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老夢當年)鬼占——你不瞭解的術數黑幕[連載中] [列印本頁]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18:18     標題: (老夢當年)鬼占——你不瞭解的術數黑幕[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2-2-24 21:33 編輯

寫在發表之前.此書作者為(老夢當年)

各位讀者要看之前.要有心理準備.這本書可能太監了.沒有結尾.

那為何還要發這本沒有結尾的書呢?

這是專門介紹主角當年用風水算命來當騙人的事跡跟見聞.

在現代騙子越來越多的社會理.多看些騙術也防止自己被騙.


而且開頭就是結局.有興趣的就看看吧.



《鬼占——你不瞭解的術數黑幕》
  
  緣起:
  姨爺爺口述,本人整理。文中皆用第一人稱「我」,代表姨爺爺。姨爺爺是我爸爸的姨父,生於1928年,至今仍健在。
  姨爺爺一生以算命為生活來源,直到2006年,忽然封口,再也不算了,個中緣由,最近才道出。
  幾十年來,找他算命的人不計其數,小到村氓野夫,大到達官貴人,他也為此積累了豐富的財產。
  在口述這篇文章前,他將所有的錢都捐出。他說這樣才能死得踏實點。
  我們全家一直都很崇拜他,本以為他會講述自己的輝煌歷史,沒想到一開口就讓我們大驚失色。
  他說:「算命的最高境界是心理揣摩術,揣摩術爐火純青了,就不愁搞不到銀子,騙不到美色,稍微懂點算命術的就能一直騙到老,基礎差點的可以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一、初做「阿寶」
  
  貪者必貧,君子以為大戒,佛門亦為五戒之首,故「做阿寶」,咎不在「相」,而在「一」。
   ——《阿寶篇》
  這句話出自江湖秘本《阿寶篇》,意思是說人性是貪婪的,貪婪是大戒,所以貪婪的人必貧,所以做阿寶,去騙那些貪婪的人,是沒有錯的。換句話說就是,他們活該!
  阿寶是黑話,是對靠算命行騙的人的統稱,「相」是指行騙者,「一」是指受騙者。
  1948年,我20歲,為了生計,跟了「祖爺」。祖爺是當地騙子圈的頭頭,資歷老,手段辣,要想在當地干黑活,必須都拜他為師,否則他會找人把你「切」了。就像現在的小偷組織一樣。
  跟了「祖爺」,就有了保護傘,但騙來的財物也要統統「打日頭」,打日頭就是必須一文不少地上繳,然後再給你「抽頭」,具體抽多少,全由祖爺定。
  有的人私悶了財產,祖爺有手段,否則他就不叫祖爺了,他的心理戰很厲害,而且還派人「打圈子」,只要發現了,剁一根手指,再有二次,就「切」了(弄死的意思)。
  入了這行就別想出去,因為你知道的太多了,要麼繼續干,要麼被「切」。
  通常沒人會反,因為收入很高,這一行沒有淡季。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19:54

跟了祖爺,首先要學陰陽五行,這叫打底子,即便是騙,也要有點基礎,否則蹩了腳,祖爺也受牽連。打了一個月的底子,開始學「英耀」,就是騙術心理學。英耀的核心口訣我至今記憶猶新:
  
  入門觀來意,出言莫躊躇
  天來問追欲追貴,追來問天為天憂
  八問七,喜者欲憑七貴,怨者實為七愁
  七問八,非八有事,必然子息艱難
  士子問前途,生孫為近古
  疊疊問此事,定然此事缺,頻頻問原因,其中定有因
  僧道從清高,不忘利慾
  廟廊達士,志在山林
  一哥要狠刀,二哥要拋刀,三棗要跳蚤
  
  這都是黑話,需我慢慢講解。

第一句:入門觀來意,出言莫躊躇。
  說的是有人來算命,或者去登門給對方算命,自己先不要說話,要聽對方講,對方講的越多,透露的信息就越多,你瞅準了時機,冷不丁地說一句,要擊中要害,千萬不能躊躇,不能模稜兩可,否則對方就會認為你沒水平!那麼如何抓要害呢,就看下面這幾句了。
  第二句:天來問追欲追貴,追來問天為天憂。
  「天」是指父親,「追」是指兒子,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只要是父親來給兒子算命,基本都是要問兒子是否會有出息,是否會富貴,父母都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哪怕他就是個壁虎或野雞。他既然問這些,言外之意就是現在兒子或女兒不上進,或者沒有富貴的跡象,或者調皮搗蛋,你按這個路子斷,肯定沒錯!後半句是說凡是兒女來給父母算命的,絕對是父親或母親身體不好了,有病了,或者要歸西了,除此之外,兒女沒有任何事情會想起父母!所以直接斷他的母親或母親身體不好,肯定沒問題!


第三句:八問七,喜者欲憑七貴,怨者實為七愁
  「八」是指妻子,「七」是指丈夫,意思是說,只要妻子來了問丈夫的情況和運勢,那麼,如果這個女的是高興著來的,喜形於色,就說明她老公最近可能要有官運,或者財運,總之要有好事,但好事還沒來到,或者剛剛有苗頭,她來問卜一下,那麼你就可以直接斷她老公有福有祿,要走大運了,甭管結果如何,當時她肯定笑得像個傻狍子,賞錢也會給很多!相反,如果這個女的一臉憂鬱,那麼肯定是他老公最近走霉運,或者要丟官,或者要破財,或者要把她甩了,或者感情不合,你往凶的方向斷,肯定八九不離十!然後狠狠敲打她,告訴她如果不結災,就會倒霉十年,還有性命之憂,此時,她會乖乖地把兜裡的銀元掏出來,你騙了她,她還給你磕頭!
  第四句:七問八,非八有事,必然子息艱難
  只要是老公來給老婆算命的,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懷疑老婆不忠,給他戴綠帽了,要麼是老婆不下蛋,生不了孩子!除此之外,老公永遠不會給老婆算命!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21:16

第五句:士子問前途,生孫為近古
  這裡面有兩個黑話,「生孫」,是指商賈,有錢人;近古,近,是指活著,古,是指死了。士子就是讀書人,士子來了肯定是問前途如何,能不能高中,能不做官,能不能光宗耀祖。大款來了呢,肯定是問自己能活多大歲數,或者問人生路上有沒有大災大坎,因為他有的是錢,什麼都不缺,就怕活不長。這個心理抓住了,一切都好說了!
  第六句:疊疊問此事,定然此事缺,頻頻問原因,其中定有因
  凡是反反覆覆總是問某件事的,那麼這件事肯定是很不好,很不如意,很不完美,凡是總是揪住一個問題問起來沒完的,那麼這個問題就是她要問卜的事情的原因,不是你算得準,是她透露的太多了!
  第七句:僧道從清高,不忘利慾
  真正的出家人是不會算命的。那些道貌岸然的僧道如果前來問事,就是凡心不死的表現,不是問利,就是問欲。你以利慾許之,他必然大喜!
  第八句:廟廊達士,志在山林
  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員,其實野心更大,利益心更強。仍以利慾許之,亦大喜!
  第九句:一哥要狠刀,二哥要拋刀,三棗要跳蚤
  這又是黑話,一哥是指最容易上鉤的傻狍子,對你深信不疑,此時刀一定要狠,狠到什麼限度,祖爺說了:「別傾家蕩產就行!」二哥是指對你有懷疑了,或者認為你算得不准,那麼此時千萬不能戀戰,不能有貪心!一分錢不收!三棗,是指故意找茬的人,如果一看就是上門找茬的,馬上溜之大吉!剩下的事祖爺來擺平!

講到這,你肯定認為祖爺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對!祖爺是個很有文化的人,長得很好,很面善,如果你不瞭解他,你永遠無法把他同詐騙、行賄、殺人聯繫在一起。
  祖爺輕易不發怒,只有「小腳們」蹩了腳時,才會發脾氣。但也不大,不是你想像的又打又罵,但他只要臉一沉,就足夠把你嚇個半死!
  我見過祖爺發的最大一次脾氣,是入行後第二年,有幾個「壩頭」要「爬香」,壩頭是祖爺底下第二級管理者,當時祖爺手下有七個壩頭,爬香就是造反,當時有四個壩頭想在戲園子裡把祖爺切了,後來其中一個打鼓了,行動的頭天晚上偷偷告訴了祖爺,並祈求祖爺留他一條命。
  祖爺的高明之處就在於手段,事情敗露後,他在堂會上當著眾人的面,親自切了那個領頭的,其餘的三個壩頭都嚇得尿褲子了,結果祖爺說:「你們三個跟了我這麼多年,我有哪做得不當位的可以提出來,切了你們相當於斷了我的胳膊,也斷了堂口的財路!你們以後好自為之吧!」
  當時三個壩頭梆梆磕頭,都磕出血來了。
  後來才知道,這是緩軍之計,如果當時切了四個壩頭,那麼組織就會大亂,鬧不好全他媽完蛋!後來在兩年的時間裡,祖爺找借口陸續切了兩個,只留下那個告密的。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21:58

第一次吊狍子,是在我入門兩個月後。因為是新手,城裡的場子是不讓打的,祖爺安排的是周圍一個叫「安家莊」的小村。祖爺說我長得胖,眼睛小,可以翻一下眼,裝瞎子,這樣對方的心理戒備就沒那麼強了。後來才明白,這次打場根本不算什麼,充其量是試水,跟祖爺一次圈個幾百塊大洋差遠了!
  我拿著竹竿,晃晃蕩蕩地進村了,先去了幾家都被趕了出來。
  後來終於有一個家肯讓我坐下說話了,是個老太太自己在家。老太太約摸60多歲,滿臉皺紋,把我讓進屋裡,還一個勁地說:「慢著點,慢著點,我給你拿個凳子。」
  我當時心裡很不是滋味,因為她的眼力還沒我好。老太太還給我倒了杯水,接過時,我看到老太太的手上都是裂口,特粗糙,像樹皮。我忽然想起死去的老娘,老娘是頭一年得肺結核死的,那雙手和這老太太的一樣!
  我有點心軟了。但馬上想到祖爺那雙眼,想到壩頭交給的任務。
  老太太特關心地說:「這麼年輕就出來做這個啊?」
  我一翻白眼:「大娘,我從小失明,就跟師傅學算卦,眼瞎了,但心裡清楚啊。」
  老太太說:「對!對!對!好孩兒啊。」
  我說:「嗯,沒別的本事,就會算卦。大娘給誰算啊?給自己嗎?」
  老太太說:「不是。我都快入土的人了,不用算了。你給我兒子看看吧,看看他這兩年怎麼樣啊?有坎兒有災沒?」
  這句話直接透露了他兒子這兩年肯定不怎麼樣!而且老太太說這話時,聲音都在顫抖。
  我說:「大娘,你得把你兒子的生日告訴我,哪年,哪月,哪天,什麼時辰?」
  其實這就是演戲了,後面怎麼批、怎麼說,早就想好了!
  老太太報出他兒子的生辰八字後,我開始掐指運算,翻白眼時,看到老太太焦急地等待著。
  「大娘,您兒子是水命啊,這兩年犯太歲,不太順啊。」說完,等她說,看她怎麼應。根據規律,基本是肯定回答,如果是否定也沒關係,我說「這兩年」,也可以包括今年,今年剛開始,還沒結束,如果否定,我就說到下半年才會見到。
  結果老太太歎口氣說:「是啊。」
  我馬上說:「大娘,您這兒子是個孝順兒子啊!」
  這句話幾乎百發百中,因為父母疼孩子十分,孩子還父母一分,父母就覺得孩子孝順。況且逆子本來就是少數,如果她兒子是個不忠不孝的白眼狼,她也不會這麼糾結,更不會給她兒子算命。
  老太太落淚了:「是啊,我那兒啊,對我可好了,個子高,有力氣,孝順啊。」
  我看到老太太眼裡含著淚花,我繼續說:「他這兩年犯走馬星啊!」
  老太太問:「什麼星?」
  我大聲說:「走馬星,就是東奔西走啊,又累又苦啊。」那個年代,為了掙命,哪個不東奔西走。
  老太太眼淚啪嗒落下,「是啊,他去年充軍了,到現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啊!」
  看到老太太流淚,我竟然也哭了,不知是為她,還是為自己。
  老太太見我哭了,給我拿個髒手巾,邊給我擦,邊說:「孩兒不哭啊,孩不哭。」
  我說:「大娘,我替你難受啊。」
  老太太說:「好孩子啊,好孩子。」
  我說:「大娘啊,你的兒子現在到難處了,很危險啊。」
  老太太驚恐地說:「怎麼了,還活著嗎?」
  我說:「活是活著呀,就是太危險了,戰場上那子彈可不長眼啊,他這個災得破破呀,不破就回不來了!」
  老太太大驚失色:「快給破破,怎麼破啊?」
  我說:「你拿塊紅布,上面寫上兒子的名字,晚上12點,把它繫在你家屋後的大槐樹上,你就說大槐樹啊,大槐樹,我兒認你當乾娘,保佑我兒別受傷,然後磕三個頭,回來把紅布蓋在雞窩上就行了。大娘,要記清啊。」解災說得越生動,就顯得越真。這種認大樹為乾娘,認水簸箕為乾爹的手段,都是算命先生常用的。
  老太太說:「這就保佑他了吧。」
  我說:「大娘,還不行,你兒子在戰場上打死的人太多了,那些被他打死的人,也會向他索命啊。」
  老太太又開始憂慮:「那怎麼辦啊?」
  我說:「你得替他做善事啊,多做善事,善有善報!」
  老太太說:「對!對!對!孩說的對啊!怎麼幫他做啊。」
  我說:「你替他捐點香火錢,我幫您送到寺院,我洩露天機了,我也要幫著捐。捐完就好了,最晚明年開春,您兒子就回來了!」
  老太太抿嘴笑開了,高興地回屋了,好久拿出兩張「大白條」來,大白條是對法幣的稱呼,因為通貨膨脹,太不值錢了!
  我說:「大娘啊,你這錢現在外邊都不能花了,好多地方不認啊,我沒法給你上香火錢啊,咱不能欺騙佛祖啊。」
  老太太尷尬地說:「哦,我這還有幾個銅板,又回到屋裡。」
  遵循祖爺的教訓,大洋和銅板一律都收,這種硬貨幣掌握在手裡,國民黨怎麼改革都沒事。
  我接過銅板,一看才三個,我說:「大娘啊,實在沒有就算了。我替你出了吧。」
  老太太忙說:「可不行,可不行,孩兒,你等著,我這還有幾尺沒動剪的新布。」老太太回屋裡翻弄了好一陣,把壓箱底的一卷藍布拿來,就是農村做被面的那種染色的藍色粗布。
  我說:「這就行了,大娘,我都替你捐了。」
  老太太高興地合不攏嘴:「可虧了孩了,可虧了孩了。」
  說完,還把我領出家門,然後說:「孩兒,走路小心啊,村口有井。」
  我說:「知道了,大娘。」
  我拄著竹竿,裝模作樣地走出村莊,然後一路跑,一路哭。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22:45

二、做局
  第一次打場子收穫很少。除了那兩張可以忽略不計的「大白條」,就是幾尺布和三個銅板。
  但總比另外兩個新手吊得多,那倆人,一個什麼也沒吊著,還被人罵了一通,另一個怕祖爺和壩頭責怪,竟然偷了人家村頭杏園子裡釘樁子的鐵鎯頭回來交差。
  祖爺說:「我們是相,不是賊!打了空場就空著回來,偷雞摸狗的事幹不得!」
  嚇得那隻小腳趕緊跪下,說:「祖爺,我錯了!」
  祖爺說:「不是你的錯。二壩頭!」
  二壩頭馬上走出來,跪下:「祖爺!」
  祖爺說:「你的腳,你要帶好!」吼得二壩頭滿頭冒汗。
  每次打場回來,都要詳細匯報,一是清點狍子,二是避免下次互相撞場。每個壩頭都要記賬,但都記不過祖爺心裡那筆帳。
  祖爺的心太細了,堂會看完後,單獨把我留下。
  祖爺說:「你心軟了。」
  我心想:他怎麼知道的?
  祖爺說:「你哭過。」
  我說:「是,因為她太可憐。」
  祖爺說:「可憐?你看我可憐嗎?」
  我傻乎乎地看著祖爺,不知什麼意思。
  祖爺說:「我更可憐!每天幾十把槍對著腦袋,哪根線踩不好都要死人!」
  祖爺說的沒錯,能夠在一個地方混阿寶,首先那個地方的黑白兩道關鍵人物要搞定。月月進貢少不了,新舊交替時還要送雙份。
  因為這些人不光可以保你平安,必要時還可以幫你做局。只要利益分得到位,他們連親爹都會出賣。國民黨的高官,上海灘的富豪,甚至宋美齡的主意他們都敢打。小局當時就可做,大局可能要布幾個月,或者幾年,但大局的收成也很誘人,一個大局做下來,往往整個堂會好幾年的開銷都夠了。
  做局收益高,風險大,因為這些都不是普通袍子,都是一個賽一個的猴精,想讓他們當「一」並不容易,有時候做局還會做漏,也就是有人「跳反」了,或者大「一」變大「棗」了。
  這時候一般是要死人的,至於誰死,看具體情況。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23:32

祖爺唯一一次漏局發生在民國28年。那年國民黨軍統局的一個高官來當地督辦,魁爺說這可能是個大「一」。只要祖爺親自出馬,肯定能圈一大筆。
  魁爺是當地黑社會頭子,國民黨搜查共產黨,很多消息都是他來提供,很多活都是他手下來做。
  祖爺很少親自上,只有高官,或者闊太太,或者財團主席,他才會自己做相。
  祖爺的「排面」是很好的,排面是當地話,就是長相,祖爺的談吐也很高雅,只有他這種氣質,這種談吐,才配上大桌,做大局。
  祖爺對外的身份是「鐵版神術」嫡系傳人,報紙上將他和韋千里相提並論,其實都是提前買通的關係。
  魁爺和軍統局的人素有來往,還和一個高官拜了把子。這次要圈的就是他的把兄弟。
  魁爺嗅到他這把兄弟很宿命論,於是便找機會對他說:「本地有個命理大師,很厲害,但很難請。」
  這位高官就讓魁爺幫著約,一連約了三次都約不上。這叫欲擒故縱。
  後來幾個月後,終於約上了,在一個茶樓見面,在此之前祖爺通過魁爺的敘述,已經對這個高官瞭如指掌。
  祖爺先讓他報八字。祖爺說:「你28歲時,差點做槍下鬼。」
  那高官說:「是。」
  「你29歲時提的幹。」
  那高官說:「是。」
  祖爺又說:「你命裡有三個太太。」
  那高官說:「是。」
  祖爺說:「你明年就有一劫,會丟掉官位。」
  那高官說:「哦。」
  祖爺說:「按我說的去辦,我給你調一下風水。」
  祖爺詳細為他說了如何調整風水格局。最後那高官握著祖爺的手說:「先生高人啊!」
  「來人,」那高官讓手下拿來一個箱子,打開後全是厚厚的鈔票,「先生辛苦,還請笑納。」
  祖爺一笑:「能為局長效勞,乃鄙人大幸,怎麼再收您錢財?」說完,就走了。
  祖爺的第六感是很強的,他覺得不對勁,所以臨時改變了計劃,分文未取。
  後來,祖爺回家的路上,就發現有人在盯梢。祖爺頭也不回,大踏步徑直回家。
  剛到家,就發現家中站了四個特務,槍口對著祖爺。「跟我們走一趟吧。」
  祖爺被帶回局裡,那個局長陰陽怪氣地說:「這點把戲,想騙老子?」
  祖爺不解地問:「此話怎講?」
  那局長說:「我稍稍賣了個關子給你們,你們就上鉤了。」
  祖爺馬上明白了,這是個「棗」,他透露給魁爺的信息有詐。
  祖爺說:「什麼意思?」
  那局長說:「魁二這個王八蛋是個認錢不認爹的人,從他給我介紹你那天起,我就起疑心了,我知道他瞭解我很多事,於是我就故意編了個28歲差點被斃的瞎話,結果你偏偏算出來了,你說你是不是很該死!」
  祖爺一笑:「局長果然高明,確有此事。」
  那局長一愣。
  祖爺說:「魁二對我說局長要來算命,讓我算準點,我們算命的不能保證每條都准,他就說他給我提供信息,撈的錢均分,他是道上的,我們算命的不敢惹,所以只能按他說的辦。但是,局長,我分文沒取。因為我們算命的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那局長一笑,說:「那好啊,現在你就給我算,算準了,我就放了你,算錯了,老子立馬崩了你!」
  祖爺永遠是祖爺,否則他都死十八回了。祖爺微閉雙眼,唸唸有詞,過了一會鎮定地說:「局長是這家生,那家養。」
  那局長一愣,「什麼意思?」
  祖爺說:「把你養大的不是親生父母。」
  那局長說:「你……你接著算。」
  祖爺說:「你家老宅南面應該有條河,或者有個水池,否則局長不可能做官。」
  那局長沉默了一下:「你接著說。」
  祖爺說:「局長不說對與錯,我不敢說了。」
  局長早已收斂火氣,說:「對,是有一水池,後來大旱,早就沒水了。」
  祖爺說:「那個風水讓局長佔盡了,局長高昇了,水自然沒了。」
  那局長呵呵笑起來。
  做阿寶的都知道行騙的六字真言:「審、敲、打、千、隆、賣。」這「隆」就是奉承恭維的意思,祖爺剛才這招就是「隆」。隆要隆得恰如其分,否則就是瞎隆。
  最後祖爺囫圇著回來了,回到家,腿肚子都是汗。馬上召集壩頭,宣佈:「局漏了,魁二死定了!」
  一個壩頭說:「沒這麼嚴重吧?」
  祖爺說:「這次得罪的是個特務頭子,能活著回來是萬幸,魁二很快就會供出我們,趕快通知弟兄,全部跳場!「跳場」就是解散,大家互不來往,沒有命令准也不准打場子。大家分了錢,都隱了起來。祖爺連夜趕回了鄉下。
  這個跳場一跳就是一年,直到日本軍隊打過來,國民黨正面戰場後移。
  你肯定會問,祖爺為什麼最後在那樣緊急的關頭能算準,因為他是祖爺。祖爺凡事都留後手,先前魁二給他提供信息時,他就派了幾個腳根據魁二提供的線索,行程近千里,找到那局長的祖籍,將他老宅的地勢和地貌完整地記錄下來,那幾個腳還化妝成賣辣椒的,與左鄰右舍閒聊,打聽到那局長小時候的一些事情。
  魁二做夢也不會想到祖爺會留後手,那局長更不會想到祖爺為了做局會花兩個月的時間找到他闊別20多年的老家。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25:18

三、六字真言
  六字真言為:審、敲、打、千、隆、賣。
  
  先審後敲,急打慢千
  隆賣齊施,敲打並用
  十千九響,十隆九成
  先千後往,無往不利
  有千無隆,帝壽之才
  
   ——江湖秘本《英耀篇》
  
  這可以說是行騙心理學的至高境界,江湖術士或多或少的都在用,能將六字真言運用爐火純青的,是為鬼才,左右逢源,無往而不勝。


簡單的講,審,就是審度,包括看對方的衣著、氣質,貧賤富貴都是帶相的,一眼就可定這個人的檔次。審的第二層意思,是傾聽,讓對讓說出來,多說話,話越多,信息就越多。
  敲,就是試探,所謂:一敲即中隨棍打,再敲不吐草尋蛇。是在審的基礎上,突然「敲」一下,如果說准了,那就可以用「打」字決了,如果兩次都沒敲准,那就危險了,如同草中尋蛇,弄不好被蛇咬口。到了「草尋蛇」的地步,一般阿寶就「拋刀」了。
  打,就是堅定地批斷。「打」貴在一個急字,突然出口,落地有聲。打的更深一層意思是,摧毀對方的意志。因為你敲准了,所以他對你深信不疑,那麼你就說他未來要倒霉,高官說他要丟官,巨賈說他要破財,怨婦說她要被甩,「打」得對方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千,就是騙。可以當場出千,也可以通過佈局的方式。「千」是融匯在其他五個字之中的。貴在一個「慢」字,出千不能著急,否則就露了馬腳,所以叫「急打慢千」。
  隆,就是奉承,說對方愛聽的,許之以希望。因為你「打」了他,他很害怕,心情落到低谷,此時你「隆」他一下,告訴他也不是沒有希望,如果按照你說的辦,還是能夠化險為夷,逢凶化吉。然後再「隆」一下,告訴他如果過去這個坎,那麼就會大富大貴,長命百歲,他自然非常高興。「打」和「隆」是對應的,先讓對方絕望,再給他希望,對方已經被牢牢拴住。
  「打」和「隆」其實都是「千」的手段,是不能分開的,如果只是出「打」千,千出得再好也沒用,因為對方絕望了,反正就是這命,認了,也就不會上鉤了,所以說:有千無隆,帝壽之才,「帝壽」是黑話,蠢材的意思。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26:08

最後一個字是「賣」,是一種揮灑自如的境界。你怎麼說,對方就怎麼聽了。賣的第二層含義就是該收錢了。所有的一切,最後都是為了對方兜裡白花花的銀子,所以賣也要賣得乾淨利索。
  祖爺傳大家口訣時,是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每講一個字,他就把他經歷的事情詳細地講出來,加以印證。
  這六字真言說起來容易,真正融會貫通很難。如果這六個字都用上了,對方還是不太相信,或者抱著試試看的心態,那麼還有最後一招:「出殺」。
  「出殺」的前提是,對方必須是只肥狍子,有點相信,而又不全信,處在模稜兩可的境地。
  什麼是「出殺」?說到底還是「千」的一個環節。比如你說他近期會有「血光之災」,他半信半疑,你要給他解災,他沒應,最後只掏了點算卦的錢,而沒有上鉤掏解災的大錢,此時就可以請示祖爺「出殺」了。
  祖爺會派只腳跟著那人踩點,摸清對方的日常活動範圍,然後不出三個月,找幾個混混把他攔在路上故意找茬,打他個鼻青臉腫。第二天,他肯定會乖乖的回來,說:「大師,應驗了,應驗了!真後悔當初沒聽您的!」
  還有一種財主,你算他最近要破大財,他不信,那麼祖爺就會找人在他後院放一把火,不出幾日,他就會乖乖來解災了。
  入行後第三年,我就當了壩頭。祖爺說:「有良心的人才能當壩頭。」他說我的心還沒完全死,將來可以做他的位置。
  我很難用簡單的幾句話來概括祖爺的性格,他狠起來,殺人不眨眼,他慈善起來,就像個菩薩。
  平日裡,祖爺會接濟窮人,不是那種蜻蜓點水式的做樣子,而是實打實地幫扶。我不知道他這是良心的懺悔,還是靈魂的救贖。
  祖爺說做阿寶的最高境界是只圈惡人、壞人,像我第一次吊的老太婆,那不是阿寶幹的事。那只是練手,也叫練心,善人敢騙,惡人就更敢騙了。
  其實,我在心裡一直為那老太婆祈禱。老天開眼了,第二年春天,她的兒子竟然真地回來了,很快全國也解放了。後來,祖爺讓我在老太婆家的院子裡偷偷塞了很多錢。塞錢的時候,我感到又找回了自己。
  做阿寶的睡眠質量都不好,常常夢裡驚醒。有時是笑醒了,有時是嚇醒了。沒活的時候,大家就拚命地喝酒,逛窯子,但有一個規矩,阿寶們要玩就去外地玩,可以盡情玩,就是不准在當地出現!
  因為阿寶們平時都是以最莊重,最道德的姿態示人,尤其是壩頭們,開的都有門臉,平時天天坐門臉,都是道貌岸然,如果在煙花酒地被人看到了,那將是滅頂之災。
  出去玩時,或多或少都要化化裝,這對阿寶們來說不是難事,每個人都有幾身行頭、幾塊假鬍子,行騙本來就要化妝的。
  出去玩可以,但不能「走風」,走風就是在外地直接打場子,或者直接加入外地圈子,這是大忌。祖爺執掌這個堂口二十年來,還沒有出現過一次「走風」。
  有的腳在外面玩完回來,染上了花柳病,最後活活爛死。死前他說想見見爹娘,祖爺不讓,祖爺說:「你這個死相見到他們,他們也會心痛而死。」
  後來那隻腳死後,祖爺把他澆上柴油,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他死後,祖爺每月都會派人給他家裡送錢,說他在外過得很好,就是太忙,回不來。
  我問祖爺為什麼不定一個規矩,讓所有人都不要出去嫖。祖爺說:「吃喝嫖是人的本性,做阿寶的用命在賭,為的是什麼?你壓住他的本性,他早晚都會反。吃飽了,喝足了,嫖夠了,他才有力氣幹活。」
  那一刻,我感到人性是那麼地可怕。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26:50

四、扎飛
  
  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
  ——《華嚴經普賢行願品》
  人性的弱點:貪,嗔,癡。你仔細觀察,幾乎所有的災禍都源自這三個弱點。
  貪,是貪婪。貪財,貪色,貪名聲,貪地位,為了達到貪的目的喪心病狂,什麼事都敢做,貪官,強盜,竊賊,賭棍,色鬼,奸商,文賊,包括阿寶,都一樣,這些人最後的結局往往都很慘。
  嗔,是生氣憤怒的意思,嗔戒一犯,怒火中燒,根本把控不了自己,那些因為一時氣惱而殺人的死刑犯,沒一個不後悔的。
  癡,是癡情。陷入情網的人,猶如被灌了迷魂湯,失魂落魄,整個人被感情掏空了,最後有的鬱鬱而死,有的由愛生恨,或殺死對方,或雙雙殉情。
  人一旦暴露了這三個弱點,阿寶們就有下手的機會了。民國38年,解放前夕,二壩頭接了一個大活。是一個叫張四爺的財主。
  張四爺的兒子害了相思病,不吃不喝,整個人瘦得皮包骨頭。張四爺是旗人的後代,辛亥革命後,勢力逐漸衰弱,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還是塊肥肉。
  整個事情源於張四爺的兒子去南柳巷嫖娼,結果碰上一個叫春桃的姑娘,動了真情,那丫頭妖媚十足,狠狠地騙了這傻狍子幾次就消失了。結果張公子日夜思念,不吃不喝,沒出幾日就兩眼凹陷,只剩一把骨頭。
  二壩頭藉機找到線人,告訴張四爺,這其實是狐狸精纏身,做做法事,驅驅妖,相思病自然就好了。
  開始張四爺不信,二壩頭就叫人去後山捉了幾隻山狐狸,隔三岔五地就往張四爺的陽溝裡放一隻,張四爺及家人那些日子經常看到狐狸在庭院中出沒,心裡越來越打鼓。再經線人一攛掇,終於請二壩頭出山了。
  這個道場做得很大,弄了一個大大的香案,十幾個阿寶扮作道士口唸咒語,來回走動。二壩頭自己頭上蒙著白布,拿把桃木劍在空中比劃著。半夜子時,紙錢伴著煙霧漫天飛,二壩頭像瘋了一樣,圍著院子繞來繞去,手中寶劍橫批豎批,突然他額頭上開始冒血,殷紅的鮮血染紅了額頭的白布,並順著鼻樑滴落下來。全場的人都嚇壞了。
  二壩頭收功後,顯得很疲憊,張四爺驚恐地問:「師傅,怎麼流血了?」
  二壩頭說:「這隻狐狸太厲害,剛才我與它爭鬥時,它躥上我頭頂,咬了我一口。現在好了,我已將它殺死,你們找找它的肉身吧。」
  大家圍著院子找了許久,也沒找到。二壩頭說:「不急,跑不遠。」後來大家就都回去了。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張公子的屋裡就傳出一聲慘叫,張四爺及家人慌忙趕過去,只見張公子的被窩裡躺著一隻血淋淋的狐狸。張四爺問怎麼回事?張公子哆哆嗦嗦地說:「早晨起來小解,覺得被窩裡有東西,掀開一看……」
  張四爺沉思了一會,點點頭,放心地笑了。那張公子也因為這一嚇,清醒了許多,也感覺餓了,開始吃東西,又幾日,面色回春,健康起來。
  後來,張四爺專門備了幾十塊方錠,還有幾匹上好的綢子,來答謝二壩頭,說:「師傅真是道法高明,解救蒼生。」
  其實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局,先放山狐狸嚇唬對方,然後現場作法,那額頭上的血其實是狗血,那圍在額頭上的布是多層的,中間縫了厚厚的血泡。血泡就是將豬殺掉後,把豬尿泡(膀胱)掏出來晾乾,然後分成幾段,將狗血灌入,用細線紮好,最後將這些血泡縫在白布的夾層中,二壩頭將白布圍在頭上,趁人不注意,猛磕一下自己的前額,血泡就崩了,血就會流出來。混亂之中,趁人不備,提前安排好的人潛入張公子的房間,吹點迷魂散,將殺死的狐狸塞進他的被窩。
  這種手法,行話叫「扎飛」,就是裝神弄鬼的意思。
  祖爺經常說:凡「一」皆可扎飛,君子敬鬼神而遠之,小人畏鬼神而招之,非有所懼,即有所求,阿寶扎之,順天承命。
  意思就是說凡是真正的君子,心裡沒有鬼,坦坦蕩蕩,是不懼怕鬼神的,那些怕鬼或者祈求鬼神的人,不是因為做了虧心事,就是有求於鬼神,阿寶們可以趁機圈他。「扎飛」的手段很多,硃砂畫鬼,神仙托供,等等,其實都是道具起的作用。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27:49

五、祖爺的秘密
  1952年,國家開展了「三反五反」運動,隨後又掀起打擊「會道門」的運動。
  祖爺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有一天開完堂會,他把我單獨留下。他背著手,走來走去,好像想說什麼,好幾次都欲言又止。
  跟隨祖爺這麼長時間來,頭一次看到他這個狀態。良久,他對我說:「大頭,如果有機會,可以洗手幹點別的。」我腦袋大,祖爺喜歡喊我大頭。
  我當時嚇得趕緊跪下了,「祖爺,我從沒有過二心啊!我這輩子都不會背叛你!祖爺!」那段時間風聲緊,我以為祖爺認為我要退場呢。
  祖爺歎口氣,說:「我是說真的。」
  我說:「祖爺,風聲緊就跳場唄,大不了從頭再來。」
  祖爺說:「這次不一樣。」
  祖爺的預感是對的,隨後的幾個月裡全國300多個會道門被摧毀,幾十萬會道門頭子和骨幹都受到了懲治。祖爺,因為陷得太深,任何地方出事都會拔起蘿蔔帶出坑,他終於被揭發了,最後,因為殺人、放火、行賄、詐騙、妖言惑眾等一系列罪大惡極的行為,判了死刑。
  祖爺上刑場前,不像其他人那樣嚇得拉在褲子裡,他走得很平靜,在我看來,那不像赴死,更像解脫。他終於不用再騙人了,終於不用為了權衡生死絞盡腦汁了。
  我們這些壩頭也紛紛被判了刑,我被判了五年。在獄裡,我時常想起以前的日子,想起死去的老娘,想起祖爺,想起曾經的醉生夢死。
  等我再出來時,歷史已經走到了1958年,大躍進運動正在全國轟轟烈烈地開展。
  那時候浮誇風太厲害了,小麥動輒就可以畝產十幾萬斤,南瓜可以長得像水缸一般大,豬可以喂得像拖拉機一樣大,這些在今天看來都近乎神話的事情,在當時卻是每天都上報紙頭條。我想,這些社員的膽子可比阿寶們大多了。
  祖爺死前,告訴了我一個驚天的秘密,這個秘密隨我在獄中埋藏了五年。

祖爺說,他有牽掛。
  我們這些做阿寶的是不允許隨便結婚的,如果要結,那麼那個女的也必須發展為阿寶。否則,太危險。因為人心是最難控制的,如果自己的老婆知道自己在行騙,誰也不能保證她做出什麼事來。
  所以,堂會裡若有結婚的,都是祖爺親批,那些女的成為阿寶後,一般都扮演「扎飛」的角色,比如靈媒,巫婆,道姑等等。而祖爺,一直是單身一個,壩頭們都知道他從小是個孤兒,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祖爺被抓的前天晚上將我叫到他家裡,思考了好久,道出他隱藏已久的一段情史。
  1945年抗戰結束時,祖爺去了趟山東,本是為古董而去,祖爺喜歡收藏,有消息說那邊有個乾隆時期的雕龍玉璧要出手。那年雨水大,祖爺有嚴重的風濕,到山東第二天腿就疼得抬不起來。後來經當地古董商介紹,請來一個女大夫為他針灸,那女的是祖傳的醫術,其父親在1940年因拒絕給偽軍的一個頭頭看病,而被活活打死。
  祖爺說:「有些郎中給你扎針,恨不得扒光了衣服,還找不準穴位,而那姑娘,我當時穿著汗衫,她讓我側躺在炕上,每一針都扎得很準!」
  祖爺說他動了情,種了種子,後來孩子出生後,那女子一個人帶孩子留在山東。祖爺在山東是以古董商的身份出現的,當地的古董商也拿他當圈裡的掌眼人,所以祖爺告訴那女的,他就是個地地道道的古董商。從那開始,祖爺每隔半年都去趟山東,並一直苦苦地隱瞞著自己的身份。
  我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麼祖爺有時出遠門不帶腳,也沒人知道他去哪。該我們知道的,祖爺會告訴我們,不該知道的,誰也不敢問。
  這個消息真是晴天霹靂,如果壩頭們知道祖爺還留這麼一手,那麼肯定全反了,此時如果有人提議切了祖爺,我想沒人會反對。
  祖爺對我說,他死後,如果我還活著,風聲不緊的時候,就讓我有機會去看看她娘兒倆。說到這,祖爺笑了,「是個男孩,香火可以續下去了。」
  祖爺還告訴了我一個秘密:他在城外岳家嶺山口兩顆大槐中間埋了一個箱子,裡面全是真貨。祖爺說該吐的他會吐出來,但他必須留些錢給她們娘兒倆。後來,祖爺被抄家時,雖然抄走很多東西,但沒人知道還有一箱財寶。祖爺永遠留有後手。
  這就體現祖爺的經濟頭腦了。國民黨執政這些年,貨幣制度一片混亂,從「袁大頭」到「孫小頭」,從法幣到「金圓券」,再加上民間私下流通的各種銅錢、鑄幣、購物券,各種貨幣總共不下十幾種,但祖爺只藏「硬貨幣」,他從不相信那白紙一樣的紙幣,即便是法幣剛剛發行,購買力比較高時,他都緊緊握著真金白銀。他寧可每隔一段時間,就去兌換一些法幣,也不會拋空。後來通貨膨脹後,證明祖爺的決策太明瞭!否則,現在留給家人的就是一箱廢紙。
  多年來,祖爺囤積了不少金條、銀元、銀錠,還有給大戶看風水時人家送的玉璧、懷表之類的古董。祖爺讓我有機會把那箱子東西陸續給他的老婆和孩子,祖爺一再叮囑,不要一次都給了,那樣會給他們招來災禍,弄不好會送命!如果我缺錢時,也可以自己享用。
  我嚇得趕緊跪下,哭著說:「祖爺,我不敢!」
  我怯怯地問祖爺為什麼會信任我,祖爺一笑:「直覺。總得有個人去辦。」
  祖爺想不到他死後社會會發生這麼大變化,他想不到大躍進的火熱,更想不到文化大革命的狂熱和「破四舊」的力度。畢竟他只是個陰謀家,不是個政治家,隨後二十年的風起雲湧,全國人民沒人能想到。那箱子東西,一直到80年代,才敢重見天日。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29:03

出獄後,第一件事就是想去看看祖爺的遺孀及兒子。但手裡沒錢,連盤纏都不夠。我就在鎮公私合營的供銷合作社裡找了份零工,掙錢攢盤纏。那時全國都在大煉鋼鐵,一個小鎮上竟然建起了1000多個煉鋼爐,狂熱的社員漫山遍野挖鐵礦,恨不得把家裡的鍋碗瓢勺都扔進煉鋼爐裡熔了,我真怕他們一不留神把山口的那箱子寶貝挖出來。
  有幾天晌午,太陽烤著大地,人們都貓在家裡避暑。我獨自一人悄悄溜到後山嶽家嶺,遠遠望去,發現曾經的那兩顆大槐樹已經不在了。我心下一驚,緊跑幾步,來到山口那個拐彎處,我在那裡踱來踱去,憑感覺丈量那兩棵樹的位置,後來確定了範圍後,就走了。我知道,在當時那種社會環境,你就是有再多的財寶,也花不出去,沒人敢花,也沒人敢要,一切都是計劃經濟,何況這還是贓物。
  第二年春天,終於攢夠了盤纏,依照祖爺生前交代的地址,我去了趟山東。
  費好大勁才找到了他們。見面時,那婦人愣住了。我見她不過三十多歲,說明她當初跟祖爺時也就十八九,祖爺死時五十歲,也就是說他們相差二十多歲。
  那婦人把我上下打量,「你是?」
  我百感交集,祖爺生前的一幕幕在我腦子裡翻騰,「我……我是祖爺的徒弟,我代他來看看您。」
  「祖爺?」那婦人不解地問。
  我馬上意識到自己差點說走嘴,忙說:「就是您的丈夫,他是我的師傅,我們都是古董行的。」
  那婦人好像凝固了一樣,愣怔怔地看著我,好久,眼淚湧出,「他……他還在嗎?」
  我忍不住,也哭了,「祖爺在52年害了風寒,後來感染了肺,最後……沒有救過來……」我答應過祖爺,要永遠守住他的秘密。
  我擦了把眼淚,說:「祖爺死前,一直念叨你。這些年,我們這些商販子都在接受政府改造,一直也不得空閒來看您,失禮了,失禮了。」
  正聊天間,一個聲音從屋外傳來:「娘!」
  我第一次看到了祖爺的血脈,那稜角,那眼神,和祖爺一模一樣。
  那婦人忙擦乾眼淚,說:「孩兒,過來,跟叔叔打個招呼。」
  我趕忙說:「使不得,使不得,我是祖爺的徒弟,我和公子是一個輩分的!」又從兜裡拿出幾枚糖果,給那孩子吃。孩子高興地放進嘴裡,吃得有滋有味。
  我不禁慨歎,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啊,誰能想到這窮孩子的父親曾是叱吒風雲的大人物,誰又能想到祖爺每日一擲千金,他的後人竟如此清貧。
  我給他們留了些錢就回來了,沒敢提那箱子財寶的事,怕生禍端。
  我本打算隔個一年半載的就去看他們娘兒倆一趟,沒想到這一別就是三年。從1959年開始,全國進入大饑荒,三年自然災害,餓死了好多人。那時候,人餓到什麼程度?往鎮外抬屍體,一條半尺見寬的小壟溝,幾個漢子都試來試去,不敢邁步,餓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一旦倒下去,就再也爬不起來了。我有一次上廁所,提起褲子,剛站起來,眼前就一片漆黑,一頭栽在地上,結果牆角正好有一個被砸破的生銹鐵鍋,額頭正好撞在鍋沿上,血流了一地。不是不惦記他們娘兒倆,真的是自己都顧不了自己了。
  1961年底二壩頭和七壩頭出獄了。轉年,經濟形勢開始好轉。
  二壩頭問我:「老五,這些年在外邊有動靜沒?」
  我一愣:「動靜?能活著就不錯了。」
  二壩頭一聲苦笑,「在裡面,我經常想起以前的日子,想起祖爺,想起兄弟們。老五,今後什麼打算?」
  我一聲長歎:「打算?好好做人,回報偉大領袖毛主席。」
  二壩頭一笑說:「真的?」
  我說:「糖甜不如蜜,被暖不如皮,爹娘恩情重,比不上毛主席。在裡面沒學過嗎,你?」
  二壩頭趕緊說:「學過,學過!」良久,二壩頭突然說,「老五,祖爺死前就沒留下什麼口諭嗎?我記得有幾次開完堂會他單獨把你留下了。」
  我說:「沒有什麼口諭。他就是擔心兄弟們的前途。」
  二壩頭說:「以祖爺的做事風格,什麼事都會留後手,他沒留下什麼話嗎?」
  「沒有。」我默默地搖搖頭。
  二壩頭終於忍不住了,說:「老五,想沒想過重整山頭?」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都什麼年代了,還想重整山頭?看來你在裡面還沒待夠。」
  二壩頭說:「不幹這個幹嗎去啊,我們這些做阿寶的什麼也不會,怎麼過活啊。」
  我笑了:「全國人民都在大建社會主義,窮的富的都這麼過,我們為什麼不能過?」
  二壩頭說:「總得有個來錢的道兒啊。」
  我瞥了他一眼:「棉紡廠,鋼廠,拖拉機廠,實在不行還可以下公社,種地,打穀場,拾糞,都可以啊。」
  二壩頭又笑了:「真是風水輪流轉啊,想不到我趙二爺混到要去拾糞的地步了。」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這些年你也沒找個女人?」
  我笑了笑,歎口氣,說:「一個蹲過大獄的窮光蛋,誰會跟?」
  二壩頭也笑了:「想當年,老子一進春曉樓,老鴇領著一群姑娘跟屁蟲似的跟著,唉,時過境遷了,完了。」
  「祖爺真沒留下什麼話,沒給兄弟們指條路?」二壩頭又突然問了一次。
  「沒有。」我說,「祖爺也沒辦法,他只是說,有機會,大家可以洗手幹點別的。」
  「幹別的?」二壩頭哼了一聲,「是祖爺帶我走上這條道的,他死了,讓我們幹別的,什麼意思?」
  「祖爺是為大家好。」
  二壩頭搖搖頭,「幹不了別的了,騙慣了,死了帶去,不會變了。」
  「時代變了。」我說,「還是先幹點正經事吧,你先跟我去機械廠打散工吧。」
  二壩頭默默地點點頭。
  第二次見到祖爺的遺孀時,是在1963年了,歲月不饒人,那婦人蒼老了許多,孩子也長高了許多。又隔兩年1965年,再見時,她鬢角已添白,兒子長大成人參軍了。回到家,我感到無比欣慰,夜裡,我對著祖爺行刑的地方燒了幾張黃表,祖爺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我開始琢磨如何將那箱子東西給她。
  忽然聽到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二壩頭。一進門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我,嘴角一絲怪笑。
  「什麼事?」我問。
  他還是盯著我,怪怪的,等坐到屋裡,他說:「老五,這麼多年來我二壩頭對你如何?」
  「很好,沒得說。」
  他撓了撓頭皮,說:「那你為什麼瞞著我?」
  我心頭一陣,「瞞什麼?」
  「呵呵,」他笑了,「山東曹縣曹家莊。」
  我大驚:「你跟蹤我?!」
  他說:「別急,別急,做阿寶的要沉得住氣。說說怎麼辦吧?」
  「你想怎樣?」我惡狠狠地盯著他。
  他晃了晃腦袋:「祖爺真是個混蛋,悶著兄弟們自己搞了個婊子,還生了孽種!」
  我說:「二壩頭,說話要乾淨點,祖爺待你不薄!」
  他撓了撓後腦勺:「老五,打開天窗說亮話,祖爺有後,那麼他必然留下東西了,難怪這些年你沒聲沒響,原來你心裡有底啊。」
  我冷冷地說:「祖爺死前被抄家,你又不是沒看見,什麼都沒留下。」
  他低下頭,又抬起來,悻悻地說:「唉,那我只好揭發他們母子倆了!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是黑社會頭子的後代,殺人犯的後代,騙子的後代!我看他們怎麼活!」
  「你……二壩頭,你是祖爺一手帶出來的,你怎麼能……」
  「哼哼,是他不仁,別怪我不義了!」
  我腦子急速運轉,沉寂了一會兒,說:「好吧,我告訴你,祖爺留了一箱東西。你也知道,這個年頭,根本見不得光!」
  「呵呵,」二壩頭笑了,「這就對了嘛!老五,告訴我在什麼地方,我們分了,就當是我的封口費。」
  我說:「現在不是時候,一旦被人發現了,我們還得進大獄。」
  他說:「沒關係,你先給我一半,我不出手,拿在手裡我踏實。」
  我看著他,我太瞭解二壩頭了,他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即便把東西都給他,他也未必相信,而且他知道了祖爺的秘密,早晚都會以此為要挾,一旦他把這事捅出來,祖爺的遺孀和孩子就沒法做人了,那母子倆一直守著一個夢,如果這個夢破了,那就完了。我第一次動了殺念。
  「好吧,我帶你去,給了你之後,你千萬要保守秘密,畢竟我們都是祖爺帶出來的!」
  「放心吧!」
  在一個狂風大作的晚上,我約了二壩頭在後山嶽家嶺見面。半夜,我騎著「大鐵驢」去了後山。大鐵驢是當時人們自製的自行車,沒有鈴鐺,沒有鏈子盒,也沒有手閘,剎車時就用腳底板直接蹬前車轱轆,停下來後,也沒有車撐子,就用一根擀面杖似的木棍從中間支成一個三角。
  我到時,二壩頭早到了,晃晃手裡的鐵鍬,對我說:「怎麼這麼慢!」
  我說:「早出來怕被人發現。」
  我丈量了一下,確定了位置,說:「祖爺說就是這個位置,挖吧。」
  我們兩人迅速挖了起來,天很冷,但依舊忙了一身汗,陳年日久,地皮邦邦硬,挖下二十公分,土才開始鬆軟,又挖了幾十公分,終於碰到那個箱子了。挖出來後一看,大概一米見寬的木箱子。二壩頭真是有備而來,隨手從身後的大衣裡掏出鐵橛子,插入鎖扣,用力一撅,箱子開了。
  藉著月光,我們看到上層是一排精美的玉器,有雕龍玉璧,有開口玉鐲,還有玉酒杯和玉簪子。再往下墊著一層氈布,掀開氈布,是排布整齊的金磚。
  二壩頭嚥了一口口水,眼睛都綠了,「有了這些,我們下半輩子就不愁了。老五啊,老五,你不厚道啊。」
  他沒注意到,我已悄悄地拿起撐車子用的木棍,繞道他身後,猛地敲了下去,彭!二壩頭悶悶地哼一聲就倒下去了,我緊接著又使勁砸了幾下,最後將他腦袋砸到土裡,才罷手。扔下棍子,我癱軟在地上,狂風吹得大樹嗡嗡作響。
  定了定神,我把二壩頭扔進剛挖的坑裡,把土埋上,又端了幾掀乾土和雜草灑在上面,弄得像沒動過一樣。
  我將那箱子東西綁在後座上,頂風騎回了家。回到家棉褲都濕了,把門關好,把箱子塞到床下,趕緊清洗木棍上的血跡,洗了好久,嘴裡一直念叨「貪者必死,貪者必死」。
  那時的戶籍管理制度還是很嚴格的,二壩頭連著幾天都沒去上班,廠子裡開始調查,但由於他是個服過刑的犯人,也沒引起太大注意。
  我一直惴惴不安地過日子,生怕哪天東窗事發,自己走上刑場。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30:36

六、那段歲月
  第二年,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在這場聲勢浩大的運動中,二壩頭失蹤的事猶如滄海一粟,已被人們逐漸淡忘。
  那一年我三十八歲。六月份,公社發出「破除幾千年來一切剝削階級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口號,號召大家「掃除一切牛鬼蛇神」。
  我在後院挖了個深深的坑,將那箱子物件埋起來,上面堆上厚厚的雞糞。後來鎮上開始搞批鬥,第一個被批鬥的是鎮上的一位老先生,他是鎮中學的校長。造反派稱它為臭老九,開批鬥會,讓他坦白,他說沒什麼好坦白的。結果一個小子上去就扇了他兩嘴巴子,然後薅著他的頭髮,說:「你要向大家認罪!」老先生就是不低頭,那小子氣急敗壞地脫下鞋來抽老先生的臉,抽得鮮血直流。
  那小子外號叫「二板子」,因為小時候學過幾天打竹板,便得了這個綽號。二板子膽子很大,有段時間鎮上的人紛紛議論後山的墳地裡經常冒鬼火,還有人傍晚看到有山狐狸托著火球來回奔跑,弄得公社的社員一到晚上都不敢去後山。結果這小子從民兵連弄來一顆手榴彈,晚上跑到墳地,看到果真有藍色的火光微微冒出,大罵一聲:「你媽的!」直接將手榴彈投進墳窩,崩得一聲,火光四濺,屍骨散了一地。
  當時人們對科普知識不太瞭解,其實這鬼火就是人下葬後骨頭裡的磷化鈣與周圍的環境發生反應,變成磷化氫,好多墳年久失修,磷化氫一旦從地殼冒出暴露地面,就會發生自燃,夜色下,藍火幽幽,人們誤以為是鬼魂在作祟。
  後來那小子又將魔抓伸向老先生的大女兒,號召大家批鬥「破鞋」。老先生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大女兒因為死了丈夫,後來又找了一個知青談戀愛,結果便被扣上「破鞋」的罪名。「搞破鞋」是要遊街的,將兩隻鞋用繩穿起來,掛在脖子上,胸口再掛一個大牌子,上寫二字:「破鞋」。
  這女的被連著游了兩天街,在眾目睽睽下丟盡了顏面,回到家洗了洗臉上的唾液和污漬,穿上自己出嫁時的衣服,趁父母都睡了,自己在屋裡上吊自殺了,家人發現時,早就沒氣了,舌頭吐出老長。
  老先生兩口哭得死去活來。其實人心都是肉長的,得知這女的上吊後,鎮上的人都沉默了,再也不願意聽二板子忽悠了。鎮政府也及時發表聲明:要文鬥,不要武鬥!鎮長也傳話:不要鬧出人命!但二板子卻沒有絲毫內疚,叫囂著說:「革命要徹底!這種破鞋,早就該死!
  老先生一生教書育人,桃李滿園,如今落得這般結果,實在讓人心痛!給女兒下葬那天,晴天中突然響起一聲霹靂,烏雲如墨般從東南湧起,緊接著瓢潑大雨從天而降,這場雨像是趕赴姑娘悲涼的葬禮,又像是姑娘在空中哭泣。
  後來的一件事,更讓整個事件蒙上神秘的色彩。
  有幾個在城外燒磚的工人,夜裡下班回來,總看到這姑娘的墳頭有人影晃動,還聽到有人在哭,一連幾天都如此。後來幾個膽大的社員白天去墳地勘察,也沒發現什麼,但一到夜裡就會出現人影與哭聲。
  二板子得知這事後,憤憤地說:「老子才不信呢!活著我都不怕,死了你還能把我怎地?」又過幾天,有天晚上,二板子吃過晚飯剛要睡覺,聽到有人敲門,二板子問:「誰呀?」門外沒人回答,依舊是咣咣的敲門聲。
  二板子披上衣服,出來開門,開開門剛把頭往外一探,感覺有個東西從天而降,纏在在他脖子上,他嚇了一跳,捂著脖子跑回屋裡,接著燈光一看,竟然是雙紅色的繡花鞋,他認得這雙鞋,是挨批鬥的那個姑娘生前穿的,他嚇得臉色蒼白,大叫「有鬼!」
  第二天人們紛紛議論,那雙鞋已經隨姑娘下葬了,好多人都看到了,肯定是姑娘的冤魂來找二板子了。
  人們不知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良心發現的阿寶導演的。那是姑娘死後一個星期的晚上,我正要睡覺,忽然聽到微弱的敲門聲,這麼晚了,能是誰呀,出來開門一看,是挨批鬥的老先生。當時我嚇了一跳,在當時那種環境下,這種挨批鬥的人大家都不敢接近,生怕引火燒身。
  我朝老先生身後看了看,沒人,便把他讓進屋裡。
  老先生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良久,說:「我聽說你以前給人算命,你能不能……」
  我一聽臉都嚇白了:「老先生可別瞎說啊!那都是年輕時犯的錯,我已經被改造過了!那都是封建迷信!我現在堅決跟封建迷信作鬥爭!」我以為他要來套我的話,揭發我,然後將功贖罪呢。
  老先生顫抖著說:「你別害怕,我沒有別的意思。如果你真懂算命,我求你給我算算,看看我們全家能不能過去這道坎啊!我真不想活了!」老先生老淚縱橫。
  我知道老先生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我的回答可能直接影響他的生死。我知道我不懂算命,只知道點皮毛,都是從祖爺那學的。但祖爺說過:「人心不能死,心死了,就不叫人了。」
  良久,我說:「老先生,我就相信你。如果你明天把我賣了,我也認了!我懂點周易,可以給您大概看一下。」
  老先生報出八字,我思考一會,說:「您這幾年走大背運,命犯災煞、劫煞,但過了這幾年就好了,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您,你老命非常好,您的子女也會飛黃騰達!您一定會安享晚年!」這其實是一招「隆」千,以前用來騙人,現在用來救命,我要給他生的希望,讓他堅強地活下去。
  老先生抬起頭,半信半疑地說:「還有出頭之日?」
  我堅定地說:「有!絕對有!」
  老先生輕鬆下來,說:「飛黃騰達不敢奢望了,只要能把我頭上這頂大反派的帽子摘除,我死也瞑目了!」
  正說話間,外邊傳來砰砰敲門聲。我一驚,站了起來,老先生也嚇得顫抖起來。
  我悄悄地走到門後,輕聲問:「誰?」
  沒人回答,我打開門,一個身影立刻閃了進來,我一看是老先生的小女兒,張盈盈。
  老先生怒道:「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們在家好好呆著嗎!沒個姑娘樣!」
  張盈盈是鎮上有名的潑辣女,性格像個小子,她大姐上吊後,她拿著菜刀要找二板子拚命,被家人生生攔了下來。
  張盈盈對老先生說:「我不放心你!」
  老先生說:「劉先生說了,我們全家能過此劫,再挨些日子,就會好起來。」
  劉先生就是我,我本名叫劉天亮,老娘說我是天剛濛濛亮時生的,父親就給取名天亮。
  張盈盈不屑地說:「爸,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信這個!小心被人知道了罪加一等!」
  我無奈地笑了笑,心想,你怎麼能體味到你老爹的心情!看著這任性的姑娘,我竟突然有一絲好感。
  老先生說:「別胡說!」
  張盈盈說:「我沒胡說!我早就想好了!大不了一塊死!我早晚要替大姐報仇!」
  老先生大怒:「滾出去!」
  張盈盈哭了:「想起大姐來,我就心疼!」
  老先生也滾下熱淚。
  我想了想,說:「報仇的事就不要想了,只能讓事情更糟!其實鎮上的人都知道大姐死得冤,這樣吧,我出個法兒,治一治那個混蛋吧。但你們千萬要保密,否則我也完了!」
  於是時隔十多年後,我又重新拾起了「扎飛」術。我心想,二板子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老子這次就要嚇你個半死。我先糊了紙人,用高粱桿撐起來,接茬處插兩節竹筒,竹筒上鑽幾個眼,夜裡插到那女的墳頭上,有人騎車從路邊就以為那裡站了個人,再加上風一吹,竹筒嗚嗚作響,大家以訛傳訛,就認為是有人在那裡哭。這叫造勢,讓二板子知道這裡鬧鬼。
  然後再讓張盈盈從家裡拿一雙類似的繡花鞋,半夜用兩根挺桿架在二板子的大門橫壁上,讓後用一根細線兩頭套上小螺絲,遠遠拽著那雙鞋,然後敲門,等二板子走出來開門一探頭,我就拉一下那根繩,繡花鞋就從天而降落在那小子脖子上。」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31:46

經過這一嚇,二板子從此變消停了,這個恐怖的結在他心底打實了,他再也不喪心病狂了。我沒想到這件事會給我帶來福報,張老先生看到了我內心的善良。我記得那是一個夏天的晚上,老先生悄悄把我叫到他家,意味深長地對我說:「孩子,你是個好人。」
  我心下一顫,好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人。這麼多年了,風風雨雨,起起伏伏,都麻木了。
  老先生又說:「我知道你服過刑。但這並不代表你是個壞人。我小丫頭一向自高自大,挑三揀四,至今也沒結婚,你要不嫌棄,你要不嫌棄……我打算把小女兒……」
  「啊?」我懷疑自己聽錯了,「老先生,我……我啥都沒有,又坐過牢,窮得叮噹響,您……」
  「我就問你願不願意?」老先生追問。
  「我……」這事太突然了,我支吾著,「您女兒什麼意思?」
  「我沒意見!」張盈盈從裡屋撩開簾子走出來,「你替我們全家出了口氣……」
  我趕忙說:「別!那都是小事,要是因為這事,那就沒必要了。況且,我們差著十多歲……」
  「嘿?你還挑剔上了!」張盈盈說。
  「我不是那意思,我……」我不知該說什麼,心想:「你們對我瞭解的太少了。」
  沉默了一會,我對張盈盈說:「你不怕別人說你嫁了個犯人?」
  「狗屁!」張盈盈憤憤地說,「隨便說!」
  我知道她早已厭倦了世俗的流言蜚語,家庭的劇變對她影響很大。
  張老先生在一旁說:「這事我做主了,就這麼定了。明天我就和全家劃清界限,省的你們受牽連!」
  文革期間親爹和親兒子「劃界限」是很常見的事,這也是無奈之舉,為了保全,別無選擇。
  人們常說「洞房花燭夜」乃人生四大喜之一,結婚那天,我哭了,作為一個男人,漂泊半生算是有個著落了。
  夜裡,我抱著盈盈,問她究竟看上我什麼了,她笑著說:「膽子。」我心想:做阿寶的,什麼都可以缺,就是不能缺膽。
  半年後,盈盈的肚子大起來。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眷顧,第二年盈盈竟生了對雙胞胎,一男一女,人都說祖上三代積德才能成就一對雙胞胎,我估計是我爸,我爺爺,和我老爺爺的陰德,反正,我是無德。
  孩子的出生給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快樂,我感覺自己活得越來越像個人,有時在夢裡都笑醒,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當他們喊出第一聲「爸爸」時,我放聲大哭起來,我把盈盈和孩子一同摟在懷裡,生怕這是一場夢。
  其實我心裡一直有一個結,就是二壩頭的死。我一直沒跟盈盈說這件事,我怕我像祖爺那樣撒手人寰,留下妻兒老小,怎麼過活。
  歷史終於走到了1976年,文革結束了,雲開霧散,我的老丈人平反了,我的大姨子也含笑九泉了。
  那一年大年夜,我們全家老小團聚在餐桌周圍哭得一塌糊塗。哭了好久,老丈人說:「人吶,這一輩子,不圖富貴,平安就行,平安才是福啊。」
  第二年夏天,我踏上去山東的火車,我要看看祖爺那兩口人過得如何了。
  祖爺的夫人比上次見富態多了,而且成了當地中醫診所的主任。見我來了,激動地流淚了,她問我這些年過得好嗎,文革中被批鬥了嗎,我說一切都好,我告訴他我也結婚生子了,是龍鳳胎,都九歲了。我問她,兒子復員了嗎,她高興地告訴我她兒子當了連長了,在越南前線立了一等功。
  我不禁歎息,造化弄人啊,祖爺一生坑蒙拐騙,他的兒子卻在為國盡忠,這也算替祖爺把債償還了吧。
  我覺得是該把祖爺留下的那箱子東西給她的時候了,我對她說:「祖爺死前留下些古玩和金條,祖爺告訴我風聲不緊的時候再給你們,這些年破四舊,我不敢給你們,怕惹出事來,如今一切都過去了,該給你們了。」
  當那沉甸甸地箱子擺在她面前時,她捂著嘴哭了,哭了好久,我也掉淚了,想起了祖爺,想起了曾經的歲月。
  她接下來的舉動出乎我的意料,她說:「交公吧。我66年就入黨了,也是個老黨員了,這些東西屬於國家所有,這是個原則問題。」
  我傻傻地看了她良久,歎口氣說:「好吧。但有一件你必須留下,就是那件雕龍玉璧,祖爺就是去山東淘那塊玉時才認識的你,留個紀念吧。」
  她把那塊璧握在手裡,貼在心口,又哭了。走出她的家門,我仰天長歎,祖爺啊,您交代我的事,我都辦完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32:43

七、新的開始
  80年代的歷史篇章揭開了。中華大地一片生機。
  我們那個鎮變成了地級市,老丈人光榮退休了,二姨子當了當地的文化局長,我愛人進修了幾年學業,然後在教委工作。而我,正式拿起了周易,老丈人介紹了一位國學前輩,跟著他學習。妻子說:「你既然這麼愛這個東西,就塌心學吧。」
  妻子明白我的心,她知道我忘不了過去,這些年來,每次我從夢中驚醒,她都把我緊緊抱在懷裡,告訴我:「不要怕,不要怕。」
  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我以前打著算命的旗號騙人,現在我想坐下來研究周易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如果真有五行,真有風水,我願意終生用它造福於民。
  那天下午,我獨自在書市溜躂,想尋摸幾本周易方面的書,正翻閱間,聽到有人叫了一聲:「五爺!」
  我的心咯噔一下,幾十年了,沒人再喊過我一聲「五爺」,我回頭看,一個四十多歲的男的站在我面前。
  「你是?」我愣愣地問。
  「五爺,您不認識我了,我是賊貓啊!」
  「賊貓?」我大腦急速運轉,一拍腦袋,噢,想起來了,是曾經堂口的弟兄!他是二壩頭那手下的小腳,因為靈活,上樹爬房的活都是他幹,所以大家都叫他賊貓。
  我錘了他一拳,笑著說:「小子,長這麼大了!多少年不見了,都變樣了!」
  他撓撓頭,嘿嘿笑著說:「那可不,當初在堂口那會兒才十幾歲。」
  我百感交集,「是啊,一晃幾十年了,這些年都怎麼過的?現在幹嗎呢?」
  賊貓紅著臉說:「祖爺死後,你們這些壩頭都進去了,我勞改了一陣就放了,隨後就回鄉下跟我爹種地了。你呢,五爺,現在幹什麼?」
  我歎口氣,說:「我呀,我潛心研究周易了,聽好了,是周易,不是騙術。」
  賊貓笑著說:「都一樣,都一樣。」
  我臉一沉:「什麼都一樣啊!不一樣!」
  賊貓趕忙說:「不一樣,不一樣,您說不一樣就不一樣。」
  我說:「你現在幹嗎呢?」
  賊貓詭笑:「五爺,我現在可發了。」
  「發了?」我不解。
  賊貓說:「你知道咱們岳家嶺上有個道觀吧,文革期間大門都給砸了,現在重修了,我在裡面當道長,比跟祖爺那會兒來錢快多了!」
  我驚訝地問:「你出家了?」
  賊貓說:「沒!就是在那上班,白天道袍一穿就是道士,晚上回家照樣老婆孩子熱炕頭。就是化化妝唄。求香算命的真不少,連千帶打,全搞定。」
  我明白了:「還在騙啊?」
  賊貓說:「那我能幹什麼?還有一個哥們,也是同行,這個道觀就是我倆說了算。有一次一個大老闆來算命,我們一次就圈了他2000塊錢,那傻狍子還一個勁地說謝謝道長。還有一次,一個女的來求籤,說她經常做惡夢,我就趁機紮了她一次,她哪懂扎飛啊,被我弄得神魂顛倒,我說她家裡不乾淨,有東西作怪,一來二往,最後跟我上床了,事後她還說借用法師之力,果真不再做惡夢了。」
  我沉默了,心想:這個小子沒救了。
  我記起那個國學前輩說過:「伽藍內行淫,必墮無間地獄。」賊貓以道長身份騙財騙色,不會有好下場。
  賊貓見我不說話,眼睛一轉說:「怎麼樣,五爺,心動了吧?您也可以加入,您來坐莊,我還聽您的,時代變了,輩分不能變。」
  我笑了,「我退出江湖了。」
  賊貓說:「也罷,五爺您有什麼事隨時吩咐小的,能辦的我一定辦到。」
  我說:「好的,希望兄弟們一切都好。」我知道他不明白我這句話的含義,他還沒有醒悟。
  果然第二年,報紙上就登出一則消息,說的就是那個道觀發生了一件刑事案件,兩個偽道長因為分贓不均,一個把另一個殺死了,並且分屍,把頭顱扔進了廁所,當時是夏天,糞坑裡都是蛆,等警察發現時,腦袋上的肉都被蛆啃光了,只剩一具白花花的骷髏,上面沾著幾縷頭髮。
  我想,無論賊貓是被殺者,還是殺人者,他的人生路,都走完了。
  七月十五,鬼節,我專門去那個道觀上了一炷香,為賊貓,畢竟他一直對我畢恭畢敬。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33:20

賊貓的死,讓我心裡很不是滋味。人一旦入了邪徑,很難再找回自己。我又想起了祖爺常說的那句話:貪者必貧,君子以為大戒。凡人如此,做阿寶的更是如此。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阿寶,他們還在騙,還在貪,我不知道以一己之力,是否能夠挽救一些人,至少挽救我那些兄弟。
  我知道七壩頭又在市裡重操舊業了。還收了幾個徒弟。七壩頭還算是個本分的人,小騙不大騙,細水長流。
  我把賊貓的事告訴他了。他沉思了良久,說:「五哥,我不犯色戒,也不犯貪戒,就當是給我辛苦錢,總行了吧,排個八字還要查查書呢,我付出了。」
  我說:「沒有真本事,始終是騙,不如早收手。否則這個度,你很難把握。」
  他說:「我能把握,我也在學習,學習風水,學習四柱,我要把自己漂白。」
  我說:「但願吧。」
  後來的事實證明,他還是沒把握住。80年代,特異功能在全國炒得火熱,各路高人層出不窮,為此國家還專門成立了「人體科學學會」。作為一個過來人,我知道這裡面的道道。
  凡是有悖常理的事情,基本都是弄虛作假,什麼耳朵能識字,隔板能猜物,千里能傳功,等等,後來都被揭穿了。
  1983年,當地報紙上報出一個名人,說是我們省的一個人有特異功能,能夠連續一個月關在一個箱子裡不吃不喝,完全靠空氣活著。我想,依照常理,一個人如果一個星期水米不進,基本就玩完了,這個報道純粹扯淡。
  
  但老百姓信,很多人都到他那裡參觀,還讓對方幫忙治病。你想,有病了不吃藥,讓大師給發發功就好了,何樂而不為?
  後來又是因為他和弟子們分贓不均,被揭發了,原來那大師坐進去的那個木箱子底下有個大洞,是個地道,從前廳一直通到幾十米外的地方,他每次「入定」後,都從後門逃跑,找個地方躲起來,吃飯,喝酒,睡覺,睡上一個月,再找個沒人的時候從地道裡鑽回來,外人看來,依舊容光煥發。
  這個大師,正是七壩頭。他入獄後,我去看了他,他表情平靜,說:「五哥,我這輩子也值了,風風光光,大起大落,無憾了。」
  我說:「你能這樣想也好,家裡老婆孩子我常照顧著,好好悔過,出來還做兄弟。」
  七壩頭始終沒能出來,85年因突發心肌梗塞死在牢中。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34:22

八、三局兩勝(一)
  
  七壩頭燒「五七」時,我去了他家,為他燒了很多紙錢,生前沒撈夠,死後也別缺著。吃飯時,看著他可憐的妻兒,我不知該說些什麼。七壩頭本質還算善良,他是知識型的阿寶,不像二壩頭,又凶又狠。他就是太迷財,太迷色,最後迷失了心智。
  七壩頭跟祖爺時,是1946年,瘦瘦的,高高的,很愛乾淨,每次出門都穿著整齊的長衫,頭髮打上油,向後抿著,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
  七壩頭是唯一一個沒有坐門臉的壩頭,他總是扮演局外人的角色。他的對外身份是國民初級小學的教書先生。他讀的書多,口才一流,思想前衛,寫的一手好文章,深得民國時代的女性愛戴,更是祖爺的好軍師。每次做局之前,他都會幫著祖爺出謀劃策。
  他第一次幫祖爺做局,是針對一個國民黨軍官的夫人。那年國民黨前線吃緊,那個軍官從前線寄來一封信,信中都是視死如歸和卿卿我我的言辭,滿篇透露著生離死別。弄得這夫人每日以淚洗面,不思茶飯。
  她的這個狀態直接影響了孩子,她的兒子正好就讀於七壩頭執教的那個學校。那時的小學語文很注重人文教養,第一篇課文就五句話:「貓捕鼠,犬守門,各司其事;人無職業,不如貓犬。」說的就是造物主創造了這個世界,每個生靈都要各司其職,一個人如果吊兒郎當,不務正業,連貓狗都不如。我不知道七壩頭每次給孩子們講解這篇課文時,自己是個什麼心情。
  那夫人的孩子上課注意力不集中,全班十七個人,就他背不下來這五句話。七壩頭問他怎麼回事,他低頭不說話,後來七壩頭一再追問,他才說他媽媽因為爸爸的事情天天不開心。
  七壩頭敏感地抓住了這個消息。當晚就和祖爺商量是否可以做局。祖爺說,可以,不但要做,還要做大,生死的事情,肯定是高價錢。
  七壩頭就以孩子上課精力不集中為由,找那婦人談。人長得俊,辦什麼事都順利,七壩頭就是這種人,很文雅,很書卷氣,說話文鄒鄒的,又有禮貌,結果那夫人第一次見七壩頭,就將滿心的憂愁一股腦地道出。
  七壩頭說:「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您丈夫戎馬沙場,我們這些苟延殘喘的文人自愧不如!」
  那夫人歎口氣,說:「先生謙虛了。自古文死諫,武死戰,文辭托江山,筆下有刀鋒,先生教書育人,也是澤被後世啊。」
  七壩頭沒想到這夫人修養這麼高,平時都是他口若懸河地說,沒想到今天碰上一個更能說的。
  七壩頭也歎了口氣,說:「只希望夫人能夠靜下心來,靜候您丈夫的佳音。否則,你的狀態已經嚴重影響了令郎,他每日上課都走神,久而久之,恐影響學業。」
  那夫人點點頭,說:「話雖然這麼說,可誰能做得到!我丈夫生死未卜,叫我怎麼能靜下心來!」
  七壩頭感覺機會來了,一本正經地說:「夫人信命嗎?」
  那夫人一愣,「命?我現在只能聽天由命。」
  七壩頭開始出千了,「夫人,我倒是認識一個老前輩,他精通奇門八卦,能掐會算,據說給政府中的很多高官都算過,生死富貴一算便知,很準的。要不請他給您……」
  七壩頭還沒說完,那夫人忙說:「真的嗎?真的嗎?能找到他嗎?」
  七壩頭一看,上鉤了,這哪是吊狍子啊,分明是狍子自己往家跑。
  七壩頭說:「夫人別急,那老先生是我的莫逆之交,應該能約上,不過他很忙,我盡量幫你約。」
  那夫人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說:「勞煩先生趕緊幫我約,越快越好,花多少錢都行。」
  這才是阿寶們最想聽到的話,七壩頭說:「一定,一定。我今晚就去他家看看,您放寬心。」
  那夫人激動地說:「謝謝先生了!謝謝先生了!」
  人在過度悲傷或過度高興時,都會變傻,況且還是個獨守空房的夫人。二壩頭回來跟祖爺一匯報,祖爺說:「她有多少家產?」
  七壩頭說:「不好說,住的是洋房,從家裡的設施看估計是個團級幹部家庭。」
  祖爺想了想,說:「熬她幾天。」
  七壩頭第二天又去了那夫人家,說:「昨夜我去找老先生了,他最近手頭的事比較多,本來要去外地的,聽我說了你這事後,他暫時不去了,也就這兩三天,就能見面。」
  那夫人說:「謝謝您了!謝謝您了!越快越好!」
  三天後,三人在一家茶樓見面了。
  祖爺道骨仙風,七壩頭倜儻風流,那夫人做夢也不會想到面前這兩位謙謙君子竟是十足的騙子。面對兩個男人,那夫人還有些不好意思,怯怯地說:「有勞先生了。」
  祖爺說:「研易者,慈悲為懷,夫人不必客氣。你的事,王先生已經給我講過了。」王先生就是七壩頭,真名叫王家賢,取家道賢良之意。他老爹給他取這個名字時,肯定沒想到他以後做的都是坑蒙拐騙的事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35:21

本帖最後由 旅行客 於 2012-2-24 19:36 編輯

那夫人說:「那就勞煩先生幫我看看我丈夫吉凶如何?」
  祖爺說:「從夫人面相上看,夫宮色澤暗淡,官壽不起,恕我直言,你丈夫的處境很危險。」
  那夫人一聽就傻了:「那……那有生命危險嗎?」
  祖爺不慌不忙,「夫人莫急,你告訴我你先生的生辰八字。」
  那夫人報出後,祖爺思考片刻說:「我斷令夫的額頭上有一顆大痣,不知對否?」
  「太對了!」那夫人激動了,「就在額頭偏左的位置。」
  祖爺又說:「他眼睛大,下巴尖尖的。」
  「先生說得太對了!」那夫人回答說。
  七壩頭也趕忙一臉敬佩地說:「老先生道法高深啊,晚生佩服,佩服!」
  祖爺不動聲色,掐指一算:「夫人的生辰也請告訴我。」
  那夫人忙把自己的生日報出。
  祖爺又是掐指一算,然後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說:「嗯,有救了,有救了。」
  那夫人一聽「有救了」,坐不住了,眼睛裡滿是渴望,「先生是說我丈夫有救了?」
  祖爺說:「夫人的八字正好能生助您的丈夫!他幸虧娶了你,否則這次在劫難逃。」
  這是先打後隆。
  那夫人說:「也就是說,我旺我丈夫?」
  祖爺說:「是的。」
  那夫人說:「那怎麼才能化解這災難呢?」
  祖爺沉思了一會兒說:「就看夫人願不願意了。」
  那夫人一愣:「先生這是說得哪般話,我當然願意了!就是讓我死,我也願意!」
  祖爺說:「夫人真是大善之人啊!你丈夫娶了你,真是他的福分!我前天碰到一個和你類似的情況,那夫人一聽說解災要花錢,就犯嘀咕了,唉,我都不知說什麼好,究竟是錢重要,還是丈夫重要!唉。」
  那夫人說:「先生放心!只要能救我丈夫,給您多少錢都可以,我願意。哪怕傾家蕩產!」
  祖爺一聽,馬上把臉拉下來,「夫人這是說的什麼話!怎麼給我錢?鄙人雖兩袖清風,但還知道仁義二字!」
  那夫人懵了,惴惴地說:「先生……剛才不是說要花錢解災嗎?」
  祖爺生氣地說:「夫人小看我了!我說解災花錢,是讓你替丈夫花錢,不是給我,你的命局中官星被財星牢牢克住,只有把財花出去,才能解救官星,你的丈夫才能回來。所以我才說讓你花錢,但錢不能亂花,要用在積功德上,既把錢花出去,又替你丈夫積了功德,這是一舉兩得。」
  那夫人追問:「怎樣才能積功德呢?」
  祖爺說:「你看通往南鎮的那座橋,年久失修,老百姓每日從那裡來來往往,有時還有商販套馬車路過,多危險,早就該修了,你捐些錢,把橋修好,既替你丈夫結了災,又為老百姓造了福祉!古人常講,修橋鋪路,功德無量。這樣多好啊。」
  還沒等那夫人說話,七壩頭先站起來了,給祖爺深深地鞠了一躬:「先生真是慈悲為懷,晚生深受感動。」說著,眼圈還紅了,一副受教的樣子。
  那夫人說:「先生真是好心人!那大概需要多少錢呢?」
  祖爺說:「這我就不知道了,你去問地保吧,到時候把錢給他,他會組織人修。」
  那夫人欣慰地說:「這就解了我丈夫的災了吧?」
  祖爺堅定地說:「肯定解了!心要誠,不要敷衍了事。」
  那夫人點點頭,說:「一定,一定!先生,耽擱您這麼長時間,我……我該給你您多少錢?」
  祖爺搖搖頭,「夫人正在難處,我不過憑一技之長為夫人排憂罷了,這個時候要你的錢,夫人這不是罵我嗎?」
  那夫人更加不好意思了,說:「那我該怎麼感謝您呢,您為我這事這麼費心,我……」
  祖爺一揮手,指指桌上的茶碗:「兩袖清風,一杯淡茶,足矣,足矣!」說罷,一飲而盡,拂袖而去。
  望著祖爺遠去的背影,那夫人一聲長歎:「都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今日見到這位老先生,才知道人心未泯。」
  七壩頭附和著說:「老先生一向視錢財如糞土,這樣的人,世上已經不多了。」
  後來這夫人花了很大一筆錢來修那座橋,那個收錢的地保其實和祖爺是一條線上的,早就被祖爺買通當刀使了,用在修橋上的錢只是小頭,大頭都被祖爺和地保均分了。至於祖爺算出她丈夫的長相,都是七壩頭去她家時,偷偷觀察牆壁上的照片獲取的信息。那個夫人一心惦記丈夫的生死,哪知道這裡面這麼多機關。
  我很佩服祖爺的手法,千隆並施,恰如其分,最後還弄了個高風亮節。後來我問祖爺,「萬一,她丈夫回不來怎麼辦?」
  祖爺說我死腦筋,他說:「怕的是她丈夫回來,萬一那小子回來轉過味來,還真不好說。回不來就不用怕了,一個沒了丈夫的遺孀,能把你怎樣?腦子不轉彎!」
  我恍然大悟,緊接著問:「如果她丈夫回來了,找我們麻煩怎麼辦?」
  祖爺說:「車道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做阿寶畏首畏尾,還不如回家餵豬。」
  後來,七壩頭又接二連三地往那夫人家跑,祖爺看出有些不對勁,在一次堂會上說:「錢都圈來了,就別想著圈色了,貪多會惹出麻煩。」
  唬得七壩頭腦門子直冒汗,一個勁兒地說:「明白,明白。」
  後來有一次喝酒,我和七壩頭聊天,七壩頭說他對那夫人動心了,就當時那夫人那種無依無靠的狀態,憑借他對女人心的揣摩,再加自己的長相和手段,不出一個月,肯定能弄到手。其實也沒想長久,就想睡一晚,撿個漏兒而已。
  他說那個女的是個知識分子,懂詩詞,有修養,他就喜歡這樣的。我說你經常逛窯子,還在乎這一個呀。他說不一樣,窯姐再漂亮,也只是個皮囊,千人騎,萬人跨,怎麼能和良家婦女比!
  最後七壩頭喝多了,嘴裡嘮叨著:「君居長江頭,我居長江尾,夜夜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而後,昏昏睡去。
  我知道七壩頭是個心很高的人,一直懷才不遇,最後在阿寶的隊伍裡得以施展才能,他心痛。其實哪個做阿寶的不是如此,天天行屍走肉般活著,借酒澆愁,花下風流,痛快過後,是無盡的傷感和迷茫。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38:42

九、三局兩勝(二)
  七壩頭再次做大局時,是和我一起做的。那時剛建國沒多久,很多國民黨特務都潛伏在大陸,他們拉攏反革命分子,大搞暗殺和破壞。
  三十華里外的臨鎮有一個姓李的大戶,解放前一直做糧油生意,國民黨退守台灣前,這大戶和國民黨素有來往,那些年囤積居奇,撈了不少東西。這大戶戶主叫李坐山,60多歲,因謝頂腦袋上的毛早就掉光了,人們都叫他李禿子,李禿子有四個兒子,大兒子因為肚子大,外號「大肚子」,二兒子因為耳朵不好使,外號「二聾子」,三兒子因為太過刁鑽,人稱「三精神」,四兒子因小時總是偷吃香油,滑了腸子,總上廁所,所以人稱「四老茅子」,這一家老小財大氣粗,橫行鄉里,沒人敢惹。
  那年春天,李禿子得了肺結核,請了三四個郎中,湯藥灌了許多,就是不起作用,眼看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這四個小子開始商量老爺子的後事了。
  大戶人下葬非常講究風水,他們認為先人埋葬的風水好壞直接影響後代子孫是否昌旺。如果壞了風水,後世子孫很快就會倒霉。於是,經過地保一攛掇,機會就來了。
  我跟祖爺學過,風水分為兩方面,陽宅風水和陰宅風水,陽宅就是活人住的地方,陰宅就是死人住的地方,祖爺說:「這個局,五壩頭和七壩頭去做,五壩頭扮作風水先生,七壩頭扮學徒。」那時的民國小學已經取締,七壩頭回到堂口專職做軍師了。
  我長得胖,眼睛小,一臉滄桑,所以粘上鬍子,帶上高帽,年齡跨度可達五十歲。而七壩頭正好相反,他白嫩,書生氣濃,刮刮鬍子,就像個小學徒。
  看風水講究「尋龍點穴」,龍就是山脈,穴就是山脈中最吉祥的那個位置,所謂「龍怕孤單,穴怕寒」,說的就是龍脈要山水相抱,群山拱繞,孤零零的一座荒山立在那兒,就是孤龍;穴要藏風聚水,不能漏風、漏氣,否則就是寒穴。
  風水勘測那天,李禿子的四個兒子都到場了,大家繞著山坡走了很久,本來我歲數沒這麼大,腿腳很利索,但七壩頭一直攙著我,手裡還端著個羅盤,弄得我反而很累。
  七壩頭對那四個小子說:「我師傅做這行幾十年了,從來沒有打過眼,他選的風水個個都是藏風聚水的寶地,很多人家的後代都是大富大貴,有的還做了高官。」
  大肚子說:「那就有勞先生了!」
  我拿著羅盤,比劃了一陣,然後說:「請問四位先生,是想將來財運好,還是官運好呢?」
  四老茅子搶先說:「財運,當然財運,有錢好辦事啊。」
  二聾子說:「嗯,老四說的對。」
  三精神嘴一撇,說:「你們懂什麼啊?還是做官好,有官就有財,一個地保一年還弄幾萬呢,還有以前和咱老爺子不錯的那個徐副官,不就是一狗屁秘書嗎,你看他肥的!我們家這些年就是沒出一個當官的,所以每次有事還要大把大把地花銀子消災。」
  大肚子終於開腔了:「吵!吵!就知道吵!」然後對我說:「先生的意思是,這官運和財運必須分開,兩者不能同時都好嗎?」
  我心想:出這一千,就是等你這句話,如果一次都就給你們調整好了,那就顯得太沒技術含量了。我說:「有難度。」
  大肚子說:「先生只管操作,錢不是問題!」
  七壩頭說:「這不是錢不錢的事,我師傅要做法事的,這會消耗他很多元氣,說白了,就是折壽。」
  大肚子說:「還請師傅慈悲為懷,在不傷害您身體的前提下,盡量給老爺子挑個好地兒,也讓我們哥兒四個有官有祿。」
  我說:「風水是個長久之事,不一定非應驗在你們哥兒四個身上,也可能是你們的兒子或孫子將來大富大貴。您這般心切,老朽不敢操作了!」
  大肚子說:「先生息怒。我們哥兒四個不是那個意思,只要後世有出息,能富貴,就好了。不在乎這一代兩代的。」
  其實這就是風水術的詭秘之處,一說就是三代,等他兒子孫子長大時,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過去了,去哪找這個風水先生評理啊!
  於是順水推舟,便在那個山坡上弄了個很大的道場,為他們劃了埋葬範圍,沒出幾日,李禿子就死了,下葬那天來了好多人,一群阿寶穿著道士服,圍著墳坑轉來轉去,最後隆重地將李禿子下葬了。周圍的人都說:「真是大戶人家啊!這得花多少錢啊!」
  祖爺給所有風水局的口諭是:「別選在床道上。」意思就是說無論你怎麼選,墳地絕對不能選在山間的床道長,因為這是過水的地方,一下雨會形成河床,如果選在這上面,那麼墳地很容易被泡了,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
  我牢記這條口諭,所以給李禿子選了一個稍微凸起的地方,並告訴那四個兒子,說:「這叫龍騰虎躍之勢,後世必出大官!」那四個小子笑得合不攏嘴。那一刻,我感覺他們的爹的死,給他們帶來的更多的不是悲痛,而是快樂。
  這個世上,有一句話,叫:「人算不如天算。」我算盡天機,沒想到老天卻跟我過不去,這大概也預示著我們那個堂口命運的終結。
  李禿子下葬沒兩周,開始入夏,奇怪的是,那年的雨水特別勤,一連半個月,淅淅瀝瀝,有時大,有時小,結果最後出現山體滑坡,那個埋李禿子的高崗也被雨水沖得露出棺材蓋,後來泥石流捲來,將墓碑和棺材衝出老遠,大石塊撞在棺材上,棺材被撞得四分五裂,等那四個小子上山查看時,棺材板東一塊,西一塊,十幾米外,才找到李禿子的屍體,深深陷在泥石流裡,只有一隻爛手擎在外面,似乎在說:「這個墳地的風水好像不太好!」
  很快線人就把這消息傳給祖爺,還說對方要抬著屍體來鬧事。我和七壩頭一聽就嚇傻了。忙給祖爺跪下:「祖爺,救我!」
  祖爺是掌門人,經歷過大風大浪,眉頭一陣緊縮,說:「起來,還沒到那個地步!」
  線人說那哥兒四個跟國民黨殺手有來往,這次恐怕必須交出一個阿寶抵命,否則過不去這個坎了。
  我說:「祖爺,如果要交出一個,那就我吧,這件事我是主導,七壩頭只是隨從,是我選的地方不對……」
  七壩頭說:「不!祖爺,五哥沒有錯,人算不如天算,咱這個地方百年來從沒有下過這麼大的雨,這不能怪五哥,祖爺,明察啊!」
  祖爺沒說話,我知道他大腦在急速運轉,他在想辦法,過了好久,他說:「你們先回去吃飯吧,這兩天別四處走動,其他的不要管了。」
  我們一愣,想再說些什麼,祖爺一揮手,「回去吧。」
  夜裡,我和七壩頭沽了兩大壺酒,買了五斤燒肉,心想,先吃飽了,喝足了,就是死也不能做餓死鬼。
  以前也出現過這樣的大事,為了保全堂口的整體利益,基本是要砍掉一隻腳,或者幾隻腳,因為大家還要生存。
  我們不知道祖爺如何取捨,那一刻感覺我們的命就抓在祖爺的手裡。
  一連三天,我們都活得戰戰兢兢,後來祖爺傳話要我們參加堂會。七壩頭換上他最喜愛的長衫,將頭髮潤濕向後抿著,我也刮了鬍子,出門前向著家鄉的方向給死去的老娘磕了幾個頭,心想:這輩子沒能給您盡孝,下輩子再孝敬您吧。
  堂會上,祖爺說:「這次漏局,責任不在五壩頭和七壩頭,天意啊,天意啊。」祖爺說話時,滿是淒涼和無奈。
  後來二壩頭告知我們,祖爺為了救我們,傷筋動骨了,花了大價錢,買通了幾個鬍子,還打點了幾個特務身份的人,賠了人家好多錢。
  聽了這些事,我和七壩頭都哭了,七壩頭說:「下次就是冒死也要做個大局,好好報答祖爺!」
  我說:「命是祖爺撿回來的,一輩子都報答不完。」
  七壩頭提到的「下次」再也沒有實現,很快全國掀起了打擊「會道門」的運動,祖爺和大壩頭被執行死刑,我們剩下的幾個壩頭都進了監獄。


七壩頭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才子,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他一直想大有作為,他的聰明和睿智也導致了他最後的滅亡,文革後,他締造的特異功能神話將他再次送進了監獄,並最終死在監獄。七壩頭安息了,帶著他滿肚子的風花雪月與憤憤不平。
  從七壩頭家出來,回望他的遺孀和孩子,我感到無比淒涼。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39:22

十、三局兩勝(三)
  一陣秋風襲來,樹葉嘩嘩落下,我緊了緊大衣,朝巷子外走去。剛到大街上,就看到一群人圍在道邊,走進一看,有兩個和尚模樣的人正在擺攤兒算命,周圍圍了十幾個人。憑借職業的敏感,我知道這是阿寶在做局。
  永遠要記住一條定律:真正的出家之人,無論是僧,還是道,都是看破紅塵,清心寡慾,他絕對不會滿街跑著給人算命。那些身著佛道服飾的人,如果出現在街頭巷尾給人算命,不過是阿寶們的低級伎倆罷了。
  我仔細觀察了一陣,發現除了這兩個偽和尚之外,還有兩個托兒,是兩個女的,他們是一起的。其中一個女的扮紅臉,另一個扮白臉,一個非要算,一個拉著她說,算這個幹嗎,都是封建迷信,最後那個女的說:「我試一試,不准我就走!」
  結果可想而知了,算得奇準無比!而且另一個女的也算了,也是很準。兩個人算完後,說:「師傅,多少錢啊?」
  那男的說:「施主,我們是xx山寺院的,化緣到此,出家人要錢沒用,你就捐點香火錢吧,將來這些錢都用於寺院的修繕,也算積了一份功德。」
  那兩個女的說:「師傅真是善人啊。捐多少啊?」
  另一個男的說:「捐多捐少隨緣,這個東西沒多沒少,從自己心裡出,。」說著拿出一個本子,打開後遞給那兩個女的,「兩位施主自己寫吧,寫多少捐多少,也寫下你們的名字,以後會刻在功德簿上。」
  我不禁掩面,心想這種手法爺幾十年前就用過了,你們還在用。這就是一個套兒,本子上的名字和捐款都是他們自己寫的,用不同的字體,模仿不同的人,每個名字後面基本都寫著100元,200元,也有50元的,看似讓你自己寫,但他們前面寫的這些數額已經很大了,如果你接過這個本子,你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寫五毛、一塊的。因為人都有臉,都好面子,前邊都是50元、100元、200元的,自己無論如何也得寫個10元、20元的。
  80年代中期,錢很實啊,上個街拿10塊錢都花不了,白菜1分錢一斤,韭菜2分錢一斤,西紅柿最貴1毛一斤,豬肉4毛一斤,10塊、20塊都是大錢啦。
  我看到一個老太婆算完後,顫顫抖抖地從兜裡掏出一個手絹,將身子轉過去,哆哆嗦嗦地打開,裡面都是一毛一毛的零票,數了數大概一塊錢,都遞給了那個男的。她說她不會寫字,讓那個男的幫她寫上。
  善良的人啊,總是被騙子的伎倆蒙蔽了雙眼,我沉不住氣了,盜亦有道,阿寶圈裡也有行規,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殺貧的,眼前這些孫子輩的阿寶已經讓我忍無可忍。
  「給我算一卦吧。」我躋身向前。
  其中一個男的抬頭看了我一眼:「老人家,您是給自己算,還是給家人算?」
  我說:「給自己。」
  他說:「您算哪方面啊?」
  我說:「算身體。」
  他說:「那您把您的生日時辰告訴我吧。」
  我隨便報了一個八字。
  那小子裝模作樣地叨咕了一陣,說:「老人家,您這兩年身體不太好啊。」
  我心裡一陣發笑,這麼多年了,技術一點長進都沒有。他看我不言語,又說:「大爺,您是不是總感覺力不從心啊。」
  我說:「也沒有啊,這兩年身體還挺硬朗。」
  他一愣,說:「那您還讓我看身體啊?」
  我說:「對啊,現在硬朗不代表以後也硬朗,我想知道我什麼時候死啊?」
  周圍的人都笑了。那小子臉上掛不住了,悶悶地說:「老人家,算命要虔誠啊,這不是鬧著玩的,」
  我說:「我很虔誠啊,我想算算自己什麼時候死,好有個準備啊。」
  他一聽,以為是家裡人不孝順的那種情況,趕緊說:「老人家,我算你的兒女有點不孝啊。經常讓您老受委屈啊。」
  我一聲歎息,「唉。」
  他以為說准了,緊跟著說:「老人家,別太難過,我們可以幫你破一破。」
  我說:「不是。我就是兒女太孝順了,我才想知道什麼時候死,不想拖累他們啊。」
  那小子的鼻子已經歪了,向旁邊那個男的使了一個眼色,旁邊那個男的說:「老人家,你這種情況比較特殊,咱借一步說話。」
  他把我拉到一個拐角沒人的地方,冷冷地說:「你不是來算命的。」
  我說:「你們也不是算命的。」
  他說:「我們師兄弟兩人是化緣到此,無非是找點盤纏,不知哪裡得罪先生了?」
  我說:「不是兩人,是四人。」
  他愣了,「你到底是幹什麼的?」說著,右手伸向後腰。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40:33

我知道他們都帶著傢伙呢,流竄作案的阿寶都這樣,我說:「現在全國嚴打,你不是想進去吧?光詐騙就夠判幾年的了,再加上故意傷害,你還真想死啊。」
  他又愣了,一動不動,我死死地盯著他,對峙了一會兒,他笑了,一抱拳:「前輩!初來貴地,小的們有做的不到的地方還望多擔待,所有的錢我們對半分,請前輩別見怪!」
  我也笑了:「現在才看出是前輩,你打眼打得也太厲害了!」
  他趕忙一鞠躬,說:「風子頂水河上漂,熏嘴開吃頭一刀,在下80小舉人,敢問大師爸?」
  我一聽,都是黑話,「風子」是馬的意思,熏嘴是狗的意思,舉人和大師爸都是阿寶們的等級和排輩,他的意思是說,他們這幾個人是流竄作案的阿寶,今天在這個地方是第一次行騙,他是80年晉陞的舉人頭銜,問我是個什麼情況。
  阿寶們的等級,依次是大學士、榜眼、探花、翰林、進士、舉人等,大學士是一個地方的最高首領,對外稱呼為「大師爸」,祖爺就是「大師爸」。不同地方的阿寶在江湖上碰面,如果搞不清輩分,年齡小的往往對年長的以「大師爸」相稱,表示對長者的尊重。
  我說:「弓嘴不下蛋,扁嘴老趴窩,在下50年魁才榜眼。」
  這又是黑話,弓嘴是鵝,扁嘴是鴨子,我的意思是告訴他,我早就退出江湖了,我是1950年越級提拔的榜眼。
  這一報名號不得了,那小子跪下了,「大師爸在上,受小的一拜。」
  後來他又把那三個人叫來,說:「今天不打場子了,有前輩在。」
  隨後,他們收拾了一下,我們五人去了一個小餐館。
  行過見面禮,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開始聊起來,他們其實是兩對夫妻,做這行有幾個年頭了,說這兩年嚴打得厲害,生意很難做了。
  我說:「難做就別做了,做點什麼不好。」
  一個女的說:「大師爸怎麼這麼說?您當初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嗎?」
  我說:「是啊,那時候更苦,正是因為我走過這段路,所以才勸你們別再走了。」
  那女的說:「大師爸,我說句大不敬的話,您別見怪。」
  我說:「一家人,儘管說。」
  那女的看了看那幾個人,說:「您那些年有了積蓄了,該有的都有了,所以才能收手啊,等我們像大師爸一樣,也會收手的。」
  我喝了一口酒,長歎一聲,說:「我料到你會這麼說。我不妨給你們講講我的歷史吧。」於是我從48年做阿寶開始講,講到如何行騙,如何做局,如何漏局,講到祖爺的死,大壩頭的死,二壩頭的死,賊貓的死,最後講到七壩頭的死。講到傷悲處,自己不覺流下眼淚。
  最後我說:「你們只看到了阿寶們賺錢時的快樂,花錢時的逍遙,卻誰也不願意面對阿寶最後的結局,悲哀啊,悲哀。」
  飯桌上,一片寂靜,窗外的月亮默默地劃過。
  最後那個領頭的男的說:「大師爸能跟我們講這些,小的們受用了!我們考慮考慮吧。」
  我說:「但願你們能想明白。」
  「大師爸留個聯繫方式吧。以後小的們還來看您。」
  我把自己的聯繫地址給了他們。吃完飯,大家都散了。每個人都默默的,都在想著什麼。
  回家的路上,我想,今天來給七壩頭燒「五七」,沒想到還碰上這麼一個局,七壩頭生前一直想和我再做個局彌補祖爺的損失,這個局就算我倆做的吧,不同的是,這次是個勸善的局,我替你不再坑蒙拐騙。
  後來,1992年的時候,有個老闆突然造訪我家,就是當年那個領頭的男的,他說當年我的話喚醒了他,回去後他和他愛人思考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後洗手了,兩人去了深圳,先在一個鞋廠打工,後來自己搞經銷,如今已發展成一個小有規模的公司,現在回來看看大師爸。
  我笑著說:「別叫大師爸了,都過去的事了。」
  他愛人說:「輩分不能變,大師爸就是大師爸。」
  我問他:「那兩個人呢?」
  他們說:「不知道,他們沒有放棄,至於現在如何,好多年沒聯繫了,不知道。」
  佛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只要肯回頭,就能上岸,怕的是一輩子不回頭。我慶幸自己當年的一番言辭挽救了兩個晚輩,我又後悔沒能多說一點,讓另外兩個人也翻悔。路是自己選的,也是自己走的,至於路的盡頭是什麼,走到了自己必然也就知道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42:30

十一、二壩頭那些事兒(一)
  送走七壩頭,想起二壩頭。近些年好多了,前幾年總是夢裡見到他,腦袋血糊淋淋的,要我償命。我曾為二壩頭的死而愧疚,但每當看到祖爺的妻子和孩子能夠快樂地過日子,我心裡就踏實點。
  二壩頭是個傳奇。他15歲就跟了祖爺,那是1928年,正值北伐前夕,很多地區都散佈著「妖婦攝魂」的恐怖流言。事情起因於一個南京的小男孩,在街頭與夥伴玩耍,這時走來一個婦女,在孩子頭上摸了幾下,然後轉身而去,結果這孩子馬上臉色慘白,四肢僵硬,兩眼直勾勾地也不說話了,從此把魂丟了。
  這個傳言很快遍佈整個南京城,後來又波及其他地區。結果很多家長都擔心自己的孩子被妖婦把魂勾去,紛紛給孩子扎紅頭繩,在孩子兜裡揣桃樹葉,用來辟邪。後來又傳言那妖婦連成人也不放過,於是成人們也紛紛扎紅腰帶,後來乾脆把女子月經的經布剪成一塊塊,放在各個兜裡,生怕自己的魂魄被妖婦攝走。
  祖爺正好利用這個契機,大賺了一筆。有天祖爺在街上走,對面過來一個男孩,直接朝祖爺撞過來,祖爺一看就是個賊,三下五去二,就把這小子胳膊擰住了。祖爺說:「小小年紀,就幹這個!小心我把你交給妖婦,把你的魂攝走!」
  那小子臉一橫,「我才不怕呢!」
  祖爺仔細打量他,渾身上下確實沒扎什麼紅頭繩,祖爺笑了笑,說:「你不怕死啊!」
  那小子說:「鬼才相信呢!」
  祖爺有點喜歡著個傢伙了,說:「為什麼偷錢包?」
  那小子脖子一歪:「餓!」
  祖爺放開手,拍拍他的腦袋:「跟我走。」
  那小子說:「幹嘛?把我送給妖婦嗎?」
  祖爺扇了他一下:「去吃飯!」
  祖爺在一個街面的餛飩館停下來,給他買了一碗餛飩,這小子三兩口就吃光了,也不怕燙,祖爺又給他買了一碗,很快又吃光了,祖爺笑了笑:「你還能再吃幾碗?」
  那小子說:「你買得起,我就吃得下。」
  祖爺一揮手,說:「好!店家,來十碗!」
  那小子鬆了鬆褲腰帶,斯哈斯哈地大吃起來,一共吃了12碗。祖爺笑了,這小子是個人才!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43:06

後來才知道這小子父母死得早,八歲就流浪街頭了,祖爺打算留用這個小子。他就是以後阿寶圈裡赫赫有名的二壩頭。
  剛跟祖爺時,二壩頭不服調教,要把街頭隨意慣了的毛賊變成規規矩矩的阿寶並不是件容易的事。祖爺沒少打他,打他他也不哭,好像打得不是他。
  最後祖爺沒轍了,說:「你走吧!」他才開始服軟,離開祖爺他沒飯吃。後來二壩頭漸漸服了祖爺了,因為祖爺比他聰明萬倍,每次他剛要張嘴,祖爺就知道他要放什麼屁。
  二壩頭的膽子很大,什麼事都敢做。尤其玩扎飛術,簡直玩得爐火純青。
  在正式扎飛之前,祖爺曾有意試探他的膽子。
  祖爺告訴他:「你不是說你不怕鬼嗎?我聽說城外三里崗那個破廟裡剛餓死一個乞丐,今晚你去把他的衣服扒下來,回來交給我。」
  二壩頭說:「這有何難?又不是沒幹過這事。以前冷得受不了時,我還扒過剛下葬的人的壽衣呢。」說完就要出發。
  祖爺說:「等下。我聽人說,餓死的人,死後都變餓死鬼,半夜子時還會張嘴,如果你餵他吃東西,他還能吃,不知是真是假,你去時帶上一碗米飯,喂一餵那個乞丐,看看會不會張嘴。」
  二壩頭笑了:「淨瞎說。哪有這樣的事!」
  晚上,模糊地月光籠罩著老城。二壩頭把一小碗米飯用布頭包了,揣在腰間,踩著月光出發了。
  那是個早就沒人管的山神廟了,木門破了幾個洞,二壩頭走了一個時辰才走到那裡。四週一片寂靜,偶爾有幾聲蛐蛐叫。
  二壩頭定了定神,推門,門軸壞了,再使勁,門咯吱一聲,開了,一股死人的葬氣味撲面而來。人死後,身上會發出一種特殊的味道,俗稱葬氣,這種味很特殊,甜甜的,又腥腥的,傳的也很遠,所以烏鴉總能找到。
  二壩頭摸黑找到那具屍體,藉著門縫的幾縷月光,開始扒衣服,忽然想起腰間那碗飯,趕忙解開布頭,拿了出來,用手摳了一把米飯,塞到屍體嘴邊,心想:「你要能吃才怪呢!」
  沒想到那屍體果然張嘴了,慢慢張開,還發出呃的一聲,二壩頭懷疑自己看花眼了,使勁眨了眨眼,確實是張開了,二壩頭顫顫抖抖地將米飯塞入屍體口中,那屍體慢慢咀嚼起來,二壩頭傻了,頭皮一陣發麻,眼見那屍體已將米飯嚼完,咕嚕一聲嚥了下去,呃的一聲,又張開嘴了,二壩頭瘋了,「去你媽的吧!」他將碗直接砸向那屍體的嘴臉,那屍體騰地一下坐了起來,嗷嗷大叫。二壩頭拔腿就往外跑,一溜煙跑回城裡。
  祖爺正在等他,見他滿頭大汗地回來了,問:「衣服呢?」
  二壩頭上氣不接下氣,說:「壞了,壞了,碰到真的了,吃了,真吃了……」
  祖爺哈哈哈大笑,「他吃你就餵他嘛,他是餓死的,你餵他也是積功德。」
  二壩頭說:「太怪了!我見他張嘴吃了,我就把碗砸到他臉上,他竟坐了起來……」
  祖爺一愣:「你砸他臉上了?」
  二壩頭說:「嗯,砸完就跑了。」
  祖爺說:「等著吧。」
  二壩頭說:「等什麼?」
  祖爺說:「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大壩頭從屋外走來,滿臉是血,二壩頭一驚:「大師兄,你這是怎麼了?」
  大壩頭怒火中燒:「還問我!你他媽下手太狠了!」
  祖爺笑了,「快去洗一下吧。」
  這是一個局,那餓死的乞丐,是祖爺讓大壩頭假扮的,真正的死人已經被大壩頭挪走了。但誰也沒想到二壩頭受刺激後會惱羞成怒,直接砸了大壩頭,從此,大壩頭臉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傷疤。但祖爺也越發喜歡二壩頭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43:59

十二、二壩頭的哪些事(二)
  1932年日本海軍陸戰隊進攻上海,國民革命軍組織抵抗,老蔣下令不抵抗,搞妥協,結果死了很多人,只換來一個《淞滬停戰協定》,最後國民黨第十九路軍匆忙撤離上海西進剿共。
  祖爺沒想到這個事件會為他帶來賺錢的機會,也是一個差點掉腦袋的機會。
  儘管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後就發佈了禁煙令,但民國期間煙土生意依舊很猖獗,很多官員都是表面上禁煙,私下裡卻進行著煙土勾當。甚至,到後來,由於國民政府貨幣貶值,很多高官巨賈都以私藏煙土來保證自己的財富不縮水。
  十九路軍撤離後不久,一個「特商」找到了祖爺,特商是黑話,是對從事煙土買賣的人的稱呼。那特商姓賈,人稱賈四爺,跟軍閥和黑幫素有來往,也是祖爺多年的老友。
  賈四爺告訴祖爺,有一個大生意,問願不願意做。祖爺問什麼生意,賈四爺說:「吆死人!」
  祖爺一愣,「吆死人」是中原某些地區的舊俗,就是將客死他鄉的人,尤其是戰場上死的人,通過招魂術,將屍體招回故鄉,不至於讓他們變成孤魂野鬼,在湘西這叫做「趕屍」。
  祖爺深知這「吆死人」的貓膩,其實都是活人幹的活。先將死屍洗乾淨,用刀把肚子拋開,將五臟六腑都掏空,再泡上藥水,防止屍體腐爛,然後一個人將死屍背在身上,換上一個大葬袍,將屍體和自己罩在一起,然後這個人帶上草帽,臉上粘上條符,扮死屍,另一個人在前面一邊搖攝魂鈴,一邊扔紙錢,兩個人一唱一和,一直將死屍背到家為止。
  如果屍體比較多,就會用鐵絲從屍體鎖骨下穿過去,然後綁在條棍上,穿成串,五臟六腑都掏空了,只剩一個空殼子,也不太重,找兩個力氣大的人,將條棍架在肩上,前後抬起來,駕著走。
  趕屍是個力氣活,更是個膽氣活,一般人幹不了。
  祖爺問:「這活又累又沒油水,四爺怎麼想起這活來了?」
  賈四爺在祖爺耳邊密語幾句,祖爺臉色慢慢舒展開了。原來賈四爺要弄一批煙土到南方,當時風聲太緊,又兵荒馬亂,不敢明著走,怕生變數,就與國民黨的一個機要秘書商議,通過「吆死人」的方法,瞞天過海,名義上是為了壯烈犧牲的戰士魂歸故里,實際是借這些屍體運送煙土。
  賈四爺說:「只有這種方法,官不管,民不問,貓狗都躲著走,絕對安全。你手底下玩扎飛的人多,可以扮個招魂大師,天作之合!」
  為了錢,人可以喪盡天良,其實人比鬼更可怕。祖爺看著賈四爺胸有成竹的樣子,說:「軍方的人可靠?」
  賈四爺說:「姚副官,你見過的,都是多年交情了,那邊給他多抽幾成,他拿了錢,又為烈士家屬做了好事,一舉兩得,肯定不會出事。」
  見祖爺沉思,賈四爺忙說:「除了姚副官那份,剩下的我們二一添作五!」
  祖爺思考了一會兒,說:「好。」
  祖爺做了周密計劃,交付二壩頭去實施。臨行前,祖爺吩咐說:「一定要小心,千萬別弄出紕漏!」
  二壩頭一拍胸脯:「您放心吧!玩死人我在行!」
  二壩頭帶著五個小腳出發了,找到接頭人,將五個有軍銜的死屍掏空了,把煙土先用牛皮紙包了,再用塑料包一層,放進屍體空蕩蕩的肚子裡,塞滿後,用線將肚皮縫好,人的肉是分層的,要一層層縫,否則會漏出來。
  弄好後,五個小腳背上死屍開始出發,二壩頭在前面扮演招魂先生,左手拿銅鈴,右手撒紙錢,一路口唸咒語,凡過往之處,人皆避之。
  走了一天,小腳們就開始喊累了,背著一個死人,肚子裡滿是煙土,上下七八十斤呢,時間長了,會出汗,屍體的葬氣味和藥水味兒混在一起,熏得人噁心。
  二壩頭求財心切,說:「快走,快走!」
  小腳們怯怯地說:「二爺,這太沉了,實在走不動了。」
  二壩頭氣得鼻子直冒煙,「一群廢物!」
  儘管二壩頭不停地喝罵,隊伍還是越走越慢,二壩頭開始想主意了。他對小腳們說:「我有一個辦法,既能把事辦成,又能減輕你們的重量,你們幹不幹?」
  小腳們面面相覷,說:「二爺……什麼辦法啊?」
  二壩頭說:「吆死人是有規矩的,招魂回去的死屍,回到家先不讓親人見,等趕屍匠做完法事,將屍體整理好入殮後,家人才能探棺,而且絕對不能哭,否則冤魂不安,會出竅,直到入土埋葬完畢後,才能大哭。」
  小腳們說:「這大家都知道啊,跟我們有關係嗎?」
  二壩頭說:「笨蛋!我們把死屍的腦袋砍下來,身子扔掉,弄幾個背簍,下面放煙土,上面放腦袋,照樣穿上你們這身葬袍一罩,神不知,鬼不覺,輕輕鬆鬆就回去了!」
  小腳們一聽,害怕了:「那……萬一家人驗屍怎麼辦?」
  二壩頭說:「呆子!到時候弄個木頭樁子,塞點棉花,穿上壽衣,把腦袋往上面一插,家人只要看到臉就足夠了!」
  小腳們還是擔心:「這事兒祖爺不知道啊,萬一他知道了……」
  二壩頭憤憤地說:「你媽的!萬一,萬一,我們幾個不說,誰他媽知道啊!愛弄不弄,要不你們就接著背!快走!」
  小腳們互相看了看,說:「二爺,我們聽您的,聽您的!萬一出了事,還有您呢!」
  二壩頭一笑:「媽的!一群膽小鬼!」
  到了目的地,將煙土掏出後,二壩頭趕緊安排小腳連夜弄了五個木頭樁子,怕木頭太輕,抬棺入葬時露餡,又把棺材底下鋪了一層沙土,沙土上面是壽衣墊子,給木頭穿上嶄新的壽衣,又塞進很多棉花,造出一個人形,衣袖和褲筒裡也都支上樹枝,最後將一根粗號鐵絲從脖子下面插入腦袋,另一頭插入木樁子,接茬處用布包了,和壽衣合在一起,天衣無縫。
  二壩頭將煙土交給接頭人後,去了客店,祖爺和賈四爺早就在那裡等候了。
  「沒出什麼意外吧?」祖爺問。
  二壩頭笑著說:「一切順利!」
  祖爺看了賈四爺一眼,賈四爺滿意的笑了。祖爺也笑了。祖爺是個力求完美的人,做局必須做得完美無缺,他才高興。
  第二天探棺,死者的家屬和姚副官都到場了。二壩頭一身道袍,帶著幾個小腳,圍著棺材繞了幾圈,又撒紙錢,又唸咒,最後給死者的嘴裡塞上銅錢,這是當地的風俗,目的是讓死者在黃泉路上打發小鬼的。
  二壩頭塞銅錢時,很費勁,因為死者的下顎都被鐵絲捅漏了,舌頭和上牙膛串在了一起。後來一切整理完畢後,二壩頭說:「可以探棺了。」
  那些家屬忍著巨大的悲痛,圍著棺材,癡癡地看著自己的親人。這裡面躺著的,或者是他們的兒子,或者是他們的丈夫,或者是他們的爸爸,但誰也想不到他們的親人只剩一顆腦袋,肉體早已在利慾熏心的陰謀中喪失了。
  探完棺,認完親,家屬向姚副官鞠躬致謝,姚副官還以軍禮,家屬也向二壩頭致謝,二壩頭虔誠地回禮。
  至此,這個局時完美的,但接下來的一幕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個老夫人實在忍不住內心的喪子之痛,竟撲向棺材,去摸兒子的身體,抓了幾下,差點把整個衣服扯下,二壩頭趕緊把他拉了回來,說:「夫人!千萬不可!千萬不可啊!」
  但為時已晚,那屍體的「腿」露了出來,是一根樹杈。老夫人驚訝地大喊:「我兒子的腿呢,我兒子的腿呢?」
  這一喊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了!因為這幾個人就是中了幾槍,都是全屍,姚副官欽點的!姚副官快步走了過來,想要驗屍,祖爺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拉住,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姚副官看出了祖爺眼睛裡有話,停住了。
  現場空氣凝固了,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此刻,祖爺又一次顯示了他超人的機敏和智慧,他大聲地對大家說:「戰場征戰,槍林彈雨,這幾位軍官為國捐軀,有的人被炮彈炸掉了腿,有的被炸破了肚子,我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44:55

此刻,祖爺又一次顯示了他超人的機敏和智慧,他大聲地對大家說:「戰場征戰,槍林彈雨,這幾位軍官為國捐軀,有的人被炮彈炸掉了腿,有的被炸破了肚子,我這幾個徒弟怕各位親人傷心,入棺之前,為他們做了整理,目的就是不想讓各位家屬過度悲傷!這都是徒弟們的良苦用心啊!」
  姚副官惡狠狠地瞪了祖爺一眼,「哼。」但也不敢發作,因為他也有份。
  祖爺接著說:「招魂的規矩大家都知道,之前姚副官都跟各位交待過了,如果各位再哭哭啼啼,那麼死者的魂魄就更不安了,到時候魂飛出竅,成了孤魂野鬼,可就枉費大家一片苦心了。請各位節哀,一切等下葬後再說!」
  老夫人一聽這話,漸漸安靜下來,不哭了。
  二壩頭趕緊對小腳們說:「下葬吧。」
  棺材抬入早已挖好了墳坑,親人開始圈土,這叫圓墳,親人圓過墳後,二壩頭一聲令下,大家拿起鐵鍬,很快將棺材埋好,並將刻好的墓碑豎起。

一切都安葬完畢後,二壩頭在墓地前劃了個圈,將準備好的一沓沓紙錢放在圈中點著,口中念叨:「赤條條來,赤條條走,前世不知今生事,爹生娘養混日頭;冤親債主不再續,死後黃泉無對頭;發——喪——嘍——」
  隨著二壩頭一聲哀號,嗩吶手吹響了嗩吶,親人們放聲痛哭起來,姚副官命令手下鳴槍致哀,所有人鞠躬肅穆,哀樂蕩漾,哭聲震天。
  姚副官也流淚了,畢竟這都是血染沙場的抗日弟兄。人,儘管總是被物慾遮蓋了雙眼,但心底的那絲善念,卻總會不自覺的流出。
  葬禮結束後,祖爺,姚副官,還有賈四爺,回到寢室。
  「二壩頭!」祖爺叫二壩頭進屋。
  幾個小腳戰戰兢兢地看著二壩頭,二壩頭一笑,「放心吧,所有事我兜著!」
  「怎麼回事?」祖爺沉著臉問。
  二壩頭看了姚副官和賈四爺一眼,「嗯……」
  「說!」祖爺一聲吼,震得屋子嗡嗡作響。
  二壩頭身子一顫,撲騰跪下了:「祖爺,我錯了,是這麼回事……」
  二壩頭將整個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屋子裡一片寂靜,姚副官和賈四爺都看著祖爺。祖爺面無表情,默默地對二壩頭說:「你是自己動手,還是我動手?」
  二壩頭看著祖爺,祖爺還是沒有表情,二壩頭又看看那兩位,根本沒有幫著說情的意思,二壩頭歎了一口氣,「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自己來!」
  二壩頭叫小腳拿來一把菜刀,說:「祖爺,我認錯了!」說吧,把左手的小手指放在桌沿上,右手揮刀,卡!小手指頭剁了下來!鮮血很快流了一地,那根小手指愣愣地橫在桌角上,二壩頭咬著牙,沒吭一聲,滿腦門都是汗。
  姚副官看了看二壩頭,又看了看祖爺,什麼話都沒說,起身走了。賈四爺點點頭,對祖爺說:「算了。總算沒漏局。否則,讓老蔣知道了,我們都得挨槍子兒!」
  從此二壩頭只有九根手指頭了,我不知道他是否記恨祖爺,但祖爺並沒記恨他,祖爺這樣做也是沒辦法,一來給賈四爺和姚副官一個交代,二來,也滅滅二壩頭的銳氣,否則以後不好帶。
  後來祖爺再次聊起這件事時,還是心有餘悸,如果當時這個局被揭穿了,那國民黨高層肯定震怒,祖爺,姚副官,賈四爺,還有二壩頭和那些小腳,都得死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45:32

十三、二壩頭的那些事兒(三)
  二壩頭整天研究扎飛術,時不時地和祖爺探討,祖爺很欣賞他的點子,有時大家一起喝酒時,祖爺會當著其他壩頭的面,誇獎他。七壩頭最看不慣二壩頭,在七壩頭眼裡,二壩頭就是個人不人、鬼不鬼,不學無術的東西,天天扒墳窩子的主兒,哪能和自己的滿腹經綸相比?
  二壩頭總是玩扎飛,整天和死人、紙錢、香火、硃砂打交道,以至於我們總是能聞到他身上散發著葬氣味,這種味兒似乎洗不掉。所以逛窯子時,姑娘們都不太愛和他親近,每當這個時候,七壩頭才會感到心理很平衡,因為他吟詩作賦、出口成章,長得又好,哪個姑娘見了都喜歡。
  二壩頭玩扎飛,有一次把自己給紮了。這事說來蹊蹺,就連祖爺也不得不稱奇。
  民國25年,一個布衣店的掌櫃的女兒死了,為情而死。她愛上一位進步青年,就是每天站在大街上發傳單做演講的那種知青,老掌櫃怕這種人會惹事,又窮得叮噹響,所以死活不答應這門親事。那姑娘就央求他爹,老掌櫃就是不點頭。姑娘就與那個男的商量,想讓那個男的親自找他老爹談,實在不行就給他老爹雙雙下跪,一直跪倒同意為止,結果那男的說:「男兒膝下有黃金,我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人我不跪!」
  女的流著淚說:「他將來也是你的岳父啊。」
  男的說:「現在不是,他看不起我,貶低我,貶低我們之間的純潔愛情!他就是個買辦資產階級!我不跪!」
  女的說:「那我們私奔吧。我們走,走得遠遠的,走到天涯海角,再也沒有人找到我們,我們安安靜靜地過日子。」
  男的說:「為什麼要走?大丈夫辦事光明磊落!苟且之事怎能做!」
  女的說:「你們這不是要逼死我嗎?」
  男的說:「如果你死了,我也死,生不能做夫妻,死也要在一起。」
  男的說這句話時,沒想到姑娘會當真,當晚,姑娘留了一封遺書,半夜投井自盡了。等屍體撈上來時,都泡腫了。那男的倒是沒死,就是瘋了,每天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頭,蓬頭垢面,往日雄姿英發的勁頭再也沒有了。
  老掌櫃好懸沒哭死,邊哭邊說:「傻閨女啊,爹要知道你以命相博,爹什麼都答應你!」老掌櫃覺得愧對自己的閨女,要為她大辦一次喪事,周圍的人都告訴他:「這種橫死的,是不宜大辦喪事的。最好的方法是合一個陰婚,也算對得起死去的姑娘。」
  那個年代,合陰婚是很流行的一種喪辦,意思是沒有結婚的青年男女,如果死了,那麼他在陰間就會孤單,如果沒伴,就會變成孤魂野鬼,此時就要找一個伴,如果死者是個女的,就要找一個死前沒結婚的男的,如果死者是個男的,就要找一個死前沒結婚的女的,將兩人合葬。
  這種合葬的機遇也不是隨時都有,有的死者等了好幾年,才有個年齡相仿的新死異性,然後家人馬上托人說陰婚,等對方下葬時,將自己孩子的棺材挖出,將骨骸弄出來與新死的人放在一起,裝進一個新棺材合葬,這樣兩個孤魂才能結成陰間的連理,才能安息。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47:21

老掌櫃此時就是發愁找不到合適的男的合陰婚。
  二壩頭嗅到了這個信息,知道這是個發財的機會。於是線人開始攛掇,說有位道長能夠招魂,姑娘是委屈而死,魂魄遊蕩不定,必須要做個法事招魂,將魂魄安定了,再合婚,否則合不住。
  老掌櫃滿腦子都是愧疚,這個建議很快就接納了。這其實是個「千」,如果你直接上門合婚,怕人家有猜忌,二壩頭以道長的身份出現,會給人以信任感。見這一千千中了,二壩頭隨即出「隆」,他思前想後,想出一個天怒人怨的損招。他對老掌櫃說:「自己出家前,家境很好,有個弟弟,後來得病死了,死時18歲,自己的弟弟這些年也是孤墳獨身,如果老人家不嫌棄,可以合一陰婚。」
  老掌櫃看到了希望,問二壩頭:「道長家裡還有何人,父母什麼意見?」
  二壩頭說:「父母因憂鬱過度,也先後去世了。如今只剩自己一人,所以才看破紅塵,捐出萬貫傢俬,一心出家為道。」
  老掌櫃感覺這戶門當戶對,說:「道長這份機緣,真是救了老朽了,我愧對小女,希望她能合個好人家,在那邊過得好。」
  其實二壩頭根本沒什麼弟弟,他就是派小腳們在荒山野嶺處找個年久失修、無人祭祀的荒墳,把人家挖出來,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換口新棺材,就抬到了老掌櫃的家裡。這真是行騙行到鬼頭上來了!
  其實這種橫死的人做道場,一般道士是不敢接的,尤其是半夜死的女的,傳說那都是要變厲鬼的,二壩頭不怕,自稱生來就不怕鬼。
  合婚那夜,二壩頭帶著十幾個小腳做法事。院子裡擺了一口大紅棺材,裡面裝著所謂的他「弟弟」的遺骨。女孩的屍體穿著壽衣躺在木榻上,等做完法事就一同入殮下葬。
  二壩頭點上香,拿著做好的符,貼了姑娘一身。然後披頭散髮地晃來晃去,口中唸唸有詞。
  天上的月亮正亮,忽然有個黑影嗖得一聲鑽上了院子裡的大樹,眾人一驚,一看,不知道從哪跑來一隻野貓,爬到樹梢的位置,趴在一個樹枝上,眼睛放著綠光,看著下面。
  二壩頭繼續作法。這時,姑娘生前養的一隻家狗,從狗窩裡爬出來,悄悄地溜躂到停放姑娘屍體的木塌下,趴了下來。
  二壩頭曾經和祖爺探討過《扎飛秘本》,其中有一句話是:「雲遮月,貓狗屍心同一線,屍必詐!」說的就是阿寶們做法事時,千萬要注意一種情況,就是當雲彩遮住月亮的時候,如果此時貓的心臟,狗的心臟,死人的心臟,三條心處在同一條線上時,會發生詐屍的現象。詐屍就是屍體突然復活,跳起來,像惡鬼一樣亂追亂咬。但祖爺和二壩頭都不信,認為這是嚇唬人的瞎話。
  法事還在進行,一個小腳圍著屍體轉時,突然發現了床下那條狗,一種不祥的預感佈滿全身,他看了看樹梢的那隻貓,正瞪著幽靈般的眼睛看著這一切,這三顆心似乎正在一條直線上。他拍了一下二壩頭的肩膀,剛要提醒,一團烏雲移動,眼看著月亮沒入雲層。
  還沒等二壩頭反應過來,那女屍騰地坐了起來,猛地睜開眼睛,張著大嘴,撲向二壩頭。二壩頭嚇得扔下桃木劍就往外跑,所有的人都嚇呆了,那女屍好像認人似地,啊啊地叫著,支著兩隻手,朝二壩頭追去。
  二壩頭心怦怦跳,後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死人詐屍後,力量出奇得大,彷彿什麼東西附在那女屍的身上,跑得像野獸一樣快,很快就追上二壩頭,將他撲倒在地,張著大嘴,齜著牙,要啃二壩頭。
  二壩頭拚命支撐著,大喊:「小吳子,你們幾個快來!」
  那幾隻腳拿著棍子從後面趕來,用力打女屍的後背,女屍死死地撲在二壩頭身上,從他額頭上硬生生地啃下一塊皮,血肉模糊。
  那幾隻腳用棍子拚命打,女屍終於撐不住了,呃得一聲,身子一挺,栽在一旁。陽氣散盡,徹底死了,但死不瞑目,眼睛死死盯著二壩頭。
  眾人紛紛扶起二壩頭:「道長,沒事吧?」
  二壩頭哆哆嗦嗦地說:「沒事,沒事,這是屍詐,屍詐,幸虧我道法高深。」那幾個小腳在旁邊不禁低頭,心想:什麼道法高深,要不是我們幾個趕得快,你恐怕就被啃光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48:04

那老掌櫃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他撲在地上,抱著女屍哭著說:「女兒啊,爹知道你心裡委屈,你別再折騰了,好好安息吧。」
  祖爺知道這個事後,立即告訴二壩頭:「這個局別做了!天怒了!做阿寶的不能一點人性都沒有,我們跟人鬥,不跟鬼鬥!」
  後來小腳們將那口裝著不知是誰的屍體的棺材抬了回來,老掌櫃也沒再要求合葬,把女兒單獨下葬了。祖爺命小腳把那口棺材連同屍骨抬到後山,重新起了個墳,將屍骨下葬了,燒了很多紙錢,還把豬頭肉,米酒等,供在墳前的案几上,祖爺說:「我手下的兄弟無理,將你挖出,我替他們賠罪了!」隨後,眾弟兄跟著祖爺三鞠躬,此時陰風四起,紙錢煙灰一同飄了起來,騰得很高。
  
  十四、鬼探頭
  二壩頭的事講不完,真地講不完,他一生作惡多端,但有一點,他手上沒人命,他一生都在跟死人折騰。我入行後,他對我不錯,一直不錯,但最後還是我親手把他殺了。這也許就叫孽緣吧。
  我長得醜,又笨,祖爺提拔我做壩頭時,很多人不服,尤其七壩頭,他這麼有才,又清高,入行比我早,卻只撈了個老七的位置,而我,卻被祖爺封為堂口老五。有一次在茶樓喝茶,我問祖爺,為什麼把我封為五壩頭,祖爺說:「五這個數字在八卦方位中居中,代表土,土主信,敦厚老實的人才配這個數字。」我想,我除了敦厚老實也許真地沒別的了。二壩頭卻支持我,經常帶我喝酒,他說我實在,不像其他壩頭那樣有心計。我想,正因為這樣,他很少對我設防,所以最後,我才能把他殺死。
  我記得入行後第一個星期,祖爺考驗我的膽量,說南街有個老宅子,是個凶宅,以前是個古董販子居住,後來由於買賣糾紛,全家被殺死在老宅中,那古董販子更是被碎屍了,自此之後,那裡晚上經常鬧鬼,周圍的鄰居半夜總能聽到老宅中有人在哭,還有人看到那老宅中有鬼在探頭。祖爺說:「你今晚12點去那裡看看,到底是不是這麼回事。」
  我知道祖爺這是在考驗我,沒辦法,做阿寶的必須膽大,晚上我硬著頭皮去了。
  那晚風特別大,月亮也很亮,我一個人走到那老宅前,仔細聽,哪有什麼聲音啊。月光灑在藍色的磚瓦上,四周靜悄悄的,除了風吹榆樹的聲音,沒別的。
  我鬆了口氣,準備往回走。此時突然聽到老宅裡傳來細細的哭聲,像女人,又像男人,我的心咯噔一下,頭髮根都豎起來了,我感到兩腳發麻,我壯著膽把耳朵貼到那烏黑的大門上,想聽清楚。
  結果那聲音又沒了,我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摸了摸額頭正想接下來該怎麼辦,這時,牆頭上的乾草發出沙沙的聲音,好像有什麼東西從牆頭跑到房上。
  我退後幾步,向老宅的房頂望去,一個白影從煙筒後面探出頭,噌地躥到院中的大榆樹上,發出咕咕的叫聲,像人,又像鬼,月光下,渾身白花花的,我感到小腹一熱,不由自主地尿了。
  我飛快地往回跑,鞋都跑掉了,最後光著腳丫子來見祖爺。祖爺一看笑了,「有鬼追你啊?」
  我喘著粗氣說:「看到一個鬼,白花花的……」
  祖爺說:「那鬼跟來了,就在你身後。」
  我猛地一回頭,一個滿臉是血渾身長著白毛的東西站在我面前,我不由自主地往後仰,腳下一晃,摔在地上。
  「哈哈,」祖爺笑了,那「鬼」也笑了。
  那「鬼」摘下面具,我一看是二壩頭,再看他身上的白毛,原來是那種厚厚的老羊皮棉襖,他翻過來穿了,把羊毛露在外邊,嚇死人了!
  後來這件事時常被各個壩頭拿出來嘲笑,二壩頭說他當初在老廟裡喂「死人」吃飯時,「死人」張嘴了,他也沒尿啊,說我膽子太小了。
  就是這個所有壩頭中膽子最小的我,最後結束了膽子最大的二壩頭。殺人是個很不好的事情,他會讓你一輩子憂心忡忡,就像一塊石頭,壓在心頭,白天,你可以讓瑣事沖淡回憶,但晚上,你總是會想起,人可以控制白天的思想,但無法控制入睡後的夢境,無數次,我夢到二壩頭,血淋淋讓我償命,我嚇醒後,妻子便把我摟在懷中。黑夜漫長,每次我都祈求天亮,蒼茫的夜色不知籠罩了多少故事,我不敢回憶,不敢入睡。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49:00

無數次,我都想去自首,但還是沒有勇氣,這把年紀了,我也不是怕死,而是捨不得妻子和孩子,40多歲才當上爸爸,十幾年來,做人的滋味我還沒嘗夠。
  兒子女兒都快上初中了,人生如夢,夢如人生,祖爺走了,大壩頭走了,二壩頭走了,七壩頭也走了,他們塵緣已了,而我,還在繼續我的贖罪旅程。
  我慶幸兒女們對我的過去一無所知,在他們眼裡,我是一個善良而慈祥的父親,我從不發火,也從不和鄰居爭鬥,以至於他們時常說:「爸爸,你太老實了,老實會被人欺負,你看我媽,誰都不敢惹。」
  每當這時,我都會對他們說:「吃虧是福,便宜是當。老爸也希望你們能夠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做事。」
  那一年,83版的《射鵰英雄傳》席捲大陸,兒女們都說我像郭靖,媽媽像黃蓉,都說歐陽鋒和歐陽克太壞了,我心想,爸爸以前做的事可比歐陽鋒壞多了。
  後來電視上播《聊齋誌異》,兒女們經常被一個鬼從墳墓裡探出頭的鏡頭嚇得不敢看,兒女們都問我:「爸爸,你說這個世上真有鬼嗎?」我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們,在我眼裡,其實,人比鬼更可怕。
  1984年,我老丈人因腦溢血住院了。後來病情加重,陷入昏迷,我記得當時還沒有頭部降溫的設備,我和妻子去了冰糕廠,批了一大袋子冰糕,堆在老丈人的腦袋上,就這樣昏迷了一周,有一天他突然清醒了。我知道人死前都是有迴光返照的,那天老丈人將我和妻子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說:「天亮啊,我要走了,你要好好待盈盈,你是個好姑爺,我沒看錯。」
  我哭了,看著白髮蒼蒼的老丈人,我的心一陣劇痛,我從小沒有父親,「爸」這個字眼在我腦海中只是一個幻想,我從沒品味過父愛的感覺,直到和盈盈結婚。十多年來,老丈人悉心照顧,彌補了我沒有父愛的缺憾,此時,他要走了,我流著淚對老丈人說:「爸,您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盈盈。」
  很多人臨死之前都會看到這樣或那樣的怪象,用佛家的理論講,那叫冤親債主,一個人作惡太多,死前都會受到追討,而我老丈人卻走得平平淡淡,他沒像其他人那樣張牙舞爪,也沒像其他人那樣三呼一吸,他走得很安詳。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我老丈人他做到了,他當了一輩子教書先生,普普通通,平淡而偉大。
  老丈人走了,我更加疼愛妻子,我時常想起文革那段歲月,想起老丈人的忐忑與妻子的灑脫,人,幸虧有記憶,那些陳年舊事,總能讓你心裡一陣陣潮動,而後倍感幸福。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50:04

十五、花月容
  1983年開始,國家進行了為期三年的「嚴打」,那時候社會有點亂,不打不行了,亂到什麼程度,婦女在大街上走,流氓就敢上來親一口,那時的刑法有個專門的罪名,就是流氓罪,後來的97年刑法中,該罪名取消了。
  女兒有天放學回家,就遇到幾個壞小子,欲行猥褻,結果兒子和他們拼了命,最後兒子被打得滿頭是血,那幾個小子跑了。後來公安機關破案,那幾個人都蹲了大獄。
  我想,人首先是動物,然後才是人,動物到了年齡就會發情,人也一樣,但發情的方式是否得當,就決定以後的命運了。

老人們常講: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尤其這個「色」字,不知折了多少漢子!
  祖爺生前也做過不少美人局,有時會讓一些女阿寶充當妓女,去勾搭那些高官巨賈,有時會讓一些男阿寶充當有錢人,去妓院調戲那些和高官巨賈們常有來往的妓女。這兩種手法目的都一樣,就是套取信息,擇機出千。
  當時那種社會,妓院是整個社會的信息窗口,多少機密都從妓女口中流出。因為無論男人,還是女人,一旦上了床,動了情,就會掏心窩子,平日裡不敢說的話,床上都敢和對方傾訴。
  祖爺做的最大的一次美人局,是做軍統局情報處一個上校的局。那上校在軍情處任副處長,是軍統頭子戴笠一手提拔起來的,戴笠本身就是一個很迷信的人,經常找人算卦,為了彌補自己命局中缺水的現狀,先後取了「汪濤」、「塗清波」、「沈沛霖」、「洪淼」等十幾個帶水的名字,他還荒唐到把曾國藩的《冰鑒》、麻衣道人的《麻衣相法》等算命看相的書編為特務教材,作為特務們的必修之課。在戴笠的影響下,他手下的特務們都迷信得不得了,有事沒事就會參訪高人,探討命理。
  江淮地區的一位「大師爸」看出了這裡面的玄機,就過來與祖爺聯繫,密謀出千。祖爺不敢冒然答應,說:「和軍統特務們打交道,還是小心為妙。」
  那位「大師爸」,真名叫張恩瑞,和祖爺同出一門,往上推幾代,先人都是天地會的成員。說到底,這個張恩瑞,還是個愛國人士,早年加入過「工人糾察隊」,「四一二」政變後,他誓死追隨上海第一殺手王亞樵,與國民黨勢不兩立,他圈來的錢,很大一部分都交給王亞樵,用於殺手們的活動經費。王亞樵死後,他「跳場」了一段時間,風聲過後,又重出江湖。
  王亞樵先後策劃過刺蔣、刺宋、刺汪等震驚中外的暗殺活動,炸死日本派遣軍司令陸軍大將白川義則後,更是名聲大噪,蔣介石每次提到他,假牙就會發酸。
  這麼厲害的一位人物,最終還是死在一個叫婉君的女人手上。戴笠一手策劃了美人計,令一代梟雄命歸黃泉。
  「軍統特務都是好色之徒,又很迷信,江淮地區各大妓院的頭牌都被他們佔盡了,現在天下大亂,正是撈錢的好機會,他們設計弄死九爺(指王亞樵),我們圈他們點錢,又怎麼了?」張恩瑞說。
  祖爺說:「話雖這樣說,但軍統的人不好惹,掙了錢得有命花才行啊!」
  張恩瑞搖搖頭:「唉,這種日子,活著和死了有什麼區別啊。」
  祖爺聽出他話裡有話,祖爺也不著急,說:「此事需從長計議。」
  張恩瑞一聽「從長」二字,急了,「我就是自己擺不平,才來找你的,你從長計議,還不如直接拒絕我。九爺生前也待你不薄啊,你剛出道那會兒還接濟過你!」
  祖爺笑了:「這跟九爺有什麼關係?要說報仇,你可以去投軍,戰場上見,也可以拾起九爺的槍,繼續搞暗殺,我們做的是一個行當,手下幾十個兄弟,要吃飯的。做老大的要替兄弟們考慮。」
  張恩瑞瞥了祖爺一眼,冷笑一聲,「哼哼」,似乎有話要說,又遲疑回去,低頭沉默了一會兒,說:「你還別小看我,告訴你也無妨,近期我就是在籌錢,已經搞了十幾條槍,老蔣不抗日,我抗!」
  這話倒出乎祖爺的意料,祖爺大驚,「你要起山頭?」
  張恩瑞笑了笑:「阿寶這個行當我不想幹了,不是長久之計,九爺死後,我更覺得沒意思了,大丈夫生在天地間,如今國難當頭,鬼子步步緊逼,我們還在苟且偷生,沒意思,真沒意思。我打算投靠李濟深,他和老蔣不一樣,他是抗日的,九爺生前就寄居在李濟深的舊宅,受他的保護。光棍一根去了也不好,我打算拉起一夥人,到了那邊也好說話。」
  祖爺說:「你圈錢是為了買槍?」
  張恩瑞說:「如果有可能,也可以買炮。」
  祖爺笑了:「手下的弟兄怎麼辦?」
  張恩瑞說:「有幾個壩頭和我一條心了,跟著我干,其餘幾個和小腳們還都不知道,到時候會和他們攤牌,願意幹的跟著我走,不願意的……不願意的也只好切了……留著終究是禍害。」
  祖爺愣了一下:「那你會不會把我們也切了?」
  張恩瑞沒說話,眼睛看著祖爺,笑了。良久,祖爺也笑了。這也許就是高手間的心靈默契,這種事,祖爺肯定會幫,張恩瑞也不會動祖爺。
  張恩瑞詳細敘述了整個情況。原來他安插在「鳳鳴樓」的女阿寶傳來消息,說最近有幾個軍官總來光顧,每次都點很多姑娘,出手闊綽,而且還經常調戲姑娘們,給姑娘們看手相,看面相,說:「老子一看你這手相,就知道你哪年破的處。」
  張恩瑞猜想這很可能是軍統局的特務們,只有軍統局的人才這麼熱衷算命看相。而軍統局的開支又獲得上海黑幫的大力支持,特務們花錢大手大腳,真是個圈錢的好機會!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51:01

但因為王亞樵的原因,張恩瑞怕自己在軍統局留下案底,不敢親自出馬,就來找祖爺幫忙。他計劃讓一個叫「花月容」的女阿寶,去「鳳鳴樓」佯裝做妓,說到這裡,張恩瑞有些傷感,這個花月容20來歲,是張恩瑞的王牌,生得貌美如花,早年家境貧寒,家裡把她賣給了戲園子,張恩瑞看戲時,看中了她,把她贖了出來,並很快發展為女阿寶,花月容從此成了張恩瑞的得力助手,原本張恩瑞是要把花月容收房的,但礙於「大師爸」的身份和和兄弟們的面子,一直沒有正式聘娶,其實他手下的兄弟們都很明瞭了,他和花月容獨處時,兄弟們都會退下。
  花月容有時會問張恩瑞:「什麼時候,你會娶我?我們離開這些是是非非,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每當這時,張恩瑞就會把她攬在懷裡,輕聲地說:「會的,會的。」
  張恩瑞能夠讓花月容出場,也是做了很大思想鬥爭的,畢竟是自己心愛的女人。堂口裡也不是沒有女阿寶,但素質都不夠,包括那些分散在青樓的小腳們,有的雖然生了一副好皮囊,但腦子不夠用,有的雖然能夠見機行事,但長得又歪瓜裂棗,唯有花月容,生得好看,又學過戲文,風花雪月的文句會得不少,還會唱昆曲,察言觀色,目測毫釐,對付這等軍統特務,也只有派她出場了。
  這就像祖爺手下的人一樣,論狠,大壩頭當先,殺人不長眼;論扎飛,二壩頭獨佔鰲頭,鑽進棺材跟死人睡一覺也沒事;論才學,三壩頭絕對獨樹一幟,天文地理、陰陽八卦,沒有他不知道的,還有後來的七壩頭,也是文采斐然、足智多謀,而且還風度翩翩;還有那四壩頭、五壩頭、六壩頭,包括後來這幾個人「爬香」,祖爺把他們「切」了後,又補進的幾個壩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絕活,但一看綜合素質,沒人能跟祖爺比,所以這次做局,張恩瑞讓祖爺親自出馬!
  花月容潛入「鳳鳴樓」後,第二天晚上就來了幾個軍統特務,老鴇領著姑娘們一字排開,特務們挑了幾個,不太滿意,然後問:「有沒有其他人了?」
  老鴇堆著一臉笑,說:「長官,我這正巧剛來了一位姑娘,原是大家閨秀,後來家境沒落了,才流落到這青樓裡來……」
  老鴇還沒說完,幾個特務就叫囂起來:「還不趕緊叫她出來!」
  老鴇又笑了:「長官們不要著急,這姑娘有言在先,她在房門外貼了一副上聯,誰要能對出她的對子,她才肯接待,否則……」
  一個特務急了:「媽的!一個婊子還弄這麼多事!我去把他揪出來!」說著提槍要往樓上走。
  此時,一個40來歲的特務說話了:「站住!沒素質!當年蔡鍔將軍和小鳳仙青樓吟詩作對,成為一段佳話,不要動不動就動粗,素質!懂嗎?老鴇,你帶我去看看,我來對。」
  這個人正是後來祖爺下手的對象,他叫徐懷近,軍情處副處長。
  在老鴇的帶領下,徐懷近登上二樓,來到花月容的門前,門兩側果然有一副對聯,上聯是:「陰陰陽陽陰陽不定風月事。」下聯還是一張白紙,沒人對出。
  徐懷近沉思了片刻,對老鴇說:「拿筆來。」
  老鴇為其拿了筆,徐懷近撩起袖子,在空白紙上用柳體工工整整地寫下:「善善惡惡善惡有報江湖人。」
  老鴇一看,趕忙對著屋裡喊話:「花姑娘,有客人來對對子了。是位長官。」
  時候不大,門開了,花月容手絹掩面楚楚動人地走了出來,徐懷近一看,心跳不止,這姑娘生得太漂亮了,細皮嫩肉,身姿窈窕,眉目含情,顧轉流盼,正常的男人看了都會心動。
  花月容看了看下聯,點點頭,莞爾一笑,說:「長官請。」
  徐懷近一笑,做了個禮讓的姿勢,「姑娘請。」
  花月容走了進去,徐懷近甩了老鴇一打鈔票,說:「取些酒菜來。」然後揮揮手讓其他幾個特務退下去,自己走進屋裡。
  不一會兒,堂倌托著傳盤上來了,一壺女兒紅,四碟小菜,花月容斟了一杯酒,遞給徐懷近,徐懷近接過後,說:「有勞姑娘。敢問姑娘芳名?」
  花月容回答:「小女姓花,名月容。」
  徐懷近笑著說:「沉魚落雁之貌,閉月羞花之容,是為花月容,姑娘果真人如其名啊。」
  花月容臉一紅:「長官見笑了。小時候,家裡人都叫我月兒。敢問長官尊姓?」
  徐懷近一愣,說:「我姓徐,你可以叫我徐處長。月兒姑娘,氣度不凡,緣何流落到這……」一時覺得語失,徐懷近硬生生把後半句吞了回去。
  花月容淡淡一笑,說:「徐處長不必拘禮,小女原是臨安人,因家中突遭變故,才不得已走此下策……人不果腹仍有臉,樹隨空心猶帶皮,要不是我母親病重,無錢醫治……」說著,兩行熱淚滾下。
  徐懷近忙把手帕拿出,替花月容拭乾眼淚,花月容順勢坐在他懷裡。
  徐懷近輕聲地說:「別擔心,跟我說說。」
  花月容伏在徐懷近的胸口,說:「我家本是臨安大戶,父親是個茶商,後來父親被仇人所害,家境開始沒落,兩個哥哥都當兵死在了戰場上,今年年初母親染了風寒,後來病情加重,發展成肺癆,每日咳血,看著母親這樣,我心如刀絞,只要能賺到錢,給母親治病,讓她吃上點好東西,受再多的苦,我也願意。」說罷,又流淚了。
  徐懷近緊緊把花月容摟在懷裡,說:「不要怕,不要怕。你我萍水相逢,也是緣分。我會幫你的。」
  花月容站起來,又為徐懷近滿了一杯酒,自己也滿了一杯,舉起酒杯,說:「酒過千杯逢知己,話不投機半句多,小女並非生性浪蕩之人,即便是進了這青樓,也不是隨意之人,所以才寫了副上聯在門上,至少是個知書達理的人,小女才肯接納,先前幾個人對得烏七八糟,直到處長您來了,小女才倍感欣慰,徐處長文武雙全,小女敬佩,敬您一杯。」
  徐懷近開心地笑了,把花月容攬在懷裡,痛痛快快地把酒喝了。隨後,花月容又滿了幾杯,兩人都一飲而盡。
  幾杯酒下肚,兩人靜靜地偎依著,月色停留在柳梢,微風從窗子裡吹進,院中的玉蘭花香迎面撲來,拋去所有的陰謀和罪惡,此情此景就像一幅畫,定格在溫馨的愛情裡。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51:54

三更時分,徐懷近解下花月容的外衫,花月容羞澀地捂著紅肚兜,說:「徐處長,可否寬限小女兩天?」
  徐懷近不解,問:「為什麼?」
  花月容一臉惆悵地說:「我自幼體弱多病,母親曾叫一位算命先生給我批過八字,說必須過了20歲生日,方可行房事,否則,必活不過22歲,還有兩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因此,請處長……」
  徐懷近一愣:「哦……這樣啊,這麼說……月兒姑娘還是處子之身?」
  花月容臉一紅,輕輕點了點頭。
  徐懷近溫柔一笑,「呵呵,古人常說動若脫兔,靜如處子,難怪月兒姑娘舉手投足間都透露著沉穩與含蓄,呵呵,不急,不急。」
  花月容趕忙行了個萬福,說:「謝謝處長,這真是莫愁前路無知己,小女命苦,乃浮萍歸海之人,卻沒曾想能在這煙花之地遇到處長這樣有情有意的人!」
  徐懷近高興地笑了,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你剛才說,有個算命先生……」
  花月容說:「嗯,這個人很厲害,曾是家父的舊交,他曾斷家父中年有性命之憂,怎奈家父對此並不在意,家父是個倔脾氣,常說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出事那年,那個算命先生還專程到我家告知解災方法,但家父忙於生意,並未接納建議,結果當年冬天,家父就被仇人所害,從此家境敗落,他還算出我的兩個哥哥有災……這一樁樁的事,後來都應驗了,所以小女才很在意自己的圓房時間,小女並非惜命之人,只因母親有病在身,我放不下她,無論如何我都要將母親養老送終……可最近母親病情越發嚴重,著母親每日被疾病折磨,我都不想顧及這些事情了,心想死就死吧,死前能讓母親吃上口東西,死了也值……」
  沒等花月容說完,徐懷近就打斷她的話:「不要說傻話,一切都有解決的辦法……」沉思了一下,又說:「你說的這個算命先生叫什麼,何方人士?」
  花月容說:「這個算命先生,人稱鐵版先生,據說是什麼鐵卜子道人的嫡系傳人……」
  徐懷近搶話說:「就是報紙上說的那個鐵版先生嗎?」
  花月容笑著說:「小女非官非仕,哪懂得看報紙,不知處長說的是哪位。」
  徐懷近說:「肯定是了,肯定是了,你還能找到他嗎?」
  花月容說:「他雲遊四海,行蹤不定,這個不好說,但每年家父忌日,他都會趕來憑弔。」
  徐懷近說:「令尊什麼時候忌日?」
  花月容說:「本月初七。」
  徐懷近點點頭,像是自言自語:「天助我也。」
  花月容問:「處長說什麼?」
  徐懷近說:「哦,沒什麼,沒什麼,下次,你帶我去看看你母親吧。」
  花月容說:「不勞處長了……」
  徐懷近說:「要的,要的,一定要看望一下。」突然又問:「你們現在住在什麼地方?」
  花月容答道:「大錐子胡同,28號,月初剛搬來的。」
  徐懷近說:「好,下次你帶我去。」
  花月容說:「謝謝處長關心。我今夜不能陪處長入寐,就給處長唱一首昆曲吧。」說著又給徐懷近斟了一杯酒。
  徐懷近笑著說:「好啊。」
  花月容手撫三弦,唱了一段《點絳唇》,平仄回轉,餘音繞樑,聽得徐懷近不停地撫掌助興,唱到動情處,徐懷近竟身不由己地靠近花月容,將其摟在懷裡。
  此時有個小特務敲門進來,看來是催促徐懷近時間到了,徐懷近走到那個小特務跟前,低語了幾句,那個小特務打了敬禮,退下了。
  花月容說:「處長若有事,只管去忙,小女遇到了處長……心就……有所屬了,處長只管去忙公事,月兒就在這裡等,處長一日不來,月兒就等一日,處長一年不來,月兒就等一年,處長今生不來,月兒就等到下輩子。」
  徐懷近愣愣地看著花月容,花月容癡癡地望著他,徐懷近輕輕地將花月容摟在懷裡,想說什麼,又嚥了回去。
  雞叫三遍,東方泛紅,很快日頭跳了出來,徐懷近整理了一下衣裝,對花月容說:「月兒姑娘,徐某兩日後再來見姑娘。」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52:38

徐懷近走後,花月容在屋裡梳理了一下思緒,然後將樓下的一個姑娘喊來(其實是安插的小腳),密語了幾句,然後自己換了身衣服,奔向大錐子胡同。約摸半個時辰,來到28號院門前,輕聲叩門,喊:「媽?」
  沒多久,一個老婦人走了出來,額頭上纏著白布,一副身染重病的樣子,高興地說:「女兒回來了?」然後開始劇烈地咳嗽。
  沒等花月容開口,老婦人就對她使了個眼色,眼角掃了掃牆外,大聲說:「女兒啊,剛才有兩個好心人來我們家,說是你的好友,問了問我的病情,還給我留了些錢,真是好心人啊。」
  花月容心裡咯噔一下,一邊攙扶著老婦人進屋,一邊說:「媽,什麼好友啊?叫什麼名字啊?」
  老婦人說:「我問了,他們沒留姓名,就說是你的朋友,說以後還會來看望我。」
  花月容說:「噢,媽,下次他們來,您記得讓他們留下名字。我也好知道是誰啊。」
  老婦人歎口氣,說:「對啊,對啊,我們娘兒倆算是遇到貴人了,你父親死得早,兩個哥哥也走了……」
  花月容說:「媽,你提這些幹什麼,有女兒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兩人走進屋裡,把屋門關上,老婦人馬上扯下頭上的白布,花月容衝著老婦人詭秘地一笑,那老婦人將手指放在嘴邊,「噓——」,示意花月容不要太放肆。
  兩人又在屋裡娘啊閨女地對答了幾句,花月容開始從院子裡弄來乾柴燒火做飯,炊煙順著煙筒冒出,裊裊直上,一直散到高空。
  其實,這期間,後牆外一直有徐懷近的特務監視偷聽。昨晚,在花月容向徐懷近訴說身世時,徐懷近就準備摸一下花月容的底,快天亮時,那個小特務上樓來,徐懷近對他低語那幾句,就是讓小特務馬上趕到大錐子胡同28號,看看究竟是否如花月容所言。
  祖爺和張恩瑞這兩個老手在佈局時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提前安排一個年齡大的女阿寶,化了妝,病怏怏地臥床在28號院裡,隨時恭候特務們的到來。果然天剛濛濛亮,那老阿寶就聽到有敲門聲,她披上衣服,佯裝病態,打開院門,一看是兩個陌生人,心下早有準備了,一邊把他們讓進屋裡,一邊順著對方的詢問,唉聲歎氣地訴說自己的家事,與花月容說得一模一樣,其間還不停地咳嗽,用手帕捂著嘴,似乎要把肺咳出來,咳了一陣,停下來,打開手帕,先前夾在手帕中的血泡破了,昏暗的屋子裡,特務們以為她真吐血了。
  那幾個特務與老婦人交流了一會兒,沒發現什麼破綻,就依照徐懷近的吩咐留了些錢,然後溜到後牆外,開始蹲點。這些特務也真是狡詐,他們要看看花月容回來後,兩人是個什麼情況,結果花月容與老婦人將母女情結演繹得天衣無縫,兩個特務也放心地回去匯報了。
  花月容剛進門時之所以驚訝,是沒想到徐懷近的特務會來得這麼快,她甚至沒有察覺徐懷近是什麼時候告知特務們的。對於一個阿寶來講,這是致命的失誤,阿寶們是不能錯過對手任何一個眼神、一個動作的,花月容心下一陣迷茫,自言自語:「我這是怎麼了?」
  老婦人問:「什麼怎麼了?」
  花月容一愣,「哦,沒什麼。」
  夜裡,花月容又回到鳳鳴樓。這邊的情況,花月容已讓小腳告知了張恩瑞和祖爺,她要依照計劃進行下一步的演練,怎麼說,怎麼做,怎麼出千,怎麼收網,所有環節一遍遍地在腦海中過著。再也沒有嫖客敢上樓打她的主意了,因為徐懷近走前甩給老鴇一大筆錢,告訴她:「花姑娘,我包了。」
  夜深了,花月容也累了,喝了幾口茶,解下外衣躺在床上,想睡覺,又睡不著,只好靜靜地發呆。徐懷近的樣子不停地在她眼前翻騰。徐懷近的確英俊偉岸,黃埔軍校的高材生,筆直的腰板,彬彬有禮的舉止,想著想著,花月容竟不由自主地笑了,突然又止住了,愁容代替了笑容,她清楚,她只是個阿寶,是個地地道道的騙子,徐懷近是她的狍子,是她的對手,這一切都是局,都是戲,終究要曲終人散。
  第二天傍晚,花月容吃過晚飯,剛打扮好在閨房坐下,就聽老鴇一聲高叫:「哎——喲,長官來了,花姑娘正在樓上等您呢!快進,快進!」
  隨後是一串軍靴踏上樓梯的蹬蹬聲,花月容趕忙打開屋門,徐懷近大踏步走過來,兩情相見,如隔三秋,徐懷近對花月容一笑:「月兒姑娘。」
  花月容含情脈脈地說:「處長。」
  花月容正要把徐懷近讓進屋裡,徐懷近一擺手,「不急,月兒姑娘。」說著,一轉身,摘下手套,伸手對身後的特務說:「拿來。」
  一個特務將一束美麗的鮮花遞到徐懷近手裡,徐懷近雙手將鮮花舉到花月容的面前,眼睛望著花月容,深情地說:「月兒姑娘生日快樂,祝姑娘花容永駐,永遠漂亮。」
  花月容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辛亥革命後,儘管西學不斷東漸,國民日益羅曼蒂克,但這種西式的浪漫之舉,除了志摩、悲鴻之類的大才子玩玩,軍統特務弄這個還真少見!花月容自幼貧苦,早年深陷梨園,從戲詞中學的都是張生、鶯鶯之類的棋盤下隱澀之愛,哪經歷過這轟轟烈烈的場面啊。
  花月容眼睛竟然濕潤了,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怯怯地接過那束鮮花,滿臉緋紅,低聲說:「處長請進!」
  徐懷近對身後的特務和老鴇說:「都退下吧,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准打擾!」
  進屋後,花月容一下投進徐懷近的懷抱,兩人緊緊摟在一起。徐懷近又從兜裡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後是一隻雕有龍鳳花紋的玉鐲,他對花月容說:「這是我報考黃埔軍校前,臨行時母親拿給我的,她告訴我要我送給她將來的兒媳,現在我已經找到了。」
  花月容深情地望著徐懷近,「處長。」
  徐懷近將花月容輕輕摟在懷裡,說:「我已經派人去看望過你母親了,以後,我會同你一起照顧她老人家。你再也不用為生活擔憂了。」
  花月容伏在徐懷近的肩頭流下眼淚,此時此刻,她多麼希望自己真地是一名妓女。
  依照大師爸張恩瑞的安排,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花月容無需獻身,她本可以依照計劃,以父親三年孝期未到為借口,躲過今晚的一劫,但她變卦了,她主動寬衣解帶……
  後來,花月容死後,張恩瑞派人清理她的遺物時,在她枕下發現了一張紙,是花月容親手寫的小楷書信,也算是花月容內心最深處的獨白吧。她寫道:
  將軍卿卿如晤:
  妾身卑賤,生不逢時,意欲昏昏度日,了此一生,怎料上天憐妾,得與將軍。將軍雄姿英發,待妾恩重如山,妾得將軍,雲胡不喜?妾漂泊廿載,受盡苦累,無父無母,無牽無掛,自遇將軍,方諳女兒之味!
  妾乃九流騙子,深陷三途惡道,自遇將軍始,遍施欺詐之伎,將軍在局中,妾身在夢中,將軍待妾之情日益一分,妾身心痛亦增一分,將軍進,妾心碎。而今,將軍還在局中,妾夢已醒,妾何嘗不想久在夢中!
  妾不怨天,不怨命,妾得將軍之愛,此生足矣!從來鴛鴦多悲散,自古多情傷離別,妾將不久於人世矣!將軍陽間為人,妾身陰間做鬼,自此陰陽相隔,各依天命。人如清風,肉似泥,人死無情花落去,妾生前身不由己,死後魂安何處?妾惟戀將軍,九死而不能忘!
  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望君伏惟珍攝,妾不盡依遲。
  
   妾 月容
   丙辰日丑時
  她稱這個特務為將軍,言辭中莫不是真情卓愛,這真是紗帳暖,紅燭搖,一夜雲雨百恨消,軍統情,阿寶愛,真真假假已無礙。
  她自己也知道,這終究是一封永遠無法寄出的信,其實,她早就死了,死在自己的愛情裡。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54:47

十六、花月容(二)
  
  依照計劃,花月容要在自己「父親祭日」之際,向徐懷近引薦祖爺。幾天交歡,徐懷近和花月容已經無話不談。花月容用小腳們提前準備的月經之布,也巧妙地成全了自己處女之身的謊言。
  引薦之前,花月容一再叮囑徐懷近:「千萬不要說你是軍官,因為我們這些凡夫庶子正常情況下是沒有機會接觸到軍統高官的,如果讓那位先生知道了我來青樓做妓,傳到母親耳朵裡,母親肯定會心痛!我一直對母親說,我在一家報社做幫工,為了第二天的號外,我整夜都要加班。」
  徐懷近點了點頭,說:「我就說自己是個商人,是你父親生前的一個朋友。」
  這其實是個聲東擊西的套兒,只有徐懷近隱藏自己的身份,祖爺再將他的身份揭露出來,才顯得祖爺道行高深呢!表面上看,花月容出此策,是為了掩蓋自己的身份,其實是為了減少徐懷近的提防力。
  於是,徐懷近就以茶商身份,在一所酒樓長袍大褂地和祖爺見面了。
  剛落座,徐懷近就謙卑地說:「久慕先生大名,今日得見,果真道骨仙風,名不虛傳。」
  祖爺呵呵一笑:「閣下過獎了,一介草民苟活亂世,何談大名。」
  徐懷近笑著說:「先生過謙了,幸得花姑娘引薦,否則無緣面見先生。」說著遞出一張紙條,「這是鄙人的八字,勞煩先生給看看。」
  祖爺接過八字,看了看,沉思了片刻,突然對徐懷近說:「閣下,可懂三綱五常?」
  問得徐懷近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怯怯地說:「先生……什麼意思?」
  祖爺說:「三綱,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五常,仁、義、禮、智、信。閣下毫無信義,我們還有什麼可談的呢?」
  徐懷近一驚,「此話從何說起?」
  祖爺一笑:「月兒跟我說你是茶商,我觀閣下八字,並非商賈之人,商賈之人不會是這個八字!」
  徐懷近腦袋開始冒汗,問:「這個……那您看我八字,應是從事何職之人?」
  祖爺說:「閣下八字格局迥異,三奇拱照,官殺合身,乃出將入相,做官之造!」
  這一招真是連千帶打,千隆並施,一步到位。
  徐懷近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請問先生,我能位居多高之職?鄙人目前正在陞遷的關鍵時刻,不知能否擊敗對手,請先生指點。」
  祖爺笑了:「一個茶商,怎麼還有陞遷之機?」
  徐懷近臉一紅:「先生恕罪!鄙人確實不是茶商,而是在政府任職,幾日前於青樓之中巧遇花姑娘,姑娘也是生活所迫,才墮入這青樓之中,我與姑娘一見鍾情,才得以約見先生,姑娘怕先生知道這些事後傳信與她母親,所以才出此下策。」
  祖爺無奈地搖搖頭,「花家的變故,早在我意料之中,早年我就提醒過她父親,可他聽不進去……」
  徐懷近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說:「唉,人各由命,先生也不必自責,其實鄙人對四柱和相術也略知一二,不知先生對中華術數有何高見?」
  祖爺一聽,這話裡有話,是要考考自己,於是笑著說:「易與天地准,能彌綸天地之道。學易貴在明理,理不明,學的越多,就越困惑!」
  徐懷近說:「先生說得對,鄙人正有幾個問題想不明白,雖思考多日,仍不得釋然,請先生不吝賜教。」
  祖爺說:「請說。」
  徐懷近說:「首先是面相的問題,古書中常說,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是為福相,可我看到滿街碌碌無為之徒,很多也是庭閣圓滿,為何卻是這等下賤?又如相書中常說,觀人財運看鼻子,鼻樑隆起,豐滿有肉,乃大富之命,我常見黃包車伕、碼頭苦力,很多都是大鼻之人,卻勞苦清貧,又作何解?」
  祖爺哈哈大笑:「閣下錯矣!如此下去,恐……恐日後貽笑大方!相術終歸五行之法,五行者,金木水火土,天庭地閣、三停五嶽只不過是五行部位的形象表述,五行貴在融通,單表一處無所謂吉凶,五官結合起來看才是正理,君不見朱元璋馬臉驢唇,單看每個器官都猙獰無比,但五官組合在一起,恰恰藏風聚水,五行暢通,於是一統霸業,位居九五之尊。同理,單看人的鼻子,不分析其他各宮配合,是不能準確判斷財運吉凶的,況且一個鼻子又有山根、年上、壽上、準頭四部分之分,只看高隆有肉,不辨曲直色澤,如何斷准?學易貴在融通,張良去《太公兵法》之糟粕而成《奇門遁甲》,徐子平補李虛中「三柱」之不足而造「四柱」,邵雍破八卦之序而演《皇極經世》,學易者不明陰陽,不求辯證,乃庸才也!」
  祖爺這是在「打」,所謂「急打慢千」,祖爺抓住他理論中的漏洞,滔滔不絕,一氣呵成,「打」得徐懷近不得不五體投地。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55:33

祖爺說完後,靜觀徐懷近,徐懷近已折服了,站起來,深鞠一躬,「先生深諳易理,學貫古今,佩服,佩服!」
  說完,思忖片刻,又對祖爺深鞠一躬,「先生,鄙人有一事相求,請先生教我。」
  祖爺鎮定地說:「閣下請講。」
  徐懷近說:「我所在的部門近期要重劃編製,我還想更進一步,不知先生能否施展道法,助我一臂之力,鄙人定有重謝!」
  祖爺沉思了一下,然後一聲歎息。
  徐懷近見狀忙追問:「先生為何歎息,難道我這命局有不祥之兆?還是……」
  祖爺說:「學易之人貴在坦誠,我必須如實告訴閣下。」
  徐懷近說:「正是,先生有話儘管講!」
  祖爺說:「閣下今年命犯小人,總是有人給你背後使壞,讓你不得安心!」
  徐懷近說:「太對了!都是些狼心狗肺的東西,平日裡稱兄道弟,暗地裡下刀子,可恨!可恨!」
  這都是花月容傳來的消息,這幾天巫山雲雨後,徐懷近就會把花月容摟在懷裡,大罵軍統同僚的陰險狡詐,其實,即便花月容不傳消息,祖爺也能摸個差不多,軍統中的人參差不齊,黑白混雜,明爭暗鬥,這已不是什麼秘密。這東西妙就妙在當局者迷,徐懷近每日為提防身邊同僚算盡天機,卻不曾想軍統之外也是暗藏玄機。
  祖爺接著說:「閣下要平步青雲,官升一位,必須做兩件事。否則,非但高昇不了,還會有官災。」
  徐懷近趕緊問:「那兩件?先生賜教!」
  祖爺欲言又止,搖搖頭,又歎一口氣,自言自語:「不可,不可。」
  徐懷近有點著急了,「先生但說無妨,需要多少花銷?」
  祖爺一笑:「不是錢的事,是……閣下對道術也有研究,不知是否聽過採陰補陽之說?」
  徐懷近一聽,臉紅了,「這個……這個聽過,就是通過男女交合,達到陰陽平衡的目的,《千金要方》裡提過,先生是何意思?」
  祖爺說:「此法的精髓在於取處女先天之陰,補男人後天之陽,閣下八字四柱純陽,陽氣過盛,今年又是陽氣旺盛之年,盛極而衰,閣下必須找到處子之身進行交合,陰陽調和,則官位可及。但,男女之事,須你情我願,閣下萬萬不可強求,否則有悖天理,還不如不做!」
  徐懷近一聽,心下樂了,「真是天助我也,月兒就是處女啊!」但他沒說出來,依然道貌岸然地說:「嗯嗯,先生說得是,這種事強求不得,怎能以一己之私禍害良家姑娘啊。我慢慢尋著,如天助我,必將會遇到,天不助我,我也認了。」嘴上雖這麼說,心裡早已樂開了花。
  祖爺瞅著他這副德行,心裡一陣暗笑。接著說:「另外,如果他日天公作美,遇到這樣一個女子,一定要注意,行房事後,告誡女方一年之內不得近水,否則會有性命之憂!」
  徐懷近一驚:「什麼意思?」
  祖爺說:「女子先天之陰氣洩盡後,需慢慢恢復,打個比方,這就像烈日下的嫩苗,多日灼曬,耗乾了水氣,焦渴至極,此時需要水,但一定要緩緩細流,慢慢滋潤,否則一旦大水狂灌,非但救不了它的命,還會逆反而死。萬陰之陰水為至,女子交合後,要遠離大江大河,否則性命堪憂!切記,切記!」
  徐懷近一聽,出了一身冷汗,「這麼厲害啊!鄙人記下了!……先生剛才說兩件事,還有一件是……」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56:05

祖爺微笑著說:「另一件就簡單了,不會傷及人命,都是積善行德的事了。閣下命局中火勢強烈,需以濕土收斂火氣,十二地支各有生肖所屬,所謂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午馬未羊申猴酉雞戌狗亥豬,這十二生肖中的牛,在五行中類屬濕土,閣下可取天地大衍之數50為最,圈養50隻牛,不要再讓它們勞苦耕作、受人鞭打,也不再宰殺食肉,每日草料餵食,讓其壽終正寢即可。閣下若能達成此願,不禁官運亨通,還可以平添壽命!」
  徐懷近問:「此話怎講?」
  祖爺說:「六道眾生,各有靈性,牛從牢,狗從獄,你看這兩個字的結構,牛在牢中,狗在獄旁,宰殺肉食這兩種動物的人都沒好下場,活著不長命,死後下地獄,你非但不吃它們,還解救它們,自然壽數增長、官運亨通了!」
  徐懷近恍然大悟,「先生慈悲為懷,鄙人敬佩啊!不過,這兵荒馬亂的,要想一下湊夠這50頭牛來圈養,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祖爺點點頭:「事在人為。閣下可派手下去牲口市場上看看。但有一點,要誠實交易,不可掠奪,否則就是造業了!」
  徐懷近連連點頭,「先生放心!多謝先生指點!」說著拿出一打鈔票,要給祖爺。
  祖爺一擺手:「不必了,他日閣下功成名就時,再感謝也不遲。」
  徐懷近徹底無語了。
  其實,民國時期的牲口市場本不景氣,抗戰後,更是蕭條,張恩瑞為布這個局,一個月內派了幾十隻小腳在江淮地區走家串戶收購牛犢,牛犢成本比起成牛相對要低,所以花銷不大。後來眼見日期臨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成牛也開始收購,最後乾脆直接偷,結果總算在祖爺出馬前,湊夠了幾十隻牛。然後讓阿寶們扮作牲口販子牽著牛犢每日在附近的牲口市場溜躂。同時又聯繫當地黑幫,暫時驅趕了牲口市場內的「戳驢腚的」,派阿寶們自己入市充當「戳驢腚的」。
  「戳驢腚的」是黑話,是牲口市場買方和賣方的中間人,因為買方和賣方互不相識,牲口市場水太深,黑話和黑活太多,買賣雙方都不敢貿然交涉,久而久之,協調買方和賣方關係的中間群體出現了,他們作為中間人,平衡雙方利益,達成協議後再抽成。
  阿寶們充當了「戳驢腚的」,這樣以來,賣方和中間人就都是自己人了,可以實現利益最大化。
  別看徐懷近搞人的情報易如反掌,搞牲口市場的情報卻是外行,平日裡他也不關心這個。
  那段時間,牲口行情陡變,價格一漲再漲,徐懷近動用了很大一筆特務經費,才勉強購得50隻牛。在郊外圈了一塊地,雇了幾個勞工,每日負責餵養。這一切弄完後,自己都覺得可笑,夜裡躺在床上和花月容聊天,「月兒,你說這事荒唐不荒唐,這事要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花月容說:「有什麼荒唐的?關乎命運的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爹爹就是不信這位先生的,才落得家破人亡。要說荒唐,你們那些官爺們才荒唐呢,你不是說過嗎,你的上司,那個戴局長都換了十幾個名字了,還有那個蔣委員長,每到一個地方安兵紮營時必看風水……」
  「行了,行了,我的小姑奶奶,這些事可別對外人講,都是機密。」徐懷近打斷花月容的話,將她摟在懷裡,兩人親暱起來。
  徐懷近突然想起了祖爺的叮囑,忙對花月容說:「月兒,你今年千萬不要去江邊,先生說了,要明年入夏後方可近水。」
  花月容笑著說:「你怕我淹死啊?」
  徐懷近說:「別胡說,什麼死啊死的!晦氣!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56:33

他哪裡知道,依照張恩瑞和祖爺的計劃,花月容必須「死」一次,否則,無法脫身,更容易漏局。於是花月容便在徐懷近去臨鎮督辦之際,與徐懷近的家僕出去逛街,她說她懷孕了,要去江邊魚市上買鯉魚放生,希望自己和徐懷近的孩子將來能夠「鯉魚跳龍門」,女家僕死活攔不住,只好陪著去。張恩瑞已經提前安排好小腳在魚市裡蹲候,那天正好江水漲潮,就在花月容和女僕站在江邊放生之際,魚市裡一陣騷亂,好像有人搶魚,結果不知從哪冒出來一群人,一湧而來,連追帶打的,花月容和女僕都被撞到江水裡,等女僕被人救上岸時,花月容早已消失在滔滔的江水中。
  女僕連滾帶爬地跑到家裡,慌忙給徐懷近打電話,徐懷近瘋了般地趕了回來,面對滾滾江水,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沒了,他站在江邊,眼淚都哭干了,死的心都有。
  一連幾個月,徐懷近都打不起精神,花月容的一顰,一笑,一個眼神,都深深印在他的腦海,花月容走了,把他的心也帶走了,他每天都會來江邊溜躂一陣,夜裡,躺在床上望著空空的屋頂,回憶他和花月容的每個日夜,想到動情處,又不免熱淚盈眶。
  他打算今後好好照顧花月容的「媽媽」,他要履行對他的「月兒」的承諾,他怎麼知道,那位「媽媽」也必定會不堪喪女之痛而「投江自盡」。局結束了,所有的人都要撤了,除了那50隻牛,兀自地吃著草,徐懷近一無所有。
  花月容和那位老阿寶回到堂口後暫避了幾日,張恩瑞和祖爺開始為他們擺慶功宴。
  分別了這麼久,張恩瑞也著實想花月容,飯後,張恩瑞把花月容留下來,緊緊抱著她,「月兒,這次多虧你了。」
  花月容一聲苦笑:「大師爸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客氣。這不是折殺小的嘛。」
  張恩瑞說:「月兒,你知道我這次圈這麼多錢做什麼嗎?」
  花月容說:「不都是為了堂口的兄弟們的生計嗎?」
  張恩瑞一笑,說:「嗯,這麼說也對,不過這次是為了兄弟們的長遠生計做打算。」
  花月容奇怪地問:「長遠?」
  張恩瑞說:「對,這是我們最後一票了!」
  花月容驚詫:「最後?」
  張恩瑞說:「你不是經常問我,什麼時候我能娶你,我們離開這些是是非非,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嗎?我們馬上就能離開這些是是非非,離開這一切,換一種生活,光明正大地生活。」
  花月容驚得從張恩瑞懷中坐起,「我怎麼聽不明白?」
  張恩瑞說:「騙子生活不是長久之計,九爺死後,我就打算洗手了,我要投靠李濟深去抗日,這次圈的這些錢都會用來買槍火,過兩天我會和大家攤牌,原意跟我走的,我都帶著,不願意的都切了……我會帶著你,今後好好待你,明媒正娶……」說到這兒,張恩瑞緊緊握著花月容的手,眼睛濕潤了。
  花月容沉默了。
  「怎麼?你不高興嗎?我們馬上就走上正途了,你馬上就是我的媳婦了。以後不會再讓你擔驚受怕。」張恩瑞深情地看著花月容說。
  花月容沉沉地說:「高興,高興。」
  張恩瑞慢慢解下花月容的衣服,附身而上……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57:23

女人一旦變了心,在床上的一切都會變味兒,這種感覺說不出,但能感覺到,折騰完後,張恩瑞靠在床頭,點上一根煙,深吸一口,緩緩吐出,說:「你不對。」
  花月容也不反對,也不出聲,沉默了許久,說:「什麼不對?」
  張恩瑞說:「你還在局中。」
  花月容又是一聲苦笑,「每天不都在局中麼?」
  張恩瑞深吸一口煙,吐出,煙圈打著轉騰起來,兩個人都不說話,屋子裡一片寂靜。過了好久,張恩瑞說:「說出來吧,說出來。」
  花月容咬著嘴唇,思考了一會兒,低著頭吞吞吐吐地說:「我……能自己生活嗎?我什麼都不要,我什麼也不會說。」
  張恩瑞的手一顫,長長的煙灰掉在地上,又是一陣寂靜。花月容依舊低著頭,過了一會兒,張恩瑞斷斷續續地說:「這些年……你跟著我吃了不少苦……如果你有什麼選擇,只要不妨害我的大事,我……放過你。」
  花月容猛地抬起頭,注視著張恩瑞,說:「肯放過我?」
  張恩瑞緊皺著眉頭,不說話。
  花月容突然跪倒在地,淚流滿面:「你放過我吧!放過我吧!我發誓絕不會把這些事說出去!我會把這些事爛在肚子裡!一輩子都不會說!我只求和他在一起,我只求和他在一起!」
  張恩瑞愣住了,看著花月容,良久,說:「起來,起來,好好說,說說怎麼回事,我放了你。」
  花月容疑惑地看著張恩瑞。張恩瑞微微一笑:「別怕,說說。」
  花月容心一狠,將內心埋藏的一切從頭至尾講了出來,她講到了徐懷近如何真心對待自己,自己又如何情不自禁愛上徐懷近,講了好久,好久……最後流著淚說:「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這次我走不出來了,走不出來了。這些事,我以後不會說出來,絕對不會說出來!堂口要散了,我不會妨礙你做大事,我只求你放過我!」
  張恩瑞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最後輕聲地問:「這麼說,你真地愛上他了?」
  花月容深深地點了點頭。張恩瑞雙眼一閉,淚水滑落下來。
  花月容沒說話,默默地從張恩瑞房裡退出來,回到自己的住處,取出筆墨,寫了一封自知永遠寄不出的信,寫好放在枕下,自己對著鏡子梳理了一下,然後躺在床上,枕著這封信幸福地合上眼睛。
  黎明前,一聲槍響,寂靜的夜空跟著一顫,花月容死了。沒人知道張恩瑞是出於大事的考慮,還是個人的怨恨,總之,他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女人。更沒人知道花月容死前是否真的睡著了,她就那樣靜靜地躺著,也許她聽到了張恩瑞的腳步聲,更聽到了扳機扣動的聲音,她沒有躲,她也無處躲,天下雖大,卻沒有她容身之地。
  多年以後,祖爺再次談起這個局,總是唏噓不已。誰人為好,誰人為壞,誰在局中,誰在局外,祖爺說不清楚,張恩瑞也說不清楚,徐懷近更說不清。花月容走了,帶著她一生的苦,了不斷的情,徹底走了。
  後來,祖爺聽說徐懷近與軍統分道揚鑣了,結果受到追殺,跑到香港,之後再沒消息。張恩瑞於1940桂南戰役中被子彈打穿了胸膛,死前留下遺願,火化後要將骨灰運回老家,埋在一個叫「花月容」的孤墳旁邊。
  日本軍打過來後,祖爺派人將那些牛分給當地的老鄉,抗日相持階段,這些牛被老鄉們套上車,幫忙運送前線退下來的中國軍隊傷員。祖爺慨歎:「人養牛三年,牛報人一生,善惡相報本簡單,緣何人與人卻總是剪不斷,理還亂!」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58:25

十七、草莽人生(一)
  人越老,記憶越清晰,生活中凌亂的碎片時不時地在腦海中翻騰,讓你欲罷不能,疲勞時,常常做夢,還是那段歲月,那幫兄弟,動刀動槍,驚魂不定,有時都分不清哪些是現實,哪些是夢。
  兒女越長越大,我的日子越來越少,從前的歲月,不管是對,還是錯,都必定會跟我一生,最後隨我進入棺材。有時,我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孩子們在我眼前打鬧、說笑,我覺得這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有時,妻子做飯時,我會圍在一旁幫她打下手,日子平平淡淡,心裡踏踏實實。
  沒有經過大風大浪的人,總是會尋求驚險和刺激,而經歷過的人,卻渴望平淡和安寧。人這種動物,年齡越小,膽子越大,年齡越大,膽子越小。兒子女兒上初中後,我和妻子更加操心了,女兒還好些,聽話,學習好,性格像她媽,活潑開朗,還被評為「三好學生」,而兒子,卻總是不著調,讓我頭疼,妻子經常說:「咱兒子隨你,蔫土匪。」
  他確實蔫土匪,平日裡不聲不響,可一旦弄出個事來,就是驚天動地,讓你沒法收場。有一天我正在家裡看易學方面的書,結果女兒風風火火地從學校跑回來,說:「爸爸,爸爸,你快去看看吧,哥哥把人打死了。」
  我本來就血壓高,聽女兒這麼一喊,眼前直髮黑,我趕忙隨女兒跑到學校,班上的學生說,老師和校長已將那個昏迷不醒的學生背到醫院去了。原來是兒子和他班上的一個同學打架,兒子沒有人家個子高,被人家揍了一頓,結果兒子在校園裡找到一塊磚頭,藏在兜裡,上自習時,趁對方不注意,悄悄溜到那小子身後,一磚頭拍在人家後腦勺上,當時就把對方打休克了。
  我一聽,氣得兩腿發抖,先奔到醫院看看那孩子,萬幸的是,那孩子搶救過來了,後來那孩子的父母都來了,又哭又鬧,後來,我妻子也趕來了,我們一同給人家賠禮道歉,說:「先給孩子看病,花多少錢我們都聽著,孩子日後有啥問題,我們全包。」妻子又出去買了很多補品,堆了滿滿的一桌子。
  折騰了一天,晚上回到家裡,一進門,看到兒子正趴在桌子上若無其事地吃麵條,我心想,你小子還吃得下去?女兒一見我來了,馬上站起來,給我倒水,兒子還在吃,我第一次震怒了,啪地一拍桌子:「還吃!」
  我從沒對兒女發過脾氣,女兒頭一次見我發這麼大火,兒子沒怎麼樣,女兒卻嚇壞了,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渾身發抖。妻子趕忙把女兒領到裡屋。
  兒子放下筷子,擦擦嘴,站了起來,不說話。
  妻子給我拿了椅子,我坐下,問他:「為什麼把人家打成那樣?」
  兒子不做聲。
  「說!」我大吼一聲,震得屋頂嗡嗡作響。
  兒子身子一顫,說:「他欺負我三弟。」
  我一聽,沒太明白,「什麼弟?」
  兒子說:「三弟?」
  我搞不懂了,「哪個三弟?」
  兒子說:「就是王聖。」
  我說:「是你王平叔叔家的那個孩子吧?怎麼成了三弟呢?」
  兒子悻悻地說:「我們幾個同學拜把子了!我是老大,我們發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和妻子一聽,都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說些什麼。80年代,社會上一度流行拜把子的風氣,街上經常晃晃著稱兄道弟的小流氓,他們高唱著「大衝擊,那個大流行,信天遊唱給便衣警察聽」,披頭散髮地穿著牛仔褲,叼著煙晃著膀子橫著走,一副無法無天的樣子。
  做父母的都怕自己的兒女學壞,每次兒女出門前,我和妻子都會千叮萬囑,千萬別惹禍,沒想到自己兒子卻背著自己偷偷地拜把子,玩江湖義氣,看著他那個固執的熊樣,我真想一腳把他踹到桌子底下。我想,你們這群娃娃還玩這個,當年你老子就是從玩這個開始的,結果把自己玩到大獄裡去了。我踏入江湖,是身不由己,你們是放著太平日子不過,自己給自己找刺激。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59:10

「你明天馬上跟你那幾個同學說,就說不拜把子了,大家還是同學,做朋友可以,別弄這些亂七八糟的,以後放學就跟你妹妹馬上回家,不許你出去瞎逛蕩!」我狠狠地對兒子說。
  「爸,」兒子說,「憑什麼啊,我聽外面的人說你以前可厲害了,兄弟也很多,他們都叫你五爺,我現在是老大,以後做大爺。」
  我還沒來得及發飆,妻子早已衝上前去,狠狠扇了兒子一個嘴巴子,「混賬!」
  女兒在屋中感覺勢頭不妙,哭著跑出去了,不一會兒把她二姨叫來了。每次都這樣,當妻子打兒子,我們管不了時,女兒都會把她二姨叫來。我二姨子進門一看這陣勢,感覺不對,因為以往我和妻子都是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但這次好像都氣勢洶洶的。
  二姨子問:「怎麼回事啊?」
  我忙笑著說:「沒事,二姐,這小子又作下了,把同學的腦袋打破了,現在還躺在醫院中呢。」
  兒子一聽,把頭一歪:「是他先打的我!」
  妻子大吼一聲:「我再讓你頂嘴!」說著又要揍他。
  二姨子趕忙把妻子攔住,對妻子說:「瞧瞧你這個樣子,還搞教育工作呢!」
  妻子哭著說:「我能教育別人的孩子,教育不了自己這個東西!」
  我知道,兒子之所以這麼天不怕地不怕,跟妻子在教委工作也有關係,市裡幾所學校有頭有臉的教師都認識妻子,常來我家串門,兒子和女兒見慣了,從小都不怕老師。這讓妻子也很難堪,每次開家長會,妻子都對班主任說:「該打就打,別慣著他。」話雖這樣說,可誰敢打呢。
  我也知道兒子沒瞎說,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一直背著兩塊石頭過日子,一個是我曾經蹲過大獄,儘管周圍的人當著面不說,私下裡肯定有事沒事就議論,沒辦法,事實本如此,自己造的業,自己來贖;另一件事就是我殺死二壩頭的事,這件事沒人知道,妻子也不知道。兒子這次闖禍,我之所以發這麼大脾氣,就是又讓我想起了二壩頭,我早就厭倦了打打殺殺,我深知人犯錯誤後贖罪的艱難,我上半輩子沒過好,溝溝坎坎,九死一生,我不想自己的兒子再出任何差錯。
  幾十年了,我一直在想,祖爺當初為什麼會拉我入行,為什麼處處偏袒我,他明知道我不是做阿寶的材料,卻破格提升我做「壩頭」,後來我終於想明白了,這一切的一切,其實都是祖爺的大局,他一直在局的頂端拉網,所有的壩頭都是這張網上的墜兒,最後,我卻成了那個收網的人,祖爺死了,大家都上岸了,祖爺的最大收穫就是自己的血脈得到了延續。他愛子心切,就像現在的我一樣,在那種血雨腥風的年代,他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的妻兒活下來,活得更好,如今,時過境遷,看著眼前倔強的兒子,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他老爹我的良苦用心。
  回想祖爺的一幕幕,他做的所有事似乎都留有一絲善念,他在苦撐著人性,老天似乎看到了這一點,沒讓他斷子絕孫。
  他1946年就有了兒子,那時開始,他就開始佈置自己的身後事了,我估計他一直在找一個人,一個能料理他後事的人,終於,這個人在1948年出現了,就是我,一個其貌不揚,呆裡呆氣的人,我不知道假如我沒遇到祖爺,我的生活會是個什麼樣子,我現在在哪兒,在做什麼,我的妻子是誰,我的孩子又是誰?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19:59:36

我是被祖爺拉上船的,但我無悔,祖爺死時,我哭了好一陣子,感覺天都塌了。我不知道將來我死時,兒子和女兒是個什麼心情。在他們印象裡,我是個老實人,至於外面的風言風語,隨著他們慢慢長大,我也擋不住,人畢竟要生活在社會這個大環境中。我只希望他們別再重蹈我的覆轍,學習好壞沒關係,貧窮富貴也沒關係,只要他們都走正道,我就可以安心閉眼。
  其實,兒子和女兒更多的還是遺傳了妻子的基因,他們倆都很聰明。不像我,我很笨,腦子不好使。祖爺對我唯一的評價就是「忠厚老實」,他說過:「聰明人有的是,老實人不好找。」
  剛入行時,祖爺給我們講那些五行常識和英耀口訣,儘管隨講隨舉例,但我還是學得很吃力。新人入了行,是要由老人來帶的,阿寶的隊伍等級森嚴,晉級的過程也很複雜。祖爺,是「大學士」,對外稱「大師爸」,這是身份和地位的標誌,道上的人一聽到這個頭銜,都會給幾分面子。第二等級是榜眼,也叫「壩頭」。
  以前,阿寶們要從初級的「秀才」做起,需要「舉人」來帶,但辛亥革命以後,阿寶群體四分五裂,很多規矩都變了,祖爺把自己堂口的兄弟等級取消了,除了大師爸,第二等級就是壩頭,剩下的所有人都是小腳了,不再細分等級。這也是祖爺的管理手段吧。
  小腳們入行後,都要跟一個壩頭,至於跟誰,那得由壩頭們挑了,每個壩頭都有自己的絕活,他得看你是不是那塊料兒,是不是適合幹他那份活,比如大壩頭,堂口的金牌殺手,殺人宰狗屠豬的事都是他幹,新人如果膽大好殺,他必然會收羅麾下;而二壩頭,擅長扎飛,有裝神弄鬼天賦的人,他必然選定了;三壩頭,是真才實學型的,如果你不讀書,不識字,不懂《論語》、《孟子》,他是不會要的;而四壩頭,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理工科人才,做局前準備道具都是他來,他能把硃砂和黃磷按一定比例調和,用這種調和劑畫符,就能在黑暗中閃光,他能用白礬調配出奇特的藥水,蘸這種藥水在紙上寫字,寫完後啥都看不見,然後用火一燒,紙變黑了,字跡就會出現。其他幾個壩頭也一樣,都身懷絕技,不可小視。
  當時一共有七個壩頭,七個壩頭反覆觀察了幾天,所有人都有著落了,就是我,沒人選,沒人願意帶。
  最後祖爺指著我,笑著問大家:「這個沒人要嗎?」
  所有壩頭都不做聲,最後二壩頭打了個哈欠,撓了撓腦袋,大聲說:「跟我吧!」
  我其實不願跟他,他跟正常人不一樣,九根手指頭,每次看到他那光禿禿的小拇指斷茬時,我心裡就冷颼颼的。
  心裡雖這樣想,但我趕忙給二壩頭跪下,說:「謝二爺。」
  事後二壩頭對我說:「你長得這個德性,又醜又笨,難怪別的壩頭都不要你,但我覺得祖爺倒挺喜歡你,你們這些新入行的小腳兒們,祖爺罵的最少的就是你,不過也怪了,二爺我也稀罕你,怪了,怪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00:25

二壩頭這樣說我,我也不生氣,本來都是實話嘛!我本是個茶館裡跑堂的,要不是祖爺經常去那裡喝茶,我也不會認識祖爺,祖爺的桌位我每次都會為他預留好,他來前我都會把桌椅擦得乾乾淨淨,他掉了扇子,我會幫他撿起,他丟了銅板,我會拾起來追上他,還給他,時間久了,祖爺也不拿我當外人了,每次來了,都會高叫:「傻亮,給爺泡壺龍井!」
  我就高興地應和:「來了!」
  我人長得胖,傻里傻氣的,茶館的人都叫我「傻亮」,其實傻不傻,我自己心裡明白,咱一個平頭老百姓,在那個兵荒馬亂的時代,傻點不吃虧。
  有一次祖爺喝著茶,問我:「傻亮家裡都有什麼人啊?」
  我說:「回爺的話,小的只有一個老娘,年前患病剛去世了,一個妹子遠嫁了,家裡就剩我一光棍。」
  祖爺又問:「那你一年在這能拿幾個子兒啊?」
  我笑著說:「爺,小的沒什麼本事,就會跑跑腿,我們掌櫃的厚道,給口飯吃就行了,哪敢要錢啊。」
  祖爺沉默了一會兒,說:「打烊後,你到這個地方來找我,爺有話跟你說。」隨後給我留了一張條子,上面是他的住址。我慶幸念過幾天私塾,否則連字都不認識。
  茶館關門後,我拿著這個條子,去了祖爺那裡。路上我心裡怦怦直跳,也不知這位爺找我什麼事,但直覺告訴我,應該不是壞事。
  轉了幾個彎,終於到了祖爺的住處,是個很大宅子,大門朝南,進門後有一顆大棗樹,過道中間是個大水缸,東西各有一個偏房,再往裡走是正廳,一進正廳就是個堂口,中間掛一副畫,是一副仿宋潑墨仙人圖,兩邊是對聯,上聯:仁者仁心仁義事;下聯:保和保善保太平。後來才知道,這副對聯是祖爺自己寫的。
  我到祖爺那裡時,祖爺正在給一群人開會,大概有六七個,我剛到,會正好開完,門童把我領進去後,祖爺一揮手,那些人都走了。
  祖爺把我讓進書房,說:「傻亮,坐,爺跟你聊聊。」又吩咐下人上茶。
  我只是個跑堂的,平日裡都是別人坐著我站著,別人喝著我看著,他讓我坐,我都不知道屁股往哪兒放。
  祖爺看出我緊張來了,笑著說:「別拘束,別拘束,坐下,坐下。」
  我戰戰兢兢地坐下了,沒一會兒,一個五十多歲的女傭人拿來一壺茶,滿了兩杯,給祖爺端了一杯,說了一聲:「老爺請。」又給我端了一杯,我趕緊站起來,緊張地接過那茶杯,祖爺笑了:「坐下,坐下,今天你是我的客人。」
  我感到臉上的肌肉都發緊,笑著說:「謝謝爺,謝謝爺。」喝了一口,好懸沒燙死。引得祖爺和那個老太婆呵呵笑起來。
  祖爺對那女傭說:「下去吧。」那老太婆瞅了我一眼走了。
  屋子裡就剩我和祖爺了,我手裡轉著茶杯,不知該說什麼。
  祖爺喝了口茶,說:「傻亮,你打算一輩子就當跑堂的啊?」
  我說:「爺,小的沒別的本事,能跑個腿兒,混口飯吃就不錯了。」
  祖爺說:「你總叫我爺,爺的,你就自己沒想過當爺啊?」
  我一聽這話,差點沒把茶杯扔地上,慌忙說:「爺,您這說的哪番話!小的生來就是伺候爺您這樣的人物的,小的命賤,哪有爺這般福分啊!」
  祖爺臉一沉,說:「沒骨氣的東西!」
  我一愣,這哪是骨氣不骨氣的事啊,誰不想當爺讓人伺候啊,可得有那本事啊。我低頭不做聲了。
  祖爺歎了口氣,說:「傻亮,你知道嗎?我以前還不如你。」
  「嗯?」我抬起頭,不明白他的意思。
  祖爺說:「你跟我來。」
  祖爺起身,我跟隨在他後面,隨著他出了正堂,進了西廂房。一進門把我嚇一跳,裡面供的都是死人的牌位,我仔細看,有顯考慈父大人、顯妣慈母大人,還有長兄,小妹,愛弟,我看糊塗了,愣愣地望著祖爺。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01:17

祖爺點上一炷香,插在香爐裡。向我講述了那些陳年舊事。
  祖爺的祖上曾是天地會的成員,清末參加過太平軍,到祖爺的父親這一輩,日子過得還不錯,辛亥革命後,他的父親還在國民政府任過要職,再後來參加「護法運動」,結果因堅決擁護孫中山倡導的武力護法,被桂系軍閥刺殺於軍中,為斬草除根,幾個劊子手夜裡又躥入祖爺家裡,對一家老小下了死手。
  祖爺的爺爺和奶奶沒來得及哼一聲就被捅死了,母親和哥哥拼了命地和那幾個殺手搏鬥,母親的肚子被捅了數刀,腸子流了出來,趴在地上,死死地抱著殺手的雙腿,對祖爺大喊:「快帶著弟弟和妹妹跑!」祖爺驚慌失措地帶著弟弟和妹妹逃了出來,連夜跑了幾十里路才停下,黑夜裡將弟弟和妹妹摟在懷裡,三人失聲痛哭。
  那年,祖爺15歲,弟弟10歲,妹妹8歲,死了的哥哥18歲。從此,倖免於難的兄妹弟三人流落街頭,乞討為生。
  有一天三個人正在街上行討,對面來了幾個人,其中一個戴黑眼鏡的人遞給他們幾個燒餅,然後說:「娃子,我那裡有點零活,你們幫我干,幹完我給你們錢。」
  祖爺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飢餓的弟弟妹妹,說:「什麼活?」
  那人說:「就是刷刷碗,擦擦桌子,不累。」
  祖爺想了想,說:「好吧。在哪裡?」
  那人說:「很近,跟我來吧。」
  講到這,祖爺眼睛紅了,長長歎了口氣,對我說:「如果……讓我重新過一回,我寧願阿弟和小妹餓死,也不會帶他們去那個地方。」
  那幾個人左轉右轉,把祖爺兄妹三人帶到一個沒人的破舊房子裡,一進門祖爺三人就被人用手絹捂在鼻子上了,後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原來那幾個人都是當地的阿寶,他們為了做一個局,不惜製造一起滅絕人性的命案。那年,當地大旱,莊稼都快干死了。阿寶們造謠說,這是當地人不做善事所得的惡果,最近會出現「仙童托夢」,大家睡覺時應該注意,並且「和合二仙童」會擇日在河中顯示肉身,「逆水行屍」,以告世人。
  阿寶們把這些謠言散佈出去以後,就開始尋找替死鬼了,正常人家的孩子他們輕易不敢動,結果正巧碰上三個行乞的小叫花子,這種野孩子弄死也沒人找,於是就用迷魂藥將兄妹三人迷倒,因祖爺的弟弟和妹妹年齡差距不大,身高也差不多,於是將他倆勒死後,穿上紅綠相配的衣服,裝扮成「和合二仙童」,將屍體背面捆上竹筏,泡在水裡,竹筏下面弄根長長的草繩,一直引到上游,第二天中午,由兩個阿寶慢慢地在上游拉繩子,其他阿寶在河邊造勢,於是引來很多人圍觀,因為河面比較寬,離得比較遠,沒人能看清這裡面的門道,於是兩具童男童女的屍體便逆流而上,阿寶們大呼:「逆水行屍!逆水行屍!」見岸邊的人聚多了,就派幾個人下河,用剪刀偷偷將繩子剪斷,將兩具小屍體抱上岸來。
  阿寶們說這兩個「仙童」就是「和合二仙」的化身,已經反覆托夢給很多人了,現在是現身說法,大家一定要多做善事!
  此時,人們對阿寶們的話已深信不疑了,阿寶們將兩具屍體澆上柴油,點火焚燒,燒完後,把骨灰和泥巴和在一起,塑成兩個泥娃娃,供在一座廟裡。從此當地人紛紛給「和合二仙童」焚香捐錢,這個阿寶集團也狠狠撈了一筆。
  祖爺因為長得太大了,沒什麼用處,被迷了以後,用繩子勒了一會兒,阿寶們以為勒死了,就把他扔在後山喂狼了,結果當晚大雨傾盆,狼群沒有出現,祖爺竟然活了過來,他沒死。
  祖爺醒來後見弟弟妹妹沒有了,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大雨中瘋狂地喊著:「阿弟,小妹!」
  嗓子都喊破了,雨聲和轟轟的雷聲遮蓋了一切,站在大雨中,祖爺絕望地哭了。
  天亮後,祖爺找回城裡,他怕再遇到那幾個人,就偷了城邊人家曬的幾件衣服,把自己打扮成正經人家的孩子,一進城就聽到城裡人紛紛議論仙童逆水行屍的事,當時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隨人群來到河邊,此時幾個阿寶已經將屍體撈上來,祖爺一看,正是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心中像被刀子捅了一下,心疼得差點暈過去。
  他恨不得跑過去咬死那幾個阿寶,他更想撲在弟弟妹妹的屍體上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但他忍住了,他的心碎了,但意識還沒碎,他要報仇,就要忍住,否則,也是死路一條。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15歲的祖爺做到了,所以,他是祖爺。
  祖爺看著弟弟妹妹的屍體燃燒起來,他把嘴唇都咬破了,他聞到了弟弟妹妹燒焦的肉味,他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眼睛一片血紅。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02:23

忽然,有一個阿寶在人群中看出了祖爺,便對其他幾個阿寶使了個眼色,兩個阿寶朝祖爺奔來,祖爺一看事兒不對,掉頭就跑,兩個阿寶追了一陣,沒影了,祖爺找了個拐角,躲了起來。
  日落後,祖爺再次回到河邊時,人群已經散了,祖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泡,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家破人亡,這是他做夢都沒想到的。他第一次想到了自殺,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但一想到母親那撕心裂肺的吶喊,弟弟妹妹無助的眼神,他就不停地告誡自己:不能死,死了就徹底完了,要報仇,必須報仇!
  隨後的一段時間,祖爺一邊偷偷地行乞,一邊搜尋那幾個阿寶的蹤跡,他還打扮成正經人家的孩子,悄悄跟在一些老太太的後面,就像孫子陪奶奶上香一樣,溜進那座廟裡上香。看著香案上用自己弟弟妹妹的骨灰做成的泥娃娃,祖爺強忍著悲痛,一邊上香,一邊在心裡默默地說:「阿弟,小妹,你們放心,哥一定替你們報仇!」
  祖爺知道這個廟裡的住持和那幫阿寶是串通一氣的,不敢久留,上完香就跑了。他必須先找到那幾個阿寶,再想辦法幹掉他們。他在廟外盯了幾天,一點線索也沒有,思來想去,忽然想起那棟破房子,他和弟弟妹妹就是從那裡被迷了,但迷前是清醒的,祖爺記憶力超強,他記得路,他準備返回那個房子蹲點,看能否找到線索,於是,一天半夜,吃飽後,他又摸回了那棟房子。
  那是郊外一片舊宅中的一個四合院,牆頭都有些塌了,祖爺趴在牆外聽了一陣,沒動靜,又學了兩聲狗叫,還是沒動靜,便翻身進入那房子。裡面一片漆黑,祖爺摸來摸去,發現除了一些破傢俱,什麼也沒有。他打算晚上就在這裡瞇會兒,天一亮就去房外不遠處的乾草堆裡盯梢,正想著,突然房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祖爺的心裡咯噔一下,腳步聲越來越近,祖爺慌忙往外跑,結果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藉著月光,祖業一看,是一根長長的通條,通條,是當時人們用來通爐子的鐵棍,大概有手指頭那麼粗,一頭按了木柄,抓在手裡,另一頭磨得尖尖的,一下可以捅到爐底。祖爺抓起這根通條,翻牆跳到外邊,此時,宅子大門已經被幾個人撞開,祖爺躲在牆頭後偷看,只見幾個人抬著兩個箱子進來了,箱子裡好像有人哼哼地叫。
  那幾個人將箱子抬到屋裡,其中一個人拿出火石,打著火將油燈點燃。這下清楚了,祖爺看到了那幾個人的臉,其中有兩個人正是那天將自己兄妹三人騙到這個房子的阿寶,這時,一個領頭的對那兩個阿寶說:「你們兩個今夜在這看守,別他媽光顧著喝酒,小心跑了這兩個老東西,四爺要你們的命!」
  那兩個阿寶忙說:「二哥放心!二哥放心!」而後,那個領頭的帶著其他幾個阿寶揚長而去。留守的那兩個傢伙,掏出一大壺酒,席地而坐,又從懷裡拿出一包牛肉,邊吃邊聊。
  祖爺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這兩個阿寶,心想:「我今晚一定要弄死你們!」
  祖爺心裡清楚,此時要是冒然躥出去,肯定打不過這兩個身強力壯的阿寶,他必須等機會,等到這兩個傢伙喝得差不多,迷迷糊糊時,他才好動手。
  祖爺一動不動地盯了一個多時辰,看他們酒也快喝乾了,舌頭也不打彎了,才握著那根長長的通條,從牆外慢慢翻過來,悄悄走向屋子。剛走到院子中間,一個阿寶突然站了起來,祖爺嚇了一跳,趕緊蹲到院子邊的石榴樹後,那阿寶晃晃蕩蕩地走了過來,嘴裡嘟囔著:「撒……撒泡尿……」
  那阿寶走到石榴樹旁,掏出陽具,小腹一挺,嘩嘩尿了起來,一邊尿一邊唱:「小孤孀上墳去啊,小雨淅瀝瀝啊……」祖爺就蹲在樹後,尿水透過枝葉撒了他一臉。祖爺本想等他尿完後往回走時,從身後動手,但這小子這泡尿尿得時間很長,尿水不停地濺到祖爺臉上,祖爺怒了,忍不住了,抄起通條,猛地朝那小子的小腹刺去,這一刺,祖爺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正巧刺在那小子的膀胱上,陽具裡馬上沒尿了,肚子上破了大洞,尿水和血水都從這裡噴出來了。
  那小子「啊」的一聲慘叫,雙手捂著小腹倒在地上打滾,祖爺站起來,緊跟著將通條刺入他的咽喉,喉嚨刺穿了,血沽沽往外冒,那小子想喊,卻喊不出聲來,不一會兒就不動了。
  另一個阿寶聽到外邊有動靜,慌忙在屋裡喊:「怎……怎麼回事?你他媽別……別嚇我啊!」
  祖爺飛快地衝了進去,一膝蓋將對方頂倒,對方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祖爺高舉通條,一下刺入他的咽喉,這一次用力更猛,通條從脖子後面刺了出來,那小子蹬了蹬腿兒,很快也不動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02:51

祖爺將這兩人殺死後,箱子中的哼哼聲更大了。祖爺走近看,箱子是用厚木板釘成的,祖爺把通條串進木板縫兒裡,費了好大力才把箱子撬開,裡面是兩個五花大綁的人。捆得很有技術,兩隻手綁在一起,兩隻腳也綁在了一起,然後從中間引一條繩,把手和腳用力收,這樣四隻「爪」就捆在一起了,整個人就像個蝦米球兒,躬著身子臥在裡面,一動都動不了。
  祖爺把他們口中塞的布團掏出來,那兩個人一陣咳嗽後,千恩萬謝,「謝謝小兄弟救命之恩!」藉著燈光,祖爺看這兩個人,一個約摸五十來歲,另一個估計有六七十歲了,臉上都是褶,但沒有鬍子。
  祖爺開始幫他們解繩子,都是死扣,用牙咬都咬不開,最後那個年紀大的人說:「小兄弟,你把這油燈的燈罩摘下來,把燈端過來,直接燒。」
  祖爺一拍腦袋,「對啊,我怎麼沒想起來!」趕忙取過油燈,那兩個人支著空隙配合著,很快就燒斷了。忽然,祖爺頭皮一陣發麻:剛才這老頭這一嗓子怎麼跟正常人不一樣啊,陰陽怪氣的。
  那個五十來歲的人此時也說話了:「小兄弟,敢問何方人士?怎麼會來到這兒解救我們?」
  他這一問,把祖爺問愣了,祖爺心想:我本是來尋找線索找仇人報仇的,沒想到捎帶著還救了兩個人,這怎麼說呢?要不要跟他們說實話?不能說!沒準兒他們是一夥的,搞不好還會弄出麻煩!
  家庭的劇變對祖爺打擊太大了,他已不再相信任何人!祖爺笑著說:「我……其實是一個亡命江湖的人,去年家裡因為交地租,與地保起了衝突,我一怒之下打了那個黑心的地保,從此告別家鄉,浪跡天涯。方才路過這裡,正巧看到幾個人抬著你們進了這宅子,我這個人就愛打抱不平,況且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所以,忍不住,就冒險來救你們了!其實也沒什麼啦,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江湖好漢都是這麼做的啊。」
  那兩人聽完後,面面相覷,愣了好大一會兒,才說:「小兄弟,年紀輕輕,就有這般膽量和俠義心腸,佩服啊!」
  那個五十來歲的人一抱拳,說:「在下周震龍。」然後指著那個六七十歲的老頭說:「這位是我的師傅,張丹成。敢問小兄弟尊姓大名?」
  祖爺也一抱拳,「不敢當,小的姓王,名一行,取一心修行之意。」
  張丹成點點頭:「嗯,好名字啊,好名字!」
  祖爺又是一陣頭皮發麻,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老頭的聲音太特別了,細細的,像綿羊叫,弄得人渾身發冷。
  其實祖爺在撒謊,自從父親得罪了軍閥被滅門後,他再也不敢透露自己的真名,這個名字是他隨機想的,意思只有他自己明白:一行,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在世上行走。
  周震龍說:「此地不是久留之地,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祖爺本不想跟他們走,但一想到這兩個人能跟那幾個壞蛋攪在一起,要麼他們是仇人,要麼是一夥的,總之有關係,何不趁機打探一下?那天在大街上設套騙走祖爺和弟弟妹妹的一共三個壞蛋,現在死了兩個了,還有一個戴眼鏡的沒找到。
  於是,三人頂著月色匆匆離開了。趟過一條小河,轉了幾個巷子,來到一個宅子跟前,周震龍掏出鑰匙把門打開,此時天剛濛濛亮,三人進屋後,周震龍並不著急讓大家就坐,而是把炕上的蓆子掀開,下面竟露出一塊木板,再把板子掀開,是一個洞,洞裡豎著一個梯子,周震龍對張丹成說:「師傅,我們下去說吧。」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03:25

張丹成點點頭,周震龍攙扶著他,讓他先下去。然後轉身對祖爺說:「王老弟,請。」
  祖爺驚愕地看著炕上的這個大洞,都快暈了,心想這什麼機關啊,大炕中間挖個大洞,隨即也俯身下去了。周震龍最後一個下去的,下去後又用手撐著,將木板和炕席復位。
  周震龍將油燈點燃後,祖爺才看清,這是個地窖,用四根柱子撐著,中間有個茶几,右側有一個黑洞,一直往裡延伸,不知通到什麼地方。
  三個人落座後,張丹成又開嗓了:「王老弟救命之恩老朽無以回報,大壩頭啊,一會兒你多拿一些金貨,請王老弟笑納。」
  周震龍點頭說:「是。」
  這是祖爺第一次聽到「壩頭」這個字眼。祖爺一心惦記著線索和報仇,總想從這兩人身上套出點信息,對金子的事並不太在意,於是說:「大丈夫生在天地間,本應肝膽相照,張先生這樣打發在下,實在是折殺小的了!」
  張丹成和周震龍又是一陣對視,他們被眼前這個小子搞暈了,「那……你……我們怎麼報答你?」
  祖爺一笑:「我能遇見二位先生,也是緣分,換句話說,也是二位命不該絕,吉人自有天相,我只是充當了救命人的角色,二位先生要謝,就謝老天爺吧。」
  那兩人一愣,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們覺得眼前這個小子太可愛了。
  聽著張丹成細絲一樣的尖笑聲,祖爺又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祖爺等不及了,說:「二位先生緣何被那些賊人所綁?難道是得罪了他們?」
  那兩人收斂了笑容,周震龍說:「爬香了!」
  祖爺不明白什麼意思,「什麼香了?」
  周震龍看了張丹成一眼,請示是否可以接著說,張丹成點點頭,「王老弟是救命恩人,我們的命都是他給的,但——說——無——妨。」
  張丹成說最後四個字時,聲音拉得長長的,祖爺一皺眉頭,真想把耳朵堵上,這幽靈般的嗓音實在是太刺耳了。
  張丹成察覺了這個細節,微微一笑:「小老弟,你是不是嫌我說話聲音難聽啊?人不人,鬼不鬼的?」
  祖爺一看被識破了,笑著說:「沒,沒,就是不太習慣。」
  張丹成嘴一撇,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這要是換做旁人,我早就讓他掌嘴了!哼哼,別人也不敢啊。」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小老弟啊,你知道我為什麼陰陽怪氣,不男不女嗎?」
  祖爺低聲說:「不知道。」
  張丹成說:「因為我一顆蛋。」
  祖爺一聽,耳朵差點炸了,「一顆蛋」在當地是罵人的髒話,這老先生怎麼這麼說自己。
  隨著張丹成的講述,祖爺才逐漸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原來他們是一個騙子團伙,號稱「江相派」,這個張丹成是頭兒,也就是「大師爸」。早年因為行騙,騙到宮裡的一個貝勒,那是個大局,張丹成布了三年,那個貝勒一直拿張丹成當至交,毫無防範,不料最後收網時,中間有人貪贓,「跳反」了,騙局被揭穿了。張丹成被那個貝勒抓到後,當時抱著必死的念頭了,不料那個貝勒還挺念舊情,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膽子這麼大,我就殺殺你的銳氣吧。」
  結果張丹成被幾個清兵摁住,一個小太監用刀把他的睪丸割了一顆,當時血流了一地,差點死過去。從此張丹成變成了名副其實的「一顆蛋」,說話也逐漸變得陰陽怪氣。當時還是大清的天下,沒辦法,只好回到鄉下隱姓埋名度日。辛亥革命後,滿清政府被推翻,張丹成又跳出來了,噼裡啪啦地放了三天炮仗慶祝,而後重組隊伍,繼續行騙。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04:16

十八、草莽人生(二)
  張丹成的隊伍不大,手下四個壩頭,周震龍是大壩頭,和張丹成一同出道,另外三個都是後來慢慢發現培養的。這次那三個壩頭聯手「爬香」,張丹成不是沒嗅到氣息,只不過動手晚了。
  據張丹成和周震龍描述,那三個壩頭中,牽頭造反的是「四壩頭」,這小子早就不服了,嫌張丹成不夠狠,嫌堂口的銀子越來越少,去年開始就慫恿張丹成「殺富」!
  「殺富」是阿寶圈的大忌,犯了這條行規是要受到阿寶群體集體追殺的。所謂「殺富」就是把肥得流油的狍子給「做」了,直接把錢搶空。
  行騙不同於搶劫和偷盜,講究細水長流,否則就斷了堂口的財路,即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不請示就把人給「做」了,也是要受到最嚴厲的懲罰的。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殺富」。
  張丹成明白,四壩頭所謂的為堂口利益著想而「殺富」,都是借口,說到底還是色迷心竅,他那點花花腸子,張丹成早看明白了,去年因為給一個大財主上門調風水,看上了人家的美妻,思來想去也沒什麼好法子把這美人弄來,就以堂口財源緊張為借口,多次要求「殺富」。殺了那個財主,他就有機會了。
  這段時間張丹成感覺到四壩頭越來越不對勁,正要與周震龍商量對策,不料人家聯合其他兩個壩頭先下手了。就把你綁起來,先不殺你,讓你眼睜睜地看著他擁著美人「登基正大位」後,再殺你,讓你帶著羞辱去死,才痛快!
  講到這兒,張丹成恨得咬牙切齒,不停地罵娘!
  祖爺徹底明白了,原來是窩裡鬥,祖爺問:「那前幾天仙童托夢,逆水行屍的事……」
  周震龍呵呵一笑:「什麼仙童托夢啊,都是假的,都是我們做的局。這個局就是四壩頭實施的。這也是他的障眼法,造反之前好好表現了一下,我和師傅都被麻痺了。」
  祖爺身子一震,心中隱隱作痛,隨即又恢復了平靜。線索有了,張丹成是主謀,他手下造反的幾個壩頭中肯定有殺害自己弟弟妹妹的兇手。張丹成和周震龍雖沒有親自下手,但他們也有份,祖爺大腦急速運轉:難道把剛剛救的這兩個人再殺了不成?現在手裡沒傢伙了,打他們兩個恐怕不是對手啊……不能殺!殺了他們就找不到那幾個壩頭了,我要先借他們的手,把那幾個壩頭幹掉,再收拾他們不遲!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05:09

各種主意像流星一樣在祖爺腦海中碰撞,祖爺一陣沉思。
  張丹成看到祖爺發愣,問:「王老弟怎麼了?」
  祖爺忙回答:「這個……這個四壩頭太不是東西了!我也替兩位生氣!」
  張丹成和周震龍相互看了看,張丹成說:「小老弟啊,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現在我們兩個沒法露面了,堂口的兄弟大部分都被策反了,靠我們自己是殺不回去了,我馬上修書一封,你坐輪渡去趟上海,把它交給一個叫九爺的人,具體地址我會告訴你,他會幫我的。有勞老弟了!」
  祖爺當時還不知道九爺是誰,後來歷史回答了他,就是震驚中外的江淮大俠王亞樵。三天後,祖爺第一次見到了王亞樵,祖爺當時15歲,王亞樵31歲,王亞樵摸了摸祖爺的腦袋,說:「娃子,好膽識,好氣魄!」
  王亞樵是張丹成的舊交,最重江湖義氣,很快差遣了十幾個帶槍的手下隨祖爺趕回來。那些殺手與張丹成、周震龍秘密商議後,決定在四壩頭「登基」那晚對堂口發起總攻。
  阿寶們畢竟不是殺手,堂口有幾條槍也都是清政府造的仿德國毛瑟1898型步槍,槍托都糟了,還總卡殼,結果十幾個殺手手持左輪手槍,翻牆而入,槍火大開,沒過半個時辰,阿寶們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全都抱著腦袋蹲牆根兒了。
  張丹成有口諭:「一定要活捉這幾個壩頭!」他要親自切了這幾個雜種!
  結果除了二壩頭一看事兒不好自己抹了脖子外,三壩頭和四壩頭都被活捉了,用繩子綁了,捆在柱子上。
  祖爺躲在人群後偷看,一眼就認出四壩頭,正是當初在街上騙自己和弟弟妹妹的那個人,今晚雖然沒戴眼鏡,但那輪廓,那下巴,還有嘴角那顆大黑痣,化成灰也認識。
  祖爺咬得牙齒咯咯作響,但不敢輕舉妄動,他擔心四壩頭認出他,人家雖然窩裡鬥,但畢竟是一家人,自己還是個外人,萬一他喊一嗓子,「這就是跑掉的那個小雜種!」誰也不知道會出現什麼變數。


張丹成坐在堂口的大院裡,問四壩頭:「服不服?」
  四壩頭仰天大笑,「你個閹人!要殺便殺!」
  張丹成一聽就火了,一顆蛋的人準確地講還不算閹人,但最忌諱聽到「閹人」這倆字,其實四壩頭之所以能造反成功,也是一直私下宣揚:「老頭子自己是個閹人,卻限制堂口的兄弟找女人,他這個老變態!」阿寶們多是利慾熏心、淫慾旺盛之人,聽四壩頭這一煽乎,全都性起了,一個個支著褲襠,鐵了心地跟著四壩頭干。
  張丹成一揮手,「大壩頭,給我把他的舌頭割了!」
  周震龍說了聲「是」,操刀走上前。其實,割人舌是最難的,這和割豬口條不一樣,豬的口條大而長,豬被宰殺前都嚎叫,放完血後,豬嘴還半張著,卸下豬頭,掰開豬顎,一手抻著豬舌,另一隻手揚刀一剁,口條就有了。而活人的咬合力是很大的,兩個小腳使出吃奶的勁兒都掰不開四壩頭的嘴,最後周震龍掄起燒紅的鐵棍子,把四壩頭的嘴巴打豁了,門牙打掉了,然後兩個小腳,一個掰上顎,一個掰下顎,周震龍才把他半個舌頭割下來。四壩頭滿嘴是血,但能聽得出,他還是在罵,但聲音已經模糊不清。
  張丹成冷冷地發笑,「服不服?」
  四壩頭歪著腦袋,血流不止,表情中透露的還是不服。
  張丹成怒了,抄起一把槍,站起來,對準他的腦袋就要崩。祖爺一直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心想報仇的時候總算到了,他走向張丹成,說:「您一槍崩了他反而便宜他了!他現在是求死,巴不得你開槍呢!」
  張丹成一愣,「老弟,你什麼意思?」
  祖爺滿腦子都是弟弟妹妹的樣子,沉寂了片刻,惡狠狠擠出幾個字:「點——天——燈!」
  他這一嗓子,把張丹成嚇了一跳,這小子怎麼這麼狠?他哪知道,祖爺這是恨!
  此時四壩頭已經認出祖爺了,張張嘴想說什麼,但滿嘴血肉模糊,啥也說不清了,最後,搖搖頭,竟然笑了,他認栽了。
  「點天燈」和「凌遲」是古代兩種最殘酷的刑罰,凌遲是一片片割肉,點天燈是把人泡在油缸裡,然後撈上來,頭朝下,腳朝上,綁在一根柱子上,從腳上點燃,受刑人可以看著火苗從自己腳底燒起,能聽到自己肉皮滋滋的燒焦聲,能感受到燒化的肉油滴落在臉上,最後在痛苦和驚恐中絕望地死去。
  祖爺要點他的天燈,是因為他親手弄死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又把他們燒成灰,還把灰和進泥裡,塑成泥人,此時此刻,報應來了,分毫不差。
  很快,四壩頭被扒光衣服,渾身澆滿油,倒綁在柱子上,由於失血過多,他的意識已經模糊了,祖爺將火把搭在他腳丫子上,火苗騰地一下就起來了,伴隨著滋滋的燃燒聲,肉皮開始鼓起大泡,四壩頭竟然呵呵笑起來,然後發出「呃——呃——」的聲音,很爽很銷魂的樣子,好像燒的不是他。
  所有人都驚呆了,祖爺默默地看著騰騰的煙火。突然,他拿起一把槍,彭地一聲,將四壩頭打死了。他實在看不下去了。
  放下槍,祖爺仰天長歎,心中說:「阿弟,小妹,你們安息吧。哥哥不可能殺死所有的人!」
  突然,張丹成指著祖爺,大喊一聲:「把這小子給我綁起來。」
  祖爺一驚。
  周震龍也莫名其妙,「師傅,這是為何?他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啊。」
  張丹成依舊大喊:「綁起來!」
  周震龍不敢抗命,與兩個小腳一擁而上,把祖爺綁了起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06:29

張丹成冷冷一笑,對祖爺說:「我們非親非故,你冒死相救,你和四壩頭無冤無仇,你卻要點天燈,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祖爺心裡一陣打鼓,什麼也沒說。
  張丹成繞著五花大綁的祖爺走了一圈,突然指著祖爺的腦袋說:「你就是那個跑掉的叫花子!」
  周震龍嚇得後退兩步,愣愣地說:「是……四壩頭說的漏網的那個小子?」
  祖爺雙眼一閉,心想:罷了,罷了,從容地說:「既然你們識破了,痛快點,我也可以和家人團聚了。」
  張丹成長吁一聲:「知恩不報非君子,留作千古罵罪名,我張丹成行走江湖幾十年,就靠一個義字活著,你救過我的命,我殺你就是不仁不義,我不會殺你,但……更不會放你!」
  張丹成知道,眼前這個孩子太狠了,放了他就等於放虎歸山。
  祖爺就這樣被囚禁了,堂口後院有個地下牢房,專門關押犯錯誤的阿寶的。
  關押後的第二周,就來了一個專門看守祖爺的人,約摸50來歲,是個瘸子。祖爺實在搞不明白,堂口那麼多有胳膊有腿兒的阿寶,張丹成幹嘛非派個瘸老頭子來。
  後來才知道,這個瘸子不是一般人,跟了張丹成幾十年了,四壩頭造反時,他並不在張丹成身邊,聽到小腳跑來報信後,立馬趕到堂口,但已經晚了,寡不敵眾,幹掉幾個阿寶後,趁亂翻牆拖著瘸腿跑了。張丹成殺回堂口後,他又回來了。
  人瘸,但技術不瘸。他也算堂口的一流殺手了,他的技術不在腿上,腿是當年與黑幫發生衝突時為了保護張丹成被打瘸的,他最厲害的技術是「飛釘」,手上運力,十幾米外,能把一根鐵釘打入木頭,深入幾寸,這套技術據說源於中原地區的「燕子門」,後來好多傳言版本都把「飛釘」的技術演化為「飛刀」了,因為「飛刀」更精彩,更動人,其實那個年代就是「飛斧子」都不會「飛刀」的,首先「飛刀」不是隨便就能得到的,工業革命前沒有大規模的刀片切割技術,所有的飛刀都是手工打磨的,要製作薄如蟬翼的飛刀既費時又費力,即便好不容易製作了幾把得心應手的飛刀,真正實戰起來,也不太頂用,因為扔出去的飛刀不可能馬上拿回來,至多殺死幾個人,然後就只有等著被殺了,而且一般飛刀多是暗中發力,發完就跑了,這樣下來耗費幾十天製作的飛刀打一仗就沒了,下次再行動還得重新磨製,根本不現實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07:00

而釘子很好弄到,但當時的釘子也不是現在的釘子,現在的釘子叫「洋釘」,和「洋火」「洋油」一樣,都是漂洋過海的舶來品,古時候的釘子比較大,都是鐵匠自製的,直徑是現在釘子的三到四倍。釘子的供應量比較大,一次能帶十幾顆,功力到的高手,彈無虛發,一次火拚,至少能夠斃掉十幾人。下次再行動,依然裝一兜子,不必為工具擔心。
  祖爺說,如果沒有親眼見,你不相信世上有這樣的高人,那瘸子手一揚,鐵釘「嗖」地飛出,「崩」地一聲就扎進牢門的木柱子上,祖爺被鎮住了,也明白了張丹成為什麼會派這麼個人來看守他了。
  「師傅說了,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不同戴天的仇人,讓我不要慢待你,更不要相信你。」第一天見面,那瘸子就這樣對祖爺說。
  一開始兩人是互有戒備的,一個坐在牢門裡,一個坐在牢門外,也不怎麼說話,後來熟了,逐漸開始交談。
  那瘸子名叫塗一鳴,是張丹成出道後的第一批弟子,腿瘸後,張丹成基本不再安排他外場的事了,他這條腿是為張丹成斷的,張丹成當著堂口的弟兄發誓要養他一輩子。其實根本不用養,塗一鳴在堂口乾了這麼多年,銀子一大把,不缺錢。
  祖爺問他為什麼不趁機脫離堂口,去個別的地方隱姓埋名地生活。塗一鳴呵呵一笑:「你不懂。一個人在堂口混了幾十年了,堂口就是家了,這份感情是拿錢換不走的,生是堂口的弟兄,死是堂口的鬼,習慣和兄弟們在一起的日子了。我殘了以後,雖不出外場了,但幕後出謀劃策還是少不了的,我這個人閒不住,更不願意吃閒飯,正巧你來了,師傅要我看守你,說你這個娃子是個危險人物。」
  祖爺心裡一陣苦笑。隨後一段時間,祖爺過得也算舒服,每日三餐都有肉,逢初一十五還能喝兩口米酒,張丹成這招太絕了,時間可以抹平一切,祖爺內心中的怒火和壓抑開始慢慢消減,夜裡,祖爺常常自言自語,他提醒自己記住仇恨:弟弟妹妹雖不是張丹成親手殺的,但他是堂口的主事人……我當初要是不救他們……可他現在並沒有殺我……
  每天夜裡,祖爺都會帶著這些想不開的結兒入睡,夢裡時常回到以前,回到爸爸媽媽身邊,一家人有說有笑,醒來後屋子空空,又是一陣發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07:35

祖爺也曾想過撞牆角,死了算了,但又想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死?已經家破人亡了,自己不該讓香火繼續下去嗎?他也想過絕食,但為什麼要絕食呢?仇人的飯不能吃嗎?吃飽才能活著,活著才能出去,出去才能報仇,不但要吃,而且還要吃好!
  每隔十天半個月,祖爺就會戴著腳鐐從地牢裡出來放風,塗一鳴就坐在院子裡看著他,袖子裡藏著鐵釘,有時祖爺會說:「你不必緊張,我不會跑的。」
  每當這時,塗一鳴就會笑著說:「別人不會,你會,15歲就敢殺兩個人,點一個人的天燈,如果不小心,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其實,塗一鳴是打心眼裡喜歡祖爺的,他常對祖爺說:「娃子,如果你不是我們的仇人,那我們肯定會成為好兄弟,你也別整日想著報仇,說句公道話,師傅當時做局時並不知道那是你的弟弟和妹妹,四壩頭在街上轉悠時,就偏偏碰到你們了……」
  「不要再提這事了!」祖爺打斷他。
  「不讓提我也提,我告訴你,師傅早就派人去廟裡把你弟弟妹妹的屍骨泥人拿回來了,買了兩口大棺材,下葬了,還立了碑,月月都派人燒紙,現在堂口的兄弟都主張要殺了你,師傅就是不應……」
  「別說了!你這個瘸子!」祖爺罵道。
  塗一鳴呵呵一笑,「你這個小子,要是在大街上有人這麼說我,老子一鏢封了他的喉。」
  祖爺跟這個人生不起氣來,「張丹成準備把我關多久?」
  塗一鳴搖搖頭,「說不定,也許幾年,也許十幾年,也許幾十年,只要師傅活著,除非他老人家死了,死了也不會放,你是我們整個堂口的敵人,你出來,我們就別想活,所以,我估計你會老死在這裡了,這不挺好嘛,有吃有喝的,等你再大大,師傅沒準兒還會給你找個妮子……哈哈……」
  祖爺一陣迷茫,這輩子就這樣了嗎?
  日子一天天過,祖爺已下定了活下去的決心,每天吃飽後就在牢房裡伸胳膊蹬腿,有時還會倒立,鍛煉體力和耐力。塗一鳴無聊的時候就會走上去,坐在院中,把鐵釘一顆顆打入大樹裡,然後一瘸一拐地走過去,拔下來,再一瘸一拐地走回來,再打,再拔。
  有一次,祖爺對塗一鳴說:「喂,不如你教我打鐵釘吧?」
  塗一鳴眼睛一瞇,笑著說:「你當我老糊塗了?我教會了你,哪天你一鏢打在我腦袋上,我找死啊?」
  祖爺也笑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08:15

人是感性動物,時間久了會產生感情,相互的提防力也會減輕。有一次塗一鳴來了後,唉聲歎氣,祖爺趁機問:「怎麼了?」
  塗一鳴說:「師傅發脾氣了!差點漏局!這群雜種,太貪了!」
  祖爺一笑:「說說。」
  塗一鳴看了祖爺一眼,祖爺又是一笑:「我也算是堂口的人了,我又跑不了,聽了也會爛在肚子裡,不用這麼緊張吧。」
  塗一鳴一聲長歎:「也罷。現在的阿寶隊伍和以前不一樣嘍……」
  祖爺問:「怎麼不一樣,不都是騙子嗎?」
  塗一鳴搖搖頭:「失道了,失道了。」
  祖爺說:「騙子有什麼道?」
  塗一鳴臉一沉:「你懂什麼!我們江相派,一拜天為父,二拜地為母,有情有義橋下過,無情無義刀下亡,劫富濟貧天為證,貪財貪色天報應!你說騙子有什麼道?師傅明知你會殺他,他卻不殺你,反而養著你,這就是道!」
  祖爺一愣,立即說:「那殺人也是道?」
  塗一鳴說:「殺壞人是道,殺好人就是失道。」
  祖爺沉思了一下,「殺無辜的人呢?」
  塗一鳴知道祖爺又想起了弟弟妹妹,低頭片刻,說:「這是失道。人有時很難把控自己,為了堂口的利益,有時顧不了那麼多……」
  祖爺一聽怒了:「顧不了?顧不了就濫殺無辜?都是孩子啊,什麼都不懂,跟你們無冤無仇啊!」
  塗一鳴也怒了:「誰知道那是你弟弟妹妹?你看看大街有多少叫花子!不是餓死,就是凍死,早晚都得死!就現在,就今晚,有多少乞丐凍死,你知道嗎!你管得過來嗎?這就是個吃人的世界!他們不被阿寶吃,也被這個世界吃!」
  祖爺冷冷地說:「這就是你們的道。」
  塗一鳴歎口氣說:「你以為師傅不懺悔嗎?你知道堂口每年會拿出多少錢救濟窮人嗎?你知道師傅每年光湯藥就送出多少副嗎?你知道這十里八村的人都拿師傅當活菩薩嗎?幾個叫花子的命換來一大群人的溫飽,不值嗎?」
  祖爺說:「如果死的人是你女兒或你兒子呢?」
  塗一鳴不做聲了。
  祖爺說:「都是爹生娘養的,都是父母的心頭肉。」
  塗一鳴說:「你不知道,師傅這是好的,你看看外省的幾個堂口,都成什麼了?騙財騙色,燒殺淫掠,無惡不作啦,畜生啊!」
  祖爺說:「你們和畜生也差不多。」
  塗一鳴大怒:「你……」右手一抬。
  祖爺說:「要打我?畜生!就是畜生!畜生!」
  塗一鳴看著祖爺,把手裡的鐵釘縮回袖子裡,「我不和你一般見識!」
  兩人都不做聲了,良久,塗一鳴說:「你要恨就恨,但我告訴你,真正的阿寶不是畜生!當年洪門五祖之一方照輿祖師爺創立江相派時,與各路綠林好漢遙相呼應,劫富濟貧,反清復明,黎民百姓無不暗中叫好!祖師爺仙逝後,其下乾、坤、坎、離四大房的弟子個個都謹遵師訓,心懷善念,不貪財,不貪色,懲惡揚善,劫富濟貧。」
  祖爺沉默了,他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因為祖爺的祖上也是天地會的,天地會就是洪門,祖爺小的時候,爺爺經常給他講天地會反清復明的故事,只不過「江相派」這一支與天地會漸行漸遠,爺爺很少提及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08:47

塗一鳴見祖爺不說話,不知他在想什麼,「怎麼不說話了?」
  祖爺沉思了好久,心情沉重地說:「其實……我祖上也是天地會的……」
  這一句如同驚雷,把塗一鳴震得身子一抖,在他眼裡,祖爺只是個來歷不明的叫花子,先前張丹成也曾讓他問過祖爺的真實姓名和身世,祖爺不說,他們也沒辦法,後來乾脆不問了。沒想到還同出一門!
  封建社會最講究認祖歸宗,塗一鳴趕緊追問詳細情況,祖爺有條不紊地講解起來,講到當年祖上如何反清復明,後來又如何加入太平軍等等,唯獨沒說他父親的事兒。
  這就足以讓塗一鳴目瞪口呆了,他怯怯地問:「娃子,你知道到你這一輩,佔什麼字嗎?或者,你知道你父親佔什麼字嗎?」
  所謂佔什麼字,就是封建族譜中每個人所起的名字中的那個固定的字是什麼,一般指中間那個字,這個字直接反應一個人的輩分,這些字由最初的老祖宗訂立,並設定好順序,一輩輩地往下傳,比如某人姓張,到他這一輩正好占「雲」字,那麼他和他的兄弟就都叫張雲什麼什麼,如張雲山、張雲騰、張雲烈等等,下一輩如果是「慶」字,那麼這些人的下一代中間那個字就是「慶」,如張慶文、張慶財等等。同族的人,一看名字就知道誰的輩分大,誰的輩分小。
  輩分是綱常倫理的基礎,三綱五常又是整個封建社會的思維基石,所以亂了輩分就是大逆不道,打罵長輩、殺死長輩、與長輩通姦,更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祖爺記得自己這一輩的字,他佔「觀」字,他父親占「臨」字,祖爺如實相告了。這一告不要緊,塗一鳴的腿都軟了,連滾帶爬地跑到張丹成那裡報信了。
  張丹成聽後大驚,趕緊拿來天地會族譜查詢,一直上推到雍正年間,果然都如祖爺所言,所有的名字都能對上號,張丹成傻了,這麼推下來,他佔的這個「丹」字正好在「觀」字後面,他比祖爺矮一輩,祖爺是他的師爸才對!
  普通家庭重輩分,堂口更重輩分,張丹成現在等於關押了自己的長輩,而且還殺死了兩個叔父輩的人,這要傳出去,他也別在江湖混了。想到這兒,張丹成的冷汗都出來了。
  「怎麼辦,師傅?」塗一鳴問。
  張丹成思索了良久,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做孽啊,作孽啊。」
  祖爺倒沒太在意這個事兒,只是聽塗一鳴提起天地會,有一種親切感,所以就將祖上的事說了,塗一鳴走後,他愣愣地發呆,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09:15

突然,地牢的門開了,緊跟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張丹成率領周震龍、塗一鳴還有幾個阿寶進來了,祖爺一看,嚇一跳,都光著上身,後背別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還沒等祖爺說話,撲通都跪下了。
  「江相派木子蓮堂口13代掌門人張丹成拜見師爸!晚輩有眼無珠,犯下滔天大罪,今日特攜眾弟子前來領罪,請師爸執行家法!丹成引頸謝罪!」張丹成低著頭伸著脖子,將大刀舉到祖爺面前。
  祖爺懵了,腦子急速運轉,突然明白了:都是天地會的後代,自己的輩分肯定比他們高!
  一時間,祖爺不知說什麼好了,也不知該怎麼做,地牢裡一片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祖爺趕緊上前攙扶張丹成,畢竟七十來歲的人了,光著膀子就在那跪著,祖爺於心不忍。
  張丹成死活不起來,說:「這是大罪,罪不可赦,砍下我的腦袋,以祭奠兩位長輩在天之靈!」
  祖爺百感交集,想起弟弟妹妹不覺流淚了,默默地淌了好久,這種情況,怎麼下得去手,「老先生請起吧,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張丹成抬起頭,對祖爺說:「師爸宅心仁厚,算上這次,已是兩次救命之恩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說罷,將左手擔在木凳上,右手舉刀,卡得一聲,將自己的小拇指剁下,殷紅的鮮血隨即噴了出來。
  「師傅!」周震龍、塗一鳴等人跪著擁在張丹成周圍。
  張丹成拾起自己的斷指,舉起來,對周圍的人說:「你們照做。」
  周震龍與塗一鳴相互看了看,也將手指擔在木凳上,刀光閃過,地上又多了兩個斷指。剩下的幾個阿寶,相互看來看去,最後一咬牙,全都剁了。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祖爺被這套綱常倫理深深震撼了,他流著淚攙扶起張丹成,說:「大家都起來吧,還是那句話,冤冤相報何時了,所有的事一筆購銷吧。」
  周震龍哭著說:「是啊,畢竟是一家人啊。」
  張丹成說:「趕快傳話,設宴,我要和師爸開懷暢飲。」
  已是夜半子時了,管家又把廚子喊起來,大起爐灶,烹雞煮鵝,很快一桌酒席就弄好了。
  張丹成讓祖爺坐上座,自己居右,周震龍居左,塗一鳴居下。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09:50

祖爺這才敢把真實身世透露出來,講到軍閥刺殺全家的事情,張丹成眼珠子直冒火星,「王八蛋!這些軍閥跟滿清一個操行!」
  酒過三巡,張丹成一聲歎息,深情地說:「師爸接下來作何打算?」
  這一問,把祖爺問住了,前段時間,滿腦子都是替弟妹報仇,如今,這段仇消了,接下來就是父母的大仇了,可現在去殺軍閥,那根本不可能,他也不知作何回答了。
  張丹成見祖爺不說話,問:「師爸何不留在堂口?」
  祖爺一驚,留在堂口?做阿寶?行騙?
  張丹成說:「不瞞師爸,我見你第一面,就覺得你是個梟雄,有膽有謀,我老了,再過幾年就七十三了,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我經營這個堂口幾十年,卻經營得這番慘淡,讓我有何臉面去見祖師爺啊。唉……想當年,我張丹成何等威風,那時候東有張丹成,西有段金山,南有喬五妹,北有康少華,四個堂口遙相呼應,大清權貴俯首帖耳,江湖好漢爭相追隨,誰能料到我會漏局?結果不僅把自己弄成不男不女的陰陽人,還連累其他幾個堂口的兄弟一同跳場,唉……」
  周震龍和塗一鳴聽到這,倍感惆悵,「師傅。」
  張丹成說:「震龍,一鳴,你們跟了我這麼長時間,忠心耿耿,我沒有幾年活頭了,堂口總要有個人來打理,祖宗的基業不能斷在我的手裡,四壩頭造反後,我心裡更加難過,眼下無人了……震龍寬厚老實,為人中肯,但太過仁慈,婦人心腸終歸統領不了大局,還會給自己帶來災禍;一鳴武藝超群,但謀略不足,行事太過衝動,也難以坐鎮堂口,為師整日都為後事著想,難啊。」
  周震龍和塗一鳴面現慚愧,「師傅。」
  張丹成繼續說:「師爸,今日晚輩當著我倆徒弟的面,請求你留下來,無論如何,我們是一家人,我死之後,由你主掌堂口,有震龍和一鳴輔佐你,你意下如何啊?」
  還未等祖爺開口,周震龍和塗一鳴一同說:「謹遵師傅教誨,我們定效犬馬之勞!」
  祖爺迷茫了,思緒一片混亂,莫說別的,就張丹成一口一個「師爸」,就叫得祖爺冷颼颼的,封建社會,侄子把叔叔看大的有的是,但這種年齡小輩分高的事真發生在自己身上了,還有點不適應,「我考慮考慮吧。另外……老先生比我年紀大多了,就叫我名字即可,否則……」
  「不行,不行,以前不知道,怎麼叫都行,如今知道了,再亂叫,豈不是大逆不道!」
  祖爺無語了。
  祖爺花了三天時間,反覆思考,他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弟弟妹妹,最主要的就是弟妹,他們死於這個堂口,現在自己卻要加入這個組織,弟妹在天之靈,怎麼看?
  如果不加入?自己去哪兒?家沒了,如果認祖歸宗,這兒就是家,張丹成滿腔真誠,又如何拒絕?
  但這終歸不是正道,是騙,從小就讀四書五經,常講禮義廉恥,江相派雖出自天地會,但如今已經失道……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塗一鳴來了,塗一鳴是個粗人,但說話總能說到理上,他的一句話讓祖爺做出了最後的決定:「你不是問什麼是道嗎?你繼承了師傅的大位,這就是道,現在整個阿寶群體都失道了,需要一個人扭過來,你自己的弟弟妹妹死了,你想過沒有,如果堂口被沒有良心的人執掌了,還會有多少無辜的人被殺?多少無辜的人被騙?這些阿寶還會做多少孽?大道中興,就看你了!」
  這句點到祖爺的心坎上了,他從小就想做個好人,做個能幫別人的人,大道中興,斷其惡氣,揚其善氣,恢復當初洪門五祖劫富濟貧的道義,讓阿寶們從畜生變回人,讓更多人的免受其害,這或許就是自己追尋的道。
  祖爺終於加入阿寶的隊伍了。穿過刀林陣,喝過雞血酒,一拜天為父,二拜地為母,祖爺入道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10:21

十九、黃花歲月
  為人莫作虧心事,舉頭三尺有神明;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佛偈》
  五年後,張丹成去世了,去世前飽受病苦折磨,但終究有人守護,祖爺在他身邊。他走的那天是臘月初七,人已經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樣子了,枯瘦如柴,肚子塌陷,兩排肋骨凸起,腦袋像斷了一樣抬不起來,只能靠祖爺用小勺餵水。
  當晚亥時,進入昏迷狀態,三呼一吸,出的氣多,進的氣少了,有時偶爾會支起胳膊,好像要推開什麼,又像是掙脫什麼,死時,眼角流出一行淚,祖爺知道,他無後,人死無後,最為淒涼,他一直想要個孩子,年輕時風華正茂,忙於行騙,後來想要孩子時,又被人切了睪丸,連同男人的自尊一同切走了。彌留之際,他曾有一陣迴光返照,緊緊抓著祖爺的手,勉強擠出兩個字,弱弱的,但祖爺聽清了,是「報應」二字。



  
張丹成走了,祖爺「登基」了,五年間,他學會了一個阿寶所應具備的一切本領,他還有一般阿寶所沒有的品質,超人的智慧、非凡的膽略,尤其是那根深蒂固的善念,讓他從裡到外都成了無與倫比的大師爸。
  張丹成走後,周震龍也看破了紅塵,他跟了張丹成三十多年,摸爬滾打,風風雨雨,此刻,他感覺自己也該離開了。周震龍向祖爺請示離開堂口,祖爺問他打算去哪裡,祖爺並不是想阻止他,而是怕他老了,沒人照顧。他說他已經想好了去處,將來會告訴祖爺。祖爺也沒再問,臨行前,祖爺給他準備了大量金銀,他沒要,他要求祖爺把所有他的東西都散發給周圍的窮人,就這樣,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走了。
  塗一鳴沒走,他始終把堂口當做家,他的「飛釘」功夫早已傳給了祖爺,現在沒事就陪祖爺喝茶,有時兩人會切磋一下鏢法,祖爺會讓著他,讓他開心。
  祖爺坐鎮堂口後,進行了一次人事上的大洗牌,廢除了延續幾百年的堂口等級制度,設立了新的獎懲制度,由於祖爺開了江相派的一代新風,作風與為人都與當年洪門五祖相似,有的小腳提議對新掌門人改稱「祖爺」,這樣既尊敬,又親切,於是祖爺的稱謂就這樣誕生了。與此同時,王亞樵那邊也傳來消息,當年下令刺殺祖爺全家的那個軍閥已經死於內部爭鬥,據說中了七槍,頭上一槍,胸口六槍。
  那年年底,祖爺帶著幾個小腳回了老家,打聽後才知道,當年那些殺手走後,還是鄉親們幫著埋的家人屍體,祖爺在鄰居的帶領下,來到那塊墓地,一家人就埋在那個大坑裡,墳地多年無人打理,已經長出很多蒿子,祖爺跪下後,仰面朝天,淚流滿面。
  祭奠完後,鄉親們都邀請祖爺去自己家裡吃年夜飯,祖爺沒去,他給了鄉親們一些錢,還是回到自己的家中,白天已經讓小腳們打掃了灰塵,房子乾淨了許多。
  坐在空空的屋子裡,祖爺的思緒如潮水般湧動,父親、母親、爺爺、奶奶、哥哥、弟弟、妹妹,親人們的音容笑貌在腦海中翻騰。夜空寒寂,交子除夕,遠處傳來陣陣爆竹聲,家家戶戶歡天喜地,辭舊迎新,祖爺走出屋子,站在院中仰望蒼穹,天邊綻開的煙花點綴著他孤獨的世界,他陷入了無盡的惆悵。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11:45

祖爺花了一整夜的時間給我講述他的過去,講完時,天都快亮了。
  我從未聽過這麼驚心動魄的故事,我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他為什麼會告訴我這麼多,我傻傻地坐著,茶杯的水早已涼透。
  「傻亮,」祖爺說,「現在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麼說我當初還不如你了吧?我只是個叫花子,現在都成爺了,你好歹還是個堂倌,你說你是不是也可以做爺?」
  我不知該答什麼,我心想:誰能和你比呀,我殺隻雞兩手都發抖,你殺兩個人都不帶眨眼的,我可沒這膽量和魄力。
  祖爺見我不說話,接著說:「傻亮,想不想跟爺啊?」
  我心裡一驚,難道今天叫我來,是想讓我跟他?入伙,當騙子?我一陣冒汗,咱窮雖窮,但傷天害理的事從小就不會幹,也不敢幹,我怯怯地說:「爺,小的沒這本事,也沒這膽兒,小的有口飯吃就行了,可比不了您……」
  「哈哈哈哈。」我還沒說完,祖爺就笑了,笑得我毛骨悚然。
  祖爺說:「你就想一輩子這樣了?做一輩子跑堂的?就不想掙錢娶個媳婦?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
  祖爺這句話說到我心坎上了,男人大了,誰不思春啊,每天客來客往,紅男綠女一大堆,我只有躲在門後偷看的份兒,有時漂亮姑娘來了,我給人家沏茶時會忍不住看幾眼她鼓鼓的胸,然後佯裝沒事馬上離開,晚上我也想,想著自己有一天能洞房花燭,傳宗接代,但一想到自己是個窮光蛋,也只好撓撓屁股,摳摳鼻子,而後蒙頭睡去。
  祖爺突然又問:「傻亮,你母親怎麼死的?」
  我回答:「肺癆。」
  祖爺說:「找郎中看過嗎?」
  提起這事,我就心痛,我說:「開始看過幾天,後來沒錢了,又沒處借,郎中送了幾副藥很快就吃完了,接下來就挨著,後來吐血了,再後來就……」
  祖爺說:「死後如何下葬的?」
  我感覺祖爺在揭我的痛處,這是我一生都倍感辛酸的事,老娘死後,買不起棺材,就用蓆子裹了,放進盛衣服的臥櫃裡,村裡人幫忙抬出去,就這樣埋了。老娘受了一輩子苦,最後連身壽衣和口棺材都沒有,每次想起這事,我就不自覺地流淚。
  祖爺見我哭了,遞給我一個手絹,說:「如果你還想過這樣的日子,你就回茶館吧,如果你想跟我,就回來找我。」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12:12

從祖爺府邸出來後,我一路小跑回到茶館,耳邊一直縈繞著祖爺的話,我不知該如何抉擇。我不明白為什麼祖爺會選中我,我不聰明,長得也很豬頭,而且膽子和老鼠有一拼,這和阿寶格格不入啊。
  白天,我依然跑堂,昨晚一夜沒睡,兩眼乾澀無神,又加上腦子裡想著祖爺的事,整個人心不在焉,中午時分,祖爺來了,我不敢看他,他依舊一聲高叫:「傻亮,給爺來壺龍井!」
  「來了!」我高聲唱喏,為他沏了一壺上好龍井。
  他依舊一把白紙扇,兀自地喝著,兀自地扇著。
  我看了他兩眼,他沒搭理我,我忙著招呼其他客人。
  過了一會兒,進來兩個年輕人,吊兒郎當的,我趕忙迎上去:「兩位爺,裡面請。」
  「給爺上壺好茶!」
  「好嘞!」我趕忙給他們去沏,沏好後,小心翼翼地將茶碗端到他們面前,「兩位爺,您慢用。」轉身剛要走,只聽「啪」的一聲,茶碗掉在地上了,我不知怎麼掉的,可能是我剛才轉身時,袖子掃的。
  掌櫃的交代過,遇到這種情況,要趕緊道歉,並查看是否濺到客人腳上了,如果客人腳上灑上了茶水和茶葉,要立即用自己的袖子給擦乾淨。
  我不停地鞠躬道歉,「對不住爺了,對不住爺了,」看到一個人腳上確實被灑上了茶水,趕忙俯下身,想用袖子給他擦乾淨。
  剛觸到他的腳,沒想到對方一腳把我蹬開,正蹬到胸口上,我感覺像岔了氣一樣,疼得半天喘不上氣來。
  「媽的!你知道老子這雙鞋多少錢嗎!就你那雙髒手,也配擦這雙鞋?」那小子罵道。
  我捂著胸口蹲在牆根兒,我知道今天又作下了,以前也碰到過這種情況,也挨過巴掌,我只想這事兒盡快過去,我不想爭辯,也不敢爭辯。
  掌櫃的一看事不好,忙從圍桌裡走出來,堆著笑臉說:「兩位爺,您息怒,您息怒,我這小徒弟不懂事,毛手毛腳的,對不住了,對不住了,今兒這茶水免費,算我給爺賠不是了。」然後轉身向我,「還不快滾進去!」
  我起身剛要走,沒想到那個小子說:「等一下。」然後衝我招招手:「你過來。」
  我估計他要扇我,我捂著腮幫子,慢慢挪過來,害怕地看著他。
  他對我笑了笑,說:「你看你長得這副揍性!天生一副慫樣!這樣吧,你把我這鞋上的茶葉末子舔乾淨,這事就算了,否則,老子今天把這茶樓連同你一塊砸了!」
  我知道我很賤,從小遭人奚落得也不少,但這種舔鞋的事卻從來沒有,看來人家真沒拿我當人啊。我無助地看了看掌櫃的,掌櫃的為難地點點頭,示意我馬上給他舔。
  我突然想起了祖爺,回頭向他的座位投去求助的目光,我認為祖爺肯定會幫我,他是俠義之人嘛!
  沒想到祖爺根本沒往這兒瞥一眼,他依舊扇著扇子,悠閒地喝著茶,好像這茶樓裡發生的一切根本沒觸及他一絲一毫。
  我絕望了,慢慢蹲下,伸出舌頭,把對方圓口布鞋上的茶葉舔乾淨。對方看著我舔他的腳,哈哈大笑,快樂到了極點。
  我感覺我一點尊嚴都沒有了,舔完後,跑到後堂,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哇哇大哭起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12:55

夜裡,我悄悄地走向祖爺的宅府,走到半路,又遲疑了,往回走,回頭走了一陣,又轉回去,反反覆覆幾次,終於走到祖爺門前。
  我站在門口,不知他睡沒睡,伸手叩門,門開了,門童一看是我,說:「進來吧,祖爺等你呢。」
  我一愣,跟著門童進去了,祖爺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見我來了,說:「想明白了?」
  我低頭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悶悶地說:「今天……您都看到了……我還以為……」
  「你以為我會幫你,對不對?」祖爺截斷我的話,「我告訴你,我可以立馬殺了那兩個混蛋,但那是我,不是你,你要活出自己的尊嚴!」
  祖爺一聲吼,我不做聲了。
  「你自己明白就好,這個世界,不是你老實就能生活的!明天開始,你來堂口吧。」祖爺說。
  我抬起頭,「祖爺,我……」
  祖爺說:「放心吧,殺人放火的事,我不會讓你幹的!」
  就這樣,我跟了祖爺。
  跟了祖爺,開始學本事,就像當初祖爺跟了張丹成一樣。每個壩頭都有自己的絕活,每個阿寶也要有自己的絕活,但通用的基礎知識是都要學的,因為很多局都是很多人一起做的,所以任何一門本領都要有所瞭解。
  祖爺和三壩頭負責五行常識與騙術口訣的傳授,大壩頭負責屠宰技術,二壩頭負責「扎飛」,四壩頭負責符咒、龕像等道具的製作講解,五壩頭講風水、面相、天象,六壩頭是「風子手」,風子是馬的意思,就是像馬一樣四處走動,負責聯絡線人和黑道公關。
  對我震撼最大的是大壩頭,他非常狠,長得胖乎乎的,剃著一個禿頭,腦袋上有癩,頭髮一長就發癢,所以從來都不留長髮,每隔幾天就刮一次,亮晶晶的,每次堂口開會,他腦袋上都是汗,很熱的樣子。
  「扎飛」經常要用到豬血、雞血、狗血、豬尿泡等,這些東西都由大壩頭來弄。當然,堂口對外發生衝突要搞暗殺,或者對內要切人時,更是由他來做,我不知道他這雙手沾了多少動物和人的血。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13:17

我親眼看過他整個殺豬的過程。以至於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想吃豬肉,一想那個場景就要吐。
  他先讓幾個小腳把豬摁倒,摁的時候,有的抓豬耳朵,有的抓豬尾巴,豬嗷嗷大叫,摁倒後,拿粗麻繩捆起來,前面兩個豬蹄捆在一起,後面兩個豬蹄捆在一起,此時豬還是嗷嗷嚎叫,這時,大壩頭會抄起一根槓子,高高舉起,使勁砸向豬頭,一般三槓子下去,豬就叫得沒那麼厲害了,等豬暈了後,幾個人將豬抬到磨盤上,拿一個大盆放在豬脖子下面,大壩頭抄起磨好的尖刀,一刀捅入豬脖子,這叫放血,一刀下去,豬脖子劃開個大口子,熱騰騰的豬血嘩嘩流出,流到下面的大盆裡,一隻成年母豬一般能放多半盆血,隨著血的流出,豬的哼哼聲越來越小,最後徹底不叫了,血放干後,開始開膛破肚,大壩頭會把豬翻個仰面朝天,從上到下,一刀將豬肚子劃開,此時一股腥哄哄的熱氣會散出來,熏得人陣陣噁心,劃開後,開始掏五臟六腑,尤其要把尿泡保存好,將來扎飛用得著。
  第一次見這場面時,我腿都軟了,看到其他人興高采烈地看著,我感覺他們都麻木了。三壩頭還以此為題材作過順口溜,是這樣說的:「何謂人生四大紅?宰豬刀,殺豬盆,大姑娘的褲衩,火燒雲。」
  剛聽時,我沒反應過來,後來經小腳們講解,終於明白了,宰豬刀、殺豬盆不用說,沾了血都是紅的,火燒雲能燒紅半邊天,也是紅的,唯獨這大姑娘的褲衩,直到小腳們說女子月經時,我才恍然大悟。真是騙子不可怕,就怕騙子有文化!
  後來三壩頭為了活躍堂口的氣氛,又陸續編出了「人生四大硬」、「人生四大直」,比如「門縫的風,拉滿的弓,半宿的男人,老山東」等等,讓大家不得不佩服他的聰慧和無恥。
  我問其他小腳,大壩頭是不是生來就這麼狠。他們說是,自從他老婆死後就更是了。我問他老婆怎麼死的,小腳們說被豬嚼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13:55

原來,幾年前,大壩頭和堂口的一個女阿寶結婚了,那個女的也是一臉惡相,擅長扎飛,因為豬血、豬尿泡這些東西常用,所以祖爺讓人在一處偏僻的院子裡圈養了十幾隻豬,以備扎飛之用。
  有一次,大壩頭的老婆帶著一個小腳去那裡挑豬,突然抽起了羊角風,一頭栽到豬圈裡,渾身抽搐動不了,十幾頭豬一同奔來,要把她撕了,那小腳趕緊拿棍子打,根本不管用,那些豬像瘋了一樣,叼著不放,很快就嚼碎了,那小腳嚇得屁股尿流地回去報信,等人們趕來時,就剩了幾塊骨頭了。豬雖是雜食動物,但豬吃人的事還很罕見,小腳們私下裡都說這是報應,因為大壩頭兩口子合夥做局,總殺豬,身上有殺氣,豬感覺到了,就攻擊她了。
  大壩頭一怒之下,將十幾隻豬全部殺死,從此嗜殺成性,每隔幾天如果不殺個東西,就難受。這種經常殺生的人可能身上真有殺氣,有一次我們一同出去辦事,山路上碰到一條大蛇,大家怎麼驅趕都不動,後來大壩頭從後面趕過來了,人還沒到,蛇滋溜一下就跑了。
  大壩頭殺狗時,一般人不敢在場,因為狗比豬靈活多了,必須先用鏈子拴住,然後大壩頭拎著棍子走過去,此時狗會發瘋般地狂叫,做出拚命的架勢,有時狗會咬到大壩頭,但最終還是被大壩頭打倒,其實殺狗還有一種方法,就是直接套個回拉扣,用繩子勒死,但大壩頭覺得那樣不過癮,他喜歡血的味道,只有將狗頭砸得腦漿迸裂,他才高興。
  殺雞就更不用說了,一般是一刀將雞頭剁下,沒了頭的雞,駕著個身子還能跑出十幾米遠,然後血流如注,撲騰幾下就不動了。
  看過這些血腥的場面,我晚上時常做惡夢,對肉食也越來越沒興趣了。《三世因果經》上有一句:「今生短命為何因,前世宰殺眾生靈。」六道眾生,皆有靈性,人面對死亡時有多恐懼,動物就有多恐懼,那死前的眼神,想想都後怕。
  建國後,大壩頭被判了死刑,其實即便政府不判他死刑,他也被老天判了死刑,1950年,他突然患了一種奇怪的病,是一種奇怪的皮膚病,渾身龜裂,皮膚一片片的,像魚鱗一樣,很癢,一撓就破,流黃水,腥哄哄的,日子久了渾身都潰爛了,祖爺為他請了當地最好的郎中,還是治不好。
  大壩頭其實早就該死了,民國13年,這小子因為殺人被判了死刑,祖爺花了大把銀子把他撈出來,將他收編入伍。那是祖爺執掌堂口後的第二年,當時堂口正缺像樣的殺手,正巧聽說有這麼一個人,能打能殺,還挺義氣,一個人打四個人,打死了一個人,打殘了三個,被判了死刑,祖爺一聽就動心了。
  整個事情源於四個人小混混,要搶大壩頭手裡提的燻肉,大壩頭當時給一個屠戶打下手,有天幹完活回家,那屠戶給了他二斤燻肉,結果碰到了幾個混混,非要他手裡的肉不可,結果大壩頭怒了。
  真正的打架並不像武俠小說裡描寫那麼有招有式,真打起來,有什麼用什麼,什麼實用用什麼,大壩頭先把一個人的蛋子兒捏碎了,又插瞎了一個人的眼睛,連咬帶撕,最後用磚頭把一個人的腦袋拍爆了。
  這事當時傳得很厲害,祖爺聽後,覺得此人是個材料,就花重金把他贖出來,為自己所用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14:36

剛進堂口那些日子,我沒少遭大壩頭奚落,他罵我軟蛋,有一次硬要抓著我的手拿刀去捅殺一隻豬,我死活不幹,他氣得要揍我。多虧二壩頭解圍,「我這兄弟面嫩,見血就暈,活物是玩不了了,跟我玩玩死人還行。」
  其實,死人我也不願意玩,我總感覺這些傷天害理的事幹不來,挑符唸咒扒墳撬棺材,我真不知道二壩頭為什麼對此樂此不疲,他好像著了魔,與鬼鬥,其樂無窮。我更願意接觸的是三壩頭,他個頭雖不高,但頗具風度,出口成章,這種人不去考功名,竟然也混到阿寶隊伍裡來,我想不通。可三壩頭不願意搭理我,他更喜歡王家賢,也就是後來的「七壩頭」,但那時他還不是壩頭,這大概就是文人之間的惺惺相惜吧,他們倆都長得好,都有文化,經常在一起探討詩詞歌賦,演練做局時的套詞,尤其是對漂亮的女狍子要說的話,更是反覆琢磨。有時我覺得他倆說的話很露骨,很淫蕩,但他倆樂此不疲。
  四壩頭話語不多,每天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研究那些黃磷、火藥、雄黃、黃表、硃砂之類的道具,有時候還會弄出點動靜來,「彭」的一聲,大家不知怎麼回事,趕進屋子裡看,只見四壩頭被火藥炸得滿臉漆黑,卻大笑不止:「成功了!成功了!」他的喜悅大多來自於道具的研製成功。我總覺他像個瘋子,有時開會時,他愣愣地發呆,又在思考他的道具。
  五壩頭天天鑽研風水、天象、面相,也不知道真懂假懂,總是站在山巔,仰望蒼穹,很入神的樣子。他最大的能耐就是能把全國的龍脈(山脈)分毫不差的畫出來,每次做風水局前,祖爺問到哪兒,他都能答到哪,為堂口每次的風水局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六壩頭經常不在家,出去半個月才回來一次,每次回來都跟祖爺單獨匯報,兩人會在屋子裡密語幾個時辰,然後祖爺再組織堂會,過濾掉一些不該公開的信息,與大家商討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堂口每隔一個月就有一次「食祿」,也就是聚餐的意思。一般都是壩頭資格的人參加,有時也會帶一些表現好的小腳。
  祖爺每次都會叫上我,二壩頭當然高興了,因為我是他的人,但其他幾個壩頭不解,這麼個笨蛋丑玩意,憑什麼讓他上桌?祖爺有話說,「傻亮以前是跑堂的,端茶倒水他在行,讓他上桌!」
  其實,每次吃飯,都有專門的僕人伺候,根本不用我端茶倒水,但自從我來了堂口,祖爺就讓我幹這些事,每次吃飯,我都累得要命,別人又喝又吃,我一會兒給這個斟酒,一會兒給那個倒茶,剛坐下,又有人的要抽煙了,我趕忙拿出火石給他打著,一頓飯下來,肚子沒填幾口菜,還忙得腰酸腿痛。
  但我不在意,至少,這都是自己人,不像在茶館,別人拿我當狗使喚,在這裡,大家是兄弟,他們是壩頭,是長輩,這是我應該做的,累雖累,但我高興。
  我發現祖爺是個很有定力的人,每次喝酒,他都不少喝,每個壩頭敬酒時,他都喝,但從沒見他醉過,不像二壩頭,每次都喝到桌子底下,又吐又拉,最後還得我給他收拾。
  剛到堂口那會兒,我感到這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我又找到了久違的家的感覺。但吃了幾次飯,我發現,每個壩頭之間,甚至壩頭和祖爺之間,都是有矛盾的。只不過有些東西沒有擺上桌面,但有時氣氛很不對,有一次,二壩頭差點和三壩頭幹起來,就因為幾句話,三壩頭笑二壩頭「土鱉」,說他該學學詩詞歌賦,否則脫不了「土鱉」的勁兒,二壩頭當然不幹了,說:「你他媽懂個屁!老子每年給堂口拿回多少銀子?你他媽就知道騙色逛窯子!」
  每當這種時刻,祖爺都不說話,看著他們表演,直到他們發現祖爺真地生氣了,就都不做聲了。此時,祖爺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平和地說:「吃菜,吃菜,喝酒,喝酒。」所有壩頭都會面面相覷,疑惑地看著祖爺,祖爺依舊微笑著說:「喝酒,喝酒。」所有人隨著祖爺一飲而盡。然後祖爺便哈哈大笑,其他人先是發愣,然後也跟著祖爺大笑起來,也不知道他們是真懂祖爺,還是裝懂。總之,祖爺的心,你永遠猜不透。
  時間久了,我發現這裡面有幾層關係,首先是祖爺,他是堂口的老大,具有絕對的權威,他一瞪眼,誰都不敢吱聲;然後是大壩頭和二壩頭,他倆跟祖爺的時間久,屬於祖爺的近衛軍,事實上,他倆關係也很好,而三壩頭和五壩頭最談得來,都是文化人嘛!四壩頭雖然入堂口時間不如大壩頭和二壩頭長,但和二壩頭關係不錯,因為他的道具二壩頭用的最多,至於六壩頭,天天在外邊跑,看不出和誰遠和誰近。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15:14

每個壩頭都有自己的性格,四壩頭不愛說話,祖爺開始提他做壩頭時,有些人不服,後來因為一次破局名聲大噪,所有人都老實了。
  那是抗戰相持階段,1942年五月,日軍集結五個師團兵力,繼續向中華腹內進犯,國土繼續淪喪。祖爺準備帶領一干兄弟轉移到國統區。大家都沒意見,沒想到一向少言寡慾的四壩頭說話了:「即便走,也要給鬼子點顏色。」祖爺望了他一眼,點點頭,四壩頭的哥哥是個軍人,南京淪陷時,死在日本人的屠刀下。其他壩頭見祖爺點頭了,也不做聲了,其實他們更想盡快走,不想惹事。
  日軍軍事進犯的同時,大肆開展攻心戰,包括運用各種迷信手段。日本一直有一支隨軍的巫師隊伍,對內鼓動新兵、安撫亡靈,對外大打攻心戰。在日本極右勢力的攛掇下,巫師們鼓動日軍,說只要效忠天皇,死後靈魂都能進靖國神社,永得安樂。其實抗戰打到相持階段,日本已經嚴重兵力不足了,王牌師團一部分打沒了,一部分調到太平洋戰場,後續補充的那些新兵蛋子在巫師的感召下,根本不知死活,還真覺得自己刀槍不入呢,有一次在太平洋和美軍交鋒,日軍空降了一批傘兵根本沒彈藥,一個個光著膀子,拿著軍刀飄下來了,美軍都懵了,不知道這是什麼「幹活」,這些亡命徒都認為自己死後會上天堂,卻不知道自己犯的是滔天大罪,等待他們的只有地獄。
  浙江的幾個鎮淪陷後,隨軍的巫師在當地做局,想製作「皇軍天人」的假象,「天人」,也叫「飛天」,在佛教理論中,有諸多天界的存在,這些天界的眾生,就是天人。巫師們就是要製造皇軍是「天人」下凡的假象,用迷信的手段讓淪陷區的百姓臣服。
  要製作的「天人」,必須讓人在高空中飛舞,這種局白天沒法做,光天化日之下,吊鋼絲很容易被發現。只有晚上,將群眾集中起來,遠遠地找一處林子的空地,在兩顆大樹上拉上鋼絲,找幾個小巫師套幾個鋼環,將自己掛在鋼絲上,高高的,從一頭滑到另一頭,就像佛教壁畫上的「飛天」一樣。但這還有一個問題,就是黑暗中,離遠了看不清楚,離近了又會看出破綻,不免讓人生疑,隨軍的巫師絞盡腦汁終於想到了一個絕妙的辦法:將扮演「飛天」的巫師身上塗上黃磷調製的塗料,這樣一旦拉開大幕,「飛天」們就出現了,黑暗中,渾身閃光,緩緩飄動,猶如仙人下凡。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15:38

日本巫師在做這個局的前幾天,就開始大造聲勢,鼓吹皇軍都是「天人」,所有人都應臣服,這是順應天命。
  憑著職業的敏感,四壩頭和祖爺分析,這個局中肯定要用到道具,尤其是鬼子宣揚「天人」會閃著光芒從天而降,更堅定了四壩頭對這個局中必定會用到黃磷之類的東西的判斷。
  黃磷是易燃物,用黃磷做局,前期的調配工作很重要,比例過了就會自燃殆盡,比例不夠,就發不出光。四壩頭髮明的發光符,實驗了上百次才成功。
  但究竟日本人是不是用黃磷,祖爺和四壩頭都不敢確定,他們賭了一把,後來證明,賭贏了。
  黃磷的自燃點為40多度,超過40度就有燃燒的危險,經過特殊的藥劑調試後,讓磷在空氣中慢慢產生磷化氫,當空氣流動時,常溫下,就會閃光,只要達不到燃點,就不會造成大面積的燃燒。
  祖爺和四壩頭要做的就是,在鬼子的「天人」飛出來時,想辦法弄團火上去,將鬼子身上的黃磷塗劑引燃,把他們燒成糊家雀兒。但如果直接拿著火把上去,還沒到跟前就被擊斃了,祖爺和四壩頭思來想去,終於想出一個妙招。
  只要鬼子身上一個部位達到燃點,就會迅速燒成一片,所以只要有火星,哪怕就一點點,濺到鬼子身上,就不愁局不破。四壩頭拿出了自己製作的「閃光雷」,說白了就是自製煙花,用一根竹筒,中間打通後,最底部灌上一層白泥,緊跟著是火藥,分為燃燒、助推、爆炸等結構,最後再引一根芯子出來,將竹筒拿在手裡,點燃芯子,等芯子燃到火藥丸後,火藥丸會彭地被催出,飛出老高,然後在空中炸響,煙花綻開一片。
  四壩頭自製的這種閃光雷,火藥丸可以打出五十步遠,鬼子吊起的鋼絲大概離地面有三丈,這樣在地上要想用「閃光雷」斜線打到鬼子,四壩頭算了一下,根據勾股定理,「閃光雷」埋放的位置最遠不能超過四十九步,祖爺和四壩頭決定必須趁鬼子不注意時,在「天人」飛起地方的平面距離四十九步左右的地方埋下閃光雷。鬼子施工搭架子時,平台圍了苫布,全封閉的,大概有五六丈的見方,這樣,苫布棚外,還有很大的一塊外圍可以利用。
  祖爺將珍藏多年的好酒拿出來,派了幾個小腳去鬼子的工地,說是孝敬皇軍的,剛到苫布棚周圍,就被鬼子們攔下了,鬼子們聽不懂人話,但知道是送東西來了,一個個地咧著大嘴傻笑,旁邊的一個狗翻譯說:「懂得孝敬皇軍就好,皇軍都是天人下凡,看見這個檯子了嗎,明晚就在這裡接引天人,到時候讓你們大飽眼福。」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16:12

其實這狗翻譯和施工的小鬼子也弄不懂究竟是什麼回事,軍部讓怎麼幹,他們就怎麼幹,至於「天人」怎麼下凡,他們根本不知道。
  當晚,祖爺估計鬼子們把酒喝光了,就派四壩頭和幾個小腳潛入工地外圍,先學幾聲狗叫,又學幾聲蛐蛐叫,為了謹慎起見,最後乾脆擲了一塊磚頭,苫布棚裡燈亮著,但沒人出來,看來真睡著了。
  四壩頭一聲令下,幾個小腳圍著苫布棚散開行動,這是個技術活,竹筒埋得太凸出,會被發現,埋得太深,恐被土塊覆蓋了竹筒口,打不出彈藥來,幾個人忙活了好一陣,才緊張地離開。
  這裡面其實還有一個大問題,就是誰去點這個閃光雷,為此,四壩頭做了一根長長的引線,將所有閃光雷的芯子串聯起來,這引線做的跟乾草差不多,草叢中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再將引線引出幾十步,完全超出鬼子的防線,隱藏在一個柴火垛裡,安排一個小腳連夜蹲守在柴火垛裡,別出來,等第二天接引「天人」的儀式開始後,迅速點燃引線。
  一切都安排妥當後,祖爺對四壩頭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四壩頭明白祖爺話裡的含義,這裡面有很多隱藏的風險,比如鬼子發現了,或者下雨了,將引線淋濕了,儘管四壩頭做了包裹,如果白天下大雨,也是白搭,即便一切順利,「天人」在鋼絲上遊走的時間不確定,如果點早了,恐打不到他們,如果點晚了,人都下來了,也打不到。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天了。
  第二天晚上,鬼子把附近男女老少都聚集在一起,距「飛天」出現的地方幾十步遠,鬼子的巫師先出來做法事,裝模作樣地折騰了半天,而後對那狗翻譯嘟囔了幾句,那狗翻譯說:「天人要來了,有請天人。大家不要出聲,不要亂動,要虔誠地迎接天人的到來。」
  隨後,一個巫師念動咒語,扯下擋在人們面前的大幕,人們才隱約看見,幕後是一個大檯子,有三尺多高,壘在兩棵大樹之間,所有鬼子都下跪了,翻譯也讓大家下跪,不跪的就挨槍托,於是所有人被逼跪下,不一會兒,黑暗中有幾個閃光的人隱約從兩樹之間出現,從一頭慢慢游向另一頭,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呼,不明真相的老百姓被驚呆了,有幾個小孩驚訝地大叫起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16:47

此時,四壩頭在台下很緊張,心想:快點引線啊!一會兒鬼子游到頭,就該下來了,拉起大幕就沒機會了!
  過了一會兒,四周還是一片寂靜,四壩頭著急了,怎麼回事?哪出差錯了?此時幾個「天人」已經游到頭了,眼看要下來了。
  突然,有個日本兵從遠處傳來一聲大叫,好像說有情況,所有的鬼子還沒轉過神來,幾十束煙花從四面八方飛來,夜空中劃出道道弧線,隨後在那些「天人」周圍炸開了,火星四濺,幾個「天人」渾身忽地一下起火了,他們根本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一個一個燒得張牙舞爪,嗷嗷大叫。
  人群一下亂了,日本兵開始鳴槍,試圖包圍現場。有幾個老百姓要跑,結果被鬼子開槍打死了。四壩頭帶著幾個小腳正要想法突出重圍,突然感到地動山搖,好像一群什麼東西趕來了,正四下看,一群公牛從林子中躥出,牛尾巴上拴了鞭炮,噼裡啪啦的,公牛發瘋般地衝向道場,人群炸鍋了,鬼子們也亂了陣腳,四壩頭帶著小腳們趁亂突出了重圍。
  其實,四壩頭不必親自到場,但他背負國恥家仇,這次更像是背水一戰,他手裡一直攥著火石,懷裡揣著閃光雷,他想那邊如果出現意外點不著引線,他就自己上,他是抱著必死的念頭了,祖爺看出來了,在堂會上,祖爺曾徵求大家的意見,大家都不做聲,祖爺心裡一陣發涼,那怕有一個壩頭站出來,說這樣不行,祖爺的心都不會這麼涼,整日裡稱兄道弟,關鍵時候卻希望自己的兄弟死,祖爺知道,阿寶的「道」守不住了。
  祖爺不想讓四壩頭死,所以留了後手,林子外圍的公牛是祖爺佈置的,但祖爺也在賭,賭這個局能完美結束,賭四壩頭不會親自出手,賭他能活著回來。
  四壩頭活著回來了,那個柴垛中點燃引線的小腳卻沒有回來。沒人知道出了什麼情況,可能點燃後,被發現了,可能有一番搏鬥,總之堂口損失了一位好兄弟,他是為打日本人而死的,更重要的是,他讓當地百姓知道,鬼子不是「天人」下凡。
  祖爺轉戰國統區後,專門為這個小腳立了牌位,其實這個小腳是個十五歲的娃子,人精明,辦事利索,上香時,祖爺流淚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17:36

二十、黃花歲月(二)
  四壩頭這一役,為自己揚了名,堂口的小弟們都服了,但也為此得罪了其他壩頭,這是利益的博弈。其他壩頭認為沒這個必要,因為自從全面抗戰以來,正面戰場節節敗退,國人都被小日本嚇壞了,很多人認為「中國必亡」,不敢去招惹日本人,當祖爺執意支持四壩頭偷襲日本人時,所有壩頭都是反對的,他們覺得祖爺這是置堂口利益於不顧,認為四壩頭只是一己之私,只是為他哥哥報仇,你自己要報仇,憑什麼拉兄弟們下水?萬一局漏了,沒有牙的小腳被日本人打招供了,弄不好整個堂口都被滅了。
  祖爺看出其他壩頭不滿了,但還是干了。事後,轉移到國統區後,祖爺專門召開了一次堂會,緩和了一下矛盾,並讓大家休息一下,堂口出銀子,讓壩頭們去嫖妓。壩頭們樂了,收拾利索後,都鑽進窯子裡去了。
  這種事,我加入堂口幾個月後,二壩頭就帶我去過一次。一開始沒說幹啥去,就說:「大頭,二爺帶你去見見世面。」自從我正式加入堂口後,祖爺說以後這就是兄弟了,不要叫他「傻亮」了,二壩頭問叫什麼,祖爺笑笑說,「腦袋大,叫大頭吧。」於是,我從「傻亮」變成了「大頭」。二壩頭常說:「你雖然腦袋大,但一腦袋糨子,沒腦仁兒,還不如叫大傻,呵呵。」
  當時一起去的還有三壩頭和五壩頭,還有幾個小腳,包括王家賢,那時他還不是七壩頭,只是個表現出色的小腳,祖爺很喜歡他,有提他的意思。
  說真的,我活了20多年,還沒碰過女人的手,等到了那個地方,我才明白,原來二壩頭說的「見世面」是這個意思。進門前,二壩頭告訴我:「記住,現在你是爺!這裡面所有的姑娘都是伺候你的!不要手軟!臉皮不要那麼薄!」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18:25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看了看王家賢,他滿臉笑容,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其他幾個小腳也是喜形於色,摩拳擦掌的。
  進了青樓,老鴇笑著迎面而來,真客氣,二壩頭、三壩頭、五壩頭都是輕車熟路了,很自然地端起了爺的范兒,我們這些小腳拘謹地緊跟其後。喝花酒時,分了兩桌,三個壩頭一桌,我們這些小腳一桌。
  幾個壩頭給自己點完姑娘後,讓我們也點。我們哪敢,我甚至都不敢抬頭看姑娘們,最後二壩頭說:「慫蛋玩意兒!我來點!」他一口氣點了幾個,那幾個姑娘高興地來到我們身邊。
  坐在我身邊的是小家碧玉型的,個子不高,但人很水嫩,皮膚很白,眼睛裡波光蕩漾,剛坐下,一股淡淡的胭脂香味迎面撲來,沖得我有點迷糊,她很快就抓住我的手,我慌了,不敢看她,臉憋得通紅。事後,王家賢對我說:「兄弟,你知道嗎,當時你那個德性,整個腦袋就像一個漲紅了的牛蛋!」我心說:就你好!你他媽鼻子周圍的肌肉老跳,就像拉完屎的牛屁眼一縮一縮的。
  二壩頭看我們放不開,就衝我們瞪了瞪眼!他一瞪眼,我們就逼著自己放開了,我覺得王家賢就是在裝,比我入行早兩年,以前又不是沒嫖過,還總裝羞赧和斯文。
  喝酒的時候,姑娘們會往你嘴裡夾菜,我長這麼大,除了母親,這是第二個女人給我夾菜,我心裡明白,就我這個慫樣兒,姑娘看的是我兜裡的鈔票。她們肯定想:給誰夾不是夾啊,就當餵豬了


喝了兩個時辰的花酒,幾個壩頭帶著姑娘上樓了,二壩頭上樓前回頭對我們幾個小腳說:「別他媽光顧著喝酒,往這來不是為了喝酒的!」
  酒是亂性的,喝了酒膽子就會變大。看著王家賢他們幾個擁著姑娘上樓了,我竟也不由自主地隨著姑娘上去了。
  進了姑娘的廂房,又是一陣濃郁的芬芳,那屋子裡的被褥和紗帳估計都被熏了香,總之就是香,沖得人頭暈。
  姑娘對我說:「爺,洗洗吧。」說著將我拉到角落的盆架旁,架上有一個銅質洗臉盆,裡面半盆清水。
  我想,是該洗洗了,頭暈啊,低下頭,撩起水就往臉上撲,洗了幾把,清醒多了。回頭看姑娘,發現姑娘愣愣地看著我,傻了一樣,我不解,問:「怎麼了?有手巾嗎?擦擦臉。」
  姑娘咯咯笑起來,把我笑傻了,「怎麼了?」
  姑娘掩面說:「爺,這不是讓你洗臉的,是讓你洗下面的。」
  我的腦袋轟的一聲,羞得滿臉通紅。洗下面的?也就是說有無數人用這個盆洗過下面,我剛才卻用它洗了臉,我感到一陣噁心。
  姑娘邊說邊把外衣脫了,露出嬌小的身體和紅色的肚兜,「爺,我幫你洗吧。」說著,要解我衣服。
  我忽地躲開了,姑娘不解:「爺,怎麼了?」
  我說:「你多大啊?」
  姑娘說:「十六。」
  我從兜裡掏出一把錢塞到她手裡,然後一溜煙跑下樓去。身後傳來姑娘的聲音:「爺,別走啊!」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19:30

事後,大家匯合時,二壩頭問我玩得怎麼樣,我說,挺好,挺好!二壩頭笑著說:「你個大腦瓜子,還挺好,以後二爺經常帶你來!」
  回到堂口後,過了段日子,有次開完堂會,祖爺對我說:「大頭,你留下,我有話跟你說。」
  其他人散去後,祖爺把我叫到屋子裡,我不知他要幹什麼,下人端了茶上來,祖爺說:「上好的龍井,你嘗嘗。」
  我不知祖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接過茶杯,喝了兩口。
  祖爺打開扇子,扇著,笑著說:「你怎麼沒做啊?」
  我一愣,「什麼沒做啊?」
  祖爺咳嗽了一聲:「和那個姑娘啊!」
  我一驚:「啊?您怎麼知道?」
  祖爺哈哈大笑。我恍然大悟:祖爺派人暗中監視我。
  祖爺說:「說說,為什麼?別不好意思。要說實話。」
  我吞吞吐吐地說:「當時洗完臉後,就清醒了,感覺很髒……咱有錢能去,別人有錢也能去,都不知道經過多少人的手了。漂亮只是個殼子,那個身子……髒透了。」
  祖爺哈哈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行啊,你小子傻乎乎的,還懂這個。那你幹嗎還問人家年齡啊?」
  我一聽,祖爺連這個細節都知道,心裡一陣發毛,祖爺這是要幹嗎啊!我說:「看她還很小,很年輕,這麼小就出來做皮肉生意,估計也是被逼的。要是她父母知道,還不心疼死!」
  祖爺收斂了笑容,凝重地說:「這才是我要的答案!天下人誰無父母,誰無兒女?男人只知道嫖娼時的快感,卻不曾想過,假如自己的女兒也在別的男人的胯下,自己是個什麼心情?!兒女都是父母的心頭肉,誰也不想自己的孩子淪為青樓之妓!古人說得好,淫人妻女者,妻女必被淫,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早晚的事兒!魁二這個人你知道吧,當初橫行霸道,天天嫖妓,還搶人妻女,死後呢,他剛死,仇家就找上門來了,妻子女兒都被姦淫了,然後活活勒死,兒子眼睜睜看著,最後也被打死。每個嫖客騎在姑娘身上時,都不會想假如胯下是自己的女兒該怎麼辦,每個嫖客都認為自己能把控命運,卻不知命運的大手早晚都會翻轉。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人在做,天在看。」
  人在做,天在看,祖爺的話像錐子一樣,深深扎入我的心底。幾十年來,我一直記著這句話:人在做,天在看。後來的很多事,都見證了這條古訓。很多小腳都染了花柳病,死得特慘,他們快樂時估計沒想過自己會死!還有王家賢,如此風流,死後呢?堂堂的七壩頭,死後女兒卻當起了小姐,我實在不願意提這件事,那孩子過慣了舒服日子,老爹死後,錢不夠花了,學壞了,自己糟踐自己,去南方做了小姐,七壩頭的妻子眼睛都哭瞎了,風流不羈、一世聰明的七壩頭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女兒會被千人騎、萬人跨!
  後來那孩子終於找了個男人結婚了,算是有個著落了,結果始終無法懷孕,後來到醫院一查,有梅毒,男的一怒之下離婚了,那孩子又絕望了,又開始糟踐自己,後來聽說染了一種很嚴重的性病,死在了外邊。
  聽了祖爺的話,我對祖爺說:「為什麼不定一條規矩,所有人不准去嫖?」
  祖爺搖搖頭,「阿寶們用命在賭,為的是痛快,這個東西看自己了,你非要壓制他,他會反的!」
  最後祖爺說:「大頭,今晚的談話內容,僅限於你我。明白嗎?」
  我趕緊回答:「明白,明白。」
  回到住處,我反覆回想剛才的情景,我不明白為什麼祖爺派人監視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監視其他人。我不知道當時我做了,祖爺會怎樣,事實是我沒做,祖爺很高興,這件事讓我想起一個問題,祖爺為什麼拉我入行?我就是個跑堂的,很笨,不適合做阿寶,祖爺打的什麼注意?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21:11

我帶著一堆想不透的問題慢慢入睡了,夢裡又見到了那位青樓姑娘,夢到她在對我笑,後來又對我哭,亂七八糟的,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我震醒,我坐起來揉揉眼睛,搞不清是現實還是夢。敲門聲更大了,還伴隨著吶喊:「大頭!大頭!快起來!出事了!」
  我一下清醒了,是賊貓的聲音,趕忙披上衣服,迅速把門打開,他氣喘吁吁的,「大頭,快去看看,二爺和七爺打起來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賊貓這個小崽子十二歲,一直跟著二壩頭,既是二壩頭的腳,也是二壩頭家裡的門童,他住在二壩頭家裡,這麼晚了跑來,肯定出大事了!
  我一邊和賊貓往二壩頭家跑,一邊問他怎麼回事,賊貓呼哧帶喘地說:「二爺一直和七爺在喝酒,突然七爺像瘋了一樣,把桌子掀翻了,還抓著管家的腦袋,把管家咬傷了,張牙舞爪地,還要去咬二爺,多虧二爺閃得快,抄起凳子把他砸翻了,幾個家丁把他捆了起來,拴在樹上了!」
  我一聽,不對啊。賊貓所說的這個七爺,是二壩頭一手提拔起來的,外號「仙人手」,據說我進堂口的當天,他被提升的壩頭,剛坐上位子沒多久,就造反了?
  而且聽小腳們說,他當壩頭,是二壩頭極力推薦的,當時堂口開會,經過激勵的爭論,因為二壩頭和三壩頭對著幹,三壩頭極力推薦王家賢,而二壩頭推薦「仙人手」,誰都想推自己的人,最後祖爺還是同意「仙人手」當了七壩頭。
  這個「仙人手」在堂口資歷太淺,賊眉鼠眼的,靠二壩頭上位,還不太能服眾,所以他不像那六個壩頭那樣有威信,就連我,都看他不順眼,懶得搭理他。


很快我和賊貓就來到二壩頭家裡,院子裡燈火通明,其他兄弟也到了,鬧鬧哄哄的。我一看,「仙人手」被捆在院中的榆樹上,正發瘋般地掙扎,眼睛裡充滿了血絲,要爆裂似地,兩道寒光從眼眶裡射出,驚恐而憤怒地掃視著人群,嘴裡被塞了布,但依然能聽出他悶悶地吼聲,他在使勁嚼那團布,哈喇子從嘴角流出,一灘灘地滴在地上。
  見二壩頭拿著棍子站在院中,我悄悄走過去,問:「二爺,怎麼回事啊!」
  二壩頭憤憤地說:「他媽的裝瘋賣傻,想切了我?」然後走到「仙人手」跟前,舉起棍子,大吼:「說,誰讓你這麼幹的?」
  此時,「仙人手」更加狂躁不安了,嘴裡發出吘吘地叫聲,拚命地掙扎,晃得大樹都跟著動,二壩頭順手就給了他一棍子,「我再讓你裝!」
  「仙人手」大躁,狂叫著往前撲,身上的繩子都把他勒出血來了,二壩頭舉起棍子又要打,此時祖爺來了,「住手!」
  二壩頭一聽是祖爺的聲音,立馬收住了。
  祖爺走到「仙人手」跟前,「仙人手」歪著腦袋看著祖爺,眼睛裡充滿著猥瑣,隨著祖爺的走動,他腦袋一會兒歪向左邊,一會兒歪向右邊。
  祖爺看了一會兒,對二壩頭說:「你跟我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22:47

祖爺問二壩頭:「老七最近被狗咬過嗎?」
  二壩頭不明白祖爺什麼意思,問:「狗?」
  祖爺說:「一看就是瘋狗病(狂犬病)嘛!你拎著個棍子打什麼打啊!」
  二壩頭才恍然大悟,一拍腦袋:「噢,難怪這小子不要命呢,連我也敢打……沒被狗咬過啊,殺狗都是大壩頭那邊干,我們碰不到。」
  祖爺冷冷地說:「遇事要冷靜,不要動不動就打啊殺的,何況還是自家弟兄。」
  二壩頭堆著笑臉說:「還以為他裝神弄鬼呢!」
  祖爺說:「我看你是裝神弄鬼弄習慣了,什麼事都往那方面想!你仔細想想,最近『仙人手』出過什麼意外嗎?」
  二壩頭想了半天,「意外?沒什麼意外啊……哦,有事!」二壩頭大呼一聲,「兩個月前做『蝙蝠局』時,他被蝙蝠咬了!」
  祖爺知道這件事,整個堂口也知道這件事,那是兩個仇家鬥法,我們在中間做的一次雙面局。
  張家和李家都是臨鎮的大戶,兩家一直有仇,據說上下已經鬥了三代了。最近矛盾加劇,原因是張家的當家人張二狗清明節遷墳時,在他爺爺的墳堆裡發現了東西,是一塊「壓頭石」。所謂「壓頭石」就是壓在棺材「財頭」位置的一塊石頭,「財頭」是棺材頂部死人腦袋所在的那一截,古人下葬最注重棺材的擺放位置以及它上面是否有東西,如果家人去世下葬時,不小心被人做了手腳,用「壓頭石」壓了「財頭」,那麼這家就完了,一連三輩霉運不斷,直到「壓頭石」被發現挖出來的那一天。
  要給一個棺材弄「壓頭石」,必須多人合作,因為下葬時,死者的親人都會在場,一般都是先行孝禮,然後將棺材下到挖好的坑裡,隨後,所有親屬都圍著土坑轉圈,一邊轉,一邊抓土往棺材上灑,這叫「圓墳」,表示死者的後代都是孝順的人,等圓墳過後,周圍的小工才會掄起鐵鍬大塊大塊地埋土,所以要想放「壓頭石」,幾個小工都要買通,趁人不備,把一塊花崗石丟在「財頭」上,然後趕緊埋上,就算搞定了。
  張二狗發現了這個「壓頭石」後,當時就開罵了,他認為這一定是李家干的。原因就是他爸爸曾經算計過李家。李家在民國22年的時候曾經翻蓋過房子,結果二狗他爸瞅準了這個機會,買通了一個瓦匠,施了一個「魯班門」的手法,想讓李家傾家蕩產。
  那時的房子,多是四合院,主宅最高最大,坐北向南。結構與現在的民房不同,現在的「起脊」房,房頂中間高,兩邊都是斜坡,那時的房子房頂就是平的,房頂周圍砌一圈圍子,東南西北各有兩個流溝,用來排水。
  「魯班門」的技法很多,其中一種就是用木頭做一個流水小馬車,馬肚子上鑽有風孔,趁人不注意,壘磚時,將小馬車夾在流溝上面的磚道裡,這樣每次下雨,水流從小馬車下流過,空氣對流,馬肚子上的風眼就會嗚嗚作響,這種聲音很細微,不是內行人,根本聽不出,這叫「財源流盡窮到底,馬倒祿斜背到家」,風水學上是大凶!一般沒有深仇大恨是不會用這個損招的!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23:12

兩家有何仇呢?說來話長。張二狗的爺爺曾是滿清的舉人,姓張,名鶴,字中謹。張中謹中舉之前,和李家的公子李文才是鐵哥們,兩人從小玩到大,一起念私塾,一起參加童試,後來,一起愛著同一個姑娘,但彼此都不捅破這層窗紙,從小玩大的兄弟,一旦把這事捅破,兄弟就做不成了,男人間什麼都可以分享,唯老婆除外。
  那姑娘是趙家的大小姐,通琴棋書畫,一般情況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有一年,岳麓書院的一位老夫子來當地助印佛經,在當地開壇講法時,趙小姐隨母親去聽了,正巧張中謹和李文才也去了,這兩個小子在人群裡一下就瞄上了趙小姐。
  但古人喜歡裝斯文,不想現代人這麼赤裸裸地淫蕩,尤其那時的文人,張嘴閉嘴都是仁義道德,哪怕一肚子男盜女娼!兩人聽完法會回來後,都文縐縐地作了一首詩,對趙姑娘大加讚美了一番。然後就開始玩虛的了,年齡較小的張中謹說:「兄台貌若潘安,情似柳郎,如果此女能許配給你,真是天賜良緣啊,必將在鄉里成為一段流傳甚廣的佳話!」李文才馬上回敬一句:「哪裡,哪裡,賢弟學富五車,才高八斗,若能與趙姑娘結緣,堪稱郎才女貌啊!」然後兩人相互深深鞠躬,作出謙讓的樣子,其實心裡都在罵:「你為什麼不去死!」
  後來,張家和李家都托了媒人去求親,而且將生辰八字都帶去了。八字合婚,是古人聯姻必經的一道程序,如果八字不合,即便兩人愛得死去活來,基本也成不了。巧的是,張中謹和李文才的八字都與姑娘的八字相合,一時間趙家也是難以擇決。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24:03

於是,張中謹與李文才開始暗中較勁了,平日裡來往也少了,見了面也是皮笑肉不笑地施個禮。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鄉試拉開了帷幕,兩人同時參加考試,結果張中謹中了舉人,李文才落榜了,本來兩人旗鼓相當,不分上下,這下差距立馬拉開了,最終,張中謹如願以償地娶到了趙小姐,李文才也只好哀歎一聲作罷。
  但這個梁子算是結下了,從此兩人形同陌路,連基本的面子也沒有了。
  李文才喜歡命理,平日裡沒事會找幾個算命先生嘮叨嘮叨,出了這事後,更是將一位道士請到家裡,看看有何破解之術。
  那道士說:「唉,人都嫁過去了,還破什麼啊!」
  李文才說:「那我也不能讓他過安生!」
  那道士說:「這事我不幹!」
  李文才直接把銀錠往桌子上一拍,「只要能把這門親破了,要多少有多少!」
  那道士說:「這是怎麼說的!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親!看來我又要下地獄了!」這話明顯就是答應了,看來銀子比地獄更有殺傷力。
  那道士讓李文才拿出趙小姐的生日,因為之前互換過八字,李文才有小姐的生日。將八字鋪開後,一看,道士笑了:「少爺不要擔心,這個八字官殺混雜,是一個容易紅杏出牆的八字,只要貧道略施法術,保管她來到你身邊!只要你不嫌棄她是個殘房,你就收著!」
  「殘房」是算命的術語,就是指女兒家被破處了,不是處女之身了,所以古代如果說某個男的娶了個「殘房」,那是莫大的恥辱!不像現在,大部分男人進的都是「殘房」,還都沾沾自喜。
  李文才詭笑一下:「殘房我入,但我不收!」
  道士愣了一下,心想:這還是人嗎?
  於是道士玩起了「扎飛」,編了兩個草人,給他們穿上紅紙剪的小衣服,後背分別寫上兩人的名字:張中謹,趙月娥。
  又用高粱桿支了一個樓子,把兩個小人,一個放在樓子內,一個放在樓子外,中間用杏枝分開,然後又編了一個草人,寫上李文才的名字,讓這個小人踏在杏枝上,向樓子內的「趙月娥」招手。
  看到那道士弄的這一切,李文才都樂了,「師傅,這玩意能管事嗎?怎麼覺得這麼滑稽啊!」
  那道士一看局要破局,馬上嚴肅地說:「這只是一部分!關鍵是咒語,我把咒語告訴你,你每日交子之時,站在樓子前默念,七七四十九日內,我保管趙月娥送上門來!」
  李文才趕緊俯首,聽道士把咒語說清,深深記在心裡。
  一切都弄完後,道士吃過晚飯,要走了。李文才說:「謝謝師傅了!如果此事能成,文才定當重謝!」
  那道士一聽這話,好懸沒氣死!事成之後?這小子太奸了!連個預付都沒有?這是想白撈一票啊!再說了,哪有事成的時候啊!本來就是「扎飛」嘛!那道士硬生生地把火壓下去了,笑著說:「吾與少爺乃忘年之間,怎麼還談這些世俗的事!貧道只希望少爺得到趙姑娘後,能夠善待她!」
  李文才笑著說:「師傅真是慈悲為懷啊!」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24:25

那道士灰溜溜地走了。但阿寶們都不是好惹的,這個啞巴虧吃不的,那道士沒過兩天就去了張家,然後聲淚俱下地說李家如何如何逼自己作法,自己良心上受到深深的譴責,夜不能寐,所以來懺悔來了,請求原諒。
  張中謹小兩口都挺傻了,問:「這是真的嗎?」
  道士說:「你去他家東廂房,那樓子和小草人就在那裡,如果他讓你進,說明我胡扯,如果他不讓你進,說明有事。」
  張中謹一聽有道理,但自己現在和李文才鬧得這麼僵,根本沒法進門,那道士看出張中謹躊躇來了,對他說:「貧道有一計。」
  張中謹說:「何計?」
  道士說:「將計就計!」
  第二天,張中謹就修書一封,讓家僕送給李文才送去了。李文才一看,是邀請他喝酒的,信中大致說:「小弟近日心裡頗不寧靜,本以為娶了趙家姑娘可以享受天倫之樂,怎奈這女子每日心不在焉,綱常倫理不問,奇技淫巧常思……」
  李文才樂了,看來師傅的法術起作用了,於是也想套套實情,就來赴約了。兩人找了個酒館,點了幾個小菜,幾杯酒下肚,張中謹眼淚就掉下來了:「仁兄啊,小弟心裡難受啊!遙想你我兄弟當年,吟詩作對,何等交心,何等快樂!為了一個下賤的女人,結果形同陌路,值嗎?」
  李文才肚子快樂爆了,使勁咬了咬舌頭才疼得擠出兩滴眼淚:「唉,賢弟啊,啥也別說了,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你我兄弟一場,雖然我也對趙姑娘傾心,但既然賢弟捷足先登,說實在的,開始我心裡難受,可後來一想,只要賢弟幸福,愚兄何嘗不快樂?」
  張中謹聽罷,趴在桌子上用袖子埋著臉大哭,其實是偷偷把灑在桌子上的酒抹進眼裡,否則他實在哭不出來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24:57

兩人對飲了一個時辰,張中謹醉醺醺地說:「仁兄,自從小弟成家以來,就不曾去過哥哥家玩耍了!我懷念你我兄弟在一起的日子啊!想當初,你我同床共塌,黃昏對飲,夜誦《詩經》,困了後,大被同眠,何等快活啊!」
  李文才說:「賢弟!走!今晚你去我那裡!我們依舊月下對飲,醉後昏昏睡去!」
  於是兩人歪歪斜斜地走向了李家。一進門把李家的家丁嚇一跳,一看這倆傢伙喝得小臉紅撲撲的,他哪知,兩人腦子都是極度清醒。
  進了大門後,張中謹歪歪斜斜地直接朝東廂房奔去,「伯母大人,張鶴前來問安了!」
  李文才一把將他拉住,「賢弟,錯了,錯了,伯母在正房!」
  張中謹佯裝糊塗,指著東廂房說:「這不就是正房嘛!」說著一頭紮向那裡。
  李文才緊跟幾步死死把他拽住,「賢弟,你醉了,你醉了!」
  張中謹笑著說:「我沒醉,我要給伯母問安!來,我們一起去!」說著,拉著李文才,眼看就要把門推開了。
  李文才對家丁狠狠使了個眼色,似乎在說:「你他媽傻啊!還干看著不動?」家丁趕忙趕過來,與李文才一同將張中謹架到正房。
  此時李文才的母親和父親也聽到動靜了,忙從裡屋走出來,笑著道:「中謹來了呀,快進屋,快進屋!」
  張中謹仰天大笑,笑得一屋子人毛骨悚然。然後他摟著李文才,將嘴湊到李文才的耳朵旁,悄悄地說:「我和趙姑娘長不了,如仁兄不嫌棄,小弟讓與仁兄。」
  李文才臉上的肌肉一陣跳,「賢弟,你喝多了。」
  張中謹笑著說:「沒,我這就回家寫休書。你等我。」說罷甩開李文才,逕直出門。李文才愣愣地站著,有點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張中謹回到家裡,那道士正在等待,問張中謹:「如何?」
  張中謹一擺手,從袖子裡拿出一把銀子:「師傅,肯請你再施法術,不弄他個家破人亡,我誓不為人!」
  趙月娥從裡屋走出,說:「沒這個必要吧。自己過自己日子,家和萬事興,這些東西不信也罷!」
  張中謹說:「不行!」
  道士看看桌上的銀子,心想這次還是先談好價吧,別像上次那小子一樣,就是晃了晃,最後一個子兒都沒拿到,於是鎮定地說:「張少爺折殺貧道了!出家人慈悲為懷!我就是良心譴責,才把這事告訴你的,現在你又要倒打一耙,讓我良心何安?」
  張中謹說:「以惡制惡,不是做壞事!難道師傅眼看著惡人行惡而置之不理嗎?」
  道士說:「這?」
  張中謹又去屋裡拿了幾錠銀子,全都塞到師傅面前,「請師父施展法術!」那師傅一看,這是真的,不是玩虛的,於是又開始「扎飛」了,畫符唸咒,布風水局,折騰了半天。最後拿著銀子遛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25:28

第二天,黃昏的時候,道士又悄悄地去了李文才家,其實李文才正想找他呢,道士說:「見效沒?」李文才笑著說:「師傅道法高深,才幾天,就起效果了。師傅還能加把力嗎?」
  師傅一瞇眼,「唉,折壽啊!」
  李文才看出來了,馬上把幾錠銀子塞到道士的手裡,那道士才煞有介事地折騰一番。老道從李家出來,感覺兩邊都騙得差不多了,於是悄然消失了,從此杳無音信。
  但張中謹和李文才都認為這是真正的法術,認為那師傅不願再干涉紅塵中的事,而隱居了。
  後來事實證明,張中謹始終和趙月娥感情很好,李文才也不知道究竟哪出問題了,等了幾年,也沒見趙月娥紅杏出牆。
  後來張中謹有一次和一堆朋友喝酒,喝酣後,一時語失,竟將這段事倒了出來,結果言者無心,聽著有意,酒桌上正好有一個人和李文才關係好,結果把這婁子捅出去了,李文才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法術失靈呢!」
  從此,兩人開始互寫書信對罵!兩家的仇恨更深了,大有不把對方玩死誓不為人的氣勢!
  後來到張二狗他爸爸這輩,因為二狗他爸鬧革命,結果袁世凱抓革命黨時,李家第一個出來揭發,結果把二狗他爸給抓了,判了斬監侯,二狗家花得傾家蕩產,才找了個替死鬼,把人從大牢裡偷出來,從此二狗他爸逃到新疆,隱姓埋名。
  二狗他爸雖遠在邊疆,但念念不忘報仇,暗中和二狗聯繫,只要有機會,一定復仇!結果民國22年,李家翻蓋房子,二狗他爸請了「魯班門」的高手,製作了流水木馬,買通瓦匠打算給李家使陰招。
  結果那瓦匠做賊心虛,把小馬車放進磚洞時,手忙腳亂,被人發現了!結果被李家人追著打,從房頂打到地上,腿也摔斷了,後來被綁起來,要送官,那瓦匠才如實相告。張家知道局漏了,也準備著拚命了,一場血戰一觸即發。但,結果卻什麼都沒有發生。李家出奇的平靜。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26:06

就這樣過了幾年,二狗的爺爺82歲,壽終正寢了,出殯那天,李家的當家人,也就是李文才的兒子李啟銘跑到張家弔孝,這太出乎意料了,李啟銘趴在張老爺子靈前,聲淚俱下:「張老爺子啊,從您和家父開始,你我兩家鬥了三代了,幾十年來,你我兩家算盡機關,各施毒計,鬥得兩敗俱傷,家破人亡,這是何苦啊!都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如今您駕鶴西去,但願您在天有靈,讓兩家結束這段仇恨吧!啟銘給您叩頭了!望您在天有靈,保佑兩家後世子孫和睦相處!永不再鬥!」說吧,梆梆磕頭。
  這番話,說得在場的人無不黯然流淚,兩家斗了這麼多年,也許今天該是個了結了,二狗也頗為感動,把李啟銘讓進屋裡,兩人又是一番感歎。
  出殯時,李啟銘帶著子孫也都跪在旁邊,幫著打下手。後來,二狗遷墳時,發現了「壓頭石」,才回想起當初爺爺出殯時的一幕幕,才覺得李家那是在做局,那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先用真誠迷惑你,再一堆人亂哄哄地擾亂視線,趁人不備,下了「壓頭石」!
  二狗要報仇,通過線人介紹找到了二壩頭,把他家和李家三代鬥法的事一講,二壩頭就樂了,這個事情《江相公案錄》上有過記載,他還和祖爺討論過,並為那道士做的雙面局拍案稱奇。眼前這位二狗就是骨灰級的狍子,迷信思想深入骨髓了,太好下千了。但二壩頭沒自己做這個局,他把這票買賣給了「仙人手」,因為「仙人手」剛當上七壩頭,根基不牢,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要通過這個局,讓「仙人手」在堂口立住腳。
  「仙人手」當然知道這裡面的利害關係了!他和二壩頭分析了這個事,張二狗要報仇,往死了整李家,但張家已經敗落,拿不出太多銀子,如果能做成雙面局,收二狗家銀子的同時,再收李家的銀子,才是高超的做局手法,就像當初的那位道士前輩。
  後來做局時證明,「仙人手」夠狠,夠詐,夠毒!這次做局啟動了「出殺」的手段,而且是「絕殺」,把人都弄死了。
  祖爺同意了,因為那段時間,國共混戰,各大堂口的生意都不好做了,尤其是解放區,很多堂口都「跳場」了,北方的阿寶開始「走風」,流竄到南方搶生意。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26:29

東南西北四大堂口的「大師爸」也為此專門召開了一次大堂會,商討各個堂口的命運。最後的結論是:堂口不能丟,可以啟動「出殺」,甚至可以「殺富」,先度過難關再說!他們認為江相派綿延了幾百年,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沒有過不了的坎!
  祖爺作為「木子蓮」堂口的14代掌門人,代表東派參加了這次會議,祖爺還帶去了堂口的大量金銀,贈給其他堂口,用來度過難關。其實,這種四大堂口掌門人匯合的大堂會,每年都有一次,其他幾個堂口的「大師爸」瞭解祖爺的傳奇經歷,對祖爺還是較為尊敬的。尤其這次,祖爺一下拿出這麼多金銀給他們,他們更是感動得唏噓不已。
  四大堂口都有自己的特點,每個「大師爸」也都有自己的特點,像我們「木子蓮」堂口,真地就像這個名字,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味道,尤其是祖爺執掌以來,守住了阿寶的道,真地是劫富濟貧,樂善好施。我們的大師爸——祖爺,很儒雅,辦事利索,無論對手下還是對外人,都很文明;而南派的「越海棠」堂口,清一色全是女阿寶,當年張丹成所說的那個喬五妹,就是那個堂口的13代掌門人,後來喬五妹死後,堂口交給了有「冰美人」之稱的江飛燕,江飛燕12歲入堂口,聰明伶俐,31歲接手堂口,冷若冰霜,施美人計拿下了黔、桂、粵、湘四地的高官和黑道,南方四省幾乎被她趟平,真是巾幗不讓鬚眉!但她定了一條戒律:堂口的姐妹永遠不能結婚,在她們的眼力,男人是拿來用的,不是嫁的。
  西派的「龍鬚芽」堂口,阿寶們結構普遍年輕化,可能與西部多山有關,上了年紀的腿腳不利索,老胳膊老腿的,弄不好局還沒做成呢,先把自己摔死了。他們那個堂口的人一旦上了年紀,就養老了,所以造成堂口人員臃腫,老傢伙們不幹活,干吃俸祿,時間久了,內鬥就出現了,有時吃一頓飯,就會死好幾個老傢伙,為什麼?年輕的把老的毒死了,所以西派是最不穩定的堂口。他們堂口的掌門人,叫秦百川,個子高,絡腮鬍,皮膚黑黑的,跟西部軍閥素有來往。
  北派的「雪萌草」堂口,整體很散,可能跟八路軍開闢敵後戰場有關,「血萌草」從抗戰以來就慘淡經營,解放戰爭爆發後,解放區的老百姓接受了解放思想,深信鬼神的人不多了,所以這個堂口其實名存實亡了,那個叫錢躍霖的「大師爸」帶著幾個阿寶流竄作案,早就沒有根據地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26:56

在當時那種風起雲湧的大環境下,所有的阿寶都越來越不好混了。尤其是把大量的金銀贈予其他堂口後,我們這邊的日子也不好過了。壩頭們都不明白,為什麼祖爺非要拿這麼多堂口的血汗錢去救濟別的堂口,搞得自家兄弟舉步維艱!弄點銀子,做做樣子不就行了嗎?
  祖爺說:「當初你們加入堂口的時候,都立過誓,怎麼到了關鍵時刻都忘了?雖然不是一個堂口的,但大家同屬洪門,都是江相傳人,都是兄弟!」
  這話唬得大家不做聲了,祖爺說得沒錯,每個人喝雞血酒的時候,都忘情地大喊:「此夕會盟天下合,四海招徠盡姓洪,金針取血同立誓,兄弟齊心要合同!」往昔驚心動魄的歲月裡,大家就靠這些誓言凝聚著,幫扶著,相互慰藉著。
  祖爺這話雖不假,但以他做任何事都留有後手的風格,還是讓人感覺不對勁,掏空了自己堂口的腰包,去救濟其他堂口,他不怕手下的弟兄心寒嗎?
  凡人終究是凡人,看得就是不如祖爺遠。後來的事證明,祖爺下的是一盤大棋,祖爺要做全國最大的「大師爸」,而且是唯一的「大師爸」!幾十年來,祖爺早就發現了「江相派」的弊病,就是四大堂口各自為政,雖然每年有一次大堂會,會議上也會達成一些妥協,但整個「江相派」沒有統一的領導人和強大的執行力,這也是它始終成不了大器的原因!
  現在正是風雨搖曳的時刻,祖爺在收買人心,他要把整個「江相派」收歸己有,就必須不漏掉任何一個阿寶。
  要做大事,就必須要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包括無辜的人。現在堂口缺錢,祖爺再三斟酌,同意了「仙人手」在局中殺人的要求。但祖爺說:「不能殺孩子,誰敢動孩子,我不饒他!」
  「仙人手」領命後開始佈局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27:20

他先做了一個「鬼敲門」的蝙蝠局,製造恐怖氣氛,用來嚇唬李家的人。做局的手法也很高超,都是二壩頭親傳的「扎飛」絕活。這裡面要用到一種道具,就是黃鱔。
  黃鱔的血,腥味極濃,能將方圓幾里的蝙蝠吸引過來,夜晚如果將鱔血塗在一家的大門上,那麼周圍的蝙蝠就會聞腥而來,不停地拍打著翅膀,撞在大門上,這家的人就以為有人敲門,披上衣服,打著燈籠走出來,一開門,蝙蝠喜歡陰暗,最怕光,燈籠一閃,忽地一下全都消失了,這家人一看門外什麼都沒有,就會以為自己聽錯了,回到屋裡,剛要睡下,又會聽到同樣的敲門聲,再起來,開門看,還是啥也沒有,如此反覆折騰幾次,這家人就崩潰了!等天亮後出去看,還是什麼都沒有,因為天剛濛濛亮時,蝙蝠就飛走了。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大門上血糊糊的大手印,就像鬼手拍在門上一樣,其實都是做局的人塗抹鱔魚血時,故意描繪的形狀。
  為了保證這個局做得萬無一失,「仙人手」親自提著鱔血,帶著兩個小腳,摸黑來到李家大門前塗抹。來的時候,盛鱔血的小桶是蓋著蓋兒的,打開後,腥氣撲鼻,「仙人手」用毛刷子蘸著鱔血,親自塗抹。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塗完了。
  回來的路上,幾個人格外輕鬆,剛走了沒半里路,就感到有一群東西跟著自己,在腦袋上盤旋,正要抬起頭看,結果那群東西猛撲過來,幾個人一下反應過來了:是吸血蝙蝠!大家趕緊扑打腦袋,一路逃竄,跑了一里多地,進了個鐵匠鋪,才算安全。
  其實,蝙蝠的牙齒很小,能把人肉皮嗑開的傷口也很小,並不像傳說中那樣一下可以把人身體的血吸乾,它們吸血很慢,只有人熟睡時,或喝醉時,趕上倒霉,才會被吸一點點,而且人感覺到疼痛後會立馬醒來,蝙蝠也就無法繼續吸了。「仙人手」幾個人之所以抱頭鼠竄,還是感覺這東西太髒了,像幽靈一樣,膈應人。
  回到堂口後,「仙人手」發現自己腦門子被蝙蝠嗑破了一塊皮,出了點血,他仔細回想為什麼會把蝙蝠招來,做局前小心翼翼,做局後那些道具都扔了,怎麼蝙蝠還會跟來?後來那兩個跟著去的小腳提醒說:「當時你往門上塗鱔血時,可能因為緊張冒汗了,用手擦了額頭,估計就是那時不小心將鱔血塗在額頭上的;也可能是鱔血腥味太濃了,塗抹大門的時候,氣味沁到衣服裡,一時間揮發不掉,將蝙蝠引來。」
  「仙人手」一笑:「沒事!這點傷算什麼!」
  這個「蝙蝠局」果真起作用了,李家人發毛了,本來就是迷信思想極重的家族,經過這一折騰,李家又開始四處「求醫問藥」了,此時,六壩頭「風子手」負責的線人開始發揮作用了,告訴李家,說臨鎮有一個高人,專門對付這種邪門鬼祟的東西,道法高深,可以請他來看看。很快,「仙人手」應邀出面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27:53

李家的當家人李啟銘,向「仙人手」描述了整個事件的過程,還將大門上的鬼手血印給「仙人手」看,「仙人手」心裡一陣發笑,裝模作樣地晃著銅鈴,在李家大院裡轉了一通,然後鄭重地說:「你這個宅子裡進來鬼了!」
  李啟銘一聽,嚇得一哆嗦,「敢問師傅,這東西從何而來啊?」
  「仙人手」說,這我得看看香,李啟銘趕緊把香爐找來,「仙人手」把一股香點著,插在香爐裡,過了一會兒,那股香燒成了圓井狀,中間低,周圍高,「仙人手」沉思片刻說:「李先生,說句不當講的話,你做過缺德事啊!」
  李啟銘渾身一震,「師傅何出此言?」
  「仙人手」看了他一眼,說:「這把香燒得中間低,周圍高,壓了香頭,你肯定做過大孽,壓了某人的香頭,或者壓了某人的墳頭……」說完,眼睛直盯著李啟銘。
  李啟銘腦門子直冒汗,哆哆嗦嗦地說:「師傅……果然厲害……我……我跟您實話實說吧……」
  於是,就像張二狗一樣,李啟銘把張李兩家鬥法的事從頭到尾嘮了一遍。「仙人手」聽得心裡這個痛快啊,心想:這倆傻子!
  最後,李啟銘問,有何破解之法?
  「仙人手」捋著假鬍子說:「拿錢買命!你用壓頭石壓了人家十幾年,壓得死人不得超生,變成孤魂野鬼,活人霉運不斷,災禍連連,你這孽做得,太大了,你剛才自己不也說了嗎,最近人家起墳發現了壓頭石,壓頭石一拿掉,張中謹的孤魂鑽出來了,來索命了!」
  李啟銘一聽,嚇壞了,「師傅救命!」
  「仙人手」說:「拿錢買命,這些錢一部分用在給張家修祖墳上!修個大祠堂!另一部分,用在我幫你做法事上!你修祠堂,我驅鬼,裡應外合,把張中謹的孤魂請回去!」
  李啟銘一愣:「給他修祠堂?他做的孽也不少啊!誰來懲治他?」
  「仙人手」突然不說話了,眼睛盯著李啟銘背後,將手指頭放到嘴邊,「噓——」,示意李啟銘不要出聲了。
  李啟銘一愣,「怎麼了?」
  「仙人手」直著眼說:「他就在你身後!」
  李啟銘一聽,嚇得好懸沒跳起來,趕忙轉了個身,「哪裡?師傅,您別嚇我啊。」
  「仙人手」繼續說:「你看不到他,我能看到他,你不要再說他壞話了!他在惡狠狠地看著你。」
  突然,「仙人手」從腰間掏出一個黃布袋,大吼一聲:「妖孽,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膽敢害人,我這就把你收了!」
  然後飛身跳到桌子上,手一揚,布袋打開,裡面火光閃動,而後將布袋口捏住,用紅繩紮住,從桌子上跳下來,說:「不要怕,我暫時把它收進去了!」
  話音未落,突然布袋抖動,「仙人手」拚命握住布袋,卻握不住,布袋裡好像有東西往外頂,噌地一下,布袋飛了出去,布袋口開了,「仙人手」大呼:「跑了,跑了!」
  李啟銘被眼前的這一幕搞暈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事情往往這樣,太真了,反而假了。那些香,一開始就做了手腳,中間的都用上等香木做成,燒得快,燒得穩,周圍的摻了土,當然燃燒得慢,所以才會燒出水井狀。那降妖布袋,裡面塗了四壩頭設計的發光劑,開口見風就發光,還有後來那布袋掙脫「仙人手」的一幕,其實就是一個手法,變戲法的人都會,常見的就是弄個手絹像老鼠一樣放在手裡,拇指翹,四指繞,躥來躥去,活靈活現的,只不過「仙人手」玩得更溜,要不人家叫「仙人手」呢!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28:37

李啟銘秉承了當年他爹李文才的作風,不見效,不給錢,不見兔子,不撒鷹,此時眼珠子賊溜溜直轉,看樣子對眼前的事有點懷疑。這一幕,「仙人手」和二壩頭早就想好對策了,馬上啟動第二套程序,這次要給他來個「不見棺材不落淚!」
  「仙人手」說:「李先生考慮一下吧,這次解災也不是小數目,反正性命攸關的事,謹慎為妙,但鄙人得提醒你,最近要注意家人安全,小心被鬼魂索命。我先給你幾道靈符,你和家人先帶在身上,可暫時頂一頂,但不是長久之計啊!」說著,拿出五張靈符給了李啟銘。
  李啟銘千恩萬謝,但就是不提錢。「仙人手」並不著急,他心裡有數,好戲馬上開始了。
  因為之前線人提供過消息,李家總共有多少個人,「仙人手」給的這些符肯定分不過來,那麼那些家僕肯定就沒有,此時如果哪個家僕突然出事了,這事兒就顯得太真了。
  於是,依照計劃,「仙人手」開始「出殺」了,按照以往的習慣,堂口殺人,都由大壩頭那邊來實施,但「仙人手」求功心切,他太想顯擺一下自己了,他請示自己動手!
  「仙人手」先給祖爺分析這個事:這次殺人,跟以往不同,要殺得詭異,殺得離奇,殺得天衣無縫,就像真地被鬼魂把命索去一樣,要做成千古不破的詭異奇局!這個人怎麼殺?開槍肯定不行,有槍眼;用刀捅死?有刀眼;用繩勒死?有勒痕;下毒毒死?銀針可以查毒出!這個人死得必須平靜,沒有任何外傷和毒傷!


祖爺問:「那怎麼弄?」
  「仙人手」說:「鐵注!」
  這方法不說則罷,一說將祖爺也震了。具體操作方法是,弄一根一尺來長,大約小拇指一樣粗的鐵棍,一頭磨出得尖尖的,用爐火把整個鐵棍燒得通紅,把人的肛門掰開,用鐵鉗夾住燒紅的鐵棍,從肛門裡捅進去,鐵棍順直腸而入,破丹田之氣,將九曲迴腸戳穿後,直達胃部,一直到整根鐵棍都沒入肛門,再用錐子往裡頂一頂,此時掰肛門的人將手撒開,肛門會縮進一塊,這樣整根鐵棍就完全看不見了。
  這種殺人方法只在宋朝出現過一次,當時是包拯破的案。這種手法實在是太隱蔽,太科學了!試想,如果直接用沒燒紅的鐵棍往裡捅,肯定鮮血直流,糞便橫出,而且還很難捅進去,而燒紅的鐵棍就不一樣了,燒紅的鐵棍有700多度,進入人體後會把腸道和內肉燒焦,根本流不出血來,血肉相連處,經高溫燒化,就沒有任何阻力了,鐵棍能夠輕鬆直入,整個人從外表看,什麼傷口都沒有,但裡面已經燒焦了。古時沒有建立在現代解剖學上的驗屍手段,所以即便是當時有名的捕頭和縣令,也很難察覺其中的奧妙。宋朝那一例,是奸婦謀殺親夫,由於緊張,鐵棍捅得不夠深,肛門包裹的不太嚴,包拯大人也是冥思苦想了幾日,才發現這屁股裡的端倪。如今,兵荒馬亂的,誰會耗盡心思,去幫著推敲一個家僕的死啊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29:57

當然,要用「鐵注」的手法殺人,前提是這個人必須處於昏迷狀,或者被迷魂散撂倒了,或者是喝得酩酊大醉了,否則直接往他肛門裡捅鐵棍,他還不疼得咬掉舌頭啊!
  這個事,終究不是「仙人手」一人完成的,祖爺怕他手腳不利索,還是派了堂口幾個真正會武功的高手,夜裡潛入李家,吹迷魂散後,將一個家僕用被子捲了抗出來,趁他昏迷之際,兩個小腳各把一塊屁股,掰開肛門,「仙人手」親自將燒紅的鐵棍插入,然後將死屍再放回李家。一個無辜的人,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死了。
  第二天,日頭高起,李家人醒後就炸鍋了。又找人,又報官,結果局子裡來了幾個當差的,晃蕩了半天也沒看出個子午卯酉,最後斷定,是「心疾」!也就是現代人所說的心臟病突發!但李啟銘可不這麼想,這家僕臉色慘白,渾身毫髮無損,他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仙人手」說的冤魂索命,馬上遣人請來了「仙人手」,於是順理成章,一切按照「仙人手」下的套,花了個傾家蕩產,又做法事,又給張家修祠堂。
  這回張二狗樂了,心裡那個痛快啊,他哪知道,這是他人生最後一次得意了,他馬上就要完了。等他把唯一的家底拿來重謝「仙人手」後,「仙人手」也該對他下毒手了!為什麼要這樣?因為怕漏局,這種雙面局,一旦兩家有一天對上了,或者二狗哪天像他爺爺一樣喝多了,說出去,就完了,所以「仙人手」要封他的口。本來是要製造個火災什麼的,將一家人都燒死算了,但祖爺不同意,最後二壩頭說:「別弄死了,弄成啞巴吧!啞巴不會說話!」
  「仙人手」說:「不會說,但他會寫啊。」
  二壩頭說:「那就弄成傻瓜!」
  祖爺說:「留下孩子,別傷孩子!」

於是,在二狗家的祠堂修完之際,全家高興地宴請「仙人手」,「仙人手」帶著四壩頭用夾竹桃汁和河豚毒汁秘製的「逍遙散」去赴宴了,這是一種傷人大腦的毒藥,人吃了後,毒性透過口腔和消化道被吸收,先是暈厥,每日迷糊幾次,一般人都認為是勞累所致,不出半月,則毒性發散,大小腦一同萎縮,人就癡呆了。
  二狗家的人癡呆後,李家還問「仙人手」,這是不是天報,「仙人手」說:「當然了,你拿錢救命了,他們沒有,他們對你家也使過壞,誰做的孽,誰自己償,天譴了!」此刻,李家心裡也舒服多了,本來花了一大筆錢為仇人修祠堂,心下有些彆扭,如今看到張家家敗人傻,心底的仇恨也徹底消了。
  「仙人手」靠「扎飛」擺平了兩家的恩怨,賺了個盆滿缽贏,那兩家鬥法三代,各施毒計,最後都栽到了阿寶的手上。「仙人手」本可以借此一舉成名,穩坐七壩頭的位置,但人算不如天算,用他自己的話講,就是「天譴了」,他義無反顧地瘋了,幾天後就死了。雖然祖爺判斷出他是狂犬病,但始終沒找到病因的來源。
  直到建國後80年代,我的兒子和女兒上初中後,有一次開學發新書,兒女都背了一書包新書回來,向我炫耀,我才在他們的生物課本上看到,蝙蝠這種動物也攜帶狂犬病毒,但概率很低,0.5%,就是這個概率,讓「仙人手」碰上了,天要滅他,沒辦法。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31:13

二十一、風月鐵血(一)
  
  「仙人手」死後,三壩頭一看機會來了,就極力推薦王家賢,向祖爺建議讓他做七壩頭的位置。經過堂會的幾次討論,儘管二壩頭心裡不舒服,祖爺還是點頭通過了。風度翩翩,滿腹經綸的王家賢終於做上了第七把交椅。
  1948年9月份開始,解放戰爭進入戰略決戰階段,至1949年初平津戰役結束,國民黨主力部隊已被基本消滅,長江以北大部分地區已經解放。北派的「雪萌草」掌門人錢躍霖,迫於日益嚴峻的形式,終於肯放下「大師爸」的身份來投靠祖爺了。
  一山不容二虎,就像梁山泊裡的宋江和晁蓋,終究要有一個來領頭。儘管錢躍霖甘願俯首稱臣,願意在祖爺手下做個壩頭,但祖爺手下的七個壩頭哪個能容下他!錢躍霖的年紀比祖爺還大,為人陰險狡詐,曾經動過南派掌門人江飛燕的色念,要不是祖爺出面調停,估計兩個堂口會有一場血戰。
  聽二壩頭說,江飛燕比祖爺大一歲,祖爺尊稱她為「燕姐」,喬五妹死時,當地黑幫來鬧事,還是祖爺帶著兄弟親自去擺平的。錢躍霖投靠祖爺後,江飛燕還專門修書一封,派小腳送來,提醒祖爺要防範這個傢伙。
  祖爺是何等聰明,對外,他要做足了面子,要讓道上的兄弟看到,在自家兄弟落魄時,他是怎麼救濟和收留的,對內,他要安撫兄弟,實際,他在心底,早打好了算盤。


那段時間,堂口的氣氛不太對,表面上一團和氣,但實際危機重重。尤其是王家賢當上七壩頭後,二壩頭心裡頗為不悅,和三壩頭的關係也日趨緊張,再加上堂口裡突然來了個錢躍霖,雖然他說願意在祖爺手下當個壩頭,但祖爺說這可使不得,錢爺還是錢爺,大師爸還是大師爸,等過段時間,條件允許了,還是要幫助錢爺另立堂口,如此一來,堂口就無緣無故多了個大師爸,每次開堂會,錢躍霖像模像樣地坐在祖爺旁邊,偶爾祖爺還會聽取他的意見,弄得下面的壩頭很不自在。
  那段時間,每次開完堂會,祖爺總是會把我留下,讓我給他泡茶,這個大家都沒意見,我在茶館幹過幾年,茶道這個東西雖談不上精通,但學過的和沒學過的就是不一樣,茶、水、火、器、空,每樣兒我都在行,早年跟茶館的掌櫃學藝時,沒少挨訓,沒想到這些本事現在還派上用場了。
  祖爺對茶很講究,每次品茶,些許的差異,他都能品出。有時,沏茶時我走神了,祖爺品嚐後,會說:「大頭,這次你沒用心。」
  我覺得祖爺就是個神人,能從茶的味道中品到人心的散與靜。那段時間,我和祖爺每次都會喝茶到深夜,他睡不著,不停地喝茶,我能看出他在思考問題。
  有時,我們會聊一些堂口的事情,其實我說什麼都無所謂,因為大家都知道我傻,沒什麼心眼,也不會搗什麼鬼,這要換做旁人,每天與祖爺聊到深夜,大家肯定會起疑心,至少會起嫉妒心。所以,傻有傻的好處,傻子無慾,無慾則剛,傻,是自我保護的天然屏障。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32:04

有一晚,祖爺問我:「你對目前堂口的現狀有何看法?」
  我摸不清祖爺什麼意思,支支吾吾不敢說。
  祖爺說:「大頭,但說無妨!我們之間的話,僅限於你我二人。」
  我說:「祖爺,有些事我不明白,不知您為什麼那麼做。」
  祖爺笑了笑,說:「接著說。」
  我看了看他,怯怯地說:「比如,您不該收留錢爺,更不該讓他旁聽堂會,雖然都是兄弟,但畢竟不是一個堂口的,堂口的大事他都知道了,這樣不好。另外,您也不該這麼快提王家賢做七爺,因為仙人手剛剛去世,二爺還在悲痛之中,這樣一來,堂口就不合了……」
  說完,我不敢抬頭,生怕說得不好,惹祖爺生氣。
  祖爺呵呵一笑,說:「大頭,如果你是我,你是希望堂口的兄弟團結一心呢,還是希望他們互有隔閡?」
  我說:「當然團結一心了!大家一條心,才好辦事!」
  祖爺搖搖頭,無奈地笑了笑,說:「是啊,一條心好辦事,也容易壞事。」
  當時,我對祖爺這句話很不解,直到後來四個壩頭聯手「爬香」時,我才恍然大悟,幸虧是四個壩頭造反,要是七個壩頭同心,一起造反,祖爺就完了。那一刻恍然記起小時候看過的小人書《千家斗》,裡面有一句話:「自古臣子不鬥,皇帝焉能坐安穩?」祖爺高明啊!
  祖爺沒有回答我關於錢躍霖的問題,看來那個時候,時機還不成熟


那段時間,六壩頭「風子手」也很少出去,總是跟在祖爺身邊,幾乎形影不離。堂口的人都知道,「風子手」的主要工作是負責聯絡線人和黑道,如果他不出去了,蟄伏於堂口,說明堂口內部有問題了。
  「風子手」武功高強,擅長輕功與「宗鶴拳」,說到輕功,其實並不像傳說中那樣神乎其神,什麼「一去二三里,離地四五丈」,那是孫悟空,不是人,凡是人,都有重量,都要遵循地球引力,所謂的輕功其實就是比一般人腿腳利索,跑得快,上樹爬牆麻利。一般的練法就是把腿上綁上沙袋,然後每天堅持跑步或者從一個小坑中往上跳,隨著沙袋重量的增加,人的承受力也會越來越強,這樣苦練幾年,一旦把沙袋去除,整個腿如釋重負,跑起來足下生風,整個人都很輕飄的感覺!少林七十二絕技中有對輕功練法的專門記載。
  「風子手」輕功的確很好,兩丈多高的高牆,他足下運力,一個助跑,腳尖滑過牆面,手上掛力,兩腳連提,噌地一下就翻過去了。另外,他對自己那套祖傳的「宗鶴拳」做了變通,加入了「洪拳」的剛猛,祖爺常說,「風子手」是個武學奇才。
  「風子手」生於民國10年,其叔父是王亞樵「斧頭幫」的骨幹,「風子手」從小在幫會中混,耳濡目染江湖中事,對俠義二字感悟頗深。
  張丹成死時,王亞樵專門前來弔唁,帶來了一大筆份子錢,明眼人都知道,這是九爺來給祖爺撐腰了。張丹成死前,雖極力培養祖爺,又一再叮囑周震龍、塗一鳴要悉心輔佐,但江湖險惡,祖爺那時不過二十出頭,要玩轉一個堂口,不光對內要壓得住,對外更要擺平道上的關係,所以張丹成曾幾次修書給王亞樵,要他幫忙把祖爺扶起來。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32:49

在中國,人的關係硬不硬,後台大不大,關鍵看紅白喜事都有哪些人露面。王亞樵不但來了,而且還帶著重金來的,道上的人一看這陣勢,也明白一二了。
  祖爺自然明白這裡面的恩情,張丹成死後,祖爺每年都去看望王亞樵,祖爺曾無數次對堂口的兄弟說:「九爺是真英雄!國人如有十之一二像九爺那樣,中國就不會亡!」
  有一年,祖爺去拜會王亞樵,在王亞樵的堂口見到了14歲的「風子手」,那時他還不叫「風子手」,王亞樵管他叫「小六子」,祖爺看這小子年齡雖不大,但目光冷峻,舉手投足都透露著冷靜與剛毅,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這些年,祖爺心裡一直有個結兒,就是每次堂口與道上的人出現大的摩擦,他總是要親自求助於王亞樵,總是麻煩人家,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他想從王亞樵那邊挖一個人過來,這樣兩個堂口的關係就更近了,一旦有道上的事要擺平,祖爺不用親自出面了,派這個人出去就行,因為這就是他自己的事,這個人責無旁貸。
  但這裡面有個問題,如果直接把王亞樵的心腹挖來,先別說王亞樵答不答應,祖爺自己也張不開嘴,那些誓死追隨王亞樵的心腹也不會跟祖爺,或許根本不把祖爺放在眼裡,所以,祖爺要找一個合適的人,這個人的資歷不必有多深,但他的根子要硬,只要一提起他的父輩人物,就能夠讓道上的人畏忌三分,這樣,初期的目的就達到了,這個人在父輩的關係網中成長,隨著時間的推移,等老一輩退隱了,這個人也就真地能夠大顯身手、為己所用了!


那天,祖爺一眼就看上小六子了,問王亞樵:「九爺,這個人是……」
  王亞樵笑著說:「這是我盟弟的侄子,你別看他小,能耐可不小。自幼習武,精通宗鶴、八卦、洪拳,輕功也很好。」
  祖爺思考片刻,終於忍不住了,對王亞樵一抱拳:「九爺,小弟有一事相求,不知當講否?」
  王亞樵笑了,「賢弟是指小六子?」
  祖爺一驚,坦言道:「君子不應奪人之美,可堂口近期人才凋零,小弟也是求賢若渴,我看這位小兄弟一表人才,又是九爺堂口之後,必深受九爺長期感化,重情重義,小弟求之不得!」
  王亞樵哈哈大笑,「我們兄弟之間,你就不用『隆』我了,直接說想要他就是了!」
  在王亞樵面前,祖爺還真有點嫩,被王亞樵這麼一說,祖爺臉都紅了,但,反而輕鬆了,直接說:「求九爺成全!」
  王亞樵說:「我沒意見,關鍵看他自己,這個娃子寧得很。」說著,對小六子招手,「小六子啊,這位大師爸要收了你,你願意跟他嗎?」
  祖爺那時30多歲,小六子瞥了祖爺一眼,說:「你有什麼本事?」
  祖爺笑了笑,反問道:「你有什麼本事?」
  小六子一撇嘴,說:「我能躲過子彈。」他說的能躲過子彈,其實並不是真比子彈跑得快,他只是很靈活,能夠準確判斷出開槍人的射擊方向,在對方扣動扳機前,足下運力,先一步逃脫。有一次他跟他叔叔出去行刺,結果對方反擊,這小子上躥下跳,一梭子子彈楞沒打中他。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33:38

祖爺四下看了看,當時桌子上正好有一盤楊梅,祖爺抓了幾顆,笑著說:「這樣吧,你要能躲過我這幾顆楊梅,我就不收你了,你要躲不過,你就乖乖地跟我。」
  小六子一聽眼珠子都氣紅了,心想這真是吹牛不怕閃了舌頭,隨即紮起褲腿兒,擼起袖子,說:「來吧!」
  王亞樵在一旁瞇著眼直笑。
  祖爺說:「等會兒。」
  小六子一愣:「怎麼,害怕了?」
  祖爺數了數手裡的楊梅,說:「一共五顆,我再加一條,這五顆如果有一顆沒打中你,就算我輸!」
  小六子的鼻子已經冒煙了,「少囉嗦,來吧!來吧!」
  祖爺這是激將法,人一著急,就容易亂陣腳,他越急,祖爺越沉穩。祖爺緊握楊梅,在胸前晃了晃,手上運力,突然手臂一抖,大喊一聲「招!」
  小六子一直盯著祖爺的手腕,眼看手臂甩過來,他猛地低頭,隨即做了一個「旋子」,翻向一旁,立穩身形,發現並沒東西打到自己,剛要高興地大喊,祖爺手腕一翻,一顆楊梅嗖地飛出,正中他的額頭,這力道也夠大,楊梅彭地炸開,小六子的額頭上隨即崩出了一個紅印。原來剛才祖爺第一次是虛晃一槍,根本沒射出楊梅,等小六子的「旋空翻」落定後,才真正發出一顆。
  小六子大喊:「你耍賴!你剛才根本沒……」
  話音未落,祖爺又是一抖手:「又來了!」這一次更快,更猛,嗖地一下,楊梅正中小六子咽喉,小六子好像被什麼東西噎了一下,嗓子呴的一聲,話也說不出來了。
  祖爺再次抖手,這次是三枚齊發,小六子雖拼勁全力躲閃,但還是一顆打在胸部,兩外兩顆打在腹部。


王亞樵哈哈大笑,對祖爺說:「想不到老弟還有這番本事,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塗一鳴的手法!」
  祖爺一抱拳,「九爺見笑了,確是塗老前輩所傳!」
  此時小六子憤憤地站在旁邊,右手揉著咽喉,似乎那股勁還沒緩過來。
  王亞樵笑了笑,對小六子說:「看什麼看,你輸了!剛才這幾顆楊梅,顆顆都打在了你的要害,如果換做飛刀或鐵釘之類的,你就完了。」
  小六子撇著嘴說:「他耍賴。」
  王亞樵說:「江湖殺戮,從來都是不按規矩出牌,勝者王侯敗者賊,輸了就是輸了。到了祖爺的堂口,你要聽話,好好幹,仁、義、禮、信,一個都不能丟,否則,我不饒你。」這句話,是說給小六子的,也是說給祖爺的。王亞樵雖落草為寇,但一生正義凜然,別看他現在幫祖爺,一旦祖爺膽敢走上歪路,他肯定第一個滅了祖爺。
  祖爺聽罷,忙起身施禮:「謝九爺!」
  小六子說:「我可以跟你,但有個條件。」
  王亞樵臉一沉,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可抵賴。」
  祖爺忙說:「不妨事,不妨事,你說什麼條件?」
  小六子說:「你要教給我這套打楊梅的功夫!」
  祖爺和王亞樵相互一望,而後哈哈大笑。小六子就這樣跟了祖爺。後來,在堂口,經過祖爺的精心培養,他終於能夠獨擋一面了,由於他拳術高,輕功又好,精於黑道公關和做局踩點,就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馬,所以祖爺送給他一個雅號——「風子手」。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35:06

王亞樵死時,「風子手」哭了一宿,他要報仇,要搞暗殺,最後被祖爺硬生生喝住了!祖爺說:「你能鬥得過軍統的人嗎?九爺是中國第一暗殺王,最後都死在他們手上,你這是去送死!九爺把你交給我了,我現在以大師爸的身份命令你,不准去!」
  後來,「風子手」坐上第六把交椅後,大壩頭曾一度不悅,因為大壩頭向來以能拼能打著稱,現在堂口出了個六爺「風子手」,小腳們私下裡免不了會把這兩個人的能耐做對比。
  其實,大壩頭沒學過武,但他是實戰出來的劊子手,練武和實戰是兩碼事,套路練得再好,真對打起來,對方不可能等著你一招一式使出來,那得隨機應變,見招拆招,所以大壩頭想以切磋武藝為由會會「風子手」。
  祖爺看在眼裡,明在心裡。比武前,祖爺私下裡跟「風子手」交代了:點到為止,但不能失掉士氣。這句話有兩層含義,第一「風子手」只能勝,不能敗;第二,還要給足大壩頭面子,讓他自己心服口服又不至於在兄弟面前丟醜。因為,長久以來,大壩頭自恃是堂口的第一壩頭,除了祖爺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有點膨脹了,祖爺正好藉機滅滅他的銳氣。
  比武選在關公生日那天,寓意兄弟切磋,不傷和氣。午後申時,暑氣漸消,在堂口的大院裡,所有壩頭和有頭有臉的小腳都到場了。大壩頭和「風子手」都是短衣襟小打扮,祖爺點上一炷香,說:「一炷香為限,點到為止


其實,堂口的兄弟們以前都看過「風子手」演練「宗鶴拳」、「八卦掌」,騰挪輾轉,勁道十足,嗚嗚帶風,甚是好看,但真正對打,誰也沒見過。
  大壩頭本就是帶著氣來的,一出招就狠勁十足,一拳打向「風子手」的面門,這是大壩頭常用的三個手法之一,打面門、掏心窩、捏蛋子,每一招都能致人於死地。「風子手」借力打力,足下連續幾個滑步,身形一側,右手接過這一拳,抓住大壩頭的手腕,順勢一拉,左手舉掌,一掌劈向大壩頭後腦的「風池穴」。大壩頭見這一拳打空了,又覺腦後生風,隨即一縮脖子,腦袋一歪,躲過了「風子手」這一掌,用力一扯,脫開了「風子手」的右手,兩人向外跳開,第一個回合結束。
  大壩頭一抖肩膀,又衝了過來,這次是一個擺拳,直擊「風子手」的太陽穴,「風子手」左手擋開,身形一轉,起腿了,一個高鞭腿,直接抽向大壩頭的腦袋,大壩頭躲閃不及,只能抬起雙手,護住腦袋,但「風子手」這一腿,力道極大,雖然大壩頭接住了,但身子一個趔趄,被抽得向旁邊傾出好幾步,也就是大壩頭壯實,這要換其他人,早就倒了。
  大壩頭怒了,不顧一切地衝了上來,要抓「風子手」的衣領,「風子手」迅速撤步,大壩頭還是往前衝,「風子手」一看時機成熟了,俯身下蹲,左腿弓步,右腿橫掃,大壩頭躲閃不及,一個跟頭栽倒在地。
  「風子手」緊跟幾個低鞭腿,踢在大壩頭的屁股上,大壩頭不愧是大壩頭,危急時刻,忍著疼痛,突然出了一個剪刀腿,「風子手」來不及躲閃,一下被鏟到,摔在地上。「風子手」立即使出了「宗鶴拳」裡的「盤繞」功法,死死將大壩頭的雙腿盤住,而後身子一挺,伸手扣住大壩頭的脈門,大壩頭直感覺渾身發軟,兩眼發黑,「風子手」見教訓大壩頭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手下就松勁了,大壩頭乘機一個反手,把「風子手」雙手抓住,兩人一同較勁,僵持在一起!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36:19

祖爺撫掌大笑,所有人都跟著鼓掌。兩人慢慢鬆開,「風子手」起身後,還幫大壩頭把身上的塵土拍打乾淨,說:「大師兄武藝高強,老當益壯,小弟佩服佩服!」大壩頭一聽這話,也強作笑臉說:「六弟也很厲害,名不虛傳!」於是,這場比武以「平局」結束。
  「風子手」將這場比武處理得有板有眼、不瘟不火,正合祖爺之意,祖爺越發欣賞「風子手」了。
  1943年,四大堂口在重慶開大堂會,那次祖爺帶上了「風子手」。結果因為之前西派掌門人秦百川沒有處理好跟當地軍閥的關係,差點被人家一鍋端。
  秦百川是四川的「大神仙」劉從雲的得意弟子,劉從雲何許人,西派「龍鬚芽」堂口的14代掌門人,「一貫先天大道」的創始者,曾經當過「四川王」劉湘的軍師。當年張丹成春風得意時,西派的掌門人是段金山,劉從雲只是段金山堂口的一個小腳,但劉從雲聰明絕頂,有膽有謀,段金山死後,他很快成為堂口的掌門人。
  1936年,劉湘識破了劉從雲的伎倆,下了追殺令,劉從雲嚇得趕緊躲了起來。1938年,劉湘病逝,劉從雲返回四川,想重新執掌堂口,但堂口早已被秦百川釜底抽薪,已沒有他的位置。劉從雲恨得咬牙切齒,但也沒有辦法,秦百川一句話就能治死他:「劉湘死前留下遺言,一、抗戰到底,誓雪國恥。二、追殺劉從雲,解心頭之恨。」言外之意就是,你劉從雲能活著就不錯了,還敢露面當大師爸?自此,劉從雲隱匿上海,建國後,被成都中院判了死緩,後來病死

秦百川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又是一個極為好面子的人,他並沒有告知大家他當時正與某個軍閥起衝突。堂會開到第二天,外圍放風的小腳就來報,說一隊帶槍的人正朝這邊奔來。
  秦百川當時就火了,從腰裡拔出槍,大喊:「媽個鏟鏟!欺負到老子頭上來了!」
  祖爺感到這裡面有事,立即說:「不要急!先躲一躲再說!」
  幾個壩頭掏出槍,把子彈頂上膛,大家開始撤離。正規軍和山裡的土匪就是不一樣,人家是有策略的,先前那一隊人是造勢的,就像趕鴨子一樣,先把你趕出來,亮亮人數,其實外圍通往山裡的各個要道早已打好了埋伏,參加大堂會的幾十號人,剛到一拐彎處,林子裡呼啦冒出一隊人,上來就開槍。
  「風子手」一下把祖爺撲倒在地,自己卻中了一槍,打在了左胳膊上。
  「小六子!」祖爺心疼地大喊。
  祖爺知道出大事了!這都是正規軍!秦百川捅的這個婁子太大了!
  跑前面的幾個小腳都被打死了,其餘人躲進一片民居,開槍還擊,四川民居多是由干欄式建築演變而來的穿斗式屋架,依山而建,因勢利造,又高又深,便於周旋。「風子手」雖然受傷了,但依然緊緊跟隨祖爺,隨時準備給祖爺擋子彈。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36:44

祖爺皺著眉頭,思考著脫身之計。再看其他人,秦百川膽子夠大,掂著槍,一邊射擊,一邊大罵,那錢躍霖聽到槍響後,眼珠子來回亂轉,他心裡很害怕,但又不想失去大師爸的威儀,他在裝。而江飛燕,很冷靜,她在看著祖爺,二壩頭當時也在場,後來脫險後,二壩頭跟堂口的兄弟說:「江飛燕當時眼裡只有祖爺。」
  其實,堂口的兄弟們私下裡都議論,說江飛燕喜歡祖爺,因為江飛燕對任何人都是一副冷面孔,唯獨對祖爺,她會笑。
  祖爺思考之際,突然聽到外面的士兵大喊:「活捉秦百川!」
  祖爺一聽,有解了。這句話透露出兩層含義,第一,對方是衝著秦百川來的,因為堂口開會是高度機密,沒人知道這是四大堂口集會,所以對方只知道秦百川在這裡,並不知道其他人是幹什麼的,第二,活捉,就是抓活的,並不是要馬上置人於死地。
  祖爺想了想,對秦百川說:「秦爺,我有一計,能讓大家脫險!」
  秦百川彎下身子說:「脫不脫險無所謂,大不了一死!」
  祖爺說:「我們死了無所謂,看看這幾十號兄弟,忍心讓他們白白送死嗎?」說著,祖爺環視了一下周圍的幾十號人,這句話說得壩頭和小腳們心裡暖暖的,大家都用期盼的眼神看著祖爺。
  秦百川歎了口氣,說:「祖爺有何高招?」
  祖爺看了他一眼說:「我聽對方喊要活捉秦爺,我猜肯定是秦爺跟對方有所誤會,因為他們並不想急於傷害秦爺……」說完,祖爺盯著秦百川。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雖然大家都不說,但心裡已經怨恨秦百川了,在你的地盤上開會,結果被人家包圍了,你都不知道,你算什麼大師爸!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37:20

秦百川看了大家一眼,說:「還是劉爺(指劉從雲)當年的舊事,劉爺騙的人太多了,最近國民黨獨立團的一個團長竟找上門來,要我償還當年劉爺騙走的錢,我說冤有頭,債有主,一分沒有!沒想到他還動真格的了!」
  祖爺一聽,大概明白了幾分,但隨即又覺得不對,秦百川在四川也是有頭有臉的人,跟政府高層素有來往,一個獨立團的團長敢直接命令手下活捉秦百川,肯定得到上面的許可了,因為畢竟重慶是當時國民政府的首都,在這個地方啟動正規軍去挑事,一般人沒這個膽。
  祖爺看出了這裡面的端倪,但依然說:「我感覺沒什麼大事,誤會而已,我倒是有個緩軍之計,只是……」
  秦百川問:「只是什麼?祖爺請講!」
  祖爺說:「只是要委屈一下秦爺!」
  秦百川一驚:「怎麼講?」
  祖爺說:「現在我們被包圍了,我們手上只有幾支槍,要麼一同戰死,江相派就此滅亡,要麼秦爺佯裝投降,我們都裝作你的手下,把你綁起來,送給對方,等我們脫身後,立即疏通關係,把秦爺救出來!」
  秦百川一愣,祖爺看了看他,緊接著說:「這樣吧,我估計外面的士兵沒幾個真正認識秦爺的,我化一下妝,粘上鬍子,戴上帽子,我假扮秦爺,你們把我綁了,送出去,然後你們擇機脫身!」
  江飛燕一聽,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祖爺!」
  祖爺這是以退為進,事情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所有人都在看著秦百川,秦百川已經騎虎難下了!
  為兄弟生,為兄弟死,這是堂口領導人經常嘮叨的一句話,到真事上了,秦百川作為大師爸,捅了這麼大婁子,本來就應該自己站出來去解決,現在卻要等到人家提醒,實在是太不妥了!
  
秦百川恨死祖爺了!但鴨子在架上,干烤沒辦法,秦百川必須做出高姿態:「祖爺這是那般話!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秦百川加入堂口那天起,就看淡了生死!祖爺剛才這番話提醒了我,你們趕快把我綁起來,送給他們,如果我有不測,龍鬚芽就交給我的大弟子方化天!請祖爺和各位師爸盡心輔佐,不要讓龍鬚芽的基業毀於一旦!」
  秦百川也夠陰,當著東南西北四大堂口的兄弟,慷慨陳詞,而且把後事都交代清楚了,意思是說,即便我死了,你祖爺也別想干涉西派堂口的事,今天老的少的都在這呢,日後你要是有所圖,那就真是背信棄義了!
  幾個小腳把秦百川綁了起來,祖爺對外喊話:「各位長官,我們把秦百川抓住了,交給你們!請放我們一條生路!」
  外面的人一聽,馬上回話:「你們把槍都扔出來!」
  祖爺對大家使了眼色,大家都把幾隻槍都扔了出去。
  外面的人又喊:「把秦百川給我押出來!」
  兩個小腳押著秦百川走在前面,其餘人舉著手跟在後面。
  走到一個領頭的跟前,祖爺堆著笑臉說:「長官!秦百川被我們抓到了!我們早就不想跟他干了!正好今天有這個機會!求長官放小的們一條生路!我們家中都是上有老母,下有妻兒,求……」
  還沒等祖爺說完,那個小子上來就扇了祖爺一個嘴巴子,「去你媽那個鏟鏟!那他媽這麼多廢話!」然後衝著手下一揮手,「都給我帶回去!」
  「風子手」急了,想弄死他,祖爺一把將他抓住。
  祖爺在思考,什麼時機逃脫最恰當,之前在屋裡大家商量了,如果對方能把大家放了,那最好,如果不放,則在押解的路上,走到山勢隱蔽、地形有利的地方,趁對方不注意,尋機逃跑。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37:43

祖爺告訴大家,逃跑時,誰也不要管誰,各跑各的,化整為零,這樣既能分散對方的注意力,又不至於小的為了救老的而喪命,突出重圍後,大家在約定的地點見面。
  逃跑時,聽祖爺口令,祖爺咳嗽一聲,然後和「風子手」同時發鏢,堂口的兄弟都知道,這兩人的飛釘技術很厲害,槍雖然繳了,但口袋裡有釘子,等祖爺和「風子手」打出飛釘後,對方勢必一片大亂,所有人才有機會逃跑。
  祖爺看了 「風子手」一眼,「風子手」的左胳膊還在滴血,祖爺衝他點點頭,他也沖祖爺點點頭;祖爺又看了江飛燕一眼,江飛燕沒說話,祖爺也沒說話。這是生死未卜的時刻,待會兒一旦開戰,槍子不長眼,誰死誰活不一定。
  命運的拐點似乎總是那麼神奇,祖爺正邊走邊觀察周圍的地形,突然天空中傳來嗚嗚的聲響,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大家對這個聲音很敏感,空襲!
  1938年開始,日本對重慶進行了為期五年的狂轟濫炸,妄圖摧毀國民黨的陪都,其實對重慶,日本除了轟炸,別無辦法,重慶地勢得天獨厚,既有長江天險為溝塹,又得群山環抱為屏障,還有濃霧氤氳繚繞,易守難攻,堅不可摧。
  日本人從一開始就推行喪心病狂的「無區別轟炸」模式,取消了前線與後方、交戰人員與平民百姓的界線,每次空投之後,彈片紛飛,重慶一片火海,無數的老百姓被炸死,街道上、小巷裡,轟炸過後,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
  此刻,飛機已近頭頂,對方領頭的那個小子,大喊一聲:「快臥倒!」二十幾個兵蛋子嘩啦一下全抱著頭趴下了。
  祖爺一看時機來了,一擺手:「逃!」
  所有阿寶四散而逃,那些當兵的趴在地上向阿寶們射擊,剛打了幾槍,頭上的炸彈就扔下來了,一顆正好落在路中間,轟的一聲,塵土飛揚,大樹摧倒,江飛燕和幾個女阿寶正好離這顆炸彈不遠,強大的衝擊波把她們掀翻,已經跑到遠處的祖爺看到這一幕,又冒著彈火沖了回來,江飛燕已經被震暈了,祖爺抱起她,往林中跑去,又是一顆炸彈落地,彈火壓的那二十幾個軍人不敢抬頭,「風子手」緊隨祖爺,很快消失在蒼茫的大山中。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38:17

二更時分,大家在後山匯合了。各個堂口清點了一下人數,共少了7個人,包括秦百川,祖爺不知他是自己溜號了,還是慌亂中被打死了。
  江飛燕已漸漸甦醒,一塊彈片打入她的左肩,祖爺把自己的長衫撕了一圈,給她包紮了止血。祖爺對大家說:「燕姐和小六子都受傷了,得趕快找個大夫!」
  二壩頭說:「還是先回秦爺的堂口吧,沒準秦爺也在那裡,到了那裡再找大夫!」
  江相派有個規矩,凡是開大堂會,為了掩人耳目,都不會在堂口開,都是找一個安靜陌生的地方,以防人家把老窩端了,而且開會的地點,除參會人員外,其他人絕對搞不清。大堂會彙集的都是各個堂口的大師爸以及每個堂口的部分精英,一旦出問題,就關係到江相派的生死存亡,所以這是最高機密!此次開會的地方,距「龍鬚芽」堂口約有20里,是秦百川精心挑選的地方。
  祖爺看了二壩頭一眼,搖搖頭說:「秦爺的堂口很可能已經被端掉了。」
  眾人一聽,一片驚呼。
  一直沉默的錢躍霖說話了:「祖爺分析得在理!人家既然能包圍我們,說明已經對我們的行蹤有所掌控,既然敢活捉秦爺,那他的堂口多半已被摧毀了!」
  此時,「龍鬚芽」堂口的一個小腳說:「祖爺,這樣的話,城裡的大夫不敢找了,我們一露面肯定就被抓,翻過這座山,有個寨子,那裡有個土郎中,小的經常請他給家裡人看病,讓他看看有沒有救!」
  三壩頭當時也在場,一聽這話,馬上說:「此山二脈遊走,山勢陡峭,黑夜翻山,恐有危險。」
  祖爺沒搭理他,對錢躍霖說:「錢爺,我看這樣,我帶著幾個人去找大夫,其餘的人由錢爺帶領,摸黑下山,下山後化妝隱藏起來,伺機打聽秦爺的下落……」說到一半,祖爺把嘴貼在錢躍霖耳邊,密語了幾句,錢躍霖不停地點頭。
  於是,兵分兩路,跟祖爺走的有二壩頭、三壩頭、「風子手」,還有南派「越海棠」的幾個女阿寶和「龍鬚芽」帶路的那個小腳,他們輪留替換祖爺,幫忙背著江飛燕。
  五更時分,終於到了那個小腳說的地方。祖爺一看,是個苗家寨子。那小腳叩開郎中的大門,郎中披著衣服走出來,一開門,見門前站著十來個人,嚇了一跳。那小腳趕忙施禮,說:「打擾老先生了,我這幾位朋友是做騾馬生意的,白天過山時,不巧遇到鬼子轟炸,又被土匪追擊,結果有兩人受傷,請老先生救命!」
  那郎中說:「快進屋!」
  進屋後,昏暗的燈光下,祖爺才看清,這是個50多歲的老者,鬚髯飄飄,恍若神仙。
  老郎中仔細觀察了江飛燕和「風子手」的傷勢,然後走進裡屋,拿出一個箱子。打開後,眾人一看,有刀子、鉗子、鑷子、銀針,還有一堆瓶瓶罐罐裝著藥水。
  那老郎中要給江飛燕和「風子手」做外科手術,對於中醫來講,外科手術有一套很嚴謹的程序。江飛燕傷勢較重,老郎中先給她做。
  老郎中先取出一包藥面,放在砂鍋中,加水後又放入幾根藥草,熬了一會兒,倒在碗裡,讓祖爺扶著江飛燕,慢慢給她灌下去。
  「睡聖散,喝下去,感覺不到疼痛。」老郎中像是自言自語。祖爺一聽,聽說過,「睡聖散」在多部醫書中都有記載,開刀前,喝下去,人就全麻了。
  老郎中看江飛燕喝完,便取出尖刀,將尖刀在炭火上燒烤,這是高溫消毒,邊燒邊對祖爺說:「將她平臥在床上,解開上衣。」
  祖爺一愣,趕忙伸手招呼站在旁邊的女阿寶,「你們過來幫老先生打下手。」然後又對其他人說,「你們跟我出去等候。」
  江飛燕喝下藥後,已有些昏迷,但內心還保留最後的一絲清醒,她使勁拉了一下祖爺的手,意思不讓祖爺離開,祖爺慢慢拿開她的手,輕聲地說:「燕姐,我們都在外邊守候,很快就會好。」
  約摸一炷香的時間,老郎中走出來,邊擦手邊對祖爺說:「彈片取出來了。傷口敷了藥縫合好了,還需內服幾天湯藥,靜養一周,即可痊癒。」
  祖爺走進去,看到江飛燕還在沉睡,忙施禮對老郎中說:「多謝老先生!」
  老郎中沒說話,又開始熬「睡聖散」,「風子手」一看,笑了,說:「老人家,我就不用了,我能忍住,我這槍傷不深,您盡快取出子彈即可。」
  老郎中好像沒聽到「風子手」的話,熬了一會兒,將湯藥倒在碗裡,遞給「風子手」。「風子手」無奈地看了看祖爺,一揚脖,喝了下去。
  老郎中這才說話:「這睡聖散裡,我加了止血蓮,不僅起到麻醉作用,更有止血的效果。」祖爺一聽,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風子手」就睏倦了,躺在了一張床上。
  老郎中同樣操刀,以炭火消毒,而後割開傷口,傷口開放的時間太久了,裡面的淤血已經發黑。老郎中小心翼翼地剖開層層皮肉,慢慢用鑷子將子彈夾出,而後在傷口裡敷上一團黃色的藥膏,最後用一個小夾子,從一個小瓶中夾出一團絲線,穿入針中,一針針將傷口縫合。
  這種絲線,祖爺見過,當年大壩頭和黑幫火拚受傷時,也是用這種線縫合的,這叫「桑皮線」,就是取桑樹的根皮,剝去外層粗皮,慢慢撕下內層筋紋,然後再把一根根的筋紋包裹在外皮中,盤抹幾次,再取出來,那根根筋紋就變成光亮柔軟的絲線了,將這些絲線放入裝有藥水的小瓶中保持濕軟,用的時候取出,穿入細針,就可以縫合傷口了。
  「桑皮線」最大的優點是無需拆線,這種細絲會隨著傷口的癒合而長在肉中,與人肉融為一體。
  

作者: 旅行客    時間: 2012-2-24 20:39:09

天亮後,江飛燕和「風子手」都醒來了,祖爺欣慰地說:「總算醒了,燕姐和小六子在這裡安心靜養幾天,我帶其他兄弟回城探探風。」
  江飛燕因失血過多,還很虛弱,輕聲地說:「多謝祖爺冒死把我救回來。」
  祖爺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燕姐安心養傷吧。」
  「風子手」坐了起來,伸伸胳膊,笑著說:「我沒事了,祖爺,我和你一起回城。」
  祖爺一擺手,「不可。讓你留下是保護你身邊的大師爸——燕姐。」
  江飛燕一聽,眼圈一紅,將頭偏向一旁。
  祖爺喬裝打扮後,帶著其他幾個阿寶下山了。繞來繞去,祖爺竟帶著大家向昨天開大堂會的地方走去。
  二壩頭一看,蒙了,忙問:「祖爺,怎麼我們又回來了,昨天剛在這出的事。」
  祖爺笑了笑說:「你說現在哪裡最安全?」
  二壩頭說:「回家。回到咱們自己的堂口。」
  祖爺說:「錯!這裡最安全!」
  二壩頭一頭霧水。
  三壩頭領悟到了,說:「祖爺說得對!我們昨天就是在這裡被抓的,那些人做夢都想不到我們還敢來回來!」
  祖爺接著說:「這次正規軍出動圍剿秦爺,總感覺後面有大人物,對方什麼情況,我們完全不知,一切小心為妙!」
  說著,祖爺讓大家散開走,自己撐起一個藥幡,宛然一副江湖郎中的樣子,一邊走,一邊喊:「妙手回春,專治跌打損傷!豆兒芽兒出,老空老寬無。」
  這是暗號,一般堂口跳場後,如果重出江湖,就會在阿寶聚集地喊出這樣的口號,這裡面有幾個黑話,豆兒指姑娘,女阿寶;芽兒指小伙子,男阿寶,老空和老寬都指對手,這句話重點在後半句,意思是告訴大家,風聲過了,阿寶們可以重新開張了。
  不一會兒,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就迎著祖爺走了過來:「先生可是祖傳秘方?」
  祖爺笑著說:「祖上一道方,萬世有福享。」
  那老頭一笑:「先生跟我來,看看我家小兒的腿。」
  祖爺便跟那老頭拐入巷子,其餘阿寶也依次尾隨而來。
  那個老頭,就是錢躍霖,化了妝,整得七老八十的樣子,昨晚,祖爺在他耳邊密語的那幾句,就是告訴他,帶著兄弟們可以先回事發地,那裡暫時最安全,然後大家以暗語匯合。為什麼要密語,因為祖爺不知道當時在場的小腳裡有沒有內鬼,祖爺還告訴錢躍霖,看住每一個小腳,不准任何人四處走動。
  進了一個隱蔽的屋子,祖爺一看,所有人都在,唯獨沒有秦百川,祖爺不禁皺了眉頭:「秦爺還沒消息?」
  眾人搖搖頭。
  祖爺倒不是怕他死,而是怕他被國民黨抓去,因為現在還弄不清對方到底想幹什麼,萬一是想摧毀整個江相派,那麼抓了秦百川,必會一通毒打,到時候老虎凳、辣椒水一起上,秦百川一旦頂不住,全招了,四大堂口全他們完蛋了!
  這些年,祖爺一直擔心的就是西派秦百川執掌的「龍鬚芽」堂口,秦百川步子邁得太大,有膽,夠狠,也夠聰明,能和西部各路軍閥及政府要員打成一片,這是好事,也是壞事!祖爺一直不主張江相派和國民黨走得太近,雖然利益均沾,但總有起衝突的時候,人家對你瞭如指掌了,想滅你太容易了。
  私下裡,祖爺也提醒過秦百川,但秦百川聽不進去,反而有些看不起祖爺。他不是沒想到祖爺擔心的這些事,他只是太自信了,他說:「我已經將自己漂白了!幾乎沒人認為我是假的!」
  這句話不假,秦百川擅長出千,做局做得完美,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最後達到以假亂真,以至於很多國民黨政要都認為他有真本事,一個鮮明的例證就是,當他師父劉從雲被劉湘識破後遭追殺,他不但沒跟著跳場,反而把堂口撐起來了,原因就是很多軍統的人在保他。
  他能把劉從雲遭追殺這件事,說成是政治鬥爭,言外之意就是不是劉從雲算得不准,而是太準了,劉從雲一直是劉湘的左膀右臂,有人嫉妒了,想把劉從雲從劉湘身邊挖走,劉湘恐留不住劉從雲,所以才動了殺念。
  除了少數幾個當地的土匪頭子知道秦百川的發家史,其他人都被假象蒙蔽了,都認為他是繼劉從雲之後又一個真正的大仙,一個真正懂周易的人。
  但假的終歸是假的,還是祖爺那句話:「人在做,天在看。」秦百川終於被軍統局盯上了。整個事情的原委,後來還是江飛燕搞清楚的。
  那天祖爺和錢躍霖商議後,決定:鑒於目前這種撲朔迷離的狀況,四大堂口集體跳場!沒有命令,誰也不准打場子!
  一個月後,祖爺陪同江飛燕回到了南粵。祖爺明白,江飛燕和軍統的幾個人關係密切,要想知道秦百川究竟捅了什麼婁子,只有江飛燕能夠打聽到消息。
  江飛燕多年經營的關係,終於在這一刻發揮了威力。幾天後,軍統的一位少將傳來消息。這個消息不聽則罷,一聽把祖爺和江飛燕嚇出一身冷汗。
  祖爺當初的判斷沒錯!那天正規軍活捉秦百川,並不是當年劉從雲騙錢那件事那麼簡單,這是國民黨最高層直接發出的殲滅指示!整個事件,源於一批軍餉。
  抗戰打到相持階段,國民黨財政已經捉襟見肘,再加上貪污腐敗與通貨膨脹,搞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國民黨戰時最高金融機構「四聯總處」,巧立名目,搞了一堆搜刮民脂民膏的制度和政策,結果弄得國民經濟幾近崩潰。
  1943年春,好不容易籌來一筆錢,充作軍餉,結果有人舉報,這筆款無緣無故損失了一大筆。老蔣震怒了,要求徹查此事!後來軍統局有人提供線索,讓老蔣大跌眼鏡,原來是某個負責財政的高官,將這筆款項用於給自家調風水、改大運了,那個調風水的大師叫秦百川。
  老蔣也是深愛國學之人,一聽這事,還以為是哪個高人神仙呢,再細問,才知道這個秦百川竟是當年詐騙劉湘的騙子劉從雲的徒弟!
  直到這時,軍統的某些人還在為秦百川說話:「這個人不同於劉從雲,他有真本事。」
  老蔣一聽氣得直拍桌子:「娘希匹!你們豬腦子啊!上樑不正下樑歪,一個騙子的徒弟能是好人?嚴查此事,務必順籐摸瓜,一網打盡!」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