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寄秋]吃定乞願女(七夕大風吹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2-7 16:38:41     標題: [寄秋]吃定乞願女(七夕大風吹之一)[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2-2-10 15:28 編輯

吃定乞願女【七夕大風吹之一】 作者:寄秋

這女人也太脫線了吧?
竟為了一張招待券就想跳海自殺!
好心搭救,她還用魔音穿腦攻擊他,
幹麼,這年頭好人當不得嗎?
只是看她面對人就抖得不像樣,
同情心過剩的他說什麼也要巴上她,
誓死治好這小妞的社交恐慌,
沒想到這小傻瓜的神經比電線桿還粗,
都被他「這樣那樣」了還搞不清楚狀況,
現在又笨笨的被他的仇家綁架,
該死的,她最好活得好好的等他出馬,
否則缺了老婆的他要跟誰當連體嬰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2-7 16:39:11

第一章   

  「……完了,完了,又搞錯了,又搞錯了,這下怎麼辦才好,為什麼沒一件事做得好……,我真沒用,不過送個東西的小事居然也會搞砸,我……太沒用、太沒出息了,為什麼我會這麼笨……」

  焦慮不安的人兒像個火車頭橫衝直撞,完全不看前方有沒有人地低頭疾行,超沒自信的怕人發覺她又蠢又笨,什麼事也做不好。

  臉色比白紙還白的姜懷雁是高一新生,雖然穿著寬T恤和及膝短褲,還腳著男生款粗獷涼鞋,但長及以腰際的烏黑秀髮,以及白皙的嫩膚,看得出她還是女的。

  想想一個瓜子臉、大眼睛,又擁有穠纖合度好身材的高中女生,自然丑不到哪去,甚至還能稱上標緻的小美人兒,擅長美工事宜、寫得一手好字。

  可是壞就壞在她天生膽小怕事的性情上,老是畏畏縮縮地像是備受欺凌的小媳婦,不罵她則已,越罵她越心急,做錯的事以倍增,叫人不得不懷疑她出生是不是缺過氧,才會腦神經發育與常人不同。

  「……南宮學長的香水和弓學姐的違刃刀不小心被我搞錯了,明明男生偏好刀劍,女孩子是香水的崇拜者,為什麼喜歡香水的是學長,而學姐愛舞刀弄劍……」

  想不透,想不透,怎麼會剛好相反呢!美人系花,英雄佩劍是常理,這些校友們硬是古怪得緊,讓人忙得焦頭爛額。

  一想到捅了這麼大的簍子兩眼泛紅的姜懷雁不只一次責備自己的輕心,晶瑩如朝露的淚珠兒在眼眶中打轉,眼看著就要順頰而下。

  「戀慕高中」是一所私立貴族高級中學,光看到「私立」、「貴族」的字眼就知道它學費十分昂貴,非一般平民子弟念得起。

  而他們每年的七月七日都會舉辦一場晚會,相關活動由校內「戀慕七夕情活動委員會」負責籌辦,姜懷雁就是倒楣抽到簽王的會員之一。

  六十週年算是大節日吧!所以學校方面決定擴大慶祝,除了既定的晚會外,還福澤已畢業多年的校友——由電腦選出與七夕有關的四位校友,依據曾留在校內的資料而為他們量身打造專屬贈品作為紀念。

  本來這是一項令人心喜的美意,符合自己喜好的禮物當然沒人拒絕得了,可是誰料得到好事總是多磨,出了姜懷雁這個越幫越忙的天兵,「戀慕七夕」活動頓時打了折扣。

  「拜託,拜託,千萬不要被會長知曉,否則肯定會被罵到臭頭,王爺公、媽祖婆、哪吒三太子、濟公師父,求求你們一定要保佑我,我是最虔誠的信徒。」末了,她在胸前劃了個十字,低頭禱告。

  自言自語的迷糊蛋雙手合十,腳步因心急而越來越快,滿腦子想著要趕快導正錯誤,別讓其他人發現她又做了一件蠢事。

  因為心有旁騖,加上又低著頭走路,渾然沒注意轉角處多了道人影,正以充滿興味的眼光等著她再度出糗。

  「現在才來求神拜佛是不是太遲了,你又做錯什麼事。」瞧瞧那雙兔子般紅眼,還真叫人於心不忍。

  「啊!小……小心,要撞上了……」砰地!當場腦袋瓜子腫上一個包。

  撞上一旁的柱子算不算很糗,姜懷雁就是這麼寶,她聞言一抬頭瞧見面前站了她最敬愛的學長之一,動作太快的她來不及踩煞車,只好身一偏想避開他。

  哪知笨手笨腳的左腳尖踩上右腳跟,越慌越亂的將前額往前扣,硬生生的叩出一條微帶淤血的青痕,直接印在光潔如玉的額頭上。

  「是撞上了,你不疼嗎?」來者打趣的說道,笑咧開一口發亮的白牙。

  「當然疼……」揉揉痛處的姜懷雁噙著淚,驀地睜大眼。「夏學長,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脖子一縮,她瑟然地抱緊懷中物,企圖以單薄的手臂加以遮掩。

  只是,她這一舉動又惹笑面前手捧籃球的陽光男孩。

  「你在籌備委員會的門口,我不在這裡又在哪裡。」真可憐,被壓搾得人都變笨了。

  「呃!呵……呵……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怯懦的一笑,改把銀白色物品往身後一藏。

  幸好是好脾氣的副會長、兼任公關的夏學長,而不是老闆著臉的會長大人,不然這下子肯定吃不完兜著走,又加一頓冷颼颼的嘲諷。

  「又把校友的禮品弄錯了。」這是一句肯定詞,而非問話。

  「這……我……出了一點小小的錯,我很快就會……呢!弄好,不會有事的。」她像在說服自己沒事,可沮喪得神情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珍珠般的眼淚都掛在臉頰了,還逞強的說沒事。」要是她真能處理得妥善,他都要懷疑天要下紅雨了。

  笑得明朗的夏天奧是高二生,身高在同年齡的男孩當中不算高,一百七十七公分左右,有張討喜的娃娃臉和自然卷短髮,怎麼看怎麼可愛。

  雖然他本人並不承認,並以一身古銅色肌膚自傲,習慣穿著白T恤配上籃球短褲,給人十分開朗的感覺,讓人樂於親近。

  捂著臉,姜懷雁膽怯地悄悄以手背拭淚。「嗚……學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我很認真地想好每件事,可是……」

  事與願違。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再愧疚,有什麼地方需要學長幫忙,儘管開口。」再怎麼說他也是委員會成員,有責任分擔事務。

  「真的,學長願意幫忙。」她高興的差點跳起來,欣喜的淚反而流得更急。

  愛哭是她與生俱來的天性,動不動就眼淚汪汪,膽小如鼠的她就像泡在淚缸裡,淚腺過於發達不受控制,豆大的淚珠不請自來,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也能讓她在淚海裡頭游來游去。

  「瞧你興奮的,眼淚噴嚏成噴射狀,我這身衣服才剛換過,用不著『水洗』。」一向照顧學弟、學妹的夏天奧取出禪染和風手帕,打算為她輕抹臉上淚痕。

  「我太驚喜了嘛!謝謝學長的愛護……」呃!怎麼多出一隻手。

  頭皮發毛的姜懷雁感到一陣陰風拂過,怯生生的用眼角瞟向搶走手帕的修長指頭,不自覺地噎噎口水,往「安全地帶」移了幾步。

  焦孟不離,她早該料到夏學長的背後靈是神出鬼沒,如影隨形地叫人毛骨聳然。

  「謝什麼謝,你這顆笨腦袋離天奧遠一點,別讓我瞧見你對他有非份之想。」小老鼠一隻,也妄想摘下天上明月。

  「我……我沒有……」一聽見冷淡至極的聲音,姜懷雁瑟縮的一抖。

  「我最討厭別人言不由衷,你們這些女生成天沒事做,盡想著一些有的沒的骯髒事,以為我看不出你在想什麼嗎?」啐!那點道行還不配替他提鞋。

  「我不是……」那種人。

  滿腹委屈的姜懷雁又想哭了,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有氾濫成災的趨勢,她很想大聲的反駁莫須有的指控,卻沒膽的只能嗚咽出聲。

  她膽子小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看到蟑螂會尖叫,燈一滅就覺得四周鬼影憧憧,別人稍微聲量大一些,她馬上含淚一哭。

  其實她並不願進入「戀慕七夕情」活動的委員會,偏偏她出門踩了狗屎,才會運氣背得讓人唏噓,抽中沒人肯接手的簽。

  「還解釋,從頭到尾你沒一件事做對過,你確定你腦子裡裝得不是稻草。」他嘲諷。

  斯文白淨的司鐸堯戴著金框眼鏡,高約一百八十五公分,腦後的及肩長髮以銀色皮革髮帶束起,略帶憂鬱的貴族氣息。

  不知是性向問題,或是天生冷感,他對異性的排斥感很重,不喜歡時下活潑有朝氣的女生,只對夏天奧一人特別感興趣。

  他是活動委員會的會長,同樣是高二生,只負責企劃卻什麼也不做,後續工作完全丟給新進組員去發落,自個和夏天奧搞曖昧,不准他幫忙企劃後的所有雜務,甚至不想他和任何人接觸,一心獨佔他的全部注意力。

  「我……我……」她無助的盯著露出涼鞋的腳趾頭,下唇緊咬怕哭出聲音。

  「好了,別再責怪她了,她已經夠自責了,你別冷著臉嚇人。」真把人嚇哭了,恐怕某人會心疼。

  「怎麼,捨不得我說她兩句嗎?」臉色微臭的司鐸堯勾勒住他的脖子,冷聲威恫。

  翻了翻白眼的夏天奧苦笑的撥開他的手。「你會不會想太多了,忘了她是誰罩的。」

  「戀慕七夕情活動委員會」共有四人,除卻以上三人,還有一位是能力不凡,和姜懷雁同是高一新生的司書翼,他的外表和髮型酷似電視小生霍建華。

  不過他是自願加入的,並未受到壓迫,風流不羈的他一肩扛起所有執行事項,頗有下一任會長接班人的架勢,主要原因真的簡單地叫人不恥,只為了他真正喜歡的青梅竹馬,也就是愛哭成性的姜懷雁。

  可惜對方全然不知曉他的一片心意,只把他當救生圈一樣的巴著,讓他常常暗自得內傷,好笑又好氣她的遲頓個性。

  「那就叫那個人把迷路小羊領回去,別在我面前看得礙眼。」光是哭哭啼啼有何作為,簡直跟水做的泥人沒二樣。

  司鐸堯說著說著又把手往夏天奧肩上一搭,一副此人歸我所有的模樣,閒雜人等休得靠近半步。

  就這時,「那個人」笑咪咪的走來,襯衫扣子開了四顆,露出鍛練過的小麥色胸肌,十分帥氣的接受眾女生愛慕眼光。

  「嫌礙眼就別看了唄!要是害會長你瞳孔長膿,眼角生瘡可就罪過了。」唉!這隻羊是嫩了些,連別人的欺負都不懂得反擊。

  一瞧見吊兒郎當的男孩,似鬆了口氣的姜懷雁連忙往他身後一躲,手足著他的衣角直掉淚,好像他是天神派下來拯救她的使者。

  依賴他已是一種習慣,姜懷雁渾然不覺自己對他的感情,只知只要有他在,再大的風雨也落不到她身上,一切有他在前頭擋著。

  「司書翼,把她看好,不要再讓她迷路了。」司鐸堯黑眸微楚一瞇,輕哼一聲。

  「是的,會長,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不過,七夕快到了,你和副會長總該出點力幫幫忙吧!整天恩恩愛愛的做閒人實在有點說不過去……唉!你們怎麼走了呢!留下來處理善後呀!」

  真無情,說走就走,也不想想誰是活動的頭頭,企劃一丟就不理不睬,累死底下的人。

  「我說小雁雁呀!你怎麼又得罪我們的會長大人,你是踩破他家的祖墳,還是背地裡捅了他一刀,看他神色不佳像癌症病人。」

  「你胡說,人家什麼也沒做。」鬆開手的姜懷雁吐出一口氣,心情大為放鬆。

  「瞧!笑了吧!哭喪著一張臉多醜,你這張小小的瓜子臉要笑起來才好看。」司書翼笑著揉揉她的發,以食指劃去她頰上殘存淚滴。

  「討厭啦!只會逗人家,你都不曉得我有多苦惱。」肩一垮,她像被打敗的小老太婆,士氣低落。

  「這次又是誰的禮品送錯人呢?」

  「彤學姐。」她老實的說道,情緒如秋天的枯葉,一直往下落。

  「好了啦!小雁雁,別無精打彩了,我陪你去把禮物換回來,相信學姐一瞧見你可憐兮兮的模樣就不忍責備。」小事一樁嘛!哪需要勞神。

  「你要陪我去?」明亮的大眼閃著水光,好不感動。

  「走吧!小羊羔,今日事今日畢,免得你又用眼淚灌,鹹死這一季的蔬果。」司書翼拉著她的手就往校門口走,怕多看一眼她甜美的小臉,會忍不住獸性大發,先吻了她再說。

  一男一女青春洋溢的高中生,手牽手的走過眾多的妒羨視線,玫瑰一般的花樣年華的映出兩人的純真,在風揚起的那一刻,他們是快樂而幸福的。

  年輕真好,代表無憂無慮。

  至少他們的煩惱還未開始,正在醞釀當中,在某座未開啟的大門等候一天以後。

  他們來遲了。

  生銹的鐵門只有蔓籐爬過的痕跡,剝落的銹漆下是一隻幹掉的蜥蜴,雖然看不出它的年歲有多大,但肯定已經死了很久很久了。

  這是一幢很老很老的日式房子,看得出年代久遠,不過保養得相當不錯,上百年的檜木樑柱還能泛著暗紅光澤,庭園草花井然有序地按時序開放。

  附近的人都說這是一間鬼屋,所以賣得很便宜,幾乎是倒貼的價錢才賣出去,而且搬進來住的新屋主是個……女鬼。

  為何有此一說呢!

  因為新鄰居搬來已有三年餘,足不出戶像個隱者,沒人知道她長相如何,做什麼工作,除了搬家那一天匆匆一瞟外,知道她是女人,附近的人鮮少看見她由大門出入。

  而此時的屋內靜悄悄,靜得彷彿一根針落地也能聽得一清二楚,因為主人不在家,渡假去了。

  「麗晶飯店、福華大飯店、西華大飯店、春天酒店、那魯灣渡假飯店、中信飯店、老爺賓館、中港大飯店……」

  手握一疊全省五星級飯店的住宿券,及各地知名餐廳的免費招待券,哭笑不得的彤乞願有幾分無奈,還有想歎氣的衝動。

  從小出生在貧寒家庭,她很少有機會享受到富裕生活,家裡的一條鹹瓜可以分三天配飯吃,一家三口窩在七坪不到的違章建築,有時氣候一變還得接接小雨,忍受強風灌入的寒傖。

  可是愛面子的父母怕親戚笑話他們沒法培植一個孩子,明明家中窮得連一條御寒的棉被也買不起,居然硬著頭皮向人借貸一筆錢,讓她就讀學費比金子還貴的貴族學校「戀慕高中」。

  說不自卑是騙人的話,看著同學穿著時尚名牌的服飾,口中談著是到哪個國家,或是巴黎、雪梨逛街、聽歌劇,好像不過是自家後園走了一圈,她就覺得貧富的差距真大,凡事不如人的壓力逼得她快喘不過氣。

  好幾次她都想放棄,不願浪費父母辛苦賺來的錢,一隻走錯路的醜小鴨置於天鵝群中的不偏不類,別人的訕笑聲始終在耳邊環繞。

  可是看到爸媽一臉開心地逢人便介紹她所讀的學校,再由別人驚訝的眼神中得到虛榮,她就沒辦法對他們說:不。

  牙一咬苦撐了三年,儘管受盡奚落和嘲笑,一件制服連穿了三年不換,她還是在無人理睬的情況下完成學業,並以第一名成績取過校長手中的畢業證書。

  只是,那三年留下的陰影至今仍影響著她……

  幽幽的歎了口氣,彤乞願苦笑的數著十數張禮券,不曉得自己為何突發奇想地帶著它們環島旅行,她想要的是一台照相機呀!

  因為她有輕微社交恐懼症,害怕人群呀!喜歡拍照的她根本無法與人正常交談,只要一聽見他人的談笑聲就有如惡鬼直壓而來。

  怕人的人居然走入人群,想想真不可思議,她都不曉得是打哪來的勇氣。

  「啊!我的禮券……」

  想得出神的彤乞願被一群玩沙灘排球的男孩子撞了一下,不小心就鬆開手,一張張如蝴蝶的住宿券、免費招待券,隨著揚起的海風四處飛散。

  台東的三仙台是她環島的第三站,原本面對無垠的海洋想洗滌沉甸的心靈,沒想到因一時失神,這趟不用付費的高級旅程有可能夭折。

  一想到此,她顧不得對人群的畏懼感,跟風賽跑的追起禮券,一張也不肯放過的一一拾回,還硬著臉皮撿起別人腳底下的小紙片。

  不能說窮怕了,以她現在的收入,住幾晚頂級飯店綽綽有餘,可是能省則省,不能白白糟蹋學校給校友們的好意,畢竟不是每個人都享受得起五星級的服務。

  說穿了,那是一種反射動作,無關心態問題,東西掉了本來就該撿起來,哪能任它像紙屑一樣亂飛。

  「咦!還有一張到哪去了,我記得是凱撒飯店的住宿券……啊!有了,原來落在那裡呀!」幸好沒飄遠。

  輕輕蕩漾的海平面上,飄浮著一張印有飯店名稱的禮券,彤乞願踢掉飯店提供的沙灘鞋,捲起及膝裙擺往腰上一塞,赤足走入海中。

  撈呀撈,手不夠長的她顯得十分堅定,一波波的浪潮根本阻止不了她誓在必得的決心,即使水深過膝,濕及她的下半身。

  只是她此時的表情太過專注,在旁人眼中看來像是萬念俱灰,十分失意地往海裡走走,讓人忍不住多瞧她幾眼。

  波浪打來,她身體搖晃了一下,似乎快被海水吞沒的舉步維艱,踉蹌的腳步顯得笨拙,不小心還喝下一口湛澄的海水,雙手往上揮舞怕浸濕其他禮券。

  溺水了。

  這是在海底漫遊,第一個侵入江天憑腦中的念頭,他冷然的神情一峻,深吸了口氣往下沉,雙臂如蝶地快速游近溺水者。

  依照一般的救生程序,先將人拉起,下巴托高浮出海面,單臂伸向腋下奮力拖行,維持呼吸順暢,避免再次讓海水灌入口鼻。

  他是在救人,可是他得到是一記慘烈的尖叫聲,以及瘋了似的拳打腳踢,讓人感覺他不是搶救生命,而是強暴女人。

  說實在地,他很想一拳打暈讓他耳嗚的女人,可是一觸及她滿臉死裡逃生的驚懼,那要不得的同情心又開始氾濫。

  突地,額頭好像黏了什麼東西,他伸手一撕以為是水母,打算將之棄於海中,但是……

  「等一等,別扔,那是我的住宿券。」雖然破了一角,應該還可以用。

  「你的住宿券?」

  「呃!謝謝你撿回我的住宿券……」她口拙的不知如何言謝,一看見對方冷肅的眼神,舌頭被貓叼走似的有口難言。

  實際上,彤乞願已經開始手足無措了,神情微縮地不敢直視他的眼,十分彆扭地想擠出一絲名為微笑的笑容,可是表情僵硬得如同裹上一層石膏。

  她真的有心要打開封閉的人際關係,但是一看到那張比花崗石還硬的冷冽臉譜,那一咪咪剛發芽的勇氣馬上腰斬,她又退回不善言詞的毛病中。

  誰曉得紅透半邊天的詞曲創作家「二十度C」居然是社交白癡,連最基本的對談禮儀都生疏得有如怯弱的小女孩,見人只會閃躲,從不主動與人打招呼。

  「為了一張泡過水的禮券跳海是不是太不值得了。」江天憑的臉色很難看,似在考慮要掐死她,還是直接淹死她,完成她的「心願」。

  「你誤會了,我沒有輕生的念頭。」她說得極小聲,怕他一拳揮過來。

  沒聽見她說什麼的江天憑捉住她搖搖晃晃的肩頭低吼。「想死不怕沒鬼當,但麻煩你死遠一點,不要弄髒這片乾淨海域。」

  「我不是……」要自殺。

  他根本不讓她說下去,兩眼兇惡得瞪著她,讓原本不擅和人相處的彤乞願更顯畏縮,梗在喉間的聲音不下不上,卡死在無聲的懾喟中。

  海水很冷,不若想像中溫暖,風一拂過濕淋淋的衣服,她冷不防的打個哆嗦,鼻間發癢想打噴涕,雙手互搓臂好汲取一絲暖意。

  但旁觀的人也不少,那一張張看熱鬧的嘴臉彷彿在笑,譏笑她居然不自量力想死,笑聲如鑽孔的鑽頭不停地鑽進腦門。

  那一瞬間,眼前的時空似乎和高中時代備受冷落的情景重疊,她恍然的失去焦點,陷入無比自厭的恐慌中,擔心那無形的壓力會由四面八方擠壓,將她壓回貧窮女的原形。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掙扎得想要活下去,他們的命一分一秒都是向老天借來的,比黃金還彌足珍貴,沒有一絲一亳可以浪費,活著便是上天給他們最大的恩賜。而你不但不知珍惜,還任意輕賤得之不易的生命,不報父母親恩,不回饋社會資源,任性妄為地拿生命開玩笑,你對得起賦予你生命的上蒼,以及千千萬萬渴望多活一天的人嗎?」

  「我……」被搖得有點想吐的彤乞願清醒了一下,隨即頭昏目眩地大叫他別再搖了。

  她真的只是想撿禮券而已,沒他想得嚴重,好歹聽她把話說完,一逕的判定她有意等死實在太過荒唐了,她看起來一副想死的樣子嗎?

  以前一條白土司配便利商店附贈的蕃茄醬、甜辣醬都能過上大半個月,那種窮到高溫三十七度C都不敢開電扇怕耗電的苦日子都撐得下去,還有什麼苦不能吃呢!

  不過他再這麼激動,對著她的耳朵大吼大叫,相信她不想死也活不成,活活被他的「激情」給折騰死,欲振乏力的等死。

  這位有著結實肌肉的先生可不可以先放過她,早上吃的老周湯包和炒米粉尚未消化完畢,他不會想身上多出發酸發臭的湯湯水水,而且還和胃液混在一起。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損傷,小學生都知道的道理,你不要告訴我你不懂這句話的含意,你……你在抖什麼,臉色白得鬼一樣。」連皮膚都冰涼得不像話。

  「我……冷。」她衣服都濕了,不抖才怪。

  江天憑冷峻的神情頓時一沉。「會冷為什麼不早點說,你存心讓自己冷出一身病不成。」

  我有要開口呀!但你根本不給我機會。

  一陣男女的調笑聲從不遠處傳來,回想起高中時期的彤乞願有一些氣息不穩,彷若那些鄙夷目光又追逐著她,取笑她的窮人出身。

  身子顛了一下,往昔的社交不適應症又發作,失去血包的唇瓣微微一蠕,聲如蚊蚋。

  「我想我要暈倒了。」

  一說完,她眼一黑往後仰,倒入一雙錯愕的黑瞳中,浮浮沉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2-7 16:39:33

第二章   

  「……這一批貨的流水號出了問題,你最好徹底地給我查個仔細,每一個小細節都不能疏忽,該辦的、該削的,一個也不准漏掉,我要自食惡果的他們吞下失敗的果實,再也不敢再在我面前玩出任何花樣。」

  是誰在說話,怎麼有男人的聲音,好像近在耳邊又刻意壓低分貝,深怕驚醒什麼人似,聲量稍一揚高立即降低,低沉的嗓音相當有威儀。

  大概是忘了關電視機,或是不小心按了定時開機的黑鍵,才會有陌生的人音在室內響起,她真是太糊塗了,老是忘東忘西,更年期提早到來。

  眼未睜的彤乞願將手伸向床頭摸索,摸到長方型的冷氣遙控器以為電視機遙控器,對準左上方的按鍵輕輕一按,翻個身續繼中斷的睡眠。

  她以為身在家中,獨居的地方不可能有第二人的存在,除了老舊的二手家俱外,她是唯一有活動能力的人。

  「……我不趕盡殺絕,但也絕不讓公司的蛀蟲過得太快活,不管是公司的幾代功臣,一有涉入其中立即開除,不用顧慮老是越權的董事會,一切由我全權負責。」

  細微的聲響引起冷峻男子的注意,他瞄了一眼床上隆起的小山,拿著手機走向距離較遠的陽台,推開落地窗迎向湛藍大海。

  在商場上,江天憑是可怕而且冷酷的對手,出手不手軟,只講求快、準、狠,不留情地橫掃商界,是近年來異軍突起的一頭雄獅。

  他沒有強而有力的背景,經商失敗的父母以自殺結束了原本燦爛的一生,他在孤兒院備嘗人間冷暖,也因此激勵他奮發向上的決心。

  不能說是一步登天,但往上攀升的速度十分驚人,一如千里馬一日千里,似有神助般朝成功之路邁進。

  不到二十七歲的年紀,他已成立一家代理名牌服飾的公司,並進口高級布料供應各大設計師及其下游廠商,裁製成價格不低的專櫃精品。

  短短三年內,他不僅順利地打入國際市場,還將百餘名員工的企業體系推向破千人員的跨國集團,年收入以億計數。

  不過站在金字塔頂端是必須付出代價的,他一天工作十八小時,沒有所謂的例假日,當別人已經上床休息時,還在排燈夜戰,一邊處理公司文件,一邊和華爾街股市連線、下單。

  人會成功絕非偶然,必有一定的努力才能達到既定目標,夙夜匪懈不曾懈怠,才有今日的成就。

  當然,運氣和才能也是相當重要的一環,他做事果決明快,不拖泥帶水,公私分明不准下屬夾親帶戚的帶入公司坐領乾薪,一切招聘事宜一律向外公開,讓真正的人才有發揮的空間。

  只是樹大有枯枝,這是在所難免的事,儘管他行事嚴厲到幾乎不近人情,還是有幾隻不安份的小蟲自成一派,想跳出來分食大餅。

  「……李副總,公司暫時交給你打理,我還有事要處理,三、五天內不回公司,你自個看著辦,別讓我失望。」休假無限期延長,直到他滿意為止。

  「什麼,你要讓我全權處置?」他瘋了不成。

  電話那端傳來驚恐的詫異聲,音量之大連手機都為之震動,沉靜的冷氣房內回音環繞,乍然驚醒沉睡中的酣夢女子。

  彤乞願似醒非醒的緊閉輕翦羽睫,嚶呢了一聲似在夢囈,覺得吵雜的吵吵有點癢的耳朵,縱容自己貪懶地多睡一會。

  但是,她明明關掉電視機了,為何還有間斷的聲音發出,時輕時重穿透耳膜,讓她睡不安穩。

  勉強拉出一條細眼縫想搞個明白,視線焦距先是模糊不清,繼而看見鳶尾花造型的垂掛燈飾,以及一道寬厚的背影。

  呵……真滑稽,她居然做起春夢了,以為家中憑空多出個男人……

  呃!男人?!

  「小聲點,我聽力甚佳,用不著展露你的大嗓門。」江天憑聽見小小的抽氣聲,徐徐回過頭。

  那女人有什麼毛病,幹麼頻頻揉眼睛,揉出一雙兔子眼。

  「總裁,你的三、五天可不可以改成二、三天,公司裡還有很多重大決策需要你下定奪。」譬如裁減不必要的亢員。

  「你是在要求我將你的薪資減半,符合你此時的能力。」真要每件事都非他不可,那底下的員工何用。

  聲音驟地拉高的李副總趕緊討饒。「我處理,我處理,全部交給我負責,總裁你大可安心度假,所有的事情我一肩挑起,絕不讓你憂心。」

  「是嗎?不需要我找個人分擔你肩上的重責大任。」能力不足就該換掉,沒有第二句話。

  「不用,不用,不勞總裁費心,我有優秀的企宣人才,一定會把您交代的工作辦得妥妥當當,不出一絲紕漏。」冷汗呀!爬滿額頭。

  「那就好,我不希望精心培植的將才淪為庸才,看走眼地讓你中年失業。」江天憑眼一瞇的看向走下床的女人,分心地中斷交談。

  「是,是,是,我會更加努力為公司盡心盡力,精益求精地博取總裁的信賴,我……咦!那是什麼聲音。」好像是女人的慘叫聲。

  不會發生命案了吧!

  「與你無關,少多事。」她在叫什麼,是沒死成嗎?

  「可是你房間有人……呃!我是說你應該在飯店套房內,照理來說不會有其他人。」除非他突然開竅,懂得開始享受人生。

  金錢帶來的便利有無限的可能性,蜂湧而至的名門淑女,大家閨秀比比皆是,還有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的淘金女。

  是男人總抗拒不了投懷送抱的美人恩,日理萬機的總裁也算是正常人吧!找幾個女人做伴是在能理解的範圍內,實在不該大驚小怪。

  不過他不會有「那方面」的癖好才是,藉由凌虐女人才能得到快感,那一聲淒厲的叫聲肯定是聽錯了,該找個耳科醫生做個徹底檢查……

  啊——又是扯破喉嚨的驚叫聲,李副總的額上流下三條汗線。

  「總……總裁,對女人要溫柔點,不要過於粗暴,人命關天,可不能玩出事來。」雖然他是社交圈有名的黃金單身漢,但也禁不起醜聞加身。

  「閉嘴。」吵死人了。

  「不能閉嘴呀!總裁,我知道你壓抑了很久,囤積太多慾望急需發洩,但是你也先顧及對方承不承受住,這種事要你情我願,不能硬上。」霸王硬上了可會惹來官司。

  江天憑的語氣非常不耐。「我不是在說你,掛上電話。」

  「可是……」咦!沒有聲音。

  話筒傳來嘟嘟的聲響,表示對方已切斷電話,不再與之交談。

  望著有視訊功能的高科技產品,兀自發呆的李副總放下手持電線,表情略顯呆滯的搓著下巴,似在思索什麼攸關生死的大事。

  在連線中止那一刻,他聽見總裁如雷的大吼聲,那應該不是幻聽吧!向來冷醒得像座冰山的男人怎麼可能有大起大落的情緒反應。

  一定是電波受到干擾,要不然就是手機功能不良,遭到不明訊號侵入,才會產生疊音現象,那聲震耳欲聾的怒吼肯定他聽覺機能出了問題,與總裁無關。

  過度疲勞也是原因之一,近日加重的工作量搞得他暈頭轉向,人在極度操勞的情況下所衍生的後遺症,他得適度做個調整,免得趕上流行,成為過勞死的統計數字。

  「你怎麼了,副總,你的神情不太對。」像是被雷劈中,魂不附體。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事情……」猛一回神,他驀地睜大眼。「蔣特助,你工作做完了嗎?誰允許你沒敲門就擅自闖入。」

  不懂職場規矩。

  「我敲過門了。」他做示範走回半敝的門口,輕叩門板數下,引來門內另一道輕笑聲。

  蔣修武是總裁特助,而他的雙胞胎兄弟蔣修文則是首席秘書,兩人相較相成的成為江天憑的左右手,跟著他打下一片江山。

  也許他們的職稱不高,可是在公司的地位可不低,凌駕幾位高層主管,有些事上面的人還得來請教一二,沒人敢輕忽兩人的實力。

  「你們兄弟倆少在我面前狼狽為奸,我懷疑你們在我的辦公室偷裝竊聽器。」他來回審視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孔,想由其中看出端倪。

  很慚愧地,共事多年,他仍然分不出誰是修文,誰是修武,兩人的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連個性都相差無幾,酷愛捉弄人。

  「副總,此話可言重了,我們哪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你是我們景仰有加的上司耶!討好你都來不及,哪有膽子造次。」

  「不錯,請不要將我們貶低為牲畜,副總同我們一般是西裝筆挺的斯文人,相信你也不願當豬狗牛羊四足動物。」

  兩兄弟一表正經的一搭一合,如左右門神相互呼應,似嘲似謔的回敬李副總的多疑。

  「你……你們……算了,跟你們計較只會氣死自己,一個總裁我都擺不平了,你們別再來煩我。」他一個頭二個大。

  「總裁怎麼了?」

  「總裁出了什麼事?」

  兩人的默契明顯不夠,誰說雙胞胎的言行一致,總會出點岔。

  李先峰先看看左手邊這個,再瞧瞧右手邊這個,沒好氣的清清喉痰。「關你們什麼事,少說話多做事。」

  「話不是這麼說嘛!我們也是出自對總裁的一片關心,他『老人家』的健康也就是我們的幸福來源。」大樹若有了病痛,他們這些附生植物也會跟著遭殃。

  「老人家?」他眉挑高了幾寸,對下屬的用語感到不甚滿意。「總裁才三十歲,正值青年。」

  一臉促狹的蔣修武眨了眨左眼。「這是一種最敬語,表示總裁是高高在上的神祇,理應接受我等的膜拜。」

  「那我呢!」好好吹捧著,讓他高興高興。

  「老頭子。」一旁的男子接著道。

  什……什麼?!他眉一橫地怒視。「蔣修武,你要不要在公司混下去。」

  「副總,我才是修武,他是修文。」別怪錯人了。

  「對,副總,我是修文,他是修武,你怎麼老是搞錯對方,我們長得一點都不像呀!」他該去配副老花眼鏡。

  哪裡不像,睜眼說瞎話。李副總暗暗埋怨著。

  「好了,少耍嘴皮子了,你們連袂來找我有什麼事。」趕快將兩尊瘟神送走,他才能安心的工作。

  李副總「高齡」三十七歲,長了一副少年老成……呃!是穩重的樣子,鼻樑上掛著過時的黑框眼鏡,雖無偶像明星的俊帥,但起碼不難看,在公司的人緣指數不差。

  但是遇到這兩個小他十歲的小學弟,他就顯得特別老氣,原因無他,是被氣死的。

  「總裁。」

  這次兩人倒是合作得很,異口同聲。

  李先峰皮笑肉不笑的轉著手中的鋼筆。「夠種的話自己去問他,你們不會不知道他的手機號碼。」

  蔣家兄弟相視一眼,一左一右的搭上他的椅背。

  「我們好像有聽見什麼女人。」真好奇,死井也能激得波瀾。

  「還有你情我願,不要硬上。」鐵樹開花的奇景怎可錯過。

  「你們兩個想逼供?」他冷笑一聲,旋了旋椅子想甩開黏人的包袱。

  「副總,你憋在心裡不難受嗎?你一定很想說出來吧!」蔣修武扮演著天使,循循善誘。

  「學長,你曉得什麼叫扯後腿嗎?要是我們打通電話給總裁,添油加醋地『轉述』你的第一手資訊,你想總裁會拿誰開刀。」頭上多了兩根角的惡魔蔣修文威脅著,笑聲甚為得意。

  「你們這兩隻見血就吸的水蛭,小心報應不遠。」居然聯手逼迫上司。

  其實李先峰早就想把一肚子疑惑倒出來,只是苦於對像而已,表面上他是迫於無奈才屈於兩人的惡勢力,實則是把他們當垃圾桶,一吐為快。

  老虎不在,猴子當大王,只見三顆黑頭顱湊在一塊交頭接耳,不時皺眉,不時擰眼,還有狐疑的詫異聲,你一句,我一句的猜測事情的真實性。

  最後的結論是:靜待下回分曉,沉在水底的秘密總有一天會浮上水面,只要有耐心就一定等得到。

  「對了,你們覺得我看起來幾歲?」

  「四十。」

  「五十。」

  「……」好毒,他們真是夠了。

  拳頭握緊的李副總決定從明天起勤練身體,天天跑健身院磨出六塊肌,他不會有中年失業的問題,更不容中年危機的發生。

  「住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咬著牙,瞪大一雙佈滿陰霾的黑瞳,一股悶燒的怒氣在胸腔奔竄,手腳僵直宛如一座雕像,除了摒住氣息選擇漠視外,他不想淪為第一兇殺案的主嫌。

  雖然她非常該死,而且纖細的頸子是如此脆弱,似在引誘別人喀達一折,不需費力便能輕易折斷不帶重量的中樞部位。

  遇到瘋子給他一拳,不見得能令他當場倒下,但可以確定的是他至少會安靜幾秒鐘,讓醫護人員有機會加以制伏,給他一劑鎮定劑。

  可是面對眼前一點瘋狀也沒有的瘋婆子,江天憑的耐性幾乎逼近崩潰邊緣,面容扭曲得有如大師畢卡索的抽像名畫,眼、耳、口、鼻嚴重移位。

  「你再往下摸就到達男人的禁區,你肯定這是你要的。」啪地,一條名為「忍耐」的神經倏地蹦裂成兩截。

  「啊!啊!啊!你……你……」為什麼會有溫度。

  「啊什麼啊,你沒有舌頭了嗎?」他做出兇惡的表情,忍氣一喝。

  「你是真的人……」不是幻覺。

  因為太過真實了,嚇了一跳的彤乞願怔忡了一下忽地抽氣,因他的低喝而嚇得往後一跌,小尾指落地不慎倒折,痛得她不想哭都不行。

  「真是個麻煩,我不是真的人難道是假人,你眼睛長到哪裡去了。」連走個路都會跌倒,她到底在想什麼。

  「你……你想幹什麼,我沒財又沒色,你劫我是自費功夫。」雙腿一弓,彤乞願用手抱住縮成一團。

  他冷著臉。「拉你起來。」

  「嘎!拉……拉我?」她頓時羞愧地用手摀住臉,羞於見人。

  她真的很慚愧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一見到高大的陰影朝她走近,還伸出比她胳膀粗二倍的手臂,她預設立場地以為他欲加害於她。

  原來是她多心了,把好人當惡徒看待,差點誤會人家是採花盜財的大壞蛋,真叫人沒臉抬起頭。

  「還不起來,賴坐在地上比較涼爽嗎?」女人,永遠是最複雜的生物。

  本來想拉她一把的江天憑退到一旁,袖手旁觀地未伸予援手,任誰看到她那有如受傷動物的防備動作,還真沒興趣枉做小人。

  他氣她,更氣自己為何要多管閒事,他本身的事情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哪有時間插手旁人的死活。

  可是一見到那雙無辜又畏縮的澄淨大眼,他就無法當真抽手不管,任憑她自生自滅的像只迷失的小鹿,眼中的茫然勾起人性基本的憐憫心。

  「我……我腳軟。」她想說被他嚇到沒力氣,舌間一窒卻說不出口。

  其實她很害怕和人群相處,更不知道要說什麼話才不會得罪人,乾脆什麼都不說保持緘默,寄情於音樂中找尋自己。

  大家都說她寫得詞曲十分動人又優美,充滿女性的柔美和搔人心頭的感動,讓聽者不由自主的融入旋律中,情不自禁的產生共鳴,並愛上這首曲子。

  音樂無國界,她用自己的心情轉折譜成曲調,填上詞,以美麗的音符傳達心中的聲音,不用直接面對成千上萬的群眾。

  「真沒用,有膽子自殺,卻沒法自己起身。」他口中叨念著,大掌一托便將輕如鴻羽的身子給拉直。

  「謝……謝謝。」她輕吁了口氣,繼而想到他指責的事。「我不是要自殺,我只是……」

  「冒死撿禮券。」與自殺無異。

  「呃!我沒想到它會掉到海裡……」彤乞願尷尬的一笑,表情侷促。

  不等她說完,江天憑又忍不住開口。

  「你沒帶大腦出門嗎?一張小小的紙片會有人命值錢不成,海是高深莫測地,隨時有可能淹過你的腦袋,到時候你能去的地方就是殯儀館。」

  「我……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以後我會小心謹慎,再也不涉足危險之地。」趕緊認錯準沒錯,千錯萬錯一定是她的錯。

  「你……」一瞧見她卑躬曲膝的連連道歉,他的心火不住的往上燒。「差點沒命的人是你,你幹麼一直向我說對不起。」

  她腦子裡到底裝了什麼東西,一般受驚嚇過度的女人一醒來,通常會先問身處何地,一見有陌生人在場,當然會來一番身家調查,以免落入歹人之手。

  而她至始至終沒問一句他是誰,老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好像他是生人莫近的細菌,稍一碰觸就會感染世紀病毒。

  江天憑一向不認為自己貌如潘安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但起碼有一半的女性同胞會多看他兩眼,即使他並未刻意施展自身的魅力,打他主意的女人不在少數,甚至是發展一夜情關係。

  他不是柳下惠,自有基本地生理需求,雖然不搞複雜的男女情慾,與已婚婦女有性方面的往來,他有幾個不固定的伴,彼此各有默契的不談感情,純粹是肉體上的發洩,一下了床便是互不干涉的陌路人。

  可是她給他的感覺卻不是這兩種人,對他一無企圖心,二又不似漠不相干的陌生人,兩眼一睜開就往他胸前摸來摸去,只為確定他是不是真人。

  要是自制力差的男人早就撲上去了,管她要還是不要,一切都是她自找他,男人的慾望一旦被挑起就很難停止,她只好當大餐,被吃掉的份。

  「因為……呃!我拖累了你。」她乾笑的直搓手指頭,想找回一點安全感。

  「嗯哼!你笑得真難看。」看了傷眼。

  「嘎!我……對不起,我生得平凡。」她又彎下腰道歉,微露胸前引人食指大動的美景。

  「又道歉,你沒別的話好說嗎?我指得不是你的容貌,而是你笑得太假。」一看就曉得敷衍的成份居多。

  苦笑在心的彤乞願揉揉小尾指,一臉不自在。「我不太習慣和人說話。」

  「你的意思是習慣和鬼交談。」臉一沉,不悅之色浮於表面。

  「我……」唉!多說多錯,不如三噤其口。

  可是當她一回顧室內的擺設後,一雙染上山光水色的美眸赫然一怔,有些錯愕的環視陌生環境,眉峰微蹙地想尋找熟悉的事物。

  她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隱約記得她的下半身泡在海裡,手中緊捏著學校送的招待券,心想著:太陽好大,人好多,所有人都在嘲笑她。然後一片黑霧襲捲而來,她便不省人事。

  「這是我的房間,你暈倒了。」而他不得不抱她回房休息。

  「喔!謝謝,請問我的禮券呢!」她接下來的行程全靠它們了。

  江天憑冷酷的眉挑了一下,以斜眸一睨。「你的謝謝很不誠懇,我拒絕。」

  「不誠懇?」他是什麼意思。

  「你對幾張破紙的重視勝過救命恩人,你說我該接受你的謝意嗎?」他像是惡意挑釁的魔鬼,拎起三張優惠券放在耳邊扇涼,看得她都快凸了。

  「那是我的禮券……」他不會想撕了它們吧!

  看得心驚膽跳的彤乞願幾度欲伸出手一搶,可是又怕不小心撕破了,一人拿一半反而不能使用,暗自心急地想拿回所有物。

  驀地,她發現全部的禮券是一張張攤開,鋪陳在三層報紙上,似乎吸太多海水,以此方式讓它們自然瀝干水份,不致全黏在一起而爛成一團。

  忽然間,一股讓人感動的暖流溫暖了心窩,她對眼前始終冷臉以待的男人大有改觀,其實他只是口氣稍微重了些,與外表不符的心地卻十分柔軟,是個熱心熱腸的好男人。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我姓彤,彤乞願。」她回道。

  晉周處「風土記」中記載,七夕當夜拜牛郎織女時,馬上下拜說出心底願望無不靈驗,所乞求的願望一次只能有一種,而且要連乞三年才有效。

  她試過,在七夕情人節夜晚向天祈求,而且不貪心的只要求有個人做伴,不再孤零零地守著沒有笑聲的家,羨慕別人可以開懷的大笑。

  今年是第三年,也是最後一次的機會,傳說是否屬實就看這一次了,她要在星光最明亮的空地乞求一生的幸福,不再只看別人手心交握走遠的背影。

  很傻的念頭,她也知道不可能成真,但是希望無處不在,就算是自欺欺人吧!不親自試一試怎麼知曉它是真是假。

  「江天憑。」他的名字。

  「呃!江先生,你的……不,我的禮券可不可以還我,我需要它們填飽肚子。」她靦腆地說道,一副地上有洞一定往下鑽的模樣。

  沒辦法,她還有父母的房貸要付,而且自備的旅費並不多,除了必要的開支外,一毛錢也不敢亂用。

  窮日子過久了會捨不得花錢,手邊有的每一塊錢都想省下來,以防老了沒人奉養,多存點養老金好過看人臉色,那種因湊不出錢繳學費而遭到同學羞辱的生活,她再也不願再來一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2-7 16:39:55

第三章   

  「啊!撞到人了……」

  好疼,她的肩好像被針一刺,整個都麻掉了,手臂無力地往下垂,幾乎快捉不住地攤一個三百九的垂掛式肩包,差點掉落地上。

  她們為什麼故意撞她,一座電梯可容納的人數超過十個,根本沒必要擠來推去,才三、五個人的空間很大,不可能撞到她呀!

  揉著痛處的彤乞願一抬頭便知道原因了,由對方落在她一身廉價衣物的蔑視眼神中,她看出不懷好意,明白她們是存心撞她的,不讓她太好過。

  由於有點類似的經驗,她低著頭走過,不想惹出無謂的紛擾,雖然她心中有氣,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她都要離開飯店了,沒必要為了一點小事和人起衝突,那種行為太幼稚了。

  但是她的忍讓無法平息一場衝著她而來的紛爭,即使她的態度十分低調,想盡快離去,不過人家依然不肯放過她。

  「哎呀!是撞到人了,你沒帶眼睛出來嗎?我這一套香奈兒當季洋裝要十萬塊,撞壞了你有錢賠呀!」嘖!一臉窮酸樣還學人住五星級飯店,準是出來賣的狐騷貨。

  「是你們撞我……」彤乞願想據理力爭,但話才說了一半就被一陣搶白。

  「你這沒見過世面的窮丫頭還敢頂嘴,說話最好當心點,你是什麼身份,我們又是什麼身份,誰會拿尊貴的身軀去撞一塊當垃圾丟棄的木板。」

  戴著紅寶戒指的艷麗女子嫌棄的推了她一下,掩著嘴咯咯輕笑。

  站在彤乞願面前的幾個女人,由穿著打扮看來都像出身名門世家,非富即貴地將名牌全穿戴在身上,好突顯高人一等的傲人家世。

  不可否認地,她們都很美,在金錢的雕塑下,個個擁有前凸後翹的魔鬼身材,而披掛的布料是一個比一個短小輕薄,實不吝裘的展露誘人風情。

  但是彤乞願不喜歡她們臉上過濃的彩妝,以及嗆鼻的香水味,個人有個人的特質,選用適合的品牌無可厚非,可是眾多的香味一混雜,再加上運動過後,流過汗的體味,那味道真是一種痛苦的折磨,令人難受。

  「就是說嘛!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貨色,就算我們肯撞你也是你的福氣,還不快過來叩頭謝恩。」最好像狗一樣趴在地上舔她的鞋子。

  袒胸露背的紅衣女子話一說完,她身邊的同伴全都開心的笑了起來。

  「人……人無貴賤之分,無殊重殊輕,請各位自重,別無事生非。」她不是膽小怕事,而是無法適應人多的社交場合。

  「嘖!聽聽,她居然講起大道理了,這種自抬身價的說法也只有下等人才說得出口。」窮人的自我安慰,自以為清高。

  「沒錯,瞧瞧她那雙鑲水鑽的夾腳高跟鞋,我敢打包票一千元有找,連我髮夾上這顆五十分的小鑽都不值。」真是丟人現眼的打扮,居然也敢到處走動。

  備受奚落的彤乞願面上一凝。「我有什麼地方得罪各位嗎?容我先向你們致歉。」

  她是不像她們那般富氣,但並不代表她沒錢,以她一首曲子二十萬的價碼,以及版稅,一年十首歌的收入也有五、六百萬,應該不算窮了。

  不過以她們出手渥闊來看,她這點小錢的確難入眼,出生在好人家裡是佔了極大的優勢,一般領死薪水的小百姓根本難以想像用一百萬買一件禮服的情景,那是他們一年或兩年的薪資。

  而她們花起錢來面不改色,一如流水任意揮霍,能住得起五星級飯店絕非小可之家,難怪氣焰高得目中無人,不把生活水平低於她們的人看在眼裡。

  「哼!你得罪我們的地方可多了,單單一句抱歉就能抵銷嗎?先學二聲狗叫來看看,也許我們會賞你一根骨頭吃。」手戴寶石戒指的女人又往她肩上一推,一副非找她麻煩的樣子。

  「大家都是文明人,實在沒必要惡言相向,我要趕著搭火車,請你們讓一讓。」彤乞願試著和她們講理,提著行李想穿過人牆。

  眾女一字排開,硬是不讓她通過。

  「聽到沒有,這年頭還有人搭火車往返,果然是窮人家的交通工具,連台小車也買不起。」擺什麼闊嘛!還敢和她們住同一間飯店。

  「我不會開車……」她有一台小綿羊機車,用了十年還能跑。

  「呵呵……這年頭不會開車未免太遜了,不過也不能怪你,誰教你太窮了,得出來賣才得三餐溫飽。」她最近想換新車,法拉利開膩了,保時捷應該不錯。

  「出來賣?」那是什麼意思。她一臉困惑,不解其中含意。

  一旁塗著艷紅蔻丹的短髮女孩不屑的一嗤。「好聽點得叫援交,可是大家都很清楚那是什麼下流事,裝出無辜的表情想騙誰,你要不賣身陪男人,哪住得起頂級的套房。」

  「我不是……」妓女。

  她急著解釋,反而被人惡意一推,手上提著大包小包的她差點跌倒,牙根咬緊地不讓自己顯露一絲怯弱,好滿足她們倨傲的自尊心。

  爭執真的不是她的長項,彤乞願根本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事惹人眼紅,她只知道她表現得越軟弱、她們越會得寸進尺的欺負人,直到她們覺得夠了為止。

  其實有錢人不表示他們心靈一樣富裕,當一切都不須費心而擁有時,他們反而更空虛、更貧乏,急於表現自己的存在感,不容別人忽視。

  可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是生氣,卻也同情她們的否定自我,當一個人只能用叫罵的方式挽回劣勢,那他的生命已失去一半的價值,成為愚民。

  「你們攔著我的女朋友幹什麼,這飯店的水準幾時變得這麼低,連一些不三不四的流鶯也混跡其中,看來五星級的尊稱是浪得虛名。」

  微帶怒氣的低冷嗓音一出,一旁做壁上觀的飯店服務人員頓時身子一僵,面露難堪的低下頭,匆匆忙忙的走向主管辦公室。

  他們並非不管,而是帶頭鬧事的女人是飯店經理的掌上明珠,其他人的來頭更是不小,全是家底豐厚的富家千金,一個也得罪不起。

  反觀剛辦好退房的住客形單影孤,氣勢不如人強的一味委屈求全,兩相比較之下,選擇漠視是最不得已的作法,沒人願意捲進一場女人的戰爭。

  要是幫錯邊可得不償失,他們只是聽人使喚的小員工,哪敢與大白鯊對抗。

  「女朋友?」

  「你說我們是流鶯?」

  臉色冷得如六月雪的江天憑一把擁過滿臉呆愕的彤乞願,以十分輕蔑的眼神橫掃過以名門淑女自居的天之驕女。

  「我以為攔路打劫是土匪的行為,你們一個個看似教養良好的上流人士,可恕我眼拙,看不到你們該有的氣質在哪裡。」全是一群虛有其表的草包。

  仗著父母的光環任意欺凌人最不可取,嬌生慣養不事生產,只會端出家世唬人,實在叫人不恥。

  「江大哥,你忘了我是誰了嗎?我是雪莉呀!以前老愛跟在你身後的小公主。」一見到心儀的男子,一身紅衣的周雪莉馬上羞答答的套交情,一反剛才的潑辣。

  這聲江大哥一叫,無辜受累的彤乞願終於明白她為何受到圍攻,起因是身邊散發冷冽氣息的男子。

  一想到此,心中的不平頓然爆發,雖然他還回她寶貝的禮券,又辛苦的照顧她一夜,可是她還是「忘恩負義」的踩了他一腳,好回報他苦纏了她三天,諄諄教誨她生命的意義,不可輕生,即使她一再重申她從沒想死的念頭。

  「抱歉,我不認識你。」一聽見她用嗲得足以融化奶油的聲調開口,江天憑的眉頭立即一皺。

  就算知道她是誰,他也不可能自找麻煩,周家的女兒一向蠻橫又黏人,被她纏上絕無寧日可言,矢口否認到底才是上策。

  「哎呀!討厭啦!江大哥怎麼可以忘記我,我們小時候還玩過新娘新郎的遊戲,你還說非我莫娶呢!」她撩了撩魅力無限的長髮,朝他拋了個隱含邀請的媚眼。

  「這位小姐大概搞錯恩客了,我是孤兒,一直住在孤兒院。」十歲住到十六歲,之後便自食其力,直到自力創立自己的事業版圖。

  「你……你太無情了,居然連我也忘了,枉費我對你的一片深情。」她唱做俱佳掩飾心中的怒氣,其實她快氣爆了。

  臉色乍紅乍青的周雪莉笑得很僵,故做沒聽見他的羞言,一逕地想和他攀上關係。

  身為被父母捧在手掌心的嬌嬌女,她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當場拆穿她的謊言,讓她難看的幾乎下不了台,一點也不顧及女孩子家臉皮薄,出言便令人難堪。

  早在數年前的一場宴會上,她就對他情根暗種,只是當時她有個交往多年的世交男友,又苦於沒機會接近他,才因此作罷,選擇愛她入骨的男人。

  可惜最後還是無疾而終,滿口愛意的男友一出國便變了心,愛上金髮碧眼的洋妞,還生下混血的兒子,她一火大就花錢找了幾個人越洋教訓他們一番,讓他們的戀情和她一樣不得善終。

  當然,那個人已被他鬧得分手,小孩子歸女方撫養,而她則樂得重獲自由,在男人堆裡悠遊自在,享受眾多的呵寵。

  現在她又遇上當時迷戀不已的對象,不緊緊捉住這條鑲鑽的大魚怎麼成,她都快二十八了,眼角的膚質開始老化,再不找個合適的男人巴上,轉眼間她都老了。

  「一片深情不敢當,不過昨兒個和日本人打情罵俏,並且和他回房過夜的人似乎也是你,你的多情真叫人不敢領教。」江天憑冷諷地避開她偎近的身軀,鄙夷的神情相當明顯。

  她僵了僵,惱他的不識相,「你看錯了,那個人不是我,我是今天才來住房。」

  又不是笨蛋,誰會承認自己水性楊花,把性當開水,一日不可或缺。

  「要不要找人來對質,我和佐籐先生有生意的往來,他剛還在吹噓昨夜的小姐很帶勁,床上功夫一流,是個被很多男人調教過的高手。」他不耐煩的說道,想早早斷了她的妄念。

  他還不到飢不擇食的地步,挑都不挑的看上這種女人,至少他懷中這只有爪的小貓還順眼些,雖然她那一腳踩得讓人不悅。

  「你們……你們男人真下流,居然這檔子也拿出來討論。」她氣極了,做勢要給他護著的女人一巴掌。

  江天憑聲一沉,略帶冷意。「尊重自己,別鬧出笑話,令尊可是商界名人。」

  「你……」周雪莉的怒氣無從發洩,她忿忿的瞪向局外人彤乞願。「你不用太得意,喜新厭舊是男人的天性,我一定會不擇手段的搶回他,讓你再也笑不出來。」

  她沒笑呀!只是無聊的玩著手機吊飾,祈禱這場鬧劇快點結束,十點零五分的火車快到站了,她可不想錯過這班列車。

  彤乞願很無奈,原本沒笑的她微勾起嘴角,讓人看起來像在示威,其實她只是苦笑自己運氣差,人家情侶吵架也波及她。

  「在我面前撂狠話,你夠膽。」天真地叫人厭惡。

  「啊!江大哥,我……我太愛你,所以……所以……」一見江天憑嘴邊的冷笑,她為之驚覺太張狂了,讓他瞧見自己的惡形惡狀。

  他一笑,卻給人不寒而慄的陰沉感。「『我的』女朋友要是受到一絲一毫的損傷,我全算在周氏企業頭上,要併購一間搖搖欲墜的公司太容易了。」

  「她配不上你,我才是你該挑選的良緣。」可惡,他打哪得知父親周轉不靈,頻臨破產。

  這也是她急於釣金龜婿的原因之一,因為她受不了當個乏人問津的落難千金。

  「你要是娶個被朋友睡過的女人,然後受人指指點點,羞字怎麼寫不需要我教你吧!」他頓了一下。「真要缺男人去問問佐籐先生缺不缺情婦,他對你昨晚的表現讚不絕口,直誇你是華人之光。」

  江天憑輕笑擁著直搖頭的佳人走過她面頭,無視那雙淬毒的蛇目佈滿憤怒,任由她在原地發狠撒潑。

  反正她是飯店的責任,自會有人處理,與他擦身而過的飯店經理不就來善後了,縱容無禮的客人攻擊其他住客,這是他們應付的代價。

  不、值、得、同、情。

  咎由自取。

  「你很缺德。」

  乍聞這句話,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聽得江天憑一頭霧水,不自覺看向面容平靜的女子,不解受到羞辱的她為何能冷靜如不動明王,絲毫不受影響。

  他們住在不同樓層,距離也甚遠,可是每每想到她泡在海中的模樣,他就無法安心地放任她一人獨行,不盯著她心就不踏實,像搖擺的鞦韆受風吹動,難以靜止不動。

  所以也跟著她,不時地叮囑她生命的可貴,不讓她輕賤生命的想法,即使她非常努力說服他,她一點也不想死,準備與龜鶴同壽。

  他真的很想相信她的誓言旦旦,但擱在胸口那顆心老是唱反調,在經過三天的相處後,他更加確定她需要他,因為她完全沒有自保能力,只會任人欺凌。

  「正直的男人不會拿人家的短處加以攻擊,尤其是女孩家的那種事,真的很缺德。」就算她再壞也是她的事,不該任意批判其行為。

  這世上只有聖人能宣判別人的罪行,自認為無罪的人才有拾起石頭的資格,將它丟向有罪之人。

  可惜罪人太多,而無罪者少之又少,人生在世或多或少會做些錯事,從有人類開始到現在,他們總是不斷在犯錯,週而復始不知反省,任其惡化。

  「原來你說的是我。」江天憑挑起眉,像聽了一則笑話。

  「她的確不好,甚至有點惡毒,但忍一忍不就沒事了,退一步海闊天空,沒必要和她一般見識。」與人交惡實在有違她的作風。

  「迂腐。」果然是笨女人,頻臨絕種。

  人家都欺到她頭上了,還有閒情逸致替人家說話,她腦子八成長菌了,全都發霉。

  彤乞願不滿地發出正義之聲。「我說的是道理耶!莫與人爭強,忽念舊怨,人人懷抱著一顆寬恕的心,世上自然無紛爭。」

  她最討厭跟人家吵了,老是口不達意地讓人誤解她真正的意境,要是每人少說一句惡言,她的耳根子也會清靜許多,不會再有人找她麻煩。

  瞧!多美好的遠景,把眼光放在未來,如果每個人都能放下成見,交付真心,她怎麼會害怕人群,得到叫人歎息的社交恐懼症。

  「你似乎不怕我。」還敢大膽的反驅他。

  「我為什麼要怕你。」怪了,他說話的表情好像在笑,可他明明扳著一張冷臉。

  江天憑眼中一閃地將她推向一群正在討論去哪裡玩的大學生。「和他們說話。」

  「說……說話?」口水噎,她像只烏龜的把頭往後一縮。

  什麼石門水庫的總統魚很好吃,阿里山的日出相當壯觀,觀霧山莊的螢火蟲又出來活動了,一閃一閃十分好看,她一句話也插不進來。

  她才二十六歲,可是感覺和他們差距甚遠,老覺得自己和世界脫了節,完全無法理解新世代的他們在想什麼,而且自主性強得父母都管不動。

  「瞧!這就是你的毛病。」他觀察數日的結果。

  彤乞願不太自在的瞟了他一眼。「什麼毛病,我才剛做過健康檢查。」

  因為她保了終身醫療險,怕將來老了沒人照顧。

  「我指的不是身體狀況,而是心理發展,你很少主動接觸我以外的人群。」他是例外,算是特例。

  「我……呃!這個……呵……他們看起來都不太友善的樣子……」她支支吾吾的避重就輕,迴避他的問題。

  「我比他們更不友善,你怎麼敢靠近我。」他指著兩人僅半寸的距離。

  「啊!對喔!你一直叨叨念的對我凶……」一瞧見他一瞇起眼,她訕笑地往後一退。

  大概是從她看見他用心地曬乾禮券起,他在她腦中的既定觀點有了大幅度的轉動,由他細心的態度來看,她真的無法討厭,甚至心生好感。

  她不怕他,這真是奇怪的反應,要不是經由他提醒,她還沒發現對著他能侃侃而談,一點也不覺得他可怕,進而結巴。

  「如果你肯愛惜生命,我就不用多費口舌在你身上。」是她才有殊榮,身在福中不知福,還嫌他嘮叨。

  一聽到快掉牙的老問題,她的反應是搖頭歎息。「你是矛盾的個體。」

  外表給人冷酷,強硬的感覺,言談間透著專制的霸氣,理應來說他是個唯我獨尊的王者,只會將別人踩在腳下,不去理會其感受。

  而他的行為卻大大出人意表之外,明明冷著臉像是別人欠了他一筆討不回的債,可是卻似有某種偏執狂,一旦認定的事實就無法更改,怎麼解釋也扭轉不了第一印象的觀點。

  「你說什麼?」提著她行李的江天憑沒聽清楚她的聲音,側過頭低視。

  她偷偷地吐了舌頭,竊笑在心。「江先生,多謝你這幾日的照顧,你有事儘管忙去,不用陪我等公車。」

  雖然離別叫人感傷,不過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她終於可以不用聽他終日的叨念聲,像牧師一樣開導她走向光明面,遠離死亡。

  是釋然,是放鬆,還有一點點不捨,朋友不夠的她相當感謝他這幾日的陪伴,即使是恐怖的關注方式。

  「我是有事,和你。」想擺脫他?她想得太天真了。

  「嘎!」和她!

  不知為什麼,她有種不好的預感,似乎一片烏雲從東方飄來,滯留她頭頂,久久不散。

  「我發現你對人群有種距離感,似乎他們是毒蛇猛獸,具有高度的危險性。」如同一開始他被成毒菌看待一般,有多遠,閃多遠。

  表情頓時一空的彤乞願有幾分抗拒。「我很好,真的一點事也沒有,我只是……呃!個性較內斂……」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不願向外開啟的黑洞,它藏得深、埋得紮實,不允許任何人輕易挖掘,時大時小的吸收內心的負面情緒。

  以生理來說,這不是病症,但是確實會影響正常作息,離開桎梏的環境已有多年,她仍在學習走入人群的方式,不讓昔日的陰影打倒。

  截至目前為止,成效不大,只要一看到門口有人影晃動,那只跨過門檻的左腿又往回拉,先做三個深呼吸再決定要不要出門。

  說來好笑,那扇生銹的鐵門只在她搬來的那天開過一次,從此就不再拉動,形成鐵圍欄與十米寬大馬路相望,前庭變後院。

  因為後面的門一出去是少人出沒的防火巷,出了小巷右轉不到一百步是生鮮超市,而且標榜二十四小時營業,方便晝伏夜出的她購買日常用品。

  「你恐懼人群,害怕和他們接觸,每每旁人善意的接近,你就會馬上跳離三步遠,避免對方開口和你交談。」像是受到驚嚇的小白兔,對誰都不信任。

  一雙微訝的眼瞠大,不敢相信他說得正中紅心。「我……我比較不習慣人多的地方。」

  「所以呢!」他冷視,噙著一抹近乎譏誚的諷笑。

  細肩不自覺地抖了一下,往內縮。「我有在改進當中,應該、可能……呃!也許,說不定,我會慢慢和別人打在一片。」

  希望啦!她已經在努力中。

  其實她收到飯店住宿券和餐廳招待而非數位相機時,她著實楞了老半天,完全無法接受母校方面居然擺了個大烏龍,一度想拿回學校退還,婉拒其好意。

  後來想一想這大概是老天給她的機會,將錯就錯地賜予全新的體會,讓她走出封閉的龜殼,重新找回十四歲前的自己。

  小時候的她可是很活潑,頑劣又大膽,捉魚捉蝦捉樹蟬,更是爬樹的高手,居家附近的每棵樹全都爬過,是名符其實的孩子王。

  要不是好面子的父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求她,她也不會硬著頭皮上「戀慕高中」,以致日後受人冷落而交不到朋友,性情驟變。

  「做夢。」以她退縮的行徑來看,再給她一百年也辦不到。

  江天憑不想瞧不起她,但她不圖振作的態度已明顯表達出個性上的怯懦面,消極的順其自然,結果與否並不重要!

  也就是說她太縱容自己,明明可以跨出的一步,她再三考慮再猶豫,遲疑又反覆思考,時間一拖久她會笑笑地說:下次再試。

  而下次永遠不會到來,如果她不改掉性格上的缺憾,那一小步是不可能落下。

  「講話有必要太實在嗎?很傷人?!人因夢想而偉大,偶而做做夢是人之常情。」志氣不大的彤乞願小聲說道,以眼角偷偷一瞄。

  有夢最美嘛!何必小家子氣不准別人做夢。

  「好了,從現在起我會一直跟著你,直到治好你的毛病為止。」他片面決定她接下來的命運,氣壯如山。

  「什……什麼,你要跟著我?」她是不是曬太多南台灣的太陽了,因此產生幻聽。

  得意的嘴角揚上幾分,江天憑同情的拍拍她肩膀。「記得要感恩,我不是每天都有空鋪橋造路,大發善心救急解危。」

  「不……不用了吧!你是站在世界屋脊的大人物,這種比綠豆小的事兒不好勞煩你……咳!咳!你給我吃什麼。」細細綿綿地,微甜。

  「綠豆糕。」路邊一個斷腳的阿伯賣的,生意不是很好。

  「綠豆糕……」

  三條黑線橫過額頭,欲言又止的彤乞願仰首望天,表情好像剛被車輪輾過,欲哭無淚地看著自己被塞入一輛銀色賓士,然後眼睜睜地任由她好不容易招來的「小黃」揚長而去。

  這……她遇到土匪了嗎?

  「不」代表拒絕,他到底聽見了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2-7 16:40:17

第四章   

  「你先請。」

  「不,女士優先。」

  「這種事不需要講究禮儀,請先走一步。」她隨後就到。

  「你們是同類,彼此比較好溝通。」同是哺乳類的雌性生物。

  斜眼一瞪,瞪出十三條紅絲。「異性相吸,相信波濤洶湧的大尺寸是男人的最愛。」

  「個人偏好小胸脯,像你這樣大小適中才不會有窒息感。」而且,他斷奶已久了。

  「這是人身攻擊嗎?」為什麼她聽出一絲嘲意。

  「個人觀點而已,別太自卑。」以東方女性的胸型來看,她在低空飛過的及格邊緣。

  「你……你是不是男人?口口聲聲要我尊重生命的人,居然推我去送死,良心何在?!」她看錯人了,把劣馬當成良駒。

  「我是不是男人你不是親身驗證過,有需要再一次驗明嗎?」他邊說邊微笑,神情相當愜意。

  「送你三個字,禮義廉。」無恥。

  夏陽灼人,午風焚膚,水氣蒸散的柏油路因高溫而變形,凸出路面似有融化的現象,赤足一走肯定燙出無數的小水泡。

  通常在接近熱死人的氣候下,不會有人傻傻冒苦大太陽縱走,而且還是太陽離地球表面最近的中午時刻,曬得脫水是常有的事。

  而水霧上升的地平線那端,卻有兩個小小的黑點逐漸變大,由原本移動的圓點變成兩隻腳行走的人,行動極其緩慢。

  不過他們停在某個定位就不肯走了,微起爭執地爭相讓出某種福分,任由汗水瞬間蒸發。

  「你的口才變好了,彤小姐。」火氣一大果然激勵出她的勇氣。

  「不,江先生,我是累得虛脫了。」而且曖昧的話少說為妙,誰要看他光溜……咳!光溜溜的樣子。

  不知是曬紅還是臉部自然充血的緣故,兩腮紅撲撲的彤乞願不敢直視江天憑汗濕襯衫下所展露出精瘦體格。

  她真的不想回想起兩天前在旗津發生的一幕,那實在叫人羞惱得從腳到頭都發燙,她猛洗了半個多小時冷水澡才退燒,還惹來他一陣訕笑。

  那天在飯店吃完一頓上萬的海鮮大餐後,他們各自回房等夜深,準備再去享用現撈的龍蝦和干貝,只是免費的美食總是吃得特別過癮,一不小心就吃撐了。

  而伴隨而來的就是胃痛。

  她一發覺不舒服就去敲隔壁的門,想問問他有沒有胃藥,可是推開未關的門一瞧,剛淋完浴的男人正一絲不掛地走出浴室,邊走邊用應該圍在腰際的浴巾擦著濕發。

  一打照面,兩人都怔在當場,沒人想到要迴避或轉身,面對面看得異常清楚,連腰上的小疤都十分明顯地躍入眼中。

  一時間,氣氛有些凝窒,剎那如永恆般難堪,一股熱氣直往瞼上衝。

  先回神的他做的第一件事竟不是遮住重點部位,而是雙手往腰後一放,仰首大笑,非常熱情地歡迎她欣賞充滿男性美的線條。

  「我看你是水喝太多,鼓著一肚子水當然累。」一瓶五百CC的礦泉水,有五分之三進入她體內。

  揮著汗,彤乞願氣嘟嘟地圓睜雙目。「那是誰的錯?是誰自信滿滿地說是一流的識途老馬,路只要走過一遍就會牢記在比電腦還牢靠的人腦?」

  能把牛皮吹破也不簡單,的確是高手。

  「你沒瞧見山崩了嗎?路也沒了,我能帶你找到公路是運氣,少在一旁囉囉嗦嗦。」只會埋怨的女人最不可愛,出力的人是他。

  扛著大件小件的行李,還有她堅持要買,—定得帶在身邊的各地名產,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企業精英淪為苦力,江天憑的牢騷不比她少。

  而且天氣熱,人心也跟著浮動,汗流浹背的滋味可不好受,他的火氣也隨氣溫節節升高,沒法子捺下性子和顏悅色。

  「就說坐火車比較便利嘛!票買好了卻沒用很浪費,要是你不財大氣粗地非開名車不可,我們早在東港大啖一口七百塊的黑鮪魚。」滑嫩順口,油脂豐富的高級料理。

  瞧瞧這是什麼鬼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長長的一條大馬路看不到盡頭,遠望是山,近望也是山,左手扶的是山壁,右邊一眺是山谷,青綠環繞。

  這就是他堅決要繞遠路的下場,兩人只能像難民似地困在半山腰,一直往下走也不知道是不是出處,感覺似乎越走越往山裡去,四周的樹也越見高大。

  「火車會誤點,以及出軌,你不會喜歡被壓在車廂底下,等著上帝垂憐。」一輛賓士丟在路邊都不急了,她居然計較沒吃到黑鮪魚。

  彤乞願氣弱地回嘴,「會冒煙的好車也不見得安全,它拋錨了不是嗎?」

  「是沒油,你忘了提醒我油表見底了。」引擎干轉當然會冒煙,沒知識。

  她沒好氣地揚揚眉,不想與他爭辯,油表是哪一個她根本看不懂,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咱們要繼續待在這裡討論誰是誰非嗎?」

  再曬下去,直接給她一條堅固的尼龍繩,曬在上頭當人干算了。

  「看你怎麼想,眼前的障礙總得有人出面排除。」江天憑將行李往地上一放,坐在上面以手揚風。

  「你指望我?」他一定在開玩笑,她連人都無法溝通,何況是……

  「就是你,現在是訓練你應變能力的時候。」他絕不插手。

  紅得快脫皮的臉頰微微一凹,她下巴一掉差點脫臼。「可是那是一群牛耶!」

  應該是有人飼養的乳牛,正巧放出來「散步」,增加乳汁的分泌和品質。

  「我有恐牛症。」他冷冷地說道,一點也沒有幫忙的意思。

  「……」他在嘲笑她的社交恐懼症,她敢肯定。

  熱得受不了的彤乞願將最後一口水倒進乾渴的嘴裡,回過頭看了一臉淡漠的男人一眼,十分灰心他的見死不救。

  一隻牛很可愛,兩隻牛還是很可愛,但一大票懶洋洋的牛就很可怕,要是牛蹄踩過身上,不死也半條命。

  要她拿筆填詞不困難,揮灑兩下就完成一首曲子,但說起趕牛的經驗,畢生頭一遭,要她不生疏都難。

  怎麼會有這麼冷酷的男人,將一名文弱女子置身牛群之中,讓她獨自面對巨大的獸群,實在可惡至極。

  「咦?你擋在馬路中央幹什麼?難怪我家的小乖過不去。」

  略帶粗啞的嗓音忽地響起,只見乳牛的後腿處突然冒出一顆人頭,一位六十出頭的矮小老頭不高興地揮著牧草梗。

  「有……有人?!」不知是興奮過度,還是過於錯愕,表情很呆的彤乞願怔如木人。

  「不是人難道是鬼呀!你們擋在前面牛就不走了,還不趕快讓開,晚了水草就不鮮嫩了。」這兩個「青仔樅」是打哪來的?新開的觀光道路不走,偏來搶牛的通路。

  「我……我……呃!你……你……牛……」彤乞願吞吞吐吐地說不出一句話。

  「你呀我的,到底在說什麼?你們一定是城市來的,看起來不像本地人。」老人想說的是看來很蠢,沒點出遠門的常識。

  「我們是來登山健行的,請問這附近有旅館或住家可以借我們休息一下嗎?」有人煙就表示村落不遠了。

  鏗鏘有力的男音介入其中,氣勢凌人的江天憑往前一站,高大的身軀散發一股卓越氣息,輕易地掌控落魄的局勢。

  「厚!年輕人說話不實在,看我是鄉下人就不老實,明明是走錯路還硬拗成登山健行,有人會帶著行李、穿高跟鞋爬山嗎?」好歹他也在鎮公所上過班,大字也識得一二。

  原住民外貌的老者不頂高,還比彤乞願矮一點點,全身皮膚偏向黝黑色,上門牙少了一顆,左頰靠近耳朵的地方有個墨色刺青。

  他是鄉公所剛退休的工友,現在改行養牛,而且成果還不錯,幾頭母牛養活一家老小,他也亂有成就感的,最近還學人上網和阿督仔聊天。

  江天憑的瞼上倏地浮起一抹暗紅,「老先生的眼力真好,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的銳眼,我們的車出了點問題,想找個供餐飲的地方住宿。」

  他從沒這麼糗過,當面被一個鄉下老者點破他為了男性尊嚴所扯出的場面話,面子掛不住地顯得微怏。

  一陣悅耳的低笑聲輕輕飛揚,惹惱了已經夠不豫的男人,他瞇眼一瞪,警告身邊的女人,別想在這節骨眼上取笑他的愚蠢。

  「呵呵……我這雙眼的確很銳利,一百公尺外的兔子,我都瞧得見它身上的灰斑。」他的話明顯取悅老者,呵呵呵地笑著。

  奉承的言語人人愛聽,不分男女老少。

  「不過,你們想在我們這小地方過夜,恐怕還得走上一大段路程,飯店要鎮上才有。」沒人會把房子蓋在山上,土石流一來誰跑得掉。

  「大概要走多久?」他還能撐,可是這個沒用的女人八成走不遠,便筋疲力盡地喘得像條老拘。

  面冷不代表心冷,不時注意彤乞頤的他有幾分憂心,眉頭攏成峰,扶了腳下踉蹌的身子一把,看她的面色由潮紅轉成蒼白,心頭微微揪了一下。

  江天憑發現自己越來越關心她,時時刻刻盯著她,怕她不懂照顧自己,每回一見她困在人群中手足無措,他就會心生不忍地想解救她。

  這算是一種英雄主義作祟嗎?但他對其他人似乎就不太重視,只在意她的一舉一動,不願她成為人來人往間的一抹孤影。

  「以你們的腳程要走上半天,抄近路當然快些……啊!我想起來了,你們可以去『溫媽媽溫泉館』看一看,應該還沒歇業。」以前他們的生意可好得很。

  「溫媽媽溫泉館……」

  「還沒歇業?」

  江天憑與彤乞願互視一眼,眸底的疑惑如出一轍。老人介紹的,該不會是一間快倒閉的溫泉旅館吧?

  兩人腦中同時想著一件事。萬一已經關門了,他們豈不是白走一趟?這一來一往可不輕鬆,他們不敢確定有沒有體力循原路再走上半天路程。

  「安啦!安啦!溫奶奶為人十分和善,又是篤信菩薩的佛教徒,就算不做了也會好好招待你們,不用擔心。」他們山裡的人最熱心了,從不趕客人。

  「不是溫媽媽嗎?」怎麼變成溫奶奶?

  「溫媽媽老了嘛,都開了四十幾年了,兒子女兒全死光啦,只剩下一個二十歲大的小孫女。」可憐喔!白髮人送黑髮人,還一次送好幾個。

  一場車禍就全完了,連理賠金也拿不到,還差點被告。

  「溫媽媽溫泉館往這邊走是吧?」一聽到溫奶奶悲慘的遭遇,江天憑當下決定要夜宿溫泉旅館,即使他一點泡湯的念頭也沒有。

  「嗯嗯!沒錯,要小心點走,前些天下過雨,石頭有點滑。」老者用牧草梗搔背,咧開缺牙的嘴。「你們是新婚夫妻對不對,來度蜜月的?」

  聞言,兩人足下一顛,差點撞成一團,順著老人揶揄的視線住下瞧,赫然發覺他們的手不知何時緊握在一起,彼此愕然地連忙分開。

  「年輕人真有意思,手要牽好別走丟,一輩子很長,要好好走下去。」個兒矮的老頭跳上前,拉起他們鬆開的手疊回。

  高亢的山歌漸遠,排列成行的牛群消失在青翠山巒之間,兩個不自在的男女尷尬互視,笑得很僵硬。

  「走吧!要跟好,當心腳滑。」

  江天憑難得露出溫暖的笑容,牽起細白的小手往下走,不讓她害羞地抽走,緊緊握住。

  


  「你們是夫妻吧?一間房。」

  又一次被錯認,兩人的感覺還真有點奇怪,好像他們真是新婚不久的夫妻,趁著暑假旺季到處遊玩,讓濃稠的感情更加甜蜜。

  一般來說,一同出遊的男女不是夫妻便是男女朋友,再者就是背著另一半偷情的姦夫淫婦,會看人瞼色的生意人專挑好聽的說,一來不得罪上門的客人,二來也能取悅撒鈔票的金主。

  所以他們微頓了片刻,躊躇地相互一視,眼神交會後互生默契,決定據實以告,免得又像養牛的老伯一樣被嘲笑,指他們不誠實。

  不過,到最俊他們還是同住一間房。

  原因無他,因為溫媽媽溫泉館的房舍過於老舊,加上來投宿的客人不多,沒有多餘的金額大肆修繕,因此他們也沒料到在結束營業之前還有人光顧,只能勉強整理出一間可供休息的房間。

  以外觀來說,改建成民宿的溫泉旅館已不若昔日光鮮亮麗,油漆剝落,招牌斜掛,溫媽媽溫泉館的溫字早已不見,只剩下字跡淡去的媽媽泉館四個宇。

  但是內在的保養還算不錯,舊雖舊,卻還保有懷幽探秘的歲月痕跡,讓人有種回家的舒適感。

  由於全棟建材是以紅檜為主,所以即使它是一棟老房子,置身其中仍聞得到淡淡的檜木香,不濃不重地散發令人愉快的香氣。

  「睡不著?」

  「不,我想去泡溫泉。」抒解一天的疲勞。

  江天憑的眉頭驟然一皺。「你的腳不是起水泡了,不會有影響嗎?」

  「啊!你怎麼知道?」她微訝地輕啟唇瓣,粉頰染上淡霞。

  「我有眼睛。」她走路的速度慢了許多,瞎子也看得出不對勁。

  她臉上的紅暈又加深了一些,感動在心。「你是個好人。」

  「少囉嗦,要泡溫泉是不是?我陪你。」他當下面上一熱,口氣傲慢地掩飾心底的關心。

  「江天憑先生,你是我見過最好最好的男人,我怕不小心會愛上你。」他不會在臉紅吧!顴骨處的顏色似乎較平常深。

  彤乞願原本是想取笑他內在與外表完全不符的性情,雖然他給人的感覺冷酷又無情,可是細心的一面又叫人感到窩心,像個同情心過剩的無賴。

  只是一接觸那雙深邃的眼眸,她的心跳忽然加速,胸口開始繃緊,呼吸不順暢地想大口吐氣,好把心中奇怪的躁動給趕出去。

  「不泡溫泉了嗎?」他很酷地丟下一句,轉身幫她拿出民宿提供的日式浴袍。

  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愛上就愛上,他又不會吃人,幹麼一說完就心虛不已的樣子,好像不過說說罷了的故意吊人胃口。

  面如桃花的彤乞願微微一笑,心在發漲。「你怕我掉進池子淹死是不是?」

  他不回答,只用無聊的眼神瞟了她一眼,率先打開門走在她面前,似乎搶著要泡湯,不讓她看見她猜對的無奈表情。

  不過他走在前頭還有另一層用意,就是要替她帶路,免得她笨手笨腳地踩到滑石,還沒泡到湯就先把自己摔死,訃文上還下知該如何註明死因。

  只是一走到冒著熱氣的碳酸溫泉池,兩人立刻為之傻眼,那是兩座連在一起的子母池,中間並無屏障,僅以石頭堆積在柏連的挾處,預留一條人寬的通道方便兩相往來。

  這要怎麼泡?他們並非真夫妻,甚至也不是情侶,充其量不過是結伴同行的遊伴,總不好叫他們赤條條地共泡一池。

  「大的給我,你泡小的。」江天憑很快地做出決定,直接走入母池。

  「為什麼你泡大的?」她不服,明明是她先說要來泡溫泉。

  「因為我體積大,而你體形小;我的聲音比你大,你是蚊子叫聲,還有,你眼睛瞪得沒我大。」所以他理所當然要佔用大池。

  雙目一瞪的彤乞願訕訕然地垂下眼,十分認命地走向石頭後,輕卸浴衣,將身子一沉,浸泡在只有母池一半大小的子池裡。

  因為他說得一點都沒錯,她什麼都小,包括看了就傷心的胸部,那日給她臉色看的周雪莉起碼有F罩杯,男人無法一手盈握的豐挺。

  就連溫奶奶的孫女都比她更具有可觀性,成熟的體態像飽實的水蜜桃,豐潤得快滴出水,一低頭便能瞧見她不著內衣的渾圓胸線。

  「伊娜的身材很好。」她冷不防地冒出一句。

  「誰?」將毛巾覆在額上的江天憑微闔上眼,享受溫泉帶來的舒適感。

  「溫奶奶的孫女,有雙漂亮的大眼睛,和小麥色的修長美腿。」有著魯凱族少女健康的膚色,以及外放的野性美。

  「沒印象。」他說得漫不經心,絲毫不在乎她說的那人有多出色。

  「怎麼會沒印象?伊娜的五官很突出,鼻子很挺,頭髮長長的,快到腰了。」一摸到自己分叉的發尾,無緣由的沮喪立時湧上心頭。

  其實彤乞願的墨黑秀髮不算短,過肩,垂到背脊部位,發量偏多,又濃又密,不適合吹染燙卷,一直以來保持直髮狀態。

  以她不愛和人群接觸的態度,想當然耳不可能長時間坐在美容院讓人修剪,並聽著聒噪的美發師不斷問起她的職業、年齡,以及生平事跡。

  因此,她—覺得頭髮變長便攬鏡自理,用—把修指甲的小剪刀喀嚓喀嚓,半個小時一過便清清爽爽。

  唯一的缺點是過於簡單,沒有特色,畢竟不是專業人士,又因工作因素常常捉頭皮,尋找她要的感覺,所以髮質有點受傷,容易分叉。

  「你說的是女鬼。」髮長及腰,往前翻。

  「嗄?女鬼?」彤乞願怔了一下,氣惱地回道:「你講話好毒,人家在你身上蹭了老半天,像蜜蜂見到蜜一樣的兩眼發光,你居然說她不是人。」

  怎麼心裡酸酸的,像打翻一桶醋,不太高興見到他與別人過於親暱?

  江天憑取下覆面的毛巾,瞇視池子那頭的纖細美背。「需要有個人幫你搓背就說一聲,少在那邊說廢話。」

  「搓……搓背……」忽地臉紅,她雙手抱胸顯得羞怯。

  「你看過我一次,現在我看你一次算是禮尚往來,反正也沒什麼看頭。」不知是錯覺,還是星空太亮,他忽然覺得她蜷縮的身子有種羸弱美。

  水波輕濺,微弱的呼吸聲接近中。

  「啊!你、你不要過來,我沒有穿衣服。」話一說出,她自厭得想咬掉舌頭。有誰泡湯不光著身體呀!

  他低笑地按住比想像中光滑細緻的玉肩。「別叫得好像我要強暴你似的,我剛吃飽。」意思是沒胃口吃了她。

  「那……那你把手放開,游回你原來的位置。」

  沾著水珠的細肩微微顫抖,纖足微並地縮在胸前,彤乞願緊張得心快跳出來,手心發麻地握成拳,在水面下頻頻抖動。

  長這麼大,她從沒和男人有過這麼近的接觸,尤其是肩寬胸厚、渾身充滿力與美的男人,她心慌得口乾舌燥,臉也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又想自殺了嗎?」這是一句輕佻的取笑,而非責備。

  「我……我沒有……」半顆腦袋浸在池中的彤乞願有種暈眩的感覺,話才說完就被—道輕柔的力道往上托起。

  「泡在溫泉裡死去也是一種唯美的死法,像山櫻花飄落湖面,一點嫣紅點綴出湖綠的清澄。」水氣迷濛,朦朧了他倏然黯下的眼。

  「我……我……」他靠得好近,幾乎要碰到她的……唇。

  「呼吸呀!傻瓜,還是你想屏氣到缺氧?」厚實的胸腔發出渾厚笑聲,覺得她很可愛的江天憑輕捏她小巧鼻頭。

  「我有在呼吸……」可是他濃厚的鼻息一直往她臉上飄來,她怕吸太大口空氣會吸進他吐出的氣息。

  「我看是鴨子溺水,掙扎著要游上岸。」瞧她臉紅脖子粗的,肯定很辛苦。

  「我才不是……」驀地,她雙眼瞠大,胸部停止起伏,雙手張開地捉緊他剛硬的肩膀。

  他……他吻了她?!

  「你想扯下我一塊肉嗎?」意猶未盡地離開她的唇,他笑意如煦。

  「你……你……」她已經有點混亂了,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吻過自己,或是出自她的幻想。

  「你像只煮熟的蝦子。」紅通通的,十分可口。

  也許是星空太美,或是夜的魔力作祟,江天憑眼中的彤乞願美得像天空劃過的流星,叫人心動得想一掬瞬間的光彩。

  蠢動的慾望排山倒海而來,指下的柔細肌膚是如此誘惑水媚,沉睡於體內的慾望幽幽醒來,為眼前的美麗胴體感到氣血僨張。

  他緩緩低下頭,吮去一滴滑過香頸的薄汗,笑聲轉沉地望向水池底下那不著寸縷的粉紅嬌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2-7 16:40:37

第五章
   
  「不賣、不賣,說什麼都不賣,不管你們開出多高的價錢,祖先的土地絕不賣給你們這些唯利是圖的功利小人、吸血鬼,你們怎麼不去搶還比較快,盡會欺負我們這些無依無靠的老人小孩……」

  深夜時分,萬籟俱寂的空曠郊野,蟲蟻鳥獸都進入安適的睡眠中,只有蛙鳴聲陪伴著夜歸的遊子。

  風,微帶涼意。

  就在這所有吵雜聲都該靜止的一刻,一道驚蟄的吼聲破空而起,穿過屋頂直衝天際,也打斷了一對情慾正濃的戲水鴛鴦。

  原本寂靜的空間開始活動了起來,夜的低語阻止不了正要上演的火爆場面,失控的導火線眼看著就要點燃,炸毀一室的寧靜。

  「冷靜點,小妹妹,不要動不動就發脾氣,我們公司本著一片好意想幫你們度過難關,讓你們祖孫倆過幾天好日子。」不過是一老一少,居然這麼難纏。

  「什麼小妹妹?!我已經是大人了,你們不要以為原住民都是沒頭腦的笨蛋,用兩瓶小米酒就能擺平。」她才不吃那一套。

  帶頭的黑西裝男子將手中的小米酒往後一遞,要手下接過去,不想讓人發覺他們的確有這種想法,而且打算灌醉主事者,以詐欺的方式拐騙他們在讓渡文件上蓋章。

  「好好好,大人有大人的談話方式,我們坐下來聊一聊,看有什麼辦法能解決雙方的難處。」不知好歹的小丫頭。

  「有什麼好聊的?我們的溫泉館說不賣就不賣,你們不用白費心機,趕快滾下山才不會遇到熊。」她們最大的困難就是他們這群卑鄙小人。

  剛滿二十歲的伊娜是花蓮師範大學二年級的學生,因為祖母的緣故休學在家幫忙,個性很沖卻不失純真善良,是個相當美麗的魯凱族少女。

  但是近半年來,某財團看中這附近的土地,有意在此蓋大型的遊樂場和休閒山莊,想大肆收購擁有豐富自然資源的山林。

  而溫媽媽溫泉館正是居中的重要樞紐,往南是恆春小鎮,連接幾個非常著名的觀光景點,像鵝巒鼻燈塔、墾丁海水浴場、砂島生態保護區、白砂灣,以及適合衝浪及浮潛的南灣。

  而向北是車城鄉、牡丹鄉等,大大小小的溫泉和美麗景點是遊客非去不可的地點,沿途的海岸線美不勝收,令人流連忘返。

  所以誓在必得的大財團使盡手段也要得到她們近甲的館地,惡霸地封山封路封水電,不讓半個遊客有機會踏入溫媽媽溫泉館。

  雖然她們刻苦地引進泉水,裝設發電機,並用小徑接送的方法極力攬客,可是以往正常的客源日漸減少,最後幾乎無人上門。

  為了貼補全館的開支,伊娜便到鎮上的速食店打工,一小時八十元,一邊增加收入,一邊看顧自己的家園,不容惡霸侵佔。

  「有熊?!」一名較膽小的男人驚恐地一喊,眼神略帶不安。

  「鎮定點。」著黑西裝的汪光低斥,怒顏一轉又和善地堆滿笑。「小妹妹……呃,溫小姐就別嚇我們了,價錢方面咱們好談,意氣用事和錢過不去,絕非聰明人的做法。」

  「不賣、不賣,說什麼都不賣,你不要再多費口舌了,再多的錢也買不走我們對這片土地的感情。」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有先人的汗水在,她不可能為了錢出賣尊嚴。

  端著竹製杯具啜飲涼茶的七旬老婦連連點頭,贊同孫女護衛土地的熱情。

  汪光的表情變得有點難看,笑臉轉冷。「趁著還有些價值趕快脫手,反正你們這間溫泉館也撐不了幾時,見好就收才是明智之舉,好運可是不等人。」

  「哼!我們寧可關門養蚊子也不賣給你,我有手有腳不怕餓死。」伊娜仰起鼻子,不肯妥協。

  「那溫奶奶呢!她年紀可不小了,能再吃幾年安穩飯呢?」他獰笑。

  「你……」看向老態龍鍾的奶奶,她心頭一酸。

  她還年輕,有得是本錢重來,不怕失敗吃苦,一顆山芋配山蕉也就—頓飽,不用擔心沒有未來,只要肯努力就一定有出路。

  可唯一的親人已經老了,皺紋爬滿滄桑的臉上,她很想給奶奶過更好的日子,奉養她到百年,卻不知道她能不能等到那個時候。

  如果只有她一個人,她會不計代價和大鯨魚拼到底,但是顧及老人家日趨下坡的健康狀況,她有種進退兩難的愧疚感。

  「多謝煩心,我的身於骨還硬朗得很,一年半載還死不了。」看似傴僂的老婦中氣十足,揚聲一喝。

  「奶奶……」伊娜憂慮地飄向老人家的腳,眼眶微微泛紅。

  因為沒錢,沒法醫治奶奶的陳年風濕痛,導致行動多有不便。

  「乖,伊娜,不用擔心奶奶,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都安然度過,還怕幾頭沒牙的山豬嗎?」她這把年紀還怕什麼,不就老命一條。

  伊娜被奶奶的形容詞逗笑了,眉頭一舒。「嗯!殺山豬祭牙縫。」

  爺爺的刀應該還在,用來砍人剛剛好。

  「汪先生,溫媽媽溫泉館絕對不賣,不論你來幾次都一樣,就算慘淡經營也要開門迎客,這裡有我四十年的回憶呀!」溫奶奶想起過世的老伴,以及在溫泉館發生的種種趣事。

  一聽生意談不攏,汪光等人的臉色頓時一沉。「老夫人,回憶不能當飯吃,想想你在銀行的貸款。」

  「貸款?!」從沒聽過這件事的伊娜倏地看向祖母。

  老婦人苦澀地一笑。「我還有些金子首飾可以變賣,至少能還些利息。」

  並非經營不善必須借貸度日,而是幾年前兒子、媳婦和小孫子的葬禮花了不少錢,對方不肯理賠還要反告死人酒醉駕車,她才不得不拿土地去抵押,借點錢好替他們辦個風光的喪事。

  原本溫泉館的收入還勉強能支付每月債務,眼看著再撐上兩、三年就能全部還清所有貸款,但是不肖商人的私心斷了生計,雪上加霜地讓她再無能力負擔循環利息。

  畢竟她的體力大不如前,一隻腳都進了棺材,能做的事有限。

  「哈哈,一大把年紀了還這麼天真,你還得了利息還得完本金嗎?時間一拖久連老本都沒了,這房子還不是被銀行拍賣。」到時她一毛錢也拿不到。

  「拍賣……」老婦表情為之一怔,似乎沒想過她有失去一切的一天。

  「認命點,老太婆,你沒機會保住溫泉館了,快點和我們公司簽訂買賣契約,起碼不會餓死在路邊。」汪光抽出一疊文件,直接甩在她面前。

  溫奶奶的眼神微帶哀傷。「能拖一天是一天,就算一貧如洗也是我的命,我不會賣老頭子唯一留給我的東西,你們請回吧。」真到了絕望的地步再說,至少在她有生之年希望能夠跟它相處幾年。

  「哼!你們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好聲好氣跟你商量是給你面子,不要給臉不要臉!」她不賣不成。

  「你們這麼凶幹什麼,想嚇出我奶奶的心臟病嗎?」伊娜抄起身邊的大掃把,拿在手上像要掃回不速之客。

  態度一變的汪光冷笑地扳扳指頭。「年紀大了早晚會死的,有我們送老夫人一程,她也該含笑九泉。」

  「你……可惡。」她氣得一帚子揮下,想將一夥討厭鬼掃出溫泉館。

  「憑你這毛沒長齊的黃毛小丫頭,想跟我作對還早得很。」他一使眼神,身後的男人馬上蜂擁而上奪下她的掃把。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沒有王法了嗎?」一群無賴,可恨又可憎。

  他仰起頭大笑。「有錢就是王法,法律是為有錢人制定的,你們最好乖乖地簽字,不要跟我們唱反調。」

  「休想。」搶不回掃把的伊娜氣得牙癢癢的,怒目橫視。

  「耍嘴皮子成不了事,你們還是聽話點,一老一少的命可不值錢,只要一把火就什麼都沒有了。」他不信治不了老太婆和小丫頭。

  「你威脅我們?」真是無賴。伊娜握起拳頭,怒不可遏。

  連連搖頭的溫奶奶感慨萬千,看著氣沖牛斗的孫女,心裡生起放棄的念頭。她就剩這個小輩了,不能再出任何事,人活著最重要。

  「掐死你們跟掐死兩隻螞蟻一樣,我何必威脅。」一轉身,他踢壞半人高的木刻製品,還「不小心」失手掉落一隻古陶壺。

  「哎呀,真是不禁摔的老東西,隨便一碰就完了,不知道人命是否也如此的脆弱。」

  「你……」

  氣盛的伊娜想衝上前滅了他的囂張氣焰,只是她才上前一步,一股拉力扯住了她的左腕,溫奶奶慈藹的雙目透著敦厚和沉靜,讓她一身戾氣頓時化為烏有,只剩下親人間的濃濃愛意。

  「既然知道老東西不禁摔就輕輕放下,你那一條腿踢掉的是老鷹木雕,價值十五萬元。」一道男聲不知由哪飄來。

  「什麼,一塊木頭要十五萬?」汪光渾然不覺有異,兀自叫囂。

  「那叫藝術品,雅俗共賞,不過以你們的程度來看,幾十億的梵谷名畫放在你面前,大概也會當小孩子隨手塗鴉而扔掉。」

  高大的身軀由燈光昏暗處走出,眸厲如鷹的江天憑踩著沉穩的步伐,以傲視群雄的姿勢睥睨不知死活的螻蟻。

  他現在的心情明顯不好,冷冽的黑瞳中沉浸著肅殺之氣,每跨出一步,眼底的冷意就增加一分,似要將眼前的人全凍成冰柱。

  「你是誰?」怎麼會有男人?

  汪光瞪向辦事不力的手下,怪他們沒把事情查清楚。

  「愛管閒事的人。」一道小小的女音在江天憑的身後揚起,引起他沒好氣地一瞪,以指輕叩回縮的黑色頭顱。

  好痛,他怎麼可以欺負弱小女子!她說的是實言,活生生的見證就是她。揉著額頭的彤乞願暗自埋怨他下手太重,不知憐香惜玉。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點是賠錢,弄壞別人的收藏品可是很嚴重的罪行。」壞了他的好事就該付出代價。

  「笑話,一個破爛木頭丟在路旁都沒人要撿,你敢要我付錢。」哼!異想天開。

  「是不是笑話我們請文化局來評論,看看它值不值錢。」舉凡部落遺產都有一定的歷史價值,非新的文化能取代。

  「文化局?」怎麼會扯上文謅謅的部門。

  「不然警察局也成,請他們查查威脅、恐嚇、毀損財物,意圖謀害和擅闖民宅該判幾年。」不談文化談法律,看司法制度是不是為富人而設立。

  「你……」汪光的臉色微黑。

  「還有擾亂安寧。」彤乞願的腦袋探出來一下,又馬上縮回去。

  「你們……」汪光的臉黑了一大半。

  「再加上一條噪音罪,可以請環保署處理。」開立罰單。

  「你指我們是垃圾?」

  拉攏浴衣的彤乞願像個偷吃糖的小女孩咂咂舌,身體微彎地躲在寬背之後,不時探出頭瞧瞧前方的情景,臉上殘霞未退。

  她現在的心情很複雜,有如剛經歷一場三溫暖,時熱時冷地衝擊亂了頭緒的理智,有點昏昏沉沉地不知所措,可是又有些甜蜜,比吃了甜度最高的甜瓜還膩人,滿口生香,微帶—絲不確定的淡澀。

  其實她一直摸不清自己在想什麼,只是迷迷糊糊地讓人牽著鼻子走,要不是這些鬧事的人出現,她大概被吃干抹淨後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

  情生意動僅在剎那間,慾火勾動難以自持,但是承擔後果的卻是女人,男人永遠也不會明白女人承受的痛不只來自身體,還有交心以後的疼楚。

  「就你一個男人也想為她們祖孫強出頭,稱過自己的份量足不足沒?」汪光大笑地由手下簇擁著,仗勢人多耍威風。

  「一個人就綽綽有餘,把垃圾掃出去不需要花費太多力氣。」憑他們想跟他作對,無異是以卵擊石。

  一臉自信的江天憑站得直挺挺的,英姿颯颯不改其色,嘴角微勾冷視他的「沙包」。

  他剛好有一肚子火要發洩,拿他們來練拳正好突顯其剩餘價值。

  「又說我們是垃圾,找死。」活膩了就別怪他們不客氣。

  怕死的汪光往後一退,手勢一打,要手下們上場給愛管閒事的人一頓教訓,好讓他知道他們不是好惹的,膽敢冒犯就是自找苦吃。

  眼看著就要拳頭相向,一隻手機……不,是穿著素面浴衣的彤乞願,人已衝到中間,高舉手機大喊。

  「我報警了!」

  「什麼,你報警了?」

  最不滿的不是上門鬧場的男人,而是用力瞪向她背的江天憑,臉色陰沉得像地獄惡鬼,動作極快地將她拉向身邊。

  怎麼會有這麼無知的笨蛋,居然自動送上前當肉靶,無眼的拳腳可不會因為她是女人而留情,照樣讓她青一塊、紫一塊地向閻王爺報到。

  想死也不是這種死法,他寧可親手扭斷她的脖子,好過她自己找死。

  彤乞願很得意地說道:「我跟警察說有數名持槍歹徒闖入,他們看起來很像報紙上報導的十大槍擊要犯。」

  「你這女人有毛病呀!我們什麼時候成了槍擊要犯?」他是有一把黑星手槍沒帶出來,藏在床底暗櫃。

  「我……我……」她頓了頓,聲音轉弱,「誰叫你們一副窮兇惡極的樣子,跟凶神惡煞沒兩樣。」

  未雨綢繆嘛!先佔上風再來考慮要不要打,她是和平主義者,最見不得暴力相向。

  「我們哪裡凶了,沒給你一巴掌不知道痛是不是。」媽的,竟然多了個攪局的笨女人。

  彤乞願頸子一縮,笑得有幾分不安。「有話好好說不要生氣,醫學報告說,常發脾氣的人容易得高血壓和心臟病,每年死於這兩種病例的統計數字……」

  她真的不擅社交詞令,老是說些不該說的話得罪人。眼含笑意的江天憑微露寵溺,將不知死活的小女人捉回懷中一擁,省得她死在別人的眼刀之下。

  「你在咒我們早死?」汪光及其手下頸筋浮動,似有繃斷之虞。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希望大家……呃!都能健健康康地活到一百歲,讓妻子兒女無後顧之憂。」彤乞願心急地想闡述心底的用意,差點因輕微的社交恐懼症而咬到舌頭。

  說起來她算是稍有進步,自從多了個鞭策有力的管家公,她的症狀真的有減輕一點點,至少一次跟—個人交談不成問題,只要時間不長。

  雖然她常埋怨他是殘忍的老鷹,居然把她丟進傳統市場之中,讓她和一群舌長三尺的婆婆媽媽處上半小時,訓練她的反應能力。

  要知道搶起衣服有多狠的媽媽一開口,她完全招架無力,只有節節敗退的份,任由她們像長江一號一般地追問她幾歲尿床、幾歲交男朋友、已婚未婚、有幾個小孩。

  「你、你這女人真惡毒,詛咒我們還不夠,連我們家小都不放過,真該死!」汪光的手下掄起拳頭,惡狠狠地毒視她。

  「我不是……」她有說錯話嗎?為什麼他們比剛才還要氣憤十倍?「呃!江先生。」

  一看局勢不對,彤乞願退縮的一面又冒出來,語氣微弱地討救兵。

  他不動。

  「江先生。」她聲音又大了一點。

  沒聽見。江天憑故意不理不睬,目視前方。

  「江天憑先生。」她又求助。

  還是沒聽見,但眼尾挑了一下。

  「江天憑?」他耳朵出了問題嗎?怎麼不理人。

  他斜睨了她一眼,仍不做聲。

  「天憑,你感冒了嗎?臉色不是很好。」她試著喊他的名字,神情緊張得像拿錯行李的小孩。

  這次他沒有無動於衷,眉住下壓地擰了她耳朵一把。「先三思再開口,我的臉色不好是害你的。」

  經過泡湯一事,兩人的關係早就跳前一步,要不是這幾個不長眼的傢伙深夜來訪,現在的她已是他的女人,而她居然還喊他江先生,一副船過水無痕的樣子,好像他吻的是另一個人,與她無關。

  遲頓至此是他的罪,沒能好好教導她怎麼當個女人,等一下回房他會施以鐵腕教育,讓她從頭到腳都像個女人。

  「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趕緊低頭認錯,雖然她不知道錯在哪裡。

  你哪—次是故意的,即使明知前面有個坑仍往下跳。江天憑無奈地歎氣。

  「請、謝謝、對不起三句話不准在我面前使用。」聽了刺耳。

  「對不……呃,為什麼呢?」這是做人的基本禮儀。

  「因為我說了算,沒有為什麼。」要等她開竅,鐵杵都能磨成繡花針。

  她的表情很困惑,隱隱約約察覺到什麼,但對方未明言,她也不好多做臆測,萬一猜錯了豈不是自作多情,徒增煩惱。

  順其自然是彤乞願最終的結論,要是表錯情可就難堪,弄得大家都不好受。

  「你們打夠情、罵夠俏了沒,想把我們晾在一邊看你們演愛情戲不成。」居然無視他們的存在。

  「怎麼還在?」江天憑眉頭一擰,偏過頭施捨一眼。

  「什麼叫怎麼還在,無關緊要的人先閃邊,等我們處理完那對祖孫,再來和你算帳。」一次一件事,他們趕著回去交差。

  江天憑嘲弄地一笑。「你們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麼事?」他的笑真礙眼,真想一拳打歪他的嘴。

  「警察快來了。」他整整浴袍,拉緊鬆掉的帶子。

  「啊!警察!」

  汪光等人臉上浮現懊惱之色,將散落一地的文件一一拾起,腳底抹油準備開溜,以他們見不得光的手段不宜和執法人員打照面。

  「等一下,損毀古物的賠償金。」想走可以,留下支票。

  汪光怔了怔,隨即惡言咒罵,「去向上帝要,下次絕不讓你好過,等著瞧!」

  惡人也怕公權力,匆匆離去之際還惡意推倒屋外晾曬的魚乾,重踩了兩下方肯罷休。

  汽車的引擎聲漸遠,高掛的月兒略微偏西,蛙鳴聲依舊,短針走到一的掛鐘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像在提醒人們夜深了。

  「江先生,多謝你的仗義執言,今晚的住宿算我招待。」溫奶奶忍痛起身,微微躬身以示謝意。

  「不用了,這點小錢我還付得起。」他冷酷地說道,故意沒瞧見祖孫倆一臉的感激。

  「應該的,若非你和彤小姐的機智,我們這座溫泉館就要拱手讓人了。」—點回報不成敬意。

  「我們什麼也沒做,是他們打擾了我們泡湯的心情。」江天憑不居功,一心要避開老人家多禮的感謝。

  「是我們的不是,沒讓你們享受到泡湯的樂趣。」她又致歉地一鞠躬,身才一彎,一隻男人的手立即抵住她肩頭。

  「他們是什麼人?」忍不住發問的江天憑顰起眉,推她坐回籐椅。

  「土地掮客,他們想把我們趕出自己的土地。」興奮莫名的伊娜搶著回答,閃閃發亮的兩眼多了對他英勇行為的崇拜。

  「他們一定會再來。」不達目的不可能罷手,直到她們低頭為止。

  「哼!他們已經來過不只一次了,每次都很凶地要我們賣地,江大哥你就多住兩天,別急著走,我弄些野味招待你。」少女的眼中明顯無其他人存在,只有他。

  「我……」正想說考慮考慮,轉眼瞟見偎著他猛打哈欠的女人,他眼泛柔光地撫撫柔順烏絲。「晚了,我們先去睡,有事明天再說。」

  「不要,我想去看星星。」彤乞願揉揉眼,露出一抹憨笑。

  「我帶你們去,只有我才知道觀星的好地點!」伊娜連忙毛遂自薦。

  「好……」彤乞願還來不及點頭,就被身旁的男人拖著往門的方向走。

  「不必了,走吧。」江天憑冷淡地回絕,不讓「電燈泡」造成危害。

  「江大哥……」伊娜想跟上去,在他後頭直喊著。

  「丫頭,去睡覺,不要妨礙客人,人家是有女朋友的。」

  「可是……」我喜歡他呀!

  望了相偕離開的身影,伊娜眼睛一黯地垂下頭。

  「喂,你知道要往哪走嗎?」彤乞願看著男人的背影問。

  「不知道。」記得來時瞥見一片緩坡,應該就在附近。

  「那我們要去哪裡?」她不滿地停下腳步。

  「跟著走就對了。」察覺到後方的人不再移動,他乾脆走回去牽住她的手,一路拖行。

  「萬一迷路怎麼辦?」可惡!掙不開。

  江天憑懶得理她,直接將她帶向不遠處的山坡地。

  「到了。」

  「哇!快躺下來!星星好清楚噢!」彤乞願仰頭一望,開心地大叫,率先找好一處柔軟草地躺下。

  他也從善如流地在她身邊坐下。

  「你看,那邊那顆很亮的星就是織女,對面那顆就是牛郎,和上頭那顆天津四連起來,就是『夏季大三角』,很漂亮吧?」她伸出手指,興奮地對天比劃。

  江天憑抬頭,只見滿天星斗,哪看得出什麼牛郎織女,不就是一坨光點。

  「你到底有沒有看到啦?」奇怪身旁的男人不回話,彤乞願不甚開心地戳了一下他的腰際,見他險些驚跳起身,不禁哈哈大笑。

  「你不怕癢?」他白了她一眼,卻在見到她笑得開懷的小臉時一怔。

  就是為了她的笑臉,才會留在她身邊的吧?

  「不怕啊。」這可是她驕傲的家族遺傳呢!這下沒辦法報復了吧?

  瞧她志得意滿的樣子,他忽然很想粉碎那抹小人得志的奸笑。

  「很好。」江天憑一個翻身,將一瞼幸災樂禍的人兒壓在身下。

  「幹麼啦,你擋住星星了。」她渾然不覺瞬間升起的曖昧氛圍,只是推了推上方寬闊的肩膀。

  呆子,都快被吃了還有心情管啥鬼星星。

  「現在有比看星星更好的事可做。」低下頭,抵著她的額,他笑得不懷好意。

  「江……江天憑,我想睡覺了。」彤乞願終於察覺兩人過分貼近的身軀,斂下眼小聲說道。

  「是該睡了。」不過該做的還是不能欠著。

  「那走……唔!」他……又吻她!

  這一吻既纏綿又深刻,良久,江天憑才氣息不穩地一把抱起虛軟的人兒,起身往落腳處走去。

  方纔中斷的好事,差不多也該繼續下去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2-7 16:40:59

第六章
   
  「彤學姊、彤學姊、彤學姊你在不在?在的話請應一聲。」

  來了彤家N遍的姜懷雁仍不死心,用手挪挪無度數的蝴蝶造型眼鏡,在生銹的鐵門外跳上跳下,想瞧瞧有沒有人。

  「呆呀!小雁,人要在早就出來開門了,哪需要你大呼小叫地吵死人。」一手插在口袋裝帥的司書翼取笑她的沒大腦,盡說些傻話。

  「哎呀!你老敲我頭會把我敲笨,我不喊喊看怎麼知道學姊在不在家,說不定她在睡午覺,沒聽見我的聲音。」總要試過才知道,也許學姊睡得太沉了。

  聽說彤學姊是紅透半邊天的詞曲創作者,不論新人或出道已久的歌者都搶著要她的曲子,當然會比較忙於音樂,這是無可厚非的事。

  而且這些音樂人多多少少都有不為人知的怪癖,像習慣在夜深人靜時作曲,不喜歡別人打擾他們創作的靈感,作息不定只為寫出一首好歌,身為學妹的她怎能不體諒學姊的辛勞。

  所以睡晚點是情非得已,她要更用心叫醒彤學姊,將正確的禮物送到她手上,讓她能開開心心地收下相機,照出理想的好相片。

  司書翼嗤笑,「別傻了,你扯破喉嚨她也聽不見,睜大眼睛瞧清楚,這堆過時的晚報不是今天才有,有些都蒙上灰塵了。」可見裡頭的人已出遠門,多日未歸。

  「啊!那我不是又白跑一趟。」姜懷雁苦惱地捉捉頭皮,便彎下身來幫一隻被枯葉壓住的瓢蟲翻身。

  「早告訴你別急於一時,有事電話聯絡就好,幹麼跑來跑去白費工夫。」

  「那要怎麼辦才好?你要幫幫我。」她習慣依賴他,一有事,最先想到的對象就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因為太熟稔,熟到可以在彼此臥室來去自如,因此她從未察覺兩人的動作多親暱,像是秤和砣本來就應該在一起,沒什麼好驚訝。

  可惜苦了老追在青梅身後的竹馬,明明是最親近的兩個人,心卻隔著一座太平洋,他的一顆心全繫於她,而她的回應卻是快來幫我解除難題。

  司書翼翻了翻白眼,捉住走來走去的身影。「別慌,我們先去吃冰降降暑,彤學姊不在家,你急也沒用。」

  瞧她皮膚都曬紅了,傻不愣登的也不知找棵樹遮陽,笨笨地在太陽底下奔波來回,一點也不曉得他看了有多心疼。

  別人的事她忙得很起勁,可就不肯用心多回頭看他一眼,膽子小得像顆老鼠屎,非要別人推一推、吼一吼才敢動,讓他既心酸又無奈。

  「不行啦,萬一我們離開的時候,學姊剛巧回來呢?」那不就錯過了。

  「你想太多了,不會有那麼巧的事,而且流了一身汗你不難過嗎?」他看了都覺得熱,想去游泳池游上幾圈。

  「是有點不舒服,可是……」姜懷雁望了望大門深鎖的房子,猶豫著要不要走開。

  「別可是了,人要回來的話,我們明天再來不就成了。」傻呼呼的空等無濟於事。

  「說得也對。」她隨司書翼走離了幾步,只是正當他鬆了口氣時,她又喊停地往回跑,神情緊張。「你想學姊會不會出事了,所以才沒人應門?」

  她越想越心驚,報上常有獨居女子被害的新聞,死者因死亡多時發出惡臭才被人發現,屍首早就潰爛不已。

  「咳咳!小雁,你不要自己嚇自己,學姊在畢業冊上的相片看來很有福氣,不可能有事發生。」天吶!她還真是毅力十足,一點也不怕累。

  「我不管啦!我們爬進去瞧一瞧,真要沒事再走人。」要是什麼事都不做,她會良心不安。

  「你要做賊喔?」司書翼瞧了一眼不高的圍牆,暗自歎息。

  拗不過她的要求,兩道小偷似的身影嘗試越過一人高的灰牆,一個動作敏捷一翻而過,一個笨手笨腳要人回過頭拉她一把,折騰了老半天,兩人才穿過庭院,貼近門板。

  姜懷雁貼著窗戶往裡看,只見黑壓壓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她很急卻沒辦法進到裡面,—張漂亮的小臉蛋拚命擠呀擠,擠出—大塊紅印子,而司書翼則像沒事人地吹著口哨,踢著碎石子查看左右,免得被人當成樑上君子扭送法辦。

  突地,一聲尖叫響起,他臉色為之一變地往前衝,將驚慌失色的小女生抱在懷中。

  「怎麼了,你看到什麼?」

  「有……有鬼……」好恐怖,好嚇人,她心跳都快停止了。

  他失笑地拍拍她的背。「哪裡有鬼?大白天的,不可能有那種東西出現。」

  「嗚……嗚……真的有啦!一張白白的瞼在那邊,還有吃人的血盆大口……」姜懷雁當場嚇哭,驚魂未定的淚如雨下。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他一個鬼影子也沒瞧見,正想取笑她是膽小鬼時,紗窗忽然由左而右拉開,露出一張會讓人嚇到直喊夭壽的大花臉。

  「爸爸,我就說有鬼吧!剛才我就看見女鬼的瞼貼在窗上往內瞧,一副想進來的樣子。」嚇死人!幸好她打死也不肯住在這裡。

  「媽媽,你不要自己疑心生暗鬼,寶寶都住了三年,怎麼就沒聽她提起過撞鬼的事。」女人家就是沒膽,一點風吹草動也怕。

  「我八字輕嘛!才會老是碰見髒東西。」早就說要找個法師來驅邪,他偏是不聽。

  「好啦好啦!明天去廟裡求張符保平安,拿點香灰回來收收驚。」說話的男人突然把頭探出窗外,一見到外頭有人,他還開心地打招呼。「呵呵……鄰居呀!」

  「欸……」表情為之一怔的姜懷雁和司書翼舉起手一揮,陪著乾笑。

  「今天天氣不錯喲,風和日麗沒下雨,你們是哪家的小孩?感情真好,出來散步呀!」唉,他家寶寶也是這麼可愛,臉頰紅紅的像蘋果。

  兩人就只是笑,不曉得該如何應付突發狀況,眼前不高的中年男子似乎有點脫線,居然笑得有如撿到鈔票,一張咧開的嘴都笑歪了。

  「爸爸,你在跟誰說話?」窗口多出一顆頭顯得擁擠,擠來擠去十分滑稽。

  「就鄰居嘛!我們要敦親睦鄰,做好榜樣,寶寶才會常到外頭走動。」擠什麼擠呀,他都快被擠出框框了。

  只見身材圓滾滾的媽媽用手背一摸丈夫的額頭。「爸爸,你是不是發燒了?咱們女兒住的是有庭院的房子,外面還有牆圍著,哪來的鄰居?」

  「對呵!寶寶沒鄰居。」他又看向窗外,同樣笑咪咪地問道:「啊!你們要不要進屋坐一坐,外面天氣熱。」

  「是誰呀!爸爸……咦!你們兩個小朋友怎麼站在我家院子裡,是不是要來做賊?」福態的媽媽沒什麼危機意識,傻呼呼地問道。

  姜懷雁原本就膽小怕事,一見到有陌生人出現,就趕緊拉著司書翼的衣服,顯得非常不安,大大的眼睛仍掛著兩滴眼淚,欲滴不落地噙著。

  而司書翼則落落大方地笑著揚手,一點也沒有不自在的感覺,好像回自家廚房一般輕鬆自在,談笑風生地和人家聊起天。

  「不是做賊啦!我們是來找彤學姊。」

  一聽要找女兒,彤爸爸將老婆推開,搶著開口,「找我家寶寶做什麼?她不在家耶!你大概要很久很久以後才能找到她。」

  「很久很久以後是多久?」總要給他一個確定日期,免得一再撲空。

  「啊我們也不知道,她說要去住什麼飯店、吃大餐的,還給我們好幾張免費的招待券。」彤媽媽歡天喜地地獻寶,有意無意揚揚她手上那顆大鑽戒。

  一聽到這話,司書翼立刻瞭解是怎麼一回事。「彤爸爸、彤媽媽,我們有事要先走,打擾了。」

  他有禮貌地一鞠躬,正打算告辭離開,往前傾的身子忽然動不了,微訝地回過頭,竟發現一隻五短的肥厚手掌拉著衣領不讓他走。

  真的有鬼,他們的行動力也未免太快了,明明還在窗內和他哈啦,一眨眼之間就「飛」到他身邊,神乎其技的能力叫人傻眼。

  「年輕人,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彤爸爸、彤媽媽,你來偷看過我們是吧?」虛榮心上揚的彤爸爸挺起胸膛,準備接受吹捧。

  三條黑線浮上額頭,司書翼還能立保鎮定。「因為你們跟彤學姊長得很像。」

  天吶!請原諒我說了善意的謊言,如果學姊真的長得像他們其中—位,那他不難理解她為何不愛出門,換成是他,肯定要戴上紙袋才敢見人。

  彤家爸媽不算太醜,但也絕對稱不上俊男美女,兩人身材都不高,矮矮胖胖,一個眼睛像綠豆,瞇成一條線,一個雙目如牛眼,老像在瞪人的樣子,講起話來有些台灣國語,非常無厘頭。

  尤其是彤媽媽還化了個嚇死人的大濃妝,腮紅像不要錢似地往兩頰抹了一層又一層,唇紅似血還畫得特別大,頂著一頭燙壞的米粉燙還夾上粉紅色的水鑽髮夾,俗透了的大紅洋裝簡直是有、夠、聳。

  司書翼開始懷疑彤乞願的畢業冊相片有造假之嫌,要不就是抱錯孩子,她和彤家二老一點也不像,而且歹竹出好筍得相當有味道。

  是美女一枚,起碼走在路上不會嚇哭小孩,還會讓人賞心悅目地多瞄上幾眼。

  「厚你不甘嫌啦!寶寶就像我年輕時候一樣漂亮,你瞧她多孝順,隨便就買一個百來萬的小鑽給我。」

  司書翼忍住爆笑的衝動,假裝很認真地在瞧著彤媽媽那只百貨公司打折的廉價品,他敢用司家的名譽打包票,號稱百萬的鑽戒最少要減掉後面三個零,他前兩天看到的促銷價是九九九,仿鑽。

  「沒錯,沒錯,寶寶也遺傳到我的聰明,你看我這耳朵多肥厚,將來一定是大企業家、大老闆,等我以後發達一定讓你當總經理……」

  總經理?日後他可是一個大企業的接班人,最低的職務是總裁,哪有可能「屈就」?

  三個小時後,司書翼突然很想死,他不曉得為什麼會脫不了身,被一對口水如大海的夫妻拖住,聽著他們滔滔不絕的偉大事跡。

  而一旁的姜懷雁早已乾笑到臉僵掉,在心裡大喊救命。她發誓以後再也不到彤學姊家,看到彤爸爸,彤媽媽一定繞道而行,不再和他們碰頭。

  嗚……嗚……彤學姊,你到底在哪裡?快回來救救我們,我們快要陣亡了,求求你大發慈悲地解救我們,不要讓我們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好面子的夫妻一點也不覺得丟臉,猶如遇到知音地說個不停,直到天黑,直到深夜,直到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升起,直到大家都睡著,仍在夢中說著夢話。

  完全不知道有人極需要她的彤乞願,睡了一個今生最不安穩的覺,腰酸背痛地覺得自己像被肢解過。

  她在一陣耳朵發癢的情況下醒來,頭頂上是旋轉的老舊風扇,微起的燥熱讓她難受得踢掉被子,一時之間竟不知身在何處。

  她太累了,累得無法思考,每天從這間飯店住到那間,餐餐大魚大肉,都快忘了原本的自己是什麼模樣,只覺得渾身沒力氣。

  驀地,她翻了個身,正對床頭的一面大鏡子,立即驚嚇地彈起來,睡意全消地將被子拉回來,裹得密不透風。

  「天呀!我怎麼光著身子睡覺……」

  一幕幕羞死人的畫面像快速放映地躍入腦中,她羞愧地抱著頭呻吟,用最快的速度衝向浴室,扭開水籠頭,任冰涼沁心的水柱衝擊發燙的身體。

  她不敢回想自己是怎麼一口一口被吃掉,光是這遍佈全身的吻痕和淤青,她就沒臉跨出房門口一步,希望像鴕鳥一樣地將頭住沙裡一埋,什麼都不知道。

  她還記得那雙優雅如鋼琴師的手撫遍她身體每一部位,靈活似蛇的唇舌幾乎嘗遍每一寸肌膚,彷彿銀盤上大餐的她根本逃不出擁有魔力的手,赤裸裸的身軀因激情而展開。

  但他並未佔有她,至少最後的關卡還在,在醫學的角度看來,她還是完整無瑕的處子。

  可是他卻用另一種不需要結合的方式攻佔她,讓她同時在天堂與地獄中掙扎,水與火並存地燃燒她體內的慾望。

  「明晚再繼續。」

  在她終於受不了,快昏死過去的那一刻,他魅笑地一拍她趴伏的翹臀,丟下一句叫人輾轉難眠的話。

  「什麼叫明晚再繼續?當我是他後宮的禁臠呀!」

  彤乞願不甘心地說道,但臉上卻掛著一抹嬌憨的傻笑,雙手不自覺地撫著。

  可惜她的自我沉醉不到三秒鐘,釘在上頭的蓮蓬頭突然掉落,強大的水柱往她瞼上直噴,將她整個人沖退了兩、三步,差點撞上身後的牆壁。

  什麼綺想?什麼美夢全沖得乾乾淨淨,—身狼狽的她趕緊拉條毛巾拭臉,在別人發覺她幹了什麼蠢事前,匆匆套上簡便的無袖上衣和飄逸的三片裙。

  「咯……咯……哎呀!江大哥你好風趣喔!你這一身肌肉是怎麼練成的?好結實,又充滿男性魅力。」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入耳中,跨下階梯的彤乞願忽地僵住,神情微凝地停下腳步,扶靠著木板樓梯往下滑坐,一種說不上來的情緒梗在胸口,又苦又澀。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敢走上前?光明正大地進入和樂的歡笑之中,只感覺和他們分處兩個世界,格格不入。

  當她看見青春洋溢的伊娜偎向江天憑手臂,一副小鳥依人又熱情大方的樣子,心口像是被什麼紮了一下,痛得她沒法去破壞融洽的歡樂氣氛。

  她愛上他了嗎?

  那股嫉妒和酸澀來得又急又狂,滿肚子的胃液往上翻,她很想衝上前喝斥伊娜不要碰她的男人,但她悲哀地發現自己沒有資格。

  即使他們做盡了男女之間該有的親密舉動,他的吻和氣息仍留在身上,可是他一句令人安心的話也沒說,只一味地掠奪屬於她的私密。

  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歡她,其中是否有愛的成分存在?在他強硬又處處關懷的情況下,她不知不覺地陷入愛的漩渦,愛上一個不確定的男人。

  「伊娜,不要老靠在江先生身上,不禮貌。」看得出他不是很高興,臉色沉得像颱風即將過境。

  「奶奶,人家江大哥又沒說什麼,你幹麼罵人,我有喜歡他的權利。」伊娜的個性很坦率,對感情的表達十分直接。

  溫奶奶含蓄說道:「別忘了江先生是有女朋友的,你要收斂點。」

  「哼!反正還沒結婚,人人都有機會,而且我比彤姊姊年輕漂亮。」她不服氣地仰起下巴,一點也不覺得害羞或不得體。

  其實她說的也沒錯,她的確比彤乞願佔了不少優勢,不僅開朗活潑又擅長和人交談,容貌更是上等,不輸時下的明星,是一般男人都會看中的年輕女孩,難怪她會自負得不怕比較。

  可是江天憑一聽到她過於自我的言論,當下眉頭一皺地將她推開,眼神嚴厲地說道:「容貌會衰老,青春總有消逝的一天,女人最重要的是內在,而非膚淺的表面,年輕漂亮不是武器,你的想法是錯誤的。」

  犯了時下年輕人的毛病,只看眼前而不著重未來。

  「你不喜歡我?」她沒有一絲不悅,反而挨近他。

  「不喜歡。」江天憑冷冷地說道,對她刻意展露的美麗毫不動心。

  她不是他會中意的類型,至少他不喜歡太主動的女人,或女孩。

  「為什麼?」她追問,看不出受傷的神色。

  原住民的熱情不是每個人都招架得了,他們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一如從未被拒絕過的伊娜,她的困惑多過傷心,不瞭解生性樂觀的她為何會有人不喜歡。

  「因為你太黏人了,聒噪又不會看人臉色。」明明他臉上寫著排斥,她非要一直靠過來,不管別人是否肯接受她的任性。

  「你嫌我聒噪!」這時,她眼中才流露出一點受到打擊的傷心。

  笑出聲的溫奶奶堆滿一臉慈愛。「你本來就像麻雀一樣吱吱喳喳,走到哪裡都嫌吵。」

  聽習慣的人還不在意,但是對喜歡安靜、享受獨處的人而言,她的聲音就像煩人的噪音,巴不得把她開開闔闔的嘴巴縫起來。

  不過這些年要是沒有伊娜的陪伴,她大概也撐不到這把歲數,早幾年就跟著兒孫一起去了,留下一大片荒廢的上地無人打理。

  「奶奶,你怎麼可以取笑自己的孫女,該要鼓勵我勇於追求幸福才是,你不希望我找個好對像結婚嗎?」伊娜嘟著嘴,十分不滿。

  溫奶奶但笑不語,望向孫女的蒼老瞼龐佈滿慈光。

  幸福是建立在兩情相悅,而非強取豪奪,兩顆心同樣為對方跳動才有永遠,強行介入別人的愛情世界是無法獲得美滿的。

  看看那些第三者的下場,有幾人真能稱心如意,到頭來還是落得一場空,臭名一身。

  「溫奶奶,昨晚是怎麼一回事?」等了一夜,左思右想的江天憑還是放心不下這件事。

  一提起惡夜騷動事件,老婦人額上的皺紋又多了幾條,搖頭又歎息。

  「不就那回事,有錢人想賺更多的錢,而沒權沒勢的小老百姓只能任憑欺壓,沒能耐的人就少喘一口氣讓人宰割了。」她說得很無奈,言談間儘是疲乏。

  畢竟上了年紀,不但不能兒孫繞膝,安享晚年,還要忍受惡人的欺凌,被迫放棄安逸的現狀,她怎能不強顏歡笑,日漸露疲。

  「溫泉館的生意一向都這麼差嗎?」光是現有的設備,怕是難以和大飯店競爭。

  聽到他毫不客氣地說出事實,溫奶奶苦笑著。「前兩年還不錯,常有日本團的觀光客,可是……」說著說著,她又歎氣了,愁容滿面。

  「都是龍騰企業害的,他們要蓋亞洲第一的遊樂場,和美國、日本的迪士尼樂園一較高下……」忿忿不平的伊娜大聲說道。

  「等等,你說龍騰企業?」是他聽錯,還是她們弄錯?

  「沒錯,他們還丟了一張名片在我們這裡。」她翻找了一下,從垃圾桶拎起一張皺巴巴的名片。「你瞧,龍騰企業四個宇印得多氣派,還有浮水印呢!」

  江天憑接過一瞧,眼神銳利一閃。「龍騰企業沒有進軍旅館業的打算。」

  至少在今天以前無此方案。

  「咦!你怎麼知道,還說得這麼肯定?」好像他跟那個大公司很熟。

  「因為我是……」一聲慘叫忽起,只見一顆球……不,是一道人影忽從樓梯滾下來。

  彤乞願像一隻祭祀的大豬般趴在地上,四肢大張地與檜木地板做最親密接觸。

  「請問你在表演特技嗎?」一臉怒氣的江天憑大步一跨,一把將她拉起。

  「我……我腳麻……」蹲太久了。

  「腳麻?」他面容陰沉,不問她為什麼腳麻。「有沒有哪裡受傷?」

  「我……全身都痛……」骨頭都快移位了,沒一處不痛。

  「說清楚。」江天憑的語氣很嚴厲,但眸底流露出一絲心疼和關心。

  都快疼死了還凶她。「下……下巴和膝蓋,手肘部分也有點痛。」

  「下樓時小心點,不要一天到晚想自殺。」這笨蛋,連走個路都要人擔心。

  他蹲下身查看她的傷勢,確定她沒傷到骨頭才安心。

  「已經跟你說過無數次,我從來沒想過要走上絕路,我要活到天收我為止!」因為受傷還被罵,她忍不住揚高分貝—吼。但是吼完後,她反而愣住了,為自己突發的火氣感到不好意思。

  江天憑的眉一挑,將她攔腰抱起。「溫奶奶,我向你保證,意圖收購你土地的不是龍騰企業。」

  「為什麼你敢保證?」伊娜的聲音搶先一步,以無比羨慕的眼神看著被小心呵護的女人。

  「因為我就是龍騰企業的總裁。」話一說完,他立即抱著受傷的彤乞願走上樓去,留下目瞪口呆的祖孫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2-7 16:41:37

第七章  
  
  「你是總裁?」

  乍聽之下,似有雲層轟然炸開之勢,雲泥之分的世俗觀念叫人相形見絀,感覺一在高高的雲端,一在紅塵俗世打轉,差距甚大。

  可是看到那張關心的臭臉,以及正用藥膏溫柔揉散淤血的認真表情,淡淡的暖意拂上心,驅走身份差異帶來的寒意。

  一個男人肯跪在地上為一個傷勢不重的女人上藥,並且像怕她痛一般,頻頻在抹完藥的傷處吹氣,若說這男人心裡沒有這女人,恐怕沒人相信。

  彤乞願的胸口暖呼呼的,像是春天的桃花開滿心田,燦爛炫麗的色彩染艷了平凡的天空,撒下無數星狀的美麗花瓣。

  但她還是不敢開口問他愛不愛她,情在曖昧處最美,一旦點破了就失去那份瑰麗的美感。

  而且這時候她也不好厚著臉皮提起,在知道他是誰後,提了只會讓人懷疑她的目的,以為她看中的是他背後所帶來的榮華富貴,而非真心。

  「我叫你提的是書面報告,而非口頭報告,你是腦子壞了搞不清楚,還是耳朵生繭需要住院治療,若是因職業產生的病變,我會全額負擔你的醫藥費。」包括喪葬費。

  站得直挺的男子臉上並無笑意,看來一表正經,是用心工作的精英分子,但是眼底的笑意卻流露一絲戲謔,任由直屬上司極盡挖苦之意。

  「幾張薄薄的紙不需要你千里而來,沒聽過傳真、快遞、宅急便,甚至是郵局掛號嗎?非要親自來證實我是否健在?」別以為他不敢開除他。

  江天憑瞪著眼前臉皮厚度媲美牆壁的蔣修武,一股莫名的怒氣由腹中燒起,直衝他泛紅的眼睛,頭頂幾乎要冒出白煙。

  肯定是平時對他太寬宥,沒給他太多苦頭吃,才會陽奉陰違的向天借膽,不把上頭的指令當一回事,私自決定何謂急事,何謂緩事。

  「咳咳!老大……不,總裁,我是有重大事情要當面稟告,生怕遲了會延誤您下決策的時機。」恭敬呀!他用「您」字來尊稱。

  「除非公司要倒了,否則你等著到非洲當開發委員。」什麼事情不能用電話溝通,非得親走一趟。

  「的確是和公司有關,方便在這裡談開嗎?」他瞄了一眼用冰塊敷肘的彤乞願,語帶保留。

  江天憑的眼一柔,冷嘲地說道:「她沒當商業間諜的天分。」

  揉著手肘傷處的彤乞願頓了一下,以陰黯的眸光瞪了一下對她多有貶意的傢伙。

  「既然總裁不避諱這位小姐的存在,那我就直言不諱,公司股價近日來確實出現小波震盪。」呵,他來這一趟是來對了,果真有好戲看。

  裝斯文的蔣修武搓搓下巴,一面報告,一面由眼角偷睨「不必迴避」的內向佳人。

  「理由呢?」

  「今年下半年流行日本風,我們向日本方面訂的友禪染布料卻遲遲收不到貨,對方說受到石油危機的影響,價格要上揚兩成。」也就是說無利潤可言。

  「哼!鬼扯,我才跟佐籐達成協議,不可能往上調漲。」除非他們想違約,另尋買主。

  蔣修武以手蓋住輕咳聲,其實在偷笑。「就是佐籐先生片面取消多年的合作,聽說是出自你的建議。」

  「我的建議?」到底在胡說什麼?他怎麼可能做出有損公司利益的舉動。

  「佐籐先生剛收了個非常能幹的情婦,她叫周雪莉。」應該有印象了吧,總裁大人。

  「周雪莉……」他想了許久,才想起姓周的女人是誰。「她是故意擺我道?」

  果然是出自他的建議,只是沒料到草包也有大腦,反過來利用自身的美色咬他一口。

  「周小姐是這麼說的,『叫你們總裁親自來求我,要不然我讓你們公司打不進日本市場,成為國際孤兒。』」唉,好強烈的措詞,教人為她捏一把冷汗。

  「口氣很大。」龍騰企業少了一個佐籐不代表就沒門路,她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是不小,所以坊間傳言我們公司快倒閉了,財務出現危機。」因此不安的股東們才大量拋售手中股票。

  「她放的消息?」最毒女人心。

  「總裁睿智,果然是最瞭解女人的權威,難怪有那麼多的仰慕者對你迷戀不已。」桃花處處開,風流不留情。

  「你說什麼?」江天憑目露凶光,冷淡的黑瞳瞇成一直線。

  蔣修武故作失言的一拍額頭。「啊!總裁,我不是故意說出你私密的一面,你不會見怪吧!」

  「你說呢?」他現在就有殺人的衝動,想將眼前笑得像狐狸的外星生物切片裝盤。

  「我想以總裁的遠大眼光不至於介意此事,相信你的女性朋友亦有同感。」蔣修武忍笑修飾說詞,省略敏感的字眼——女朋友。

  眼神閃了閃的彤乞願假裝沒聽見兩人的對話,頭一直低,一直低,低到脖子差點扭到。

  江天憑的女人緣有多好,問她最清楚,這一路走來對他表示好感的女性同胞不在少數,十根手指頭伸出來都還不夠計算。

  更別提比較大膽的周小姐和伊娜,而和她們有相同想法的女人也根本不在乎她的存在與否,不僅當著她的面挑逗,投懷送抱,更甚至還直言一夜情也無所謂。

  雖然他一一冷言以拒,視若無睹,可是他出色的外表,加上冷傲的氣勢,很少有女人能無視他自然散發的男人味,儘管他一再表現出疏離的模樣,可是女人們瘋狂的行動仍無停止的跡象。

  「蔣特助,你看好風水了沒?」敢肆無忌憚的踩他的痛腳,「英年早逝」的匾額他會特別訂作大一點。

  不妙,獅子要發威了。「總裁,這一批調不到貨的友禪染布料要怎麼處理?」

  蔣修武趕緊轉移話題,免得直的進來,橫的抬出去,那就枉費他猜拳作弊,贏了雙胞眙兄弟蔣修文了。

  其實一聽見熱中工作的工作狂連著好幾天放年假,而第一通交代事情的電話中又傳出女人的聲音,公司經理級以上的主管都很興奮,搶著要來一探究竟。

  只是總裁特助理所當然要跟著總裁本人,即使首席秘書和李副總很不以為然,私底下小動作也頗多,諸如賄賂和威脅,他都不為所動,堅持不讓出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苦差事」。

  「如果連這點小事也要問我,你們這個月的薪水能領得安心嗎?」公司花大錢請職員不是讓他們喝茶、看報、閒嗑牙的。

  他乾笑。

  「叫蔣秘書去電外務省,透過友好關係請日本官員幫忙,為了大筆外匯,他們會連夜找出優秀的友禪染世家,一一列名供我方選擇。」

  這是佐籐的失策,聽信女人言。日本的能者不少,並非只有他,況且若沒龍騰企業將其布料轉售名牌服飾裁製廠,貨一進來找不到像他這麼大手筆的買主,只能分批賤售。

  「總裁英明呀!是商界霸主、明日的比爾蓋茲、全體公司員工的偶像……」他的偉大列舉不盡,只好立碑宣揚。

  江天憑怒拍木頭窗框。「你拍夠馬屁了吧!立刻給我滾回公司,不要再讓我看見你這張猥褻的笑臉。」

  「我猥褻?!」多麼嚴重的指控,他要發出沉痛的抗議。「這位無名氏小姐你來評評理,我這張臉既帥氣又有型,有時照鏡子都會愛上自己,你說我哪裡猥褻了。」

  彤乞願睜大一雙無辜的眼,不曉得他們的爭論為什麼會扯上她,從頭到尾她一眼也沒瞄過他們啊。

  「放手。」那隻豬蹄子很礙眼。

  咦?他幾時拉了人家小姐的手?「呵……男人的好壞由女人評鑒,我不服總裁對我個人的偏見,所以無小姐的見解才是最公平的。」

  蔣修武連忙放開不小心拉住佳人的手,左腳往後移,相準往外衝的角度以防萬一。

  「她不姓無。」

  又沒人介紹他們認識,對他而言當然是……「無小姐,麻煩你說一句公道話,不要有所偏袒,總裁的傲慢已到了目中無人的地步,他看人的眼光不准。」

  這……他們說話的口氣一點也不像上司與下屬的關係,感覺比較貼近百無禁忌的朋友。

  彤乞願的臆測雖不中卻不遠,江天憑和蔣家雙胞胎是表兄弟,他們的母親是一對姊妹,因蔣家移民的因素才失去聯絡,五年前異地重逢才又舉家搬回台灣。

  「她叫彤乞願,你記住她的名字!」被激到發火的大總裁怒氣一揚。

  「記住了,記住了,是彤小姐,總裁的吩咐不敢或忘。」嘿,套出話了吧!他真是功德無量。

  自鳴得意的蔣修武樂得獲取第一手資料,準備向其他沒機會一睹佳人容顏的人炫耀,卻忘了彤乞願三個字只需向櫃檯詢問,熱心助人的伊娜一定據實以告,不用他使心機套話。

  聰明反被聰明誤,看來他也不夠聰明,只是庸碌之輩,活該一輩子聽人使喚。

  「現在你可以走了。」情報局特務。

  呵呵……老大,想要我離開可不簡單。「彤小姐,請你務必做出正確評語,雖然我比總裁俊俏,比總裁好相處,比總裁專情又不濫交,你可以愛上我,但不要因我而徇私……」

  「蔣、修、武——」殺人無罪,因為他是罪有應得。

  聽著耳中嗡嗡作響的吼聲,彤乞願微縮了一下頸子,她看向兩個一般高大的男人,想起「明哲保身」這聖理名言,連忙捂著紅腫未褪的下巴往外退。

  「兩位慢慢聊,不要起衝突,我出去逛一逛,你們要打要殺請便,不過避免毀壞傢俱,它們都是很珍貴的紅檜木材。」

  她的話有矛盾,既要兩人別起衝突,又說打殺自便,只要不破壞室內擺設,還真叫人無所適從,不知到底要和還是要戰。

  不過彤乞願推門而出後,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反而消弭,江天憑只是冷然地往木製躺椅一坐,不理會自得其樂的蔣修武。

  「老大,你這妞兒很有意思,認真的吧?」一無外人在場,他的隨和立即變隨便,本性盡露。

  「干你屁事。」他還沒資格插手管他的閒事。

  「嘖,用字真不文雅,你應該說多謝關心,這樣才有教養。」

  「說,你來這裡究竟想幹什麼?」

  「來看未來的表嫂。」實話之一。

  江天憑不作聲的看他一眼,既不反譏他的異想天開,也未表示認同。

  「好啦好啦!我老實說,你要我查的那個公司其實是周董和朋友合股開設的,他們假借龍騰企業的名義向外招攬投資人,想藉此挽回日漸走下坡的事業。」就是藉別人的錢再度大展長才,恢復昔日的榮景。

  「周雪莉的父親?」居然又跟她有關。

  「沒錯,而且修文打聽出和周董合夥的那人有黑道背景,常使出卑劣手段迫人屈服,殺人放火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這是他憂心的地方。

  「我見識過了。」但他不能放手不管,溫奶奶的處境值得同情。

  江天憑氾濫到幾近變態的同情心又發作,見人有危不伸援手,他會寢食難安,終日記掛在心而無法專心工作。

  「那你還決定要插手?」勇氣可嘉。

  他點頭。「你籌備得如何?」

  「差不多了。」就等他一聲令下。

  「準備妥當就開始動工,別讓對方有機可趁。」他要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蔣修武拍拍胸脯,表示一切沒問題。「咱們要進軍旅館業了!」

  以後交女朋友就多了個職稱——旅館大亨。

  「瘋子。」一說完,江天憑揚唇一笑。

  「是很瘋,我承認。不過你和表嫂進展如何,能不能透露一二?」他好向大家宣佈喜訊。

  回答他的是一記很硬的拳頭,正中他最引以為傲的鼻子。

  


  咦?怎麼有慘叫聲,不會真鬧出人命吧?

  走在離溫泉館一百公尺外的健康步道,彤乞願回頭一望,同情起慘遭修理的不幸者,她可以很確定發出淒厲叫聲的人是誰。

  溫媽媽溫泉館地勢偏高,但又不像一般高山有著驚人的高度,所以只要遠眺前方能看到一片湛藍海洋,帆船和漁船穿梭其中,景色甚是迷人。

  風一吹還會帶來海水的味道,鷗鳥凌空飛翔在海面上,粼光艷濫泛著金色光芒,叫人一看就愛上它的悠閒寧靜,盡忘凡塵俗事,心情開朗的徜徉於微風之中。

  「這裡有很多感人肺腑的故事,一頁頁、一篇篇都寫著叫人感動的過去,不少來這片土地的朋友都捨不得離開,進而在此定居。」

  他們擁有最純淨的大海,原始的森林,以及最有人情味的鄉親,純樸的孩子不會有邪惡的心,樂觀上進的展開雙臂歡迎熱情過客。

  「溫奶奶,你的腳好些了嗎?」看她行動頗為艱辛,彤乞願連忙上前攙扶。

  「老毛病嘍!山裡濕氣重,一入夜它就找我麻煩,習慣了。」哪天不痛她還怪難受的。

  「沒想過要搬到鎮上住嗎??看醫生拿藥也比較便利。」祖孫倆住得遠並不妥當,一有事情怕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溫奶奶恬靜地笑了笑。「是想過,不過割捨不下住了幾十年的老房子,畢竟人在情在,人不在,情也散了。」

  她想留住對丈夫的回憶,不管時間如何無情,只要她活著的一天,就要惦著曾發生的點點滴滴,看顧丈夫深愛的土地。

  要是她離開了,記憶會慢慢淡去,最後淹沒在漫漫荒草之中,再也找不回當年為愛不顧一切的感動。

  「聽溫奶奶的口音不像原住民,而且應該受過滿高的教育。」她這麼猜測。

  「是嗎?」一雙眼皮住下垂的鳳眼流露出一絲緬懷。「我是東大畢業的高材生,娘家在高雄。」

  幾年沒回家她已記不清楚了,父母的容顏還停留在她二十四歲那年。

  彤乞願微訝,小聲的問道:「是日本的東京大學?」

  太叫人驚訝了,在教育不普及的年代,溫奶奶居然能到日本留學,家境肯定不錯。

  「呵呵……想不到吧,還有更意外的,東大的學生竟然愛上目不識丁的魯凱族勇士。」想到此,她有如回到少女時代,臉上微泛甜蜜色彩。

  「什麼,你愛上沒文憑的山地人?」一開口,她馬上懊惱自己對原住民的不敬。

  番仔、山番都是對他們的蔑詞,以前封閉的民風容不下異於漢民族的風俗習慣,對其強悍的作風,以及鬆散的生活方式感到不滿,每每以輕視的眼光不肯與之來往,視他們為低等族群。

  不過隨著時代的變遷,民族意識逐漸抬頭,少數民族開始受到重視,雖然還有些人對他們的觀點仍未改變,但大多數的人都已能接受原住民族群。

  不以為意的溫奶奶只是抬頭望天,神情平靜。「你的反應我能瞭解,當初我父母反對的態度比你還強烈,認為我是中了巫師的邪術,才會死心塌地的愛著一貧如洗的山地青年。」

  回想起那段可歌可泣的感情,她不覺莞爾一笑。

  為了一篇采究歷史戰爭的畢業論文,她由東京回到台灣,走訪各部落詢問相關的英勇事跡,最後來到恆春。

  在這裡,她結識了一位擁有一口白牙,皮膚黑得發亮的頭目之子,在他不甚標準的國語介紹下,認識了這片山林的美麗。

  而後他們情不自禁地墜入愛河,瞞著其他人偷偷交往,以寫論文之名和他住在一起,直到思女心切的母親想來看看她是否安好才東窗事發。

  「有一度我想放棄這段感情,因為文化的隔閡、教育的差異以及父母的阻攔,我們曾分開兩年,這段期間內,我回到東京完成學業,甚至交了個日本男友。」

  但是她忘不了最初的悸動,那份深入骨髓的愛戀不是消失了,而是融入她的血液裡,經由微血管沁入身體每一部位。

  她想他,相思難耐,每夜都哭著醒過來,望著相同的星空遙想遠方的愛人。

  愛讓人癡狂,之後她根本顧不得家人的期望,以及他們口中的美好未來,毅然決然地拋下正準備訂婚的未婚夫,直奔有愛存在的山上。

  「好笑的是他剛要迎娶鄰村頭目的女兒,我呢,就像個失去理智的瘋婆子,拉了他就跑,也不管兩村的人追在我們身後,硬是強把他搶過來。」溫奶奶—說完,揉著發疼的膝蓋哈哈大笑。

  「你後悔嗎?」真猛,換成是她只能含淚相送,獨自心碎。

  「先生小我三歲,是習俗中的相剋數字,注定會大吵大鬧,以分手作為結局,可是他過世以前,我們連一次架也沒吵過,每次都是他讓我。」

  「其實我的脾氣不是很好,既火爆又衝動,才會和家裡鬧得不可開交,還走到老死不相往來的決裂地步,若問我後不後悔,我只能說不後悔和丈夫相愛,卻後悔沒有和父母好好溝通,連他們最後一面也沒見著。」

  笑中有淚的溫奶奶輕拭眼角,往事不堪回首,若有再一次選擇的機會,她會有不一樣的作法,讓愛情和親情都不流失,找回被遺棄的希望。

  「你很勇敢。」光看她為愛勇往直前的精神就叫人敬佩。

  「你也可以很勇敢。」

  「我?」彤乞願吃驚的指指自己,十分驚訝她會把話題轉向自己。

  溫奶奶眼露智慧之光笑道:「感情不是一個人的事,你要努力爭取才有甜美的果實,害怕不是理由,藉口是自找的,勇氣一直存在心底,只是你尚未發現。」

  「勇氣……」她摸摸心臟跳動的位置,無法領悟老人家以一生得來的體悟。

  「江先生對你的好,明眼人都看得出,你還在遲疑什麼。」她點明。

  「啊,他呀,」她臉一紅,笑得很害羞。「伊娜不是也很喜歡天憑,你不幫她?」

  也?

  她的心意在言談間不經意表露。

  花白的頭一搖。「她是沒指望了,一時迷戀當不了真,等過個三、五個月,她說愛上水牛我也不意外。」

  小孩子心性不定,還搞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多幾次挫敗才會明瞭她常教的道理。

  「溫奶奶,你別說笑了,人怎麼跟水牛相戀。」

  「所以你要珍惜得之不易的感情,不要怕失敗,—時的挫折不代表永遠,只要活著就有重來的機會,可人生不能重來,你要好好想一想。」

  「活著就有重來的機會,唯獨人生不能重來……」充滿人生哲理的一句智語。

  唸唸有詞的彤乞願不斷地往前走,並思索這句話。她之所以害怕人群是因為怕失敗,一次又一次地遭人漠視,所以才學會沉默,以至於以為安靜就是最好的保護色。

  久而久之她變得無法和人正常交談,一想到要開口就覺得恐懼,高中時期的陰影馬上籠罩,當下唇重舌笨的說出奇怪的話語。

  此外,除了小時候曾窮得三餐不濟,她還真沒受過什麼挫折,童心未泯的爸媽雖然比較好面子,但給她的愛從未少過,把她當世上最美的花捧在手上。

  思及此,彤乞願的心情豁然開朗,於是她轉過身想感謝溫奶奶豁達的開解,讓她有如沭春風的清涼感。

  原來她封閉的是心,而非恐懼,只要勇敢跨過心底的那扇門,就會擁有不一樣的人生,以及更有歡笑的未來。

  不過躍入眼中的人影不只一道,還有站在溫奶奶身邊的冷傲男子。

  老婦人微笑著,以鼓勵的神情要她把握幸福,不要讓自己後侮。

  彤乞願先是退縮的垂下眼,繼而雙手握成拳,深吸了口氣,再抬起頭時,那雙明亮的澄淨水眸多了果敢的決心,丹唇一抿走上前。

  「我喜歡你。」她直視著他的黑眸。

  挑眉一睨的江天憑不做回應,只是面無表情的看她。

  「我們可以在一起嗎?」她的手心在冒汗。

  「我以為我們已經在一起了。」他的眼神多了一絲嘲弄,以及更多的笑意。

  「嗄?什麼時候?」為何她毫不知情?

  「自己想。」果然是笨蛋,這麼蠢的問題居然問得出來。

  她雙肩為之一垮,拉著他的手撒嬌。「不要啦,我反應一向比人家慢,你告訴我好不好,我一點也感覺不到我們在一起過……」

  「沒有感覺?」江天憑的臉色忽地兇惡無比,托起她的下巴凌厲一視。

  「呃!這個……有一點感覺……」背脊發寒的彤乞願覺得自己正在縮小。

  「有一點?」聲音冷沉。

  她的身體又縮了一寸。「很多很多感覺,多到大船載不下,大屋裝不了,我的胸口快爆開。」

  不要再逼她了,她真的感覺不到他對她有絲毫的喜愛。

  「什麼感覺?」

  「嗄?」她怔住,沒法回答。

  江天憑放大的臉朝她貼近,一臉邪氣。「你完了,彤乞願,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的感覺。」

  生不如死的……感覺?!

  彤乞願的神情驚悚萬分,拔腿就想逃走,她很清楚他的「手段」有多可怕,能叫人欲生欲死的全身虛脫,如缺水的蝦子奄奄一息。

  「想溜?」江天憑一把捉住她,頭下腳上的往肩上一扛,快步往有床的方向移動。

  求饒的驚恐女音如空谷回音綿延不斷,含笑以視的溫奶奶扶著腰,目送小倆口甜蜜的身影,心似長虹劃過,多了顏色。

  達魯加,你看到了沒,咱們的土地上又有值得傳頌世代的美麗詩篇,你高不高興?

  一隻白鴿停在樹梢上,由上往下注視著她,似在說:我很高興,辛苦你了,老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2-7 16:44:58

第八章
   
  「總裁,大事不妙了……」

  一通電話打亂了既定行程,緊急召回原本該悠閒度假的男子,匆忙上路不及帶齊多餘的累贅物,只有一個掙扎不休的亂髮女子。

  江天憑決定投資五百萬在溫媽媽溫泉館,將設備更新,裡裡外外重新上漆,聘雇廚師和員工共七人,並增設住宿房間。

  其實他拿出的金額不只這個數,這只是檯面上的帳目,為的是不讓溫奶奶感到壓力,私底下他付出的數字是字面上的十倍有餘。

  他不僅阻止他人任意攔阻遊客通行,力求溫泉館的客人能一路暢行無阻地前往泡湯,還向政府施壓,擬將溫泉館附近的土地納入國家公園管理,使其不得任意轉售或私下買賣。

  擋人財路可是非常嚴重的事,這下惹惱了一些非正派經營的社會人士,於是就在溫媽媽溫泉館動土改建的前一天,龍騰企業代理的歐洲進口服飾剛一下貨櫃,就傳來倉庫失火的消息。

  這一季名家設計的品牌將在全省七十八個專櫃鋪貨,總價在四千萬左右,一把火就把疊成人高的鈔票燒個精光。

  以龍騰企業的財力,自然不把這點小錢看在眼裡,反正除了進口服飾和高級布料,他們還開發不少副業,例如保全和矽晶廠,都是賺錢的金雞母。

  唯一遺憾的是造成人員傷亡,後續處理才令人傷腦筋。

  進公司聽完災情匯報後,江天憑決定先送彤乞願回家。

  「這是你住的地方?」

  「你不用先去災害現場看看嗎?」他表現得太悠哉,實在不像剛損失一大筆錢的大老闆。

  「真像鬼屋。」油漆剝落,鐵銹風化。

  「呵……呵……」彤乞願的表情古怪,一滴汗當場流下。

  「開門。」光是傻愣愣地站著,難道要他喊「芝麻開門」不成?!

  她嚇了一跳,吶吶地輕啟貝齒,「你……你要進去……」

  「來都來了,不用進去參觀一下嗎?你的待客之道真差。」千里送鵝毛也是一份情意,何況是人,她居然吝於請他一杯白開水。

  「鬼屋」主人彤乞願頓時笑得很為難,「我多日未歸,大概都是灰塵,你要不要先等十分鐘……不,半小時……一個小時好了,我稍做整理才好見客。」

  她家鬧鬼的傳聞始終不曾停歇過,雖然她搬進來至今從沒見過傳聞中冤死的女鬼,但是天不怕、地不怕,嗓門比雷聲大的母親倒是見過幾回,而且每一次都嚇得兩眼翻白,口吐白沫,死也不肯在此過夜。

  就連替音樂總監來收歌的企宣也曾見過一回,自那回後再也不敢上門,直說鬼在她身後朝他吐三尺長的舌頭,還把眼珠子挖出來當是糖般含在嘴裡。

  說實在話,她真的很想請這個臉有點臭的男人進來坐一坐,但是……萬一她的「同居人」看他不順眼,如同先前幾次跑出來嚇人,她不曉得江天憑的心臟夠不夠強壯,能否禁得起見鬼的震撼。

  等了二十五年才等到一個肯愛她的男人,她可不想因此而夭折,愛情畢竟可遇而不可求。

  「你說我是客?」都成了他名副其實的女人,還敢把他當外人看待。

  「啊!這個……」彤乞願只是笑,縮了縮脖子,希望自己此時是烏龜,能把頭縮進殼。

  她還真不習慣兩人的新關係,老是忘了他們已是一對情侶,不自覺地把他當成高高在上的大總裁,而她是他腳邊一株不起眼的小草。

  「嗯哼,你該慶幸我不打女人……你上鎖了。」不耐煩的江天憑推推快銹死的鐵門,十分意外它竟推不動。

  「沒有呀!只用鎖頭扣上而已,我從不鎖門……」嚇!他……他幹麼瞪她?好像她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

  「從不鎖門,嗯——」黑如墨汁的雙瞳射出電光,滋滋作響。

  「沒必要嘛!」—瞧他臉色冷得駭人,她趕緊添上—句,「我們這裡的治安—向很好,沒有盜賊出沒。」

  江天憑的神色稍霽,但仍有一絲不快。「鑰匙呢?」

  「丟了。」前年大掃除掃出很多雜物,八成也在其中。

  「丟了?」他的臉色又沉,明顯看得出在壓抑一觸即發的脾氣。

  他從沒預設會喜歡上什麼樣的女人,在三十年的歲月裡,除去前十六年不安定的日子,他的生活幾乎離不開工作,一日復一日地在努力中尋求肯定。

  即使他日進斗金,擁有穩定成長的私人企業,成功有目共睹,但在終於得到想要的一切時,卻悲哀地發現沒人和他分享喜悅。

  突生倦怠的他決定藉由談生意之便度假,以為是長時間壓力過重才導致心神不寧,只要放鬆幾天就能恢復精神。

  其實,他注意她很久了,比彤乞願早一日住進飯店的他,曾和她在飯店櫃檯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她頭低低的不知在想什麼,撞到他也只是低頭道歉,沒看他一眼又垂首離開。

  因為她的不醒目,反而引起他的注意,每次出房門必瞧瞧她在不在附近,視線不住地搜索她的身影,彷彿不這麼做,就會失去一件對他而言很重要的東西。

  當他不經意瞟見她踽行入海,當下為之凝窒的胸口有如被無形的手緊緊揪住,讓他不假思索地游向她,以超越極限的速度奮力劃動雙臂。

  他告訴自己她不能死,她的命屬於他的,沒有他的允許,誰也不准帶走她。

  「不要發火,不要發火,先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事情沒你想得嚴重,一把鑰匙根本不重要。」因為用不著它。

  不重要?江天憑捏著她的下巴冷笑。「彤乞願,你當我是傻瓜嗎?」

  要是少了鑰匙,她連這扇快壽終正寢的鐵門都進不去,遑論回家。

  「不是啦,你是我見過最有頭腦的男人,我哪敢說你傻。」彤乞願拉起他的手走到圍牆盡處的小巷,指著另一扇乳白色門板。「我都從這裡進出,沒有人會跟我搶路喔!」

  她說得異常神氣,沒瞧見頭頂上那張臉微微抽搐。

  「一般來說,這叫後門吧?」只有小偷才由此出沒。

  「所以我匠心獨具呀!與眾不同地突顯自己的風格,你瞧,我還特地上網訂了個啄木鳥造型的信箱,一有信投進去就會發出啄樹的聲音。

  「還有可愛的鯨魚風鈴,大鯨魚底下有七隻小鯨魚,像不像鯨魚爸爸帶著鯨魚寶寶去上學?」

  門一開,門上的風鈴叮叮噹噹,大魚小魚驚慌失措地纏成一團,一股發酸的霉味由屋內往外衝,讓人鼻子一擰。

  「你收過信?」他很懷疑。

  彤乞願輕快的神情頓時皺如酸菜,「郵差先生真的很不夠意思,我明明做了指示箭頭要他把信丟進信箱,可是他每次都把信丟進後院,害我忘了去收。」

  「那是前院。」正常人都不會搞錯前後門,奇怪的人是她。擰著眉,江天憑沒好氣地說道。

  「好幾天沒通風了,濕氣比較重……」呃!那是什麼東西?

  吃剩的泡麵、嗑過的瓜子、吃了一半的麵筋和醬瓜,還有……惡!爛到生蟲的果皮,以及滿地的啤酒罐和養樂多的空瓶。

  出門前她才做了一番大清掃而已,淨空冰箱的存糧,並將快過期的食品一併處理到胃裡,不留半點易腐易爛的生鮮蔬果在這裡,怎麼她在置成英國風的溫馨小屋會成了福德坑?

  嚇!不會真的有鬼吧!趁她不在時呼朋引伴、飲酒作樂慶祝鬼門開……

  啊!七月鬼門開,她怎麼會忘了這件事。

  「你叫什麼叫,見鬼了不成。」看不出來她本人挺愛乾淨的,居家環境居然如此髒亂。

  「鬼在哪裡,我……」一見他狐疑的神色,咬住舌尖的彤乞願連忙一笑。「天憑,今天是幾月幾日了?我指的是農曆。」

  「七月一號或二號吧,怎麼了?」她生日?

  「呵……沒什麼,是想到七夕快到了,我們家會到廟裡拜七星媽。」好險,還有幾天,沒錯過乞願成真的七夕夜。

  「古里古怪的,你該不會要我搞個什麼浪漫的情人節,要鮮花、要燭光,還要大大的鑽戒。」他一副深思的模樣,食指微彎置於下顎。

  他們也算是在交往中,是該送個鑽石耳環或卡地亞項鏈給她開心開心,她連條像樣的首飾也沒有,只有防小人的白金尾戒。

  江天憑猛然發覺自己身為男友的失責,全然沒注意女友的小心思。只要是女人都會有需要被寵愛的虛榮心,而他什麼也沒做。

  難怪她會戰戰兢兢地問他們是不是在一起,不敢肯定他心中有沒有她,一再小心翼翼地付出感情,生怕他一轉身就把她丟在腦後。

  真該死!他怎麼這麼糊塗,一心只想著他表現得十分明顯,為什麼她看不見他的心,還傻呼呼地把委屈住肚子吞?原來是他錯在先,她才會築一道鴻溝在兩人之間。

  「情人節喔?」彤乞願眼冒心型泡泡,一臉夢幻。「我倒沒想過,一個人的情人節我都是在睡覺。」

  因為不管出門閒逛,或是在家裡看電視,千篇一律是情人節特輯、情人節目,成雙成對的情人洋溢著幸福美滿,讓孤孤單單的她看了心好酸。

  於是乾脆眼不見為淨,不聽、不看、不接觸和情人節有關的一切,七夕一到就拔掉電話插頭、關掉手機,不讓任何人歡歡喜喜地對她大吼情人節快樂。

  「不會是一個人,以後每年的情人節都會有我,我陪你做你想做的事。」睡覺也好,吃燭光晚餐也罷,他不會讓她臉上再有落寞的神情。

  心疼寫在凝望的眼中,從背後輕輕環著她的江天憑親吻著她的發,嗅著微帶橘子味道的髮香,將她擁入懷中疼寵。

  對於一個重信諾的男人而言,他的承諾無疑是一份最大的情人節禮物,允諾了對她的愛,也允諾一生不變。

  「真的?」他會是她求來的幸福嗎?

  「敢質疑我的話,臥室在那邊,我用行動抹去你滿腦子的懷疑。」還沒人敢對他說出的話提出疑問。

  「不用了,不用了,我相信你,我們會在一起過每一個情人節,讓星星笑我們是連體嬰。」她反身抱著他,將瞼藏在他胸前偷笑。

  她覺得自己好快樂、好幸福,就像走在鵲橋上的織女,終於見到日思夜夢的牛郎,滿腹的喜悅難以用言語形容。

  不過她比織女幸運,不必—年才見情郎一次,他們可以時時刻刻相守,即使山枯水竭,日暗月無影,有他的日子她不會再寂寞,每天都是情人節。

  所以她很開心,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偷偷地提起唇,怕屋外的花花草草聽見她心花盛放的聲音。

  「連體嬰……」不能是比翼鳥或連理枝嗎?江天憑的額上浮動三條青筋,為她非常有「創意」的形容詞感到心痛。

  為什麼他會愛上少根筋的女人,他這些年所受的苦難還不夠嗎?老天為何派她來折磨他,虧她還是專寫情歌的詞曲創作者。

  問天無語,他撫額一歎。

  可是,他的臉上帶著笑,以及無盡的愛意,以極為輕柔的動作撫摸她滑順的黑髮,對著她的耳畔輕喃——

  我愛你。

  


  「不要打草驚蛇,先布好樁,假裝毫不知情,將兔子引進洞裡,我們再一舉成擒。」

  生命何其可貴,豈是火的舞者能夠主宰,它帶來毀滅與痛苦,也帶來光明和希望,在鼓奏的樂聲下,它美麗而殘酷。

  同時這把火也燒出獅子的怒火,表面裝做不在意,其實內心比誰都憤怒,江天憑的眼紅了,心如野火焚燒。

  被激怒的蜜蜂會群起攻擊,狂奔渡河的野牛奮不顧身,人在盛怒下的反撲銳不可當,雖有千軍萬馬仍踐踏如泥,難再殘喘。

  他真的生氣了,商場的較勁各使手段無可厚非,你來我往為利益拚個高下,任誰也無權置喙。

  可是為了私人因素而牽連無辜,甚至無所不用其極地想扳回一城,這種行為實在不值得寬恕,如野草一般非拔不可。

  「可是兔子很狡猾,不一定肯走入我們挖好的洞裡,有黑幫勢力介入其中,處理起來不太順手。」步步險,步步驚,不能有一步踩錯。

  江天憑微微顰眉。「警方那邊怎麼說?」

  「還不是老調重唱,了無新意,一句他們會盡快逮捕嫌犯就沒下文,我打了幾通電話去詢問進度,他們都說警力不足,會加強巡邏。」推托之詞。

  意思很明白,警方沒辦法全力進行調查,失火原因有很多,不一定全是人為縱火,也許是電線走火,或是有人丟擲煙蒂引起大火。

  也就是說警方不管了,他們寧可把精神放在重大刑案上,起碼升宮發財的機會較多,而商界糾紛能不插手盡量下插手,因為不論得罪哪一方都有高層施壓,吃力不討好。

  「嗯,他們不管我們反而方便,想想到時候我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也沒人會懷疑到我們頭上。」仁慈者只能吃暗虧,要治非常人就要用非常手段。

  「蔣秘書,你不會也搞放火那一套吧,那很缺德。」君子不欺暗室,至少這—招行不通。

  性情偏冷的蔣修文平靜說道:「我是指斷其後路,李副總勿做多想。」

  行事謹慎的李先峰有些擔心。「斷其後路讓對方再無能耐搞鬼的方法是不錯,可是狗急跳牆,一旦被逼到無路可退的地步,換做是你會怎麼做?」做得太絕只會引起反效果,不見成效。

  一無所有的人最可怕,因為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所以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就算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起碼一命抵一命不賠本。

  更瘋狂的,一個人不幸,還非要拖著大家跟他一起不幸,算計的對象會更多,到時誰會遭受到波及都無法預料,和事情有關的人皆有可能成為目標。

  「那就逼死他,死人不會再有動作。」蔣修文無所謂地一說,換來兩道白眼。

  「你以為人一死就天下太平了啦?底下的子子孫孫皆是報復的種子,你防得一時,防不了一生,哪天你兒子走在路上被捅一刀還不知道是何人所為。」這叫冤冤相報。

  「我沒有兒子。」老婆寄養丈母娘家中,還無緣得以相識。

  「我說的是比喻,比喻你聽得懂吧!除非你不結婚、不生子,沒有父母兄弟姊妹,不然人家真有心,遲早找上你。」李先峰氣急敗壞地大吼。

  其實不用查,大家也心知肚明是誰放的火,因為溫媽媽溫泉館的土地糾紛,在江天憑看不慣弱者被欺壓而決定助其一臂之力時,他們已經斷了某些人財路。

  走到山窮水盡的周董靠興建遊樂場為噱頭,向各方集資好翻身,眼看著他和朋友合夥的成功就在眼前,哪能容人從中做梗。

  因此他先從龍騰企業下手,由同樣報復心重的女兒口中得知,他們有批新進的名牌服飾價值不凡,若能趁機破壞造成損失,自然沒足夠的財力顧及恆春小鎮一塊山林坡地。

  而周雪莉聯合佐籐恭一大肆打擊龍騰企業,先是混淆視聽,指稱龍騰企業代理的名牌有瑕疵,不是原廠貨,後又四處宣稱他們的染料有問題,穿久了會癢,出現紅斑,甚至還有皮膚潰爛現象。

  她的用意是讓江天憑忙於向外澄清產品無慮,一方面拖住他,讓他沒辦法阻止其父的惡行,一方面要他向她低頭,重新考慮選擇她的好處。

  「小聲點,想把房子掀了嗎?」江天憑一瞼慵懶地輕斥,冷肅的眼神瞟向緊閉的音樂室。

  一看到他的暗示,李先峰和蔣修文立即降低談話聲,一個眉頭緊蹙,一個會心一笑,表現出迥異的兩種表情。

  「總裁,你有將接下來的行動告知彤小姐嗎?」李先峰略帶憂心地說道。

  江天憑的視線往下垂,眸中流轉著幽光,「沒必要告訴她,小願和我們要做的事無關。」

  「是無關,但是她卻是你最大的弱點,你想對方會查不到這一點嗎?」尤其他幾乎形影不離地和她在一起,目標明顯得想叫人裝瞎都不成。

  彤乞願的鬼屋……不,是音樂小屋不算大,和一般有錢人的豪宅一比,包括前庭後院才三十幾坪的確很小,她將隔間打通重新裝潢成一廳兩室一衛浴,和一間空間不大的小廚房兼做餐廳。

  原本其中的一間臥室是要留給父母居住,可是他們因為屋裡有鬼而放棄與女兒同住的機會,因此她將公司送她的二手白色大鋼琴搬了進去,改為琴室,也就成了今日的音樂室,以便供她創作之用。

  而龍騰企業的三巨頭現在居然不在公司會議室開會,反而移師到人家家裡的客廳,三人各據一角,高大的身材使原本設計給嬌小女性使用的空間變得擁擠。

  至於蔣修武則留在溫媽媽溫泉館,對外的說法是監督改建的工程進度,實際上是保護祖孫倆不受外力傷害,以免周董那夥人痛下殺手,讓他們進軍旅館業的計劃生變。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老待在這裡,遲遲不肯回公司。」江天憑早想到這點。

  「原來你早做好打算,城府真深。」被他愛上的女人很可憐,逃不出他張狂的魔掌。

  「蔣秘書,你對我的安排很有意見?」嘀咕聲剛好大到足以傳入他耳中。

  「不敢,我是覺得總裁相當的有遠見,能把私事當公事合理化。」擁著女人溫存,卻累死他們跑腿的人。

  李先峰的嘴角微微勾起,想笑卻刻意以手掩唇,笑聲極低,不讓別人發現,蔣修文明捧暗嘲的諷語深得他心。

  總裁不在公司坐鎮,首當其衝受影響最劇的人就是他,凡是一干大小事都住他頭上丟,還不得拒絕地照單全收,他已經累出熊貓眼了,天天加班、加班再加班,都快忘記抱著老婆的滋味。

  「蔣秘書,你是認為我給你的工作量太少了是吧?」他會斟酌增加。

  面上一凜的蔣修文微瞇了一下眼。「總裁,我的父母希望我回家吃晚餐。」

  他搬出江天憑的姨父姨母,企圖勾出他一絲未泯的良心。

  「我想他們會體諒,畢竟發生這麼大的事,你怎能不同舟共濟。」江天憑氣定神閒地揚起手,笑得十分自在。

  「你……」哼!無奸不成商,他算是長了見識。

  「你們餓了吧?要不要我去煮個晚餐填飽肚子。」天都罷了,他們討論了一下午也該休息一下。

  剛從音樂室走出來的彤乞願仍殘留創作後的激情,瞼上微帶滿意的甜笑,讓她在瞬間看起來像迷路的天使,美麗而聖潔。

  當她看見還有人在的時候愣了下,一時之間有些茫然,星眸迷濛地望著他們,許久才回過神。

  不過就在那短短的剎那,竟讓客廳裡的男人都看傻了眼,覺得胸口怦然心動,彷彿一室的燈光驟地發亮,帶來五彩光芒。

  「不用,他們就要走了。」妒意橫生的江天憑各賞一人一腳,倏地起身擁住他的小女人,以身體遮住他們的視線。

  他們幾時說要離開?痛得齜牙咧嘴的李先峰和咬牙隱忍的蔣修文同時瞪向沒人性的背,唾棄他的小人行徑。

  「總裁說錯了,我們還有部分細節得商討,恐怕要再叨擾你一會。」蔣修文客氣地說著,眼底流露對某人的不屑。

  「要麻煩彤小姐費心了,我們大概得漏夜處理公司面臨的處境。」反正他回家也沒力氣抱老婆,不如大家都別睡,有苦共享。

  一條船上的人誰也別想跑,要沉一起沉。

  「你們……」竟敢挑戰他的話!

  「你們好辛苦喔!連著幾天忙碌不休,做大事業的果然和我們不同,我的手藝不太好,你們得忍耐一下。」彤乞願一說完就走向廚房,不給人開口的機會。

  「不會,不……呃!她走得真快。」活像他們是發臭的豬肉,要趕緊避開。

  蔣修文忽然一愣,「唔!你們有沒有瞧見一道白色的影子飄過去?」是他眼花了嗎?

  「白色的影子……」

  「飄過去?」

  兩人看著蔣修文發白的臉色,心裡跟著發毛,感覺室溫似乎比之前低了很多,毛細孔蒙上一層淡淡水霧,而冷氣機其實並未運轉。

  在高溫三十七度的夏天,他們異常寒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2-7 16:45:25

第九章
   
  我送曲子去公司,一會兒就回來。

  千交代、萬交代不准她出門,一向足不出戶的女人應該乖乖的待在家裡,以她以前害怕人群的毛病,根本不可能一個人在大白天走出大門。

  可惜事與願違。

  在江天憑近乎殘酷的魔鬼式訓練法,以及溫奶奶一番開導下,彤乞願漸漸地打開心結,不再恐懼和別人接近。

  於是她一完成曲子就急著住公司送,根本忘了他的一再叮囑,僅留下一張寫著兩句潦草字跡的紙條,便趁他們沒注意的時候騎上她的小綿羊,噗噗噗地揚長而去。

  而這一票廢寢忘食的大男人居然在發現茶水空了時,才赫然驚覺好像少了什麼,趕緊起身尋找失蹤了一整天的茶水供應者。

  直到天黑了,彤乞願仍是一點消息也沒有的像從人間蒸發,連公司那邊也沒去過,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憑空不見。

  看江天憑走來走去快把地板給磨平了的焦急樣,就可看出他內心的慌亂和焦慮不安,一張小紙片捏皺了又攤開,一次又一次翻看著。

  「呃,彤小姐大概迷路了,她一向很少出門,走錯路在所難免。」好牽強的說法,連他也不信,怎麼說服得了人。李先峰面有憂色的苦笑。

  「她有帶手機出門。」真要分不清東南西北,至少會有一通求援電話。

  「呵……那可能是電池沒電,或是不小心掉了……」唉,他到底在騙誰呀?車多人多的大都市到處有電話亭,不愁沒聯絡管道,手機掉了就打公共電話。

  算了,少說少錯,免得更惹人煩躁,人就在他們眼前失蹤,說什麼也難辭其咎,只能看老天肯不肯幫忙,讓他們安安心。

  「她被綁架的可能性居大,我們最好先做好心理準備。」蔣修文冷靜地說出大家不敢說的話,重物落地聲隨即揚起。

  「周董?」手背泛紅,重擊桌面的江天憑表情冷得駭人。

  「八九不離十,他的女兒周雪莉肯定脫不了關係。」父女倆狼狽為奸,做最後一擊。

  「有沒有辦法追到他們的下落?」這一次,他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很難,狡兔有三窟,加上有黑道分子幫助,一時之間怕無法如願。」如果刻意隱其身影,要從數百萬人中找兩個人恐怕不是簡單的事。

  「盡量去查,不要錯漏一絲線索,我要她平安無事的歸來。」說出此話,他心情沉痛地掩著臉。

  「追查的動作是不會停止,但成效不佳,只有等對方來電提出要求,時間對我們而言是最不利的一點。」因為他們不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拖得越久,希望也就越渺茫。

  「只能等嗎?」沮喪地捧著頭,他的聲音低得聽出恐懼。

  「除了等,別無他法。」這是最保守的方式。

  等待成了他唯一的機會,江天憑不曉得等待一個人的心情竟是如此煎熬,有如火在身體裡面燒灼,五臟六腑因劇烈的疼痛而發出慘烈怒吼。

  但他吼不出來,只能任由熄不了的火苗繼續延燒,從心臟燒到喉嚨,又從喉嚨竄燒至大腦,噴射的焰火灼紅了雙目,流出酸澀的液體。

  人在面臨失去的關頭才知其重要,當年目睹雙親的死亡都不曾這般懼怕過,彷彿他的心被人血淋淋的刨開,跳動的鮮紅是即將乾枯的生命。

  愛讓人心慌、讓人無助,現在他願卑微的乞求上天垂憐,送還他摯愛的人兒,不要讓她受到傷害與折磨,毫髮無傷的回到他身邊。

  該死的!時間為什麼過得這麼慢,一分一秒如龜速般緩慢移動,叫人的耐心幾乎磨盡。

  驀地,靜得只剩下呼吸聲的空間傳來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響,一陣疾風倏地掠過,江天憑以極快的速度衝向後門,一把拉開。

  「彤乞願!你這該死的女人到底跑到哪裡去,你知不知道已經很晚了,還到處溜躂讓我擔心……」

  聲音忽地一頓,瞳孔放大,映入眼中的身影不是他著急不已的女人,而是一對身材矮胖、瞼圓呼呼的中年男女,跟他一樣的互視對方。

  「我說媽媽呀,我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寶寶家怎麼會有男人,」真奇怪,人都還沒老,記性卻變差了。

  「也許是走錯了,你看有一、二、三……三個男人耶!咱們寶寶一向很乖,不會亂來,肯定是我們走到別人家裡。」哎喲,真是不好意思,丟人吶!

  「可是我好像有聽見寶寶的名字。」姓彤的人不多,搞不好是他家失散已久的親人。

  「爸爸,你一定是聽錯了,叫你去看醫生就是不聽,老年癡呆的毛病又加重了吧!你呀,就是不會照顧自己,老要我為你操心……」

  「你這老太婆別囉囉嗦嗦了,從年輕念到老不嫌煩啊,我哪有老年癡呆症,你更年期到了才胡說八道,瞧瞧你眼角的魚尾紋又多了幾條,趕快去做拉皮手術啦!」

  「厚!結婚這麼多年,你終於開始嫌我了,以前你追我的時候還說我是無尾巷最美的一朵圓仔花,現在你居然說我囉嗦,你……哇嗚!我不要活了,讓我死了算了,你一定喜歡上廟口賣豆花的阿珠嫂……我命好苦……寶寶呀,媽媽苦命……」

  一場叫人啼笑皆非的鬧劇在門口演出,年過半百的夫妻一點也不怕丟臉的呼天搶地,互相指責對方偷情、有外遇,你喊一聲,我吼一句的掀起瘡疤。

  一翻起陳年往事,這對男女的記性可好得很,從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分發生啥事都記得一清二楚,連身上衣服的花色,到腳底鞋子的式樣都說得鉅細靡遺,讓人不得不佩服他們的記性。

  不過他們的吵架聲實在太大,再也忍不下去的江天憑索性將兩人拉進屋內,同時對兩人一吼,他們才因害怕而抖縮地抱在一起。

  「你……你想幹什麼?我可是學過空手道、跆拳道、合氣道、劍道……我功夫很好,一拳就把你打趴了。」

  彤爸爸一說完,彤媽媽馬上崇拜的拍拍手。

  其實兩人都怕死了,手抖個不停,只是為了怕被人看扁的面子問題,裝腔作勢的唬弄一番。

  「如果你們口中的寶寶叫彤乞願,那麼這裡的確是她的家,你們沒走錯。」除非他們手中拿的是能開啟每一扇門的萬用鑰匙。

  江天憑在猜測來者的身份,同時他們也評估他的外在實力。

  「啊那個請問一下,你是誰?」台灣國語一出腔,彤媽媽先關心眼前男人的來歷。

  「江天憑。」他報上姓名。

  「沒聽過。」兩夫妻同時搖著頭,戒慎的盯著他。

  「龍騰企業的總裁。」

  「龍騰企業」四個字一出現,兩人原本瑟縮的眼忽然大放異彩,由縮頭縮尾的怯懦模樣,轉為挖到寶的興奮表情,叫人有點適應不良,也不管人家認不認識他們,逕自笑顏諂媚地裝熟稔,衝上前就握住人家的手問候,使勁的上下搖動不肯放手。

  「我是寶寶的爸爸啦!我叫彤秀才,她是寶寶的媽媽,叫李月花,好久不見,恭喜恭喜,在哪裡發財?」有錢人耶,要好好巴結巴結。

  好久不見?恭……喜?都已經告知是龍騰企業的總裁了,怎麼又冒出一句在哪發財?

  忍俊不住的李先峰和蔣修文差點笑出聲,眼前兩人的寶模寶樣真叫人發噱。

  「龍騰企業。」江天憑不厭其煩的回答,臉色較先前的冷峻稍微回溫些。

  「喔!好能幹哦!頭好壯壯又沒蛀牙,你找我們家寶寶是吧,我進房喊她一聲,你等一等。」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滿意,還沒搞清楚女兒和人家的關係,一頭熱的李月花已把大企業家當女婿看待。

  「她失蹤了。」江天憑的眉為之打結,不解福態婦人為何要翻看他的牙。

  「我們寶寶可愛又端莊,秀外慧中……明什麼齒的,從小就是人見人愛的美人胚子,你要是中意她是你的福氣,趕緊娶回家不要猶豫,後頭還有一堆排隊的青年才俊等著她青睞……」

  「寶寶失蹤了。」江天憑加重語氣又重複—遍。

  「失蹤就失蹤沒什麼關係,我們寶寶還在就好……啊——你……你說誰失蹤?」這個寶寶跟他們的心肝寶貝不是同一人吧!

  「就是兩位的女兒,彤乞願。」

  江天憑的話才一說完,兩道牛嚎似的哭聲頓時穿透耳膜而來,兩夫妻如喪考妣的抱頭痛哭,驚天動地扯破喉嚨哭喊,聲勢之浩大叫人頭皮發麻。

  就在大家想上前安慰他們時,沒想到這對夫妻倒是演技精湛的高手,眼淚收放自如,上一刻哭得聲嘶力竭,泣鬼驚神,下一秒鐘淚水一抹,抽抽噎噎地便能開口詢問是怎麼回事。

  「我們家寶寶為什麼失蹤?她很乖,又很孝順,從沒做過什麼壞事,連我這個三克拉的鑽戒也是她買給我的。」李月花邊啜泣還不忘炫耀,將市價不到一千的蘇聯鑽充當名鑽四處招搖。

  其實大家都知道那是假鑽,只是不揭穿而已,任由她滿足愛面子的虛榮心。

  「正確說法她應該是被綁架了,而非單純的失蹤。」原因出於他的下手不留情。

  「綁架?!」

  兩夫妻為之一怔,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兩位儘管放心,我會盡一切努力將你們的寶寶救回。」也救回他的愛。

  江天憑語氣堅定的看向彤家二老,眼底的心急不輸任何人,握緊的拳頭洩露內心的激動,看得為女兒著急的夫妻頓時交換一個古怪眼神。

  李月花先是非常和氣地走上前,觀察他一會才重重點頭,嘴巴咧到耳後的笑得相當怪異。

  「你是我們家寶寶的男朋友?」嗯!這個好,這個好,大總裁吶!以後他們一家吃的用的就不用愁了。

  他點頭,雖然覺得他們看他的神情讓人不太舒服。「我們是在交往中。」

  「那你很愛她嘍?」有承認就好,上回看中的貂皮大衣有人付帳了。

  「是的,我愛她。」想要得到人家父母的贊同,他說得真情真意。

  笑瞇眼的彤秀才拿出一瓶啤酒,準備來個翁婿談話。「我們的錢很多,都放在銀行生利息,因為是定存沒辦法解約,那贖金方面……」

  「我全額負擔。」當下明白其意的江天憑—口承擔責任,不需他付—毛錢。

  「哎呀,真是年輕有為的好孩子,伯父才起一個頭,你就看到我喉嚨口了。」真不錯,將來吃香喝辣就全靠他了。

  「……」為什麼他有種被當肥羊宰的感覺。

  「來來來,有酒沒菜怎麼行,我去炒兩道菜讓你們配酒喝,這些先拿去嗑嗑牙。」李月花更熱心,招呼一旁的李先峰和蔣修文「共襄盛舉」。

  看著由環保袋中一一掏出的葵花瓜子、蒜炒花生、開心果和辣小魚乾,江天憑頓時瞭解第一天看到的凌亂是出自他們的傑作,而非小偷闖入。

  不過,他們也未免太開心了,女兒下落不明、生死末卜,他們居然還有心情開同樂會,開懷大笑的唱起日本歌曲。

  這……這是為人父母的關心嗎?

  三人臉上同時多了三條黑線,用非常無奈的眼神盯著毫無慌色的夫妻,不怎麼欣賞他們載歌載舞的樂天心性。

  


  「我要你帶五億不連號的鈔票到麗景別墅區的五號空屋,不許報警。」

  在等了難熬的一夜後,就在黎明來臨前,江天憑等人終於等到好不容易響起的勒索電話,並於銀行營業的第一時間提領大筆現金。

  他們依指示來到靠近山區已落成卻賣不出去的泡水別墅,車速緩慢的比對社區號碼,再下車徒步行走。

  曾在電視上打廣告的麗景別墅一度聲名大噪,風靡整個上流社會的社交界,不少名流大亨看中它的地理環境和清幽,紛紛砸大錢想與某明星為鄰。

  只是沒料到一場大水就毀了他們的夢,三十幾幢獨門別戶,雙車庫的豪華住宅有一大半泡在水中。

  儘管修堤後不再有水患危機,可是水退後的滿目瘡痍卻慘不忍睹,許多富商貴人因此要求建商退回預購金,他們不買了。

  而這批有偷工減料嫌疑的華宅即是周董的建築公司所蓋,這—波的退訂行動讓他荷包嚴重大失血,因而導致事業—落千丈,—蹶不起,

  「呵,江老弟,許久不見了,近日可好?」發量稀少的周董擁有健碩的身材,看得出他年輕時也是個令女人瘋狂的男人。

  江天憑不屑與之交際。「何必費事寒暄,你要的金額我已經都帶來了,可以把人放了吧!」虛偽的嘴臉著實噁心。

  「不急於一時,我們坐下來聊一聊,最近你的運勢不是很好,又是買不到布料,又是倉庫失火,損失不少吧?」他撫著下巴輕笑,一點也看不出窮途末路的落魄相。

  「彼此彼此,聽說你破產了,正在跑路當中。」

  反被譏笑,周董臉一沉的露出陰鷙神色。「年輕人氣焰不要太高,得饒人處且饒人,要記得給人留後路,趕盡殺絕的手法有失厚道。」

  周董身後站了一排虎背熊腰的粗壯大漢,個個刺龍刺鳳,一臉橫肉,目露凶狠的環起手臂,似在等他一個手勢便有所動作,準備殺得對手片甲下留。

  反觀江天憑這邊就顯得勢單力薄,僅有一個有點武功底子的李先峰,和不苟言笑的蔣修文,以及抱著裝錢的袋子,隨時準備往後跑的彤家夫婦,相形之下就失色很多,給人一種十分好笑的感覺。

  「這些話你應該留給自己,周董對溫家祖孫的做法並不仁慈,令尊在九泉之下一定十分欣慰你秉持家訓,寬厚待人。」氣勢凌人的江天憑冷笑著,以其話反諷。

  「你……」好個有情有義的小伙子,不能為他所用實在太可惜。「你不知道有求於人要卑微些嗎?」

  目一冷,銳利如鷹。「死要錢的人可不是我,向人伸手的乞丐行為,周董都不覺得可恥了,我這給錢的金主需要向你卑躬屈膝嗎?」

  一方要人,一方要錢,他並未比較高貴,都一無所有了還擺高姿態,裝模作樣,簡直可笑至極。

  「夠膽識,敢當面羞辱我,不愧是龍騰企業的大總裁。」周董不怒反笑,神情沒有遭辱的羞惱。「不過,你還是得向我低頭,除非你想帶個懶得呼吸的女人回去。」

  「你傷了她?」江天憑怒氣滿面,握緊的手心不曾鬆開。

  半禿的頭向後—仰,周董得意地哈哈大笑。「那要看你的誠意嘍!目前她還完好無缺等你去接她。」

  敢斷他的財路就要付出代價,他周某人也不是省油的燈,豈能讓他欺到頭上。

  「五億的誠意在這裡,要派人過來數一數數目合不合嗎?」江天憑拉開其中一隻袋子,露出一疊疊藍色紙鈔。

  雖然聽見人平安無事,但他仍不敢大意,未親眼見到摯愛的人兒出現前,他懸著的心無法放下,必須更謹慎與之周旋。

  「錢吶,真是好味道,令人百聞不厭。」包括周董在內,他身後的那一票人也是眼睛一亮,露出垂涎目光。

  「人呢?」他又把錢袋蓋上,不讓貪婪的賊目多瞧一眼。

  沒見到白花花的鈔票,一陣失望聲倏起。

  「急什麼,年輕人要有耐心,先把錢丟過來,我再叫手下把人帶過去給你。」呵,他要發了,這些錢夠他過幾年安穩日於。

  江天憑笑著要彤家二老將錢袋拿遠些。「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的規炬你不會不懂,見不到人,你就休想拿到錢。」

  「你以為你有本事威脅我?」太不自量力了。

  周董一使眼色,身後的男子個個眼露凶光,上前大跨一步的取出小刀、匕首、扁鑽等隨身武器要玩著,恐嚇的意味濃重。

  「沒本事哪敢來見陰溝裡的老鼠長什麼模樣,你的人手雖多,可我有頭腦,拜你不連號的要求所賜,每張鈔票我都泡了汽油。」他用打火機點了一根煙,輕抽了兩口。「看過燒紙錢,有見過燒鈔票的盛況嗎?」

  他一說完,隨手將一疊鈔票住上一扔,煙頭一碰瞬間燃燒,一片片火花向四方散開。

  「你……你居然不把錢當錢看!」天呀!一會兒工夫就沒了十萬,讓人好不心疼。

  「放、人。」他作勢要再點火,把錢一把火燒個精光。

  「好,好,別衝動,我馬上放人,你小心手上的火。」別把他的錢全燒光。

  勢不如人的周董吩咐手下到後面帶人,一面留意江天憑拿火的動作,財迷心竅的他只看見眼前的財富,不顧及拿了這筆錢的後果。

  幾分鐘後,一個上半身套著黑色塑膠袋的女人被推了出來,腳上有捆綁過的痕跡,手背於後的以膠帶束緊,步履踉蹌地向前走了幾步。

  一開始,江天憑的神情是激動的,比起視線留在錢袋上的彤氏夫婦,他的關切和焦慮有目共睹,若非李先峰和蔣修文一左一右的拉住他,恐怕他早衝出去了。

  不過,在看到那雙男生款粗獷涼鞋時,他的黑眸瞇了一下,表情轉冷的瞪向以為錢即將到手,得意非凡的卑鄙小人。

  「嘿嘿!小老弟,錢可以給我了吧?我可不喜歡有人食言喔!」周董伸出手,擺明著要他們快點把錢放在他手中。

  「等一下。」

  這原本是江天憑的對白,卻被一道突起的女音給搶先一步。

  周董不悅的一睨來者。「雪莉,你來攪什麼局?這裡沒有你的事,快走開。」

  「怎麼會沒有我的事,要不是我獻計擺了他一道,你能順利捉住他的弱點嗎?」怎能沒她一份,要清算可少不了她。

  艷光四射的周雪莉穿著赴宴似的小禮服,手腕及頸間都戴著價值不菲的珠寶,她踩著自信的步伐走來,宛如女王一般發光。

  她是個非常有手腕的女人,從佐籐身上撈了不少好處,除了她不想要的元配夫人位置,幾乎將他搾得一乾二淨,連日本的房子都過戶她名下。

  懂得利用自己美色的她不再甘於只被一個男人豢養,所以商場上不少年紀足以當她父親的男人都成了她的入幕之賓,被她玩弄在股掌間。

  「好好好,你也出過力,是我周某人最寶貝的女兒,不過先讓他把錢拿過來,有什麼事等會再說。」錢最重要,其他次之。

  「不行,我要他跪下來跟我磕頭認錯,用舌頭舔我的腳指頭,否則這個姓彤的女人我不放。」沒有男人敢忽視她的美貌,江天憑是第一人。

  「不要胡鬧,雪莉,男兒膝下有黃金,怎能為一個女人而輕易下跪。」

  周董擔心到手的鴨子飛了,一再使眼色要女兒知輕重,不要壞了他的好事,錢先拿到手才是當務之急,接下來要怎麼做都由她,反正他也沒打算讓這些人活著走出去。

  可是報復心重的周雪莉根本不看他,只是用鞋尖踢了套著黑色塑膠袋的女人足踝一下,讓她發出近乎貓叫似的嗚咽聲。

  「那要看他的心有幾分真嘍!既然肯拿出五億來救人,想必他不會忍心看這女人少個鼻子,或是臉上多兩道疤。」她得不到的,也不讓別人輕易獲得。

  「雪莉……」真是越來越胡來,全被她媽慣壞了。

  周雪莉看向江天憑,不理老父呼喚。「怎麼樣,江天憑,要面子還是要人,任選一樣。」

  「我兩樣都不選。」冷言一出,立刻震驚全場,嚇得彤家夫妻差點跪下,求他救救女兒。

  「你不選?」她十分訝異的半瞇上了彩妝的艷眼。

  「因為她不是彤乞願。」沒想到周董會這麼陰險,居然隨便弄個人就想欺瞞他。

  「什麼,她不是?!」

  不只她驚訝,周董的表情更錯愕,當蒙面的袋子一被取下,一張哭紅眼的稚氣臉龐猶掛兩條淚痕,嗚咽的哭得正起勁。

  「矮子春,你怎麼給我綁錯人!」要命,竟然捅出這麼大的婁子。

  瘦高的男子一臉委屈的說道:「我看到她在彤家門口走來走去,一副想進去又忘了帶鑰匙的樣子嘛!」

  「你……你這個笨蛋。」不管了,將錯就錯,錢就在眼前,不拿的是傻瓜。「來人呀!把他們都圍起來,一個也不准讓他們溜掉。」

  「是。」

  一票肌肉發達的男人立刻將江天憑等人重重圍住,正打算動手之際,門口居然衝進比他們人數多十倍的男男女女,個個手拿鐵尺、棒球棍、馬桶刷子、拖把等可笑武器,反將他們圍困在中間。

  「不好意思,他們都是我手底下的員工,一、兩千人而已,擠不進來的就在門口候著。」他也是有備而來,不怕他使陰。

  「你……」

  周董和周雪莉被這龐大的陣勢嚇住,一句話也不敢開口的縮在一起。

  這時,屋頂忽地傳來直升機的螺旋漿聲,一群訓練有素的黑衣部隊立即破窗而入,以極快的速度搶救人質,並將周氏父女撲倒在地,雙手反剪於後上手銬,還被重踢了好幾腳。

  一名襯衫開著四顆扣子的年輕男孩從天而降,狀似悠哉地走向髮長及腰的人質,十分憐惜又無奈的解開她嘴上的縛布。

  「早就告訴你別去了,我一定幫你跟彤學姊解釋清楚禮物的事,你偏不聽。」這下自找苦吃了吧!

  「小……小翼……人家好怕……嗚……嗚……」淚流滿面的姜懷雁撲向男孩懷中,哭得不能自己。

  「放心,我會替你報仇。」司書翼一轉身,對著周董一行人笑得好不熱絡。「你們知道戀慕學園嗎?那是一所貴族學園,裡面的學生都大有來頭,非富即貴,不幸的,你們綁的正是敝校的學生,請想想會有什麼後果。」

  一說完,他擁著哭泣的女孩上了直升機,消失在眾人眼前。

  儘管惡人已被制伏,並交由法律制裁,但是,彤乞願人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2-7 16:45:48

第十章
   
  「你喝醉了?!」

  這是什麼荒謬的理由,簡直讓人難以置信,滴酒不沾的女人只是因為吃了一道紅酒釀牛腩後,就醉倒在人家店門口,被人以為是某種疾病發作而送進急診室。

  由於她未帶任何身份證件,手機又剛好摔壞,無法顯示螢幕,因此醫護人員也不知要聯絡誰,只好等她酒醒了再說。

  所以,在一群人為她人仰馬翻地奔波一日夜時,她卻舒舒服服地躺在病床上,一夜無夢睡得安穩,渾然不知外面有人找她找得快瘋了。

  當身心俱疲的江天憑拖著沉重的身體回到彤乞願家中,赫然發現有道哼著歌的身影正在燉湯,神情愉悅地以腳打拍子,就很想把她一瞼的甜笑扯下來。

  尤其是她還不知死活地說了一句——你們上哪兒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眾人蠢蠢欲動的手頓時開始發癢,直盯著她細嫩可口的脖子。

  不過大家最後的決定是回家睡覺,因為累都累垮了,誰有心思管她幾時回來,人平安最重要。

  「寶寶呀!你怎麼這麼糊塗,不會喝酒的人還去吃什麼紅酒釀牛腩,這道好菜應該包回來給媽媽吃才對。」她最近貧血,需要補充營養。

  「就是嘛!不孝,你也曉得爸爸愛喝兩口,好歹也把紅酒用杯子裝著,帶回來孝敬爸爸。」害他酒蟲直叫,沒能嘗一口酒味。

  「爸、媽,你們為什麼一直笑,笑得嘴巴都闔不起來?」讓人感到很不安,好像她已經被高價售出。

  「呵呵……因為呀!你的後半輩子有了依靠,我們很欣慰。」有錢的女婿吶!她這顆三克拉的假鑽可以丟了,改明兒個戴顆更大的真鑽。

  「哈哈……好女兒,你的眼光真不錯,挑中個好男人,我們以後就靠你了。」誰敢笑他窮酸,他要坐賓士了!

  「爸、媽,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話也聽不懂?」什麼依靠,什麼好男人?

  彤乞願完全不曉得他們在興奮什麼,直到他們將她推向表情冷酷的江天憑,她才有些明白他們想得太遠了,八字還沒一撇就要把她打包送人。

  雖然他們彼此相愛,也有決心繼續走下去,可是相識的時間畢竟不久,兩人的瞭解也不夠深,應該還不到走入禮堂的程度,起碼要多交往幾年才有可能。

  「女婿呀,我這女兒不太聰明,又有些反應遲頓,你要多擔待一下,逢年過節的紅包不用包得太大,一、兩百萬就好。」

  一、兩百萬?他們想錢想瘋了呀!彤乞願翻了翻白眼,將母親拖到一邊,免得丟人現眼。

  「女婿呀,我們養個女兒很辛苦,你呢,也不用奉養我們,只要記得我們年老無依,隨隨便便送幢大直的別墅給我們養老就夠了。」

  「爸,你……」彤乞願歎息地想把父親推遠點,不讓他作太多白日夢。

  「你們的要求我全答應,可以讓我們獨處一下嗎?」他已經沒有父母了,自然會把他們當親生父母看待。

  低沉的嗓音一起,彤秀才和李月花消失的速度令人咋舌,才一眨眼工夫,肥胖的兩顆球馬上滾得不見蹤影。

  空氣中飄散著淡淡茉莉花香氣,蔓生的植物爬滿牆台,少了兩個人的聒噪聲,四周的聲音忽然變安靜了,靜得讓人感到一股不安。

  不等江天憑開口,自我譴責的彤乞願馬上低下頭,舌頭不敢停地蠕動著,生怕一停她就會說不出一句道歉的話語。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罵我吧!用力地罵,使勁地罵,狠狠地罵,等到我再也不犯錯為止,我知道是我不好,讓你擔心害怕了一整夜,整個人都憔悴了,還有白頭髮……唔……唔……」

  他在幹麼,不是等著罵她一頓嗎?為何會突然吻住她,好像身體有一把狂奔的火,急於將它渡給她,讓她感受到被火包圍的灼燙。

  天呀!太激烈了,她頭好暈,腳快站不住了,如果這是他的懲罰,未免太殘酷了,她是罪有應得,不該讓他著急,但是缺氧而死太難看了。

  久久以後,髮絲凌亂的彤乞願才由虎口逃生,正當她抬起頭想說兩句懺侮的話時,卻被一雙佈滿深情的眸子給震住。

  「不許再嚇我了,聽到了沒!」他的心禁不起一再的摧折。

  「你不怪我?」每個人都怪她,他們眼神中都有著責備。

  江天憑深擁著她,柔情萬分地凝視。「只要你沒事,我誰都不怪。」

  「真的?」

  「真的。」上天聽到他的祈求,將完整的她還給自己,他內心是高興的。

  「可是我讓你急了一夜……」

  他摀住桃紅色小嘴,不讓她說下去。

  「你能平安就是老天對我的恩賜,我不敢想像沒有你,我會怎麼樣。」他大概會變成沒有靈魂的空殼,行屍走肉地為她孤獨一生。

  心動只在一剎那,但情深卻是累積無數的心動,她讓他的心跳動,也令他的心臟停止,等不到她的恐懼叫人軟弱,他這一輩子再也不願承受。

  他不知道自己會這麼愛她,好像失去她就等於失去生命,所以他不能讓她消失在他的世界,定要擁有她一生一世。

  「天憑,你……」她想哭了,一向吝於說出心底話的他幹麼盡說些令人感動到落淚的情話。

  「噓!聽我說,以前的我太自負了,以為什麼事都能掌控在其中,明知你對我們的感情惶惶不安,卻故意不說出來,就為了看你害羞又退縮的模樣。」

  他要她心裡只有他,不確定才能更加深愛情的濃度。

  「我愛你,小願,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就告訴自己這隻小鹿我要定了,不管她用什麼理由拒絕我,我都要纏著她。」

  「我也愛你,很愛很愛,可是我不敢說出口,怕你取笑我厚臉皮。」她把情意埋在心的最深處,除了她以外,沒人看得見。

  江天憑低頭輕啄她笑得甜蜜的唇畔。

  「我是會笑你,誰叫你是我最愛的女人。」

  「討厭啦!又笑人家。」她是傻,才會說些引人發笑的傻話。

  他輕笑。「你撒嬌的樣子很可愛。」

  「什麼嘛!人家哪有撒嬌……」彤乞願不承認地赧紅雙頰,笑意掛在臉上始終不退。

  「咦!你有酒窩喔!」他突地驚呼。

  「真的嗎?」怎麼她從沒看過,

  「笨,自己有沒有酒窩會不知情,隨便說說還信以為真。」果然笨得可以。

  「江天憑,你欺負人。」嘟起嘴,她不悅地捶著他的胸。

  「就欺負你一人。」他輕聲在她耳畔低語。

  江天憑愛戀地覆上她的唇,輕吮慢嚙地啃咬苦,以勾引的方式挑起她內在的熱情,時輕時重地引誘那熾烈的火焰。

  愛,不會一直沉睡,需要被誘發才會萌芽,持續不斷地以愛灌溉,慢慢地發出嫩葉,成長茁壯,直到它徹底覺醒。

  其實,他也是笨蛋,不然怎會讓她在愛與不愛之中徘徊,徬徨無助地想著該不該愛他。

  「頭偏一點,不要擋住經典畫面,嘴巴再噘一點才好捉角度……欸?怎麼不吻了,我都調好焦距了。」真可惜,錯過最佳的鏡頭。

  「誰?」不會真的有鬼吧!彤乞願的心口小小咚了一下,生怕「好朋友」在這個時候跳出來說哈羅。

  「哈羅!」一隻手從窗口住上爬,輕輕地揮了兩下。

  「什麼?!」哇!有鬼,連她想什麼都清楚。

  「哈羅!哈羅!乞願學姊,終於見到你本人了,真是歷經千辛萬苦呀!來,說個C。」

  「C。」呃!她幹麼照著做?

  喀嚓!

  「好啦!乞願學姊,這是你『戀慕七夕情活動』的禮品,煩請笑納。」相機一台。

  發怔中的彤乞願接過輕盈的數位相機,忽然啊了—聲。「你是誰?」

  「喔!請容學弟我自我介紹,本人是戀慕學園的司書翼,同時也是六十週年戀慕七夕情活動委員會的委員之—,請多多指教。」

  司書翼深深一鞠躬,做出十分帥氣的挑眉動作。

  「還有我!我叫姜懷雁,就是被誤以為是彤學姊而被綁架的人,學姊您好。」怯生生的聲音不甘寂寞,小聲地揚起。

  「你們怎麼進來的?不會是爬牆的吧?」那很危險耶!

  對於出現在後院的學弟、學妹,彤乞願很難不付出關心,他們青澀的瞼龐讓她想到自己的在校時期,不過他們的笑容顯然比她快樂多了。

  「這個,嘿!嘿!嘿!」沒錯,因為他們不想再碰到彤爸爸、彤媽媽,聽他們口沫橫飛地說著古早事。

  「不用嘿了,禮物送到就可以滾了。」江天憑的大瞼突地出現,正準備關上窗戶。

  「等等!」彤乞願連忙制止瞼色不佳的男友,並將手中的相機交還給不明所以的姜懷雁。「相機你們就拿回去吧,我已經得到比它更好的禮物了,這全都是托那些招待券的福。」她笑著看向—旁的男人,後者這才放緩表情。

  司書翼立即明瞭她的意思,所以皮皮地笑著說:「既然如此,那就請兩位接個吻,讓我們拍張照回去交差唄!」最好熱烈一點,這樣他和小雁說不定還可以現學現賣。

  回答他的是江天憑的一聲低咒,接著便毫不留情地關窗。

  啊!怎麼這樣,他們才想和這位超級難找的學姊聊一聊,小氣的學姊夫為什麼連一點時間也不給他們,真是度量狹小的男人。

  司書翼沒轍地拉著姜懷雁循原路出去,不過,他這次比較聰明,早做了萬全準備,不用爬牆就能輕鬆地上上下下,還不怕弄髒衣服。

  只見牆裡牆外各放了一座鋁梯,高度剛好足以跨過圍牆,再遲頓的運動白癡也能來去自如,如同開了一扇門,歡迎參觀。

  回到委員會辦公室後,司書翼因另有要事而先行離去,偌大的空間裡僅剩姜懷雁趴在桌上,看著剩下的三樣禮品發呆。

  「怎麼辦,冠學長的招待券被彤學姊用掉了,這下子要寄什麼給他。」她很苦惱地猛搔頭,然後忽地—個擊掌。「笨!怎麼那麼笨啊,直接交換不就得了?這樣就不怕學長沒禮物啦!」於是她沾沾自喜地開始包裝起桌上的禮物。

  熟練地將東西包裝好後,她開心地在包裹上寫下收件人的姓名。「相機是冠學長的,逆刃刀是南宮學長的,至於香水呢,就是漂亮的弓學姊的啦!總算大功告成了。」

  姜懷雁將禮物裝進手提袋中,快樂地跳著出門,只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那麼聰明過。

  直到她的身影隱沒在走廊的那端,委員會辦公室的大辦公桌底下才有了動靜。只見一道頓長的身影緩緩自桌底下爬出,並略微伸展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嘴角還帶著一抹與其美麗臉龐不搭軋的奸笑。

  「笨女人,你真是自尋死路啊!哈哈!」司鐸堯開心地盤算著。該如何處罰那個再度將禮物弄錯,卻渾然不覺的大白癡?

  問他剛才為何不出聲提醒?廢話,除了奧之外,他對別人的事向來袖手旁觀,就算關係到委員會活動的成敗亦同,因為,玩弄討人厭的女人要比啥鬼活動有趣多了,更何況,那蠢女人的背後還有小翼在撐腰。

  他得趕緊想想,該如何處置那對落難鴛鴦了,呵呵,整人真是令人愉快的休閒活動呀!

  


  「請問你在幹什麼?」

  「乞願。」

  「我問的不是你的名字,而是你在做什麼?」

  「乞願嘛!」她都說了還一直問。

  「彤乞願,要我把你丟到橋下嗎?」他很清楚她叫什麼,用不著一再重複。

  彤乞願回頭望向那不耐煩的江天憑。「就跟你說乞願呀!每年七夕夜拜牛郎織女,所乞求的願望都會靈驗喔!」

  這是最後一次了,她要更加誠心誠意地乞求。

  「為什麼我要陪你一起跪?」真是有損男子顏面,希望沒人瞧見。

  「因為你愛我嘛!而且一起跪比較有伴。」心誠則靈,有求有保佑。

  一起跪比較有伴?聞此言的江天憑差點吐血,卻又不能不跪,誰叫他一時自大,允諾了她無論七夕夜要做什麼,他都一路相陪到底。

  原本他在晶華酒店訂了情人節大餐,還準備了女人都想要的九百九十九朵香檳玫瑰,九人室內管絃樂團演奏,以及七彩繽紛的復古燭光,慶祝他們交往的第一個情人節。

  除此之外,他還準備一顆永流傳,象徵真心的星鑽打算求婚,先把她訂下來好一除後患,免得越來越開朗的心上人有太多追求者,伺機而動地想把她搶走。

  可是計劃永遠追不上變化,女人心會三百六十五變,一天一變的叫人捉摸不定,才讓他跟著犯傻地走在「情人橋」上,看著笑他傻的天上繁星。

  「等一下,你的行為有犯罪嫌疑。」他的頭怎麼痛了起來。

  彤乞願嬌俏地吐吐粉色小舌。「習俗嘛!大家都這麼做。」

  「當小偷也是民間習俗?」他看了一眼黑幽幽的四周,果然有幾道鬼祟的影子一晃而過。

  「嘿嘿!僅此一天,過了七夕就不算。」偷挽蔥,嫁好虺。這句話是秘密,她絕不會告訴他。

  「不過是一捆大蒜而已,買一大把才百來塊。」他實在無法理解女人的想法。

  「那叫蔥,不是蒜。」家事白癡,蔥蒜不分。

  「不都長得一樣。」起碼在他看來差不多,長長白白的一根佐料,

  「當然不一樣,它們味道有差……咦!伊娜,你怎麼會在這裡?」彤乞願赫然發現她相中的那捆大蔥上多了一隻手。

  「呃!彤……彤姊姊你也來了?」還真是有緣呀!跑到宜蘭還能碰到熟人。

  「一個人?」

  「不是,有人陪我。」她看向不遠處的男人,笑得像有人剛送了她一罐蜜。

  「看起來有點眼熟……」

  伊娜不掩羞意地說道:「那是蔣特助啦,我們在談戀愛。」

  「喔!」原來如此,小女生的春天也來了。

  兩個滿臉無奈的男人相視一笑,看著踩在別人土地上「偷蔥」的心愛女子,淡淡的寵愛浮於眼底,淪為同夥地接過她們偷摘的蔥。

  其實他們何嘗不知曉她們的心意,七夕的傳說唯美而浪漫,就讓她們偷笑一回也好。

  七夕情,七夕夜,牛郎織女流下歡喜的眼淚,點點滴滴由美麗的星空滑落,告訴沉浸在愛裡的男女要珍惜所愛,不要糟蹋上天賜予的緣分。

  鵲橋橫亙,銀河燦爛,一夜的星光閃爍,祝福天下有情人。

  情人節快樂。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