世安言語中,帶著一絲絲驕傲,l那身穿赤繞者,名叫裂棹,據說曾與裴老大人一起出使過西域;那三十皂衣漢子,是三兄弟,老大叫黨士傑,老二叫黨士英,老三叫黨士雄,有一身好本領」他們在這裡,我倒是可以安心睡覺了。」
「是啊,是啊」
鄭祖行打著哈哈,越發肯定了,六房和裴家聯姻,已成定局。
他心裡不免有些泛酸二
說起來自家閨女也嫁給了裴家,卻沒見裂家有如此隆重的表示。這老閹狗,真走了狗屎運。得了那麼一個孫兒,如今可是顯擺了……唉,自家為何沒這好運氣呢?
他登上馬車,離開了鄭世安的府邸。
鄭世安看著車輛漸遠,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
,大老爺,裴娘子,真的要和少爺成親嗎?」
毛小念咬著嘴唇,怯生生的問道。
這心裡面也是一個勁兒的酸楚。雖然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可親耳聽到,又是一種感受。
鄭世安用粗糙的大手,拍了拍毛小念的腦袋瓜子。
「小,念啊,莫要想的太多。
鄭爺爺可以向你保證,不管言慶將來和誰成親,都一定會給你一個名份,明白嗎?」
鄭世安厭惡毛小,八,但對毛小念卻是頗為疼愛。
四年的相處,看著一個黃毛丫頭一天天長大,出落的水靈靈。毛,小念的那點心思,如何能躲得過鄭世安的眼睛。只是隨著言慶聲名日益響亮,特別是受封雲騎尉之後,就更不可能讓毛小念為正妻。不過正妻不可以,當今別院倒是沒問題。
這年頭,有本事的人,誰不是三妻四妾呢?
毛小,念眼睛一紅,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做出了回應。雖說心裡面還是不舒服,可不管怎麼說,這心裡的期盼,總算有了落實。其實,只要能跟在少爺身邊,做什麼都行
「老太爺,少爺去哪兒了?」
鄭世安笑了笑,他自有他的事情,該回來時,自然會回來,你莫要問的太多二」
鄭言慶和施光,如今都不在蒙陽。
他們又會跑去何處?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裂淑英所帶來的影響,也在漸漸減弱二
鄭士機鄭士則兄弟走訪各家,變得越來越頻繁。他們帶著重禮,挨家的登門拜訪。
而鄭仁基呢,則顯得很平靜二
距離清明還有十五天,他居然跑到了洞林寺,說是要沐浴齋戒,以求列祖列宗的保傷。
誰都知道,鄭仁基不信佛祖。
這時候突然要沐浴蒂戒,究竟是存的什麼心思,又使得眾人好一番猜測。
莫非六房已經決定放棄了嗎?
就在大家一陣揣摩的時候,一位不速之客,突然出現在豪陽城中。
來者赫然是定居於管城,也就是後世鄭州的崔氏族老,白水縣開國公崔至仁。
不過他表明了自家的態度,只是來探望他的侄女,也就是鄭仁基的老婆,崔夫人。這時候,鄭氏族人才想起來,鄭仁基的老婆出自於管城崔氏。只是由於崔大人回黎陽後,一直很低調。加之他並不是管城崔氏宗房族人,所以人們有意無意的,全都忽視了她。
一般而言,七房誰家能沒有幾個大族親戚。
但要讓這些親戚親家站出來吶喊助威,若不是身份極為特殊,基本就不太可能二
莫不是,崔夫人的家裡要有變化?
原本已經拿定主意的各方族老,不得不再一次改變了主意。
聯想到之前裹淑英的強勢出現,而今崔至仁又突然登門探望自家侄女。六房背後隱藏的勢力似乎並不如早先想想的那麼薄弱啊。不僅僅是各方族老在猶豫,包括大房之中,也出現了一些波動。
距離清明還有五天,南來鄭氏族長鄭威,率南祖族人,抵達蒙陽城外。
多日來飽受煎熬的鄭士機鄭士則兄弟,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
「大兄,鄭威他們,總算是來了。」
鄭士機口中的大兄,正是著經堂家主,榮陽鄭氏的族長,歸昌公鄭善願。
鄭善願身高七尺,生的一張胖乎乎的圓臉,眉毛略顯灰白之色。他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所以臉土總是帶著幾分笑容。自鄭並過世以後,鄭家日益衰落,身為族長的鄭善願,也是心急火燎。
不過他認為,鄭家之所以出現這樣的經顧,是因為家族不能司心協力。
就比如隱太子之爭的時候,如果安遠堂那邊能全力支持他,說不定隱太子不會失敗。
包括漢王楊諒起事,又是安遠堂從中作祟。
鄭善願之所以想要動六房,就是希望能安排一支能聽從他命令的人進去,掌控安遠堂。
七房雖說人才嗯零,但勝在有財貨豐沛。如若再吞併南來鄭氏,那麼鄭善願的權威,將獲得前所未有的提高。坐在族長這個位置上,看似風光,但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幾乎煩透了人。
隋唐時的宗族,極其可怕。
如果說,每一個,宗族的族長,就如同西方公國的國王,也毫不為過。試想,一個能瞬間拉起幾萬兵馬的宗族,其力量是何等的巨大。即便是西方公國的國王,也有些不如二
「老鄭那邊,情況如何?」
「嗯,老鄭來了之後,就田門謝客,誰也不見。」
「那就好,我派人詢問過,老鄭說一切安好,到祭祖之時,他會依照先前的安排行事。
不過他提出了一個要求……
「哦?」
「老鄭說,南來鄭氏雖並入鄭家,但也需要一定的地位。他們需要兩個族老名額。」
「兩個名額?」
「不錯,所以到時候,可能要先委屈你們一下二
士則,你先讓出來一個名額吧……等安遠堂之爭塵埃落地,我會將安遠堂的那個族老名額,轉交給你。
如今六房那邊是垂死掙扎,連崔至仁都拉出來了。
嘿嘿,不過沒關係,只要鄭威那邊能落實下來,一切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族老會十八個人,給他們兩個又有何妨?到時候就算鄭仁基不同意,咱們手中也有足夠的優勢。」
鄭士則有點不情願,但他也知道,此時不是計較個人得失的時候。
只要能把六房從安遠堂趕走他們成功入主安遠堂,那麼損失的,遲早會回來。
,我聽大兄的吩咐!」
鄭善願點點頭,流露出躊躇滿志的笑容。
,大兄可在?」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
緊跟著房門被人推開,鄭元璨鄭元詢兩兄弟闖入房間。
鄭善願不由得一怔,他和嫡支的三兄弟,關係一向不是太好。只是無奈何,這嫡支三兄弟的老大鄭元壽,隨沒有繼承鄭澤的爵位,卻是拜土儀司的大將軍,同時還兼任右武侯將軍的職務。而鄭善願被削了歸昌公,對這三兄弟也不得不退讓幾分。
「元綜弟,你們怎麼來了?」
「大兄,鄭老三回來了!」
「啊?」
鄭善願不由得一怔,極為吃驚二鄭老三,也是著經堂下,鄭善願的從弟,鄭善果。
他是鄭禪兄弟所出,一向潔身自好,而且從不參與家中的糾紛。
在著經堂裡,他排名僅在鄭善願和鄭元壽之下,但官拜民部尚書,與鄭元壽等齊。
鄭士機說:「鄭三哥回來,又有什麼稀奇?
這清明祭祖,他回來也很正常。四哥卻是有些大驚小怪了,
「我大驚小怪?」
鄭元詢年紀最小,火氣最盛,冷笑一聲「那他回來之後,立刻前去安遠堂拜會,你可別大驚小怪啊二」
鄭善願聞聽一驚「老三去了安遠堂?」
「嗯,我們在路上親眼看見」」,
「五弟,你住嘴。」
鄭元綜喝止了鄭元詢,然後對鄭善願說:「大兄,本來我們是不想摻和進來此時,畢竟咱們一家人但如果鄭老三和六房聯手的話,我著經堂中自己都不能NP致,還有什麼資格,再去插手其他房的事情?我這次來,是代我大哥問一句:若我們支持你,能有什麼好處?」
這傢伙更過分,明目張膽的過來討要好處。
不過想來,倒也正常。鄭元壽一向和鄭善願不對付,若沒有好處的話,他豈能出手?
鄭善願故作鎮靜「三郎和六房的關係素來不錯,他去拜訪安遠堂,也屬正常嗎。」
想要好處,沒那麼容易。
鄭善果一向中立,而且就算他站在了安遠堂一邊,鄭善願還是穩操勝券。
鄭元詢冷笑道:l大兄莫忘記,三哥至孝,而嬸嬸可走出身崔姓,是至仁公的秣妹。」
鄭善願心裡咯噔一下,似乎隱隱明白了,崔至仁這時候過來的原因。
而鄭元綜則沉聲道:「既然大兄不在意,那我也無話可說不過我要提醒一下大兄,長房嫡子,是在三哥手下做事二我知大兄謀定而動,但也要多加小,心。」
「慢著!」
鄭善願呼的長身而起,神情有些尷尬。他喚住了正要告辭離去的元綜兄弟二人,猶豫片刻後道:「四郎說的不錯,咱們一家人,自當抱成一團…元壽他,想要什麼?」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4:32:43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卅六章釜底抽薪(上)
鄭元壽生的人高馬大,相貌堂堂。
著經堂以經史傳家,鄭譯也是天生雅骨,對樂律造詣極深。可偏偏到了鄭元壽,沒有得到這方面的遺傳。他性情恢宏,好武而知兵法,與著經堂的堂號不合。
說來也巧,安遠堂本是以武勇立足,偏偏鄭仁基一副雅骨,好舞弄風月,與鄭元壽恰恰相反。
鄭大士在世的時候,就說過一句戲言:仁基不該生於安遠,元壽為何不讀漢書?
鄭玄所注的漢書,是當時所有人都奉行的標準註釋。
鄭仁基應該生在著經堂,鄭元壽應該落戶安遠堂。這樣似手才和了兩個堂號所蘊含的意義。偏生反了,誰也無可奈何。也許正是有這個因素在裡面,鄭譯過世以後,將著經堂交由鄭善願,而把他的武勳爵位,盡數都留交給鄭元壽手中。
鄭元壽有兩大愛好,一是在湯池中泡澡,二是看人角抵。
角抵,類似於後世的中國摔跤和日本相撲運動的結合體,早在東漢年間就在屁間盛行。
鄭元壽好看人角抵,每每看得入神,甚至可以一整天不吃不喝,呆在角抵場中。甚至他自己也養了幾十個角抵手,偶爾來了興致,還會和人賭博一番,論個輸贏。
滎陽城的人,都知道他這愛好。
在位於城西角場中,還設立了一個專屬位置,供鄭元壽觀戰。
就在鄭善願和鄭元琮兄弟討價還價時,鄭元壽帶著一幫子家將奴僕,來到城西角場。
看門的人,一眼就認出了鄭元壽,連忙迎上前,恭恭敬敬叫上一聲『大將軍』。
「大將軍,您今兒個來的可有點晚了,裡面已角抵三場。
您手下的西域狂獅,都連勝了兩場,你才過來……呵呵,您的朋友可等的久了。」
「朋友?」
鄭元壽一怔,「什麼朋友?」
「裡面的不是您的朋友嗎?還是個小公子呢。」
鄭元壽心裡奇怪,但是並不覺得害怕。這裡是滎陽,是他老鄭家的一畝三分地,他還真不相信,有什麼人敢在這裡行事。於是示意那看門人讓開路,大步流星朝著自己的位置走去。
包房外,鄭元壽讓家將奴僕在外面呆著。
既然敢自稱自己的朋友,還佔著自己的位子,想必和自己也認識,不會有什麼惡意。
他剛要拉門進去,就聽屋子裡傳來一聲叫喊:「好!」
那聲音似乎很稚嫩,不像是成年人的聲音。鄭元壽更加奇怪,難不成是那個老朋友,呆著自己的家眷前來?角場中,一名角手用十字鎖鎖住了對手的脖子,生生將其勒殺。在角場上,有生角和死角的區分。
顧名思義,正生死角抵,代表著比賽的殘酷性。生角以娛樂為主,取勝即可停止。但死角卻是生死不論,直到取得徹底勝利。當然了最徹底的勝利,就是把對手殺死。在角場上,殺人不償命。
鄭元壽走進包房,卻愣住了。
就見一個白衣少年,大約十二三歲的模樣,站在欄桿後,輕輕鼓掌。
在他身邊,還站著一個少年。精瘦結識,年紀也就是十五六歲,似乎是那白衣少年的保鏢。
「你們,是誰家的孩子?」
鄭元壽眉頭一蹙,沉聲喝問。
白衣少年轉過身來,笑呵呵的一拱手:「鄭叔叔,小侄這裡給您見禮了!」
叫我叔父?是誰家的孩子,我怎麼沒見過?
鄭元壽疑惑的看著那清秀少年,上上下下打量半晌問道:「你究竟是誰?為何叫我叔父?你家大人在何處?」
少年笑道:「小侄鄭言慶,今日是特地來拜訪叔父。」
鄭言慶!
鄭元壽一怔,旋即張大了嘴巴,脫口問道:「你何時回來的榮陽?」
要說起來,鄭元壽也不是沒有見過鄭言慶。四年前,言慶隨鄭世安回滎陽,歸宗認祖,祭祀祖先時,鄭元壽倒是看過一眼。不過他沒太注意!試想,誰又會注意一個六歲的童子?即便當時鄭言慶已聲名鵲起,但在鄭元壽眼中,卻算不得什麼。
時隔四年,言慶的個頭長高了許多,不管是在體貌特徵上,都發生了一些變化。
如果不是言慶自報家門,鄭元壽根本就認不出來。
畢竟,鄭家七房,和鄭言慶這般大小的孩童,加起來幾十個,他那可能一一關注?
「小侄在二十四日前,就回來了。」
「啊?」
「一直想過來拜望叔父,只是因為要處理一些事情,所以耽擱了。今日冒昧前來,還請叔父不要見怪才是。」
明明是個十歲的童子,偏偏讓人覺得,是一個成年人在說話。
怪不得看門的人說,是一位,小公子,過來。還真是小啊,小的讓鄭元壽有一種啼笑皆非的古怪感受。不過,二十四天前就回來了?為何沒有得到任何消息?
記得二十四天前……
鄭元壽張大嘴巴,一下子想起來了。
二十四天前,不正是裴淑英抵達滎陽的哪一天?
既然他當時已經回來了,為什麼沒有出現?在這二十四天當中,他又在做什麼?
鄭元壽不知不覺,把言慶當成了成年人來看待。
也難怪,言慶給他的感覺實在他穩重了,穩重的不像是一個十歲的童子。
二十四天前,裴淑英前來,引發了一場轟動;幾天前,崔至仁突然抵達滎陽,再一次讓鄭氏上上下下,都感到了一絲莫名壓力。如果這些都是出自眼前這童子的手筆,那實在是「他既然敢來見自己,莫非是要和自己商談堂號的事情?
鄭元壽想到這裡,自己也覺得好笑。
「言慶啊,咱爺倆兒今天還是第一次見面吧,快坐,快坐。」
鄭言慶卻搖頭說:「叔父忘記了,這是咱們第二次見面。四年前,族長因病未能主持祭祖大典,是叔父親自主持。時至今日,叔父當時的風姿,猶在小侄眼前。」
這句話說的,這個叫得體!
鄭元弄覺得非常順耳,臉上的笑容,頓時增加了許多。
「哈哈哈,言慶啊,怪不得仁基賢弟說你是個小人精,今日一見,果然是這樣。」
他坐下來,有家將奉酒在食案上。
「傳下去,今天我誰都沒看到。」
鄭元壽淡淡的吩咐一句,家將立刻明白了他話中的含義,點頭應命。不過在退出去時,他忍不住好奇的打量了鄭言慶一眼。說實話,他還是不知道言慶是誰。
「說吧,你今日來,有什麼事?」
鄭元壽也不拖泥帶水,開門見山問道。
「小侄前來,是要和叔父做個小小的交易。「
「交易?」
鄭元壽突然放聲大笑,而後猛然厲聲道:「小傢伙,你以為你是誰?居然要和我做交易?
就算是鄭仁基,也不敢如此放肆。你一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也敢妄言和我做交易。若非看在你年紀小的份上,只你這一句話,信不信我就能讓你皮開肉綻。」
這鄭元壽不愧是行伍出身,發怒時,頓生幾分威嚴之氣。
不過對言慶而言,他這,王八之氣,的用處不是很大。見過了魚俱羅,師從長孫晟,對於鄭元壽這點威壓,言慶完全能無動於衷。他笑了笑,站起來走到鄭元壽麵前,為鄭元壽滿上一杯酒,而後又退回去,靜靜的坐下,渾然不在意。
鄭元壽沒能鎮住言慶,不禁赧顏。
言慶說:「小侄聽說大將軍酷愛角抵,這角場中的西域狂獅,就是大將軍手下,不知道是也不是?」
言慶改變了對鄭元壽的稱呼,卻讓鄭元壽心裡有些躊躇。
「沒錯,你也知道西域狂獅?」
「大將軍既然覺得小侄沒有資格和您做交易……不如這樣,咱們打傘賭,如何?」
「怎麼賭?」
「我這位兄長,也是個好角抵的人,而且本事不差。
就讓他和您的西域狂獅鬥上一場,若我輸了,扭頭就走,絕不再提交易之事;不過若我贏了……」
鄭元壽順著言慶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那精瘦少年,面無表情的站在一免
「賢侄,你可要弄清楚,這角抵不是小孩子遊戲。
我那頭狂獅,一向只打死角,他若是出場的話,你這位小朋友,可是性命難保。」
「沈大哥,你以為如何?」
沈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若是生角,我也不屑於參加。死角還有些意思……只怕大將軍輸了的話,會惱羞成怒。」
鄭元壽聞聽,勃然大怒。
「我會輸不起?」
他不由得大笑三聲「,小子,你要是想找死,我就遂了你的心願。賢侄,可別說我欺負你,如果我輸了,這柄先皇御賜的龍環劍,就送給你。至於你說的交易,我也知道是什麼。只要你能說服其他人,在必要的時候,我可以幫你一把。」
說著話,鄭元壽從手腕上褪下一個黃金打造的龍首臂環。
只見他扣住了龍頭,用手指一按龍舌部分,鏘啷一聲龍吟,一抹寒光閃過,森冷迫人。那銅環,竟變成了三尺青鋒。
劍身薄如蟬翼,軟綿綿,好似無骨的靈蛇。
「這是俚帥寧猛力,當年臣服先皇,派人進獻的禮物。
陛下命名為龍環,賜予先父。此劍無用時,可環繞手臂,鋒利無比,能削鐵如泥,殺人不見血。
小傢伙,你這位朋友若是真能殺了我那頭獅子,我就把龍環贈與你。
不過,若是你輸了,想拍拍屁股走人可不行……嘿嘿,你又有什麼樣的綵頭呢?」
鄭言慶面無表情,淡定的說:「我可以答應大將軍三個條件。」
鄭元壽一怔,驚訝的看著言慶,突然間大笑起來。而且越笑,越收不住,到最後竟笑出了眼淚。言慶把手抄在衣袖中,如同老僧入定一樣坐著,古井不波。
好半天,鄭元壽總算是止住了笑聲。
「小傢伙,你不愧是酒中仙,就憑你這一句話,我賭了……來人,讓獅子準備上場。」
沈光在鄭言慶耳邊低語兩句,邁步走出包房。
鄭元壽看了看鄭言慶,乾脆也不再說話。大約過了片刻光景,角場中突然傳來一陣陣歡呼聲。緊跟著,一個身高九尺有餘,膚色黝黑,毛髮曲捲,高鼻深目的男子,登上了角場。
與此同時,角場周圍的燈火齊刷刷點燃。
這是角抵的規矩,四周燈火亮一半,是生角;全部亮起來,就代表著一場慘烈的死角。
西域獅子明顯不是漢人,看上去有點類似於波斯或者非洲的人。
他體型高大,渾身肌肉虯結,看上去比施瓦辛格還要施瓦辛猻,「赤裸著身子,腰間紮著一根大帶,護住襠部,有點類似於後世相撲的樣子。不過沒有相撲那種肥豬似的體型。
脖子裡紮著一根紅色絲帶,這叫做吉祥帶。
言慶也不是第一次看這種角抵,當這西域獅子出場的時候,張狂吼叫,言慶置若罔聞。
「小傢伙,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大將軍,您現在要是後悔了,退出也不算晚。否則,白白丟了一頭好獅子。」
「哼!」
鄭元壽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當沈光出場的時候,場中傳來一陣騷動。
原因嘛,很簡單!沈光和這西域獅子相比,看上去實在是太瘦太小,根本不是同一等級。
行司,也就是類似於裁判的角色,登場將雙方狀況說明。
之後會讓兩邊進行活動,也是給觀眾下注的機會。沈光慢慢晃動身體,舒展四肢。對於周圍的叫囂,渾然不在意。而那西域獅子,則不斷的做出各種動作,以顯示自己的力量。
大約十分鐘左右,行司再次登場。
他先檢驗了雙方的行頭,確定沒有佩戴任何物品,然後迅速退出了場地。
咚,咚,咚咚咚……
一陣極具節奏的鼓聲響起,雙方的生死戰,隨之拉開了序幕。
人類是一種極其嗜血的生物。
對於這種慘烈的場面,有著強烈的興趣。
鄭元壽不辦得坐直了身體,舔了舔嘴唇」,小傢伙,開始了……你現在就是想要退出,也晚了。」
這時候,行司手中拿著一支鼓櫃,鐺的敲響了銅鑼。
西域狂獅振臂發出一聲咆哮,鬚髮賁張,邁步向沈光走去。就在他邁步的一剎那,沈光突然伸出手臂,朝著西域狂獅一指,旋即做出了一個割喉禮,令四周頓時沸騰起來。
自從言慶在圓壁城中首次使用了割喉禮,這已經成為決鬥之前的某種禮節。
滎陽距離洛陽不算遠,西域狂獅如何不認識割喉禮?剎那間,他憤怒的狂吼一聲,縱身撲向了沆光。想必這西域狂獅不會說中國話,所以只能用吼叫發洩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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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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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3 14:33:18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卅六章釜底抽薪(下)
鄭元壽呵呵笑了,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真是什麼樣的人,交什麼樣的朋友。鄭言慶發明出了割喉禮,沈光用的更加酷烈。
扭頭看去,鄭言慶攏手而坐,四平八穩。
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場中的對決,雙目緊閉,神態悠閒。
實際上,言慶心裡緊張的要死。他曾反覆的研究過鄭元壽的性子,似乎也只有這麼一個可以打開的缺口。這個人不好財貨,不貪女色,名利心雖重,但想要讓他反水,卻沒那麼容易。所以,鄭言慶決定用角抵和鄭元壽做一次賭博……
在此之前,他和沈光看過很多次西域狂獅的角抵。
沆光說:「這傢伙身材魁梧,力大無窮。而且角技精湛,冷酷無情,不太容易對付。」
「沈大哥也沒有把握嗎?若是如此,那咱們只有另想辦法。」
「沒打過誰知道……不過真較量起來的話,我未必會輸給他。」
「有幾分把握?」
「五五開吧,這要到角場之中,才能看出結果。「
言慶本不希望沈光參加這樣的角抵,但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而沈光對這頭西域狂獅,又著實來了興趣。好說歹說,終於說服了鄭言慶。成敗就在此一搏。
這頭西域狂獅,果然很兇猛,如同一頭發狂的獅子。
角抵開始之後,他就連續向沈光發動猛攻。在他面前,沈光就好像一隻靈活的猴子,連續閃動,躲避西域狂獅的攻擊。
鄭元壽笑道:「光是靠躲避,勝不得獅子。」
鄭言慶則面無表特,淡定回道:「再兇猛的野獸,也鬥不過聰明的獵手。大將軍,您這頭獅子的確不錯,但想要勝過我那位大兄,我估計恐怕還要差上一點。」
「小傢伙,呈口舌之利沒有用,角場之上,講的是實力。」
鄭言慶和鄭元壽在包房裡唇槍舌劍,而沈光在角場上,卻面臨著巨大的危機。
正如他說的那樣,這頭獅子的角技極為精湛,基本功紮實。
體型看似巨大,可是卻不缺乏靈巧。有好幾次,他都險些被西域狂獅抓住。而西域狂獅在數次攻擊落空之後,也變得有些焦躁起來。
不時咆哮怒吼,似在諷刺沈光,不敢和他面對面的較量。兩人的身上,都出了汗,出手也越來越快,越來越猛。
突然間,西域獅子一個虎撲之後,腳下一軟。
也不知道是土地松濕,亦或者是連番攻擊失利之後,心中焦躁急怒,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他這一個失誤,立刻露出了巨大的破綻。沈光眼睛一亮,騰空而起,向那西域獅子撲去。
眼見就要到了西域獅子跟前,沈光意外的發現,這頭黑獅子竟露出一絲詭異笑容。
不好!
沈光心裡一咯噔,知道自己上當了。
但沒等他做出反應,西域獅子一個旋身,兩腿分開,身體重心放低,向前傾斜。
「是吧……」
也許他是想說『死吧』可是那口條不夠利索,說出來卻變了味道。
這原本挺有意思,但沈光卻笑不出來。只見西域狂獅一個虎撲,蒲扇般的大手張開,平推過來。這在角抵中,有一個說法,叫做推山掌。據說練習角抵者,大都能使用這個招數。而西域狂獅更是把這個最基本的動作,練得出神入化。
他每日對著厚實的堅牆推擊,能瞬息間退出十八掌,將堅牆推成廢墟。
若是推在人身上,輕則骨斷筋折,重則就吐血而亡。沈光觀察了他二十多戰,死於西域狂獅這推山掌下的人,不下十五人。基本上,他使出這一招,就代表著角抵結束。
沆光雙腳硬生生止住了衝擊,運氣雙臂,向外蓬的封擋。
耳邊只聽蓬的一聲響,但在這瞬息間,好像有十幾柄大錘,轟在了沈光的手臂上。若非沈光巳經達到了易骨巔峰,骨骼強韌至極。加之他順勢向後連退十一步,化解了這推山掌的力道。饒是如此,兩隻手臂好像失去了知覺一樣,再也使不出半點力量。
雖然沒有骨折,但沈光卻知道,自己的手臂巳經重傷,再難使出力量。
他呲牙站穩身形,眼睛警惕的凝視西域獅子。而西域獅子在這一輪攻擊之後,雖然也驚異於沈光的強韌,可是看沈光手臂低垂的樣子,忍不住一聲怒吼,雙手握拳,猛擊胸口,發出野獸般的聲音。
「小傢伙,看起來勝負巳定。」
鄭元壽哈哈大笑,扭頭對鄭言慶說。
鄭言慶依舊是那副老僧入定的樣子。不過就在剛才,當沈光中計的一剎那,他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既煞是死角,未見生死,勝負難定。」
「哈哈哈,我喜歡你這性子,他娘的死鴨子嘴硬。不過我看你能嘴硬到什麼時候。」
鄭元壽說著站起身來,厲蘆吼道:「獅子,殺了他。」
西域狂獅大吼一聲,那意思是:我知道了……
他不等沈光恢復過來,再一次撲上前去。沈光眼珠子一轉,猛然回身就跑。
「小子,跑是沒有用的,有種的就和獅子決一生死。」
鄭元壽手舞足蹈,嘶吼不停。
而言慶這時候也睜開了眼睛,緊張的盯著角場中的變化。只見沈光奔跑如飛,眼見前面就是高牆,他卻沒有拐彎兒,繼續發足狂奔。西域獅子緊追不捨,口中連連嘶吼。沈光就要撞上高牆的一剎那,突然間騰空踏步而起,雙腳踩在高牆上,一路向上奔行,如同行走平地。
西域獅子收不住勢,蓬的一聲撞在了牆上。
也就是在他撞上高牆的一剎那,沈光踏牆向後空翻,抬膝蓋根根的撞在西域獅子的頸椎上。人的頸椎,是一處要害。沈光這一膝蓋可說是使盡了全部的力量,西域獅子慘叫一聲,腦袋蓬的再次撞擊高牆,而
後翻身摔倒在地。
沈光高高躍起,屈膝下跪。
鄭元壽在欄桿後,忍不住一聲驚呼。
沒等他呼聲息止下來,西域獅子再一次發出慘叫聲。沈光跪擊,一隻膝蓋正頂在西域狂獅的脖子上,而另一隻膝蓋則根根的撞在了西域狂獅的太陽穴上面。
兩擊下去,西域獅子聲息全無。
鮮血從他七竅中流出,太陽穴部分,更是被撞得稀爛。
一蓬黃白且濃濁的液體,和鮮血融在一起,滲透了地面。
一時間,角場四周,鴉雀無聲……
沈光的膝蓋也爛了,雙臂痛的幾乎抬不起來。他緩緩站起,仰頭向包房看過來。
鄭言慶這時候也起身,走到了鄭元壽的身邊。
「大將軍,你輸了!」
鄭元壽的臉色,鐵青而難看。
角場上一系列的變化,眼花繚亂,讓人目不暇給(給?不是接?)。他不是輸不起的人,衝著仍倔強立於角場中的沈光,挑起了大拇指。
「小傢伙,我輸了!」
「既然如此,那侄兒告辭。」
「好!」
鄭元壽和言慶簡單對話完畢,言慶掉頭往包房外走。
「小子,那好你的獎品……不過我先說好,我會在關鍵的時候出手。但如若你們連平衡都保持不了,就算我出手,也沒有用知,「呵呵,你這個朋友,很不錯!」
「多謝叔父誇獎!」
鄭言慶一把抄起了龍環,拉開房門,邁步離去。
他要趕快去探望一下沈光,然後帶沈光去療傷。看得出,沈光手臂上的傷勢不輕。
同時,他的心中也充滿了喜悅。
搞定了鄭元壽,也令他的勝算又增加了幾分。
——————————————
翌日,雨綿綿。
清明時節雨紛紛,這正是祭拜先人的好時機。
當鄭言慶隨著鄭世安等人,跟在鄭仁基身後出現在祖廟的一剎那,引起了許多人的關注。
這個安遠堂唯一的變數,終於出現了!
不過他是不是回來的晚了一些呢?這眼見著就要開始祭祖,已容不得他再做文章啊。
祭祀祖先,在古人而言,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言慶隨著眾人,在祖廟中祭祀完畢,旋即就退出了祖廟。
而鄭仁基,鄭善願等人,則留在祖廟當中。這時候,又有南來鄭氏族長鄭威,帶著族人出現於祖廟之外。他們宣讀了歸宗誓言,並在祖廟中祭拜了鄭氏先祖。
鄭善願宣佈,南來鄭氏將有兩人進入族老會。
之後,祖廟關閉,族老會的戍員紛紛留在祖廟當中,商議接下來最為重要的事情。
「言慶哥哥,爹爹不會有事吧。」
鄭宏毅拉著言慶的手,有些緊張的詢問。
「宏毅放心,鄭叔叔不會有什麼事。你要是不放心,咱們就在這邊等待,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鄭宏毅心神不定的點點頭,和鄭言慶來到距離祖廟最近的一處集市坐下。
不僅僅是他們,還有各家族人,都集中於集市當中。所有人都知道,一場博弈正在祖廟中進行。此次博弈結束之後,不論誰輸誰贏,
鄭家都將面臨巨大變化。
「鄭大兄,此次率南祖鄭氏歸宗,是我鄭氏自西晉南渡以來,最為隆重的事特。」
鄭善願一身華服,端坐主位。
兩邊各坐有八個人,按道理說,族老會有十八個成員。但由於鄭大士故去,安遠堂還沒有提出接替鄭大士的人選,所以只能缺席。七房之中,除著經堂、安遠堂之外,各有兩名族老。如今七房除去一個名
額,著經堂也除去一個名額,轉給了南祖鄭氏。而安遠堂共有三名族老,鄭大士故去,列席兩位,也就是說,除去著經堂的四位族老之外,共十三人。
著經堂的四位族老,分別是鄭善願,鄭元壽,鄭元琮和鄭善果。
鄭善願說:「只是我北祖自開立以來,七房分定。鄭大兄此次回歸,需選定七房中的一支,但不知,鄭大兄選中何人?」
鄭威站起來,手捧一卷族譜。
他神色凝重的走到七房宗牌前,雙手高舉族譜,向鄭氏列祖列宗三拜九叩。
鄭善願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抑制不住的喜色。鄭士機則握緊的拳頭,緊盯著鄭威。
其餘各方族老,神色不一。
有的漠然,有的微笑,有的則神特古怪。
「自西晉南渡,一晃三百載。鄭氏族人南北相隔,然則血脈相連,無法分割。
今日鄭威,以南渡列祖列宗之名,重歸宗族……願歸於六房宗祖連山公下。」
「怎麼會這樣?」
鄭士機呼的站起身來,瞪大了眼睛「,鄭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嘛……」
而鄭仁基也流露出驚訝之色。
至於鄭善願,則面色鐵青。
鄭元琮、鄭元壽、鄭善果以及鄭祖盛等人,全都驚愕不已,一個個瞪大了眼睛,向鄭威看去。因為此前他們得到的消息,無一不是鄭威率
南宗,歸入七房之下。
鄭威沒有理睬鄭士機,恭恭敬敬將族譜放在六房宗牌前。
「這是陰謀,不可能,絕不可能……鄭兄,到了這個時候,你可開不得玩笑啊。」
鄭士機揮舞手臂,大聲叫喊。
鄭元壽濃眉倒豎,厲聲喝道:「鄭士機,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竟敢大呼小叫?」
「可是,可是……」
鄭士機突然用手一指鄭仁基,「鄭仁基,你耍陰謀!」
不等鄭仁基開口,就聽鄭善果說:「鄭士機,鄭大兄歸宗認祖,願入哪一房名下,是他自己的選擇。歸入連山公房中,就是陰謀,那歸入你房中,難道說理所應當?」
鄭仁基微微一笑,「多謝三哥仗義執言。」
鄭威則是一言不發,返回自己的座位,雙手一攏,閉上眼睛。
任憑鄭士機和他人爭吵,他和另一位南來族老,始終一言不發。
「夠了!」
鄭善願呼的站起來,「爾等吵個甚?」
他心裡面,其實比誰都惱火。可偏偏,卻發作不得。
這一次才是真的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不但未能將南祖一宗成功收入帳下,反而搭上了兩個族老的名額。
可這是在祖廟,不是菜市場。
鄭善願深知,當南祖宗房歸入安遠堂之後,巳經使得安遠堂,從某種程度上堅如磐石。這時候再提出把六房逐出安遠堂的提議,顯然不合實際。
所以,鄭善願不論心裡如何痛罵鄭仁基,痛罵鄭威,也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失敗的結局。
他正準備結束這次族老會,卻見鄭祖盛站起身來。
「自大士兄故去,至今業巳一百四十八天。
可是安遠堂到現在,還沒有提名接替大士兄的人選。今日大家既然聚在一處,何不把此事敲定下來?否則十八族老卻一位,終究是一個麻煩。
諸公以為如何?」
鄭善願心裡咯噔一下,目光極其凌厲的向鄭祖盛看去。
這條安遠堂的老狗!
鄭善願暗自咒罵。他本想就此休會,待下一次,他要運作起來,把安遠堂族老名額消減一名,以補償給七房的鄭士則。沒想到,這鄭仁基還真是步步緊逼,寸土不讓啊。
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傢伙如此深藏不露。
「祖盛叔所言極是,補足族老戍員,乃當務之急,應該做出決斷。」鄭善果攏手點頭。
「既然如此,不知仁基賢弟,可有合適人選?」
鄭仁基看了看鄭源,鄭源立刻起身道:「族叔故去,乃我安遠堂一大損失。當選一德才兼備之人,接替族叔之選。我安遠堂鄭世安,雖是六房旁支,但德行鈍善,鄭族叔在世時,就有輔佐之功。如今更培養出三代族人言慶,以十歲而奪取雲騎尉之爵。更手創了詠鵝體,詩書雙絕,享譽士林……所以,我提議鄭世安。」
鄭善願一口水噴出來,差點給嗆死。
而鄭士機更是瞪大了眼睛,「一介閹奴,也敢稱德才兼備,你安遠堂沒人了嗎?」
「鄭賢侄,世安賢弟當年是為了救大士賢弟才落了個殘疾之身。
閹奴之稱,我勸你還是收回去。論輩分,世安賢弟是你的族叔,論德行,他忠直盡責,更有培育賢良之功。你這樣詆毀長輩,傳揚出去,豈不是說我鄭氏無德。」
鄭祖行厲聲呵斥,鄭士機嘴巴張了張,悻悻坐下。
知道這時候,鄭元壽才明白了,鄭言慶要和他交易什麼。
原本以為是安遠堂的事情,看起來安遠堂的問題,早巳經被六房私下解決。雖然不知道鄭仁基究竟是用了什麼樣的手段,迫使得鄭威等人低頭。但鄭元壽估計,此事當和鄭言慶有關。
突然有些後悔,昨日不該逞強。
早知道真應該和鄭言慶做一筆交易,哪怕能落得鄭言慶一個承諾,也是一件好事啊。
可沒想到……
鄭元壽心中暗自苦笑,同時又感慨萬千:如今的小孩子,可真不得了啊!這個鄭言慶,才是真正的謀定而動。看起來他是下定決心,要把鄭世安推進族老會。
這孩子,日後非池中之物。
鄭元壽在思忖此事,後悔連連。
那邊鄭善願也不得不做出決定,「既然六房決意提名鄭世安進入族老會,而大家意見又不統一。
索性咱們舉手表決,同意鄭世安入族老會的人,舉手吧。「
鄭善願話音未落,鄭元壽突然抬起頭來。
「我同意!」
他站起身來,目光掃視眾人,沉聲道:「鄭族叔德才兼備,當為新晉族老不二人選。」
剎那間,鄭善願張大了嘴巴,呆呆的看著鄭元壽,腦子裡是一片空白.....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4:34:28
第卅七章 囚徒
對於在祖廟外面等候結果的鄭氏族人而言,祖廟甲的風雲突變,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原本以為會有一場漫長的爭吵,但僅僅半個時辰,一切塵埃落地。
六房繼續執掌安遠堂,南祖鄭氏歸入六房名下,也使得自鄭大士故去以來,風雨飄搖的六房安遠堂,一下乎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穩固。吞併南祖,不僅僅是南祖鄭氏所帶來的巨額財富,更重要的是,南祖鄭氏手中掌握的兩個族老名額,一併歸入安遠堂。
鄭仁基未必能完全控制鄭威兄弟,但安遠堂因此而獲得了五個族老名額,已超過著經堂,成為整個鄭氏家族當中,擁有族老最多的一房。以後只要是有關六房利益的問題,這五名族老的力量,將會對整個鄭氏家族,產生出巨大的影響。
至少,三代以內,安遠堂穩如籌石。
經此波折,鄭善願對族老會的掌控力,被削減了大半。
鄭世安成為族老,接替鄭大士在族老會的位子,也出乎了大多數人的預料。
一個五體不金,家奴出身的人,竟然堂而皇之的入主族老會?
你可以覺得不服氣,但必須要接受這個事實。所有人都清楚的認識到,進入族老會的鄭世安,再也不是他們可以在私下裡偷偷議論,乃至於咒罵的殘疾老人。
他已凌駕於大多數鄭氏子弟之上,成為那十八個可以操縱族人生死的大人物。
「鄭兄,恭喜恭喜!」
鄭威兄弟隨著鄭仁基,在集市中見到了鄭世安。
兩人親熱上前問好,而鄭世安在經過了片刻的詫異之後,很快調整了心情,連連還禮。
鄭言慶當初告訴鄭世安,要送他入族老會的時候,鄭世安把他當作一個笑話。
然而二十五天之後,他居然真的成為這族老會中的第十八位族老,恍若做夢一樣。在和鄭仁基鄭威等人寒暄的同時,他偷偷的打量了一下旁邊和鄭宏毅嬉戲的鄭言慶。不僅僅是鄭世安在觀寡言慶,包括鄭仁基兄弟,也在偷偷打量言慶。
這孩子,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呢?
在鄭威做出決定之前,鄭仁基一點也不請楚鄭威的選擇。
別看他在祖廟裡做出一副平靜的模樣,但實際上,當鄭威宣佈歸入六房名下的一剎那,鄭仁基以為自己聽錯了。好在他接手安遠堂以後,就面臨了一場危機洗禮。
如今的鄭仁基,和幾個月前的鄭仁基,巳大不相同。
他看著言慶,腦海中卻浮現出父親鄭大士,臨終前的一番話語。
「仁基,你性子兔脫,不夠沉穩。讓你接掌六房,說實話為父並不放心。以後的路,就要靠你自己去決斷。但有一點,你要牢牢的記住:一定要拉攏住鄭世安,哪怕以父執之禮待他。當初我想捧起言慶,為宏毅做一個幫手。而今看來,那小子胸懷錦繡,絕非池中之物。但是,只要你拉攏住鄭世安,就拉住了他。
哪怕那小子是為鄭世安謀求利益,「記住,最後得益的,還是咱們。
所以,你既然壓制不住他,不妨就幫襯他。只要有那孩子在,俺就能坐穩安遠堂。「
當時,鄭仁基不以為然。
然後當鄭言慶受封雲騎尉,並拜師長孫員之後,他明白了鄭大仕那番話中的含義。
言慶的道路,巳越走越寬,不再是一個鄭家能夠束縛。
既然無法束縛,那就放手支持吧!當言慶讓鄭為善把他的意思傳遞到安遠堂的時候,鄭仁基也不太相信,言慶能起死回生。只是他要嘗試,那索性就試試看。
反正情況巳經壞到了極點,難不成還能更壞?
可鄭言慶,再一次讓鄭仁基吃驚了……
他居然做到了,而且是手段是如此高妙,甚至高妙到,讓鄭仁基都看不清楚的地步。
言慶是如何說服南祖鄭氏,改變了主意?
他又是怎樣說動了崔至仁出面,使得鄭善果登門?
這所有的疑問,卻抵不住今天在祖廟中的震撼。居然連鄭元壽,也站在言慶一邊?
「鄭兄,聽說您和吳縣張家,關係不錯?」
鄭威試探性的問了一句,立刻引起了鄭仁基的關注。
鄭世安說:「我與張三郎有些生意往來,要說關係不錯的話,還是小孫與三郎親密。」
鄭威愣了一下,抬頭向鄭言慶看去。
張三郎「他敏銳的覺察到,鄭世安對張仲堅的稱呼,帶著一種長輩式的驕傲。
如今張仲堅在南方,一代大鱷。
他手控大半個江南的絲綢錦緞,又掌握七成以上的蔗田。更重要的是,張仲堅握有砂糖和冰糖的秘法。背靠天乎對張家的信賴,手中資。金有極為充沛,使得他隱隱成為江南第一豪商。南祖鄭氏,自五代之後沒落,早已經是今不如昔了。
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想到歸宗。
鄭威想到這裡,頓時生出要和鄭世安交好的心思。
他鄭家在南方倒也富庶,但是和張家一比,顯然差距甚大。
「鄭威,你們究竟是什麼意思?」
就在鄭威想著,要如何與鄭世安交好的時候,一個憤怒的聲音傳來,只見鄭士則從集市酒樓中跑出,衝到了鄭威面前,「之前說好的事特,你為何有中途改變。」
鄭士則當然憤怒!
為了拉攏鄭威,他可是讓出了一個族老的名額。
現在,入主安遠堂巳經戍了泡影,還平白搭上了一個族老的名額,他賠大發了……
鄭威抬頭笑道:「士則賢侄,既然你問了,我不妨把話說清楚。
我鄭氏自南渡之後,雖說要歸宗認祖,但根基卻在江南。而在江南,非我獨大。「
「那又如何?」
「吳縣張氏,答應讓出新安、宣城兩郡蔗田,並與我平分這兩郡砂糖生意的利益。」
「啊?」
「條件就是,我要加入六房。」
鄭威神色淡定,似乎絲毫不以反悔而羞愧。事實上,南祖五代之後,鄭氏就著力發展商業。如今他們的生意已到了一個瓶頸階段,需要新的刺激點來發展壯大。
宣城郡、新安郡,大約等同於後世的江西地區。
這些地區最適合種植蔗田,可是鄭威想要獲取這邊的田地,困難重重。這時候,張氏過來了。張仲堅與鄭威商議,聯手發展兩郡蔗田種植,使得鄭家喜出望外。
鄭威說:「士則,我是個商人,誰能為我帶來利益,我就與誰合作。
非常明顯,你們從最開始與我聯絡,並未給我帶來任何利益。除了兩個族老的頭銜……我長年在南方,要這族老之名又有什麼用處?但是和六房聯手,我名利雙收。
你可以笑我市儈,也可以笑我粗鄙。但我要告訴你,天下熙熙為利而去,天下攘攘為利而來。古人尚且如此,我又有何不對?所以士則,我只有對你說聲抱歉。「
鄭仁基則是一喜。
鄭威不會長住滎陽,對他而言是一件好事,有利於他更好的控制安遠堂。
鄭士則氣得面紅耳赤,指著鄭威,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鄭善願帶著鄭士機等人從旁路過,喝止了鄭士則的出言無狀,而後笑了笑:「仁基賢弟,果然是好手段啊……還有鄭叔父,恭喜您進入族老會,日後鄭家的發展,還要請您多多費心。」
一副皮裡陽秋的模樣,說完之後,他帶著人就走了。
鄭世安倒是驚醒的很,鄭善願那句話,頗有挑撥離間的意思。
於是鄭善願前腳剛一走,他後腳就說:「仁基賢侄,如今滎陽的事特巳經落定,我留在這邊,意義也不甚大。而且言慶也要繼續求學,我想過幾日,就和言慶返回洛陽。
至於鞏縣的田莊,我回洛陽之後,派人過去照看吧。」
我不和你爭權,也無意取代你安遠堂的宗房地位。有個族老的頭銜,我巳經心滿意足。
所以,我離開滎陽。
鄭言慶一直在關注這邊的動靜,聞聽鄭世安這麼說話,不由得暗挑大拇指,讚了一聲高明。
爺爺並沒有因為身份的改變,而得意忘形。
相反,他很清醒,知道以進為退的手段。他回洛陽,倒是正和了言慶的心思。同時也表明了態度,打消鄭仁基的顧慮。果然是人老戍精,別看鄭世安本事不高,但察言觀色,揣摩人心的本事,卻是遠高於其他人。鄭言慶輕輕點了點頭。
鄭仁基,也鬆了口氣。
鄭善願那句話,的確讓他心存顧忌。
然則鄭世安這番表態,卻讓他立刻將顧忌打消。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這個道理鄭仁基非常請楚。既然人家表明了,將會以他為安遠堂之主的態度,那鄭仁基也要有所表示。畢竟安遠堂這次能度過危機,可是全靠了鄭家祖孫的出力。
「言慶前途事大,叔父要回洛陽,也是正理。
如今言慶拜在長孫大將軍門下,也的確需要留在洛陽。只是叔父想要撒手不管,躲清閒卻是不戍。這樣吧,小侄拜請叔父,管理一下洛陽的產業。那邊的老軍們,對叔父也很尊敬,管理起來,也比為善強上許多……剛才大將軍私下對我說,他即將卸任右武侯大將軍的職務,陛下意封他為永安太守之職。為善的年紀也不小了,一身好武藝,若留在洛陽倒是有些屈才,所以我想讓他隨大將軍去。」
鄭元壽,要陞官了?
鄭言慶聽到這個消息,倒是很驚訝。
看起來,鄭元壽是要交好鄭仁基,此前一點這方面的消息都沒有,應該是被他隱瞞。
永安郡,位於後世山西戴縣,於北魏年間設立永安郡,開皇初廢除郡制,更名霍邑。大業三年,隋焰帝廢州縣制而重新使用郡縣制,永安郡之名得以重新使用。
其所轄範圍,包括後世的霍縣和洪洞縣,是太原通往關中的必經之路。
由此可見,隋焰帝雖然對鄭善願不太滿意,但是對鄭元壽,基本上還算是中意。
鄭仁基說的不錯,鄭為善一身好武藝,留在洛陽有些可惜。
倒不如隨著鄭元壽前往永安,至少也有了一個功名。這對鄭為善,對二房而言,都是大有好處。
「既然如此,老朽也就不矯情,趁著還能幹活,為咱安遠堂再出一把力吧。」
鄭世安很痛快的答應。
他知道什麼時候該謙虛,什麼時候當仁不讓。
過分的謙虛,反而會讓鄭仁基覺得,他是有所圖謀。痛快的答應下來,則會讓鄭仁基放下心來。這老兒對人的心思把握,可以說爐火純…
清。果然,鄭仁基笑了「言慶哥哥,你要心洛陽嗎?」鄭宏毅有些捨不得,拉著鄭言慶的手,輕聲問道:「幹嘛不留在這邊我在這裡好悶。徐大哥不在,你也不在,沒有人和我玩耍,也沒有人與我講故事。」
鄭言慶摟著鄭宏毅,輕聲道:「好男兒志在四方,宏毅你也不小,了,當學會為叔父分擔憂愁。
你這次偷偷派人告訴我,我很高興。雖然我在洛陽,但會盯著你的莫要日日玩耍,功課不能落下。我聽說顏先生就要回來了,若是發現你怠慢了功課,少不得會被責備。這樣吧,我和徐大哥有空,會經常回來看你。」
鄭宏毅這才露出了笑靨。
說是要走,可一下子也走不得。
鄭世安成為族老,這身份地位噌噌直漲,要做的事情,自然也就,變得多許多。
二房鄭祖盛兄弟聽說鄭為善要走入仕途,心中無比開心。
特別是鄭祖行,鄭為善是他的骨肉。如今有出息了,他這個做爹的,自然非常開心。所以再三邀請鄭世安酒宴,已表達他心中的謝意。在鄭祖行看來,鄭為善能有這等出息,不是依靠鄭仁基,而是靠了鄭世安祖剁的光,所以對鄭世安更加親切。
鄭世安原先的住所,自然不能再居住。
身為族老,住處太寒磣了,豈不是丟了鄭家的臉面?
於是鄭仁基等人商量了一下之後,就在洞林湖畔破土動工,修建起一座大宅院。
佔地大約有百頃,這還是鄭世安再三要求,才縮減成這種程度。
分前中後三進庭院,院中套院,曲徑通幽。緊挨著洞林湖,是後宅花園所在之處。
有假山流水,亭台樓閣。
當鄭世安看到這圖紙的時候,好一番感慨。
幾曾何時,他會想到自己有這麼風光的一日嗎?這裡的位置極好,站在閣樓上,可以耳聽洞林寺禪鐘梵音,欣賞清清湖水,波光粼粼的美景。湖邊還有一座櫻桃林,閒來無事,與三五好友相聚,把酒言歡,的確是一個極好的去處鄭言慶倒不覺得什麼,他如今關注的,是沈光的傷勢。
沈光和西域狂獅一戰之後,手臂經絡受損。醫生說,若沒十,百十天的修養,只怕好不了。而且在修養時,還需要配合許多名貴藥材二僅這些藥材,花費就不菲。
好在鄭言慶如今不缺錢,所以毫不猶豫,讓醫生配備藥方。
沈光心中暗自感動:這位小少爺,不但才華出眾,心智過人,而且對人也極為友善。
從漢王楊諒失敗之後,沈光四處漂泊。
見過不少身手不錯,武藝不俗的好漢,在受傷之後,被東家拋棄,最後落魄黯然。
相比之下,自己的運氣的確不錯。
一個,好東家,而且是一個有著遠大前程的好東家,沈光這心裡面,開始盤算起來。
「先生,這方子真的有效嗎?」
鄭言慶拿著一張發黃的藥方,疑惑的問道。
前來為沈光診治的醫生,有六十多歲。他輕聲道:「公子放心,這張方子絕對有效。
你知道少林寺嗎?
那邊的武僧,有經絡損傷之時,就是以這個方子配藥,疏通經絡。我不瞞您說,這方子是我一本家侄兒所增。他七歲在少林寺出家,師承璨法師,如今在黃梅破峨山正覺寺修行。這張方子還是他隨璨法師修行之前,偷偷轉交給我的呢。」師承璨法師?
莫非是禪宗三祖,僧璨法師嗎?
鄭言慶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驚訝的看著那醫生「但不知您侄兒法號何名?」
「哦,他七歲出家時,在少林寺得道信法名。
後來拜師璨法師,依舊以此名而稱。無那侄兒本姓司馬,故而又有人叫他司馬道信。」
四祖,道信?
鄭言慶這,下可是真的震驚了!
原來,名人無處不在啊司馬道信,居然點眼前這位醫者的本家侄兒嗎?
言慶前世,佛徒欺世派名者甚多,而佛教本意,也隨著時代推移,而面目全非。
少林寺,我怎麼忘記了少林寺?
後世少林寺已算不得什麼佛門淨土,成了一幫子僧人拿來生財的工具。少林寺距離榮陽不算太遠,只是先前沒有人提起來,言慶也幾乎忘記了這個地方。或者說,他本能的拋棄了這個地方。實在是因為前世對少林寺留下的印象,實在糟糕。
可是現在,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還沒有發生,少林寺的名氣,遠不如後世響亮。
相反,侯是洛陽的白馬寺,香山寺,榮陽的洞林寺,名氣遠比少林寺要大許多。
他看了看手中的方子,倒也信了八成。
你可以說後世的那些僧人弄虛作假,但道信法師流傳下的方子,倒是可以相信。
言慶出百貫銅錢,買下了這張方子。
送走醫者之後,他立刻讓毛小念去藥鋪,按照這方子上的藥物抓藥。然後他親自為沈光煎藥,整整一個下午,把一桶水熬成了一盆水,然後扶著沉光過來。
手臂浸泡在藥汁裡,火辣辣的,劇痛不已。
但沈光心裡卻非常感激,感激言慶不惜花費重金,更感激言慶,為他親自熬藥。
只是波光不善於表達自己感情,將這份感激,暗自埋藏在心裡。
當晚,言慶照拂沈光睡下,正準備回房,卻被鄭世安叫了過去。
「言慶,這邊的事情已經辦得差不多了,你尋個日子,也應該異點回洛陽才是。」
鄭言慶一怔「爺爺,您不回去嗎?」
「當然要回去只是這邊房舍動工,也需要有人盯著。不過時間不會太久,等一切進入軌道之後,我就可以過去了。大概半個,月吧,半個,月之後我就回洛陽。」
鄭言慶想了想,輕輕點頭。
雖說鄭世安如今是族老,可有些性情卻是改變不得。
房舍的破土動工,是一件大事情。鄭世安雖然沒必要盯著全部過程,但破土動工,卻必須要到場。因為這是一件喜事,於尋常人而言,更是一件百年大事記。
「既然如此,那我後天就動身。」
言慶突然問道:「爺爺,你接手洛陽產業,一個人能顧得過來嗎?
得要有個幫手才行。」
「哦,這件事我和大公子仁基商議過,可是這一下子想要找到合適人選,也不太容易。各房倒是有幾個人選,但思來想去,都不太適合。你也知道,如今鄭家可用之才不多,三代之中多為那游手好閒之輩,去了洛陽,反而會招惹是非。」
鄭言慶也是三代族人。
似言慶、鄭宏毅屬於三代之中,年紀偏小之列。
不過也有年紀大的,二三十歲的三代子弟並不少,只是大都成不得氣候。
「那怎麼辦?」
「仁基倒是提起了一個人選,不過不太安全。」
「誰?」
「言慶你可記得五年前,二老爺,不,是二兄弟從太原回來,帶來的那個人嗎?」
鄭言慶先一愣,旋即啊的一聲驚呼,輕輕道:「莫非是那個,王景文?」
他如何不記得這件事,正是因為這件事,才使得朵朵和徐媽離開了榮陽。而且,那是他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殺人。死在他手裡的那個人叫什麼來著?
鄭言慶已經記不起那個被他殺死的傢伙叫什麼,只是依稀記得那十,人姓裴,好像還是河東輩氏族人。不過應該地位不會太高,否則這麼就沒了,也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鄭世安說:「那個人叫王據,不過現在以王景文而稱呼。」
「大老爺沒有殺死他?」
鄭世安搖搖頭「最初,大老爺是要用他來穩定漢王,所以一直留著他。後來發現,這王景文的確是有真才實學。陛下登基之後,王景文曾勸說過大老爺,讓他不要跟楚公太緊。可是大老爺不肯聽後來,大老爺就把他留了下來。
楚公在世的時候,曾詢問過此人,但大老爺說。已經把他殺了。
後來楚公死了,朝廷也就沒有人再問過他。甲基說,這個人是一把好手,足智多謀,而且頗有眼界。只是擔心帶去洛陽的話,會被人認出來,會惹上大麻煩。
我這幾日也在猶豫,是否該要這個人。
一方面,我需要有人來幫襯一下,為我出謀劃策;可另一方面,卻是一大危險。」
「大公子的意思是、」
「大公子對他也很為難,一方面想用他,一方面又不敢用他。而我呢,也在擔心,他會不會真心幫助我們?」鄭言慶也很猶豫。
把王景文帶回洛陽去,風險太大,鄭言慶也不願意冒這個風險;但如果留在榮陽,或者將其殺死,似乎有一些可惜了。畢竟人才難得,能被鄭大士稱讚,甚至被漢王所倚重,被楊素惦記的人,絕不簡單。用又用不得,殺了又覺得非常可惜。
鄭言慶思忖很久,突然眼前一亮。
「爺爺,我有一個,主意。」
「哦?」
鄭言慶趴在鄭世安的耳邊,嘀咕了好~陣子「老師如今在苦寒之地,也需要有人幫襯。這王景文既然見不得光,乾脆把他送給老師,至少也能多一份安全。
其實把王景文留在榮陽,也不是長久之計。
畢竟此地過往行人眾多,萬一哪天不留神,說不定就會被人看出破綻,招惹禍事。所以,送往統,萬鎮最好我可以修書一封,看看老師的意見,再做定奪。」
旁人害怕受牽連,但李基估州不會害怕。
鄭言慶覺得,李基能收拾住王娟。說不定還能讓他,變成李基的一個幫手。
這樣的話,李基興來在李唐王朝中的地位會更加穩固,說不定還能和霸城王氏結盟。
即解決了安遠堂的後顧之憂,又保住了一個好人才。
還能給李基增加一個幫手,更重要的是,對自己日後,也大有好處。一舉數得,何樂而不為呢?
鄭世安聽罷,連連點頭。
「既然是這樣,這件事就交給你操辦。
不過需盡快解決,我會在這裡和那王景文套套關係,拉個近乎什麼。一旦你老師那邊有回復,我就立刻命人把他送過去只是這樣一來,我可能要回去的更晚。
還有啊,王景文的事情是解決了,咱們這邊的事情,還是沒有個著落啊。」
鄭言慶聞聽,也不由得尷尬笑了。
是啊,光顧著解決王景文的問題,自家的事情,該如何是好呢?
「爺爺,不如把這件事先放一放,幫手的事情隨緣。實在不行,咱們就在洛陽尋找。
反正洛陽那邊的人也多,想攀上咱鄭家這面幌子的人也不少,可以慢慢的挑選。」
「既然如此,那就依你說的去做吧。」
挑選幕僚的事情,如今倒真不是太重要。
接下來的兩天,鄭言慶隨著鄭世安拜訪各房家主,而後準備遮回洛陽。不過這一次回去,聲勢與來的時候,可大不一樣。鄭世安當上了族老,家將奴僕自然少不得。
除了留下一部分人,看護哦陽宅院之外,言慶也要帶上一些。
鄭言慶倒是不想這麼麻煩,可鄭世安卻不同意。不僅僅是鄭世安不同意,包括鄭仁基在內,很多人都不同意。四年前,鄭言慶祖刷輕車而去,不過小有名望。
而今,言慶已貴為雲騎尉,在士林中名聲響亮。
必要的排場,是一定的!
所以鄭仁基從安遠堂抽調出十名族中武士,跟隨鄭言慶返回洛陽。
對於這十名武士而言,也期望能隨著鄭言慶,獲得一個美好的前程。同時,鄭元壽也派人送來了五名角抵力士,全都是從右武侯軍中抽調出來的健卒,作為鄭言慶護衛。
再加上裴抖、黨士傑三兄弟和沈光。
以及被鄭世安打發到鄭言慶身邊的毛小念…
回程的隊伍增至二十多人,連同三五輛馬車,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離開榮陽。
「那小子走了嗎?」
榮陽酒樓裡,鄭士則將手中酒杯,蓬的一下子摔在了食案上。
他臉色猙獰可怖,咬牙切齒的問道:「首陽山兩頭蛇,可曾聯絡上了」
「啟稟二老爺,已經聯絡上了。
那兩頭蛇說,只要路過他那邊,一定會做的漂漂亮亮。只是,這價錢卻要提高些。」
「立刻派人告訴兩頭蛇,錢不是問題,我要那小子的命鄭世安,你這老閹狗,搶了我族老之位。嘿嘿,老子這一次,會要你斷子絕孫!
作者:
xxamaxx
時間:
2012-2-3 14:34:54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卅八章 古廟逢貴客
清明己過一穀雨將臨。
這也是春耕最為忙對的時節,田條間的農人布穀插秧,期盼著豐收的一年。
最近幾年,河洛地區倒是風調雨順,收成世,不錯。只是由於隋焰帝濫用民力,造成一些地區土地荒蕪,流民隨之出現。開皇二十載打下的雄厚基業,開始慢慢的潰爛。不過在當年時期,這種潰爛還不算特別明顯,至少在表面上,是一派繁榮景象。
言慶騎在玉蹄背上,隨著車隊緩緩行進。
看著眼前這一片繁華美景,心裡暗自感嘆:誰又會想到,短短幾年,一個帝國將轟然境塌呢?
車隊行進速度並不是快,在繞過記穴關之後,直奔偃師而去。
天氣本來不錯,可是到了午後,天空中開始出現密佈的烏雲,自天際翻湧而來。太陽不見了蹤跡,烏雲中隱隱傳來雷鳴之聲。
裴樟催馬到了鄭言慶身前「鄭少爺,看這樣子,恐怕會有雷雨到來。咱們是不是在前面尋個避雨之處?」
言慶抬起頭,看了看天色。
「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哪兒來的避雨之處?」
「過了前面的丘心,就屬於首陽山地界。往西南,是偃師縣。不過路途遙遠,萬一中途下起雨,天黑咱們也未必能到達偃師三往西北走,大約兩三里的地方。
小人當年和裴老爺前往江都時,曾路過那裡。記得有一處古廟,雖殘破,卻可以遮擋風雨。」
「既然如此,咱們就去古廟避雨。」
反正也不差那兩三里路程,鄭言慶也沒有放在心上。
這時節的雷雨很驚人,最好還是找個地方躲避一下,莫要被淋成一個落湯雞才是。
於是,鄭言慶讓裴樟帶了三四個人在前面探路,他也下令車隊加快行進的速度。從對面奔來跑來兩匹馬,馬上的騎士和車隊擦肩而過,沒有任何交集。
鄭言慶也沒有在意,當車隊駛過丘陵地帶後,裴棹派人過來稟報,古廟還在,空無一人,正可以躲避風雨。
「大家再快一些,看著樣子,雷雨很快就會到來。」
鄭言慶不停催促車馬加速,烏雲中的雷鳴聲越來越清晰。雲層厚重,越來越低,依稀可以看見,在那雲層中流轉不停的銀芒流轉,那雷雨氣息,也隨之濃郁。
在岔道轉彎時,一人一騎從車隊旁邊掠過。
沈光是個,老江湖了,看見這冪象,眉頭不由得一皺。
「公子!」
他在馬車上呼喊了一聲,言慶催馬過來。
沈光猶豫手上受了重傷,所以無法騎馬,只能乘車而行。本來依著言慶的意思,是要他在榮陽把傷勢治癒,然後和鄭世安一同返回洛陽。但是沈光沒有同意。後來鄭言慶一想,洛陽那邊的條件,比景陽好很多。而且還有名醫坐診,各種藥物也不匿乏。沈光回去之後,可以在竹園安心靜養,想必恢復起來,會更方便。
所以鄭言慶就帶著沈光一同回去。
「公子,好像有點不對勁兒。」
「怎麼了?」
沈光說:「剛才過去的一人一騎,就是咱們在官路土行進時,迎面二來的兩騎之一。
那傢伙雖然把列衣反穿,裝束也做了變化,但我還是能認得出來。
這是綠林中經常使用的手段公子要小心一些,我擔心咱們被賊人給盯上了。」
被強盜盯上了?
言慶心裡一顫,他倒是聽說過,這兩年河洛地區不是太安寧。特別是去年大興土木,修治通濟渠,使得河洛地區出現流民。有那奉公守法的,或是另謀生路,或是投奔親友;但也有一些膽子大,乾脆就聚集一起,做起了無本的買賣。
再往前,就是偃師地界。
鄭言慶有點猶豫,是不是冒雨趕往偃師。突然間聽到咔嚓一聲驚雷炸響,緊跟著瓢潑大雨傾渾而下。那雨水初時如米粒大小,到後來越來越大。冰涼的雨水打在臉上,感覺生疼片刻功夫,放眼望去前後左右一片茫茫雨幕,根本看清楚道路。
「告訴大家,加快速度,在古廟避雨。」
這樣的瓢潑大雨,別說趕路了,就是行進都變得困難起來。
若是繼續往偃師趕路,勢芯要繞首陽山而行,著實不太方便,他並非不相信沈光的話,而是覺得自己這麼多人,連奴僕帶家將幾十十,人,盜匪敢出來打劫嗎?
還沒聽說過,這河洛地區有大宗強盜出沒。
「咱們先到古廟避雨,等雨停了再說吧。
這種鬼天氣,估計強人們也不會出來做生意。
他娘的,這鬼天氣,上午還好好的,怎麼這一下子就變了臉?」
沈光也是苦笑,只好點頭答應。
他也清楚,在這種天氣下趕路,弄不好會更加危險。
於是,車隊匆匆忙趕到了裂樟所說的古廟,這是一所不知道始建幹什麼年月的廟,早已經被廢棄,隕破不堪。己出院牆已經拐塌,廟裡有一旬大雄寶殿,和十幾間破爛的廂房。供奉的是觀世音菩薩雕像不過由於年久失修,雕像上的金漆異已脫落,變得斑駁不已。
裴樟已命人清掃了大雄寶殿,並從大殿中找出了幾十根兒臂粗細的大紅色香燭。
燭火明亮,將大殿裡那陰霾之氣一掃而空。
鄭言慶讓毛小念和沌光先進去,然後指揮人卸下了馬車,將馬匹都聚集在一處。
古廟當初的規模應該不算太小,因為找到了一處馬廄。
玉蹄兒當然不會和那此馬匹呆在~處,鄭言慶把它拴在大雄寶殿的門廊外面。
此時,雨越來越大。
古廟的大殿,已開始滲漏雨水。
雨水順著牆壁和粱柱流下來,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匯聚成一灘灘水清。好在沒有漏風,所以讓人感覺不是太過於寒冷。鄭言慶讓黨士傑三兄弟指揮大家在廂房和門廊外安頓下來,該埋鍋造飯的埋鍋造飯,該清潔屋子的,清潔屋子。
沈光還是覺得不太感心,輕聲提醒道:「公子,最好注意些,看看這四周的狀況。」鄭言慶倒不覺得沈光四唆,於是帶著人在古廟裡走了一圈。
他們在大雄寶殿的後殿夾道中,找到了一口並,不過井水早已經干調。除此之外,山牆有幾處境塌,言慶想了想,讓人把車輛推過去,堵住了山牆的缺口處。
「公子,此地雖說有些荒涼,但沒聽說過什麼盜匪,會不會太小小心了?」裂樟忍不住問道。
鄭言慶說:「…」,心駛得萬年船,沈光在路上發現了扯旗的人,擔心咱們被綠林道上的好漢盯上。雖說不一定真就如此,但出門在夕,多一分小心總是好事情。,,扯旗,是隋唐時,綠林道上的黑話,意思就,是探子,耳目,眼線。
裴棹雖覺得沈光是過於小心了,可鄭言慶這麼一說,他倒覺得,這樣小心也沒壞處。
於是陪著鄭言慶轉了一圈,把該留意的地方都做了安排。
而後兩人返回觀音大殿,只見沈光毛小念已經升起了篝火,烹煮食物。
「公子,情況如何?」「看上去還好,如果真有麻煩,想必能抵擋一段時旬。」「少爺,我們有麻煩嗎?」毛小念抬起頭,驚濤的問道。
鄭言慶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四眼和細腰立刻撲上前去,和他戲耍起來。言慶一邊和小囊戲耍,一邊做漫不經心的樣子道「沒有麻煩這光天化日之下,哦,現在不是光天化日,看不見太陽了,…小念,我們有麻煩了。」沈光噗嗤笑出聲來。
毛小念臉紅紅的,輕聲道了一句:「少爺,您又逗我。」「好了,乖乖做飯,我肚子餓了。」「嗯!」毛小念答應一聲,低頭繼續做飯。
鄭言慶和施光走到觀音大殿的門口,雨水順著大殿瓦楞流淌下來,變成一條條珠串。
「這該死的雨水,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停息。」
鄭言慶低聲咒罵了一句,邁出大殿門檻,站在門廊台階上向遠處眺望。山門少了一扇,另一扇則斜歪著,在風中搖搖欲墜。
沈光抬頭看了看雨勢「公子,弄不好咱們今天,就要在這裡留宿了。」「如果入夜後雨勢不止,也只能這樣。」
鄭言慶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情「對了,你去通知黨士傑他們,把箭矢全都備好。」「是!」沈光躬身應命,急匆匆離去。
言慶則站在大殿門口,看著這不見緩停的雨勢,微微蹙起了眉頭。
兩頭小敏突然狂吠起來,衝著外面的雨幕叫個不停。緊跟著,有馬蹄聲傳來,鄭言慶心裡一顫,這扯旗居然扯到了這裡嗎?他連忙招呼一聲,順手從馬背兜囊中抽出了十字寶刀。
兩匹駿馬冒著大雨,衝進古廟。
剎那間,四周門廊下的鄭家騎士,或是挽弓搭箭,或是手執兵器。
馬上的兩名騎士,被眼前景象嚇了一跳。試想一下,十幾張弓矢對準自己,一群手持刀槍的人盯著他們,心裡如何能不驚懼。一名騎士二話不說,探手抽出兵器。
旁邊的騎士連忙拉住他「謝科不得妄動。」他在馬上攤開兩手,示意自己並無惡意,「在下謝弘,乃陽夏謝氏子弟,與小侄謝科趕路,突逢暴雨,故而前來避雨,別無他意。諸位好漢,還請不要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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