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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童養夫之一】皇家有囍~公主逃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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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avenderchi
時間:
2012-2-26 11:27:35
標題:
寄秋 -【童養夫之一】皇家有囍~公主逃夫 (全文完)
寄秋 -【童養夫之一】皇家有囍~公主逃夫
【內容簡介】
人人都道太子太傅少年出英雄,不但文武雙全、智勇兼備,
而且個性沉穩、心思縝密,
從小就被聖上相中作為兩位皇家嬌兒的伴讀──
嗟!要她說,他那叫老謀深算、陰險狡獪,
否則向來在宮中稱王的她怎會就是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結果父皇居然還把她指給他?!
厚,這下不出走,未來不就都跟他綁在一塊鬥智兼鬥法?
但誰知才越宮,自由空氣都沒吸上兩口,竟與他狹路相逢,
而他還很「驚喜」的模樣,甚至邀她同行,她當然不肯,
問題是,如果不想被綁回宮完婚,她好像也沒有別的選擇,
不過說也奇怪,一離宮他就像轉了性,不但常對她笑,
還溫柔得過份,吃魚替她挑刺,有人敬她酒他拚命擋,
完全不管外人會怎麼看女扮男裝的她和他……
作者:
lavenderchi
時間:
2012-2-26 11:28:07
第一章
「嗚……娘……娘在哪裡?娘,晞兒要娘……嗚……娘……娘……」
寧靜安詳的午後,清風徐徐吹動七彩海棠,瑩白花蕊不禁風折而微微顫抖,似嬌還羞地綻放,艷勝牡丹的春色,引蝶撲翅。
在雕欄玉柱的花壇石階上,有位粉雕玉琢的小人兒,大大的眼兒、粉嫩小嘴,紅通通的臉蛋像極了抹了胭脂的白梅,白裡透紅,好不可愛。
這麼一個嬌貴的玉人兒理應在白羽鋪成的軟被上午休,伶俐的侍女為她搧著風,唇紅齒白的小太監燃著熏香,讓她好入眠。
可她卻抽抽噎噎地抱著小被子,赤足走在灑過水的濕濘地,玉般的小腿肚染了污,不見雪嫩。
雖然她哭得很傷心,奶音深濃地喊著娘,但仍是個出塵脫俗的小美人,她眼含清淚的模樣宛若天庭走失的小仙子,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娘……我要娘……娘……娘……哎喲!好疼……」
跌了一跤,小人兒反而不哭了,她眼神空洞的望著狐襖下滲出的鮮紅,不知它為何紅紅的,只知小膝蓋好疼好疼。
豆大淚珠無聲地由粉腮滑落,滴濕繡鳳的小被子,她抽著鼻子,想找個人,但是找不到。
成陽姊姊有娘,舞衣姊姊有娘,綠袖姊姊也有娘,為什麼她沒有?
娘,妳在哪裡?晞兒要找娘,妳不可以不要晞兒,晞兒很乖、很聽話,娘快出來陪晞兒玩,晞兒會背人之初、性本善……
三歲大的小女娃根本不懂自己的娘為何不在了,別人都有個娘,她連半個也沒有,好不公平。
她要把她的娘找出來,呼呼她的小膝蓋。
可是,嗚……嗚……好痛、好痛,紅紅越來越多了,她會不會死掉,然後永遠也找不到娘?
她害怕地放聲大哭,雪一般白嫩的臉蛋哭得紅撲撲的。
「哎呀!這是哪一宮的小公主,怎麼哭得臉都紅了?來,我瞧瞧,別哭了,看我變朵花兒給妳。」
一道輕柔的甜音揚起,白淨妍麗的玉人兒落入一具帶著暖香的懷抱中,一股清暖的觸感將她微涼的身子包住。
一瞬間,她感覺好舒服、好安心,好奇的眼兒睜得大大的,凝望一張看起來很愛笑的臉,習慣地把大拇指放在口裡吸吮。
「啊!受傷了,這傷口髒了,不怕不怕喔!我用乾淨的水幫妳洗淨,然後上點藥就沒事了。」
容貌秀麗的女子抱起輕如鳳羽的小公主,用潔淨的清水替她清洗傷口,眼神溫柔地撒上她從家鄉帶來的療傷藥粉。
她的每一個舉動都十分輕柔,看得出是個心腸極其柔軟的人,個性也好得像春日暖陽,樂於用她煦煦微光照拂青青小草。
不過看到這麼嬌俏的小娃兒,很難不被她打動吧!光是那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討喜的粉色小臉,誰能狠下心不理她?
「妳是誰?」小人兒問道。
溫婉可人的女子笑著撫摸她滑嫩的桃腮。「我是剛入宮不久的才人。」
「才人?」才人比娘娘大嗎?她不喜歡那些抹著好厚的粉、擦得好香的娘娘,她討厭她們。
小小年紀的公主已經非常有主見,她不喜歡看見父皇來就對她笑的女人,因為父皇一走,她們就又板起臉,說她是沒娘的孩子,要她自個兒去玩。
「才人是後宮嬪妃制度最卑微的等級,要等很久很久才能蒙皇上寵幸。」
後宮佳麗無數,三宮六院,三十六嬪,七十二婕妤,底下還有數不盡的才人和美人,她不過是其中之一,難與群芳爭艷。
而她早就明白,一入侯門深似海,深宮冷院伴孤燈,爹為了仕途將她送入宮,無疑是讓她跌入永無回路的深淵,只能默默地忍受一個人的孤單。
以她不算出色的容貌,在眾多的女人中想要獲得皇上的寵愛,可能比登天還難吧!
「為什麼要很久很久,晞兒每天都看到父皇,父皇會抱著晞兒玩高高。」飛飛!好高哦!
「晞兒?」咦!是哪宮的公主,怎會如此受皇上喜愛,日日定會逗弄一番?
晞兒,也就是鳳迎晞,飛鳳王朝備受寵愛的小公主鳳華。
若提起榮寵不衰的鳳華公主,相信這名不識金枝玉葉的才人會大驚失色,連忙跪拜,不敢有半絲造次。
因為她可是飛鳳立朝以來最受寵的皇家嬌女。
「妳當我的娘好不好?我沒有娘。」鳳迎晞扁起嘴,一副很委屈的模樣。
「不行喔!公主,我不是妳娘,妳不能隨意認娘,有違禮法。」後宮有後宮的規矩,未得聖意,豈可逾越。
在這宮裡是皇上說了算,沒人敢自作主張,即使是一名失恃的公主,也要皇上下旨,其它妃嬪才敢抱養宮中。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妳當我娘,妳是晞兒的娘,不許妳說不。」被寵壞的公主耍起脾氣,任性地踢著小腳。
「公主……」哎呀!別踢,她快抱不住她了。
她很想很想要一個娘,對方身上有娘的味道,她非賴著她不可。「說,妳是我娘。」
「好好好,我是妳娘,我是妳娘,妳小心點,別摔著了。」萬一摔傷了,她可扛不起這等重罪。
「嗯!我有娘了,我有娘了,成陽姊姊和舞衣姊姊就不會笑我是石頭蹦出來的小猴子了。」她高興得手舞足蹈,紅通通的臉蛋像使節進貢的蘋果。
即使受寵,少了娘親的護佑,偶爾還是有受氣的時候,被其它嫉妒她的皇子皇女欺負。
不過他們不會真的在她身上弄出什麼傷,頂多在言詞上傷人,以為才三歲的她聽不懂,明著暗裡不知說了多少讓她擁被暗泣的話。
「誰說妳是石頭蹦出的小猴子,朕讓他被石頭壓上五百年。」
有力的低沉嗓音傳來,擁著小被子的鳳迎晞忽地小臉一亮,笑咪咪地蹭著腿兒,從才人懷中跳下,飛奔至穿著黃袍馬褂男子張開的雙臂中。
「父皇,晞兒好想你喔!」一開口就是甜入心扉的嬌言軟語,小小的臉兒滿是歡喜。
「父皇也好想晞兒,可是妳不乖喔!沒在屋裡睡午覺,讓父皇撲了空,找不到晞兒。」這明珠兒呀!越大越像她福薄的娘。
多年前他因黃河大水而微服出巡,探訪民間災情,途中巧遇一名平民女子,驚為天人,不顧她已有婚約在身,強行帶她回宮,封為寧妃。
自此,後宮嬪妃便大受冷落,他只獨寵她一人,視若珍寶地捧在手心上,時時刻刻無不掛心,希望能與她相知相守,比翼雙飛。
一度他還為了她要廢除後宮制度,將未有子嗣的嬪妃遣返回鄉,立她為王朝皇后。
但是群臣以死相諫,貞德皇太后也出面阻止,不許他亂了國家體統,此事才作罷。
可惜紅顏多薄命,來自江南的美女體弱多病,儘管御醫不斷開出珍貴藥材滋補,她的身子骨仍不見好轉,一日比一日虛弱。
有了身孕後更糟,簡直是必須臥床養胎,連床都下不得,他日日探望、夜夜陪寢,就盼著自己的尊貴龍氣能養她元氣。
只是命數將至時,誰也留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代佳人闔上眼,芳魂杳然。
鳳迎晞明燦大眼立即盈滿淚光。「人家作了一個好可怕的夢嘛!夢裡有好多人在追晞兒,晞兒很怕就醒來了……嗚!晞兒找娘……」
一聽到她要娘親,痛失所愛的飛鳳王鳳皇兮也流露出黯然神色。「父皇不是說了,看妳喜歡哪個娘娘,朕讓她來當妳娘。」
因為他的一句話,後宮女人展開一陣大廝殺,個個搶當鳳華公主的娘親,以博得皇上的憐寵。
可是孩子的眼睛最明亮,誰是真心待她好,誰是虛情假意,全看得一清二楚。
「不要娘娘,她們對晞兒不好。」她搖著頭,鼓起腮幫子。
飛鳳王聞言,當下眼一沉。「誰敢欺負朕的心肝寶貝,全拖下去杖責十杖。」
「父皇,不打人,痛痛。」鳳迎晞指著摔疼的膝蓋,小臉兒皺成肉包子。
「痛痛……」尊貴天子低頭一視,這才發現他賜給愛女的白狐雪襖已染上血跡。
他怒不可遏。
「晞兒跌倒了。」鳳迎晞甜甜軟軟的說道。
「晞兒乖,真勇敢,沒哭。」慈祥的父親哄完愛女,一轉身,又是凌厲的一國之尊。「公主是由誰伺候的?」
一行十數名太監、宮女紛紛慌亂的上前,雙膝落地,伏首不起。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是奴才們的疏忽,請皇上饒了奴才……」
「朕的公主是你們能疏忽的嗎?自個討罰去,別再喳呼。」十幾個人守不住一個孩子,要他們何用。
「皇上……」
飛鳳王大怒,在迎晞宮當差的宮娥全連降三級,不得支餉三年,婢僕太監一律掃到浣衣局,洗濯皇宮內所有人的衣物。
「父皇好凶,晞兒怕怕。」鳳迎晞縮著身子,白淨無瑕的小手攀著父皇。
「好,晞兒不怕,父皇以後都不凶了,好不好?」在酷似心愛女子容顏的女兒面前,萬人之上的飛鳳王面色柔和地輕哄著。
貴為九五之尊,他身邊自是美女環繞,環肥燕瘦任憑欽點,但誰都知道鳳皇兮有女九名,卻尚無皇子傳嗣,而他似乎一點也不以為意。
為何呢?
因為他有些近乎補償心態地想將來不及給予愛妃的愛全給女兒,讓她成為後宮中最受寵的人,凌駕眾嬪妃之上。
依飛鳳王對她的疼愛程度來看,若再無皇子出世,恐怕她會是飛鳳王朝立國以來第一位女皇。
「嗯!晞兒疼父皇。」粉臉笑得好甜,宛如春天的花兒全在她臉上綻放。
他勾唇一笑,面容慈藹。「以後不許再一個人偷溜,父皇會擔心的。」
「嗯!」小臉一點,天真可人。
「好了,父皇送妳回宮,待會讓御醫看看妳的傷……怎麼了?朕的小仙女。」話說一半,飛鳳王的鬍子被最疼愛的女兒扯了下。
「娘……」她又吸起大拇指,一副泫然欲泣的淒楚。
他輕聲一歎,「朕不是說過……」
「晞兒找到娘了,晞兒要她當晞兒的娘。」她喜歡她身上香香的味道。
「咦!」
訝異的飛鳳王看向女兒所指的位置,一名衣著典雅的女子正跪伏在地。
「妳,抬起頭。」
「是。」內心惶恐的才人緩緩抬起下顎,眼神仍不敢放肆地直視龍顏。
「叫什麼名字?」長相尚可,雖不妖艷,但別有一番清雅氣韻。
「臣妾如萱。」
「朕寵幸過妳嗎?」他並無印象。
「尚未。」
他思忖了下,「今晚就由妳伺候。」
她一聽,好不驚訝,淡淡的喜悅浮上眼底。
但是,更叫人難以置信的是—
「既然朕的晞兒要妳當她的娘,朕下令從今日起封妳為後,賜號春雅。」
春雅皇后
因為鳳華公主的「欽點」,一名連皇上的面都沒見過的才人居然破例成為一國之後,足見這名公主有多受寵。
「不好啦,大總管若知曉了,我們會挨板子的。」
「怕什麼,有我在,誰敢動你們一根寒毛,除非嫌腦袋太重了,要我替它搬家。」
充滿嬌氣的軟音甜膩清脆,帶著不容違逆的刁蠻,彷彿天下是她家所有,誰也不能拂逆她的話。
「可是……」怯生生的低音隱隱約約,好似風中的呢喃。
「不准再可是,我說了算,再給我嘮嘮叨叨的,小心我先抽你板子。」
「……是,奴婢遵命。」
水榭閣樓相連接,池養錦鯉優遊蓮間,微風送暖,甜香輕溢,繽紛的杏李枝頭鬧春,綠頭白腹的鳥兒在枝椏間跳躍、嬉玩。
在這圍牆高築的深宮內院裡,關著一群不自由的鳥兒,牠們仰首眺望,渴望著藍天,可惜雖有彩翼卻飛不高,一輩子困死在這人人嚮往的天地。
「人來了,你們不要再抖了,要是搞砸了,全給我到浣衣局打雜。」怕什麼,真沒用,小場面而已,居然全身抖個不停。
「是。」眼眶含著淚光,委屈一應。
在這沉悶孤寂的金色鳥籠裡,還是有自得其樂的人,仗恃著美貌而驕矜不已,得意受寵於皇上。
「瞧瞧這紫玉鐲子,質地多麼上等,肯定來自滇南趙家,他們的玉石天下一絕,只有娘娘這般尊貴的人才佩戴得起。」
玉石商人趙玉崗掌握全國最大的玉石買賣,凡是趙家商號經手的玉石皆為上品,一有瑕疵絕不出售,寧可輾碎鋪地也不自毀商譽。
「是呀!咱們主子是何等身份的貴人,皇上一出手當然是極盡寵愛,讓娘娘更加嬌妍動人。」
人若牆頭草,風吹兩面倒,一榮獲聖恩嬌寵,吹捧阿諛的下人們就像雨後春筍,一古腦湧上來,無不極盡好言好語的捧著蓮步輕移、容貌嬌艷的美人兒。
她一雙柳眉似那遠山含黛,杏眸似寒潭映月,明璨流媚,吹彈可破的雪膚欺霜賽雪,好似仙女下凡,叫人怎能不動容。
但是,在這園子裡,她的美是招嫉的,再加上她不懂得收斂鋒芒,想把後宮佳人全給比下去,甚至是妄想母儀天下的後座。
「啐!得了吧!皇上身側佳人無數,那由得我一人獨佔,其它姊妹們豈不是捧壇飲醋,嫉妒得發狂。」咯咯,如今誰能比她更得勢,聖上就愛貪戀她體香。
「娘娘氣度雍容,華貴逼人,誰敢在您跟前比較,就是皇后娘娘來了,也得低聲下氣,喊您一聲玉妃。」
唇紅齒白的男子聲音尖尖細細的,淡如月形的眉兒是炭筆描繪上去的,光滑的臉皮彷彿上了一層珍珠粉,膚質看來滑細白嫩。
不用說,能跟在嬪妃身後服侍的,除了太監還能是誰呢!除了禁衛軍和皇上外,沒有一個男人敢在妃子們的居所逗留。
「哪個狗奴才敢說皇后娘娘的壞話,活得不耐煩了嗎?」
話聲起,樹一搖,無風而起的寒慄倏地拂過每個人臂膀。
「妳……妳是誰,膽敢在……在皇宮放肆……」沒膽的小太監抖著唇,臉色發白。
未見人影卻聞其聲,這不是見鬼是什麼,大白天的,竟也有鬼魅作祟。
「我乃玉皇大帝座前的小石仙,你們口出狂言,冒犯皇后鳳顏,本小仙特奉玉帝旨令,懲罰你的口噁心壞。」嘻!嘻!真好玩,瞧他們怕得像老鼠似,一個個直打哆嗦。
一旁的樹叢中,忽有兩株金桂朝兩旁分開,一團看似石頭的黑影往前滾動,發出「呼呼哈哈」的奇怪聲響,讓人為之悚然。
「妳……妳要罰我們什麼?」
稚聲停頓了會,似在思考。「先跪下。」
「跪、跪下……」玉妃本是尚書之女,原就心高氣傲,一聽那不知哪來的石頭竟敢命令她,驚恐之餘,不免惱怒地提高音量。「妳知道本宮是誰嗎?居然敢要本宮跪妳這妖孽……啊!好疼!」
她還在大放厥詞,忽地出現天外飛石擊向她引以為傲的花容月貌,當下雙腳一軟,屈膝一跪。
「現在給本小仙在地上滾兩圈,學貓叫。」
「什麼?」要她在地上滾?
玉妃抵死不從。她這身華麗的新衣還未給皇上看過,怎能隨意弄髒。
「還不滾—」
兩旁的樹枝急促地搖動,似在發火,灰褐色的「石頭」忽高忽低的左右飄移,一陣奇怪的陰風從盛開的牡丹上方掠過。
別說膽小的玉妃心驚了,就連剛才逢迎拍馬的奴才也一臉慘白,以為皇宮內院真來了個看不見的小神仙。
可憐的玉妃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甫進宮不足三個月的她尚未一逞娘娘的威風,便先慘遭宮中小霸王欺凌,落個灰頭土臉。
「咯咯,真有趣,毛驢打滾,花貓撒尿,好一隻黑鱸魚在江濤中翻滾。」「石頭」長出手和腳,歡喜萬分地手舞足蹈。
這聲音、這高度、這目中無人的姿態,莫非是—「鳳華公主?」
一張塗上油彩的小臉吐吐舌,「被妳認出來了呀!看來妳也不算太笨。」
「妳、妳敢戲弄本宮。」惱羞成怒的玉妃鐵青著臉,身後的宮女連忙將一身狼狽的她扶起。
「戲弄妳又怎樣,有膽妳來咬我一口呀!」小小的人兒神氣地一揚下顎。
「妳……妳別以為沒人治得住妳,憑本宮的身份要教訓妳綽綽有餘。」不曾受過氣的玉妃舉起柔荑,發狠地想給她一個下馬威。
她不是不知道皇宮內院最受寵愛的就是這個生性頑劣的鳳華公主,父愛氾濫的皇上簡直當她是心頭肉在疼著。
可在幾次聖恩寵幸下,她想皇上再怎麼疼愛女兒,也不可能多過她這個新寵,一旦她懷上龍子,鳳華公主又算什麼,不值一提。
玉妃的舉動嚇壞了一干太監宮女,他們可比她更知事情的輕重,若這一掌真的揮下,奴才們的腦袋也得跟著落地了。
就在眾人膽顫心驚之際,一道宏偉的聲音先一步揚起。
「朕的小公主又淘氣了,晞兒,妳又幹了什麼事惹惱朕的愛妃?」
「皇上……」
一聽到「愛妃」兩字,自以為靠山來了的玉妃立即淚眼汪汪,楚楚可憐的迎上前去,想博取更多的憐惜,一挫鳳華公主的驕氣。
但誰知她卻連皇上的衣角也碰不著,只見他笑顏如陽地走過她面前,一把抱起滿身髒污的女兒,愉悅的咧嘴一笑。
「父皇,晞兒沒有淘氣,只是在玩玩而已。」一雙眼兒亮如星辰的小公主嬌聲摟著父皇,像是一般尋常人家愛向爹親撒嬌的小女兒。
不見怪罪的飛鳳王呵呵直笑,取來太監遞上來的絹帕擦拭她臉上的油彩。「好玩嗎?」
她搖頭,「不好玩,她沒嚇得昏厥過去,晞兒好失望喔!」
「晞兒都七歲了,不可以再這麼調皮,上書房的太傅說妳沒背完詩經就溜出來玩了。」唉!他這小公主就是太活潑了,坐不住。
一聽要背書,她小臉整個皺起。「人家不要背書嘛!老師傅搖頭晃腦的咬文嚼字太難了,晞兒聽著聽著就昏昏欲睡,直打哈欠。」
「妳不乖,朕要太傅抽妳板子。」飛鳳王故意出言恫嚇她,但神色不見嚴厲,一徑的和顏悅色。
鬼靈精的小公主不但不怕,還笑嘻嘻地捻著龍鬚。「父皇捨不得晞兒疼,晞兒是父皇的小心肝。」
聞言,他仰頭大笑。「哈哈,朕的晞兒倒是聰明伶俐,懂得用朕的話反駁朕,看來朕要開始頭疼了。」
有此玲瓏剔透心的小皇女,為人父者既驕傲又不免憂心忡忡。日後的她該由誰守護呢?
未雨綢繆的飛鳳王在心中思忖著,欲為最疼惜的女兒打算未來。
「不疼、不疼,晞兒幫父皇揉揉。」小灰手撫上方正大臉,用力地搓揉兩下。
「晞兒連朕也捉弄?」無奈的飛鳳王苦笑的拉下愛女小手。
「嘻嘻!父皇發現了呀!晞兒是石頭仙子,父皇是石頭公,我們是神仙父女。」咯咯……父皇的臉好好笑,一條一條灰灰的指痕。
「妳喔!朕真把妳給寵壞了。」他的父愛表露無遺,但是……「小安子,去查查是誰給公主炭粉,降職三等,扣餉半年。」
「是,奴才遵旨。」
粉面的小太監一應答,不禁同情的看了猶不知死活的玉妃一眼。向來嚴以律人的皇上只對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展顏,其它人得到的只是一時恩寵,無法走進他的內心。
即使是當朝皇后也不過是皇上眾多女人之一,若小公主不高興,隨時都有可能換掉,何況是新承恩澤的小妃子。
果不其然,清算了宮中畫師的失職後,接下來便是恃寵而驕的玉妃。
「玉妃,妳剛才的舉動有失體統,王大人就是這樣教女兒的嗎?」看來是整頓整頓朝綱的時候了,長居高位讓他們不可一世得很。
不懂得察言觀色的玉妃仍以為皇上喜愛她,故作嬌弱道:「皇上,臣妾受驚了,讓只小猴兒嚇著,您要為臣妾做主。」
「做主?」他聲一冷,面容一沉。「連朕都捨不得打罵的皇家嬌兒,妳膽敢傷她分毫,當朕死了不成。」
「皇上,臣妾並無此意,只是她太放肆了……」還想辯解的玉妃不甘心輸給一名小女娃,自恃美貌過人的她一心想懲戒小公主,全然忽略自身已然失寵的事實。
「放肆的人是妳,朕在此還由得妳肆無忌憚的評斷朕的女兒嗎?」為何世間女子如此膚淺,無一人及得上嫣兒的萬分之一。「來人呀!摘掉玉妃的封號,貶為才人,不再侍寢。」
「是。」
玉妃大概怎麼也想不到,她的榮華富貴竟就此斷送在一個不及七歲大的娃兒身上,整個人怔愕得無法言語。
作者:
lavenderchi
時間:
2012-2-26 11:28:41
第二章
「伴讀?」
「曦兒的功課退步了,還把老太傅的鬍子也給剃光了,朕甚感傷心,想你是少了個伴,讀起書來沒精神,就找來宇文相爺的公子陪你讀書,可別讓朕失望了。」
「可是……」
「你好好和人家相處,不可以再淘氣了。」
「父皇……」
身子抽長的小公主更加美麗了,小小的臉蛋好似那水裡芙蓉,輕漾著絕美風華。
可惜這張叫人百看不厭的嬌顏正擰起眉,皺著小鼻子,一副極不甘心的模樣,惱著把她當孩子看待的父皇。
什麼伴讀嘛!她是聰明絕頂禮、才華洋溢的鳳華公主耶!哪需要人陪著才靜得下心,父皇太小看她了,她只是坐不住而已。
何況公主是金枝玉葉,走到哪都有人伺候著,幹麼學什麼千字文、四書五經,一堆拉拉雜雜的聖人學問,她又不當大文豪。
越想越悶的鳳迎曦沒法朝父皇發怒,只好把氣出在小老兒似的伴讀身上。
要是沒有他,她也不用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小屋裡,每天念些之乎者也,背起令她頭暈腦脹的詩詞歌賦,和一些完全沒道理的大道理。
誰說出嫁從夫,她是公主吶!誰向天借了膽要她從夫。
「來了、來了,這次非要你變臉不可。」不信他毫無表情,只會板著臉訓人。
興奮莫名的鳳迎曦手中握著一要細繩,隨著沉穩腳步的接近,她盈盈水眸益發湛亮,簡直是迫不及待想讓某人出糗。
眼角瞥見一道人影正要跨過上書房門檻,她二話不說的一拉繩,一陣甜膩的香味伴隨一聲驚呼而起,黃澄色蜂蜜傾倒了來人一身。
「咦!那是誰,個子不像……」矮了個頭,上衣對襟繡了皇家鳳舞圖紋。
「是太子。」
「太子?」
「皇上命他到上書房拿一本古書,欲考他默寫和生字。」希望太子能處變不驚,而非驚惶失措的大聲嚷嚷。
書房內的鳳承焰一怔,繼而擰眉看向頭頂三寸的木桶,他發上、臉上流著濃稠蜜汁,胸前鳳頭讓蜂蜜渲染成一片,十分不快地吩咐奴才們更衣。
以他的年紀來說,這反應算是鎮定的,但是臉上不滿的表情已知是何人所為,他抿緊薄唇,童稚的眼眸中微露不符合年齡的惱意。
這也讓某人心生感慨,在看好小公主的任性妄為之外, 還得分心調教太子的心性,以免日後王朝出現一個暴君。
「他是笨蛋嗎?沒看見上面有桶蜜,上回吃了長腳跳定的青蛙還學不乖。」怎麼那麼笨,連避開都不會。
「他不是避不開,而是沒想過有人敢在上書房造反,連他這個太子也不放在眼裡。」也該是磨磨太子心性的時候,讓他明白人在高位,不可不防暗處小人。
「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呀!我沒說出口的話你也知道……」她驟地回頭,旋即抽口氣。「啊!你……宇文浩雲?」
「小心,公主,青苔滑足。」他張臂一接,順勢扶住往下滑的玉人兒。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一站穩,立即過河拆橋的拍開他的手。
宇文浩雲態度恭敬的退到一旁,語氣沉穩地表示,「臣是公主的伴讀,公主到到兒,臣自是相伴左右。」
「你……你……到底跟在我身後多久,為什麼我一點也感覺不到?」跟鬼沒兩樣,無聲無息。
「不久,從公主親自上御膳房,假扮宮女要了一桶蜂蜜開始。」當她嚷著肚子疼要上茅房時,他便知有鬼了, 她絕不會安安份份坐在課堂上聽課。
鳳迎曦妍美的臉龐微微抽動。「你怎麼認得出我,我明明扮得維妙維肖。」
御廚們全瞎了眼,真當她是打雜宮女,一會吆喝她切菜,一會又要提水,一個動作太慢,瓢碗鍋盆就從頭頂飛過。
要不是她溜得快,假意要送餐,這會還在熱得要命的火爐邊,讓白嫩無瑕的青蔥十指燙出疤口子。
「公主是仙胎玉骨,自有蘊蘊華光外露,臣的耳目清明,不致錯認。」高高在上的鳳鳥是掩不住自身光華,只有眼拙之人才分不出何謂明珠、何謂礫石。
她不甘的一哼,「你是不是從我一起床就跟著我,窺伺我的一舉一動?」
「臣行事光明磊落,從不做卑瑣行徑,公主當知臣忠於君、忠於國、忠於社稷,不生二心。」他目光正直,清澈如鏡。
「誰說行事磊落的人一定是君子,說不定你背地裡嘲笑我,說我是仗著皇恩浩蕩才目中無人的公主。」其實私底下很多人都這麼說。
愛變裝的鳳迎曦四下偷聽壁角,聽到不少不為人知的秘辛,譬如她喊了好些年的母后並非她的親娘,而皇后亦非表面上那般疼愛她,皇后最愛的是她親生的七皇子和十二皇妹。
瞧著她倔強眼神中的落寞,宇文浩雲眼瞳為之一深。「不,公主只是好玩,童心未泯,心地善良才蒙聖恩寵愛。」
「哼!你倒是挺會說話的,是怕我在父皇面前告你一狀,你的仕途就完了吧。」誰不知道只要巴結她就會官運亨通,她一掉淚,父皇就心疼得無心處理國事。
「臣不說假話,公主日後便知臣的為人。」他們將會相處好長一段時間。「公主這麼大聲,不怕太子聽見?」
「聽就聽見了唄!我還怕他潑我一桶水,還以顏色嗎?」太子的膽子還沒那麼大,敢對她大呼小叫。
被當成手中寶的鳳迎曦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土匪,皇宮內除了飛鳳王外,沒有一個人不被她捉弄的,她也樂此不疲。
沒辦法,太無聊了嘛!不找幾個人玩玩怎麼對得起自己?
「皇姐,我聽見了。」一道無奈的惱音從頭頂落下,還微微帶著磨牙聲。
「咯咯……小焰,你今日看來最順眼了,這身蜂蜜裳穿來很舒服吧!」她一臉得意地仰起美顏,似在說:快來叩謝本公主的恩澤。
「是太子。還有皇姐,你那本《女誡》背了多少,父皇不是說了要考考你?」
「你好好讀書就好,我又不用批閱奏章、審視各地災情。」
她就是要賴,不當溫順嫻靜的皇家嬌兒。
「皇姐,你已經十歲了,再不用心就來不及了。」她以為她還能虛度幾年光陰。
鳳迎曦調皮地一吐粉舌,「而你才七歲罷了,居然老氣橫秋得像某個討人厭的小老兒,你會未老先衰呀!小焰兒。」
「皇姐……」鳳承焰惱怒地沉眉,對她的愛胡鬧小有微詞。
其實年紀輕輕的太子是羨慕她的,能自由自在地做她想做的事,不受禮法約束,明朗的笑臉上總是掛著一抹飛揚的率性,戲弄各宮妃嬪。
才七歲的他雖受父皇重視,封為當朝太子,但所受的寵愛卻不及她一半,嚴厲的父皇只會冷面相待,對他總是鞭策要求,而非慈愛縱容。
和皇姐一比,他這個太子顯得微不足道,讓人無法不生嫉妒地想把她拉下今日的榮寵。
但是,她若不是頑劣成性的鳳華公主,這一成不變的宮中生活又會如她所言,太無趣了。
「哎呀!別死讀書,快下來跟皇姐一起玩,我們去偷靜妃御賜的碧玉螳螂。」靜妃太狂妄了,敢在她面前炫耀父皇的賞賜。
哼!她什麼希奇玩意沒見過,外邦進貢的綾羅綢緞、珠玉寶石,哪一樣不是她先挑過才賞給各宮妃子,由得靜妃夜郎自大,暗裡得意著自以為比她這公主得寵嗎?
無知又愚蠢,父皇身邊的嬪妃多如天上星辰,她不過是其中之一,有什麼好得意的,古來君王愛美人,不久之後便會有更美的人取代她。
鳳迎曦眼中閃過些許落寞,她想起她出世不久便過世的生母,心裡有些悵然。
不過她是多麼聰慧的玉人兒,知道宮裡是個爾虞我詐、爭權奪利的骯髒地,她很快地收起內心的失落,不讓人看出她的孤獨寂寞。一個備受寵愛的公主也有她不為人知的心事,圍在身側的人雖多,卻個個懷有心機,並非真心待她,她心知肚明自己若不是受父皇寵愛的公主,這些人會怎麼對她。
「什麼,你要去偷靜妃的碧玉螳螂?」鳳承焰口水一噎,有些心動地想點頭,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那頭硬是點不下去。
「好啦!好啦!讀書很煩吶!要做些好玩的事才不愧天地生養了你,書上有句話說得好,人生得意須盡歡。」她用似是而非的道理說服小有玩心的皇弟。他這年紀哪會不愛玩。
「可是……」真能無所忌憚嗎?他不想令父皇失望。
「殿下,公主是跟你鬧著玩的,別放在心上,讓陳公公幫你淨身更衣,皇上還在等你呢!」君子不重則不威,當有所為,有所不為。
朗朗清音一起,鳳承焰眉扭成一直線。
「宇文浩雲,本公主說話豈有你插嘴的份,你可知罪?」好玩的事被他破壞了還玩什麼。
「臣何罪之有,規勸公主言行乃伴讀份內之職。」他說得不卑不亢,振振有詞。
「哼!本公主偏要罰你,你敢不服?」她端起公主的架子,好不威風。
「公主諭令,莫敢不從。」他守禮如典,規範成章。
「好!那你聽清楚了,要在未磨成米的稻子上躺一個月,若是沒照著做,本公主就要你自動辭去伴讀一職。」她才不要身後跟著一個小老兒,這也不許、那也不許地處處限制她。
「若臣真能辦到呢?」
沒想到他會反問的鳳迎曦怔了下,旋即隨口打發的承諾。「如果你能做得到,本公主就答應你三件事。」
「此言當真?」他黑眸倏地一抬,目中跳動難以窺探的闈光。
「本公主說了算,由得你質疑。」就算她食言,誰又奈何得了她。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鳳迎曦後悔莫及的回想起七年前的舊事,懊惱自己一時的不察,竟走入宇文浩雲的陷阱中,自個兒挖洞跳,被人算計個正著。
她哪曉得他會找父皇當公證人,並立下契約以示公正,不肯認輸的她只好硬著頭皮按上手模。
結果呢!他居然在稻穀上鋪上三層厚實棉被,別說針刺感了,在上頭翻滾都成,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個月,輕鬆地贏了一局。
而他提出的第一項要求,竟是凡事要聽從他的意思行事,可以商量,但以他的意見為主,他也會「尊重」她的決定。
什麼尊重,全是騙人的,他管她管得比父皇還嚴,入夜後不准出寢宮,要與太子和睦相處,不可與之衝突或戲耍之,也不許出言不馴頂撞後宮嬪妃,她們在名義上全是她的「娘」。
她哪來的娘,早死在十幾年前了,連皇后對她好也是因為怕後位不保,被父皇打入冷宮。
不過他還滿識相的,沒阻止她不時的調皮和變裝的小癖好,甚至教她怎麼偽裝好避過別人耳目,這點是她勉強能容忍他至今的主要原因。
「公主、公主,我聽到一個大天地大的消息,是華霞宮的小喜告訴慧慈宮的梅兒,梅兒再偷偷地說給琉璃聽,然後我和小寅子在九迴廊的轉角聊天時偷聽到的。」呼!呼!好喘。
「咳!咳!小兔,你喝的是本宮的冰鎮蓮子燕窩湯。」
只見說話的人明眸如新月,眉若遠山含笑,一口編貝玉齒映著那鮮紅欲滴的小嘴彷彿盛放的桃花瓣,原本已美得出塵的鳳迎曦在歲月的洗禮下,儼然是朵芳華正盛的艷牡丹,嬌艷明媚的容貌更勝當年江南第一美人言嫣,也就是她的生母妃寧妃,美得令百花為之羞愧。
若提起飛鳳王朝第一美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非鳳華公主莫屬。
可她非但未以此自滿、驕縱跋扈,反而一如從前純真可人,未染上宮闈中爾虞我詐的奸險,不以美色傲人。
她還是那個愛搗蛋老打扮成宮女、太監四處找樂子的頑皮公主,好奇又聒噪的心性始終未變,只是一提到少年老成的宇文浩雲,她就悶得想逃得遠遠的。
沒辦法,一個太靜,一個太好動,兩人湊在一起就像煮沸的熱水和結冰的冬雪,大半天不吭一聲是常有的事。
「哎呀!公主,這件事不重要啦!我聽見的傳言絕對嚇掉你的下巴。」因為太驚悚了,她趕緊跑來報訊。
「最好有你說的重要,否則你這隻小兔子就準備被曬成肉乾,放進灶房裡烤來當零嘴。」嗟!這宮裡有她不知道的事嗎?光她隨時變裝的高超本事,什麼狗屁倒灶的小事能從她眼皮底下逃過。
自鳴得意的鳳迎曦並不知情,其實她每一次喬裝打扮時,後宮的宮女、太監和禁衛軍,全都預先接獲通知,假裝沒認出她的真實身份,全力配合她的小小樂趣。
所以她所知的秘辛是大伙故意放出去的,真正的秘密一句也傳不進她的耳朵。
但是她玩得不亦樂乎,以為大家愚不可及,暗自開心地找嬪妃麻煩。
像怕人聽見似的,小兔的聲音壓得很低。「聽說宇文太傅是皇上為你找的童養夫,等你成年後,皇上要升他當宰相,等你們沒有師徒名份,再招他為駙馬。」
當年的宇文浩雲由小小的伴讀,破例升格為鳳華公主和當今太子太傅,老成的性格未見變化,仍是話不多卻愛說教的悶葫蘆。
而他父親年事已高,早向飛鳳王口頭請辭宰相一職,就待兒子將來能接替其職,繼續為飛鳳王朝盡忠效力,不負天恩提拔。
這是眾所皆知的秘密,連年幼的太子也認定宇文浩雲是日後輔佐左右的能臣,對他敬重之餘更已先一步拉攏人心。
「什麼?」一口清茶由嫣紅檀口噴出,驚駭不已的鳳迎曦睜大一雙難以置信的美瞳。
「公主,你出身高貴,怎麼可以這麼不得體,要是宇文大人瞧見了,准又要叫你默書了。 」而她也跟著倒霉,得站上一整天為主子磨墨。
她蛾眉一挑,紅唇半抿。「你是公主還是我是公主,這些年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冤鬼附了身,我說一句你頂一句,真不怕腦袋和身子分家麼?」
不知是迎曦宮伙食特別好,或是地理風水的因素,自幼入宮,原本長得瘦小的小兔忽然吹氣似的長成大樹,雖然面容依舊清秀可人,可身子卻高過一般女子,與男子無異。
幸好她骨架纖細,只長個子不長橫肉,外貌還滿順眼的,不致被錯認是昂藏七尺的男兒身。
「公主,你別說……那個字,小兔的膽子可比老鼠還小。」宮裡冤死的女人還真不少,有的是不得寵的嬪妃,有的是被主子虐死的奴才。
小兔十分感恩,當年若非公主從靜妃手中救下她,此時的她八成是枯骨一堆,連墳頭都別想有。
宇文大人常耳提面命的提醒,公主才是她的靠山,她要盡心盡力的服侍,就算把命豁出去也在所不惜,她能活著看日出日落,全是公主給的恩澤。
魯直的小兔相當崇拜宇文浩雲,把他的話當成聖旨一般奉行,只要他交代的事從無二話,矢志達成。
「鬼嗎?」她故意一提,存心嚇死沒擔的侍女。
「公主……」晚上她一定又睡不著,睜眼到天明。
「少在我面前裝可憐!你確定沒聽錯,父皇打算將我許配給宇文浩雲?」應該消息有誤吧!怎麼會……
父皇到底在想什麼,當真年邁昏庸,居然找個悶鍋子給她。
已屆十七的鳳迎曦早到了婚配的年紀,小她好幾歲的五公主、七公主、八公主不是和親外邦,便是下嫁朝中大臣之子,沿未出閣的十一公主雖然年僅十歲,可已和西濱國的三王子定親,再過兩年就要遠嫁外地。
由此看來,飛鳳王確實疼她,捨不得她太早嫁人,留呀留的,為她覓一門無後顧之憂的好親事。
「奴婢聽得句句真切,聽說靜妃娘娘還在皇上跟前鬧了一回,想讓自己的親侄女攀上宇文家。」既然當不上太子妃,撈個宰相夫人也不錯。
「父皇也會騙人,他說讓我自個兒挑個中意的駙馬的。」果然人言論河輕信,連一國之君也出爾反爾,失信皇女。
「可是你一個也沒挑中呀!不是嫌人家弱不禁風,就是太過孔武有力,肩不能提的文狀元說沒擔當,耍刀弄劍的武狀元你當場瞪人家胸無點墨。文要文才,武要武才,哪有文武雙全的絕世奇才……」咦!宇文大人不就是能文能武,而且儀表出眾,為人正直。
小兔不敢說皇上真有遠見,一眼相中人品出色、允文允武的宇文太傅,她怕主子會先拔了她舌頭,不讓她多嘴話是非。
「小兔。」鳳迎曦眼珠一轉,笑得嬌媚地朝她一勾食指。
「什麼事,公主?」她傻乎乎的走近,渾然不知大難臨頭。
「去收拾行李。」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啊?」她傻了。
「還有,不許再去向宇文浩雲通風報信,不然我讓你嫁給麻子臉為妻。」別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宇文浩雲私底下給了小兔不少好處。
「公主……」圓乎乎的肉餅臉一扁,哭喪著臉。
「少囉嗦,還不去準備……」她話說到一半,忽地開心地咧開櫻桃小口。「還是延香懂事,懂得我心裡在想什麼。」
另一名容貌娟秀的侍女走了過來,手裡拿了打包好的行囊,她叫傅延香,是因罪入獄的景陽縣縣令長女,受其父罪行連累,被貶為奴籍。
不過在鳳迎曦的說情下,景陽縣令僅改判充軍三年,其家眷數十免其刑罰,發還原籍。
「公主,你收拾行李要做什麼?」她們又出不了宮,只能在皇宮兜圈子。
鳳迎曦笑意不達眼地擰了她腰肉一下。「一失足成千古恨,當年我為什麼要救你呢!養頭豬都比你聰明。」
「可是奴婢不是豬……」她委屈地說。
「天吶!我果真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怎麼會有你這麼笨的侍女。」她撫額輕歎。「延香,你告訴她,不要讓我傷神。」
「是,公主。」傅延香表情清冷地轉過頭,「公主要離宮。」
「為什麼?」皇上要到行宮避暑嗎?
「逃婚。」
「喔!逃婚……什麼?逃……逃婚!」她驚得大叫。
「小聲點,你想把所有的禁衛軍都引來嗎?」那她可就走不了。
「可皇上怪罪下來……」沒人擔得起。
鳳迎曦不快地咬唇道:「是父皇先說話不算話的。」
「公主……」她好怕喔!覺得自己的腦袋瓜子搖搖欲墜。
「別擔心,我會留書一封,說是回母妃的故鄉瞧一瞧,母妃娘家那邊的人會照顧我。」清亮眸心閃著興奮,耀如日月。
早就想看看生母故居的鳳迎曦雙眸充滿期待。她為了這一天的到來等待已久,關在籠子的雀鳥要飛出宮牆外,見識她嚮往多時的風土民情,以及認識不知道她身份的人。
外面的世界,我來了。
作者:
lavenderchi
時間:
2012-2-26 11:29:02
第三章
「公主、公主,你快看,街上好多人……哎喲!公主,你為什麼打小兔腦袋,小兔說錯了什麼……」
還搞不清狀況的高個侍女仍一臉傻氣,傻乎乎地不知輕重,沒見過世面似的喳喳呼呼,兩顆不大的眼睛睜得如牛眼,新奇的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潮。
在她身旁的是另一位面色偏冷的侍女,她雙唇抿成一直線,沉靜少言,姿色中等,只是神色間給人一種「離我遠一點」的感覺。
不過走在兩人面前的小公子可就俊俏多了,面如冠玉,豐神俊秀,氣質出塵,舉手捉足間還帶著一絲貴氣,他只是揚眉一笑,彷彿四周的陰暗就一下全亮了起來。
主僕三人看著路上形形色色的行人、販夫走卒,瞧著他們如何做生意、如何吆喝客人掏出荷包、如何為三餐溫飽而揮汗叫賣。
但是,別人也在看她們。
因為為首的主子太出色,簡直是一塊美玉掉落人間,誰都會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多瞄一眼,驚歎世間竟有如此佳色。
「公子我出來前跟你說了什麼,你全忘個精光了嗎?」哼!養只笨兔是她人生一大敗筆,悔不當初呀!
俊逸公子搖著繪有鳥獸的摺扇,十分風雅地輕揚著。
「公主說過什麼嗎?哎!又打我……」嗚……她本來就不聰明嘛!公主這一敲腦袋,她好像又更笨了。
「公子我手痛、頭也痛,想打隻兔子出出氣,怎樣,你要說我惡主欺奴嗎?」
睨她一眼。
「不敢……」她揉著痛處,讓人以為她真開竅了,沒想到——
還是笨丫頭一個。
「可你是公主呀!而且,小兔是侍女不是奴才……」所以不算惡主欺奴,是公主打人。
白眼一翻的鳳迎曦沒好氣地以扇柄戳她腦殼。「你呀!有時也帶帶腦子出來,別放著生霉長銹,有空多學學小香香的沉穩,不要讓我後悔當初為何要保下你。」
懊惱不已的鳳華公主非常悔恨自己一時的不智之舉。
雖然她在宮中是出了名的頑皮公主,以整人、捉弄人來娛樂自己,不過傷天害理的事倒還做不出來,而仗著受寵的靜妃當年從家鄉找來一名孤女,說是舅父遺孤,想就近照料,實則是為自己找的受氣飽,挨巴掌、受鞭打是常有的事。
看不慣的她這才出面向父皇討來小兔,讓氣焰正高的靜妃知曉誰才是宮中寵兒。
「我叫延香。」不是小香香。
不理會她的抗議,鳳迎曦自顧自的道:「小香香,你告訴這只忘了帶腦袋出門的兔子,為什麼要喊我一聲公子。」人笨無藥醫呀!
傅延香的臉皮抽了下,仍力圖平靜無波。「因為出門在外宜行事謹慎,步步思量,不可招搖顯目,以免招來無妄之災。」
說是這樣說,但她看了看一身白衣的主子,那眸底的神色是不以為然。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有誰比她更耀眼,玉質光華展露無遺。
「聽聽,這才是有腦的人說的話,你這豆腐腦也該醒醒了,別再愚昧得令人想摘了你的項上之物。」人若腦空,要它何用。
沒聽出話中威脅意味的小兔仍是楞頭楞腦的模樣。「那跟喊你公主有什麼關係?你本來就是公……」
金線繡邊的白綢扇面直接往她嘴上一蓋,封住她未完的迷糊話。
「你想讓所有人都曉得我是偷溜出宮的公主嗎?」光長個子不長腦的傻婢。
「唔……唔……」小兔比手畫腳,一臉委屈兮兮的模樣。
鳳迎曦索性大發慈悲為她解惑。「未得聖意私自出宮,按律當斬。」
小兔一聽,頓時整張臉白得像翻肚的鯉魚,嚇得魂不附體。
「所以你給我當心點,縫好你口沒遮攔的嘴巴,要是被逮回宮裡,我可護不了你。」由她自生自滅吧!勝過笨婢氣死主子。
小兔點頭如搗蒜,豆大的淚珠在眼眶中滾動。
「還有,要有人問起,就說公子我姓風,名映希,曉得了嗎?」
鳳迎曦,風映希,取其諧音。
她只是不愛讀書,以整弄他人為樂,其實她一旦用起心來,那比寒窗苦讀十年的狀元郎還來得計智百出,鮮少人能制得住她閒來興起的玩心。
即便是當今天子鳳皇兮也絕不可能,他疼女兒疼入心坎裡,除了不能把江山讓給她坐外,幾乎是有求必應。
可想而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她在宮中有多威風了,沒人敢對她有一絲不敬。
偏偏呀!就有那麼個惹人煩的太傅,老是用著一板一眼、毫不起伏的語調在她耳邊唸經,弄得被寵上天的公主從雲端滑了腳,好幾回差點失足往下掉。
「哈!我終於出來了,瞧瞧這一片無雲的藍天,晴朗得讓人心曠神怡,還有那樹呀!綠得多翠……」
「還是同一片天空,沒什麼不同。」傅延香的話如潑下一桶冷水,澆熄她得意過了頭的興奮。
鳳迎曦美目一睜,瞪得圓亮。「你就非要壞我興致,讓我以為多個太傅在身後盯著嗎?」
這兩人還真有點同道人的儒酸味,一個太冷,不愛說話,一開起口來,針針戳人心窩,另一人則太沉悶,平常一樣話不多,可一說起教來,佛祖都要掩起耳大呼阿彌陀佛了。
最怕人管的鳳迎曦滿心不是滋味,橫瞪跟著她時日不長,卻最瞭解她心意的侍女,有點小惱火。
「如果公子再左顧右盼,看什麼都覺得新鮮的話,很快地,你就再也沒有機會出來了,要知道禁衛軍一向行動迅速。」不出半日,公主的詭計必遭識破。
「掃興。」她惱怒的咕噥著,粉色小口微噘。「我第一次出宮耶!讓我多瞧兩眼會少了你兩塊肉嗎?」
正經事不用找她,若要幹起偷雞摸狗的賊事,後宮之中,誰能及得上她萬分之一,她可是從小玩到大的高手,最擅長喬裝打扮。
為了這一回出宮,她確實花了一番工夫,先恩威並施地從老太醫那裡取來迷藥迷倒送膳的太監,再命人脫了他們的衣服,換上她和兩名侍女的宮服,將其中一人搬上床偽裝成自己,然後她當然是扮成小太監溜出寢宮。
連公主手諭都事先寫好,一行三人一到宮門便取出手諭,佯裝公主下令,出宮採買鮮果,因此矇混過關。
畢竟公主是何等尊貴,站崗的侍衛哪有幸得見公主鳳顏,自是相見不相識,照令放行。
「那麼公子就瞧上兩眼,待會還得趕回去喝晚膳前的暖胃湯。」多耽擱一刻,被逮回宮的可能性就多一分。
聞言,美玉一般的瞳眸瞪得熠熠生輝。「好,算你狠,不愧是我鳳迎……風映希最貼心的丫鬟。」
她說的是反話,心裡滿是怨慰。好不容易才溜出宮,居然還是被侍女管東管西,沒法盡情暢意,叫人好生不甘心。
「不敢。」傅延香面無表情的道,絲毫看不出對皇室寵兒的敬意。
貝齒輕咬,她半怨半惱的說,「好吧,宮外的生活你比我熟,你說我們該由哪座城門出城。」
出門在外多有不便,她只好認了,誰叫她是被圈養的鳳凰,空有鮮艷雙翅卻從未飛翔過。
鳳迎曦並非真的把侍女的警告聽進耳裡,她對外面的事物都非常好奇,為什麼糖一燒就能畫出人形、鳥形、獸形?紅得發艷的果子為何要裹上糖,插在草樁上賣?還有天橋下賣藝的父女……
林林總總的新奇事都讓她好想多待一會,多看一眼,問一問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可她也很清楚,若不盡快離開皇城,別說父皇會派出禁衛軍找她,光是那個嘮叨的老成太傅就讓人受不了,他似乎無所不在,只要她一回頭,他一定神態自若地站在身後。
一想起此,她冷不防的打個冷顫,雙眸作賊心虛似地往後一瞟。
沒跟來?
她一喜,但是也有說不上來的失落,感覺好像少了什麼,心口空蕩蕩的,少了先前那份興奮。
不過,既然出來了,她就要好好玩一玩,沒把父皇的江山全逛遍絕不罷休,誰也不能隨隨便便掌控她。
「西門。」
傅延香一句話,主僕三人由西城門出城,沿途的景致由繁華漸落平寂,高聳入雲的樹木植滿宮道兩旁,人煙漸漸稀少。
跟皇宮內院的花團錦簇、百花不分季節的與人爭艷一比,城外的風景就荒涼了些,馬蹄一揚,黃沙跟著漫天揚起,野花、野草全蒙上了一層塵土。
但對嬌貴的公主而言,她要的就是海闊天空的放縱感,無拘無束地做自己,不用活在別人期待的眼光下。
「咦!等等,是我看錯了,還是眼花了?為什麼前面亭子裡那個焚香煮茶的男子十分面熟。」熟到他化成灰她都認得。
那種被繩子綁住手腳的不適感湧了上來。難道她這輩子注定栽在他手上。永遠也翻不了身?
「公子沒看錯,確實是宇文太傅。」是公主的「道德經」。
「小香香,你不會說謊騙我嗎?」非要戳破她的美夢,逼她面對可恨的事實。
傅延香從善如流的回答,「公子看到的是幻覺,用不著放在心上。」
「……」鳳迎曦先是身子僵硬,繼而神色受挫地顰起眉。「我們現在繞道還來不來得及?」
「公子怕了太傅不成?」請將不如激將。
「誰說我怕他,我只是不想聽他嘮嘮叨叨,讓耳朵長繭而已。」清軟的嗓音一揚,特別強調她無懼他人,不過被煩怕了罷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迴避。」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死晚死都是死。
相對於傅延香的冷漠,小兔顯得熱情多了,不待主子吩咐,她眉開眼笑地向著持杯輕啜的男子高舉手,欣喜萬分地直揮著。
要不是宮中禮法甚嚴,主子未行,奴才不得逾禮先行,她肯定衝上前,和人家裝熟的閒話家常一番。
「小兔。」
「是,公主有何事囑……哎喲!怎麼又打我頭?」很痛吶!公主好狠的心。
「你又忘了該喊我什麼嗎?」這張嘴巴拙得很,要怎麼教才會靈光。「公主……呃!公子。」眼看著扇子又要往腦門落,小兔連忙改口。
「還有,要是我被逮回宮,你也脫不了罪,我是公主,誰敢動我一根寒毛,可你只是一名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侍女,想想會有什麼下場?」
「有什麼下場……」驀地,她臉一白,雙腿差點發軟,驚恐地按著快保不住的項上腦袋。
「宇文浩雲,你別想帶我回宮,本公主出宮就是想長點見識,你要是敢攔我,私下通知父皇,我一定跟你沒完沒了。」
怕了吧!她可是刁鑽任性的鳳華公主,從皇太后到後宮嬪妃無一不讓著她,當她是來造反的小祖宗,由著她胡鬧而未加阻攔。
而他不過是一名官拜四品的太傅而已,沾著宇文相爺的光才能入宮,當她和太子的太傅,哪來的天膽敢管束當朝公主。
識相點就摸摸鼻子走開,別來礙眼,好似她的言行舉止他全一目瞭然,難在他眼皮底下出亂子。
先聲奪人的鳳迎曦氣焰不小,下顎輕抬,瑤鼻仰哼,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想用皇家威儀下下馬威。
「公主好興致,這麼個風光明媚的好天氣,帶著兩名侍女出宮遊玩。」他以茶代酒,舉杯敬她。
「是不是父皇要你來捉我回去,我告訴你,不管是誰阻止都沒用,本公主是金枝玉葉,你敢動粗傷了我,準備人頭落地吧!」他沒別的事好做嗎?整天像背後靈似地盯死她。
像是聽見她心裡在說什麼,宇文浩雲氣定神閒的拱手,「臣食君之祿,當忠君之憂,公主乃臣份內職責,不敢怠忽。」
「我說不回去就是不回去,你少咬文嚼字、賣弄口才了,本公主這回鐵了心,誰也別想說動我改變心意。」既已出宮,斷無回返的可能。
「臣像是來勸服公主嗎?」宇文浩雲雙目清朗,坦蕩君子。
面有疑色的鳳迎曦不確定他是否欲擒故縱。「那你向我保證,你不是奉皇命而來,遣送我回宮。」
朗目一揚,微閃幽光。「皇上尚不知你離宮一事,何來聖意。」
一聽父皇還不知道她溜出宮,她鬆了口氣。「那你幹麼陰魂不散的跟著我,你沒別的地方好去呀!」
危機一解除,她又端出公主的架子,頤指氣使地編派別人的不是。
「此言差矣!微臣到處賞景,附庸風雅一番,哪知公主也是同道中人,與臣共賞這秋水長天共一色的美景。」綠草無邊,綿延接碧空。
「少用風月俗事打發我。你在這裡幹什麼,老實給本宮交代個一清二楚。」她最討厭被吊胃口,不幹不脆地瞎猜他人的用意。
幾乎文武百官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鳳華公主有多受寵,只要她一句話,逆臣可成忠臣,小卒能變大官。
但鮮少人知曉她在宮中遭到孤立,沒一個人是真心待她,他們表面上對她奉承有加,捧若天人,私底下耳語不斷,數落她種種是非。
所以她不得不偽裝起來,藉著胡鬧、調皮搗蛋來讓人轉移注意力,看不出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其實她很寂寞的,圍在她身邊的人越多,她越空虛,不時要提防著誰對她生了妒心,欲對她不利。
「公主不信微臣純粹是陶冶心性,為一方遼闊天地而來?」沉悶的宮中待久了,他也想放鬆放鬆。
她嗤之以鼻,「別人或許會相信你這番鬼話,可我還不瞭解你嗎,以你一板一眼的行事作風,不可能毫無目的地出現此地。」
他視聖命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怎麼可能丟下督促太子功課的重責,獨自出遊。
在別人眼前,他也許是坦然無偽的君子,可在她看來,無疑是小人一個,口裡說的是孔孟,但奸險行徑一如曹丕,拿著長劍逼人七步成詩。
宇文浩雲眸底快速地閃過激賞,但表面上仍平靜無波。「微臣真是受寵若驚,能得公主如此看重,實感愧疚,未能教出公主的好品性。」
她果然聰慧過人,一眼便看穿他的性情,可惜身在皇宮內院,抹滅了她的才智,明珠光華難揚,只能隱隱漾芒。
「可以停止打馬虎眼了,快說明來意,否則本公主先治你個不敬之罪。」蔑視皇族,其罪不輕。
他似笑非笑地揚唇,「公主若想掩人耳目扮成尋常百姓,最好別動不動把『本公主』兩字掛在嘴邊,否則就算微臣無意揭發,可難保有心人告密。」
「你——」可惡,他為什麼總想得比她周到,令她無從反駁?
鳳迎曦此時的心情是矛盾的,對他中肯的建議十分感激,但又不甘心他面面俱到的考慮周詳,好似她一無是處般,只能靠他的提點才稍有長進。
「還有,男子的嗓音略低,不可有女子嬌氣,你這身打扮雖稱頭,可仍顯得嬌弱,尤其是你小女人的嬌嗔模樣……」實在嬌妍難藏。
眼神微帶著無奈的宇文浩雲在心裡暗歎,要不是有他一路派人暗中保護著,憑她們主僕三人,豈能安然無恙的出城。
嬌生慣養的公主不明世道險惡,她看到的是歌舞昇平,哪知藏污納垢的暗處潛藏了多少伺機而動的眼,等著張口吞咬。
「你說夠了沒,盡挑本公……本公子的毛病,既然你不是銜命而來,那麼就慢慢欣賞你的風花雪月,本公子沒那閒工夫和你話別。」真拗口,舌頭快打結了。
不想被逮回宮的鳳迎曦是名副其實的急性子,一瞧宇文浩雲並無動靜,她心喜之餘趕緊和侍女使使眼神,打算先溜了再說。
誰曉得他會不會出爾反爾,先讓她放下戒心,然後拖延時間,暗中通報內侍,讓她空歡喜一場,羽翼未豐便先折翅。
宮裡的人最擅長表裡不一過日子,連和她走得最近的太子也常常誑她,好報她多年前誤潑他一身蜂蜜的舊怨。
哼!那個毛沒長齊的鳳承焰真的把膽子養大了,等她哪天回宮了,一定在他床上放一窩蟾蜍,讓他嚇得滾下床,不敢再小覷她這個鬼見愁皇姐。
「慢著。」
那聲慢,聽得鳳迎曦心驚,粉色小臉不快地一沉。「你又想幹什麼,想阻礙本公子的路嗎?」
「非也,臣……浩雲有意到南方一遊,正巧與公子同路,不妨一道而行吧!」
他說得中規中炬,好像一切依禮而行。
「哪那麼剛好,你是不是想就近監視我?」她就知道不能太早安心,他根本在兜著圈子,誘她上鉤。
宇文浩雲一抬手,馬上有人收走茶具。「巧合罷了,勿作多想。」
「在你身上哪有巧合,你給本公主……咳!咳!是本公子說說,你到底為什麼事出城。」任何事一扯到宇文浩雲就絕對不簡單。
雖說他是她和太子的傳道授業的老師,可明眼人都看得出父皇對他的倚重,不僅將皇朝中最具份量的龍子鳳女交由他教導,甚至一教數年不曾有過替換,深受皇恩信任。
若是傳聞無誤,他必是宇文相爺辭官養老所培養的新血,下一任宰相人選,那麼他更應該陪著太子,輔佐他成為新君,而非無所事事的四處閒逛。
疑惑的鳳迎曦在心裡想著,對他的話大打折扣,並未全盤接收。
「公子的疑心病甚重,這是天性使然呢!還是因人而異?」太過聰穎,對他接下來的事並無益處。
眼眸深處多了一抹深思,宇文浩雲看著皎潔明月的玉顏,心中有絲掙扎和不願,但是……
人似河中萍,浮沉任由它。
「你……你太可恨了,老捉我語病,你愛跟便跟,我就不信你能玩出什麼花樣。」她賭氣的說,一張可人的瓜子臉鼓得漲漲的。
他眼含疼寵的笑意,但臉上仍是一成不變的肅穆。「浩雲備妥了馬車,請公子上車。」
「什麼,你連馬車也準備好了?」她大驚失色,感到輸人一籌。
鳳迎曦的沮喪一點也不影響少根筋的侍女,一旁的小兔十分開心的高喊著,「太好了,有馬車耶!我們不用累個半死,走斷兩條腿……噢!誰打我?」太準了,剛好是公主扇子打下的位置。
「飯多吃,話少說。」小心禍從口出。
「香……延香,你為什麼打我?」她泛淚光,一副備受凌虐的委屈模樣。
懶得和蠢人多談一句的傅延香先將三人行囊往馬車放,面色清冷的立於車旁,等候主子移駕。
沒人理會的小兔不曉得自己說錯什麼,只好有樣學樣地挨著傅延香,當個盡責的侍女。
「公子大可不必猜測浩雲的用心,這些年來,浩雲的心始終忠於君、忠於國、忠於社稷百姓,不曾動搖。」也忠於你。這句話他放在心底,未曾出口。
「就怕你太忠心,把我給賣了,不要跟我說你不知道宮中的流言。」她忿忿不休,有些不滿他接受聖上的指婚。
宇文浩雲故作不解的問道:「是何流言?」
「你還裝傻,就是我和你……呃……那個……你……哼!本公子不說了。」她氣得臉微紅,拍開他欲攙扶她上馬車的手。
畢竟是臉薄的女子,哪說得出口羞人的終身大事,鳳迎曦惱怒地氣悶在心,圓瞪的眼珠又大又亮,不甘心他竟像無事人般一語帶過。
為什麼他無動於衷,只有她一個人苦惱不已,難道他真想娶個公主回相府供著,好保他仕途一帆風順,高居相位,代代位極人臣?
「小心絆腳……」
宇文浩雲的警告來遲一步,怒氣沖沖的公主沒瞧見馬車內多鋪了一層厚重暖墊,不小心絆了下,整個身子頓時往前一撲。
倏地,一道風似的身影輕盈掠過,以為會跌疼的她落入一堵寬厚胸膛中,瞬間暖意緊緊包覆著她。
「宇、宇文浩雲你……你快給本公主放手!」他靠得好近,近得她好不自在。
誰知宇文浩雲不僅不放開,反而眼露深意地將嬌貴人兒拉入懷中。「為免暴露身份,我建議延香她們最好也做男子打扮,另外,從今日起你得改口喊我宇文大哥。」
「我不……」
「這是你當年允諾的第二件事,凡事必須聽從我的意思,不可擅自行動。」
「什麼?」這根本是吃定她了嘛!
有口難言的鳳迎曦瞪大了眼,悔不當初,沒想到一時的糊塗,竟平白送給宇文浩雲制住她的利器。
作者:
lavenderchi
時間:
2012-2-26 11:29:29
第四章
萬安縣幅員不大,但人口眾多,治安還算良好,少有盜匪出沒,縣令張大烏是位勤政愛民的好官,不苛重稅不擾民,百姓安居樂業。
此地早年以文人書院居多,家家戶戶勤學向上,以期考取功名,報效國家。
可近年來卻是武風盛行,童子學武不重文,教人識字的私塾一間間的關門,取而代之的是喝聲連連的武館,舞棍弄槍的強身健體。
起因是此地便是智者魯仲楊的故鄉,當時他以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之身慘遭盜匪殺害,甚至老父幼子也無力保護,妻子更遭姦淫至死。
因此存活下來的後人便決定棄文從武,先有能力保護自己,才能守衛家園。
萬安縣第一間武館便是魯家後人所開設,沿至今時今日已是第三代,徒眾上萬,縣內一半的武館為魯家人所有,盛名一時。
而當家主事的魯子胥修繕舊宅,築閣建塘,從裡到外整修得煥然一新,延續先人風光,再創新局面。
「來來來,大口吃肉,大口飲酒,就當自個兒家裡,別跟我客套,好酒好菜不怕你胃口大。」豪爽的主人先乾為敬,杯底見空。
「魯子,別把酒當菜飲得太凶,小心傷胃。」沒陪他一起狂飲的宇文浩雲小啜一口,細細品味貴州茅台的回甘香醇。
「哈哈,我這是鐵胃,再來個三、五罈陳年老酒也傷不了分毫,人生得意須盡歡呀!」魯子胥豪氣萬丈的發出大笑聲,胸口震動得連桌子都會搖,讓人感受到他的笑聲有多渾厚。
「就怕樂極生悲,醉在酒罈子裡,分不清懷裡抱的是娘子或是母豬。」他取笑地倜儻好友的失態。
「哎呀!別再提那件丟人現眼的蠢事,我婆娘又想拎我耳朵了。」
魯子胥是個大而化之的魯夫,每當黃酒一入肚便得了失心瘋似的,一喝再喝的找人拼酒,直到醉倒在地為止。
有回可誇張了,鄰縣的大富人家嫁女兒,應邀前往的他喝個稀巴爛,還不許人扶,醉得搖搖晃的,把街坊養的小母豬當成迎娶不久的新婦,抱著不放又親又啄,直喊親親娘子。
他妻子知情後氣得三天不准他回房,此事也淪為百姓口中笑談,不時提起來笑個兩聲。
「知道酒品差就該節制,不要以為身子壯就沒事,酒是穿腸毒藥……」多飲無益。
「得了、得了,多喝兩口酒,別給老子洗耳朵,每回見你都要念上兩句,怎麼嘴巴都不會酸。」誰能解憂,唯有杜康。
「噗哧!」果然不是她一人受難,還有人跟她一樣苦海無邊,上岸太難。
吃吃的笑聲,令把酒言歡的好朋友不約而同地看向秀雅進食的俊逸公子。
「他」吃東西的樣子真好看,斯文又秀氣,像一幅掛在書房的仕女畫。
魯子胥對「他」很有好感,忍不住抱怨起來。
「你也有同感是吧!他一念起人來,就像老太婆的裹腳布,又臭又長,讓人腦子發暈,直想喊救命。」他是過來人,深受其害。
「嗯!嗯!我常想他上輩子一定是啞巴,或是百口莫辯的冤死鬼,這輩子才滿嘴滔滔不絕的大道理,好報復他有口難言的抑鬱。前世有所失,今生才補全。」魯子胥跟「他」簡直是想見恨晚,點頭如搗蒜。
「沒錯、沒錯,深得我心呀!這句話說到我心坎底了,瞧他絮絮叨叨,不放過任何一個說教的機會,我真煩惱他這爛個性幾時才能取得如花美眷。」
「很難吧!誰受得了他興致一來的長篇大訓,每回我都被他逼得快發瘋了,很想用塊布塞他嘴巴,看他能不能少說一句。」誰嫁給他真是誰倒楣啊!
多飲兩杯酒的鳳迎曦粉頰透紅,吃吃發笑,忘了她之所以逃家,就是因宮中傳言,飛鳳王有意將她許配給將來的少年宰相,而她就是自己所同情的那名可憐女子。
「我也想呀!可是他功夫比我好,又不容易灌醉,我一有動作馬上被他打趴了。」他半埋怨半欷吁地訴苦,大有心有未甘的感慨。
「他功夫比你好?」真的嗎?她怎沒見他施展過,光是嘴功就念得她一個頭兩個大了。
「好得我想拜他為師。」可惜他不收徒。
宇文浩雲輕哼一聲,筷子一夾分開瘦肉與肥肉,肥的那塊放在自己碗裡,瘦肉部分疊在挑嘴的公主那碗白飯上。
「也不容易醉?」骨碌碌的水媚大眼盯著半滿的酒罈,笑得如花盛開。
「沒見他醉過……」魯子胥忽地一眨眼,也看著手中的酒杯。
也許,可行,不妨試試看。
兩人同時眼睛一亮,心有靈犀地想著同一件事,有志一同地把手伸向酒——
「曦兒,你酒量不佳,喝多了會頭疼,多吃點魚蝦,補補氣血。」他眼神一使,一旁的傅延香會意的摘頭去殼,伺候主子進食。
「你後腦勺像長了兩隻眼呀!我都還沒動呢!你就想嘮叨。」鳳迎曦不清不願的咬著肥美的河蝦,入口的鮮甜讓她為之一訝。
為什麼宮裡的膳食沒這般鮮美?肉質緊實彈牙,活似蝦子從口中活過來似的。
她忙著一口接一口,壓根顧不得原本小小的邪噁心思。
「還有,魯子,你別白費心機了,貪好杯中物的你不可能有酒不喝,我沒醉,你會先醉個七葷八素,讓嫂子一腳踹出房門。」倒是又要呼天喊地,怪他不夠義氣。
魯子胥乾笑的咕噥幾句,搔了搔頭皮。「哎呀!人生難得幾回醉,不要計較東、計較西,顯得小家子氣,你就算醉上一回又如何,魯子我家業不大,可客房一定夠,不怕你長住。」
魯家在萬安縣算是大門大戶,承蒙先祖餘蔭,良田數十甲,開枝散葉的各房各戶皆有所成就,堪稱地方上一大富戶。
不敢說富可敵國,不過家產確實不少,加上武館的收入,以及門下弟子各立門戶的供奉,鄰近幾個縣鎮尚且找不出比魯家還富有的人家。
「不了,我不是一個人。」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已微醺的錦衣公子。
若無牽絆,或許他會開懷暢飲,來個千杯酬知己,不醉不歸營。
魯子胥先是一怔,繼而納悶。「這位小公子長得真俊俏,活像個姑娘,瞧瞧那白裡透紅的臉蛋,比我家那婆娘還薄嫩,你上哪認識這麼個俊小子的?」
眼拙的魯子胥根本認不出「他」是個貨真價實的女紅妝。
倒是他的妻子眼明心細,早早準備好姑娘所需的臥房妝台,胭脂、薰香、紗帳一應俱全,甚至貼心地放了一盤芍葯。
「路上撿來的。」宇文浩雲半開玩笑的說,惹來嬌嗔的一眼。
「真讓你撿來的,我父……父親准摘了你腦袋。」她一個堂堂公主能隨便讓人撿拾嗎?他當他是採花大盜還是樑上君子?
鳳迎曦雖然有點醉意,但腦子還清楚得很,沒把「父皇」兩字說出口。
「咦!你爹能摘人腦袋?」可見官位不小,是官家子弟。
她星眸微掀,芙蓉含笑。「摘他的腦袋綽綽有餘。」
「可宇文兄的父親官拜宰相,還有比相爺更大的官嗎?」朝廷制度他不甚明瞭,或許是皇親國戚之類的大官。
「當然……」有。
沒讓她說完,宇文浩雲適時的出言打斷。「這小酒鬼的話哪能當真,瞧她都醉得一場糊塗了,連摘人腦袋的傻話都說得順口。」
醉態可人的鳳迎曦即使身著男裝也難掩女子嬌態,每一抬眸、一顰眉,都讓宇文浩雲感到心口微動,喉生烈焰。
「可我越瞧他越像個姑娘,莫非……」他忽地住口,懷疑自己是酒喝多了,眼花。
「公子,我是京城來的風公子,你要是瞧偏了,準是你老眼昏花,不辨雌雄。」她刻意壓低軟膩嗓音,不信有人能猜得出她是易釵而弁的俏紅顏。
「是、是、是,魯子失言了,就罰我幹上三大杯,小兄弟你隨意。」一說完,果真豪氣地幹掉三杯。
不想被識破女兒身的鳳迎曦也想學他一般豪邁,酒杯一舉貼近丹唇。
突然,一隻不識相的大掌從中攔截。
「我替她乾了這一杯。」宇文浩雲不由分說的搶過酒一飲而盡。
「喂!喂!喂!那是我的酒……」哪有人搶酒喝搶得這麼凶。
「宇文兄弟你……」呃!好像有點怪怪的,他似乎對風公子……哎呀!真的喝茫了,居然胡思亂想,兩個男人能搞出什麼亂子,不就是折不斷的兄弟情義嘛!
「來來來,再喝,不醉不歸,我再敬兩位一杯。」魯子胥高聲一喝,使勁勸酒。
一餐飯由中午吃到日落時分,賓主盡歡的無所不談,百無禁忌地說長論短,從家鄉事說到國家大事,又從國家大事談到邊境外患,最後連先祖的橫死都搬到檯面聊開,智者魯仲楊過世後,魯家人已不再汲汲於學識,但求識字,不做文盲,不求以文星耀門楣。
大智若愚。
這是魯家人掛在正廳上方的牌區,時時提醒後人寧為愚人,不做智者。
而魯家人也當真奉行不違,除了能讀能寫外,個個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莽夫,詩詞歌賦不在行,論起學問連篇文章也寫不好,確實落實了現任遺訓。
「『夕陽山莊』這莊名取得不好,非常不好。」鳳迎曦煞有其事的搖頭晃腦,批評人家住了三代的老宅命名不妥。
「哪裡不好?」醉得差不多的魯子胥跟著起哄,邊說邊用筷子敲著空碗。
「說到夕陽會讓你聯想到什麼?」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首詩他倒是背得滾瓜爛熟。
「對呀!只是近黃昏,那表示日落西山,你們魯家也隨著沒落了,家宅難平安,時有喪事……」夕陽都走到盡頭了,還能有什麼成就。
鳳迎曦不過是順口瞎說的,沒想到歪打正著,魯家連著數代以來,原本興旺的人丁日漸凋零,每隔幾年就少掉一個親人,接二連三的在大門口貼上「忌中」白紙。
「啊!原來是名字取錯了,難怪我那堂兄正值壯年就定了,哭死他大小妻妾三人。」他還在想沒病沒痛的,怎麼在睡夢中一合上眼就再也睜不開了。
「要改名。」她打了個酒嗝,醉眼惺忪。
「好好,改名,可要改什麼名好呢?」這事可頭痛了,他是大老粗,想不出吉利的名字。
頭一偏,她咯咯發笑。「就改『迎曦』吧!曦是天將亮的晨光,也意謂著光明和希望,一日之計在於晨,迎接天亮第一道曙光,同時也迎進新的一天,陽光普照你魯家上下。」
「咦!聽起來蠻有趣的……」值得考慮。
聽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要改掉智者魯仲楊親筆題字的莊名,一旁的宇文浩雲只覺得頭大。
「夠了,你們兩個都喝醉了,別再胡話一通,我送曦兒回房,今晚說的話全給我忘了。」真讓魯子改了名,他可就罪過了。
不理兩名醉鬼的瘋言瘋語,宇文浩雲苦笑地抱起走路搖搖晃晃的淘氣公主,眼底佈滿柔情地低視醉態撩人的嬌顏,腳步沉穩,舉止輕柔的走向後室。
「不要、不要……我還要喝,宇……宇文浩雲那個大壞蛋……別想管我……他怎麼……嗝!可以不聽本公主的話,我……我要釘他草人,扎他心窩……咯咯……讓他知道本公主不是好惹的。」
一隻纖柔粉拳一揮,沒想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嬌人兒還有餘力出拳,閃避不及的宇文浩雲被打個正著,下巴泛著疼痛。
所幸他是練武之人,加上揮拳的醉仙於是名嬌弱的女子,哪有力道可言,自是不痛不癢,像被蚊子咬了一口。
倒是她滿口的醉言醉語叫人忍俊不已,連在睡夢中都不忘記掛她的「仇人」,一心想著讓人好看,心性單純得一如她的嬌美。
「好好喝的酒,真是吝嗇,又不是他家的酒,小氣巴拉……等我回京以後,我要父皇命人買上一百壇,放在酒窖裡慢慢喝……」好熱,為什麼全身在發燙?
「誰不讓你喝酒?」回京以後呀!一抹輕淺笑意由宇文浩雲唇畔悄悄彎起。
「宇文……他很壞……想偷喝……」嘻!嘻!她一口也不分他。
他笑著輕彈她粉額,「小酒鬼,等你明天醒來後就有苦頭吃了,我絕不同情你。」
「可惡,死蚊子,竟敢咬本公主……」鳳迎曦星眸半闔,揮向吵人的蚊子。
「你呀!真是醉迷糊了,叫人又憐又愛,你知不知道我為了你捨棄了什麼?」
這擾人的小東西,常擾得他心神不寧。
深幽黑瞳滾動著他隱藏已久的情意,炙熱而狂野地映著一朵嬌貴的牡丹花,他不忍攀折、不忍摧殘,默默地守候它開出最艷美的顏色。
那一日,他記得是他十歲生辰那年,隨著身任宰相的父親上朝面聖,因他尚幼,不宜入殿,便在金鑾殿外等候皇上宣召。
當時,他以為瞧見翩翩落塵的蝴蝶仙子朝他飛來,耀眼的雙翅眩花他雙眼,俏皮可愛的小臉充滿渾然天成的靈氣,美得讓人捨不得眨眼。
那一瞬間,他感覺有股熱氣撞擊他心口,整個人熱得要狂吼出聲。
直到驚人的哭聲傳來,他才知她不是天上謫仙,而是和他一樣有血有淚的人。
而後一位華貴的女子出現了,拍著她的背輕哄,笑語如珠地逗她開心。
啥那間,她笑了。
而他的心也跟著飛揚。
一直到父親叫喚他,見父親恭敬的行禮,他才知道那名被視若珍寶的小女娃是位公主,而且是皇上最疼愛的鳳華公主。
「你是我的,誰也不讓,就算皇上屬意的人不是我,我也要把你搶過來。」他深情的低喃。
宮中傳言並不假,他是飛鳳王欽定的駙馬爺,也是飛鳳王朝日後的新宰相,他以一己之力證明自己有輔佐朝綱的才能。
只是一開始,皇上並未將他列入駙馬的人選,連他是誰也不甚明瞭,皇上中意的是慶陽王的兒子,以及猛虎將軍的次子,這兩人小小年紀已揚名朝野,立下不少令人讚揚的功績。
可他藉著父親之勢,不時入宮展現才華,並有意無意地引起皇上的注意,更以沉穩的態度讓皇上察覺他也是不可多得的棟樑之材。
久而久之,他果然引起皇上的興趣,並多方打探他的人品、才識,進而成為公主伴讀。
「嗯!好吵喔!我要睡覺,你們全退下……」夢囈不斷的鳳迎曦以為猶在宮中,揮手斥退吵人的侍女。
一抹寵溺湧上兩泓深潭。「不許踢被,小心著涼了。」
「人家好熱……延香,替本公主揚涼……」床上人兒睡得不安穩,頻頻拉扯衣物。
「叫你別貪杯,硬是不聽話,這下難受了吧!看你下回敢不敢再胡鬧。」宇文浩雲俯下身,替她解開前襟兩顆盤扣,讓她舒坦些。
但是一瞧見玉人兒的柔皙雪頸,他便後悔了,口乾舌燥地盯著頸下渾圓的隆起,那雪色肌膚若隱若現,宛如王母園裡種的蟠桃,讓人口中生津,垂涎不止。
一向正直的他情難自持,身一低,吻上雪嫩玉頸,傾著那誘人線條往下——
「沒聽到本公主熱得受不了嗎?誰那麼大膽,還敢靠近……」半醉半醒的鳳迎曦看見身前立了道黑影,不悅地攏起眉。「你怎麼長得那麼像討人厭的宇文浩雲……」
氣息微亂的宇文浩雲努力平息體內的燥熱。「我是宇文浩雲,你酒醒了嗎?」
還不到時候、還不到時候,他不能酒後亂性,要了她的身子。
「宇文……」她想看得更清楚,水眸瞇成縫。「咦!真的很像,可是……我記得他沒這麼好看,老闆著臉,我喜歡他對我笑……」
「你喜歡他對你笑?」他略顯激動地抓住她雪臂,合眸轉黯。
櫻唇發出清越地笑聲。「告訴你一個秘密,他有酒窩喔!而且笑起來也不像嚴肅的老古板,如果他不要那麼愛管我的話,嫁給他也無妨。」
反正早嫁晚嫁都得嫁,父皇再疼她也不肯能留她一輩子。
與其嫁個不熟悉的陌生人,不如和熟知心性的對象湊成一對,至少她已經習慣那個人的存在,不用重新適應。
「你說的是真的?」他面露愉色,對著紅艷唇瓣一啄,絲毫不在乎彼此身份上的差異。
「好疼,你抓痛我的手……」是誰吵得她不能入睡,等她睡飽後定要重重責罰。
宇文浩雲手一鬆,心疼她藕臂上出現兩道明顯淤痕。果真是金枝玉葉,膚細入脂。「那你為什麼要逃婚?」
他趁機發問。
「咯咯……為什麼不逃,那人很悶的,又不肯笑給我看,真和他綁在一起一輩子,我會先悶死。」外頭好玩多了,有不少新奇玩意。
「如果他只對你一人笑,是不是就不悶了?」看來要擄獲她的心,還有一大段路要走。
宇文浩雲溫潤低笑,將手中的被子蓋上她因扭動而扯開的大好春光。
這也是為了自己著想,他不再信任自己引以為傲的自制力,面對渴求多年的佳人,他沒法控制狂竄的心而不去親近她,她是他這一生最大的考驗。
「不可能,他那個死樣子哪會說改就改……」她低喃著,漸入夢鄉。
眼中溢滿深情的宇文浩雲靜靜地凝望他愛了好些年的小女人,長指輕撫如花兒一般嬌艷的面頰,來回摩挲,這位磨人精公主呀!幾時才會如當年翩然而落的小粉蝶,飛向他張開的掌心中?
嫣然睡顏彷彿清透的冰玉,叫人忍不住一親芳澤。
頭一低,他又吻住殷紅小口,怕吵醒她好夢似的,輕如蝶翼般掠過,卻又不滿足地一小口一小口吞食,竊取芳甜甘津。
無法滿足的慾望讓他幽然歎息,他起身滅了燈火,悄然合上門扉離開。
「你剛才有沒有看到……」宇文大人耶!他怎麼會從公主的房間走出?
「沒看到。」薄涼的聲音冷淡道。
「可是……」她明明瞧見了呀!又不是瞎子,看不到從眼前走過的身影。
「沒有可是,你睡著了。」她語氣加重了些。
「小香,我還醒著。」睡著的人不會睜開眼睛,而且她手上還捧著公主的換洗衣物。
傅延香臉皮微微抽動,「第一,不要叫我小香;第二,你什麼也沒看見,回房去。」
「喔!」沒心機的小兔走了兩步又回過身,「那我們明天要不要告訴公主,宇文大人半夜從她房間走出來?」
「什、麼、也、別、提——」她平靜的臉上出現兩條裂縫,臉一抖一抖的。
「小香,你怎麼了,該不是打擺子了吧,記得要找大夫開藥。」小兔關心的問道。
「你……」為什麼她要忍受這個沒腦子的女人?
臉色微慍的傅延香忍住踹她一腳的衝動,待人走遠後,才飛身一縱,上了飛燕簷,幾個起落便來到少人走動的幽僻院落。
月光下,照出一道頑長人影,那是個身形偏瘦的男子,背著光,看不清樣貌。
「大師兄,我還要跟小兔那傻妞攪和多久?好歹給我個期限。」她快受不了她的遲鈍了。
「快了。」就差一個時機。
嗓音低沉的男人一回頭,竟是宇文浩雲。
「快了又是什麼時候?我不想瞞著你可人的小公主。」她說得有點酸,語帶諷意。
「等我完成皇上交託的任務,你欠我的人情便一筆勾銷。」那是他最後一道關卡。
「你……算了,我不多說了,自個保重。」他硬要往虎口送,誰也攔不住。
宇文浩雲一如往常的一臉冷肅。「替我保護好公主,不能讓她受一絲一毫的損傷。」
「我知道了,我會以命護她周全。」她的命是公主求來的。
「謝謝。」
她一怔,沒料到一向冷傲的他會開口言謝:「這是我應該做的,不必道謝,誰叫我欠了你們。」
作者:
lavenderchi
時間:
2012-2-26 11:29:51
第五章
傅延香是景陽縣縣令之女,但同時也是宇文浩雲同門學藝的師妹,兩人交情不深,也少有來往,僅有同門之誼。
為官者少有不貪的,尤其是油水甚豐的景陽縣,而且是越貪越多,貪得無厭,最後罔顧人命,收賄誤判,錯殺一名孝子。
因為此事,縣令的罪行被忠義之士越級上告,兩江總督大怒,下令徹查。
聽聞此事的傅延香連夜下山,問明實情,為救貪瀆的父親,她快馬加鞭趕往宰相府邸,向剛成為公主伴讀的大師兄求助。
若非宇文浩雲的大力引薦,罪臣之女怎麼可能到公主身旁服侍,更遑論是一國之君的掌中寶。
他們交換的條件便是他想辦法令縣令減輕刑罰,能不牽連無辜就盡量避免,傅延香則必須同意保護公主安危,以侍女身份保護她。
這便是欠下人情的由來。
所以說,傻氣忠厚的小兔若是他用心收買的明棋,那麼心思神秘的傅延香便是他周密安排的暗棋,用意是確保鳳華公主沒有因自己愛變裝的小搗蛋而玩掉小命。
畢竟深宮內院會發生什麼憾事無人可預料,身為男子的他無法時時刻刻伴隨其左右相護著,若有個萬一,叫他如何承受得起。
癡戀一名女娃十年已經夠荒謬了,如今還要為她的將來預作打算,擔心若是皇恩不再時,她會落入他人的算計中,成為另一個含恨而終的宮中冤魂。
成為太子太傅本不在他的計劃中,不過為了心中那隻小粉蝶,他會竭盡所能將太子推向帝位,讓鳳華公主榮寵一生,無後顧之憂。
「頭……我的頭……好痛……」一聲呻吟發自蜜色唇瓣。
「知道貪杯的後果了吧!人當量力而為,不該逞一時之能,以為真能千杯不醉,酒是穿腸毒藥,淺嘗即可,多飲傷身……」要讓她學一次教訓,她才知放縱後的苦果該由誰來嘗。
「停停停……你……你不要再說教了,我頭好疼。」天吶!被他一念,她的頭疼得快裂開了。
勾起唇,宇文浩雲失笑地扶起她嬌軟的身子。「把這碗醒酒湯喝了,你會舒服一些。」
「醒酒湯?」望著黑稠湯汁,她面色比先前更綠了些。
「它只是看起來很苦,喝下去……」他故意頓了下,將碗湊近她嘴邊。「更苦。」
「什……什麼?哇!好苦、好苦……我的舌頭都麻了。」這是什麼鬼東西,想害死她嗎?
苦到直皺眉的鳳迎曦呼著氣,想把口中的苦味呼出去,她眼眶泛淚,盈盈閃著楚楚可憐。
「先苦後甘。」她向來沒吃過苦,怕是一番新體會吧!
在一陣清朗的笑聲中,一顆甘甜的糖球滑入舌間,化去滿口苦澀。「你故意整我是不是?」
待會等她頭不疼了,看她如何回報他。
愛記恨的鳳迎曦無法忘卻醒酒湯入喉的苦澀,那簡直比放了三天的餿水更令人作嘔,可他卻壞心地趁她四肢無力時灌她一大口苦湯,甚至嘲笑她的自作自受,她聽見他在笑……
咦!那是宇文浩雲的笑聲嗎?該不會房中有其他男子吧!
心存狐疑的鳳迎曦睜開水亮大眼,像是難以置信地盯著男人唇瓣揚起的弧度,錯愕不已的一瞧再瞧,甚至以手揉眼。
「眼睛已經揉得像兔子了,不要再揉了,無論你看到什麼都是真的。」她心裡想什麼都寫在臉上,全無遮掩。
真的?那她不是作夢了,言行舉止彷彿禮儀典範的他居然也會笑,一口白牙燦燦生輝。
顯然嚇得不輕的鳳迎曦有些怔忡,表情呆滯地望著她以為不苟言笑的太傅,心中打了個大問號。這真是她認識的那個人嗎?會不會有人冒充,或是他根本有個容貌相似的孿生兄弟?
「誰叫我,是公主醒了嗎?」好像聽到自己的名字,小兔匆匆忙忙地推開門扉,手中端著熬煮入味的甜粥。
「是公子。」頭疼稍緩的鳳迎曦撫著額側,有氣無力地喝止老教不會的侍女。
「是,公子,我替你送早膳來了。」小兔十分恭敬地站著,一動也不敢動。
沒讀什麼書的她對有學問的人一向敬畏有加,在她最尊敬的宇文太傅面前,她有模有樣的守規矩,少了平日的躁急。
不過人的本性改不了,她有心當個受人讚揚的好姑娘,可傻里傻氣的眼珠老往兩人身上溜,沒法子安份。
她滿腦子想的是讓人臉紅的畫面,有些不確定是否如傅延香所言,她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裡令人敬重的宇文太傅夜闖公主香閨……
呃!是夢嗎?她明明看得一清二楚呀!為何小香叫她回房睡飽點,不要說夢話?
「先擱著吧!等曦兒喝完醒酒湯,再服侍她用膳。」粥熱湯舌,等涼了些好入口。
「是,太傅……宇文公子。」小兔在一記冷然瞪視下,慌忙地改口。
宇文浩雲短暫停留在萬安縣,不單單是訪友這般單純,他是為了調查某件事而來,好友魯子胥正好提供落腳處,得以借住數日。
但那事若屬實,牽連甚廣,危及社稷百姓,若不加以阻止,將動搖國本。
他現在唯一憂心的是如何讓公主置身事外,不要瞠渾水,讓他為她的安危疲於奔命。
「等一等,你說那碗苦得要命的湯汁……不喝、不喝,你別想我再喝一口。」
之前入口的苦味讓她抵死不從。
「乖,別任性,喝了對你有幫助。」他輕哄著,語氣有別於以往的淡漠。
「你真的是宇文浩雲嗎?不是別人冒充的。」鳳迎曦問出心底的疑惑,仍無法把眼前和顏悅色的男人和少年老成的古板太傅聯想在一起。
「再不喝可要頭疼一整天,到時別鬧其脾氣,吵得大家不得安寧。」在宮外不由得她胡來,畢竟她的身份還需要隱瞞。
「疼就疼唄!反正我就是不要喝,它好苦……咦!你怎麼把它喝了?」不苦嗎?
嚇了一跳的鳳迎曦睜大眼,莫非他是想嘗看看到底有多苦?想他瞭解她所言非虛後就不會再逼她喝了吧?她頓時覺得他沒有那麼討人厭了,還能講講理,看來她以前錯怪他了。
才這麼想著,她的盈盈美目倏地睜得更大了,因為含著湯汁的宇文浩雲並未嚥下,他突然頭一低,靠近她唇瓣——
啐!好苦好苦,他居然敢這麼對她?
一口喂畢,又是一口,鳳迎曦根本毫無開口的機會,那苦澀的滋味尚未從口中清除,含藥的嘴又覆了上來,將藥汁哺吮入喉。
她惱極,氣得滿臉通紅,心口有絲遭到輕薄的委屈,卻又有難以言喻的異樣感受,好像有什麼變了,讓她羞怯不已。
「我陪你一起苦就不苦了。」她的唇柔軟似桃瓣,一不小心就上癮了。
宇文浩雲的眼瞳深幽難測,浮動著讓人粉頰發燙的笑意。
「你怎麼可以……對我無禮?」她說不出斥責話,只覺得心跳很快。
「曦兒不是視禮教於無物,一心要擺脫禮法的約束嗎?」他語氣輕柔,俯視她酡紅雙頰。
「可,可是你也不能隨便……輕薄我,男女授受不親。」她在幹什麼,為什麼不推開他?他靠得好近好近,近得她聞到他呼出的氣息。
「可你這回扮的是男子。」他笑著又在她唇上一啄,活似偷香的登徒子。
「宇文浩雲你……你有龍陽之癖!」是他出了問題,還是她有毛病,為何為何他比在宮中有趣多了,而且……他笑起來好好看。
一看到他臉上淡淡的笑紋,鳳迎曦莫名感到一陣燥熱,心中羞意漸深,竟膽怯地不敢直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
「除非你是男兒身。」他又笑了,似乎有些刻意地揚起正直不阿的眉。
她開始不懂他了,他說的話好像藏有某種深意。
聰明如她,隱約知道是什麼,但又不想去深究,讓它埋在土裡,不去挖掘。
可宇文浩雲不容許她逃避,硬要將他的身影印入她翦水雙瞳,在她的心裡佔據最重要的位置,不容他人竊據。
「雖然你出身皇室,但我早已把你當成要一起攜手共度白首的伴侶,你是我此生唯一認定的女人,你呢?」他要的不是皇上的賜婚,而是她的真心相許。
婚事是真,他強求來的。
同樣的,他付出的代價也不輕,父子前後受朝廷重用,蔚為美談,但背後的蜚短流長也不少,他所承擔的責任非常人所能相像。
君俱臣功高震主,臣畏君誅殺功臣。
宰相的為難在於做得好,受百姓愛戴,君王會感到威脅,可若做不好,眾生怨聲載道,皇上又豈能繼續任用他。
不能太過,也不能無所作為,如何拿捏考驗著他的智慧,若能選擇他寧可從商,會自在許多。
「你……你喝醉了嗎?不要胡言亂語。」他把她的心全給攪亂了。
宇文浩雲撫著她細嫩的粉頰,笑容明朗。「你讓我不飲也醉。」
「你不要再笑了好不好,我覺得好奇怪……」還有一點害怕。
「你不是喜歡我對你笑,不愛看我板著臉說教的模樣?」他說出她酒後真言。
「你怎麼知道……」她驀地臉一紅,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糊里糊塗的被他套出話。
他朗笑出聲,眉宇間含著對她的寵愛。「我說過酒會亂性,酒量不好的人最好少飲,你該懂得我的含意吧!」
鳳迎曦先是一怔,繼而了悟地「啊」了一聲。「昨兒個夜裡是你照顧我,不是我的侍女?」
她一臉懊惱地努力回想昨夜自己到底說了什麼,唯恐說出不得體、引人取笑的話。
為什麼偏偏是他?若是小他三歲的焰弟,她還可以硬跟他拗,耍賴使潑地要他當做沒這回事,唉!
「想通了,看來你也清醒了。」醒酒湯的效用發揮了。
「我……」她嘟著嘴,有些不服氣。「你趁人之危,非君子所為。」
下次她多找幾個酒量好的人,灌醉他,讓他說出所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鳳迎曦盤算著,想找宇文浩雲的弱點。
殊不知他唯一的弱點就是她。
「我從沒說過我是君子。」那是世人的刻板印象,他只是未曾糾正罷了。
一說完,他又難掩心底的渴望,身一俯,吻上艷如紅果的丹唇,輕狂的吮吸刺探,糾纏著她的丁香小舌。
此刻的他滿足於眼前的「收穫」,之前所有艱辛刻苦的付出全都值得了,她是他心裡那抹跳動的虹影。
戀上她,不後悔。
即便被皇上笑稱童養夫也心甘情願。
什麼沉悶的老古板,他根本是火在灶裡——悶騷!表裡不一的讓人以為是一隻不吭氣的悶葫蘆。
她被騙得好慘呀!從小到大十餘年的相處,竟看不出他是只笑面虎,難怪她三番兩次設陷阱想整他,卻沒一次成功,反而老讓太子成了替死鬼。
尤其是他露齒一笑的模樣,好像練了什麼絕世奇功,能讓人因而面紅燥熱,全身酥軟……
不行、不行,不能讓妖孽迷惑,他根本是父皇派來治她的,不但將她吃得死死的,現在還攪亂她心房,不肯罷休,甚至是……她驀地粉頰紅似晚霞。
不准自己多想臉紅的情景,鳳迎曦輕拍雙頰,好從羞人的燥熱中清醒。
她煩得不得了,現在只想著要怎麼才能躲開那人的糾纏。
不過她躲的不是剛在侍女面前吻了她,然後又笑得她渾身酥軟的宇文浩雲,而是——
「風公子、風公子,你在哪?風公……啊!風公子,你想上茅房嗎?怎麼在這發呆,讓奴家找不到你。」風公子的臉蛋好俊俏,讓人芳心大動。
「茅房……」難怪她覺得有股尿騷味。
「風公子遠來是客,奴家願代兄長陪你遊湖,泛舟談心。」如果能和他成為一對,她死也甘心。
這個奴家不是別人,正是魯子胥雲英未嫁,「高齡」二十二的胞妹魯意蓉,也是令萬安縣媒人卻步的男人婆、女力士。
魯意蓉生得並不醜,跟魯家其他女眷比起來,還算是小有姿色,丹鳳眼,紅菱嘴,豐胸、翹臀、小蠻腰,以外表來看,絕對不是嫁不出去的滯銷貨。
但是因為祖上三代開武館的關係,她看膩了虎背熊腰的壯漢,偏好細皮嫩肉的白面書生,每每看上眼了就窮追猛打,嚇得沒人敢上門提親。
偏偏她不僅嗓門大,還力大無窮,一手能拆下百來斤大門,一餐要吃掉一桶白飯,明明不是秀氣的大家閨秀,卻愛裝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嗲聲,哪個男人還敢靠近她。
而女扮男裝的鳳迎曦剛好是她最喜歡的那一型,她自然卯起來示愛,不遺餘力地追著人家跑。
「不,不用了,我不諳水性,怕掉入湖中。」求求你了,別來纏我。
魯意容一聽,鳳眸迸射出熱切。「無妨,我會泅水,定會適時地救起你,風公子大可不必擔憂。」
她心裡轉著美好遠景,先無心地推他落湖,再假意搶救,讓對方瞧見自個泡過水的曼妙身段,在感動又驚艷之餘以身相許……
不過她想得雖好,可某人不配合也沒轍。
「不不不,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有事找令兄……」哇!好大的力氣,她當在拉一頭牛嗎?
想開溜的鳳迎曦被一陣怪力往後拉扯,站不穩的身子連連倒退。
「大哥不在家,他陪宇文大哥出門辦事。」剛好留他們兩人獨處。
「辦事?」可惡的宇文浩雲,居然扔下她,自個兒逍遙去。
「聽說縣內又有俊秀男童失蹤,縣衙找大哥協助辦案。」她不以為意的表示,語氣尋常。
因為開設武館的緣故,在地方上又頗負盛名,每回衙門裡人手不足,或是有大案子屢查不破,縣令大人總會找上魯家武館,請求助一臂之力。
而魯子胥向來重情重義,豪氣干雲,一聽到有人需要幫忙,毫無二話地一馬當先沖第一個。
「又有是什麼意思?」不是說萬安縣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少有盜賊?
魯意蓉東看看西瞧瞧,這才壓低聲音道:「不只是我們萬安縣,男童失蹤案在這附近十來縣亦時有耳聞,失蹤的男童從七歲到十來歲都有。」
「確有其事?」她訝然。
「千真萬確,我三嫂娘家的小外孫剛滿十歲,前年在自個兒家門口打陀螺,誰知一眨眼人就不見了。」可憐的三嫂全家哭個半死,怎麼找也找不著。
「沒人管嗎?」父皇的王朝,居然有人膽大包天,敢擄拐孩童。
「當然要管,可是……」魯意蓉更低聲的謹防隔牆有耳。「聽說呀……」
又是聽說,到底是聽誰說的,造謠生事者還真是不少,一句流言傳來傳去都走樣了,何是假、何是真,恐怕連說的人也無法分辨。
「這事沒法善了,好像跟某位權大勢大的人有關。」沒人敢查下去。
鳳迎曦很不服氣的哼了一聲,「皇天之下,后土之上,有誰比皇上的權勢更大。」
只要父皇一下令,要砍幾顆腦袋就砍幾顆腦袋,誰敢抗命?
「可天高皇帝遠呀!皇上忙著做大事,哪管得上地方小事,說不定他若曉得此事還會怪罪地方官,盡拿些無關緊要的瑣事煩人。」魯意蓉不知道她在人家女兒面前冒犯天威,逕自揣測的道。
「皇上不管我來管。」父皇國事繁忙,什麼孝道也沒盡過的她理應分憂。
「你來管……」她看著那副單薄身子,咯咯發笑。「別跟自己過不去呀!風公子,還是跟奴家去賞荷遊湖,莫負美景當前。」
「我不……」
不容人拒絕,蠻力驚人的魯意蓉拽著鳳迎曦細瘦的胳臂,硬是往外拖。
這時,神色冷若冰霜的傅延香出現了。
「請你放開我家公子。」
一看到長相不俗的男人,魯意蓉又裝羞地發嗲。
「哎呀!這位小哥別掃興嘛!奴家和你家公子相談甚歡,情意正濃,你怎好來打擾,壞了我們談情說愛的雅興。」她一拋媚眼,自以為風情萬種。
「情意正濃,談情說愛?」傅延香挑著眉,暗自忍笑。
原來眼拙是魯家人的特產,無一例外,俏紅妝也看成俊美男。
「咳!延香,本公……本公子不想多生幾段風流韻事,免得你家夫人又吃味了。」你還不快拉開這個瘋婆子,別讓她纏上我。鳳迎曦眨著眼示意。
「什麼夫人?」他親娘嗎?
魯意蓉同她兄長一個樣,遲鈍得很,非得明示才聽得懂。
「夫人是我家公子新納的第三房小妾,生性好妒,只要公子和其他女子交談,她便嫉妒成狂地抓花人家的臉。」
說得好呀!延香,不愧是本公主的智多星,聰明靈慧又足智多謀。
鳳迎曦不曉得她信任有加的侍女是怎麼辦到的,只見天青色身影一閃,她的臂膀便脫離魯家粗魯女的掌控了。
「什麼,他有三個老婆?」魯意蓉咋舌。
「不,是四個,三個妾室,一位元配。」傅延香發現她哪天沒飯吃了,可以去說書。
「什……什麼?」像是受了極大的打擊,魯意蓉捂著胸口,上身搖晃了兩下。
他……怎麼可以欺騙她的感情,讓她一見鍾情,再見傾心,她整顆心全掏出來給他了,以為他值得托付終身。
看他一副痛切心腑、傷心欲絕的模樣,頭皮發麻的鳳迎曦當下只有一個想法,那便是腳底抹油,先溜為快。
在魯意蓉察覺前,蔥白小腿已提起疾行,誰知走得太快,沒兩步便一頭撞進某堵寬厚胸膛。
「哎喲!誰擋我的路……」沒瞧見她在逃難嗎?
厚實的大手覆上她的頭,本欲出口而出的斥言立即轉弱,她當下便明白大掌的主人是誰。
「又莽莽撞撞了,曦兒。」宇文浩雲取笑地揉揉掌中髮絲。
「宇……宇文大哥,好巧哦!」今日真是諸事不宜的凶日,倒霉透頂。
「嘀嘀咕咕什麼,不妨說出來讓大伙聽聽。」耳尖的他聽見她腹誹的咕噥聲,不免暗笑在心。
吐了吐舌,她一臉淘氣模樣。「我怕說了你會臉紅。」
「你認為我會輕易大驚小怪嗎?」他反問。
不會,因為你是石頭變的精怪。她聰明的轉移話題,「對了,宇文浩……大哥,我聽說縣裡有不少男童無故失去蹤影,這事沒人去查嗎?」
「聽說呀!」他睨了眼魯意蓉,再看向事不關己的傅延香。「咱們是出來遊玩的,別和地方官搶飯碗。」
「可是案子一日不破,就會有更多的孩子不知去向,你忍心見百姓失親,骨肉離散嗎?」鳳迎曦想起她從未見過面的母妃,胸口微微抽痛。
「不是不破,而是需要一段時日,縣衙裡人才濟濟,不愁破不了案。」如果他們敢直捅馬蜂窩的話。
老實說,他一點也不在乎百姓的死活,他們的好壞與他無關,他最初的志向是當個行遍大江南北的皇商,壟斷水陸商行,創造一番盛世。
可為了她,他硬生生地折斷原本能展翅高飛的雙翼,由盤踞天空的蒼鷹落地為虎,走入她口中的金色牢籠。
他忠於君、忠於國、忠於自己,可他的心一如遼闊的無邊無際,看不到渺小、掙扎的黎民百姓。
「但我聽說這次的案子涉及高官顯貴,除了皇上,沒人敢辦。」他垂下眸,沉吟著道:「那就交給皇上處理,你並無官職在身,管不了老百姓的事。」
「宇文……」他到底在遲疑什麼,他們明明有能力為君分憂的。
「是啦!風兄弟,這件事你最好不要插手,聽說查案查到縣令大人都心驚不已,幾度臉色發青,暗示受害家屬早早放棄,勿再告官,因為誰也得罪不起擁兵自重的安南王。」
聽說,聽說,又是聽說,聽得宇文浩雲犯頭疼。他本來就有意前往安南王屬地,可現在被那個不知安份為何物的公主知道此事之後還能有太平日子過嗎!
作者:
lavenderchi
時間:
2012-2-26 11:30:21
第六章
父皇膝下:
兒臣自覺失寵於父皇,不再是您嬌美的皇女,心灰意冷之餘,倍感世態炎涼,今出宮散心,聊慰受傷之女兒心,還望父皇勿念。
若父皇仍惦念母妃舊情,就請您再縱容兒臣這一回。
不再怨您便歸的曦兒
飛鳳王看著愛女驕縱任性的留言,有些哭笑不得。他這女兒真被他寵上天了,連他這個父皇也不放在眼裡,說出宮就出宮,毫無半絲眷戀。
想他費了多少心思,用盡一切為人父的私心,在眾多王公大臣中為她挑一門良緣,就怕她那蠻橫性子沒為她招來福份,反而惹來禍端。
他找呀挑的,打她三歲起便細細觀察各家才智、武學皆出眾的男丁,加以栽培磨練,甚至延請名師教導,生怕稍有配不上他鳳凰降世的嬌嬌女之處。
好不容易從中挑出一個尚感滿意的對象,讓她自幼與他朝夕相處,先行培養一定的感情,日後才能琴瑟知鳴,工效于飛。
誰知水到渠成,她倒是擺了他一道,悄然無聲溜出宮,叫他如何安心。
「父皇,要不要派人尋找皇姐?她這回做得太過火了,該好好的懲戒她一番。」居然一個人溜出去,無視自身安危。
飛鳳王笑了笑,摺起愛女的留書。「我以為你和她合不來,她常頑劣得讓你氣得跳腳。」
焰兒這名字取得不好,性烈如火,不過在他皇姐的磨練下,倒是收斂不少浮躁的性子,行止合乎太子的體統,這是好事一樁。
他忽地口吃,支支吾吾。「兒臣跟她……本來就沒什麼不好!她……她老忘了自己的公主,兒臣……不想壞了皇家威儀。」
十四歲大的鳳承焰眉目俊秀,英姿颯爽,已不見稚氣的臉龐隱隱透著威嚴,行事較其他皇子更為穩重。
但在一國之君洞悉世事的眼神下,仍不免顯得有些侷促和忸怩,不甘心承認對老是捉弄他的鳳迎曦有著深切的姐弟之情,擔心她隻身在外會遭遇危險。
「呵,你有這份心維護皇家體面,朕甚感快慰,不過曦兒的離宮,朕自有打算,你大可放寬心。」有他為她挑的駙馬隨護在側應該出不了亂子。
飛鳳王的眼神飄得極遠,懷想起某位神似愛女的故人,心裡倍感惆悵。
「可是……」那個沒定性的皇姐只會闖禍,惹是生非,好事沒她的名,壞事總有她一份。
「太子。」他這皇兒也長大成人了,該讓他學學為君之道。
「是,父皇。」父皇臉色似乎十分凝重,鳳承焰也跟著緊張起來。
「朕在你這年紀已上戰場殺敵了,現在朕交代你做一件事,務必要確實達成。」心繫錦繡山河,有些事還是不得不做。
一聽要被委以重任,鳳承焰既惶恐又欣喜,興奮得嘴都闔不攏了,哪還記得在時嫌她煩,忽不在又覺得沉悶無趣的皇姐。
而在皇城外,也有樁頭痛事令人慨然。
正在輕歎的宇文浩雲看著被當成廢材、隨意堆放的舊匾,不禁為死不瞑目的智者魯仲楊一掬心酸淚。先人辛辛苦苦創造的「夕陽山莊」曾經名聞遐邇,而今卻為了隨口一句玩笑話而不復存在。
再一瞧高高掛起的「迎曦山莊」牌匾,他真的笑不出來。要不是提議之人是他心愛女子,准讓他活活掐頸而亡,免留禍害。
「風公子,奴家想了又想,既然你已有四名妻妾,多一人也無妨,就讓奴家和眾位姐妹一同伺候你。」魯意蓉羞答答地說。
「喝!」一聲抽氣,宇文浩雲身後已經多一個人。「家小無房,不敢委屈。」
你惹的麻煩,要我出面嗎?含著濃濃笑意的黑瞳無聲問道。
哪是我招惹她,分明是飛來橫禍,本公主命令你擺平她。當真是無妄之災,她招誰惹誰,長得俊俏是犯了哪條律法。
真要我出面?
不是你難道是我嗎?
兩人的眼神交會,看得旁人一頭霧水,除了他倆外,沒人看得懂這兩人交流了什麼。
「風兄弟,我真捨不得你離開,再住個十天半個月,讓我好好款待你。」
沒讓魯子胥的熊掌靠近,宇文浩雲翻手一擋,他原要拍向小兄弟肩頭的手便為之落空。
「帶我走吧!風公子,不論天涯海角,我都願意和你比翼雙飛。」
還比翼雙飛呢!說的人不臉紅,聽的人都替她感到難為情。
可這些全被鳳迎曦拋諸腦後,瀟灑的一揮手,告別了哭得像熊嚎、不停以絹帕拭淚的魯家兄妹,開開心心地踏上前往豐山的路途。
不過,他們一行人的目的地並非豐山,而是距離其三十里外的蜀南,也就是安南王的封地,公主執意要查出男童的失蹤是否和安南王有關。
安南王何許人也?
聽說此人耳大方正,手長過膝,長相極其俊美,擁有潘安之貌,面容美若女子,俊逸中帶著一絲魅惑眾生的邪氣,令人一見沉迷。
他原是當朝天子鳳皇兮的異母手足,因庶出身未能繼承大統而懷恨在心,多次欲謀刺當時仍是太子的鳳皇兮,好謀奪帝位。
先皇因此事大怒而一病不起,臨終前傳位於皇后所出的鳳皇兮,並將有意謀反的庶子改為李姓,賜予邊陲貧瘠之地,以防他再生逆心。
安南王封號是鳳皇兮登基後另行敕封的,用意是安撫其野心,希望他能安於現狀,可二十年過去了,他似乎仍蠢蠢欲動,不甘屈居人下,偶有聽聞他養精兵、蓄良馬,大量囤積糧草,在離宮附近操兵演練的消息。
「不先去拜祭寧妃好嗎?」他原意是想讓她看看亡母,緬懷親恩。
美瞳閃了下,她故作無所謂。「反正母妃的墳墓不會長腳跑了,過段日子再來看她也不遲。」
豐山是寧妃的故鄉,當年她臨死前要求回歸故里,不忍佛她意的飛鳳王便一口應允,在她死後修陵築墳,安葬於此。
剛開始幾年,每到愛妃祭日這天,他總會獨自一人到此憑弔,暗自神傷。
後來後宮日漸充盈,美人如林,他也漸漸淡忘曾有的深情,鮮少涉足他宣稱最愛的妃子墳前。
人,是善忘的,記憶可以取代,沒有什麼至死不渝,尤其是坐擁天下美女的帝王,他的心早被更美、更嬌、更艷的嬪妃們給瓜分了。
「其實這件事不必我們插手,安南王是何許人也,豈會做出自毀名譽的傻事,定是他底下的人搞鬼。」他不想她涉入太深,危及自身安危。
「你是說通報安南王,讓他下旨徹查?」真有那麼簡單的話,為何他表情凝重得像是要赴死似的?
「這是最快的方法,不用揭露你鳳華公主的身份。」
「那我們為什麼還要走向蜀南,修書一封告知他不就得了。」他肯定有事瞞她。
面上一凜的宇文浩雲將掉落座位底下的毯子拾起,披上纖薄嬌軀。「我有點事要處理,順便拜訪朋友。」
「什麼朋友,什麼事?」她才不信有那麼多巧合。
鳳迎曦雖然貪玩,可畢竟也是皇家出身,很多事不必言明,也知曉其中的利害關係,她有雙洞悉世事的雪亮明眸。
「你不認識,也幫不上忙,何必多問。」他絕不會將她推入危險中。
聞言,她柳眉倒豎。「你看不起本公主是不是,認為我很沒用,只會拖累你。」
「你又任性了,曦兒。」他苦笑地拍拍她的頭,不願她多想。
下顎一抬,她哼道:「我是在跟你講道理,你不是教過我學海無涯,有什麼不明的就去尋找答案,不要因怠情或害怕而卻步不前,人要在迷霧中找到自己,不能迷失方向,要勇於戰勝自己。」
「我不能不說我教到個好學生,舉一反三、聰明伶俐、不過,」他忍不住輕輕撫摸她水嫩雙頰,「把你的聰慧放在其他用途上,鐵定能令皇上龍心大悅。」
他開始後悔教她太多知識,懂得越多,她肩上的重擔也越沉,這和他的原意背道而馳,他只想看到無憂無慮的她。
宇文浩雲在心中歎息。他的失算是忘了她已不是當年在御花園撲螢捉蝶的小公主,在他有心的教導下,已長成聰明獨立的絕色佳人,擁有自己的想法和旺盛的好奇心,她遇到難題不是逃避,而是正視它,甚至是用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解決。
譬如聽聞他和她的婚約,她當下的選擇是逃婚,讓這件婚事因找不到正主兒,最後不了了之。
而在他有意的撩撥下,她從原先的困惑無措、有些埋怨他把兩人的關係弄僵,到現在游刃有餘的見招拆招。
她很快發現了自己對他的影響力,並立刻運用優勢的「鞭策」他,被他這個太傅欺壓太久了,她也想占佔上風,揚眉吐氣,反而把他這個老師吃得死死的。
「不管我好或不好,父皇還是一樣疼我,不像其他人……」一說到其他人,鳳迎曦臉上的光彩淡了些,眼中流露出叫人心疼的脆弱。
車聲轆轆地行使著,午後的一場雷陣雨打濕了山坡地,滾落的泥水混著小石子,讓原本平坦的林間小徑格外濕滑,四隻大輪不時發出「卡嗒、卡嗒」的聲響。
外觀樸實的大馬車內足以容納七、八人,甚至有虎皮臥鋪可供人舒適的小憩,玲瓏玉枕綴著琥珀,看起來很好入睡。
可想而知這些是為誰準備的。
兩名喬裝成家丁的帶刀侍衛在前頭駕著車,小兔和傅延香則睡得昏沉沉……應該是兩人坐在車簾旁擋風,以免公主受寒。
心細的傅延香怕打擾大師兄的追妻大計,便偷偷暗示小兔,要她佯睡,好讓兩人可大方的眉目傳情,互訴哀曲。
誰知老實的小兔真的睡著了,讓閉目休憩的傅延香差點傻眼,不時得用眼角偷瞄,將她睡歪的身子拉正,免得待會下車時,她頭上莫名多了幾個腫包。
「我不是其他人,我不會變,曦兒的心裡比誰都明白。」他的目光始終繞著她打轉。
鳳迎曦故作不懂,冷哼地將臉別開。「不就是一根木頭嘛!還能變到哪去。」直放橫放都是木頭,不能折也彎不了。
「就像你也不曾改變,仍是後宮裡害怕寂寞的小公主。」因為沒人真心待她好,只想利用她,所以她的心空洞,找不到歸屬感。
宇文浩雲憐惜她,再加上情根漸深,總想著如何讓她過得更好,不因後宮中的虛情假意而受傷。
「誰說我寂寞了,不要自以為瞭解我,我可是飛鳳王朝最受寵的公主。」她倔強地說,不肯在人前示弱。
「曦兒,別在我面前逞強,如果你想哭就哭,別壓抑在心中,我會一直陪著你,把過去的委屈全哭出來,讓我承擔你內心的孤寂。」他輕擁她入懷,大掌不捨地撫摸她墨黑髮絲。
鳳華公主是堅強的,在充滿算計的後宮中,她學會隱藏情緒,不輕易讓人瞧見她心底脆弱不堪的一面。
可在宇文浩雲輕柔似風的撫慰下,她慢慢打開心房,令人心疼的淚由眼眶滑落,暈開成一朵朵淚花。
在這個懷抱裡,她感到溫暖,感到被疼愛,也感覺到絲絲入扣的情意,它如同一股源源不斷的暖流,不斷注入她心窩。
鳳迎曦臉上淌著無聲的淚水,但心是溫暖的。
另一頭的傅延香卻暗暗地冷哼一聲,低下的眼睫輕顫,心中很不捨滋味,曾經愛慕過大師兄的心悄悄收起,她告訴自己,從此而後,不再苦戀心有所屬的男子,自此斷念。
只是,眼底的酸意仍濕了美眸。
「這裡就是問柳鎮呀!離安南王府遠不遠?」
安南王李翔天原名鳳翔天,他當年就是被貶至上地貧瘠的蜀南,這裡難植稻米,魚產不豐,只有大麥和高粱尚可種植,雖不致富甲一方,但稅收徵糧依然可觀,足夠養活王府百餘口人。
問柳鎮往東十里便是安南王府,自認落難帝王的李翔天為了和京城皇宮一教高下,大興土木,修橋建亭,搜刮民脂民膏構築他未成的帝王夢,所以王府規模甚大,府內分有東郊、西郊,飼養珍禽野獸,另有南林供狩獵用,北宮則是他縱歡取樂的淫窟,封地內美女盡為他所有。
「別興匆匆地想去湊熱鬧,先聽聽看地方上對安南王的平價,再決定要不要出面拜訪。」他告誡她勿躁進,應步步為營,不要誤把龍潭當兔穴。
宇文浩雲心有提防,不輕易涉嫌,凡是都會做好全盤計劃並預留退路。
「你很囉唆耶!為什麼要這麼麻煩,把我鳳華公主的令牌給他一瞧,他敢不出來迎接嗎?」男童失蹤一案並非小事,任誰都該同仇敵愾,全力輯兇。
安南王意圖謀反一事,當年尚未出生的鳳迎曦並不知情,她以為安南王只是有功在朝的將軍,後受封為王,身份仍低於誥命公主。
「問題是我們不知他為人好壞,萬一他心懷不軌,擒住你威脅皇上,你說我們是在幫人,還是助長惡人氣焰?」
「這……」柳眉輕蹙,似在思索他話中未竟之意。「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沒有老實告知?」
她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卻說不上怪在哪裡,他似乎不信任安南王的為人。
「我能瞞你什麼,不就是擔心你見人家不順眼就惡整一番,咱們遠來是客人,不好得罪人。」他取笑她的胡來帶過話,沒將此行的目的據實以告。
皇上考驗的是他身為駙馬的能耐、能否保全皇家嬌兒,若讓她知曉此事的凶險,恐怕她非但不會心生懼意,反倒興致勃勃參上一腳。
這才是他所畏懼的,養在深宮內院的她根本沒真正見識過刀起刀落的凶狠,不知害怕為何物才叫人為她提心吊膽,因為她太習慣別人對她卑躬屈膝,不以為有人敢傷害當朝公主。
「嗟!瞧你把我說得多惡劣似的,我也是看人整的好不好,又不是每一個都能勾起我的興趣。」她小小地不滿,發了頓牢騷。
「好了,別惱了,看你要吃什麼先點菜,待會兒我再陪你到鎮上逛逛。」真是孩子氣,明明扮成俊逸公子哥,還嘟著小嘴,女兒嬌態表露無遺。
宇文浩雲忍俊不已。其實小有嬌氣的鳳華公主很好哄,只要順著她的脾性走,她便心花怒放,收起愛抓人的小爪子。
一到問柳鎮,他們一行包括兩名帶刀侍衛一共六人,暫時投宿鎮上最大的客棧風雨樓,這裡的膳食最精緻,口味道地,連嘴刁的人都讚不絕口,一再捧場。
不過有人的地方就有麻煩,而且是大麻煩。
當鳳迎曦點完菜不久,小二哥便風風火火地趕著上菜,就在他剛擺好一桌菜時,門口走進一名全身紅衣的女子,氣焰高張地用隨身馬鞭一揮,將最靠近她的那桌客人揮打成傷。
她不但面無愧色,還頗為得意鞭未落空,她嬌艷面容上是不可一世的張狂。
「還不給我滾,想再挨鞭子嗎?」她嬌聲一喝,目中無人。
但凡蜀地方圓十里內,無人不識此女是誰,她一聲喝斥,除了掌櫃和店小二跑步掉外,幾乎所有食客一哄而散,不敢多逗留。
可偏偏還有一桌不怕死的,怡然自得地品嚐美食,聽若未聞地笑語不斷。
「你們是聾子嗎?沒聽見我說了什麼?」好大的膽子,敢和她作對。
身段曼妙的李寶珠盛氣凌人,舉起馬鞭又想教訓人。
只是她這次未能如願,一道不知出自何處的氣勁彈向馬鞭,她驟地一震,手臂發麻,整只右手像被雷擊中似的,疼痛不堪。
「浩雲哥哥,你有沒有聽見狗吠聲,這兒的人到客棧用膳還帶狗呀?」
聞言,宇文浩雲會心一笑,她也只有在淘氣的時候,才會好聲好氣地喊他一生浩雲哥哥。
「別人家的狗與我們無關,別挑嘴,把魚肉吃了,你又瘦了。」
瘦了?
這是天大的謊言吧!
在他細心的照料下,鳳華公主不見消瘦,反而兩頰豐腴,不似在宮中弱不禁風的單薄樣。
「可魚有刺,我不愛。」她搖著頭,嬌氣十足。
他笑著為她剔出魚刺,再將最肥美的部位放在她碗裡。「沒刺了吧!」
鳳迎曦哼了聲,眉開眼笑地由著他伺候,完全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裡。
而那個人便是氣得不輕的李寶珠,年方十九的她是安南王的掌上明珠,自是受不得氣。
「你們膽敢忽視我的存在,不知道我是誰嗎?」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外地人,肯定要嘗嘗苦頭才曉得何謂形勢比人強。
「浩雲哥哥,又有狗在叫了,在我耳邊哀嚎不停。」煩死人,壞了她用膳的興致。
一見她眼中生惱,他無奈地苦笑,「曦兒,你答應過要聽我的話,不鬧事。」
氣悶在心的鳳迎曦用力戳著死不瞑目的魚身。要她忍氣吞聲不生事,比殺了她還難。
不過就算她不惹事,人家也會找上她,因為她的男裝打扮太失敗了,只要眼力不差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美嬌娘。
而美人相嫉,一看到外形出色的宇文浩雲正一臉溫柔的為那個女扮男裝的女子剝蝦,李寶珠眼紅地想將他佔為己有。
「你,跟我走,我就放了他們。」她指著同桌六人,口氣倨傲。
宇文浩雲沒回答,嬌貴無比的鳳迎曦忍不住諷道:「怎麼,這鎮上男人死光了嗎?要你厚顏無恥的當街強搶民夫。」
「大膽,你敢頂撞我。」學不會教訓的李寶珠又再度揚鞭,直揮她看了刺目的嬌顏。
「放肆!」鳳迎曦一喝,兩名帶刀侍衛同時出刀,架在李寶珠頸上。
「你、你們……你們要是敢傷我一根寒毛,我父王不會讓你們活著走出蜀地的。」她有點怕了,但語氣仍帶著威脅,不信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父王?」
是她認為的那個人嗎?
鳳迎曦一臉狐疑地望向眉頭緊蹙的宇文浩雲,他回以安心的眼神。
「安南王是我爹,我是他唯一的女兒寶珠郡主,現在知道怕了吧!還不把刀給我移開。」真要傷了她,他們十條命也不夠賠。
李寶珠恣意妄為慣了,從沒想過有人敢不買賬,她臉色鐵青的瞪人,一古腦的氣全發在笑睨她的鳳迎曦身上。
「安南王也不能講理,何況你只是個小郡主而已,逞什麼威風呀!井底之蛙也想妄自稱大,我爹才是……」
「曦兒,你又忘了我說過什麼?」出門在外最好不要引人注目。
宇文浩雲及時的喝止,調皮的公主只是吐吐粉舌,當作什麼也沒有,十足的賴皮模樣。
「張勇、趙虎,收刀。」不必一到人家的地盤便樹敵,太不智了。
「是,宇文公子。」兩名侍衛倏地刀身回鞘,面無表情地立於一旁護衛。
威脅驟除的李寶珠當他們真的畏懼安南王威名,神色囂張地抬起下顎。
「現在曉得我不是你們得罪得起的人了吧!還不快跟我走,本郡主瞧上你了,要招贅你為婿。」能入她眼的男子不多,他該深感榮幸。
一說完,她便伸出手,想把她瞧得順眼的男人帶走,已屆婚配年齡的她早該覓戶婆家,可惜眼界過高,放眼蜀地一帶,地位能與安南王相當的大官不多。
而她相中他了,一個來自外地的俊雅書生。
李寶珠是這麼認為的,她當有著一身儒雅氣息的宇文浩雲是個讀書人,雖然他確實有文人學養。
「叫你爹去死吧!招婿招到我未婚夫,你活得不耐煩是不是。」不過是個郡主,也敢搶她駙馬。
不想動怒的鳳迎曦一聽到她大言不慚的言論,當下怒火中燒,她也不曉得在惱什麼,就是在心裡認定宇文浩雲是她的人,沒有她的允許,誰也不准起邪念。
她不知道那叫嫉妒,在長達十年的相處中,他一點一滴的進入她的心,只是過於昕明的她不肯正視,將喜歡誤認為厭惡,只因他沒有像其他讓人一樣討好她。
可出宮這些日子以來,他令人驚訝的轉變慢慢敲醒她沉寂的心,漸漸地,她的心融化了,多出一個叫宇文浩雲的男子。
「曦兒——」來不及阻止的宇文浩雲眼睜睜地看她闖禍。
「延香,給我掌嘴。」
隨著話聲落下,一道火辣辣的巴掌落在李寶珠引以為傲的花容月貌上,她左頰立刻出現深紅的五爪印。
作者:
lavenderchi
時間:
2012-2-26 11:30:51
第七章
「父王、父王,你一定要替女兒出這口氣,人家都欺到你頭上了,你不能一點動靜也沒有,快派一隊人馬去把他們捉回來,我要把那個女的臉抽花……」
怒氣衝天的李寶珠氣急敗壞的告狀,不甘受辱地加油添醋,將欺凌她的人形容成十惡不赦的大壞人,不誅之也要剝去半條命,不得輕饒。
她說得憤慨,與其母神似的艷容漲得通紅,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急於討回公道。
但相較於她毫不遮掩的怒顏,坐在上位的男子卻一派的氣定神閒,一手捧著香茗輕飲,一手轉著圓形剛珠,姿態悠閒。
以他的相貌來看,最多不過三十,膚質細膩得宛如女子,一雙桃花眼帶著勾人的媚態,容貌異常俊美,宛若那水裡撈起的美玉般,光彩奪目。
若非那眼底隱隱泛散著邪氣,稱之當代美男子也不為過。
但是,如果他真是李寶珠的爹,當年被逐出皇城的皇子鳳翔天,那麼他早該是年過半百、華發早生、紋生雙眉的老者了。
「父王,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女兒說話,不要再優哉游哉地置身事外,好歹理我一下。」女兒受欺負了,當爹的居然不聞不問。
「別躁、別躁,有點耐性,你這毛毛躁躁的個性也不知道像誰,真叫我傷透了腦筋。」他假意抱怨地取笑著,指間不疾不徐地轉圓珠。
「當然像你呀!娘說你年輕時就跟頭牛沒兩樣,老是橫衝直撞,脾氣火爆得連房子都拆了。」跟父王一比,她是小巫見大巫,沒得比。
聞言,李翔天的眼眸一深,揚笑。「就是不懂得戒躁才吃大虧,狠狠地栽了觔斗,要不是當時操之過急,這會父王可是成大事了。」
他太急著爭帝位,剷除異己,一心要奪得他該有的地位,忽略了鋒芒太露易招災,將自身暴露在刀弩之下,錯失良機。
不過他不會再大意了,該他的,他還是要拿回來,讓曾經嘲笑他無能的人再也笑不出來。
「父王,別再提你當年的事,先替女兒討回公道,不能讓那群人毫髮無傷的離開。」她無法忍受別人往她臉上踩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她是安南王府的寶珠郡主,豈能受辱。
看到女兒滿眼恨意,李翔天笑得深沉,「說來聽聽,那些外地人如何欺你。」
一見父王終於肯理人,她迫不及待地告狀,「……你看她還叫人打了我一巴掌,說安南王算什麼東西,叫他去死……」
「這般狂妄?」連他也敢得罪。
「不只狂妄,根本目中無人,沒將你當一回事,威風得好像天是她家的,我們不過是伸手一掐就捏死的螞蟻。」她越說越氣,眼眶都氣紅了。
「聽起來似乎有點令人不快……」他故作思忖,眼底揚起駭人的冷意。
「父王,我們可不能讓人小覷了咱們安南王府。」李寶珠狠狠握住鞭子,似想鞭打某人致死一般。
「父王的寶貝珠兒,別為了一時之氣而徒增惡名,你都十九了……」該找個人作伴,終身無憂。
心機深沉的李翔天早為愛女覓得一門親事,是他旗下一名驍勇善戰的將軍,年近三十,相貌英挺,能一手舉起千斤石獅。
這樣的人才才能為他所用,以婚姻為拉攏手段,讓他更忠心不二,為他效命沙場。
一提到年紀,李寶珠小有惱色的埋怨,「咱們蜀南連個像樣的男人也沒有,父王要養女兒一輩子,讓我當人沒人要的老姑娘呀!」
「珠兒……」他正要說不必著急,他已有人選,但是心急的女兒已說出驚人話語。
「父王,我要那個男人當我的夫婿,終其一身留在蜀南陪我。」
「哪個男人?」她有心儀的對象?
「嗯!他眉目俊朗,唇如薄翼,髮絲似墨,俊逸不凡的外表豐神俊秀,我想要得到他。」包括他的溫柔多情、體貼入微。
李寶珠想的儘是他對另一名女子的縉蜷情濃,那份不可言喻的愛意和關注,她都想擁有。
目光諱莫如深的李翔天幾不可聞地輕哼一聲,「人家同意當你丈夫了嗎?」
「我不管,父王要為我做主,我就是要他,得不到他我就活活餓死自己。」她仗恃著是安南王的獨生女,以此作為要脅。
「好好好,別說狠話嚇父王,那位公子的來歷你可知曉?住哪兒、姓什麼、家中經營什麼維生、有否妻妾。」他敷衍地打發她,並非有意促成良緣。
一談起令她心口發癢的男人,身為郡主的她也羞答答地紅了雙頰。「有個未婚妻,不過不打緊,她不重要,還有我聽說他打京城來,姓宇文……」
「等等,你有沒有聽錯,他真的姓宇文?」李翔天眸光忽地一利,神色透著陰沉。
「我聽見他的侍從喊他宇文公子……」不會有誤。
「年紀呢?」
「二十二、三歲左右。」和她正相配。
他揚起眉,低笑。「夠了,如果你真的中意他就把人帶來,父王就你一個女兒,怎麼能不成全你呢?」
「真的嗎?父王。」她有些難以置信,還以為要多花些工夫才能說服爹爹。
「帶隊人馬去,請宇文公子過府一敘,就說我安南王挑中他做我的乘龍快婿。」送到眼前的大禮,他怎好不收下。
若他沒猜錯的話,朝中只有一位大臣的家眷敢憑父勢,在他安南王的封地大擺官威,那便是當朝宰相宇文相如。
而他記得老相爺有三個兒子,個個是人中之龍,才貌出眾,無論是哪個,都可以為他所用。
他若順從,如虎添翼。
反之,多個籌碼在手,何樂而不為。
不錯放一絲機會的李翔天暗中算計著,能從中得到多少好處,如何掌握這重要的棋子。
「我馬上就去,你可不能反悔喔!」為免萬一,她不放心地回頭一問。
「去去去,帶回你的夫婿,不准讓我久侯。」宇文相如呀!你大概料想不到我們有一天會成為親家吧!李翔天在心裡狂笑。
「是,父王。」
得到保證的李寶珠像一隻滿足的鳥兒,歡喜地跳著跑出去,準備帶領王府侍衛,目無王法、明目張膽地搶人去。
在她離開後不久,轉著金剛珠的李翔天一拉身側的垂穗,幾名身著勁裝的黑衣人倏地出現,身一屈,恭敬地單膝下跪。
「屬下拜見主子。」他們齊聲喊。
李翔天神色傭懶的一揮手,「去查查郡主所說的那名男子,速速回報。」
「是。」
「還有,陳將軍的兵馬訓練得如何,可有實力出兵?」觸手可及的帝位呀!他很快就來了。
「稟主子,陳將軍的兵馬大致上已不成問題,兵強馬壯,行軍快速。」若用突襲戰術,應能攻下一座城池。
「那麼不是之處呢?」要有萬全準備,不能重蹈覆轍,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糧草短缺……」這!的確令人苦惱。
二十年前在皇城敗給鳳皇坐兮,怎麼也不肯甘心的鳳翔天在貶為李姓後,仍念念不忘未成的大業,痛恨未立他為儲君的先皇。
蜀南的貧瘠出乎他意料之外,沒米沒糧,他如何東山再起。
可老天爺給了他一條生路,讓他無意間發現一座含鐵甚豐的礦山,他令人開挖,販鐵沙,冷鐵製劍,重謀奪權大計。
而他用了十餘年時間培養自己的人馬,從數百名單騎到如今十萬將士,他儼然已是蜀地的一國之君。
但他的野心不僅於此。
魚米充足、山明水秀的錦繡江山才是他的目標,他要將失去的全討回來,讓輕蔑他的人淪落他當時一無所有的窘境。
「不如徵收稅金,以每戶人口抽人丁稅,增加庫收。」李翔天身邊捻著小鬍子的中年男子進言,為主子分憂解勞。
「呵呵,邢師爺,你腦子轉得真快,讓王爺我省了不少煩惱。」沒白養這奴才,有時還派得上用處。
「不敢、不敢,是王爺提攜,小的才能為您辦事。」武功他不行,就靠著點小聰明討份閒差。
「聽到沒,就照師爺的話傳令下去,今年秋收多征三成稅,繳不出稅的就捉來充當軍夫。」沒銀子就用人來抵。
笑臉如陽的李翔天看不出一絲陰狠厲色,但說出的話卻冷漠無情,不把封地的百姓視為子民看待,而是命賤的家奴,死活由他擺佈。
因為他的心已經被權力慾望給燻黑了,泯滅天良地為所欲為。
「是。」
得令的黑衣人一退下,金碧輝煌的大廳一下冷清許多。
「師爺,貨備齊了嗎?」
李翔天口中的貨不是貨,而是——
「王爺的吩咐,小的哪敢怠慢,一共十二名男童,就等著您享用。」他搓著手,一臉諂媚。
「辦得好,有賞。」他揚眉輕笑,眉宇間帶著輕佻的放浪。
「謝謝王爺賞賜。」利慾薰心的邢師爺不停地道謝,腰背彎得快折成兩半。
李翔天重色,在北宮裡豢養了不少貌美女子。
可也不知怎麼了,自某天起,他身體忽然出了狀況,再美的女子在他面前裸身曼舞也不為所動,一點性致也提不起來。
偏偏一瞧見細皮嫩肉的漂亮男童,那死寂的慾望又活了過來,巴不得在他們身上縱情取歡,逞欲一整夜。
為什麼他只有李寶珠一個獨生女,因為和他同床共枕的不是女人,當然生不出第二個孩子。
不過他為何能青春永駐,年過半百仍俊美如青年呢?
原因無他,他用童子血淨身,在他們失寵時,便是他關在地牢裡飼養的血童。
這也是萬安縣不敢往下查的主因,失蹤男童的線索條條是指向位高權重的安南王,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可憐失去孩子的父母只能掩被低泣,無力索討被擄走的孩兒。
「為什麼要換客棧?這裡好小,又有難聞的腥味,我不喜歡。」
使著性子的鳳迎曦滿臉不悅,一雙鑲著黑玉的眸子瞪得圓亮,不高興原先的客棧住得好好的,卻莫名其妙地搬到小了許多的旅店。
其實這裡環境一樣清幽,就是離市集近了些,不少令人作嘔的氣味隨風飄了過來,譬如牢騷味、魚腥味和宰雞殺鴨的血腥味,這些味道著實不好聞。
不過傅延香就是有辦法弄出一瓶香油膏,脂膏混著水灑在四周,頓時奇香撲鼻,滿室儘是宜人芬芳,聞不到一絲異味。
可驕縱慣了的公主仍是不滿意,處處挑剔,只因胸口一股莫名而起的煩躁。
「出門在外多有不便,你就忍一忍,別往壞處想,想當個平民百姓就要學著適應。」跟一般人家相比,這算是舒適了。
「床太硬,被子不夠暖和,茶水淡而無味,連你我都看得礙眼。」她無一不嫌棄。
宇文浩雲失笑地摟住她的肩,「誰又惹你不順心了?」
「你。」
見玉指指向自己,他訝然一笑,「我?」
他應該沒做什麼讓她惱怒的事,除了昨夜睡前失控,一吻上香軟小口便失了魂,差點與她提前洞房。
「不是說只准笑給我一個人看嗎?看看你做了什麼好事,見了人就隨便亂笑,招來討厭的桃花。」什麼寶珠郡主,她算哪根蔥,連鳳華公主的駙馬也敢搶。
他了悟地笑意盈眸,「吃味了?」
「哼!我是誰呀?會為你吃味,我只是……你不要一直看我,好像我口是心非地說著反話。」她雙頰微赧,以怒色掩飾小小的羞意。
「我的小公主會害臊了,看來我這太傅教得好,我的曦兒越來越有女兒家的樣子了。」他用心呵護的金枝玉葉,終於開竅了。
粉臉飛紅的鳳迎曦粉拳輕捶,「誰聽你這些不三不四的話,你不正經,連我也敢輕薄。」
他輕笑,「就只對你一人不正經,說著臊人的下流事,你說可好?」
她一啐,杏目橫瞪,「就你生得好看,亂招搖,把蝶兒蜜蜂全引了來,你的心有多大,全裝得下嗎?」
「一個曦兒足矣!別無所求。」宇文浩雲柔聲道,撫弄著如雲髮絲。
「少來了,哪有男人不貪心,瞧瞧父皇的後宮納了多少美女,哪個不是天香國色、艷冠群芳,可他還是不知足,廣納嬪妃。」光他一個人,便毀掉數以百計的女子一生。
年歲漸高的鳳皇兮有感於體力漸衰,少了當年的俊偉挺拔,他年年求美納女,從年輕的嬌軀上重拾自信,樂此不疲。
而這些剛入宮的新寵中,有些年紀甚至比鳳迎曦小,不夠十六,讓她不禁感歎,為了一時的榮寵而抱撼終生。
雖然深受皇恩寵愛,但她不得不說一句「天子無真情」,除了她己不在人世的母妃外,父皇大概沒愛過其他人,包括養育她的春雅皇后。
「皇上是一國之尊,不能相提並論,除卻社稷大事,他還背負著傳宗接代的壓力,為鳳氏皇室開枝散葉是他不得不為的責任。」後宮佳麗何其多,雨露均沾的辛勞何人知曉。
對於皇上,他有深深的同情,想做的事不能做,被迫做他不想做的事。
他曾聽父親提過皇上與寧妃的那一段舊情,當時若非群臣反對,她早已母儀天下,成為皇上唯一的枕邊人。
「哼!你們男人都為男人說話,上樑不正下樑歪,都立了太子,還有什麼不能不負的責任,分明是好色的強辯之詞。」開枝散葉的重責大任交給鳳承焰,讓他立個太子妃不就得了。
鳳迎曦異想天開地想讓剛滿十四的太子承擔責任,早日娶妻生子。
為人子女,無不希望父親只鍾情母親一人,不生二心,情長意濃共度一生。
可父親既然貴為天子,那麼難免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如果他能以此滿足,不再充盈後宮,那她尚可諒解,可惜人無十全十美的。
「曦兒,你說的可是皇上。」此言若落入其他臣子耳裡,可不得了。
「那又怎樣,皇上不是人嗎?誰叫他沒做好榜樣,讓你學了去。」君心不正,下臣也跟著有樣學樣。
他一怔,差點笑出聲。「別把天大的帽子往我頭上扣,我什麼也沒做,只戀著你這朵帝女花。」
聞言,鳳迎曦又酡紅小臉。「誰信你,光用一張嘴說著好聽話,你要是沒在外頭勾勾搭搭,怎麼會有人臉皮這麼厚,一開口就要招你為婿。」
「你就為了這件事不高興?」他無奈的笑笑,無妄之災也算在他頭上。
她沒回答,只用一雙不豫的眼眸瞪他。
宇文浩雲暗歎了口氣,「要我把胸口剖開,讓你瞧瞧我的心嗎?」
這個公主呀!真是磨人。
「好呀!好呀!把心剖開……啊!這是什麼?」
鬧著脾氣的鳳迎曦不過是說兩句氣話,誰知一把銀色小刀就遞到面前。
「小……小香香,你這是幹什麼?」想嚇死她不成。
「第一,我不叫小香香;第二,剖胸取心。」
她一聽,為之傻眼。「我隨口說說的,你還當真……」
「公子不是不信他,這方法最快,一勞永逸。」人一死就永遠不變心。
鳳迎曦臉皮抽動了下,不自覺偎向宇文浩雲懷中。「小香……呃!延香,你有沒有考慮過要當殺手,你殺氣很足。」
「公子。」傅延香忽地一喚。
「嗄?」她不會想不開,正路不走走偏道?
「要惜福。」
「咦!」她……她為什麼突然冒出這一句?
「你不要,別人搶著要呢。」她暗指安南王的女兒,寶珠郡主。
她收起刀,若無其事的走開,將從院裡摘來的花插在瓶裡。
許久之後,刁蠻的公主似想通什麼,眼神朦朧地低垂螓首。
「宇文……浩雲哥哥,我是不是很任性、無理鬧,讓你很困擾。」她似平常做一些令人頭痛不已的事。
宇文浩雲含笑地輕擰她鼻頭,「是很任性、無理取鬧,常常不管有何後果,先做了再說,確實讓人苦惱萬分。」
「哪有你說的那麼可惡……」她不平地低嚷,才剛反省又故態復萌。
「可你若規規矩矩,溫雅嫻淑的當個秀雅公主,反而不是深深吸引我、讓我鍾情的那只活潑小粉蝶了。」他愛她的純真、活力,還有她永遠也用不完的鬼點子,讓人從沉悶中解脫。
「你真的喜歡我?」她問得好小聲、好小聲,就怕人察覺她心底的波動。
「是愛!我愛你,曦兒,你是我這一生想緊緊抓住的瑰寶。」他說得深情,黑瞳如墨,凝視著雪嫩嬌顏。
她大為動容,眼中盈滿羞赧的笑意。「你介意當附馬嗎?」
「不介意……」
「童養夫。」
宇文浩雲的真情告白才說到一半,他那位冷面師妹傅延香走過身後,冷冷的丟下一句微帶酸意的話,接著走出房間,隨手合上門板。
「童養夫是什麼意思?」她只聽過童養媳。
面色尷尬的宇文浩雲清清喉嚨,不自在地含糊帶過。「大概是地方上的風俗,她不知從哪聽來的。」
「哦!還有人從小就養個丈夫,真稀奇。」
他先是曬笑,繼而苦笑。雖說他並非皇家養大的駙馬,但也相差無幾了,從小他就進出宮中,身為伴讀,他和她師承同源,所學、所穿、所用、所需,幾乎由宮中供應。
不可否認的,他確實以駙馬身份接受皇家恩寵,即使擔任太傅一職,也不過是為了更接近公主罷了,說是童養夫確有幾分真切。
「別去在意她說了什麼,我們回宮以後——」就請皇上下旨完婚。
好事總是多磨,在鳳迎曦總算敞開心房接納他的時候,剛被合上的門板又被魯莽地撞開,體形高大的小兔跑得太快,衝過頭,居然由門外滾了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那個揮鞭子的凶婆娘又來了……啊!」
「揮鞭子……」宇文浩雲驀地眉一擰,神色略顯凝重,不用多想也知來者是誰。
鞭不離身,態度猖狂,會找他們麻煩的人只有一個——安南王府的寶珠郡主。
他之所以從富麗堂皇的風雨樓移到較偏僻的吊馬旅店,無疑是為了避開她,碰不著面,自是少生事端。
沒想到她並未因此作罷,反倒不死心的找來。
如果曦兒不在身邊,他或許能虛於委蛇,假意攀上,借由她這條線探查安南王意圖謀反一事是否屬實,好回稟皇上,派兵剿滅。
可惜世事難如人意,他在不對的時機碰到不對的人,事情就出了差池。
「這次別叫我忍了,不過是安南王的女兒,也敢囂張,不給她點顏色瞧瞧,真以為她是天……」
「曦兒,別胡來,在別人的地盤上別輕舉妄動,她敢再來挑釁,定是帶了幫手,不宜與他們正面交鋒。」
作者:
lavenderchi
時間:
2012-2-26 11:31:18
第八章
誠如宇文浩雲所言,有恃無恐的李寶珠確實帶了三十多名訓練有素的精兵,他們是經過特別挑選的王府侍衛,個個精壯結實,負責保護王府安危。
對宇文浩雲及兩名帶刀侍衛,甚至是會武的傅延香來說,要對付他們尚有餘力,可其中夾著不懂武的小兔和鳳迎曦,勝算相對減半。
尤其是向來我行我素,不聽從他人勸阻的公主,要她安靜地不惹事,靜候一旁等此事了結,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她絕對會陽奉陰違,讓脫身變得更困難。
為了鳳迎曦的安全著想,宇文浩雲未做任何抗爭,決定兵行險著,無論如何他都會護她周全。
在王府侍衛的「護送」下,他們一行六人進了安南王府,成為有翅難飛的籠中鳥。
不過為了避免鳳迎曦逞一時之快惹禍上身,宇文浩雲迫於無奈只好點她啞穴,讓她不致因一時嘴快說出什麼壞了大局的話。
她雖聰穎,但難脫驕氣,面對城甚深的安南王,她不是對手。
「你就是宇文相爺的公子是吧。」安南王李翔天一開口便點明其身份,叫人無從隱瞞。
「是的,家父正是當朝宰相。」心頭微驚,他故作鎮靜,從容應對。
「貴客呀!宇文公子,有失遠迎,請勿見怪,本王與老相爺可是故交,多年不見,他身子可安好?」李翔天有禮的問候當年令他陰溝裡翻船的政敵。
「家父近年來注重養生、飲食清淡,身強體健,沒什麼病痛。」
除了老嚷著要辭官養老,陪辛苦了大輩子的老妻游江南。
「呵……甚好、甚好,他身體健康本王也替他高興,這把年紀不容易呀!還要為皇上操勞國事,本王看了著實不捨。」活那麼久還沒死,真是只長壽的老烏龜,沒等他上香不肯死嗎?
宇文相如在當年的皇位爭奪時是屬於太子黨,由他出策獻計,不得人心的要李翔天才功敗垂成,淪為孽臣,大好江山連邊也沒沾著。
除了飛鳳王鳳皇兮外,宇文相如是安南王第一個憎恨的對象,午夜夢迴時總想著殺他千刀,碎屍萬段,以洩心中怨怒。
沒想到風水輪流轉,終於輪到他走好運,敵人之子自投羅網,他該放聲大笑,感謝老天的安排呢?還是揚起唇,嘲笑命運的捉弄?
宇文相如呀宇文相如,當年欠我的總要還,你等著看我如何扭轉乾坤。
「食君之祿,忠君之憂乃為人臣於份內之事,不敢怠忽。」他態度謙遜,泱泱大度,不以父則驕矜。
李翔天嘴角一勾,笑得有些冷。「本王正欠缺人才,宇文公子可有意願與本王共謀大事?」
宇文浩雲頓了頓,才慢條斯理的回道:「晚生不才,資質乎庸,故未受廷重用,恐怕要婉謝王爺美意。」
他以無能為由推辭。
但老謀深算的安南王哪肯放過他,光看他言之有物的談吐,以及得體的應對進退,豈是他自謙的昏庸之才,定有安邦之能。
因此,他更加想網羅他,不肯錯放游入網內的大魚。
「是你太客氣了,就像胎裡的明珠,璞中的美玉,只待識貨的人挖掘,你可得想清楚,別太快拒絕。」他臉上掛著無害的笑容,但話中句句是威脅。
無法為他所用,就是他的敵人,聰明人不該做傻事。
「王爺錯看草民了,草民並無鴻鵠大志,只是個閒散懶人,打算遊遍三山五嶽,著一本大江遊記。」他以著書為由拒絕涉足官場。
李翔天表情有些冷了,口氣略重。「本王待人一向慷慨,只要為本王辦事,富貴榮華指日可待。」
「王爺厚愛草民真是受寵惹驚,可惜草民淡泊名利,但求溫飽。」宰相一職他尚且勉為其難才擔著,何況僅是亂臣幕僚。
李翔天一聽,揚起的眉毛慢慢往下沉。「若是本王將愛女許配予你呢?」
一旁的李寶珠羞答答地掩唇竊嘉,以為真能得償所願,覓得好夫婿。
她還暗自想著,自己的眼光真不錯,隨便挑一個中意的男人,居然就挑中當朝相爺之子,可見兩人真的有緣,良緣天注定。
宇文浩雲假意惶恐的直揮手,「承蒙王爺錯愛,但草民已有婚配,不敢高攀郡主。」
飛鳳王允諾賜婚之事,僅在宮中流傳,並未傳出宮外,因此李翔天並不知曉他的未婚妻就是最得寵的鳳華公主。
若他知道,就會明白她是牽制飛鳳王的最有利的借口,宇文浩雲的重要性跟她一比,簡直是微不足道。
「你敢不要我,不怕我抽花她的臉!」惱羞成怒的李寶珠揮鞭有聲,地上多出一道鞭痕。
「你敢!」鳳迎曦不悅的瞪她,不能說話讓她氣在心頭,卻還得強忍著不壞他大事。
「郡主何需遷怒他人,君子重信守諾,豈可背信忘義,若我為貪求權勢而拋棄舊約,你又怎能想念我日後不會為了更好的前程而捨棄你。」他不著痕跡地將鳳迎曦推往身後,不讓她受郡主的怒火波及。
「少用冠冕堂皇的話來搪塞,要是你不點頭,我先殺了她,看你同不同意。」
她想要的人,誰敢說不。
對於李寶珠的蠻橫,宇文浩雲沉著應對。「那麼在下也只好以死回報,但求來生再結緣。」
「你……你不怕死?」他要死了,誰來做她的夫君?
「人生自古誰無死,只要無愧於天地,又有何懼。」死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遺憾卻是一生一世。
「你——」她氣得說不出話來,狠狠地拽著鞭子不放。
「說得好,馬兒不喝水,總不能按著馬首逼它喝,得人先得心呀!」李翔天忽然爆出大笑聲,似在打圓場,不想因此痛失良才。
「老相爺的公子果然有乃父之風,信義為先,威武不能屈,就不知你婚配哪家的小姐,能讓你執著得不要小女。」
他話中帶誚。誰家閨女能比安南王郡主更嬌貴,讓他寧可開罪一位王爺也不願放棄?
「八德王之女,清揚郡主。」宇文浩浩蕩蕩雲面不改色地說。
「八德王?」他們微訝。
世人皆知八德王鳳知命妻妾共七名,生有十八名女兒,僅有一名獨生子,因此郡主在王府的地位並不重要,只是一名女眷罷了。
但鳳知命卻是當朝天子同母所出的親胞弟,即使只是不受重視的郡主,論起地位來,比被貶為李姓的安南王之女仍高上幾分。
而他也是當年唯一未參與皇室亂事的皇子,他不偏向任何一方,事情發生時遠走他方,不願親眼見手足相殘。
宇文浩雲此法是明智之舉,他深知宮中恩怨,只有搬出八德王名諱可讓李翔天多有顧忌,以此保全他心愛的公主。
至少他不會伏著權勢逼婚,暗地裡使卑劣手段,促成他與寶珠郡主之間的好事,看在八德王的份上,多少會有些收斂。
畢竟有心謀反者,就算無法拉攏其他有力人士結盟,至少也不會自找麻煩,在關鍵時刻與人結仇,導致精心策劃的陰謀提早曝光。
「看來本王是遲了一步,真是一大遺憾呀!」少了婚事的牽絆,他得另行他法,將人留下。
「不,是草民福薄,郡主的姻緣在他人身上,王爺只能另尋佳婿。」宇文浩雲極盡恭維,攬過在已。「呵……果真是喜難成雙,本王也不好強求。」他笑得極假,一雙桃花眼冷得毫無暖意。
本以為要底定終身的李寶珠怔了下,她越聽越覺得不對,連忙焦急的出聲。
「父王,你沒打算為女兒做主了嗎?你不是說我要什麼都可以,怎麼連我的婚事也搞不定?」八德王是誰,大得過安南王嗎?
沒進過京城的寶珠郡主是坐井觀天的青蛙,不知外面的天空有多遼闊,只曉得在蜀南,天大、地大、安南王最大。
「不要放肆,珠兒,論起輩份,你還得喊八德王一聲叔父,至於小郡主則與你同輩,自家姐妹別起內訌,難看。」為大局著想,只好委屈她了。
「父王……」他偏袒外人,不顧女兒福祉。
李翔天神色微沉,「不許多言,下去。」
一旦他成就大業,還怕找不到好夫婿嗎?多得是青年才俊任她挑選。
「哼!」李寶珠眼眶泛紅,臉一撇,往外跑去。
她氣父王沒站在她這邊,害她在外人面前丟臉,更惱怒人都被她帶回來了,卻無法得償所願,反而成了個大笑話,叫她以後怎麼面對眾人。
「本王教女無方,讓各位見笑了,本王在此代小女向你們致歉,可別往心裡擱。」珠兒太沉不住氣,多點耐心會有不一樣的收穫。
「不敢、不敢,王爺別折煞草民。」宇文浩雲拱手作揖,以為恭敬。
李翔天嬌異的桃花眼一轉,落在他身後著男裝的少年公子身上。「這位就是八德王的女兒?」
「是。」宇文浩雲臉不紅、氣不喘的回應。
「過來讓我瞧瞧。」他招著手,想看是何等美貌的郡主,竟能比下他嬌艷美麗的愛女。
宇文浩雲略微躊躇片刻,這才慢慢地退開,露出一張瑩白剔透的嬌顏。
「好個美人胚子,若換上女裝,定當傾倒眾生,莫怪你難以割捨……」好白淨的臉收,真想摸上一把。
性變欒童的李翔天一瞧見細皮嫩肉的鳳迎曦,立即起了不該有的色心,即使明知她是女兒身,仍是心動不已。
可是看得,碰不得,目前他還不想與八德王交惡。
「是曦兒不嫌棄,願與草民比翼雙飛,草民定當竭盡所能護她一生。」他的重點在那個「護」字,意思是請王爺高抬貴手,勿為親事談不攏而為難他的未婚妻。
李翔天暗沉的瞳眸閃了閃。「八德王的女兒,我定會當她如自己女兒一般疼愛,不過這娃兒怎麼沒開口喊人,是瞧不起我這個王爺嗎?」
那雙眸子多清澈,活像兩面水鏡,照出好的靈秀出塵,慧點可人。
「王爺誤會了,昨兒個夜裡她受了風寒,傷了喉,大夫說要休息一日才能恢復。」他以失聲為由矇混過雲。
李翔天恍悟地故作關心。「別再著了涼,快到房裡歇著,我待會命人準備姜茶,讓大家祛祛寒,出點汗,要是讓你生了病,我可不好向我那兄弟交代。」
李翔天立刻喚來王府總管,為貴客安排住處,他擺滿笑意目送他們走遠,實則是軟禁。
他們若能為已用,那是再好不過。
反之,則是兩名人質在手,老相爺和八德王再怎麼不願,也得為兒女的安危設想,在這個時刻送來這份大禮,看來真是天助他也。
而這時候,一入了房,鳳迎曦的啞穴也被解開了,她怏怏地發出埋怨聲,「為什麼點我的啞穴,你不知道不能講話很痛苦嗎?看你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得起勁,我只能當個啞巴,杵在一旁當木頭。」她第一次體會到有口難言真難受。
「曦兒,我是為你好,安南王不是簡單人物,小心為上。」他以作客為由強留他們,可見別有用心。
「不要再說為我好,你再點我啞穴一次,我真的會翻臉,不要以為父皇選了你當附馬,我就一定非你不嫁。」大不了她再逃一次婚。
「曦兒……」她真氣壞了。宇文浩雲在心裡苦笑。
「我最恨人家不經由我同意就決定我該做什麼,我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貨物或馱物的驢子,起碼的尊重要給我,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未竟之語梗在喉嚨。
可惡!又點她的啞穴。
傅延香圖微揚眉,收回食指。「這樣安靜多了。」
其他人看了只覺得好笑,忍俊不已。
唯一不快的,大概只有無法出聲的鳳華公主。
是夜。
安南王為貴客準備的客房理應舒適好睡,可不知為什麼,翻來覆雲的鳳迎曦就是睡不著,老覺得床鋪底下放了顆豆子,讓她輾轉難眠。
勉強躺了一會,她還是難以忍受,最後她惱了,不想再睡在折騰人的床上,潔白雪足落了床,輕踩略帶涼意的地面。
她信步走到窗前,推開未閉緊的扇形窗,抬頭一睨半殘的彎月。
驀地,她想起對她疼愛有加的父皇。她出宮這些日子,他是不是想念著她,和她一樣看著同樣的月色,懷想過去的種種?
焰弟又在背書了嗎?少了她在一旁搗亂,他一定慶幸不已,終於可以靜下心學習治國之道,免得又被她一把火燙得哇哇叫,跳到池塘被水鴨踩了一腳。
還有他,宇文浩雲,他是真心喜愛她嗎?他們真能如他所承諾的,兩人相伴,不離不棄共度一生?
她好想相信他啊!把自己的終身托付與他,成為他心中唯一的小粉蝶。
「公主,為什麼還不睡?」
一件厚實的外袍披上肩頭,微微一愣的風迎曦回過頭。「我吵醒了嗎?小香。」
「是延香。」傅延香臉皮抽了下,假裝不以為意。
「你好愛計較,小香有什麼不好,好聽又好記。」起碼不容易忘記。
「公主該睡了,夜涼。」不要在晚上也找她麻煩,擾人清夢。
「我睡不著,想出去走走。」今晚的月色很美,半勾的斜月有著淒迷美感。
「不行。」盡責的侍女斷然拒絕。
「你回去睡啦!我很快就回房了。」不過在院裡賞月,她未免管太多了。
若換成老實憨直的小兔,只要一句話,她準是聽話地回房睡覺,一覺到天明。
可將她的安危視為已任的傅延香則不然,一見任性的主子往外走,她立即認命地為她著鞋穿衣,確定她無受寒之虞才肯放心。
明明是她最討厭的公主,巴不得離她越遠越好,早日脫離苦海,但是面對看似錦衣玉食,卻被虛情假意包圍的皇家鳳女,她總是無法安心,不時時刻刻盯著,心裡便不踏實。
無關乎人情債或是責任,大概是欠她的吧!那聰慧面容下的脆弱實在叫人討厭不起來,反而更生憐惜。
「咦!怎麼有道黑影飛過去,是不是飛賊?」好俊的身手,居然在那麼細的樹樹上跳來跳去。
傅延香分神瞄了一眼,先是一怔,繼而裝作若無其事。「與我們無關,不要多管閒事。」
「你不會覺得好奇嗎?是賊耶!我從來沒瞧過人家怎麼偷東西。」一定很有趣。
「不會。」傅延香企圖轉移她的注意力,努力想以身遮擋她的目光。
「我去瞧瞧。」
她就知道公主肯定耐不住性子,非要跟去湊熱鬧,這也是她最害怕的事。
被推開的傅延香只好追上不安於室的主子,打那道黑影掠過眼前,她便曉得苦差事又來了,有熱鬧不湊就不是她熟悉的鳳華公主了。
「小香,他進了書房,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貴重的物品不是藏在寶庫,書房有值錢的東西嗎?」大概是笨賊,偷錯了地方。
「我不——」
鳳迎曦根本是問好玩的,她話一說完沒等侍女回答,便踮起腳尖從她身旁滑過,躡手躡腳像個賊,悄悄地靠近書房。
但她終究不是做賊的料,才一踮起腳由窗口往內偷覷,一把亮晃晃的長劍就由內刺出,直指她門面。
不只是她嚇傻了,怔愕地以為自己死定了,身後的傅延香更嚇白了一張臉,想出聲警告又怕驚動王府侍衛,對她們反而不利。
但真正受到驚嚇的,卻是差點一劍刺穿公主咽喉的「賊」。
「曦兒?」
噫!這聲音好像……「宇文浩雲?」
「你在這裡做什麼?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宇文浩雲持劍的手微微顫抖,駭得說不出心底的恐懼。
就差那麼一寸,僅僅一寸而已,他便會親手將三尺青鋒送入她身體,結束她短暫的一生。
要不是他熟知她微帶暖香的體味……閉上眼,他什麼也不敢想。
他竟劍指著她?還在吃驚的鳳迎曦,一時仍反應不過來。
他驟地收劍,將窗外的人兒抱進窗內,緊緊摟住。「可惡,你怎麼可以這樣嚇我,我……我幾乎要……要……曦兒,我的曦兒,我不能失去你……不行……我承受不起……」說到最後,他竟哽咽了。
「你才嚇我一跳,我以為是賊……」咦!他是賊?
鳳迎曦摸到他汗濕的背,這才驚覺他全身冷得嚇人,像是遭遇了極駭人的事,因此連身子都抖個不停。
「宇文浩雲……浩雲哥哥,你怎麼了?不要怕嘛!我在你身邊,有事我們一起承擔,我絕不放你一人。」她不經意地許下一生的承諾。
深吸口氣,他略微壓下狂跳不已的心。「不放我一人,你確定?」
「嗯!說話算話,絕不反悔。」他的臉好冰……呃!濕的?
汗水會流進眼眶裡嗎?
鳳迎曦納悶地想著,指間地濕潤讓她微微一震。他的驚恐是為了她?
「回京之後,我們立即成親,不許說不。」他忽地霸道宣示,口氣強硬得像另一個人。
「你……」好蠻橫,居然對公主不敬!但是,她為何毫無惱意,反而有絲暗喜?
不待她說出心中的輕嗔,濁熱氣息已當頭覆下,濃重的封住殷紅嫩唇,似害怕,又似切切,濃烈地吻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絲細微聲響驚擾了神色緊繃的宇文浩雲,他警覺地抬起頭,劍柄一握,護住懷中人兒。
乍見窗外指著月亮的傅延香,他冷凝的神情才稍微放鬆,她在提醒他時間不多了,得快點行動,找到他想找的東西。
「曦兒,從此刻起盡量不要發出聲音,保持安靜,知道嗎?」他壓低聲調,貼在她粉頰邊耳語。
她不甚瞭解,小聲地問道:「為什麼要這麼神神秘秘,你在這兒做什麼?」說他是賊,又不見他偷東西,可若不是賊,半夜潛進安南王書房,與賊何異。
「找證據。」事到如今,他只好坦然相告,免得她又惹出讓人驚心動魄的亂子。
宇文浩雲的指尖還有些輕顫,回想起剛才的驚險,他的心口仍無法平息,陣陣寒意往心窩鑽,不敢想像他若未及時收劍……
椎心的痛一湧而上,他大口吸著氣,靜靜地凝望毫髮無傷的心愛女子,看她依然嬌美清妍的容顏,那抹抽痛才慢慢減輕。
「找證據?」她眼波流轉,眨了眨星眸。
「安南王謀反的證據。」這也是皇上交代他的任務,務必查出事實真相。他一直瞞著曦兒的便是此事,因此並未急著抓她回宮,反倒假借同游暗中執行密令。
張勇、趙虎兩位大內高手,就是皇上派來協助他的四品帶刀護衛。
「什麼?安南王謀反……」驚覺自個兒的聲音過大,她連忙捂嘴。
他無奈的勾唇一笑,輕撫她烏黑秀髮。「小心點,別讓我擔心好嗎?」
鳳迎曦原想不平地抗議他小看她,但一瞧見他眉心憂色,公主驕氣瞬間熄滅。
「好。」
「難得見你這麼柔順。」他輕笑。
鳳迎曦杏目圓瞪,似在說:別不識相,本公主是給你面子。
「好吧!曦兒,你什麼都別碰,讓我全心地……」話到一半,他露出苦笑。
「我幫你。」果然是一刻不得閒的好動公主,才剛允諾不讓人為她擔憂,才一眨眼,她又食言而肥,十分興奮地當起嚮往已久的樑上君子。
在宮中胡鬧慣了,喬裝大監戲弄後宮嬪妃,在玩東這方面,她比只會思索國家大事的宇文浩雲高明多了,知道怎麼捉弄人才不會被發現。
換言之,她不只會躲藏,更善於「找東西」。與她最不對盤盤的靜妃、萱妃常常不慎弄丟皇上嘗賜的玉如意、玉扳指,全是她所為,只見她手腳俐落地翻找,不沾陽春水的柔白十指相當靈巧,她不找暗處,反從最明顯的地方下手。
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咦!浩雲哥哥,你要找的是這個嗎?」
宇文浩雲為之錯愕,沒想到他和張勇、趙虎尋找多時未果的東西,竟然被她輕易的尋獲。
作者:
lavenderc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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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2-26 11:31:40
第九章
李翔天的書桌下,有個突出的暗扣,鳳迎曦伸手一摸,轉了兩圈,桌底頓時出現一道十寸左右的裂縫。
裂縫下是個方正小洞,洞裡躺著一隻漆金鎏盒,因為太重,她搬不動,因此取下簪發的金鈿,插進鎖孔撥弄幾下。
也許是她運氣太好,天生有做賊的本事,或是李翔天氣數已盡,注定沒機會登基為皇,只聽「卡卡」兩響,笨重的盒蓋意外地被她掀開了。
「這是什麼?」
就著月光,宇文浩雲專注地翻閱著那疊圖紙。「行軍路線和佈兵圖,以及參與謀反的將士名單。」連糧草的囤積也標示得一清二楚。
「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美眸興奮得熠熠發光,宛若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嗯!」他一頷首,將所有證據收入一隻束口的羊皮袋。
「那你是不是該感謝我的慧點聰穎,誇獎幾句。」她頗為得意地揚起下顎,粲笑如花。
聞言,他差點失笑出聲。「曦兒,我們現在該做的是無聲無息地離開這裡。」
「你很掃興耶!就跟在宮裡一樣無趣。」她不快遞噘起粉唇,暗碎一聲:木頭。
「要是安南王發現我們做了什麼,他不會留下活口的。」更甚者,會以他們為籌碼,要脅皇上和宰相。
「他敢!」
「他連皇上都不放在眼裡,還會在意你我嗎?」他們不過是擋不了路的小石子。
宇文浩雲先查看書房外的動靜,負責把風的傅延香打了個暗號,示意此刻安全,他才謹慎地帶著鳳迎曦走出。
柔和月光照在樹葉上,葉隨風動,形成忽明忽暗的陰影,正好遮住三人的身影。
而這是好,在別處搜索的張勇、趙虎也趕來會合,得知證據已到手,密謀脫身之計。
「等一下。」鳳迎曦忽地停下腳步,輕扯宇文浩雲的衣袖。
「怎麼了?」她的表情有點古怪。
「我好像聽見……」她豎起耳朵,想聽得更仔細。
「聽見什麼?」
她面色一凝。「小孩子的哭聲。」
「小孩子的哭聲……」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中隱隱約約多了什麼。
「我要去看看。」她說做就做,一刻不停留。
「曦兒,不可以——」
一向謙沖自牧的宇文浩雲竟發出令人錯愕的低咒聲,一臉惱意地將裝有證據的羊皮袋交給兩名侍衛,要他們先行離去,面交聖上。
話才說完,他立即追上任性妄為的公主,不管兩人能否順利脫困,他眼裡只有胡闖亂逛的纖柔身影。
人若想長壽,最好不要愛上用錦衣玉食嬌養出的驕縱人兒,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可惜深陷泥沼的他來不及抽身,對她的愛已深入骨髓,再也拔不出來。
「浩雲哥哥你快看,假山後頭有個小洞……」她不經意按壓到造型奇特的彎石,一條往下的深幽通道赫然出現。
看了眼,他暗歎在心。「為什麼你總能找到事讓我忙得焦頭爛額,如果你把這些本事用在書本上……」此時的她肯定大放異彩,學富五車,學識涵養不在他之下。
「別再嘮嘮叨叨了,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學究,怎麼那麼囉唆……」她推了他一把,讓他先行。
鳳迎曦怕黑,不敢走在前頭,滑碌碌的眼珠四下張望,她緊抓著宇文浩雲的衣服,一階一階往下踩。
一點點昏黃的光線投進通道,似有若無的抽泣聲越發清晰,兩道拉長的人影驀地走過,正交談著,他們頓時後退了幾步。
「這些血應該夠了吧?再劄下去,人就沒氣了。」
「你管他有沒有氣,大不了再捉幾個進來,王爺的養膚浴才是我們該關心的事,少了一滴血,拿你湊數。」
「嗟!我早在八百年前就不是童子了……」
一陣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淫笑聲低低響起,由近而遠的腳步聲逐漸消失。
「什麼血?什麼養膚浴?」聽得心驚的鳳迎曦忽覺手心發冷,失去一采究竟的勇氣。
「既然來了就別退縮。」該讓她看看安南王的殘酷,瞭解現實的人生。
宇文浩雲的大掌握住瑩潤小手,驟暖的熱源驅走她心底的寒意。
但是長長的通道走到底,一盞盞的油燈照出枯瘦的小小身軀,入鼻的腥濃血味讓她不忍再看,淚水奪眶而出。
「他們、他們是……」天啊!是什麼樣的畜生,竟然全無人性,做出如此喪盡天良的惡行。
「失蹤的男童。」
她悲憤地哭倒在他懷裡。「安南王到底對他們做了什麼?」
宇文浩雲沒有安撫她,反而推開她。「這是你在安逸後宮中所看不到的情景,人心可以可怕如鬼,你明白嗎?」
「浩雲……」不要,不要逼她看,她的心好痛,好心酸。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在高高在上的帝王護著你,在民間的百姓雖然不必關在金色鳥籠裡,可他們煩惱的不只是三餐溫飽,還有貪官污吏、苛稅暴政等不公之事。」
「我知道錯了,不會再埋怨父皇……」原來她是幸福的小鳥,無憂無慮地不知人間疾苦。
他心疼地撫了撫她發白的小臉,「看過了,我們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守衛隨時會回來查看。
「不行。」
「不行?」難道他擔心的事又要發生?
鳳迎曦神色堅決的仰起頭,皇室威儀展露無遺。「我要救他們。」
「曦兒,以我們目前的處境,根本無餘力搭救他們。」他就知道她肯定會有令人頭痛的舉動,剛才刻意的教誨她一句也沒聽進耳。
為了讓她感到害怕,他才強迫她面對不堪的事實,希望她能因此瞭解凡是不可率性而為。
熟料竟適得其反,恐懼反而逼出她身為公主的果敢,毅然決然地挺身而出,不肯丟下人自行離去。
「我不管,他們如果再繼續待在這裡,一定會死,我不敢放他們不管,你幫我……」她是公主啊!怎能任父皇的子民流血至死。
見不到血色的細小手臂上滿是刀割的痕跡,舊傷未癒,新傷又起,滲出的鮮血染紅薄弱身子,這麼殘忍的事她怎能視若無睹!
「曦兒……」一句「你幫我」從她痛心的口中逸出,他心口倏地抽緊,狠不下心說不。「你要知道我們可能救不了他們,反而害了他們。」
「我們就賭一賭,盡力而為,老天若不幫我們就是無眼。」她賭氣地連老天爺也罵上。
「你……」他笑得沉重,嘴角帶了一絲無可奈何。「公主有令,莫敢不從。你站遠點,我先把鎖鏈劈斷。」
一把長劍冷冽森寒,劍身映著牆上暈開的火光,他運氣灌注劍芒,幾道炫目的劍光後,鏗鏘落地的鎖鏈聲驟起。
一些男童聽見鎖鏈的聲音,驚恐地睜大空洞的雙眼,雙手抱膝爬往角落,瑟縮著發抖。
「不要怕,我們是來救你們的,快出來,我送你們回家……」鳳迎曦盡量放柔嗓音,怕驚嚇到他們。
一聽到「回家」,所有失神的眼眸霍地發亮,先是遲疑了下,而後拖著瘦弱的身子,蹣□的走出關了他們好些日子的地牢。
有些孩子根本走不動,被關太久了,失血過多奄奄一息,不忍心他們留下來等死的鳳迎曦只好再拜託宇文浩雲,將他們一個個抱出。
月光下,但見七、八名幼童一身是血,瘦得像一折即斷的竹竿,風一吹,竟然站不穩,差點往後倒。
「這是幹什麼,想把自己害死嗎?」乍見一名又一名的男童,難以置信地傅延香氣急敗壞地失去一貫的冷靜。
他們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她還找死地想保住其他人,簡直愚不可及。
「小香,你還在呀?」剛好多個幫手,她力氣小,抱不動孩子。
聞言,傅延香銀牙暗咬,幾乎吐血。「我能去哪裡,你是主子,我當然是隨侍在側。」
難道她以為她少心少肺,像沒腦子的笨兔子,主子危難臨頭還睡得安穩,渾然不知天地變了色。
「小香,你對我真好……」
情勢雖然已經非常危急,但過於亢奮的鳳迎曦忍不住衝過去要抱住她面冷心熱的侍女。
誰知她跑得過急,不慎撞到半人高的花架,植著牡丹的盆栽嘩啦落地,發出極大的碰撞聲。
「誰在那?」
巡邏的侍衛大聲一喝,人影紛沓而至。
「啊!被發現了,你們快把人帶走,不要回頭。」她心裡想著的是如何救男童脫困。
「我們?」
兩雙瞠目的眼瞪著她,似在懷疑她曉不曉得自己說了什麼。
「在我們住的那個院落裡,往東的牆角邊有顆大石頭,以你們的力氣可以再把它移開些,有個狗洞可以爬出去……」她無意間瞧見野狗進進出出,可惜石頭擋住洞口,她出不去。
宇文浩雲用駭人的神情逼視她,「你要我丟下你?」
回過頭,她推著他,「我去引開侍衛,你們快走,我答應要送他們回家。」
「曦兒——」他倏地攫握柔膩細腕。
「我是公主,你忘了嗎?我不能任他們遭受非人的折磨,這是身為皇室子女的職責。」蒼生為重,君為輕,不論是誰的性命都極其珍貴。
一瞬間,她綻放出耀眼光華,一如深海明珠,璨亮地照著間暗之地。
「別想我會留下你一個人。」他做不到。
她笑了,笑得好美。「如果你真心愛我,請答應我這個請求,在天願為比翼,在地願為連理枝,我等著你來揭喜帕,駙馬。」
「鳳華……」他赤紅著眼,第一次喊出她的封號。
「快走,別耽擱,你武功高強,一定趕得及回來救我,我很聰明,不會讓自己受到傷害。」
這一刻,鳳迎曦的心在痛著,她感覺到生離死別,不捨得跟偷走她心的男子分開。
原來,她已經愛得這麼深了,除了他,沒有人能帶給她像劫心的疼痛,想著跟他走,想著跟他長相廝守,想著只依偎在他懷中。
「大膽刺客,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回眸一瞟,笑顏燦爛,她又任性了一回,衝上前親親宇文浩雲的嘴角,趁他為之一怔時將他推向暗處,粉嫩身影輕快地飛至火把聚集處。
「嗨!你們在找什麼呀?不過睡不著出來溜躂溜躂,你們又是刀,又是劍的,不怕嚇著我?我的膽子可是很小很小的……」
「啪!」
響亮的巴掌大得令人心驚,一道怵目驚心的血絲由唇畔溢出,鮮明的掌印清楚地印在鳳迎曦嬌嫩的芙蓉玉顏上。
她知道自己的行徑會激怒殘暴不仁的安南王,但沒想到外貌俊美斯文的他竟會出手打她,而且毫不留情,又重又響的巴掌打腫了她的臉。
從沒受過責罵的她駭住了,也開始明白什麼是害怕,眼前有張花容月貌的男子並非她所想像的溫和,而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意圖謀反。
「誰?你受了誰的指使?快說。」誰那麼膽大妄為,敢和他作對。
一抹唇,她忿忿地瞪眼。「就說你家的床太硬,我嬌貴的身子睡不慣,所以才起來走一走,在院裡賞月。」
「還敢狡辯,賞月賞到書房前,你真當我是傻子不成。」三歲娃兒都不信的謊言,她竟敢拿來騙他。
「我說的是實話,為什麼要騙你。」她說得振振有詞,好像什麼事也沒做似的。
「那你倒是說說,對你深情不悔的未婚夫哪去了,還有那兩名跟你們來的侍從在哪裡?」李翔天手轉金鋼珠,笑意不達眼。
「我哪曉得,腳長在他們身上,你問我,我上哪找答案給你。」她一問三不知,一副你就是打死我還是相同答案的模樣。
「好張刁鑽的嘴呀!你真以為我不敢動你。」他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把她捏成碎片。
「你不是已經動了。」她撫著發疼的面頰,不高興地橫眉一瞪。
他陰惻惻地揚笑,「見過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被割下來嗎?或是以長針刺入指腹……嘖!嘖!嘖!你肯定不曉得身體哪個部位最痛。」
鳳迎曦抽了口氣,臉色微白。「你敢對我用刑,我父……父皇絕饒不了你。」
因為她嘴唇抖得很厲害,聽在李翔天耳中成了父王。「搬出八德王來嚇我嗎?只要把你的屍首跺成肉末,餵給山裡野獸,死無對證,他如何上門興師問罪。」
「你……你不是人……」她真要命喪於此嗎?浩雲哥哥他逃出去了吧?
心中不安的鳳迎曦仍掛念著才分開不久的男人,一方面希望他回來救她,又擔心他會因此遇險,忐忑不已的不知如何是好。
「你最好一五一十地照實說明,不要逼我……」那張嬌嫩的小臉他還捨不得毀了它。
少了金鈿簪發的鳳迎曦看來嬌妍無比,披散的長髮宛如流泉,散發動人風情,脫俗出塵的容貌更是美若天仙。
即使是偏好孌童的李翔天也為之心動,因此遲遲未動殺念。
「父王,讓珠兒替你教訓她,不過是八德王的女兒而已,她憑什麼張狂。」想藉機出口怨氣的李寶珠勒緊鞭子,打算毀了令人驚艷的容顏。
「聽到沒,小郡主,還不快招,要是我女兒發起狠,你不只是皮肉疼痛,還會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珠兒這股狠勁,絲毫不下他的陰毒,真是流有他血脈的好女兒。
鳳迎曦看著同樣狠毒的父女倆,眼中閃過一絲懼意。「你們真敢動我分毫,我保證你們的下場會非常慘,死無全屍。」
「你敢反過來恫嚇我,真有勇氣,懦弱無能的八德王也教得出你這麼不怕死的女兒,真叫我開了眼界。」看來是他太仁慈了,連個奶娃兒也不怕他。
「三皇叔才不懦弱,他只是不想捲入宮闈……」呃!她說了什麼。
一時口快的鳳迎曦趕忙摀住嘴,但為時已晚。
「你喊八德王三皇叔?」李翔天雙目驟沉,聲冷如冰刀。
當今世上,只有一個人的女兒有資格喊鳳知命為皇叔,那就是——
「你聽錯了,我喊的是父王。」她亡羊補牢,想挽回失言。
他陰笑地揚起冰冷的眼。「鳳皇兮和你是什麼關係?你是誰的女兒?」
「我說過……」
一顆金鋼珠快如閃電的擲向她面門,來不及迴避的鳳迎曦以手一擋,一股劇痛登時由手骨直透五臟六腑。
「給我砍下她一條胳臂,看她還敢不敢嘴硬——」
正想動手的李寶珠一聽,欣喜地攔下侍衛的刀,鞭子刷地一甩,狠厲地往前一抽。
就在要人命的鞭子即將捲上藕臂前,凌厲劍光劃過,鞭子驀地段成數截,紛紛落地。
「誰敢動她一根寒毛。」
身子乍然一暖,落入一堵厚實胸膛,忍著不露出懼色的鳳迎曦鼻頭一酸,終於紅了眼眶,盈盈淚光在瞳眸中打轉。
「浩雲哥哥……」
「對不起,我來遲了一步。」看到粉頰一片紅腫,眼神驟地一冷的宇文浩雲有殺人的衝動。
「我好怕……」
「不怕,生死有我與你同在,不要害怕。」竟讓他的小粉蝶怕到發抖,安南王死不足惜。
「嗯!不怕,有你陪著我,我不是一個人。」她不再寂寞了,因為有他。
本來還滿心恐懼的鳳迎曦握著足以依靠的鐵臂,笑容燦爛如春花,無所畏懼地迎向艱險。
有心愛的人陪在身旁,生與死不再那麼重要了。
「哼!倒是有情有義的真漢子,你這宇文相如的兒子該不會是假冒的?」如果八德王的女兒是假的,他也有可能不姓宇文。
「如假包換,在下正是宇文浩雲。」
李翔天桀桀怪笑。「我藏在書房的那些東西是你拿走的?」
「是。」不必再隱瞞,就算他抵死否認,疑心病重的安南王也不可能相信,只會更加心狠手辣,嚴刑逼供,讓人吐實。
「我欣賞你的誠實,虎父無犬子,一樣正直。」他聲音由高轉低,沉如烈酒灼喉。「沒人告訴你不能隨意動他人之物嗎?老相爺教出個賊兒子,叫人深感遺憾。」
「家父為官,忠君愛民,不生二心,王爺若能安分守己,必是國家之福。」現在悔悟還來得及。
李翔天低笑,「誰的江山,鳳皇兮嗎?那個狗娘養的賊種不配為君。」
只有他才是真龍天子。
「不許你辱罵我父皇,你這不老妖怪。」以人血沐身以保青春,根本就是妖孽。
「父皇?」李翔天雙目大張,忽然發出大笑聲。「我果然沒猜錯,你是公主,不是八德王府的小郡主。」
「公主又怎樣,你養兵謀反的證據確鑿,難有翻身之日,你死期不遠了。」等父皇大軍一到,他人頭不保。
「呵……公主就不怕死嗎?把我的東西還來,也許我還能讓你多活數日。」他想看鳳皇兮悲痛的神情,後悔與他爭奪帝位。
「辦不到。」
「辦不到?」李翔天帶媚地桃花眼更嬌媚了,妖異如鬼魅。「那麼我該挑了誰的腳筋,是相爺公子呢?還是公主?」
面色清冷的宇文浩雲擋在鳳迎曦面前,三尺青鋒不離手。「太遲了,你謀反的證據我已派人送出府,不出三日便可送達皇上手中。」
「好,很好,太好了。」他將僅剩的金鋼珠捏成粉末,揚灑空中。「我居然被你們耍得團團轉,好個老相爺,生出個奸狡好兒。」
李翔天俊顏堆滿寒冷至極的笑意,一雙眼睛紅絲充斥。
「不生惡念,不得惡果。」若能安於現狀,何嘗不是安逸的一方之主。
李翔天面容陰沉,不再揚笑。「既然你們逼著我造反,我就如你們的願。來人呀!把他們兩人給我捉起來。」
「是!」
「我要把你們吊在兩軍交戰的正前方,看誰敢動一劍一刀。」
陰森的笑意放肆揚起,臉色鐵青的安南王瞇起嗜血冰眸,漠然地看著數十精兵威猛無比的攻向長劍揮舞的宇文浩雲。
當第一道劃過手臂的血飛濺時,他笑了。
再有鮮紅的熱血映入眼簾,他笑得更張狂,好不愉悅,彷彿血流得越多,他越興奮。
「你受傷了……」鳳迎曦淚流不止,她好恨自己貪懶,未學武強身。
「不打緊,一點小傷。」文運浩雲沒有把握能全身而退,他只能奮勇殺敵,保護所愛之人。
其實他的武功已算是高強了,在江湖上少有對手,以一擋十不成問題。
但是雙拳難敵四手,刀劍無眼,片刻間他已受了幾處傷,可他不能退,因為他的身後就是鳳迎曦,一旦他退開,全力迎擊,雖能擊敗對手,但難保她不會受到傷害,甚至喪命。為了保護鳳迎曦,捉襟見肘的他又挨了幾刀。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是公主,我命令你們住手,抗旨則斬。」
圍攻的侍衛們一聽見她自稱公主,鳳儀凜然,一時間竟被震懾,忘了動作。
「誰准你們停下來,殺了男的,留下公主,我要鳳皇兮跪著求饒!」
作者:
lavenderchi
時間:
2012-2-26 11:34:50
第十章
「不好了、不好了,王爺,我們在蜀西的糧草被燒了。」
「什麼?」
「王爺,大事不好了,南院養的一千八百匹軍馬一夜之間口吐白沫,暴斃而亡。」
「竟有此事?」
「王、王爺,快逃,陳……陳將軍、李副將、周統領他們……他們……」
「說清楚,他們怎麼了?」
「大……大軍遭到突擊,士兵們來不及著裝應敵,一陣亂箭射來,全都陣亡了。」
「陣亡……」
宇文浩雲和鳳迎曦正在危急之際,忽有驚慌小兵匆忙來報,一連數起,惡耗連連,皆是令人措手不及的緊急軍情。
驚愕不已的李翔天臉色灰白,無暇再顧及兩人,他驟地起身,拎起通報小兵衣領,追問眼下情勢,不肯相信他部署良久的兵馬,竟然不堪一擊。
陳將軍、李副將、周統領都是他一手栽培出來的精英,上馬能拉弓,下馬如猛虎,殺敵無數,威猛無匹,怎有可能一夕殯落,死於亂箭之下?
假的,假的,全是假的!一定有人故意要攪亂他的佈局,讓他自亂陣腳,趁勢攻他弱處,讓他不戰而亡。
肯定是這樣,他不可能輸,二十年的精心策劃,怎可能輕易遭到破壞……
「安南王李翔天,還不跪下領罪。」
一道清朗的嗓音宏亮響起,回音繞樑不散,貫入眾人的耳中。
「放肆,誰敢要我跪。」他是鳳翔天,飛鳳王朝第一皇子,下任皇位繼承人。
「太子鳳承焰。」
「太子?」
一列身著鐵甲的士兵浩浩蕩蕩進入,足踏震地威嚇四方,軍客壯盛肅立兩側,長矛弓箭負於身側,陣仗駭人。
一身金光耀目的少年將軍在人前現身,腰間佩掛御賜金印,手持鎮國蒼龍寶劍,神色倨傲,一如火雲戰神。
「李翔天,你還想做困獸之鬥嗎?速速束手就擒,可免你一死。」
聞言,他仰頭大笑。「就憑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鬼,也妄想我聽命於你。」
「你的後援已斷,大軍全沒,還能掙扎到幾時。」
「什麼,我的軍隊……不可能,休要胡言,佈兵圖才被盜出,你哪會來得如此迅速,全數殲滅我的人馬?」李翔天壓根不信他的話。十萬兵馬何其龐大,豈是這黃口小兒一句話便能殲滅的。
「父皇早知你有謀反之心,命我調動二十萬精兵,駐守蜀南邊境,一有動靜便揮軍而入,直搞黃龍。」他等這一刻已久。
其實宇文浩雲一直和宮中保持聯繫,是他事先與飛鳳王商討,命太子領軍,以防萬一。
因此張勇、趙虎一拿到他找到的佈兵圖,便快馬加鞭地趕往太子駐紮地,證據一呈交,罪行確鑿,軍隊立即拔營,輕騎快疾攻入李翔天以為萬無一失的軍營。
一是早有準備、士氣激昂,一是倉皇失措,軍心渙散,勝敗立現,二十萬將士殺他個片甲不留,頓時哀鴻遍野,無人得以逃脫。
可頑強抵抗者,終究難逃一死。
「佈兵圖上註明駐軍所在,我方不費吹灰之力便毀你陰謀,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本太子洗耳恭聽。」鳳承焰威風凜凜,目光直視著他。
「你、你們……竟然合謀算計我,太卑鄙了。」伸手可及的美夢驟滅,李翔天俊美的容貌忽然像老了十歲,眼角下垂。
「是你野心太大,妄想稱帝,父皇曾饒過你一回,你卻不知悔改。」誤人誤己,有今日的下場全是自己一手造成,怨不得人。
冷厲的眸子閃了閃,李翔天陰陰的冷笑。「栽在個毛沒長齊的小子手中,想想真不甘心,你叫我如何服氣。」
「不服也得服,事實擺在眼前,安南王府裡外已被重兵層層包圍,看你是要俯首認罪,或是刀劍架頸,落個狼狽,由你選擇。」他倒寧可他反抗,他好手刀逆賊。
他嗤哼,「看來我不認也得認,不過我要先跟我女兒說兩句話。」
「可以。」鳳承焰點頭。
李寶珠完全嚇傻了,前一刻她還是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安南郡主,等著教訓敢給她臉色看的公主,氣焰比天還高,誰知不到一盞茶功夫,她便由雲端跌落,成為逆臣之女。
「珠兒,過來。」
「父、父王……」現在怎麼辦,他們要被押入大牢候審嗎?
不知所措的李寶珠眼神茫然,不安地走向父親。
「來,父王告訴你,父王這一生是為了帝位而活,不得到它,心有未甘,你是父王的好女兒,應該知道帝位對父王來說有多重要,所以就算為父王犧牲,你也死得其所,父王當你盡了孝心……」
什麼犧牲,父王在說什麼,為何她一句也聽不懂?
李寶珠還沒想清楚父親話中之意,一股力道已經往她後背一推,她一時沒防備,踉蹌地往前跌了幾步,腰間忽地一疼。
「皇姐……」
「曦兒——」
鳳迎曦的尖叫聲才起,李寶珠緩緩低下頭,看見一柄長劍貫穿了她的身體,持劍人是她欲招為婿的宇文浩雲。
他驟然拔劍,噴出的鮮血染紅她的眼,李寶珠墜地前,看見父親得意的獰笑,他拿她餵劍,趁機擄走毫無心防的公主,以女兒的命換取再奪江山的機會。
李寶珠死了,死在父親不肯悔悟的野心上。
「想要她活命,立即退兵十里,叫鳳皇兮親自來跟我談。」哈哈……他還沒輸呢!老天給了他一條活路。
他的宏圖霸業、他的千秋萬世,現在又回到他手中了。
「放了公主,我來和你談。」宇文浩雲小心翼翼的接近,對自己一時大意的懊惱悔恨。
「你?」他蔑然的一瞟。
「對,我是當朝公主的准駙馬,也是皇上御筆欽點的繼任宰相,你說我有沒有資格代替公主。」飛鳳王朝的政權將由他輔佐,出任相職。
李翔天訝然,同時也有滿腹不平。「父子同為宰相,鳳皇兮可真是待你們不薄呀。」
宇文家光耀門楣,他卻只是窮鄉僻壤的安南王,待遇竟是如此天差地別。
「只要你一心為國,父皇也不會虧待你,快放了我皇姐,不要一錯再錯。」可惡,他太早放下戒心了,以為甕中捉鱉,不足為懼。
十分自責的鳳承焰手持寶劍,逐步逼近。
李翔天冷然地看看身手不弱的宇文浩雲,再瞧瞧英雄出少年的太子,心中有了結論。「要我放了公主並不難,拿太子來交換。」
負傷的宇文浩雲雖然少了些威脅,但他足智多謀,對付他得多費心力,而太子畢竟年少,少有臨陣對敵的經驗,要掌控他太簡單了,也不用時時擔心他會反咬一口。
這是李翔天幾經思量下的決定。
「不行,太子是國之儲君,不能以身涉險。」她絕對不同意。
「臭丫頭,這裡沒有你置喙的餘地,你乖一點,不要逼我在你美麗的頸子上劃個刀口子。」他笑著將她如墨髮絲往後拉扯。
痛得眼淚快流下的鳳迎曦不敢喊痛,就怕她最親近的兩個人會擔心。「你這不男不女的妖人根本沒膽動手,你只會欺負女人和小孩。」
「你說我是不男不女的妖人?」李翔天的手勁加大,幾乎要將她的頭皮整個扯落。
「不是嗎?有誰年過半百還依然青春,這種人非妖即怪,你是山豬精還是石頭怪,真能永葆青春不成。」語末,她輕蔑的啐了他一口口水。
她這一舉動,簡直嚇壞了宇文浩雲和鳳承焰,兩人心急如焚的直使眼色,要她不要添亂。
「你……」他舉高手,正想給她一點苦頭吃吃。
「我願意和她交換,你千萬不要傷害她。」這個皇姐為什麼老要闖禍,不肯安分點。
李翔天眉頭一揚,手放了下來。
「你是笨蛋嗎?鳳承焰,你是當朝太子,怎麼可以胡來,被我整到變傻了是不是?」她才不要他救,太子是百姓未來的依靠,豈可做傻事。
「你才是傻子,好好的人不當幹麼當鬼,你用蜂蜜潑我全身的仇我還沒討回,你欠我一次,不許賴掉。」她是父皇最寵愛的心頭肉,失去她,父皇會很傷心。
鳳承焰沒說出口的是,他也會非常傷心。
「滾回去當你的太子,不用管我,這人太壞了,快一劍殺了他,別留下禍害。」她一生受寵,也該有所回報。
「皇姐……」她還不閉嘴,真想找死嗎?
「夠了,你們兩姐弟想敘舊到什麼時候,吵的我頭痛,想要她活命就自個兒過來。」太子在手,還怕鳳皇兮不低頭。
一見皇弟真要以己身代替她,鳳迎曦急得大叫。「不許過來,否則我一輩子也不原諒你,還要逼你娶聚賢王的女兒明珠郡主。」
「皇姐!」一聽到明珠郡主,他當真停下腳步,臉色白得像見鬼似的。
明珠郡主年方十三,小時候出過天花,滿臉麻子。
「不要惹我發火,你們……」
李翔天話到一半,忽然兩眼翻白,往後一倒。
訝異不已的眾人在他倒下後,赫然發現全身抖得像落葉的小兔雙手拿著一隻青石紙鎮,紙鎮一角沾有血跡,而安南王的後腦也流出一大片紅血。
「父皇,曦兒想要太子的黃金戰甲。」
「什麼!不可以,那是我的,皇姐是女孩家,不適合啦!」
「呵……曦兒喜歡就給她吧!你是太子,要讓讓你皇姐。」
「是嘛!整個江山以後都是你一個人的,不不過要你一件小玩意,幹麼這麼小氣。」
「皇姐,你——」父皇偏心。
這是皇家親子的和樂圖,公主撒著嬌討賞,癟嘴的太子在一旁咕噥著,當今天子捻胡呵笑。
安南王李翔天遭紙鎮重擊後,雖然大難不死,但人變得瘋瘋癲癲的,行為有如五歲孩童,見到會飛的蟲子就往嘴裡塞,不愛睡床,反倒常在大樹底下找到他。
飛鳳王見他癡傻,也就仁慈地未降罪於他,僅削去安南王封號,將封地及宅邸悉數收回,家眷大都遣返原籍,只留王妃和少數婢僕照顧他飲食起居。
當今王朝盛事,莫過於鳳華公主的出閣日,滿朝文武百官齊聲祝賀,百姓夾道歡呼,歌舞昇平的狂歡三日夜,不曾停歇。
鳳鈿兩份、萬壽鈿十份、萬字鈿十份、雙喜字鈿十份、金如意簪十對,紅寶石、藍寶石、瑪瑙、翡翠、珍珠、紅珊瑚更是不計其數……
光是公主的嫁妝,便能繞行整座皇城,一車一車的金銀珠寶,上千名宮女人手捧著金玉盤,上面全是鳳皇賞賜的奇珍異寶。
百姓們看了既羨慕又嫉妒,宰相府卻個個愁眉苦臉,因為賀禮多到沒處擺,如果公主的嫁妝再往裡堆,他們都得空出房間睡大街。
所幸皇上體恤臣子的辛勞,將公主的迎曦宮改成駙馬府,讓老相爺不必擔心府邸被塞破。
但事實上是鳳華公主太得寵,皇上捨不得她嫁出宮,為了能常常見到愛女,以此為由,讓小兩口留在宮中,不時上演和宰相女婿搶人的戲碼。
但這些都是後話。
人生四大喜事之一,莫過於洞房花燭夜。
「曦兒,我的小粉蝶。」
喜帕一揭,露出一張清靈妍美的嬌顏,杏眸含羞,眉帶春色,嬌滴滴地低垂臻首,為即將到來的新婚夜而感到萬分嬌羞。
「浩雲哥哥,你的傷好了嗎?」她問得很小聲,羞於見人。
「早就好了,別再為我擔心了,還有,該改口喚我夫君了。」宇文浩雲笑著執起纖纖柔荑,往喜床一坐。
「是駙馬,你可是我的童養夫,我說的話你要聽著,以後不許再讓自己受傷,聽見了沒?」公主的嬌氣仍在。
他失笑。「真當真了呀!公主,我才該打你一頓,為什麼不肯聽話,老是惹是生非?太子是男子,被劃上幾刀不打緊,你可不行。」
「咦!」她愕然抬起頭,為他話中的不敬感到詫異。
「你對我太重要了,我不能想像沒有你的日子,若一定要在你和太子之間擇一,我希望活下來的人是你。」這是他身為男人的私心。
「相公……」她熱淚盈眶,動容他全心只為她的深情。
指腹輕滑過柔細粉腮,他輕吻殷紅檀口。「我要你答應我最後一件事,日後不論遭遇何種危險,以自身安危為重,不是我,或是任何人。」
很難耶!對她來說,不太可能做得到。
「還有,為我生一窩像你一樣淘氣的小搗蛋,讓我們為他們整天煩惱,急白了發。」髮鬢如霜,仍與汝執手。
「什麼一窩,又不是生小豬……」她嬌嗔的羞紅了雙頰。
宇文浩雲輕笑地吻住桃紅小口,無限愛意盡在不言中。
紅燭垂淚到天明。
一室纏綿,萬般恩愛,被吻腫的紅菱小嘴漾著笑意,與君同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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