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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妮]花冠公主(韓情脈脈之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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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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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3-26 09:15:57
標題:
[董妮]花冠公主(韓情脈脈之二)[全文完]
花冠公主
【韓情脈脈之二】 作者:董妮
誰料得到,昔日武林第一美人與高麗第一大將的一段邂逅,
造就了岳妗粼離奇的身世,也改變了大明的國運……
身為禁衛隊隊長,關靳封奉命來到地處偏僻的發財村緝捕反黨,
然而壞人還沒抓呢,他卻虎落平陽被「蟲」欺,已被小蟲子咬得滿身包!
豪邁不羈地跳入淺溪洗澡去,卻發現有個魯莽姑娘竟捕魚捕到他身邊來?
與岳妗粼尷尬的初次會面,最後在他點了她昏穴後結束,
然而,彼此的情緣已注定牽扯不清──
他從此染上觀察她的壞毛病,暗中為她捕魚打獵砍柴,
甚至在她發現他的存在之前,偷偷喜歡著她。
但國師的提醒讓他漸漸發現,她的身份不只是個村女;
而是高麗大將的私生女,為了躲避追尋才隱居此地,
權傾一時的父親為了尋她,甚至有可能攻打大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3-26 09:17:17
序
劉基,字伯溫,浙江青田人,一三一一年出生,祖上世代為官。
劉伯溫自幼十分好學,對經史百家、天文地理、兵法、陰陽等,幾乎無所不讀。
元至正二十年(一三六○),劉伯溫縱觀整個局勢,感到元朝統治即將滅亡,而各路群雄缺乏統一全國的大志,難成氣候;唯有朱元璋雄才大略、兵強馬壯,又能用人,較得人心,且佔據了大江南北的富庶地區,具有統一天下的條件。
正逢朱元璋廣招能人賢才,於是劉伯溫毅然到應天(今南京)投靠了朱元璋。此後,劉伯溫奉獻自己在政治、軍事上的聰明才智和深謀遠慮,輔佐朱元璋戰敗群雄、統一天下。同時也以一位傑出的軍事謀略家身份,為後人所稱道。
明朝建立之後,劉伯溫任御史中丞兼太史令,他又以古鑒今,整頓軍隊,創立了軍衛法,為加強和鞏固明初封建統治,起了重要的作用。
***
洪武元年(一三六八)五月,太祖赴汴梁,劉基與丞相李善長留守京師。中書省都事李彬犯法,李善長為其說情。劉基不顧情面,殺了李彬,觸犯了李善長。劉基感到不安,於八月間請求致仕歸鄉。這時,太祖正於鳳陽經營中都,又一意想消滅擴廓。劉基臨行前上奏說:「鳳陽雖帝鄉,非建都地,王保 保(即擴廓)未可輕也。」不久,擴廓果在塞外擊敗明軍,這使太祖想起了劉基臨走時所說的話,便又召其回京供職。
洪武三年(一三七○)十一月大封功臣,封劉基誠意伯。洪武四年(一三七一)正月,劉基又請歸老於鄉。胡惟庸唆使人誣告,說劉基看中了家鄉一塊含有王氣的土地。劉基怕招惹災禍,因而留京不敢歸鄉。洪武八年(一三七五)三月,因病才回歸青田,在家鄉住了一個月即去世,年六十五歲。一說劉基是被胡惟庸所毒死,但未可考。
***
突然在故事前放序是因為,本故事發生在洪武二十二年,在這個時候,劉伯溫早已經死了。
但因為妮子讀了燒餅歌,一時非常嚮往這樣的預言,遂讓死人復活,以添故事的神秘性。
這樣更改歷史,我也是戰戰兢兢。整個故事的歷史背景都被我改過了,唯一真實的部分只有高麗大將李成桂於洪武二十五年稱王,向明朝輸誠,明太祖封其為朝鮮國王這件事。
我利用這件事杜撰了全部的故事,得鄭重聲明,本故事純屬虛構,與任何真人實事概無關係,如有雷同,皆屬巧合。
謹祝,看書愉快。
另,燒餅歌附於後記,有興趣的人可以瞧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3-26 09:18:16
楔子
明太祖洪武二十二年
某日,御書房內,皇上長歎一聲。「國師,你說,朕是個好皇帝嗎?」
劉伯溫撫髯一笑。「皇上澤披天下。」
「那為何朕統一天下至今,依舊未能四海昇平?」
劉伯溫羽扇輕遙「皇上可是為了高麗國的事煩憂?」
隱含怒意的哼聲自鼻間噴出。「自朕起兵,逐鹿天下,高麗態度始終搖擺,從未真心稱臣,怎不教人氣煞?」
劉伯溫抬頭,凝視雕花樑柱半晌。「日前,臣夜觀星象,得知高麗將有變故;或許可解皇上憂煩。」
皇上瞇起眼。「國師有何妙計,儘管直言。」
「臣需借重禁衛隊長關靳封一用。」
「借他?」皇上話裡添了遲疑。「國師,你與關禁衛不是向來不對盤?」
「哈哈哈,相似之人,看不得自己的缺點在別人身上出現,這是很正常的事。」易言之,就因為關靳封與劉伯溫某些惡劣性子太像了,才會相看兩相厭。
皇上大笑。「既然如此,朕就下道聖旨,讓關禁衛暫時跟著你辦事吧!」
「謝主隆恩。」
「朕等你的好消息。」
「臣定讓高麗從此再不為患東北。」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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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3-26 09:18:49
第一章
山東發財村,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小村落,全鎮戶數十八,總人口數五十二,由於地處偏僻,平日……起碼已三、五年了,沒有半名陌生客行經此地,但今夜,卻意外地出現了兩名男子。
年長的,身著淡藍儒衫,白髮、白眉、白髯,像是老得快要成仙而去的感覺。
年輕的,頎長俊挺,乍看之下,威儀不凡、神聖不可侵;但也只是乍看
當他好奇地睜大眼,一朵燦爛笑花在嘴角綻放,滿身悍厲之氣瞬間消弭,代之而起的是可愛到不行的娃娃臉。
「不管看幾次關禁衛的變臉,仍覺驚奇無雙。」年長者輕搖羽扇。
名義上,關靳封官封督統,但其實,他是皇帝身邊的密探。
朱家天子生性多疑,即位二十餘載,被他宰掉的文臣武將不知凡幾;為防有人背叛,他特地密設了一支禁衛軍,專職保護皇帝、及監視各大臣言行是否有不軌跡象。
而關靳封正是禁衛軍隊長。
至於他身邊這位,則是鼎鼎有名的天下第一軍師劉伯溫,亦是他目前的監視對象。
竟然連劉伯溫都懷疑了,關靳封也著實佩服皇上的「疑心浩蕩」。
「國師誇讚,末將愧不敢當。想末將自幼及長,每見國師,始終仙風道骨,十年不變,真不愧是天下人爭頌的第一軍師。」有點懷疑,他到底是不是人?關靳封可一點也不想與妖怪對上。
「這也沒什麼,只要多懂一點駐顏之術,人人皆可辦到!」劉伯溫撫髯大笑。
「國師太謙虛啦!傳言你早已修成半仙之體,假以時日,必位列仙班,從此長生不老,西方世界自在樂逍遙。」所以趕快去隱居吧!別再戀棧權勢,否則皇上翻起臉來,可是六親不認的。
「哈哈哈,可惜老天不允,老夫享福的時辰尚未來到。」
是老天不允?還是貪心不足啊?關靳封勉強一笑應過,反正事情與他無關,他也懶得管,只消將皇上交代的任務辦好便是。
「關禁衛,你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為何吧?」
「緝捕叛賊胡惟庸的殘黨。」並觀察劉伯溫是否有反意。不過這是皇上另給的密令,除關靳封外,無人知曉。
「關禁衛的說辭真是輕描淡寫啊!」劉伯溫來回搖著羽扇。「老夫記得,皇上金口御言的該是格殺勿論。」想那胡惟庸,貴為丞相卻密謀造反,給皇上逮了個正著,一同誅連者多達上千。
如今,案子雖已沉寂,但皇上對於胡惟庸的殘黨依舊多所忌憚,任何人只要牽扯上一絲關係,都沒好下常
皇上是已打定主意要趕盡殺絕,不過劉伯溫卻想知道,這位皇上的新寵,關靳封又是作何看法?
但可惜,關靳封一點也不想去擔那責任,只把肩一聳。「好像是有那麼回事,可末將未得聖命,不敢多言。」而且,他是密探,不是劊子手,恕不負責宰人。
劉伯溫自然看得出他的推托,轉個說法,繼續追問:「那麼關禁衛的想法呢?是寧可錯殺一百,莫放過一個;還是要徹底清查,以待真憑實據?」
又想試他?這一路從京城出發至發財村,劉伯溫不知已試過他幾回,怎麼不膩呢?
關靳封只把手一拱。「末將職微言輕,不敢妄言,一切但憑國師作主。」幹密探的,最重要的就是別亂出鋒頭,否則,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關靳封既身為密探之長,又豈會不知?
「關禁衛真是字字斟酌、步步小心啊!」劉伯溫取笑他。
「我還年輕,尚未活夠嘛!」關靳封皮笑以對。
「那麼就請關禁衛去租兩間客房吧!」劉伯溫微笑睇他半晌。「為探虛實,老夫決定在此地住上一段時日。」
這是說,劉伯溫要以人命為重嘍?
「是。」關靳封表面上無反應,實則鬆了一口氣。
他也不想當個是非不分、見人就宰的劊子手,劉伯溫肯徹底調查後再辦案,是再好不過的了。
「關禁衛,我們此趟是暗訪,非有必要,請盡量不要騷擾一般百姓。」他指著高掛天空的明月。「尤其此刻天色已晚。」難得選了個如此好時機入鎮,再搞得人盡皆知,就浪費這大好優勢了。
「末將曉得。」所謂暗訪,當然就是要秘密查訪,白癡才會去敲鑼打鼓,昭告天下。
「那就勞煩關禁衛了,老夫先到西邊的竹林等你。」
「國師慢走。」關靳封快樂地領命辦事去也;不過,他卻忘了一件事——
***
「為什麼整個發財村裡,連一間客棧也沒有?」他被劉伯溫了。這是關靳封來回走過村內一十二遍後,得到的唯一答案。
劉伯溫肯定早知村內無客棧,又不能騷擾民房,才將居處問題交給他負責。
他擺明了在耍人,關靳封卻無能為力。在接下這份工作前就有人警告他,劉伯溫老奸巨猾,要他千萬小心。
偏他仍大意上當,只能怪自己笨,怨不了人。
「姜果然是老的辣!」這一回他認栽,卻絕不輕易認輸,否則開了先例,日後他在劉伯溫面前就再也抬不起頭了。
只是,村內無客棧,又不能借居民房,總不能教他們日日夜夜露宿荒郊野外吧?
就算他這年輕人受得了,劉伯溫年歲這麼大了,雖然他神通廣大得像妖怪,卻仍是大明國師,無緣無故死了,會很麻煩的。
還是得想辦法弄個地方給他住才行。
村內是沒指望了,不如往山上尋去,或許有獵戶留下的小屋,可供暫避風雨。
打定主意,他正想走。
「妗粼。」半夜裡一句呼喚,嚇得他縮回了腿。
「娘,你找我有事?」窗邊出現一道纖細的身影,關靳封縮進牆角,怕給人發現了行蹤,會打草驚蛇,嚇跑胡惟庸殘黨。
尖銳的聲音續道:「你爹的咳嗽又犯了,明兒個一早,你記得上回春堂拿兩帖藥回來。」
「那銀子……」
「前兩回你去拿藥不也都沒給銀子,那個老大夫喜歡你,你就求他再賒兩帖吧!」
「娘,大夫也是要吃飯的,怎有辦法時時賒藥予人?」
「做大夫的,行醫濟世是他的天職,難不成還要學那商人,事事講利?」
「話雖如此,但老大夫生活也不甚富裕,倘若人人都去跟他賒藥,那他的日子要如何過下去?這日子過不下去,他就有可能搬家,他一搬走,村內再無大夫,咱們又上哪兒看病去,所以說……」
「閉嘴,你拉拉雜雜一堆,根本是杞人憂天。而且,也沒人要老大夫見人就賒藥啊!這行善是要挑的,那些家境困難比如咱們的,才賒;其餘三餐溫飽的,就不必理他們了。」豪氣地說完,轉身走人。
岳妗粼喚人不及,一張原就不甚開朗的臉蛋兒凝皺得更加添怨帶愁。
大家老是裝窮,但發財村不過丁點兒大,街頭有人打孩子,街尾都聽得見,誰三餐不濟,大夥兒心知肚明。
比方她家,娘親剛剛分明才熬了碗雞湯送進爹房裡,轉個身,卻來跟她說手頭窘困,要她去賒藥,這是何道理?
都怪老大夫初來村內,為人太好,診金收得零零落落不打緊,還常免費辦義診,為那些乞丐看玻
時日一久,一些貪心人士見有免錢藥可誆,誰還肯乖乖地付錢去看病?總是巧立名目,能騙多少是多少。
可憐老大夫在發財村一待三年,老本幾乎蝕光,再這樣下去,岳妗粼擔心他要餓死街頭了。
「唉!」她推開窗欞,對月一歎。「看來明天得上山打點野味,給老大夫充診金了。」或許還要再加兩擔柴,聽說前回阿娘去拿藥也沒給錢。
「做人果然不能太好,否則非給人吃死不可。」她呢喃自語。
「我以後絕對不做大善人,幫人沒功勞也就罷了,等沒能力幫了還要被說沒良心,真不划算。」小拳頭揚起,她對月發誓。
可是——
「我也不想做壞人耶!聽說行惡將來會下地獄,地獄裡的生活是很慘的!」小腦袋瓜裡已經想到了死後的世界。
「那我該做什麼人?好人不成、壞人也不行,那就沒有啦!
「不對,世上並不只有好人和壞人,一定還有第三種人,比如……做官的、賣菜的……慢著,這就變成要分職業啦!錯了錯了,應該是……」
岳妗粼一徑兒地對著明月又歎又念,絲毫不察窗欞下,一雙晶亮的眼兒將她的乍喜還憂盡收眼底。
關靳封捧腹大笑。「怎麼有這樣奇怪的人?」他邊笑,邊小心翼翼退離原地。
「還沒發生的事也能操煩成這樣,真是自討苦吃。」
話還沒說完,適時,屋內傳出一記清朗讀書聲。「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關靳封再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敢情那屋子裡不只有個愛憂天的杞人,還有位只會讀死書的酸書生?
岳妗粼聽見異聲,嬌喝出口。「誰在那裡?」
關靳封忙掩住氣息,半聲不敢吭。
「難道有賊上門?」探頭察看的小姑娘當場變成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個不停。「那該怎麼辦?爹正病著,哥哥又只會讀書,家裡只剩娘跟我還算有幾分力,乾脆把娘叫過來一起殺出去吧!不行,萬一賊匪人數過多,單憑娘和我兩個人絕非對手,還是逃吧!可要逃到哪裡去?唉呀!真後悔自己沒習武,今朝若能活命,我必潛心學藝,將來好成為一名武林高手……對了,我可以當個江湖人士啊!那就不必煩惱要當好人還是壞人了,畢竟……」
關靳封聽她雜雜念著,笑到肚子快痛死了。
怎麼有這麼寶的人?一件平凡小事也能想那麼多。
想他關靳封,虛長二十七,從未想過自己要做什麼樣的人。他有功夫、又聰明,一次因緣際會救了皇上,從此步上仕途,一帆風順到現在了。
他行事但憑己意,覺得好,任千萬人阻擋,他亦一意孤行;否則,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會推托到底。
朝中有些人嫉妒他,便說他一生平順,焉知民間疾苦?
其實他本就出生民間,天下大亂時,他才出生不久;及長,聽聞明軍橫掃四方,也曾與三、五好友約定,長大後要投效明軍,建立一番大功業。
可惜啊!等不及他有能力征戰沙場,天下就太平了。
而後,他投身江湖闖蕩了幾年,這回倒沒想過要闖出什麼豐功偉業,只是無聊,便四處玩玩,卻不知不覺敗武當、降少林,被封為一代劍俠。
接著救皇上、進廟堂、封高官……因而成就今日的他,皇上最寵信的禁衛隊長關靳封是也。
想來,他這一生根本是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所以,想那麼多做什麼?
忍不住回頭輕言。「你什麼人也不必做,做你自己……」話到一半,忙把嘴捂祝該死,又露行藏了。
「真的有人!」一夜數驚,岳妗粼緊張得頭髮都豎起來了。「是好漢就出來,我我我……我不怕你……」
關靳封迅即把頭一縮,像毛蟲蠕動般,既迅速又無聲地離開牆邊。
好半晌,岳妗粼終於鼓足勇氣出門查看,除了黑漆漆的夜幕濃稠如蜜外,什麼東西也沒有。
「怪了,難道是我聽錯?可一次是失誤,連續兩次又作何解釋?除非有人故意惡作劇,那就牽扯到仇怨問題了。會不會我們家最近得罪了誰,有人來尋仇?那到底是爹、娘、大哥,還是我招惹來的麻煩?唉呀!對方會不會想要斬草除根,將我岳家四口盡數滅絕……」她的想像力又開始天馬行空地飛躍起來了。
關靳封「爬」到一半,悶笑到手腳都發軟了。真是難得的寶、活生生一朵奇葩啊!
***
嚴格說來,關靳封真是個很幸運的人,想什麼、有什麼,要東西,連「南北」都會自動從天上掉下來。
他才正煩著發財村內沒客棧,與劉伯溫兩人無處棲身,不知如何是好。
漫無頭緒之際,順著村郊周圍繞一圈,即在東方半山腰發現獵戶休憩用的小屋;雖然髒亂,倒也是個不錯的棲身之所。
他快快樂樂地找來劉伯溫,想兩人一起打掃,頂多半個時辰,美好小窩便可成形。
不料劉大國師對天咳了兩聲。「關禁衛,老夫適才觀星,發現東方高麗國將發生變故,影響我大明甚深,老夫要占卜一下,這打掃一事就麻煩你了。」
然後,他走了。
關靳封順遂愉悅的人生二度吃癟。
「這隻老狐狸!」他真不想順他的意,但與這種懶人在一起,除非蛻變成比他更了不起的懶蟲,否則注定淪為僕人。
關靳封生平第一次拿起掃帚,結果,打壞了一扇門,敲斷了一張椅子。
別問他這般豐功偉業是從何得來,因為,他不知道。
但兩個時辰後,他終究還是弄出了一個差不多可以住人的地方。
「我其實也挺厲害的嘛!」不得不佩服自己,真是個宜室宜家的好男人。
伸個懶腰,第一道朝陽自通透的屋頂灑落他的俊顏,照得他熠熠生輝,凜然威嚴。
「關禁衛果真是人間龍鳳,氣概儀態俱是萬中選一,莫怪皇上對你器重有加。」屋子打掃完畢,劉伯溫自動歸來,順道送上一句褒獎。
「豈能與國師相比。」論狡詐,他還遜上一大截。
「這就是年歲的差別了。」所以狐狸是老的精。
「末將會多多向國師學習的。」總有一天整死他。
「關禁衛真是好學啊!不過……」劉伯溫指指他一身泥灰。「老夫適才發現屋子後方有一條小溪,清澈見底。 關禁衛打掃屋子也累了,要不要去梳洗一番,順便摘些果實、野菜回來當早餐?」
「也好。」洗完澡,他還可以抓條魚烤來吃,至於劉伯溫,讓他吃酸果去吧!
揮揮衣袖,他走了。
劉伯溫看著他的背影,兀自沉吟。「好個奇人、奇格、奇事;於大明究竟是好?是壞呢?」他很有興趣看這齣戲。
***
關靳封別了劉伯溫來到小溪邊,才把衣服脫光,準備好好洗個沁涼的冷水澡時,一陣窸窸窣窣的悶響引起他的注意。
「什麼東西?」小嗎?正好,捉來加菜。
躡手躡腳地,他輕步走向聲音來處。
才靠近,「喝!」差點兒一蹦半天高。
是那個對月哀歎要做好人還是壞人的小姑娘!她怎會在這黎明時刻上山,又如此湊巧來到小溪邊?
從她家到這小山腰,走路也得半個時辰,照這天候看起來,她必是天未亮就啟程了。
「真不像話,一個姑娘家,天未亮就在山裡走來走去,也不怕撞著豺狼虎豹,啃她個屍骨無存!」他一邊念著、一邊看著她越走越近,而且——
天啊,她的目的地,似乎就是他的藏身處啊!
「該死!」他沒穿衣服呢!
想也不想,他縱身一躍,跳上身旁最高的一棵樹;幸好枝葉濃密正可棲身,否則就要出糗了。
「什麼東西?」岳妗粼聽見破空聲響,舉目四望。
不過關靳封輕功太好,她只來得及瞧見一道暗影唰一聲,消失在林蔭間。
「是飛鳥嗎?」不太像,體型太龐大了,她懷疑真有鳥長成那副德行,還有辦法飛上樹。
「那就是山貓!」她曾聽說過,山貓動作靈敏,或許可以上樹。
正巧她今天帶了弓箭,若是山貓,不如就獵了它給老大夫做診金;一張山貓皮,加上山貓肉、貓爪……可值不少錢呢!
她彎起弓、搭起箭;亮閃閃的箭鏃在朝陽下映著光。
關靳封瞧得眼都凸了。
喂,我是人、不是山貓,別射啊!他在心裡喊。
但她顯然與他心靈不相通,所以箭還是發射了,筆直地飛向他的心窩。
「哇!」他張嘴,發出無聲的尖叫。
怎麼辦?擋下它吧!可才伸手,瞧見赤條條的手臂,遲疑了。這要給第三者發現,非將他當成淫棍,抓去浸豬籠不可。
那躲閃呢?兩顆眼珠子四下轉了一圈。天要亡他,兩邊的枝幹是密得足以藏住他的裸身沒錯,卻也斷了唯一的逃生之路。
他死定了,輓聯上十成十要寫著:天妒英才、紅顏薄命……不對,他又不是美女,幹啥兒就此認命賠上大好人生?
一定要想辦法躲。他努力地挪、蹭、轉、移,累出一身汗,卻也只側了半邊身子,另半邊依然賣給那枝白森森的奪命利箭。
他不想死啊!運起全身的功力,他一口真氣透唇吹出,「咻——」直擊箭鏃。
祖宗保佑,利箭被他吹偏了寸許,堪堪擦過胸膛,只破了一點點皮。
好險、好險,命保住了。
不敢遲疑,他隨手摘下一片樹葉,運勁射向岳妗粼右後方,打折一株小樹,發出砰然聲響。
「誰在那裡?」岳妗粼嚇一跳,注意力被轉移。
關靳封乘機幾個縱躍,跳向密林深處。
「什麼人?快出來!」她步步小心地邁向右後方。
「出來,再不出來別怪我不客氣嘍!」說著,手上的彎弓搗向矮叢內。
「捉到你了……咦?」沒人耶!只有一株被攔腰截斷的小樹。
「難道是我聽錯了?」她蹲下身細瞧小樹斷折處,折口平整,似被什麼利器削斷。
「剛才一定有人躲在這裡。」想到她專心打獵,卻有人暗中窺伺,心頭一陣忐忑。「昨天晚上就有人在屋子附近窺伺,今晨又有人偷偷跟蹤我,莫非真有仇家尋上門?那可不妙,對方來無影、去無蹤,身手一流,我們家只能淪為人家的俎上肉,任憑宰割,太慘了,嗚……」
她要不要趕快回去稟告爹娘,逃命要緊?
可是無憑無據的,爹娘會相信她嗎?
不如把那個人引出來。她屏氣凝神,細查周圍。
風吹過樹梢,揚起幾許沙沙聲,清脆的鳥鳴在林間婉轉輕啼,偶有激水沖刷流石,除此之外,她還聽見了……一個不該屬於這大自然的聲音。
有東西在林中跳躍!而她判定,那正是騷擾得她寢食難安的罪魁禍首。
那傢伙移動得好快,比她獵過的任何野獸都快,他的功夫一定很好。
而她卻只是個尋常 姑娘,一身靈敏的感覺是靠著在山中打獵、砍柴練出來的。
要跟那樣厲害的人對峙,她沒把握,想了一下。「還是算了吧!」聰明人不拿雞蛋去碰石頭。
她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心裡有一點點懷疑,發財村如此偏僻,什麼樣的高手會找到這裡來?
有沒有可能對方的目標根本不是岳家,是她多慮了?忍不住好奇,她停下腳步觀察。
瞬間,活躍於林內的各式聲響消失,徒余沉靜,壓得人心慌慌。
突然,岳妗粼感覺到一股肅殺之氣在背後聚集,忙不迭地跳起來,趕快跑。
「抓不到獵物,捕幾條魚也不錯,反正老大夫不會介意。」而她很介意身後那股子霸氣,非常介意,所以跑吧!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拚命往前跑。
同時,待在不遠處樹上觀察岳妗粼的關靳封,在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後,一身強橫霸氣終於收起。
「好險。」她再不走,他非露餡不可,不過
「該死!」一巴掌扇向自己臉頰,捉著一隻細如螻蟻的小蟲,掐死後,沾得滿手血腥。
「死臭蟲,竟敢咬我?」這回真是虎落平陽被「蟲」欺啊!而且還不只咬一處。
他可憐兮兮地忙抓癢,也不知是什麼鬼蟲子,黑抹抹的,比跳蚤還靈敏,沒半晌就咬得他一身癢。
「唉呀,受不了了。」他跳下樹,也不管岳妗粼是不是會再回來,便急巴巴地往淺溪方向奔去。
這一身的紅腫正需要冰涼的溪水來止癢。
來到溪邊,不及細查,他縱身跳進水裡。
「嘩!好涼。」簡直舒服斃了。
他不停地將水潑向那一身的紅腫,直到麻癢漸漸褪去。
「呼,總算再世為人了。」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發現那小小的蟲子這般可怕,以後在山野間不敢再隨便脫光衣服了。
他洗得太快樂,警戒心相對地降低,沒發現
不知不覺間,潑水聲由一個變成了兩個。
不知不覺間,清澈的溪水自底部翻起一陣混濁。
不知不覺間,有道纖細的身影靠近了他。
不知不覺間……
「看你還逃到哪裡去!」一記清脆的女聲在關靳封大腿邊響起。
潑水的動作頓停,他瞪大眼,目光緩緩往下移去。
岳妗粼正兩手捉著兩條魚,自水裡浮出。
他直挺挺地站在溪中,她半跪於溪底,腦袋正在他胯間搖晃,企圖抖落一身的水;而雙眼則正對著他的……
想都不必想,關靳封立刻伸手點了她的昏穴,並在她暈進水裡前扶住她,當然,不忘將那兩條魚一起送到溪邊。
然後,他轉身拚命地跑。
剛剛是怎麼回事?她怎會從那個地方冒出來?她明明走向另一個方向啦,然後……
天哪,他不知道。好丟臉,邁開腳步,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往前跑,腦海裡充斥各式各樣的畫面,不停地追逐打轉。
「不曉得她瞧見了幾分?有沒有看到他的臉?而……喝!」突然,他倒吸口氣,劉伯溫的臉擋在他眼前。「國師?」他為何會在這裡?難不成在跟蹤他?那剛才的事情……老天,他不用做人了。
「關禁衛這澡洗得可真久,不過……」劉伯溫一雙眼把他從頭打量到腳。「你怎麼沒穿衣服?」
「啊!」他腦袋冒出了白煙,這才想起衣裳還留在溪邊,好像……就枕在那個瞧見他「小兄弟」的女子身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3-26 09:20:00
第二章
岳妗粼在溪邊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衝回家,揪住娘親大人猛遙
「娘啊!惡人又尋上門了,咱們快搬家吧!」說著,她手上已經開始收拾起行李。
「胡說什麼?」岳夫人斥了女兒一聲,兩眼卻忍不住緊張地左右張望半晌。「哪有惡人?」
岳妗粼將昨兒夜裡和今晨的事詳細說了一逼。
「娘,你說這是不是很奇怪?咱們家也沒金錢值得人圖謀,偏有人卻監視加跟蹤不停,這分明是為了尋仇。再加上那個人武功高強,我們決計打不過他,最後只好束手就擒、乖乖被滿門……」
「夠了。」知道女兒接下來說不出什麼好話,岳夫人頭痛地搗住她的嘴。「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
好話不實際啊!忠言總是逆耳,岳妗粼好生哀怨。
「娘,逃避解決不了問題,我們應該鼓起勇氣面對現實。萬一惡人真的尋上門,我認為你和爹……」
「什麼惡人?」岳家大公子岳觀雲突然插了一句話進來。
岳妗粼把心中的擔憂又說了一遍。
岳觀雲搖頭晃腦。「妹妹所言有理,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正是在說我們家這種情況。爹爹重並田里收成不好、又有仇人來尋,唉呀,真是糟糕!」
「對嘛!所以我跟娘說,咱們要趕快遷居避禍。」
「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
「那該怎麼辦?」
「士可殺,不可辱。仇人別妄想玷污我岳家門庭。」
「那哥哥有辦法退敵嗎?」
「這個……我們可以去報官。」
「要怎麼跟官爺說?」
「不必說,我可以寫狀紙。」
「哥哥加油,等你寫完狀紙,我們一起去報官。」
「好,我這就去寫。」
見那兩兄妹越討論越離譜了,岳夫人鼓足了氣,大喊:「兩個都給我閉嘴。」
岳觀雲、岳妗粼當下成了悶葫蘆兩隻。
「觀雲回房讀書,妗粼進廚房去給你爹熬藥,立刻去。」老佛爺下了指令。
兩兄妹跳起來,各自領命辦事去也;至於方才熱烈的討論,早在老佛爺的盛怒下灰飛煙滅。
「這兩個寶貝,到底是從哪兒學來這樣胡思亂想的習慣?」岳夫人大聲歎息,卻不知窗邊有個人同她一般想法。
「我有這麼像壞人嗎?」關靳封好生納悶,自見到岳妗粼以來,一直是他吃虧多,她半點損失也沒有。但她卻將他當成累世仇人般防禦,究竟是何道理?
打出生沒被人如此對待過,他真是很不服氣,忍不住起了雪恥決心。
***
話說關靳封這一趟的任務,雖是調查胡惟庸的殘黨是否躲藏在發財村,及觀察劉伯溫對大明的忠誠度;但真正讓他費大把心思調查的,卻是那個把他看光光的女人——岳妗粼。
他現在可是將她的生辰八字、祖宗十八代,連同個性、嗜好,甚至喜歡吃的東西都查得一清二楚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堂堂男子漢大丈夫,露點肉給人瞧瞧,又不是什麼大事,他犯不著像個失去貞操的女人,鎮日耿耿於懷,要死不活的。
偏偏,他確是窘得死去又活來。
日裡思,她看他看到了什麼程度?
夜裡想,她會不會把他當成登徒子?
吃飯、沐寓上茅廁,不管他在做什麼,她那……其實不怎麼漂亮,卻深烙心底難除的容顏就是死賴在他腦海裡翻騰,任他又擦又抹,硬是不去。
結果,他變成了一個跟蹤狂,有事沒事就去跟在岳妗粼身邊。
也沒想要幹什麼,只是沒瞧著她,心裡就是不安。
可得慎重聲明一點,他絕對不是想殺人滅口;頂多只想遮遮那日的糗事,不讓人發現他一世英名中的這一絲絲小污點。
也幸虧他的身份是密探,到處尋尋覓覓本是工作,因此即便行為鬼祟了些、舉止詭異了點,劉伯溫還是沒發現他的異樣,只當他正努力在執行任務。
不過,他到底要跟蹤她到幾時啊?
心裡著實沒個底,很想停了這煩人時舉動,但……終究想想便罷!他還是日夜跟在她身後,眼裡看著、耳朵聽著、心裡想著,滿滿都是她。
然後,越跟他越不懂,她是吃錯了什麼藥,天馬行空的想像裡,十之八九都是壞事,好像那些快樂、幸福都被送進娘舅家裡了。
比如這一日,岳妗粼又被母親喚出去向鎮裡唯一的大夫賒藥。
她當然不會白要人家的東西,因此又帶著弓箭上山,企圖打些獵物去換藥。
她的箭術真的不錯,很快就打了兩隻鳥,還是「一箭雙鵑」。
本來,滿載而歸是喜事,豈料她竟愁容滿面?
「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塞翁得馬、焉知非禍。我運氣突然這麼好,會不會有問題啊?」
關靳封一聽,差點昏倒。
「運氣好就代表你福澤夠,還會有什麼問題啊?」差點破口大罵,因為那兩隻鳥是他幫她射下來的。
不過既然她擔心,為了讓她明白什麼叫運氣來了,城牆也擋不住,他索性再敲暈兩隻野兔,拎到山路邊等著。
不多時,岳妗粼已扛了鳥,又捆了一些柴,準備下山去換藥。
關靳封躲在草叢裡,等她走過身邊,立即將兩隻野兔搖醒,推向山徑。
甫清醒的野兔像暍醉酒似搖搖晃晃地走向她,咚地,撞到她的腿,又昏了。
岳妗粼目瞪口呆看著兩隻「自投羅網」的兔子。
「這是不是叫『守株待兔』?」不對,她啥事也沒做,所以這只能說是上天的恩賜。
可是——
「無功不受祿,我什麼事也沒做,可以收這樣的大禮嗎?」她遲疑著。
關靳封差點吐血兼抓狂。
東西給你就是你的了,想這麼多做什麼?快把兔子捉起來啊!他在心裡喊。
幸好岳妗粼還不算太笨,終是彎腰拎起了野兔。
「謝天謝地,朽木總算開竅了。」關靳封才鬆下一口氣。
她又道:「既是天賜之物,不如就捐給菩薩吧!不對,菩薩吃素,那捐給誰呢?」邊走,她邊咕噥不停。
他兩顆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你不是最喜歡吃兔肉,就捐給你的五臟廟不就得了?想那麼多做什麼!
她忽爾一拍手。「啊!有了,我可以將它們放生,也算功德一件。」
他倒地抽搐,明白了一件事。
要討好她,真的很難很難——
***
岳妗粼今年十四,已經是可以出嫁的閨女了,不過因為岳母要求過高,加上她本身又對出嫁沒啥兒興趣,因此婚姻大事便一直耽擱下來了。
其實岳夫人的要求也很正常;她夫婿體弱,兒子又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書生,雖家有薄產,兩個女人也無法妥善經營,因此希望將來的女婿能為岳家多出點力,好好孝順一下岳父、岳母。
可是,你女兒嫁到別人家裡,無法全心為婆家盡力就算了,反要人家兒子照顧娘家,這樣的要求,有多少人願意?
加上岳妗粼又非國色天香的大美人,雖不醜,但滿腦袋奇異的想法,常教人啼笑皆非,在發財村內自是乏人問津。
直到近幾個月,她好像服了仙藥,整個人無端端閃亮了起來,才開始又有媒婆踏上岳家大門。
「娘……張大嬸!」媒婆二度上門了耶!岳妗粼懷疑哪家公子這麼有勇氣,敢來挑戰她娘親的底限。不過她不擔心,反正沒人鬥得贏娘,微笑打完招呼,她回廚房做飯去。
張大嬸瞧了眼岳妗粼容光煥發的模樣,輕咋舌。「大娘好福氣,有個這麼標緻的閨女。」以前怎麼沒發覺,原來岳妗粼精神飽滿、淺笑盈盈的時候,瞧起來真是挺可愛的。
岳夫人不置可否地笑了下,其實女孩子只要好好調養,要養得珠圓玉潤有何難?
不過之前家貧,沒什麼好東西吃,岳妗粼才會顯得面黃肌瘦。近一個月以來,他們打獵、捕魚、下田都有大收穫,吃得好,女兒自然健康漂亮。
但就因為女兒漂亮了,她才更不願隨便將女兒嫁出去。
「張大嬸,客套話對我是沒用的,你知道我的要求,那姓……李、劉、還是王?隨便啦,反正只要那位公子答應將來照顧我們兩老,他隨時可以來娶親,否則就甭談了。」
「是金公子,隔壁街賣豬肉的金家三公子,他願意入贅。」
「但我們家已經養不起第五張嘴了。」照岳夫人的意思,女兒是要出嫁的,將來衣食都不必她來操心,而且又能多個女婿來幫忙做事,多好啊!
「岳大娘,你總不能啥事兒都要挑便宜的占吧?」
「問題是,我偏要。」要說這世上有真小人和偽君子之分,岳夫人無疑是個真正的小人,而且,她還承認得非常理直氣壯。
張大嬸氣紅了臉。「你以為你女兒是寶嗎?態度這麼囂張,我保證她絕對嫁不出去。」
「那也無所謂,反正妗粼會幹活兒,留在家裡幫忙更好。」
「你這、這……簡直是在糟蹋一個好姑娘。」
「她是我女兒,我愛怎樣就怎樣,你管我!」半諷半攆的,岳夫人將張大嬸給趕了出去。
臨出大門前,張大嬸還不忘回頭喊。「以後你女兒嫁不出去,變成一個老姑娘,那全是你的錯——」
「呿!」踢出討厭鬼,岳夫人關上大門。「變成老姑娘又怎麼樣?老娘就是不爽把辛苦養大的女兒送人使喚去,又不是說一定會過得好,還不如留在家裡。」
岳妗粼躲在廚房裡偷笑。
岳家其實不大,大廳後,隔著一間睡房就是廚房了,加上岳夫人是有名的大嗓門,她在大廳吼,甭說廚房聽得見,走到最遠的茅廁也避不開響雷轟耳。
她聽見母親趕走媒婆,心裡想著,要辯歪理,這世上早沒人辯得贏了不起的岳夫人;偏張大嬸愛來觸霉頭,怨得了誰?
「妗粼。」岳夫人走到廚房門口喚人。「動作快一點,你爹爹、哥哥要吃飯了。」
「哦!」她點頭,加快動作生火煮飯。
「還有,柴火快沒了,我讓你去拾,拾了嗎?」
「我明天……咦?」岳妗粼一轉頭,呆望著高聳的柴堆。記得她還沒去拾啊!怎麼……已經堆滿了?
「妗粼,我說話你聽見了沒?」
「聽見了。」
「聽見了也不會回一聲。」岳母走進來,瞧見高高的柴堆。「原來你已經把柴拾好啦!」就說她女兒能幹活吧!如此好使喚的寶貝,誰要無端端送人?作夢去喔!
「呃……大概吧!」她真的沒有拾柴的記憶,但柴火硬是堆得高高的。
「發什麼呆?」岳母瞄了她一眼。「算了,既然柴火都拾齊了,你快點煮飯吧!我還要去服侍你爹喝藥呢!」說著,人走了。
岳妗粼依然呆站在柴堆前。
說句老實話,她最近運氣真是好得嚇死人。
原本只想上山獵隻鳥,竟連兔子都自動送上門,還一來就是兩隻。
偶爾,母親又為難她去向老大夫賒藥,她一時沒空去找診金替代品,也會碰到老大夫的義診日,分文不取地就送了她幾包藥。
明明記得,老大夫自從對窮苦人家免費贈藥,搞得一些愛貪小便宜的人成天裝窮去誆藥後,就不辦義診了,怎地遇到她,義診又重新開始了?
還有,弄丟的東西會自動回來、老舊的弓箭會莫名其妙變新,才想著要去打水,水缸就突然添滿了……
「難不成遇到神仙了?」自己想都覺得好笑,世上要有這麼多無聊神仙,成天注意著她的需求,那可真要天天三炷馨香、鮮花素果、三牲九禮來叩拜了。
所以說,神仙是不可能的,那就只剩下——鬼怪!
她完全沒想到,有可能是「某人」暗中相助。
背脊莫名發涼,岳妗粼緊張兮兮地左右張望。「我該不會真的撞邪了吧?」
是有聽說過,鬼怪會以幫人做事為手段,向人類要求某些代價。
天啊,那麼她得付出什麼代價來換取這些好運?該不會……是她的小命吧!
「哇,大哥!」找岳觀雲去,他房裡什麼書都有,說不定連符咒的書也有,請他畫張符,她隨身攜帶,就不怕鬼怪纏身了。
她一邊叫、一邊跑向書房。
可憐關靳封,一番好意竟被當成鬼怪要脅,真真要吐血兼昏倒了,唉——
***
那一邊,岳妗粼日子過得雖快活,卻有些膽戰心驚。
而這一廂,則有個人卯足了勁兒,跟在她身後費心又費力地打點那些讓她又愛又怕的「好運道」。
這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將任務丟著不管,鎮日跟在女娃兒身後,發誓要改變她胡思亂想習慣的關大禁衛是也。
這一夜,趁著月黑風高、四下無人,關靳封又出馬為佳人奉獻心力。
他悄無聲息地疾奔於發財村內,唯一的學堂屋簷上。
「就是這裡了。」透過墨色的覆面巾,他低頭瞧望泥磚糊成的建築,和它周圍一圈高聳的圍牆。
前日,他跟蹤岳妗粼來到學堂附近,見她猛蹬雙腳,拚命地想要躍上高牆,窺視另一頭學子研讀的情況。
當然,她沒學過輕功,是攀不過高牆的。
但他卻發現,原來她很想讀書。不過岳家已有名書生,食衣住行樣樣需要人打理,約莫是沒銀兩再送一人進學堂了,尤其,還是個女人。
瞧著她失望的眼神,關靳封真覺得不捨。
想想,學堂是讓人讀書求學問的地方,沒事蓋那麼高的牆做什麼?怕人搶劫那幾本四書五經嗎?
讀書識字可不是那些有錢人或男子漢所專屬的;任何人都應該有接受教育的權利。
因此,他思前想後三天,決定過來將這座牆「砍」矮。
他身長近七尺,這座牆又高他半顆頭,而岳妗粼只到他肩膀,也就是說,這座牆大概得截個兩、三尺,才方便她趴在上頭,觀看裡頭的教學。
想到就做,他拿出皇上御賜的騰龍寶劍,輕輕往泥牆上一插,像切豆腐似地,一大塊泥磚給削了下來。
「果然好劍。」比那勞什子中看不中用的尚方寶劍好多了。所以說他聰明嘛!離京前,皇上本要賜他尚方寶劍,遇奸邪貪官,盡可先斬後奏。
他推辭說,自己身份不夠,不敢受此大任;其實是嫌尚方寶劍之名太聳動,要有個萬一,他再多生三個腦袋也不夠皇上砍。
想不到皇上卻讚他虛懷若谷,另賜削鐵如泥寶劍一把,是沒有尚方寶劍的駭人聽聞啦!但使用起來卻好上了百倍。
「如此好劍,關禁衛拿它來砍泥牆,不嫌可惜?」一個悠閒帶笑的聲音倏忽從關靳封背後響起。
劉伯溫!他迅速回頭,月光下,一張慈祥的臉,仙氣飄飄,真的好像座前佛陀,可惜就是眼兒賊了些。
關靳封振起精神。「月夜散步,國師真是好興致。」
「暗夜鑿牆,關禁衛的興趣也挺別緻的。」
「呵呵呵,我只是……」快想,絕不能讓劉伯溫發現他的弱點,否則麻煩大了。「呃,這牆太高了,妨礙我監視,因此將它截矮些。」
「原來關禁衛早查出胡惟庸的殘黨所在,並布下重重防護了。看來是老夫多事,還想來告訴你,皇上委下的任務有眉目了。」
「啊?」找到胡惟庸的殘黨了?幾時發生的事?他不曉得啊!
「既然關禁衛已有所打算,老夫就不打擾了,你自個兒小心。」
呃!看著劉伯溫離去的背影,關靳封好生掙扎,要不要追過去問清楚呢?
追了,豈不讓人知曉他日日外出,卻一心忙著旁事,早將聖命拋諸腦後?
不追……唉,只好另花心思再查,是不覺得困難啦!只是有些懶,眼下他真正有興趣的是岳妗粼,至於胡惟庸的殘黨,真想叫他們哪邊涼快哪邊閃。
但這話兒絕不能讓皇上聽見,否則非砍他腦袋不可。
有些煩,不過……算了!還是早點將牆截矮,再費個幾日完成任務,對皇上有所交代後,他再告假一段時間,專心追逐岳妗粼。
說起這岳妗粼,滿腦子古怪思想,事事都能往牛角尖鑽,真沒見過這樣的女孩。
他很好奇,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讓她開懷接受自己的好意,而不疑神疑鬼?
但幸好,她的胡思亂想僅限於口頭上,還不到歇斯底里的地步,因此偶爾見她大驚小怪的,倒也挺有趣味。
再加上岳妗粼很擇善固執,絕不貪小便宜,這一點頗讓他佩服。他這個人生性懶散,從不講節操、骨氣,與人決鬥,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說好聽點是能屈能伸,說難聽些就是很會見風轉舵。
不過如果是岳妗粼,她一定是那種戰前乖乖遞挑戰書,過程中一絲不苟與人打到分出勝負,其俊完全照對方要求做的人。
像她這樣的人倘若為官,遇到英明君王,定成能吏;但如不幸碰到昏君,則百分百死定了。
他越看她,越覺有趣;朗朗世間,有風骨的人是漸漸減少了,如她這般的寶貝,值得保護。
他一邊想,一邊迅速「砍」牆,一會兒後心滿意足地拍拍手。「這樣就不怕她身高不夠,聽不著學堂裡的講學了,不過……」發現學堂圍牆突然變矮,她是會驚聲尖叫呢?還是開心聽講?
不曉得,但一定很有趣,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她變化萬千的表情了。
「明天第一件事就是……哇!」毫無預警地,一陣天搖地動晃得他差點掉了手中的劍。
「地震!」而且是很強烈的那種。他眼睜睜看著學堂圍牆裂開來,立刻想起破舊的岳家老屋。
「妗粼!」三步並作兩步,他拔腿往岳家方向奔去,就怕去得晚了,岳妗粼會有個萬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3-26 09:20:25
第三章
當關靳封來到岳家,整個岳家已燈火通明。
岳母正一手攙著夫婿、一手拖著兒子,口裡不停呼喚女兒逃出屋外。
這姓岳的一家子男人都挺沒用的,衣食要靠女人打點就算了,連這種緊急時候都得仰賴妻女救援。
關靳封看著岳老爺、岳夫人和岳觀雲都逃出去了,獨漏岳妗粼,心頭猛一震。她在蘑菇些什麼?怎麼還不出來?
他有些緊張,就聞岳夫人又喊:「妗粼,你快一點!」
「就好啦!」她的聲音有些抖。
關靳封忍不住憂心,趁著月色街明,繞到岳家後門翻牆進去一看,一口血差點噴出。都什麼時候了,岳妗粼居然還在收拾細軟!
「娘啊!我找不到爹的藥。」岳妗粼對著門口吼。
「那就別找了,改日再去向老大夫拿便是,屋裡危險,你快出來。」岳夫人大叫。
關靳封躲在暗處拚命點頭,萬事不及小命重要,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嗎?
豈料她卻呢喃了句。「藥如果有這麼好拿,我還用得著找嗎?」為了給爹親看病,岳家可也算散盡了千金,直到遇上老大夫,利用他的好心腸,偶爾跟他佔點兒小便宜,那藥費才不至於壓垮了一家生計。
銀兩難賺啊!還能夠用的東西她絕不輕言放棄,繼續翻箱倒櫃。
關靳封簡直給她急死了。
突然,又是一陣搖晃。
「哇!」岳妗粼站不穩腳步,纖細的身子踉踉蹌蹌往後倒去。
關靳封哪還旁觀得下去,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待她站穩後,又迅速退下。
「啊!」她嚇一大跳,以為會跌個鼻青臉腫,卻沒有,真是奇跡,只是……不知是否錯覺,好像有人助了她一臂之力。
難忍好奇,她四下張望了會兒,卻不見其它人影。
「真是錯覺?」那麼錯覺也太多了吧?尤其最近運氣又好得離譜,都快以為身旁跟了尊超級大福神、或者是圖謀不軌的大妖怪了。
不過不怕,她已經請大哥繪了張驅魔符隨身攜帶。
「不管你是什麼妖魔鬼怪,先警告你,我身上可是帶了符咒,不想死的就不要靠近我。當然,我也不會想害你。」她低聲自言自語著,未了,不忘再補一句。「不過若是神仙相助,我就不介意你跟緊一點了。」她也不算太老實嘛!
然而,關靳封卻聽得只想昏倒,一聲喝罵出了口。「你瘋了——」
「妗粼!」適時,岳夫人催促的聲音再度傳來,壓過他的聲音,沒教岳妗粼發現他。
「來啦!」岳妗粼不敢再耽擱,趕忙將所有衣箱都翻過來,終於在最角落的箱子裡找到父親的藥。
她轉過身子才想走,窗旁一道黑影掠過眼角。
「那是什麼?不像神、也不像鬼,倒像個人影耶……」心頭暗凜,該不會有賊想乘亂打劫吧?
她故作不知地繼續走,那抹影子一動也不動,看來是個很謹慎的賊。
她想轉回去捉他,卻知自己絕非他的對手。他就站在窗戶邊,只要她一妄動,他翻個身立刻走人,她就算追到天邊也沒用。
只好想辦法引他出來了!她轉著腦子,腳下不敢停,急急步出大門。
「妗粼。」岳夫人看見她,鬆口氣,迎上來。「瞧你動作慢的,萬一又地震,房子垮下來,看你怎麼辦!」
「我找不到爹的藥嘛!」她分神回話,還不忘注意屋裡的動靜。
「找不到就別找啦!人命會抵不上一包藥?」
「這可難說了,有時候少了一包藥,確實會害死一個人……啊,來了。」屋裡的人開始動了,她聽到一記輕微的碰撞聲,想必是賊人在翻箱倒櫃找值錢東西時弄出來的。「看你往哪跑!」沒心思再與娘親爭辯下去,她一個箭步衝進屋內。
「妗粼!」岳夫人看得眼都直了。「好不容易才跑出來,又衝進去做什麼?」真真氣煞人也。「你給我出來,妗粼!」她正想要進去把女兒捉出來。
「夢蝶。」一個虛弱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是岳家那病假面的老爹。
「相公。」岳夫人忙回頭扶住丈夫。「你哪裡不舒服?」
「唔……藥……」他快喘不過氣來了。
「呃,好,我馬上餵你服藥。」掏出懷中方才岳妗粼搶出來的藥,這時真要佩服她的機靈,否則岳老爹這回非病發身亡不可。「雲兒,去井邊提點水來給你爹服藥。」岳夫人對著長子喊。
「我……提水……」即便危急逃命,岳觀雲手中仍不忘拎著一本厚厚的書冊;而此刻,他埋在書裡的臉是滿滿的錯愕。
「這裡除了你,還有別人嗎?」
說的也是,但……他一輩子除了書和碗筷外,沒提過其它東西耶!可是爹爹病得這麼嚴重,娘和妹妹又都在忙,所以……
「好吧!我去提水。」岳觀雲走了,手中的書依然長傍身旁。
岳夫人擔心地看著除了讀書之外,什麼也不會的兒子。不能怪她緊巴著女兒不放,看看這一家子,唯一有一點點擔當的就只有岳妗粼了,她不靠她,又要靠誰?
「唉,如果相公能健康一點,雲兒能幹練一些,那該有多好?」岳夫人仰天長歎。
「咳咳咳……夢蝶……」岳老爺咳得一張臉都青了。
「相公,你再等等,雲兒去提水來給你服藥……」一句話未完,後院傳來驚天動地的嚎叫聲。
「救命啊!娘,我快給拖進井裡了,娘——」是岳觀雲。
「雲兒。」不是只提個水嗎?為何會被拖進井裡?岳夫人擔心兒子,又放不下丈夫,只好使出「神力」,一肩扛起丈夫,搖搖晃晃地走到後院。
井邊的景象讓岳夫人瞧得臉都黑了。
「你在幹什麼?」放下丈夫,讓他就地躺好,她奔到兒子身邊,搶接過打水的桶子。
「娘,這水桶奸重啊!差點把我也給拖了進去。」岳觀雲苦著一張臉。
岳夫人提起水桶一看,不過半滿。「你真是……」唉,百無一用是書生啊!「下回提不動,就直接放下吧!」總下能叫兒子為了一桶水,摔進井裡淹死吧!
「對喔!可以放的,我怎忘了?」
呆書生就是呆書生。岳夫人沒轍地歎口氣,提了水,喂丈夫服藥去。
果然還是妗粼有用,絕對不能把她嫁出去,絕對!岳夫人邊服侍丈夫、邊想著。
雖然女兒再個把月就十五了,剩沒多少青春好蹉跎,但嫁人也不一定好啊!也許還會更辛苦呢!
像她,第一任夫君嘴裡說她是他唯一的真愛、要憐她一生一世,結果……哼!他所有的紅粉知己加起來,比一整座發財村村民人數還多一倍有餘。
她憤而離去,窮途末路之際遇上岳老爹,人才是不怎麼樣,沒錢又沒勢,但卻有一顆真心,不嫌棄她再嫁之身,又拖著一個女兒,反而對她們照顧有加。
岳家公子也很好,「娘親、娘親」的喊得親親熱熱,從不將她當後娘看。書生漢啊!除了少些氣力外,忠厚老實、誠懇用心、孝順乖巧……他是樣樣佔足了;比她親生的女兒還貼心。
所以她願意為岳家做牛做馬,毫無怨尤。
不過她一個人撐太辛苦了,非得要女兒幫著不可,雖然是委屈了妗粼,但……大家都是一家人嘛!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很正常,不是嗎?
***
關靳封也不知自己是得罪了哪位過路神仙,莫名其妙被岳妗粼看光了身子、無緣無故讓她走進了心裡、不知不覺為她擔驚受怕……現下,還要為她把一條小命送給閻王老爺。
他這輩子沒幹過什麼壞事啊!雖然……暗地裡跟蹤她、有事沒事扶她一把,但……他真的沒安任何壞心眼。
頂多就是逗著她好玩,順便希望她領了好處,不再記恨他的不小心「現寶」,把那件微不足道的小小糗事就此遺忘。
這樣算很過分嗎?老天爺居然因此就想要他以命相抵,太不公平了。
「我還不想死啊!」無奈看著年久失修的橫樑在第三次搖晃中斷裂,緊接著,四面磚牆唏哩嘩啦地倒了下來。
眨眼間,生路盡斷,他被一堆殘磚破瓦給困住了。
要逃,其實不難,衝破半傾的屋頂便可;以他的功夫來說,這是小事一椿。
但要跑得無聲無息、不洩行蹤,就頗令人傷腦筋了。
唯一慶幸的是,岳妗粼已經出去了,不會發現他、進而想起他是那日在溪邊的男子……
「你這小賊,當真要錢不要命,屋子都快垮了,你還不快出來?」一聲嬌喝自門口一路張揚進臥室。
關靳封當場一呆。不會吧!岳妗粼又回來了?
他不敢相信,但隨著門口的破磚碎瓦被搬開,一道柔和的月光照進他黑暗的世界裡,他看見她慣常穿著的藏青色衣裙,確定麻煩上身了。
「喂,我知道你在裡頭,屋子快塌了,你再不出來,就要被壓死了。」她很賣力地搬石挖土,企圖為他造出一條生路。
關靳封眼都直了。她不是很膽小嗎?成天擔心這個、憂愁那個的,怎麼這節骨眼兒上反而有勇氣往危險裡鑽?
「喂,你有沒有聽到?了不起我不報官就是,你快出來吧!」她快挖出一條路了。
關靳封只想大叫。
求求你繼續你的膽戰心驚吧!走都走了,又何必再回來?反正我的死活又與你無關,求你別再過來了,徒然令我尷尬嘛!
他承認自己是個很害羞的男人,尤其在經歷了那樣的……初會後,他委實不想再見她;起碼……在未作好心理準備前不要。
所以才會默默跟在她身後,費心又費力,卻始終不願現身與之見上一面。
「哇!」又是一陣搖晃,震得正在搬磚塊的岳妗粼腳步不穩,幾乎跌了個四腳朝天。
關靳封一顆心提到喉口。「你……沒事吧?」最後三個字清音,因為他還是不好意思見她。
「可惡!」門外,岳妗粼一聲詛咒,才搬開的路又被塌下來的磚石堵住了。「喂,你到底出不出來?」
管他出不出去,反正這些碎石木屑於他無礙,但她不同,沒有護體剛氣保身,隨便一塊破磚都可能要她小命的。
「妗粼,你跑哪兒去了?」忽地,岳夫人尋人的聲音響起。
岳妗粼忙搗住嘴巴,可不敢讓娘親大人知道,她為了一名小賊又跑進半倒的屋子裡,非被念到耳朵聾掉不可。
「妗粼……啊!」一陣強烈的震盪傳來,岳夫人嚇得放聲大叫。
岳妗粼還來不及反應,轟地一聲巨響,柱場梁倒,半傾的屋子瞬間夷為平地。
岳妗粼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大塊屋樑當頭砸下。
完蛋了。她想。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關靳封一掌轟碎擋路的磚石,身形電轉,來到她身邊,另一掌托住塌下的屋樑。
這趁火打劫的小賊竟救了她!岳妗粼詫異地抬頭,想瞄救命恩人一眼。
關靳封已趕在四目相對前,一指點向她的昏穴。
「呃!」岳妗粼只覺眼前一黑,馬上便倒下了。早知道不能太過信任匪徒,瞧,報應臨身了吧!但可惜,她已無力反抗。
「好險。」關靳封鬆下一口氣,總算沒讓她看清他的真面目,謝天謝地。
不過現在要怎麼辦?逃出去是很簡單,可要拖著她,還有這塊屋樑……
看來,要再隱藏行蹤是不可能了。
唉!他真命苦。
右掌吐力,偌大的屋樑被震成碎層;關靳封另一手環住岳妗粼,沖天而起。
同時,他不忘再出一掌擊向地面破屋,震起碎石泥沙在他倆週身形成一道塵霧,遮住兩人的身形。
能瞞得一人是一人,他可不想洩漏自己的真面目搞得人盡皆知,將來要執行任務會很麻煩。
他自忖行動已經夠快了,即便稱不上電光石火,如鷹飛冤走,也是有的。
偏偏——
「哪兒來的登徒子,放下我的妗粼!」居然被岳夫人發現他的行跡。
關靳封嚇得手一軟,險些將懷中佳人摔落地面。
怎麼可能?一名鄉野村婦居然能看穿他的隱密手法,砍掉他的頭都不信。
但岳夫人的身影卻已追上。「再不放開我女兒,休怪我不客氣了。」
關靳封一張臉藏無可藏,只得邁開大步,拚命地往山林方向逃去;卻忘了,把岳妗粼放下不就得了。
「喂——」岳夫人追不上他,氣得柳眉倒豎。「是你逼我的。」衣袖翻飛,一支暗鏢射向關靳封。
他作夢也想不到,岳夫人竟諳武藝,當下被偷襲個手足無措。
嘟地一聲,鏢刃直入肩膀,他左手登時一麻。
「鏢上有毒。」勉力運勁封住左半身的穴道,他白眼一翻,只覺今晚真是倒霉透了。
***
一直到回到與劉伯溫同住的山上小屋後,關靳封才想起,他幹麼把最不想與之相見的岳妗粼帶回家裡?
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關禁衛,你……」劉伯溫看著一身血污的他和他懷中的岳妗粼一眼,半晌,了然一歎。「唉,關禁衛,想你年少有為,要什麼樣的姑娘沒有?何苦學那土匪頭子,強搶民女?」
「誰搶民女了?她是……」要如何解釋?岳妗粼是……剋星吧!每次遇上她,他都會很糗大。
「她是什麼?」劉伯溫故意逗他。
「她是……我在山下救的人。」這樣的說辭應該沒錯。「方纔山下發生地震,一棟民屋倒塌,這姑娘差點被壓到,我順手救了她。」
「剛才地震一事老夫知道,還聽說發財村裡共有兩戶人家房子倒塌,一家姓彭、一家姓岳,都沒什麼大損失,不過就是岳家丟了一個女兒,正準備去告官。」
這老頭兒是妖怪啊!為什麼他人在家中坐,卻啥事兒都知道?
皇上懷疑劉伯溫的忠誠,有意辦他;要讓關靳封來說,皇上根本是畏懼他的能耐。
只是皇上怎不想想,劉伯溫果真上知天文、下通地理,能曉過去未來,修成半仙之體;他要當皇帝還不簡單,何必去為人作嫁,再給自己招來無邊禍患?
皇上是多疑了。所以他這樁探測國師心思的任務也該作個了結——劉伯溫無意於大明江山,無須剷除。
改天得抽個空,寫道折子給皇上;然後,這一件工作結束,他要立刻與劉伯溫分道揚鑣!
他再也不要跟這個妖怪相處下去了,絕不!
「那是他們誤會了,我只是用了一個比較驚世駭俗的方法救下這姑娘,我並未綁架她。」
「驚世駭俗?」劉伯溫輕搖羽扇,緩緩微笑。「是說關禁衛在一般平民百姓面前展現神功,露了行蹤?」
關靳封瞪他一眼,明知故問。不過,這回他是猜錯了。
「我是洩漏行藏了,但可惜並非在一般百姓面前。發現我的是個武林高手。」而他一直被騙了,可惡。
但誰又想得到,一個尖酸刻薄又愛佔人便宜的鄉野村婦居然諳武?
劉伯溫覷了他片刻。「關禁衛中毒了。」
知道這個人不會成為自己下一個目標,關靳封對他的態度也就不再那麼針鋒相對。
「給人射了一鏢。」他說著,轉身,讓劉伯溫看他左肩的鏢傷。
「蝴蝶鏢。」劉伯溫示意他先將岳妗粼送入內室休息。
半晌,兩人重回廳裡,劉伯溫為他拔下蝴蝶鏢,並做簡單的包紮。
之後,他皺著眉。「關禁衛可知,這蝴蝶鏢原為何人所有?」
「武林第一美人,莊夢蝶。」他當然知道,而且他還曉得——「莊夢蝶另有一綽號,女羅剎。」只不知,岳夫人怎會有莊夢蝶的蝴蝶鏢?
可別告訴他,如今的岳夫人,就是二十年前的武林第一美人,他會昏倒;那芳華,也褪色得太快了吧?
「莊夢蝶並不好惹。」
「我見識到了。」所以他的肩膀才會這麼痛,還餵了毒。「請問國師,可知鏢上毒物為何?」那毒挺猛烈的,雖然目前被他用內力暫時壓下,卻不知能壓多久,得盡快施以解毒丹才行。
「赤蠍散。」
偏劉伯溫說了個讓關靳封呆掉的藥名。
「赤蠍散!傳聞只有天山雪蓮可解?」算一算從發財村到天山的路程,縱馬快奔要四天,再花個兩天找雪蓮,差不多六天,然後……中赤蠍散者,最多三天,必然斃命。
所以也不必找了,反正找到藥,他人都掛了,還找來作什麼?
全身的氣力倏然抽光,真想不到他關靳封年紀輕輕就要去見閻王,唉,果然是天妒英才。
「那倒不一定。」峰迴路轉,劉伯溫自懷裡掏出一隻白玉瓶遞給他。「這裡頭有兩顆丹藥,一紅一白,你先服紅的,服下後會渾身發熱,這是排毒現象,你無須擔心,儘管找處水池,藉冷水去熱即可。待得全身燥意排盡,再服下白的,自可化解赤蠍散之毒。」
「真的?」他可以不必死了?好像在作夢。
「老夫生平不打誑語。」不過偶爾會拐拐人。但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缺點,就不必說了。
「多謝國師。」關靳封接過藥瓶。「我這就去找處水池療毒。」
「屋後那條小溪的水挺清涼的,應該可以用。」
關靳封臉頰頓紅。那條小溪……有著他不堪回首的過往,說實話,他真沒臉再去第二次,不過為了小命,就再勉為其難一次吧!
「我知道了。」他轉身就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3-26 09:21:00
第四章
關靳封走後,劉伯溫也跟著轉身回屋內,並且進了內室。
岳妗粼還睡在裡頭,她被點了穴,穴道未解前是不會醒的。
依照關靳封的手勁,他點的穴最少得兩個時辰才會自解;但那是指在無人插手的情況下,倘若有人幫忙……
劉伯溫伸指在岳妗粼身上點了下,她立刻清醒。
「你是……」救她的人是這位老先生嗎?感覺不太像耶!
「姑娘若要尋救命恩人,請往屋後小溪去。」
他怎麼知道她要找救命恩人?岳妗粼一臉狐疑地瞪著他。
劉伯溫輕搖羽扇,一派溫和的笑。
那模樣真的是……很仙風道骨,教人無法懷疑他的話。
所以岳妗粼也不知不覺信了。
「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老夫姓劉。」
「劉先生。」岳妗粼起身,對他拱了拱手。「我找那位公子,其實只想跟他說一句話,命比錢更重要。若非他死賴在我家半倒的屋子裡不走,我們也不必經歷那場危機。」
劉伯溫雙眸一亮,像蓄積著某種笑意。
「老夫相信那位公子會很樂意聽你訓話,你快去吧!」
岳妗粼不知自己說了什麼惹他如此開心,卻曉得她很難拒絕他提出的建議。這位劉先生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質,慈祥溫和,稱不上霸道,卻教人不得不敬服。
「那……我走了。」儘管覺得特意去找一名不相熟的男人,對他訓話有些奇怪,但在劉伯溫的殷殷注視下,她還是提起了腳步。待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劉伯溫失笑出聲。「想不到關禁衛費盡心思的結果竟是……哈哈哈……」關靳封一定想不到,這趟任務完全是他夜觀星象,察覺東方高麗國將有巨變,為了奠定大明百年江山,特地奏請皇上派下的。
而關靳封正是任務成功與否的關鍵,至於查緝亂黨,那叫順便,成也好、敗也罷,無關大局。
***
赤蠍散的毒性又猛又烈,關靳封服下解藥後,熱得差點連頭髮都冒出火花,幸虧冰涼的溪水稍微退了些火,否則,他真要自燃起來了。
「還以為死定了。」鬆口氣,他覺得光泡水不過癮,索性脫光衣服,整個人潛入溪裡,浸它個透心涼。
約莫半個時辰後,盤踞心頭的烈火終於消去,他欣喜地長嘯一聲,躍出水面。
逃出生天的喜悅讓他開心地忘了警戒,直到一記疑惑聲起。
「好熟悉的景象。」是岳妗粼。她依著劉伯溫的指示來到溪邊,欲尋那位……算是害她遇險,也是救她一命的男子。
不意卻撞著了一名裸男衝出水面。難忍好奇,她探頭張望,先是看到一雙筆直修長的腿,然後……一幕熟悉到她幾乎可以說出何年何月何日何時、她在何地亦曾見過的同樣畫面,浮上心頭。
毫無預警地,一股強烈激流在體內奔竄,她幾乎是目不轉晴地瞪著「他」。
關靳封聽見她的聲音,內力頓洩,筆直栽進水裡。
「啊!」她大吃一驚,忙奔過去想扶人。「你還好吧?」
他一點都不好。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他們每回面對面都要在他光著屁股的時候?
想想,他們自第一回在林中初遇至今,也有數月了,他就算不是時時刻刻跟在她身邊,也是每日必出現。
她從來沒發現他過……該說他隱匿的功夫十足到家,除非他願意,否則別人休想察覺他的尾隨。
偏偏……偏偏每回他脫光衣服,警戒心降低時,她必定出現,然後……撞見他的裸體,讓他窘到想鑽地洞。
他幾乎敢用腦袋來打賭,她不一定認得他的臉,但絕對知道他的身子長啥兒德行。
老天一定是故意在整他,要不,哪會在他極欲抹平前樁糗事前,再增一件;讓他永遠也別想在地面前抬起頭來?
「這位公子,你沒事吧?」岳妗粼已走到溪邊。「如果沒淹死,回一聲好嗎?」當然,如果掛點就不必回了,因為她怕鬼。
關靳封自然不會回,回了,讓她記住他,往後他還要不要做人?
萬一、假設、不幸,她是個守不住秘密的女人,將他赤裸著身體的事到處說,不必人家將他誤認為登徒子打死,他自己會先去買條繩子上吊自殺。
絕對不能讓她看見他的臉,所以——
故技重施。他隔水彈出一記指風,點了她的穴道。
岳妗粼在第二度瞥見「美男出員的同時,當場又被點昏。
關靳封又躲在水裡等了半晌,不聞她的聲音。「應該有點到吧?」
在確定她昏睡後,他方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找齊衣服穿上,順便服下那第二顆白色解毒丹。
「好險。」穿妥衣服,他鬆口氣,立定她身畔。「現在該怎麼辦?」
他實在沒臉見她,又不能將她留下,還是……無聲無息將她送回岳家?
驀然想起那支蝴蝶鏢,真是作夢也想不到岳夫人竟是名武林高手;她會不會就是那位武林第一美人,莊夢蝶?
她用的武器像、身手也像,獨獨臉蛋不像。
一個人的五官雖然會隨著環境、教育、思想……而有所異變,但基本上,大致的模樣應該是固定的。
但岳夫人,她的眼睛太孝鼻子太扁、嘴巴又大,怎麼看,都沒有半絲美人應備之條件,就算再年輕二十年也一樣。
除非……她易了容,要不就是被毀了容,否則她絕不可能是莊夢蝶。
「可是她的臉又不像有易容過。」再怎麼高明的易容術總有跡可尋,偏偏岳夫人的,他確信是沒有。
那麼就只剩另一個可能性,岳夫人臉上戴的是真正的人皮面具,才能既顯出喜怒表情、又能轉紅化白,教人無從辨別。
殺人取臉,這種事他是聽過,卻沒真正經歷過,想想,把一張死人臉皮剝下來,戴在自己臉上,多噁心啊!
他懷疑怎麼有人敢這樣做,也不怕臉爛了?
不過,如果岳夫人是莊夢蝶,那麼岳妗粼呢?她同樣夠不上美人標準,難不成她不是岳夫人親生?抑或者,她也易容了?
忍不住好奇,他蹲下身,摸了下她的臉。
「放心好了,我女兒沒易容。」一記陰涼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關靳封迅速反應,橫抱起岳妗粼倒退三尺。
「莊夢蝶!」他戒慎地望著岳夫人。
「我已成親,夫家姓岳,所以請你叫我岳夫人。」她這番話等於間接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你真的是昔日武林第一美人,莊夢蝶?」這日子是怎麼過的啊?竟能讓一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短短十餘年,變成鄙俗村婦一名?
「不敢當。」岳夫人對他伸出手。「請把我女兒還給我。」
「她真的是你女兒?」說實話,關靳封不太相信。第一,岳夫人不像那種對子女呵護備至的娘親,甚至,她待女兒是過分嚴厲的。
其二,她們的五官不太像。雖然都夠不上美女之流,但岳妗粼的臉明顯較岳母更立體了些。
她的眼窩很深,以至,雙瞳雖不甚明亮,模樣卻挺可人,尤其當她笑起來的時候,毫不羞怯地大張著嘴,別有一番爽俐的風格,很是亮眼。
岳夫人沉吟片刻,深吸口氣,歎道:「武林中有位高人,名喚歧山散人,聽過吧?」
「聽過,傳聞他功力不凡,精通醫卜星相,年歲已超過一百八。」
「那是騙人的,他今年頂多一百零八。他是我的曾曾曾曾祖父,這輩子最驕傲的是練就三種曠世奇藥:丑顏丹、美顏丹、還顏丹。 顧名思義,一種吃了會讓人變醜,一種吃了則會變美,另一種自是還回本相。」
「而夫人服了丑顏丹?」真教人難以相信,好好一個大美人,幹麼故意將自己弄丑?「不過世上竟有此奇藥,委實令人驚奇。」
「有什麼好驚奇的?一個人活了百來歲,成天無事幹,想不弄些詭異的東西來玩都難。但有一點你說錯了,服丑顏丹的不只是我,妗粼也服了,這種藥吃下去後,會變得多醜,因人而異,所以她的五官才會與我大不相同。」
「原來如此。」關靳封總算懂了。
「我已經把事情都告訴你了,關禁衛,你可以將女兒還給我了吧?我願發誓,與胡惟庸殘黨絕無關係,你要查案儘管查,但請勿將我們一家子牽扯進去。」
關靳封登時呆了。「你怎麼知道……」
「是我告訴岳夫人的。」山徑另一頭轉出一道身影,白髮白髯、出塵脫俗,活脫脫是人間謫仙。正是劉伯溫。
「劉先生。」岳夫人對他長身一揖。「方纔多有得罪。」
「你們認識?」關靳封疑惑的眼在二人身上來回梭巡。
「方纔在小屋裡對了一仗。」劉伯溫笑答。「老夫認出賢侄女的功夫,也相信散人的子孫必不介入朝廷紛爭,因此為岳夫人報了來此的路徑。」
弄了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劉伯溫搞出來的,關靳封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又被整了。
真搞不清楚,姓劉的明明只有那張臉可親,肚子裡藏的儘是虛偽詭計,怎麼多數人都會為其所騙,以為他是個德高望重的賢者,進而尊敬不已?
他暗橫劉伯溫一眼,抱著岳妗粼送回岳夫人懷裡。
「抱歉,小生並無意擄走令嬡,實因任務在身,不便洩漏行蹤,才想找個適當時機,再暗中送回令嬡,不意引起偌大風波,小生萬分抱歉。」
岳夫人想起方纔的危機,也明白關靳封的為難,不置可否地擺擺手。「今夜的事看在劉先生的面子上,就一切作罷。至於關禁衛你,我希望你別再與妗粼糾纏不清了。」
「我……幾時與令嬡糾纏不清了?」他頂多是賞了點甜頭給岳妗粼吃,以防她把他的糗事大肆宣傳。
「如此最好。歧山一派,不與官府打交道。」說完,岳夫人抱著女兒走了。
關靳封呆立月下,良久、良久——
直到劉伯溫一掌輕輕拍回他的神智。「關禁衛也無須憂煩,天涯何處無芳草?」
「誰告訴你,我對岳妗粼是那種想法?」他惱羞成怒。「我暗助她只是……」
「只是什麼?」一雙精明眼兒似笑非笑地盯著他,不吐一語。
關靳封給瞧得臉都要冒出火來。「反正你不會懂啦!」堵嘴不成,還被誤會,真是氣煞他也。
「對於情愛,老夫確實不懂。」劉伯溫撂下最後一句狠話。
關靳封當場爆炸。「劉、伯、溫——」他要宰人了。
***
自從岳家成為發財村內唯二兩家地震受災戶後,岳妗粼的生活又陷入一片忙亂中;當然,關靳封被岳夫人勒令不得接近她,以致無法對她伸出援手,亦是原因之一。
岳家的房子要重建、衣食需張羅,岳老爹的藥材更是一大煩憂。
而岳家唯一健康的大男人,岳觀雲,忙著拯救他落難的藏書都沒時間了,更甭提要他撥出一丁點兒時間分擔家計。
「妗粼。」岳夫人僅有的倚靠只有岳妗粼。「後街賣豬肉的金大娘家裡有些不用的棉被、衣裳要給我們,不過指名你親自去取,待會兒記得去拿啊!」
「為什麼要指名我?」
「當然是肖想你做媳婦啊!」
岳妗粼嚇一跳。「娘啊,她別有目的,你還叫我去?」真想賣了她嗎?「我應該不只值幾件棉被和衣裳吧?我會做很多活兒,而且……」
「別又胡思亂想。」岳夫人喝停她的杞人憂天。「叫你去是因為有便宜不佔,浪費,沒要你嫁!」
「這樣啊!」她放心了,可是……「娘,你剛才不是要我上山砍幾擔柴嗎?那到底是要砍柴,還是拿衣裳?」而且,她手邊還煎著藥呢!岳家老爹原就虛弱的身子自從被地震嚇到後,又更衰疲了,現下只能躺在床上哀哀哼哼,由妻子一手照料。
「這……」柴和衣裳兩樣都是必需品,岳夫人一時也難以取捨。
「要不,我去叫哥哥幫忙。」岳妗粼提議道。
「雲兒,他行嗎?」岳母才遲疑著。
「娘阿妹妹……誰都好,快來救命吶!」岳觀雲的呼救聲如雷響起。
岳氏母女忙丟了手中工作往聲音來處奔去。
原是書房,如今已成廢墟一堆的殘磚破瓦中,一道碩長身影被壓在下頭,四肢揮舞不停。
但事實上,他背上也不過壓了一方——小小的磚塊。
「雲兒!」
「哥哥。」
母女倆忙衝過去,一個拉手、一個抬腳,將岳大少爺給扶了起來。
「你在幹什麼?」岳夫人無力地看著兒子。
岳觀雲一臉興奮。「娘,你記不記得我之前丟了一部禮記,找到了呢!」
「哥,你找書就找書,又怎會被壓在下頭?」還是那麼一方小小的磚頭,而他居然爬不起來,岳妗粼也著實服了哥哥的軟弱。
「我也不曉得。」岳觀雲抓頭撓耳。「我一見禮記,開心非常,便使盡全力一抽,那磚頭就朝我砸過來了。」
岳妗粼臉上一陣黑。「爐上還煎著藥,我去看火。」這麼鳥龍的事,虧哥哥有臉大聲說,她快昏了。
「藥我煎就好。」眼看兒子是無法倚靠了,丈夫又重病纏身,光靠她和女兒兩個人張羅家計,十成十要累死,岳夫人當機立斷。「妗粼,你也不必砍柴或上金家拿衣服了。」
「那我要做什麼?」她是不喜歡太忙,可也空閒不下來,很無聊的。
「你到山上去,找著獵戶小屋,裡頭有兩個人,一年長、一年輕。你去跟那個年輕的說,你需要幫忙,請他相助一臂之力。」
「啥兒?」岳妗粼一頭霧水。「娘啊,人家跟我們非親非故,幹麼非幫我們不可?而且,我又不認識他們。」
「因為那個年輕人欠了你一次。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我幾時有錢可借人了?」
「你別問這麼多,只要找到他,跟他說,女子貞節貴勝千金,請他還錢;他自然會懂。」
「誰的貞節貴勝千金?」該不會是她吧?但岳妗粼明明記得自己一向守禮守分啊!
「這你就別管了,反正有人就是了。」關靳封與岳妗粼之間的誤會,岳夫人也是聽劉伯溫說的,而且說得神神秘秘、含含糊糊,最終以一句「天機不可洩漏」作結。
老實說啦!岳夫人覺得那種「神話」聽得懂的叫笨蛋,聽不懂才屬正常。
本來,她也不願以此為要脅、逼人做事;畢竟,歧山一派向來不與官府打交道。
但非常時期,人都快累死了,也沒辦法,只好盡量利用身邊所有能利用的東西,算關靳封倒霉。
岳妗粼壓根兒不信有那種事,但——
「還杵著幹什麼?快去啊!晚一點陳師父要過來幫我們看房子如何重建,我還有得忙,而你得幫我看著你爹,他最近情況不太好。」岳夫人不停推著她走。「記住,快去快回。」
岳妗粼拒絕不了,艱難開口。「娘,你說實話,這該不會是威脅吧?」
「你想哪兒去了?」頂多是「賣女求方便」;那一夜,岳夫人瞧得清楚,關大禁衛對女兒頗有好感。
只是她素來討厭與官府中人來往,規矩一堆,又驕傲得要命,因此她匆匆帶著女兒走人。
本不欲再有所牽扯,偏發生這種事,單靠兩母女實在無法解決,只得求助關靳封。
岳妗粼遲疑了半晌,期期艾艾地開口。「我只是想,我一點都不想因為威脅一個人而去坐牢。」
呃!這層利害關係岳夫人倒沒想到,所謂「官」字兩個口,萬一關靳封翻臉不認人,反告他們一狀,確實會很麻煩。
「不然……你就好聲好氣地求求他,他願意自然很好,否則,就算了。」
這還差不多,岳妗粼輕頷首。「那我去了。」
岳夫人點點頭。「一路小心。」
***
岳妗粼作夢也想不到,她才見到關靳封,說出所求,他就一口答應,連哀求、拜託都不必;還附贈了仙風道骨的劉先生一名,說要順道襄助岳家重建。
瞧來,關靳封真是欠了「她」很多、很多的錢。
只是,她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不過關靳封給她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他們不是頭一回見面了。
「關公子,我們以前見過嗎?」
「沒有。」關靳封絕對不承認前兩回的失誤算相見;所以今天,她一出現,不必她詳細解釋、詢問,她一開口,他什麼都答應了,只求她別認出他來;至於到了岳家,要幹些什麼事,他一點都不在意。
「我也覺得你的臉很陌生。」偏偏,感覺好熟。
「也許岳姑娘熟悉的是關禁衛的其它地方。」劉伯溫突插一語。
關靳封一個打跌,險些摔個四腳朝天。
「國師,你年紀也不小了,是否該有點老人家的莊重?就別老跟小輩開玩笑了。」他不懷疑劉伯溫怎知這樁秘密,畢竟,世上少有事能瞞得過那個老妖怪。
「說的也是。」劉伯溫點點頭。「老夫是不該將關禁衛對岳小姐的辛苦付出宣諸於口。」
「什麼辛苦付出?」她有聽沒有懂。
劉伯溫只是笑嘻嘻地望著關靳封,不發一語。
關靳封發誓,劉伯溫先前所指絕非他暗助岳妗粼一事,不過老妖怪奸詐狡猾,誰又能敵得過他?
「國師神機妙算,語中總帶玄機,咱們平凡人缺少慧根,聽不懂也是平常事,岳姑娘不必太細究國師的話中之意,以免徒增煩惱。」
「是這樣嗎?」岳妗粼總覺得這兩個人言行針鋒相對,似有什麼深仇大恨。
「對了,岳姑娘,你說你家倒了,那有辦法煮飯嗎?咱們要不要順便帶些食物過去?」關靳封努力轉移她的注意力。
「煮食是沒問題,不過柴火沒了。」她想,既然已經上山,不如順便拾些柴火,省得明日再跑一趟。
「柴火啊!」關靳封放眼望去,相中一棵半倒大樹,約三人合抱那麼粗。「你等我一會兒。」暫別岳妗粼,他走向大樹,兩掌翻飛如浮雲遊走,瞬間截了所有枝桿,僅餘主幹一株。
然後,他扛著樹幹,又回到岳妗粼身邊。「這樣應該夠了吧?」
她瞧得目瞪口呆。「是……夠了,但……關公子,你剛才那一手,好厲害啊!」她想學,好想好想學。
他望著她晶亮亮的眼,之前就知道她好學,不過……「那招叫截心掌,招式並不難,但立樁練馬很辛苦。」
「我不怕辛苦。」只要他肯教,再苦她都願意學。
「不只辛苦,還很累,早晚都要在梅花樁上蹲一個時辰的馬步,閒暇時還要打坐練氣,甭說你一個姑娘家,很多大男人都受不了的。」
「我不怕。」她只怕自己能力不足,無法在這多變的世間存活。
在岳家,且不論常年臥病在床的爹親;大哥岳觀雲飽讀詩書,雖說是把人都給讀呆了,但他確實學富五車。常常,聽著他講聖賢事講得頭頭是道,她心底好生羨慕。
再說岳夫人,在村裡,她是有名的悍婦,人見人怕,卻沒人討厭她,因為儘管是歪理,由她口中說出來就是極具說服力,讓人反駁不來。
岳妗粼雖不喜母親橫霸的作風,卻也不得不佩服她一個女人家,竟能撐起整個家的韌性與毅力。
相較起來,她就無能多了;要文不行、要武也差,女工、刺繡、烹食,以至棋琴詩畫,她沒一樣行的。
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生活對於人的磨練卻是不分男女,她常常想,萬一有一天爹娘無靠,手足不親,她要如何活下去?
她不信嫁人就好,畢竟,娘親嫁了爹,還不是一樣辛苦;而她不怕操勞,就怕沒能力操勞,只能白白等餓死。
這大概是她看著娘親一路持家苦過來,所養成的觀念吧!
然,岳妗粼不怕辛苦,關靳封卻捨不得她太累;正想著有什麼方法可以說服她放棄練武的念頭。
劉伯溫說話了。「岳姑娘習得一身高強高藝,不怕日後婆家嫌棄?」
岳妗粼揚起唇角,笑靨如花,炫彩奪目;關靳封一時瞧得癡了。
前回岳夫人說,她和岳妗粼都服了丑顏丹,因此眼前所見皆非她們的真面目;但關靳封看岳妗粼現下的樣貌,已十足可親又可愛,真不知她恢復原貌會是何等的天香國色,他忍不住好奇。
「我家娘親大人雖然很愛強人所難,卻有個一等一的大優點,絕不逼我嫁人;她說,嫁人若不能保證幸福,不如不嫁。」而岳妗粼亦有同感。
劉伯溫若有所思地睇了關靳封一眼。「關禁衛辛苦了。」想娶這樣的女子,得有十成十的覺悟。
岳妗粼卻誤會了他的意思。「我會很認真學習,不會讓關公子太辛苦的,不然……我拜你做師父好了。」
「不要!」關靳封大叫。
「萬萬不可!」劉伯溫也喊。
關靳封是從來沒想過要有個徒弟,尤其人選還是岳妗粼。
但劉伯溫反對的理由卻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日後想改會很麻煩,還是別做師徒了。」
「那要做什麼?」她疑惑。
關靳封瞪了劉伯溫一眼,方道:「既然岳姑娘有意習武,也不必拜我為師,就直接與我一同練習吧!你稱我一聲大哥,咱兄妹倆教學相長,不也是美事一樁?」
她不知那二人百回千轉的心思,只一逕兒感激。「那小妹就多謝關大哥的教導了。」
「不必客氣。」他鬆下一口氣,並不太在意。反正姑娘家本就文弱,吃不了太多苦,他預估了不起三天,她必會打退堂鼓,他也就自由了。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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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3-26 09:21:21
第五章
這樣說雖然很奇怪,但岳妗粼真覺得她那莫名其妙的好運道又上門了。
晨起,她拎著水桶才想去汲水,走到水缸邊一瞧,水缸已滿。
過午,她想著柴火沒啦,該上山砍柴,一轉頭卻發現廚房邊的柴堆迭得有兩個她那麼高。
傍晚,一家子用完飯,她正想去幫爹熬藥,發現劉伯溫已將湯藥備好。
「劉先生!」她恍然大悟。「原來一直在我身後幫助我的人是你。」不是妖怪,她好高興。
劉伯溫有些愕然。「我做了什麼嗎?」
岳妗粼指指他手中的藥。
「這個啊!」劉伯溫把藥碗遞給她。「我發現令尊的身子會長年衰疲,藥石無效,主要是因為他中了蠱。那些蠱蟲在他的身體裡吸收他的精氣,也就難怪你們怎麼幫他調養都調養不好了。」
「蠱蟲,那是什麼?」一般人豈聽過那種邪門歪道?
劉伯溫解釋。「那是西南邊境一種邪術,端午時分,將各種毒蟲放入缸中,埋進土裡任其自相殘殺,一年後掘出,取其中存活者製成蠱。其術陰毒無比,正派人士絕不使用,以免有違天和。」
「好恐怖!」她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可好端端的,我爹怎會中蠱?」
「聽說令尊年輕時曾是個走方郎中,足跡 遍及中原各處,也許就是在那時染上的吧!」劉伯溫說。
「我從沒聽爹說過。」
「別說你不曾聽過,你娘也不曉得,這是我中午才從你爹口裡問出來的。」而關靳封正在密切調查岳老爹的來歷。
「原來如此。」岳妗粼頷首表示瞭解。「這麼說來,爹的病不是一般藥草可治好的嘍?」難怪他們看了無數大夫都沒效。
「是的。所以我另外給你爹配了新藥,頂多服個三帖,便能將蠱蟲排盡,剩下的就只有調養了。」
「多謝劉先生。」
「岳姑娘不必客氣。藥快涼了,你快端去給令尊服用吧!」
「我這就去。晚安,劉先生。」
「再見。」送走岳妗粼,劉伯溫信步來到後院。岳家本宅因為地震倒場,目前正在重建中,因此在前庭搭了個帳篷暫時棲身。
至於後院,則因人手不足難以兼顧,變成廢園一座。
不過關靳封和劉伯溫來了之後,有鑒於後院土壤肥沃,浪費可惜,因此在此辟起了菜園子,種些落花生之類的植物。
劉伯溫步進後院,關靳封正在給菜園子除草。
「關禁衛辛苦了;要你堂堂一位督統大人來幹這些粗活,真是委屈你了。」
「大明國師都可以屈身成大夫了,我種些菜又算得了什麼?」關靳封頭也不抬,懶得看他一眼。
劉伯溫哈哈大笑。「看來關禁衛對老夫誤會很深。」
「你玩我玩得很開心,這一點絕不是誤會。」他終於抬頭,睨了劉伯溫一眼。「我查過了,岳老爹年輕時確實是位走方郎中,還有個赫赫有名的稱號叫神醫怪客。不過他的專長是傷病,本身並未習武,對於毒、蠱也毫無研究,以致自己中蠱多年卻無法自救。」
「神醫怪客曾是胡惟庸的座上賓。」
「座上賓談不上,他不過是替胡惟庸看過一回玻而且神醫怪客在江湖上是有名的孤僻,等閒不與人交往,我懷疑他會替胡惟庸做事。」看了姓岳的一家,他真覺得人生境遇無常。
想那岳夫人,曾是武林第一美人,多少王孫公子趨之若騖,她不屑一顧,如今卻甘願洗盡鉛華,專心照顧病弱夫婿,何等情深?
而岳老爹,年輕時雖稱不上叱吒江湖,也是赫赫有名,今朝卻磨圓了性子,見著人就笑呵呵的,焉有昔日孤僻影子?
劉伯溫觀察了岳氏一家,也知他們與胡惟庸殘黨無關係,卻忍不住要戲弄關靳封。「關禁衛如此維護岳老爹,不會與私情有關吧?」
「如果你要說的是岳妗粼,很抱歉,她並非岳老爹親生。而且我與她清清白白,任你東牽西扯,也談不上私情。」有關這一點,關靳封可是有十足的把握。
確實,初查出岳夫人乃當年武林第一美人莊夢蝶,岳父是鼎鼎有名的神醫怪客;關靳封是大吃了一驚,幾度還懷疑,該不會連岳觀雲和岳妗粼都別有身份吧!
但經過一番詳查後,發現岳夫人是在八年前的一個雨夜,抱著才六歲的女兒暈倒在發財村入口,被岳老爹所救,兩人方始結識。
當時,岳老爹的身子還沒有那麼差,兩人,一個是鰥夫、一個是寡婦,日久生情,彼此疼惜,這才結成一家,從此在發財村裡落地生根。
八年了,這裡什麼事也沒發生;除卻他們特殊的武林人士身份外,關靳封相信,這對夫妻應是沒有其它值得懷疑之處。
「原來岳姑娘並非岳老爹親生。」劉伯溫低頭,呢喃自語。「那麼老夫之前的疑惑就解釋得通了。」
「國師不是神機妙算、無人能敵,又豈會不知岳姑娘身世?」
劉伯溫苦笑。「老夫也是人,不是神,怎可能無所不知?」
關靳封只當他是在裝佯,也不理他,逕道:「發財村裡其它人家我也都調查過了,沒什麼問題,待岳家重建完畢後,我會抽個時間回京面聖,將這樁任務作個了結。」
「關禁衛的動作真快。不過,你走了,岳姑娘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你這樣小心翼翼照顧她、保護她,不就是希望能獲得她的青睞?可你又不向她表白,這豈非平白浪費大好時光?」
關靳封瞠目結舌地望著劉伯溫好半晌。「國師,你當我是什麼樣的人?挾恩以求回報這種事我是做不出來的。」
這會兒換成劉伯溫呆了。「那你對她那麼好……」難不成是在耍人?
「我覺得她太辛苦了,就為她出點力,可沒旁的心思。」了不起就是希望她別洩漏他的糗事,還有,覺得她偶爾大驚小怪的模樣怪可愛,至於其它方面,他真的想都沒想過。
「這是說,你並不喜歡岳姑娘?」
「就算我喜歡她,也不會用這種卑鄙下流的方法追求她。施小恩、求大惠,豈是君子所為?」關靳封哼了聲,走人。
劉伯溫僵成木棍一枝。一直以為關靳封算是精明人了,怎麼……也有如此憨直的一面?「哈哈哈……」他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
岳妗粼最近常常作……算美夢吧!
事實上,這個夢已經持續幾個月了,不過之前總是久久,十天、半個月才來一次,近月,卻是三、五天就來上一常
在夢中,出現了一名渾身赤裸的男子。他有著寬廣的背、緊小的臀部,下接兩條修長的腿,一身強健有力的肌肉。
她總是從下方仰望他,然後,就在快看清楚的同時,眼前一黑,在夢中,自己昏倒。
真奇怪,她一輩子都待在發財村裡,也沒見過什麼人,怎會作這種夢?
而每次作完夢,她都會有些沮喪,因為,她永遠也看不出那個人是誰。
然後,就是一夜的無眠,只好起床練拳。
「暍剎剎——」一掌劈下,一塊紅磚應聲斷成兩截。岳妗粼還算滿意這成果,不過她家老師似乎不怎麼欣賞,因為他始終不肯再教她更高深的武術。
「真希望可以再多學幾套掌法、劍招。」她像飢餓多日的孩童,好不容易找著食物,只想多啃幾口,以免將來時局不濟,又要空腹度日了。
「貪多嚼不爛!習武最忌好高騖遠,馬步沒紮好前,你別想要學其它。」關靳封在帳篷裡睡到一半,聽見外頭有聲音,出來查看。想不到都過三更了,她竟還在練掌法,真是不要命了。
「關大哥!」岳妗粼看見他,笑嘻嘻的。
「這麼晚了還不睡?」
「我睡一趟起來了。」
關靳封瞇著眼,顯然不太相信她。
「我知道你急著學會新本事,但弄壞身體就什麼也沒有了,你好好想清楚。」真正相處了才知道,她性子其實沉靜又有點自卑,不如外表那般活潑。
不過她很好強,認定的事非做到好不可,頑固起來則比騾子還可怕。
他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姑娘,凡事都想得過多,又容易煩惱,這樣怎麼快樂得起來?不如學他,天塌下來當被蓋,人生也如意多了。
「我知道,我不會太勉強的。」她兩手垂在腿邊,低著頭的模樣就是一副乖寶寶狀。
他有些頭痛。「我不是在罵你。」
「我沒說你罵我啊!我只是在反剩」她很認真的,彆扭到有點不通透。
「總之……唉!等你馬步扎得更穩,內力有些基礎後,我會再教你新招式的,眼下你先別太急。」
她其實不相信他會留這麼久,畢竟,人生無不散之筵席。
不過他都說了,她便姑且聽聽。「謝謝關大哥。」
他抓抓頭,看著她,想了一下。「妗粼,你……其實可以不必這麼認真的。」
「認真不好嗎?」
「也不是不好,但……太認真,不懂得變通,你不覺得累嗎?」
「關大哥認為我不懂得變通?」她以為自己已經算很識時務了,所以才懂得未雨綢繆,以免遇乾旱渴死。
這頭一點會不會太傷她的心?關靳封很掙扎。
但他真心希望她凡事想開一點,別老是緊繃得像張圓滿的弓,一不小心很容易繃斷的。
因此,他還是點頭了。
孰料,她竟輕聲笑了起來。「多數人是如此看我沒錯,娘也常說,我太認真,又不夠強悍,將來很容易吃大虧,可我長這麼大,也沒吃過什麼虧啊!」
他不知道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只覺得她笑得很奇怪、很詭異、還很……有魅力。
他瞧著瞧著,竟有些呆了,可她還這麼小,他怎可能對她動了心?八成是病了,最近天氣乍暖還涼,是很容易生玻
***
關靳封第一回見識到岳妗粼的厲害,是在與她相談後的一個月。
她的武功新學不過四十餘天,居然……就跑去剿翻了人家一座山寨,而且,還真的讓她打贏了。
當他聽說,她以剿滅那座山寨作為考核自己是否已習成截心掌的測驗時,眼睛都凸出來了。
而她渾然不察他的驚嚇,逕自笑得雲淡風清。
「關大哥,你說,我可不可以學下一套拳法了?」她很有禮貌、很謙遜,而且看起來該死地沉靜透了。
他一時間一見忘了回話。
「關大哥,你覺得我的截心掌還不到火候嗎?」她虛心請教。
他結結巴巴。「你……怎麼會想到去找座山寨來……印證武功?」
「這不是最快的方法嗎?而且,那座山寨的人曾經企圖搶劫村子,後來雖然無緣無故退走,不過我很擔心,他們隨時可能再上門,因此曾暗中調查過他們,發現那裡的人根本不懂武功,只靠著蠻力在逞兇,我就想,哪天等我有本事,一定要破那山寨,以防日後他們又興起劫村的打算。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搶過我的獵物。」簡而言之,她還順便報仇就是了。
他早該知道的,她曾曾曾……不知道哪一代曾祖父歧山散人是有名的怪胎,親娘莊夢蝶當年亦曾搞得江湖一團混亂,這樣的一脈血緣下來,她會乖巧到哪裡去?
不過與岳家其它人的特出相比,她才顯得平凡,真要跟一般人比,她已是特立獨行了。
「唉!」他歎,暗猜,當年敗退山賊的是岳夫人,不過……「妗粼,你究竟為何想習武?」
她想了一下。「其實我本來是想讀書勝於習武的。從小,我就很羨慕哥哥,什麼都懂,大家都說他是個才子,總有一天會光耀岳家門楣,所以,他每天只要讀書就好,啥事兒也不必做,真的好好喔!」
嗯,這種小孩子的比較心態他懂。「那你就認真讀書啊!如果不會,我可以教你,再不然就去上學堂嘛,若有束修問題,我幫你想辦法。」
「我才不要去學堂。」
「呃!」可他明明記得,曾見她站在學堂圍牆邊眺望,而且一臉渴望。「為什麼?」
「學堂西席的學問又沒哥哥好,我何苦去白花錢?」
「那之前你在學堂圍牆邊徘徊是……」
「噢,那是因為學堂的院子裡種了一棵梨樹,每回結出來的果實都又甜又大,我很喜歡吃,偶爾實在忍不住嘴饞,就到那附近去轉轉嘍!」
他昏倒。
「不過關大哥怎知我去學堂附近轉的事?」
「呃……偶然間看見的。不說那個了,你還沒回答我,你為何堅持要習武?」他飛快轉移話題。
她想了一下。「因為我這半年來都睡不好。」她把自己夢見裸男的事說了一遍。「我想捉住那個會飛上天的人,所以我要習武。而另一個原因是,有武藝防身,將來我就不怕被人欺負了。」
他一口氣梗在喉頭,差點窒息。
「你……咳咳咳……為什麼一定要捉他?」搞了半天,原來他亦是她習武的原因之一,這不是冤孽嗎?
「也沒什麼,我只是想看清楚他是誰。」
「看清楚後呢?你想對他做什麼?」
「沒啊!我什麼也不想做,只是,他騷擾得我半年不得安眠,我好奇,才想見見他的臉,就這樣。」
他想撞牆去。「妗粼,那……沒人告訴你,一個姑娘家對男子的身體……那樣好奇是不好的,亦不合禮。」
她搖頭。「娘只告訴我,這世上有很多長得好看的男人喜歡欺騙姑娘家,叫我要小心,見著那種人也不必客氣,打了便是。」
有沒有搞錯?岳夫人竟這樣教女兒!關靳封眼珠子瞪得快掉下來了。
「你娘說的是沒錯,但並不是所有男人都會欺騙女人,不能以偏概全。而且,男女授受不親,姑娘家其實不能對男人的身體有太多好奇的。」
「那男人可以對姑娘家的身體有好奇心嗎?」
「呃……多數的男子是會對姑娘起好奇心。」
「這樣太不公平了。」她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搖啊搖的。「我娘說過,只准男人三妻四妾,做這個、做那個,卻不許女人做,這是不對的。如果女人不能對男人的身體有好奇心,男人也不行,這樣才公平。」
哈哈哈!岳夫人居然教給她這種觀念。 關靳封手癢癢,想扁人。
「還有,哥哥也說過,食色性也,這是不分男女的,我們不要勉強去壓制人類的天性,要順其自然,才是正確的生活態度。」
「你說的是沒錯,卻忽略了世俗禮節。人活在世間,就難免要遵守一些規範,否則將很難生存下去。」
「那關大哥很遵守世俗禮節嗎?」
「呃……」他算是最滑頭,專挑喜歡的遵守吧!「偶爾啦!」
「那正好,爹、娘、哥哥也是這樣。我記得有一回,哥哥買了一本春宮畫回家,我說我也想看,哥哥本來還在考慮,但娘說,有什麼不可以的,反正這些事情日後都是要懂,早學晚學一樣。哥哥就把書給我了,他還解釋給我聽喔!不過他們都叮嚀我,不能將這件事拿出去說,會被人笑;但關大哥不是外人,所以我才告訴你。」岳妗粼畢竟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天真未泯,看不出來最想把岳夫人和岳觀雲抓起來扁一頓的正是關靳封。
這一家子到底是怎麼教小孩的?他決定了,一定要找岳夫人和岳觀雲好好談一談。
「妗粼,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現在我有事,先走一步。」他笑,很勉強的。
「關大哥,你還會教我武功嗎?」
他想了一下,這麼認真的學生很難得,而且,他不忍心看她失望的臉。
「只要你想學,我就會繼續教你。」
「謝謝關大哥。」她彎腰,行了個九十度的大禮。
真是個有禮貌的乖小孩,關靳封欣慰地看著她跑遠。
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看關禁衛對岳姑娘似乎挺有意思的。」溫和的嗓音,像水、也像風,除了劉伯溫外,還會有誰?
「國師,她只是個孩子。」他今年二十七,而她才十四,兩人差了近一倍的歲數,在他眼裡,她就像個半大的孩子。
「很多十四歲的姑娘早已為人母親。」
他翻了個白眼。「我對小孩子沒興趣。」他喜歡的是性感多情、妖嬈冶艷的大美人。
劉伯溫眼底閃過一抹異光。「岳姑娘究竟長大沒,你可以用你的雙眼親自去印證。」話落,轉身走人。
關靳封睨他一眼。「神經兮兮。」不過他沒空理他,給皇上的折子已經擬好,得趕快送進京去。
但岳家的麻煩尚未解決,他實在放心不下。再不然還有一法——飛鴿傳書將事情進展大略稟奏皇上知曉,並請求延長任務時限。
他猜,皇上八成會應允,但如此一來,他就不能請求皇上將他調離劉伯溫身邊了。
想到得與那個老妖怪繼續糾纏下去,他直想歎氣。心底有一隻天秤,一端是岳妗粼、一端是劉伯溫,天秤搖搖晃晃……好半晌,他長歎口氣。
「算了。」找飛鴿傳書去。因為,他終究離不開岳妗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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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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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3-26 09:21:50
第六章
要說關靳封對岳妗粼的感覺,那真是很複雜。
她是他在發財村認識的第一個人,也是他生命中最尷尬的存在,更是他花費最多心思去照顧的女子。
但如果要間他喜不喜歡她,答案該是否定的吧?
他其實不是很瞭解自己為何對她感興趣,她的個性不是挺討喜、樣貌也非頂尖,沒什麼特殊專長,不過是個很普通、很普通的鄉下姑娘。
唯一的特點大概是固執跟……薄情。
十日前,他飛鴿傳書向皇上稟告任務進展,並請求皇上延長執行期限,原以為會很順利,不意皇上竟堅持要他回京面稟。
幸好皇上並末訂下日期,他才能繼續在這裡耗著,不過君命難違,回京的計劃還是得早作打算。
因此今日晨起,他便提前向岳妗粼告辭,預定三日後返京向皇上覆命,歸期不定,也許就此別離,再不復見。而她居然一句挽留的話都沒說,很瀟灑地道了再見。
「關大哥,你走之前,可不可以再教我一式劍招?」她只關心武藝。
曾幾何時,他關靳封竟淪落到比幾套武學還不如的地步?想當初在京裡,多少女人追著他跑,只為博得他一笑;這岳妗粼真夠沒眼光了。
「這兩個多月來,我已經教了你一套拳法、兩套掌法,劍招、刀招各一,你還嫌不夠啊?未免太貪心了。」
「我不是貪心,只是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當然要努力學習才行。」
很有道理,但……「你學那麼高深的武功想幹麼?仗劍江湖快意行嗎?」
「沒有啊!只是想多學一點東西以備不時之需嘛!」
他實在無法理解她的想法。明明不是貪心的人,卻有很多想望,什麼東西都想學,還不只是初涉皮毛,一定要學到基本水準以上。
她這麼努力做什麼,想當個博古通今的天才嗎?
「說實話,妗粼,我不覺得你學這麼多東西,將來有派上用場的一天;還不如輕鬆一些,日子照樣過得逍遙自在。」
「俗話說,人無遠憂,必有近慮。人事無常,豈能不多做準備?反正東西學起來就是自己的,誰也搶不走,為什麼不趁有機會時多學一點?」
「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妗粼,你對未來似乎很悲觀?」
「不是很,是非常 悲觀。」從小,她和娘就不停地搬家,到發財村,已是第五處落腳地,幸虧後來遇上爹,這才暫時安定了下來。
但她毫不懷疑第六處隨時可能來到。
說不定,打明兒個起,他們又得搬家了;她當然要把握時機,能學多少是多少,以防日後遇著危難時可防身。
原來她老是杞人憂天、胡思亂想的主因在這裡藹—對未來缺乏信心。
「妗粼,你不覺得做人應該開心一點嗎?反正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
岳妗粼瞄他一眼。「萬一意外發生的時候,我身旁沒別人,只有自己一個,誰來幫忙頂?」
「你想太多了。」照她這種過日子法,就算無風無浪,她自己也會把自己嚇死。
「不,我篤信靠人人跑、靠山山倒,唯有靠自己最好。」她很堅持。
關靳封算是服了,一個十多歲的小女孩竟能想這麼多。「那你想怎樣呢?」
「我要盡量學習各種藝業。」
「那你應該去找劉伯溫,無論醫卜星相、文韜武略,他無一不精。」
「真的?」
他頷首,還想再跟她多說幾句話,卻發現自己被拋棄了。
「喂——」她居然就這樣跑了。「你去哪裡?」
「我要去拜劉先生做師父。」
喝!真夠現實了,半刻鐘前不是還纏著他要學武嗎?這丫頭。「你不練拳了?」
「反正你又不想教,我去找劉先生教也是一樣。」
他突然覺得很生氣。「回來!」他喊。
她腳步一頓,停在原地,怯怯地望著他。「關大哥,你心情不好喔!」而她沒興趣做炮灰,所以請不要遷怒於她。
被這麼輕易遺棄,誰的心情會好?尤其他還照顧了她這麼久。
「你要學武,我教你便是,過來。」
「但你不是不想教?」
「我改變主意了,不成嗎?」
「當然成。」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蹦過來,笑嘻嘻地鞠了個躬。「關大哥,請多指教了。」
他怎麼有種上當的感覺?不過……算啦!
「你愛學我就正式收你入門吧!拿著。」他丟了一塊銹成鐵黑色的令牌給她。
「這是……」
「鐵劍門的令牌。我師父是鐵劍門門主。之前我教你的都是一些基礎功,不論派別,任何人都可以學,但你若要學更高深一點的功夫,可得拜我師父為師了,不過師父不在這裡,所以我代他收徒,也代他傳藝,以後你改叫我師兄吧!」
「可以嗎?」不問過當事者,就代對方收徒,會不會出問題啊?
「有什麼不可以的?師父自己要把鐵劍門的令牌給我,以後鐵劍門的事當然任憑我作主。」
「萬一師父他老人家不喜歡呢?」
「那就叫他自己去改過來啊!反正徒弟做錯事,師父收尾,天經地義。想那麼多做什麼?」
她目瞪口呆。怎麼事情原來可以這樣推諉,她從不知道?
***
關靳封顯然低估了岳妗粼的耐性。她不只努力,還很能熬。
他和劉伯溫搬進岳家三個月,岳家的房子已重新建好,而岳妗粼也學會了鐵劍門八成的功夫,差的只是內力火候。
真不知她怎麼有那麼多時間練習,明明她要挑水、煮飯、砍柴、下田……雜事一堆,卻有空閒將招式練得爛熟,害他不得不持續教下去,而回京的時間只得一延再延。
「你該不會都沒睡覺,每天就想著練武吧?」他很懷疑。
「我有睡啊!而且睡得很好呢!」她最近精神飽滿、容光煥發,就是最好的證明。
「可是你每天掃掉做家事、打獵、下田、睡覺的時間,根本就沒空閒再練武啦!為什麼還挪得出時間練習?」
「對喔!」這個問題她從沒想過,如今仔細算了一下。「但最近,打獵、下田,甚至砍柴、挑水的活兒都有師兄代勞,我其實沒做什麼事耶!」
敢情全部是他的錯?關靳封仰頭,無語間蒼天。
「妗粼……」岳觀雲的聲音遠遠傳來。
岳妗粼停下舞劍的手。「大哥,我在這裡。」
岳觀雲跑過來,手中還拿著一卷畫軸。「你要的東西我幫你畫好了,你瞧對不對?」
岳妗粼接過畫軸,攤開細瞧。
恰巧關靳封也在一旁,瞄了一眼。
「這不是……」男人的裸體嗎?這兩兄妹到底在幹什麼?「你們怎麼可以畫這種東西?」
岳觀雲好奇地望了他一眼。「人體是很美麗的東西,為什麼不能畫?君不見,多少出水芙蓉圖被當成稀世珍寶,仔細收藏,此圖必也能成為一佳作,廣為流傳。」
「出水芙蓉圖畫的多是女子,你這張畫的卻是男人啊!」而且那姿勢、身影、背景……活脫脫是在溪邊洗浴,卻不小心被岳妗粼看光了全身的他嘛!這幅畫若是被其它人瞧見,他還要不要做人啊?
「男人、女人,不一樣是人?」岳妗粼插了一句。
岳觀雲點頭如搗蒜。「美麗的東西是不分性別的。」
關靳封快昏倒了,偏偏岳妗粼又來上一記悶棍。
「大哥,我記得畫中人大腿部分有顆痣,你漏掉了。」
「這樣嗎?我立刻去補。」岳觀雲抱著畫又跑走了。
關靳封目瞪口呆。原來她把他看得這麼清楚,連他大腿上的痣都記得。
怎麼會這樣?明明,每回事情一出錯,他就立刻點了她的昏穴,叫她睡上幾個時辰的啊!她居然還是看見了,還叫岳觀雲將它繪成圖樣?
完蛋了,這要讓其它人發現……不行!他絕不能讓別人知曉這段糗事。
不過她也太過分了,瞧見就瞧見了,作啥兒還繪圖為證,想威脅他嗎?
「妗粼,你無緣無故,幹麼叫你哥哥畫那種圖?」
「師兄覺得那圖很醜嗎?我倒認為挺好看的。」她語多讚賞。
他不禁有些飄飄然,畢竟她讚的是他。「好不好看是一回事,但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圖繪男子裸身,難免有違禮法。」
「又不是我畫的,是大哥畫的。」
「看也一樣。」他咬牙。
「有這麼嚴重嗎?」她納悶。
「男女授受不親,你總該聽過吧?在京裡,一些名門閨秀甚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生除了親人與夫君外,不見其它男子,以示貞節。」
「幸好我不是名門閨秀。」
「即便是一般民間女子,也不能在未婚前看男子裸體。」這些話他不知已說過幾次,不明白,她為何就是不懂。
「可那是他自己要在我夢中出現的,我也沒辦法。」不得不看,她也很委屈好嗎?
他頭痛得差點炸掉,怎麼會有如此離譜的事?
「我想,老是作夢也不是辦法,才叫哥哥繪了圖,想說,若能找出畫中人,也許就不必再受夢境影響,夜不安枕了。」她是作夢也想不到,夢中人早在身邊。
關靳封嚇得當機立斷。「妗粼,我還是那句老話,一個姑娘家,圖繪男子裸身不合禮法。不過你的情況不同一般,所以我也就不多說什麼。另外告訴你一件事,教你的掌法、劍招,你有不懂的,趁這兩天趕緊提出來,過後,我就要走了。」快快離開,免得露了餡,很丟臉。
「啊!」她怔仲。早知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但乍聞他要走,還是有些不捨。
「妗粼?」以為她會留他,想不到竟然沒有。她只一逕兒地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你還好吧?」
她回過神,若有所思望了他一眼。「我這兩天會努力練武,絕不教師兄失望。」她很認真地說,卻真的連一句挽留的話也沒有。
他不禁有些訕訕然。「那就好。」真是悶,照顧她這麼久,竟連一句再見、挽留的話都沒得到,這個小沒良心的。
「師兄,難得今晨上山獵了只獐子,要不要我去做些好菜,預先為你餞別?」此後一別,恐無再見之日,岳妗粼想起他的慇勤照顧,難免離情依依,真心希望最後一段口子能過得快樂些。
他卻誤會了,只道她已等不下去,想快快趕他走人。「我說……」話到一半。
「妗粼。」方離去的岳觀雲又回來了,手上還是那幅叫關靳封欲昏倒了事的裸男圖。「我補好了,你瞧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的?」
「喔!」兩兄妹湊近圖紙,對著男子裸身喁喁低語、評論不絕。
關靳封但覺一陣昏眩迎面襲來,再待下去,怕真要一睡了事了。
「你們兩兄妹慢慢看畫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揮揮手,他轉身欲走。
「關兄不一起看嗎?小生自認此畫繪得頗為傳神,將男子的氣韻、姿態捕捉無遺。」岳觀雲留他。
那真是多謝他的細心了,關靳封翻了個白眼,擺擺手。「下了,你們慢看吧!一會兒見。」他是對自己的本事頗有自信,卻沒無聊到對自己的裸體發癡。
「師兄,晚上記得過來吃餞別宴啊!」岳妗粼不忘叮嚀他。
關靳封氣得快炸了,猶得強自鎮定。「知道了。」
「那就晚上見了,關兄。」岳觀雲揮手向他道別,忽然——
「啊!」岳觀雲凝視著關靳封的背影驚呼。
「大哥,你怎麼了?」岳妗粼疑問。
「妗粼,你覺不覺得關兄的背影很像這畫中人?」岳觀雲突發驚人之語。
關靳封雖已走了老遠,但畢竟是武人,眼力、耳力均勝常人一籌,尤其岳觀雲又叫得很大聲,他自然聽到了,頎長身子頓時僵成木雕一尊。
「會嗎?」遠遠地,岳妗粼拿著圖細細比較畫中人的身姿與關靳封的背影。
「真的很像。」岳觀雲再添一把火。「你瞧仔細些,他們不論腿長、背寬,甚至姿態,都好像、好像。」
關靳封恨不能立刻轉回頭,狠罵岳觀雲一頓。這呆書生,沒事攪什麼局呢?卻又不敢,怕洩了底,更丟臉;只能咬緊牙根,維持悠閒的步伐離開原地。
才轉過牆角,一張教人恨得牙癢癢的笑臉出現他面前,可不正是劉伯溫。
「關禁衛的臉色似乎不大好,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他咬牙。會這麼在乎這名譽問題,除了因為岳妗粼外,另一大主因就是劉伯溫。這老狐狸是他的剋星,他死都不願在他面前出糗。
「我還以為關禁衛是為了那幅畫的事在煩惱。」劉伯溫兀自笑得開懷。
他知道了!關靳封臉色大變。
孰料劉伯溫接下來的話卻是——「岳夫人看了畫,也是整張臉都白了。看來,這幅畫將掀起滔天巨浪。」
岳夫人看過畫了?不可能吧!那畫明明才由岳觀雲繪好啊!岳夫人是從何得知圖像一事?
「你說的是什麼畫?」關靳封問。
「一幅美人圖。」
不是裸男圖,那就與他無關了。但岳夫人卻大驚失色,莫非有事要發生?
「雲兒、妗粼——」突然,岳夫人的尖叫聲響透雲霄。「立刻收拾行李,我們要搬家了。」
關靳封與劉伯溫對視一眼——真的出事了。
***
關靳封和劉伯溫轉進岳家門,發現姓岳的一家已經把包袱準備好,隨時可以走人了;真是訓練有素啊!
不過——
「岳夫人,好端端的,做什麼搬家呢?」房子才蓋好,就這麼丟著,不覺得可惜嗎?關靳封不解。
劉伯溫瞧見攤在大桌上的美人圖。「夢裡銷魂、蝶蹤難尋。這應該是岳夫人昔年的畫像吧?」
聞言,關靳封瞄了圖像一眼。「果真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與今朝的岳夫人相比,相差何只天與地。
「是的。」岳夫人邊點頭回應劉伯溫,邊扶著岳老爹、招呼一雙子女。「雲兒、妗粼,動作快一點。至於那幅畫,關禁衛若喜歡,儘管留著,我們要走了,後會有期。」
「慢著。」劉伯溫擋住他們。「岳夫人匆匆離別,總有個理由吧?」
「因為有壞人在追我們。」岳妗粼答。「我和娘從很久以前就一直東藏西躲,想不到還是被找著了。」個中緣由她也不是很清楚,只知發財村是她們住最久的地方,想想還真是很不捨。
「什麼壞人?」岳觀雲疑問。
關靳封瞪大眼。「你不知道?那你跟人家在跑什麼跑?」
「娘說跑就跑嘍!」在岳家,當家作主的不是兩位大男人,而是小小女子岳夫人。她的話,誰敢不遵?
「不對啊!」岳妗粼似乎想起什麼。「娘,壞人追的是我們,又不追哥哥和爹,有必要拖著他們一起跑嗎?」
「娘子到哪裡,我們就到哪裡!」岳老爹搶先發言。
「我也一樣,絕不跟娘和妹妹分開。」岳觀雲大喊。
岳夫人看看兩父子,嚴格說來,拖累他們一起逃亡,過著流離顛沛的生活,對他們並不公平;但放他二人在發財村,她也擔心他們會餓死,所以……「也罷,就大夥兒一起走吧!劉先生,請別阻止我們。」
關靳封還是繼續盯著畫瞧。「岳夫人,你會不會太緊張了?要我是你與妗粼的仇人,單憑這幅畫,再對照兩位服下丑顏丹後的容貌,我絕對認不出你就是畫中人。」
岳氏母女對望一眼,岳夫人點頭。「這麼說也有理。」
岳妗粼續道:「娘和我當初就是怕被人認出來,才服藥改變容顏的。」若這一招,半絲效果也無,那她們苦心把自己弄成醜八怪,豈非白費心思?「娘,我們都變成這樣了,難道壞人還認得出來?」
岳夫人想了一下。「可是,已經有人拿著這幅畫問到村子裡來,我怕被拆穿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關靳封還是不相信有人可以這麼神通廣大,單憑一幅十餘年前的圖,找到今日容顏大變的岳氏母女,除非——那個人是天下第一軍師。
他懷疑的眼神不自覺地瞟向劉伯溫。「國師,你覺得呢?」
劉伯溫只是緩緩搖著他的羽扇。「岳夫人,冒昧問一句,你的敵人究竟是何許人也?竟有如此能耐,多年來緊追二位不捨?」
岳夫人哼了兩聲。「是我的前夫、妗粼的親生爹爹,一個很有錢、有權、又有勢的渾球。」
關靳封此刻的表情,只能以瞠目結舌來形容。
「岳夫人,若對方是妗粼的親爹,應該不會傷害她,而追逐二位,或許只是為了一點感情問題,你不覺得兩位坐下來好好地談清楚,比東躲西藏要妥善許多?」他問。
「才不呢!」岳妗粼輕撇嘴角。「如果被他找到,他只會想盡辦法把我拐走,再逼娘回到他身邊。他很討厭,我一點也不想跟他一起生活,也不願離開娘。尤其,他家的菜好可怕,都是酸掉的,我根本不敢吃,跟他住在一起,我早晚要餓死。」
「妗粼,那菜不是酸掉了,而是故意放醋去醃,叫泡菜。」岳夫人解釋。
「那我怕吃辣,他們卻故意把每樣菜都弄得很辣又怎麼說?」岳妗粼永遠都忘不了那一段備受欺凌的日子。「比起來,我還寧可留在村於裡啃蘿蔔葉。」
「如果只是吃食不合,可以溝通。你爹既然有權又有勢,當可供給你更優渥的生活,哪裡不好?」關靳封不懂。「而且,他一直不死心想要岳夫人回到他身邊,表示他對岳夫人始終無法忘情,如此癡心的男子世所罕見,你們為何如此厭惡他?」
「因為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口口聲聲說我是他的唯一,後來我才知道,他的唯一有一座樹林那麼多,我瘋了才會去當他叢林裡的一棵小樹。」岳夫人怒挑柳眉。「還有,別跟我說什麼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我不吃那一套;在我家,一個男人只有一個妻子,我爺爺、奶奶是這樣,曾祖父、曾祖母是這樣,爹娘是這樣,我也要一樣。」
「他是什麼人,竟能娶如此多的妻妾?」關靳封暗想,一座樹林那麼多,那不是比皇帝還風流?
「真正娶的倒是沒那麼多,不過加上他的紅粉知己和侍兒就有了。」岳妗粼語帶厭惡。「他家裡的丫鬟成天不幹正事,就會打扮得花枝招展,期待主人看中,一朝飛上枝頭作鳳凰。有一次,我被他帶回家去,娘不得已也只好跟著去,我親眼看見那些女人對娘冷嘲熱諷,說什麼……以色侍人、色衰而愛弛。哼,她們一個個還不都一樣。我不喜歡他們家吵得要死,也不要娘去受委屈,所以我們絕對不要被找到。」
「竟有這種事!娘子受委屈了。」岳老爹很是憐惜地擁緊岳夫人。「不過你別怕,如今有了為夫,我會保護你的,絕不讓你難過。」
關靳封很訝異,竟有男人如此寬宏大量,毫不介意妻子過去種種?
他想起初見岳老爹,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全靠老婆、女兒照顧,以為不過是個無能病夫,及後得知他是赫赫有名的神醫怪客,直覺不可思議。直至今日,臨危見風骨,果然不愧威名。
這四個可愛的岳家人,讓他忍不住很想助他們一臂之力。
「岳夫人,倘若那個人真如你所言的厲害,你們這樣走,怕也是逃不了的。」他分析道。「對方既然找得到發財村,有可能已知你再嫁的消息,他們尋人,就算不依相貌,也必鎖定年紀、人數與性別,你們四人一塊兒,目標太大,不如分開走。」
岳妗粼想了一下,拉拉岳夫人衣袖。「娘,師兄說的有理耶!我們分開走,目標小一點,比較好逃。」
「問題是,要怎麼分?事後,又要到何處集合?」要岳夫人放下岳老爹、岳觀雲自己去闖,她如何放得下心?
「加上我和國師,應該就好分了。」關靳封自告奮勇。
「岳先生的病還需服藥,這治蠱一事,只有老夫懂,不如就讓老夫與岳先生一組先走,岳夫人和岳公子一道,至於岳小姐,就麻煩關禁衛照顧了。」
「沒問題。」頷首同時,關靳封不忘望一眼岳妗粼。「可以嗎?妗粼。」
「好啊!我跟師兄一起,途中,師兄還可以繼續教我武功。」暫免了離別之苦,她可是高興得緊,自然滿口同意。
「岳夫人的意見呢?」劉伯溫問道。
岳夫人思考片刻,這確實是最好的分法,只是……「我們要去哪裡?」
「京城。」劉伯溫笑嘻嘻地又搖起了他的羽扇。「各位若不介意,可在舍下暫避鋒頭,相信老夫這塊破招牌還可擋得幾許風雨。」
關靳封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總覺得劉伯溫又在挖坑給別人跳了,只不知他這回的目標是誰?
適時,劉伯溫回頭,兩人、四隻眼在半空激盪出一串火樹銀花。
瞬間,關靳封的警戒心又起。姓劉的不老實,他一定還發現了什麼沒說,自己最好小心些,莫教人賣了,還在替人數銀兩。
然,岳家人卻不知劉伯溫心頭計策,只開心有大明國師罩著,天塌下來都不必怕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3-26 09:31:13
第七章
「師兄。」聲音的主人是個顏似朝華、美麗不可方物的女子。
她柳眉彎彎如飛燕、秋眸盈然似西湖,精彩無雙,道不盡一身清靈脫俗,活生生是天上仙子下凡來。
關靳封看得眼凸了、下巴掉了。
他從不是個重色之人,當然,他也喜歡美麗的事物,但比起外在的容貌,他更重姑娘家腹內所藏;畢竟紅顏易老,而腦子裡的東西卻是歷久彌新。
所以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他看一個女人看到呆掉,看到……渾身起雞皮疙瘩。
若說,美人圖裡的莊夢蝶是武林第一美人,那麼他毫不懷疑,眼前的女子是天下第一美女。因為,她實在是太漂亮了。
「師兄,我叫你,你怎麼不回話?」女子又開口。
他怔然回道:「請問姑娘閨名?」他很確定,自己從出生到現在二十七年,從未見過如此艷奪人心的女子。
「我是岳妗粼啊!你不記得我啦?!」女子語出驚人地回答。
關靳封的下巴再度狠狠一掉。「姑娘愛說笑,妗粼的容貌我豈有不識之理;你與她半分都不像。」
「離開發財村前,為了怕那人又尋上來,娘二度要求我與她一起改變容顏。後來,她拿了一顆美顏丹讓我服下,說是三日後即可改變我的相貌,你忘了?」而今天正好是第三天。「況且,你就算不記得我的臉,也該熟悉我的聲音,你聽不出來嗎?」
她這一說,關靳封才發現,女子確實有著「岳妗粼」的嗓音,不過之前他被她的美麗嚇呆了,一時忽略。
不過——
「你真的是服下美顏丹、改變容貌後的妗粼?」說實話,一開始關靳封並不相信世上真有美顏丹、丑顏丹之類的東西,那太駭人聽聞了。
況且,果真有如此寶物在世,全天下的女人都不必搽脂抹粉來增添麗容了,想辦法買一顆來吃,自可保一生嬌麗無雙,不更省事?
可長久以來,從未有此類消息傳出,因此他早認定,岳夫人和岳妗粼的變臉是某種更高明的易容術,與丹藥無關。
如今,岳妗粼竟活生生在他面前轉變成另一個人,教他如何接受?
岳妗粼點頭。「正是我,師兄,你總算記起來了。」
他還是無法相信。「妗粼,你易容了是不是?我知道你怕被找到,才想徹底改變容貌,但偽裝得如此美麗,反而易招人注意,惹出禍事。你還是去把臉洗一洗,我較習慣你原先的容貌。」
「我沒有易容。師兄不信,可以摸摸我的臉,看有無易容痕跡。」
「好!」儘管之前他早摸過她的臉,沒發現易容的痕跡;但他總認為,那次是自己大意,這回仔細謹慎些,一定會有所發現。
然而,當他的手一伸到她面前寸許處,卻再也無法前進,好像……如此唐突她是件罪大惡極之事,凡有良心的人皆不屑為之。
「師兄,你停下來幹什麼?摸啊!」她催他。
他當然知道要摸,可手不聽話,有什麼辦法?
「師兄?」他從不是優柔寡斷之人,怎麼今天如此奇怪?莫非生病了嗎?「師兄,你是不是不舒服?」她一手探向他額頭。
他卻像被燙到般猛地跳起來,後退三大步。
「你到底怎麼了?師兄?」一個不好的念頭竄人心頭,她面色大變。
離開發財村後,他二人一路狂奔,只求早一日到達京城,餐風露宿也不介意,當然,偶爾夜眠於長年不見天日的陰暗密林、古剎亦是有的。
她聽人說過,那些地方不太乾淨,經常有山魑鬼魅進駐。難不成,他是被妖怪纏身,才會突然變了個性?
「你……你你……你在這裡休息一下,我去找水給你喝。」他慌慌張張,一溜煙跑了個無影無蹤。
「師兄!」岳妗粼因此更加肯定他是撞邪了,畢竟,他從來不曾如此憐惜她。
也不是說他對她不好,基本上,一起逃難的日子裡,他始終居於保護者兼教導者的地位,雖照顧她,卻不會過分寵溺。
他認為,一件事既然兩人動手比一人來得快,就一定會找她一起做,絕不會叫她過著四肢不動、飯來張口的日子。
而她也很喜歡這樣的他,本來嘛,她又不是廢人,不需要他人事事服侍周到。
可今天,他居然說要去找水給她喝。且不提他們的水囊裡還有水,她又不是不懂武功的千金小姐,邀她一起去找不是更快?
所以,關靳封一定出問題了。
「師兄——」她急巴巴地追在他身後。「你別怕,我有驅魔符,你帶著就不必擔心妖魔鬼怪纏身了。」
岳妗粼的異想天開,正發作中。
***
對他來說,岳妗粼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在離開發財村前,劉伯溫突然問了關靳封這麼一句話。
記得他當時的回答是——師妹。
當然,在心裡,她除了那個身份外,還是他命中的大剋星、和可愛的小妹子。
他兩次最丟臉的經驗,都是岳妗粼所造成的。雖然她似乎搞不清楚,但他心裡就是有個感覺,在她面前,他一定會栽大觔斗。
照理說,這樣一個人的存在,應該會讓他恨不得避而遠之,老死不相往來才是。
偏偏,他卻和她攪和在一塊兒,有著牽扯不清的關係。
為什麼會這樣?初始可說他是為了封口才接近她,但如今,他覺得……喜歡她的感覺又多了一些。
他是家中的獨子,從小就沒有兄弟姊妹相伴,長大後雖結交了不少朋友,有時仍難免惆悵,而岳妗粼補足了這份缺憾。
她固執、堅毅,老是杞人憂天、又愛異想天開,真的是個很獨特的姑娘。
他不知不覺就開始照顧她,將她當成妹子了;一直以為如此就已足夠,直到剛剛,她突然碰了他——
他心跳加速、全身火熱難耐,竟然……對她起了情慾的遐思!
老天,她才十四……好吧!再過幾天她就十五了,但他已經二十七,與他相比,她無疑是個孩子,他竟對一個孩子起了異心?嗚,他不是人,他是畜生。
「怎麼會這樣?」對著樹林空哀嚎,他不敢相信自己竟是如此好色之人,只因她變漂亮了一點……呃,應該是很大一點才對,他對她的感情就完全改變;那麼,說他是「色魔」,他也無法反駁了。
忍不住開始想,這一趟去京城還要好幾天,他與她日夜相處,能忍得住心底情潮嗎?
「唔!」他沒把握。「怎麼辦?」再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他把岳妗粼吃了,然後被岳夫人一刀了結……
「師兄,你別怕,我有驅魔符,你帶著就不怕妖魔鬼怪纏身了。」突然,身後一個聲音遠遠傳來。
「什麼驅魔符?」關靳封訝然回頭,迎上跑得氣喘吁吁的岳妗粼。「我幾時被妖魔鬼怪纏身了,我怎不知道?」
「因為你居然自己一個人去找水給我喝啊!過去幾天,你都會找我一起去的。」她一本正經地揮著手中黃符。「你突然性情大變,一定是因為昨晚、不然就是前晚在林子裡或破廟裡被鬼怪纏身了。這是大哥繪給我的驅魔符,你快帶上,馬上就能恢復正常了。」
他怔仲地凝視她紅撲撲的小臉,水盈秋瞳裡藏著熾熱火光,不正是昔日老對著他的「好意照顧」驚聲尖叫的岳妗粼嗎?
她根本沒變嘛!除了那張臉外,骨子裡,她永遠是那個為了習武,在艷陽底下站幾個時辰馬步都不怕的堅忍女子。而在這樣的強韌個性中,又帶有一些些短路,老是為一些無端小事大驚小怪,怪叫連連。
滿腹情慾盡消,再也忍不住,他哈哈大笑。如此特出的女子,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真是讓他又好氣又好笑。
「師兄!」她被他瞧得有些手足無措,不覺心慌。「你做什麼那樣看我?」
「沒、沒有……哈哈哈……」他擺擺手,只是笑,笑得彎下了腰,幾乎在地上打滾。
「師兄!」見他莫名其妙大笑,她微紅的臉轉青,手忙腳亂地只想把黃符塞進他手中。「你快帶上符,快啊!」
「慢著。」他阻止她。「我沒事,你不必擔心。」
她不信。「就像喝醉酒的人永遠不會承認自己喝醉一樣,被鬼怪纏身的人也都會否認到底。師兄,我拜託你就別再硬脾氣了,還是快帶上符吧!」
若是之前的岳妗粼,他或許還拒絕得了,但眼前的絕美少女,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求他,饒是鐵漢,也要化為繞指柔。
只是——「你這符到底是用什麼畫的,怎麼……有股怪味兒?」
「那本來是要用硃砂畫的啦!不過繪符當日,我和大哥翻逼家裡也找不到硃砂,恰巧娘宰了一隻雞給爹補身,我們想,反正都是紅色的,就拿雞血代替硃砂來繪嘍!」
原來這上頭是幹掉的雞血,難怪這麼臭!關靳封快暈了。
「師兄,那符很靈的,你一定要帶妥,千千萬萬不可以拿下來知道嗎?」岳妗粼反覆叮嚀。
關靳封拒絕不了,只得為難收下,卻暗自作了決定,找個時間一定要扔了它;反正她只說不能拿下來,又沒說不能丟。
快快把符收到看不見的地方,他頗感噁心地擦著手。「好啦!我符也收了,繼續趕路吧!」
「不找水了?」
「水囊裡不是還有水?」
謝天謝地,他恢復正常了,她開心地揚起了唇。
這一瞬間,他又被眩花了眼。想想,她變得太美也很麻煩,不知要招惹多少狂蜂浪蝶前來騷擾,一定會影響他們逃難。
「妗粼,你的容貌太出眾了,我怕會出事,你能不能用個什麼東西稍微遮一下?」
她想了一下,取出手絹包住臉。「這樣呢?」
「聊勝於無,到了市集,我再買頂帽子給你吧!」
「謝謝師兄,那我們走吧!」往京城邁進。
***
關靳封和岳妗粼又趕了一段路,進了府城。
這一趟路上,盯著她瞧的人像天上的星星那麼多,儘管她已蒙面,不過就像夜明珠落入泥裡,沒有眼光的人會當它是垃圾,而匠心獨運的人則能很輕易地就認出寶貝,畢竟,夜明珠的光華是不容掩藏的。
但他沒想到慧眼能識寶的人那麼多,他們一雙眼兒像惡狼般死盯著岳妗粼不放,瞧得他……一顆心莫名燒得滾燙燙。
真想挖了那些人的眼珠子,可惜王法不容,所以他只能催著她走。
「走快一點。」幾乎是迫不及待的,他拉她進了一間客棧。
「客倌,住宿還是用飯?」小二過來招呼,話是對著關靳封問,兩隻眼睛卻不時地瞟向岳妗粼,一副要將她拆吃入腹的樣子。
「看什麼?」關靳封怒喝一聲,忙不迭地把岳妗粼扯向背後護祝「給我一座安靜的跨院。」
岳妗粼在背後輕扯他的衣服。「師兄,兩個人住一座跨院,太浪費了。」
他假裝沒聽到,逕對小二發脾氣。「還不快去準備?」這傢伙,要再對岳妗粼流露出興致勃勃的表情,他保證絕對揍人。
「是,客倌這邊請。」發現關靳封不好惹,小二忙收斂言行。其實岳妗粼整張臉包成那樣,豈能瞧得清模樣?可就因為瞧不清,才更引人遐思。
「師兄?」岳妗粼以為關靳封沒聽見她的話,又喚了聲。「我們住普通房就好了。」
「哼!」他怒哼了聲,也不說話,只強拉著她隨小二轉過長廊,進了西邊最幽靜的院落。
眼見關靳封似乎越來越生氣了,小二愈加小心地領二人進了房。「客倌裡面請,茶水馬上就來。」說完,連塊賞銀都不敢要,匆忙退下。
小二一走,岳妗粼再也忍不住跳起來。「師兄可知有水當思無水之苦的意思?這是告訴我們,做人應當未雨綢繆,不能因為身上有些銀子就胡亂浪費,當心哪天變窮了,連碗粥都沒得喝。」
「你說完了嗎?」他沒好氣。
「還沒。」解下手巾,她一張俏臉佈滿憂慮。「你知不知道,天上有個神明叫雷公,他專劈浪費的人,你這般輕賤銀兩,萬一被他看到,會被劈的,而且……」
「而且,再多的錢也敵不過你的安危。」他恨恨地截斷她的話。「你知不知道,打進城以來,多少人對著你那張臉流口水?我若不租個僻靜的院落將你藏起來,不多時,全城的男人都要跑來搶你了。」
「怎麼可能?」她不信。「師兄太誇張了。」
他深吸口氣。「你是不清楚自己那張臉有多美嗎?」
「還不就是一張臉!」說真的,自變臉以來,她一直沒仔細瞧過自己的臉。
但這怪她不得,這兩天他們一直在荒山野嶺中行走,身邊既無銅鏡,也少了平靜水面,如何照清那一張乍變的臉孔?
「那麻煩你瞧清楚了,再來跟我說。」他把她推到銅鏡前。
「喝!」她倒吸口涼氣。「這是誰啊?」
「你!」他現在開始煩惱,要如何在不驚動四方人們、不招惹麻煩的情況下護送她進京?女人太美是禍端啊!她這張臉要被他之外的第三者瞧見,非引起軒然大波不可!
「這太離譜了。長成這副德行,我如何出去見人?」語氣無比嫌惡。
「怎麼,還不夠美嗎?」過去瞧她也不像虛榮的女人,怎麼吃了一顆美顏丹就全變了,他納悶。
她臉上的憂慮更甚。「聽說,有美人可以一笑傾城、再笑傾國。我本以為是虛言,可這張臉,活脫脫是傾城傾國的模樣嘛!你想想,城倒了、國家滅亡了,我一介小小百姓焉能自保?這太可怕了!」
他昏倒。
***
關靳封自以為見過各式各樣的女人。他十幾歲就離家闖蕩江湖,不多時便揚名武林,自然有不少女俠、閨秀投以傾慕眼神,明示兼暗示願以身相許。
及後,進了廟堂,深獲聖上恩寵,無數貴族千金、王公佳麗對他愛戀有加,他不想碰,因為她們多數都嬌生慣養,脾氣比他大多了,他消受不起。
他真正比較常來往的是風塵女子,聽她們唱唱曲兒、彈彈琴,偶爾調笑一番,生活自也逍遙。
這樣算下來,還有什麼女人是他沒見識過的?
偏偏,岳妗粼卻不能列入其中。
她雖然比那些江湖女子更能適應顛沛流離的生活,卻沒有她們的粗俗;她滿腹詩書,感激岳觀雲教得好;可惜,他同時也教了她很多詭異的東西。
她也挺有大家風範的,居華屋,跟住陋室一樣自在;這是他最近才發現的,為了保護她不被太多無聊人士騷擾,他們開始食宿豪華酒樓,尤以那種限制身份進出的地方最為他所喜愛。
原以為驀然踏入如此高級的地方,她一定會很彆扭,豈知她閒適得像在自己家裡,舉手投足雍容大度,看得他眼都直了。
或許是因為她繼父和娘親都不是普通人的關係吧!他猜,她的這股特殊氣質應是家學淵源。
不過她的杞人憂天和動不動就疑神疑鬼,就不知是誰教的了?
還有,最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不想展現這難得擁有的美貌!
在他的印象中,凡是女人,從八歲到八十歲,沒有一個不愛美的,尤其還擁有一張清靈水秀、彷彿林中仙子的美麗容貌,那更是恨不得展示給全天下的人看,要人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獨岳妗粼,對於那張服藥得來的美顏,簡直戒慎恐懼到教人覺得奇怪。
每天,她除了拿布把整張臉包起來外,還會再戴一頂帽子、加一層黑巾。
甚至,連他包下一整座跨院想讓她放鬆一下,她還是把臉包了又包,才肯出去練個幾趟拳,又趕快進屋。
他問:「你不熱嗎?」
「很熱啊!」她很自然地在他面前卸下一切束縛。「我的臉都起疹子了。」
說實話,他很高興她只在他面前放鬆、只讓他瞧她的臉。但對於她這種反應,他還是很好奇。
「既然如此,就把那層覆面布拆下來嘛!反正只要有帽子和黑巾,別人就瞧不見你了,何苦累得自己皮肉受罪?」
「那萬一黑巾被揭掉呢?」
「還有帽子。」
「如果連帽子都被扯掉怎麼辦?」
他皺眉。「有必要想這麼多嗎?」
「以前,有個人曾這麼對我說,可惜我不是男孩兒,要不他一定最疼我。他其實已有很多男孩了,可還是想要男孩,我問他為什麼?他說,男孩多一點,才不怕將來香火失傳;畢竟,人生充滿變故,萬一發生疫病或是天災,一下子死了很多人,誰能料到那一堆男孩最後能剩幾人?因此,多一點好。」而那個嫌棄她不是男孩的人,正是她的親爹。
「所以?」這個故事跟她的臉有何關係?他疑惑。
「所以,防止變故最好的方法就是預防。」她一本正經。「若非怕窒息,我還會多包幾層。」
他又要昏倒了。搖搖晃晃起身,走到門邊。「我看你練得一身汗,大概想洗澡了,我去叫小二準備些熱水。」
「不用了,我自己去叫就行了,不必麻煩師兄。」
「你不是不想讓人瞧見你的臉?」
「遮成這樣,誰還瞧得見?」
「算了,還是我去吧!你在房裡休息,我會順便帶些東西回來給你吃,你想吃什麼?飯、面,還是饅頭、包子……」他話到一半,被她驚詫的眼神震懾祝「為什麼這樣看我?」好像把他當妖怪,虧他對她這麼好。
「師兄……你真的是我師兄嗎?」好疑惑。「之前你明明說過,出門在外不比家裡,凡事要懂得忍耐,別要求太多,怎麼……現在卻不一樣了?」不是說他過去不體貼,只是,也不到千依百順的地步。
在她面前,他向來以兄長自居,一言一行莫不充滿教導的意味。可最近卻變了,好像把她當成什麼寶貝在疼惜,那感覺好奇怪,讓她心裡有些甜、有些酸,更有滿滿的困惑。
他脹紅著臉,一言下發。自己有變這麼多嗎?就因為她換了一張臉,他……再也無法待她如妹子?
脫口而出的話語反應出心底真切的期望。他想憐惜她,當她是個嬌嬌女般呵護;儘管認識她已久,知道她沒有那麼脆弱,他還是捨不得讓她吃一點點苦。
他一輩子沒對哪個女人有過這般心疼的感覺,獨獨她;而且還是從她變美開始,膚淺的程度連他自己都覺得羞慚。
「我去買飯。」他垂頭喪氣地走出去。
「我說錯了什麼嗎?」畢竟才十多歲,還太小,猶不識情滋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3-26 09:34:55
第八章
自從岳妗粼問了關靳封那個「你真的是我師兄嗎?」的問題後,他兩人間的相處氣氛就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情況。
他常常望著她,看著、看著,就呆掉了。
當她將他喚回神,他總是唉聲又歎氣,然後,一言不發地走了,去打點兩人接下來的行程。
他恢復了原本對待她的態度,溫柔與嚴肅並重。
但偶爾,他會不經意地對她體貼,比如:知道她怕熱,晚上一熱就睡不著,他會不惜花費鉅資去買一塊冰,放在她床下,保她一夜好眠。
再比如:成天將臉包起來真的很悶,可長成這樣一副傾城傾國貌,再不知小心防範,招來麻煩,那真是自尋死路。
為了怕她悶,他買來一輛又高又大的馬車,拆去頂蓋,讓她坐在裡頭,沒包臉也不怕被人瞧見,又可仰望藍天白雲、享受清風拂面,著實快意。
她一輩子沒有被如此疼惜過,他的體貼真是甜進了她的心坎裡。
他為何要待她這麼好?是因為喜歡她嗎?有時,她忍不住會如此猜。
可是他從沒有表示,而她,毫無經驗,也不知如何回應,遂讓沉默成了兩人之間最常駐足的角色。
今天,又是相對無言的一日,她莫名地感到焦躁。他幹麼不把話說清楚?這樣曖曖昧昧,很煩耶!
「停車。」落日餘暉中,她終於受不了地大喊。
「喝!」駕駛座上,關靳封緊拉韁繩。
馬車在一陣顛簸後停妥,他忙不迭鑽進車廂內探望她。「怎麼了?突然叫停車,不舒服嗎?」
她含瞠帶怨地睨他一眼。
他渾身一顫。她幾時學會這樣媚人的眼神,險些將他一縷神魂活生生勾出體外。
「我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她瞄一眼外頭,林蔭蔽天,看來他們正走在某處鄉間小道上,四周當無人煙才是。因此便大膽地開門下車。
「妗粼,你要去哪裡?」他急追在她身後。
「找點水洗臉。」她兀自走得飛快。
「忍一下吧!再趕半個時辰就可到達梁家莊,咱們可以在那裡找到客棧住宿,屆時我再打水給你洗瞼,然後……」
「我現在就要洗。」開口截斷他的話,她難得驕縱。
她怎麼……突然變了?他納悶。「妗粼,別任性,我們還要趕路呢!」
她回眸,又是那哀傷深沉的一眼。
他二度呆到九重天去了。
直看著她走了老遠,找到一條清澈小溪,然後——
「啊!」她驚叫。
「妗粼!」他嚇一大跳,身如蒼鷹撲兔掠向她。
「你不准過來!」她莫名轉頭對他大喊。
但怎麼來得及?他的輕功比閃電還快,轉眼到了溪邊,也瞥到了她驚叫的原因。
溪裡,已經有位姑娘在沐裕她看起來才剛下水,衣衫尚未脫盡,但半遮半裸的模樣卻更吸引人。
「師兄還不快快離開。」岳妗粼突然一股無名火燒得旺盛。
「啊!是。」關靳封猛然回神,匆忙避嫌去了。
岳妗粼望著那姑娘。她圓睜著雙眼,看來是嚇呆了。
「那個……我們不知道你在這裡洗澡,所以……對不起喔!」雖然仍感火大,她還是自覺理屈的道歉。
那姑娘似乎直到此刻才注意到岳妗粼及她出塵不凡的美貌,一時看得癡癡然。
岳妗粼直覺她呆得有些恐怖,心生懼意,遂緩緩小步後退著。「我和師兄都不是故意看你洗澡的,你千萬千萬別放在心上。」話說完,人也跑了三尺遠。
那姑娘還是看著岳妗粼發呆。
岳妗粼更感毛骨悚然,退到一個安全距離後,轉身往馬車方向疾奔,及至見著關靳封,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師兄快快,我們快走。」人也忙不迭地鑽進車裡。
「可是……」他們這樣看了人家姑娘就跑,不大好吧?
她更覺慍惱。「師兄可是捨不得出水芙蓉,想再多看兩眼?」
「你說到哪兒去了?」他只是想道歉。
「總之,我不管,你快上車,咱們立刻就走。」怒火燒得她眼眶紅通通,也不知是怎麼搞的,就是不想關靳封看其它女人,尤其還是這樣流連不捨的表情,更教人火大。
「姑娘、姑娘……」一個清脆的嬌喚聲遠遠傳來。
岳妗粼臉都白了。莫非剛才那女子不甘心平白被看,因此追過來想要關靳封負責?
照禮法來說,他瞧了人家姑娘的身子,是必須娶對方以示負責的,可她怎能答應?
想也不想,她跳下馬車擋在他身前,待那姑娘現了身,她隨即開口。「我師兄不可能娶你的,你死心吧!」
那話兒一落,不只對方姑娘呆掉,連關靳封都傻了。
「妗粼?」他暗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你在胡說什麼?無緣無故,我幹麼娶那位小姑娘?」
「誰教你要看了人家?」岳妗粼氣惱得眼淚都掉下來了。「師兄最討厭了,一會兒對人好、一會兒又冷淡得要命,如今還偷看別的姑娘洗澡,人家都追上門要求負責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真是冤枉啊!「我幾時偷看姑娘洗澡了?」就算是剛剛不小心瞄到的那一眼,也只到對方頸子部分。他可是很正人君子的,一察覺事情不對,馬上停住視線不敢亂來。
「可現在人家都追來了,你想怎麼解決?」
「你要我解決什麼?」一個半大不小的十來歲娃娃,就算他想娶,人家也不肯吧?
「當然是師兄與那位姑娘間的關係。」
「我與她之間一點關係也沒有,甚至連認識都談不上,有啥好解決的?」關靳封覺得頭好痛,岳妗粼平常沒這麼「番」的,怎地今天完全變了個樣子?
「你說是這麼說,問題是,她若去告官,說你輕薄未遂;官爺判你娶人負責,你要怎麼辦?」
全部都是假設和推論,要他怎麼回答?而且她想得也太遠、太歪了吧?
「我行得正、坐得直,哪個官爺敢判我?還有,那位姑娘追過來的用意咱們誰也不曉得,你又知道她是要我娶她了?」未雨綢繆是好事,可杞人憂天就叫自找苦吃了。
這會兒,兩個人、四隻眼才注意到一邊怯怯而笑的小姑娘,一張臉羞赧興奮,卻沒有半絲想要逼人負責的憤怒。
岳妗粼疑惑了。「姑娘,不知道你追著我們過來,是何目的?」問話的同時,不忘先將麻煩撇清。「但我先告訴你,我師兄是個君子,絕不會偷看你,你休想賴上他。」
「你誤會了。」小姑娘害羞地笑了下。「我叫丁小翠,已經成過親了。」兩句話化成一陣晴天霹靂,轟得關靳封與岳妗粼兩人呆若木雞。
原來人家早成親了,天藹—
一番互相介紹後,關靳封與岳妗粼才知丁小翠乃梁家莊一佃農之女,成親半年,如今已有三個月身孕;而她今年十四歲。
「你比妗粼還小一歲?」關靳封不敢相信,這半大女娃兒居然已經快做娘了。「怎麼這麼小就成親了?」是聽過女子及笄已可成親;但他瞧京城很多千金小姐都十八、九,甚至二十才出閣,江湖俠女成親的年紀又更大了,沒料到在村莊裡完全不同。
「是啊!」丁小翠青春的面龐上還留著幾分稚氣。「我是因為娘親早亡,沒人作主,才拖到十四歲成親,已經算大了,莊裡更多十二、三歲就嫁人的。」
「十二、三歲,那還只是個娃兒啊!」他呆滯。「女孩要真正長大,至少要十八吧!」
「十八歲已經是老姑娘,沒人要啦!」丁小翠說。
關靳封覺得好像看到老虎飛上天。
「這位大哥,你家娘子不是也很年輕嗎?」無比留戀的語氣是衝著岳妗粼來的。丁小翠追過來本就不是為了關靳封,是被岳妗粼所吸引,以為看見了仙女,又撿到一方她遺落的手巾,這才急巴巴地送過來。
「我們不是那種關係。」尷尬解釋的是岳妗粼,她又把臉遮起來了。「關大哥是我師兄,他教我武功。」
丁小翠陶醉的眼神直盯著她轉。「原來仙子姊姊和這位大哥是師兄妹。」
「仙子姊姊?」這是在指她嗎?岳妗粼疑惑。
「我從來沒見過比仙子姊姊更美的女子。」丁小翠的眼神更顯熱切。「姊姊,你可不可以把帽子脫下,讓我再看你一眼?」
「啊!」她不大喜歡讓人瞧見這張丹藥製成的臉孔,當然,關靳封是例外。每每,他望著她,眼底翻滾著熱切,她都會心跳加速、面紅耳赤。
可面對丁小翠單純的崇拜,她實在很難拒絕。
幸好關靳封為她解圍。「丁小妹子,不好意思,我們師門有一條規定,未出嫁的姑娘必須蒙面,除了她未來的夫君,誰也不能瞧見她的真面目,所以,妗粼不能在你面前脫下帽子。」
「這麼說來,關大哥就是仙子姊姊未來的夫婿嘍?不然,她怎能在你面前顯露容貌?但……這樣也不對啊!」丁小翠一臉迷惑。「剛才,仙子姊姊明明說,你們不是夫妻關係。」
「不是夫妻關係,當然就是未婚夫妻啦!」關靳封隨口亂掰。
岳妗粼帽子底下一張臉全紅了。與他結成夫妻,她沒想過,可聽別人討論,心頭卻有一股甜蜜蜜的滋味。
關靳封英俊又有本事,最重要的是,他很疼她,呵護照顧、無微不至。
而且,他沒有一般男人「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只要是她想學的,他又懂,就一定會教她。
她學得好,他還會讚美她呢!
以前娘親就跟她說過:「絕對不要嫁一個看不起你的男人。因為,他若看不起你,就不會尊重你,只會拿你當一個沒有心的東西看,傷了你也不在意;只道,已讓你吃好、穿好的了,還有什麼不滿足?」
殊不知,一個女人要的不只是衣食無憂,心靈上的快活比什麼都重要。這也是為什麼,她娘親改嫁岳老爹,儘管衣食不夠豐美,卻甘之如飴的原因。
她親眼瞧見的,繼父在病倒前,簡直把娘親捧若心頭肉,珍寵得全村人看了都會臉紅,所以後來他病倒了,娘親也願意真心誠意去侍候,這是互相的。
「仙子姊姊、仙子姊姊……」岳妗粼想得太入神,沒聽到丁小翠在喚她,直到關靳封輕拉了下她的手。
「妗粼,你怎麼了?」瞧她恍惚的模樣,是不是病啦?有可能,她今天一整天都怪怪的。他執住她的手,把上她的脈。
「師兄?」她恰巧回神,一肚子疑惑。「你幹麼突然幫我把脈?」
「我瞧你失神失神的,以為你病了。不過你的脈象很正常,不像生病,是太累嗎?」
她不好意思說在想與他結成夫妻的事,含糊地點頭。「嗯,有一點。」
丁小翠興奮地插嘴。「關大哥,你是大夫嗎?」
「不,我只看過幾本醫書,不算大夫。」還是上回幫劉伯溫治岳老爹時才瞧的,只稱得上是半瓶水。
「這樣也沒關係,我家阿山前兩天在山上砍柴時,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腿跌斷了;偏偏村裡唯一的大夫上省城幫人看病,要七、八天才會回來,我們正煩著不知該如何是好,婆婆要我到山上找找有沒有可用的草藥,可我哪懂得這許多?忙了一天也沒收穫,才在溪邊稍作休息,不巧遇到關大哥和仙子姊姊,你們可不可以幫幫我?」
相逢即是有緣,何況,接個骨也不算難事,關靳封與岳妗粼對視一眼,同意了。
「如果我們幫得上忙的話。」他說。
「多謝關大哥和仙子姊姊。」丁小翠開心地笑道。
「你叫我岳姊姊吧!」被人喚作仙子,岳妗粼很不自在。
「是,仙……岳姊姊。」總覺得這名稱一換,彼此間的關係又更親密了;丁小翠很高興地領著他們進梁家莊去了。
***
關靳封和岳妗粼一踏入梁家莊,便覺得不對勁。
這是一處外觀、人口都與發財村有些相像的村落,因為全村土地皆屬於一戶梁姓人家所有,其餘佃農則賴梁府為生,故稱梁家莊。
如此一個地方,是封閉、但也應是單純的,不應有龍蛇混雜的現象。
偏偏一入莊,關靳封和岳妗粼就瞧見兩個太陽穴高鼓、雙目精光燦燦的高手。
這樣的人物,怎肯屈居為佃農?
想那岳家老爹和岳夫人,再怎麼落魄,家裡也有點薄產,不仰他人鼻息,而這裡……不對勁、大大地不對勁。
「師兄!」她不安地偎近他。「那兩個人……我似乎見過,好像是……我親生爹爹的護衛,怎麼辦?」
關靳封眉一皺,輕拍她的肩。「別怕,我會應付的。」
兩人不約而同停下腳步。
走在前頭的丁小翠發現他們沒跟上來,輕聲回問:「關大哥、岳姊姊怎麼不走了?」語氣一如方纔的稚嫩清脆,可惜眸底多了抹老練。
關靳封沒有錯過她的異變,大掌摟過岳妗粼,馬車也不要了,兩人翻身飛起。
岳妗粼緊倚著他,心兒怦怦眺,但態度倒還算沉靜;畢竟從小被追習慣了,這點小事還不至於令她嚇昏過去。
關靳封身形如電,抱著岳妗粼,一躍半丈遠。
「好身手。」方才在莊門口閒蕩的兩名高手追出來,果然武藝不凡,關靳封竟甩千脫他們。
但幸好關靳封的身手亦是不弱,又起步得早,一時倒也不將他們放在眼裡。
這些人竟敢堂堂在梁家莊入口處挑釁,可見早已打點妥當,正等著丁小翠引誘他和岳妗粼人彀。
那梁家莊看來是待不得了,因此關靳封抱著岳妗粼朝著反方向的山林間奔去。
竄上山道,密林蔽天,伸手不見五指,黑暗成了他們最好的護身符。
岳妗粼鬆下一口氣。「好險,差一點就上當了。」
關靳封卻不敢大意。「且慢鬆懈,還不知道對方部署了多少人馬追我們呢!」說著,他精利的眼神鎖向她,不解她親爹是何方神聖,竟有此本事不被岳家母女千變萬化的容顏所惑,直探真相。
「妗粼,你可以告訴我你父親的真實身份嗎?」雖無意刺探她的隱私,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他實在不想被一個不知是圓是扁的人追逐得像只過街老鼠。
「這……我也不知該如何形容他的身份,嗯……一言以蔽之,他是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
那不是皇親國戚、就是一品官員了,但本朝的人皆識他關靳封乃當今聖上最恩寵的人物,豈敢隨意得罪?
再加上一個大明國師劉伯溫,就算對方追回叛逃妻女有理,也該衡量一下,是否敵得過他和劉伯溫聯手。
偏對方步步進逼,毫不將關靳封與劉伯溫兩塊招牌放在眼裡,不免令人懷疑這傢伙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才敢與天作對?
「看來我們要盡快回京,不能再有所耽擱了。」關靳封決定日夜趕路,凡事等回到京城再說。
畢竟,在他的地頭上,要有什麼風風雨雨,他處理起來也順手些。
「好是好,不過……我們走得了嗎?」她的憂慮症狀又發。「我覺得追過來的人好像越來越多了耶!」
「沒關係,那腳步聲並沒有更加靠近的趨勢。」這也表示,那些追兵的輕功不如他們,不必擔心。
「噢!」她才放下一點點心——「哇!」身子突然被關靳封抱起,猛地拔高三丈。
「該死。」他低咒一聲,沒想到林子裡居然被安了機關,一張網子由底下罩了上來。
關靳封一口氣提到極限,身形再抽高半丈。
然而,利用機械彈起的網子卻升得比他快多了。
眼看著網子就要罩住兩人身軀,岳妗粼突然抖手丟出一顆火磷彈。
轟地一聲,網子連同底下的座台在一聲巨響後,陷入一片火海。
關靳封佩服地瞪大了眼,歧山一派的人果然個個身懷異寶。但他還來不及誇她兩句,另一個危機緊隨而起。
「那個人不是你爹嗎?」竟然布下如此凶狠的天羅地網對付自己的女兒,他算是見識到了。
「是啊!」她看著四面包抄的竹架及緊隨其後的四名劍客,臉都白了。「但據娘的說法,老爹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簡而言之,只要逮到她,就算讓她受一點點傷,她家老爹也不會介意。 關靳封快昏倒了。
「你有辦法對付一邊敵人嗎?」他一個人要顧及四方,有些吃力,她若能幫點忙,他會輕鬆許多。
她的唇在抖,即使已習武數月,一套拳也打得虎虎生風,但終究缺少實戰經驗,還是會害怕。
不過不能把所有重擔都放在他一人身上,因此她鼓足勇氣。「我試試。」
他自靴中抽出一把匕首交給她。「小心一點,等我處理完其它三邊,立刻過去幫你。」
她用力嚥下一口唾沬,接過匕首。「你也小心。」
他頷首,右掌往腰間一拍,一抹亮晃晃的銀色匹練自虛空中展現。
也沒看他有什麼大動作,單單手腕一抖,銀劍揮灑迅如閃電,遺下的光輝凝成一朵九品蓮花浮開黑幕中,須臾消散。
關靳紂是故意的,先來點下馬威,讓己方佔盡優勢。
岳妗粼眼角瞥見銀光的殘點,這才知道什麼叫高手。
而同時,她也發現對手限底潛藏的恐懼。
「也對!」想想,要迎戰如關靳封那般了不起的敵人,任誰都會緊張;而這不啻給了她一個反擊的大好機會。
毫不遲疑,她挺身前進,匕首揮下,原本準備用來囚困她和關靳封的竹架應聲斷成兩半。
「原來是柄削鐵如泥的寶刃。」利器在手,她膽氣更威,結結實實的一式「天外翔鳳」砍向劍客。
比武過招,除了真正比功夫外,就是比氣勢,誰的氣勢強,便能佔上風。
岳妗粼的功夫雖稱不上高明,但敢打敢拚,那劍客一時之間給她攻得手足無措。
待得劍客發現她並非真正的高手,不過是憑著一點豪氣在打時,他奮起精神,力求反擊,卻已來不及。
「休得猖狂。」關靳封收拾掉最後一名對手,過來馳援了。
「師兄。」岳妗粼大喜。
「幹得好,妗粼,現在交給我了。」關靳封右手揮劍擋住劍客攻擊,左手拉過岳妗粼護向身後。
「嗯!」她興奮得雙眸水亮,沒想過自己真有與人過招的一天,而且沒有輸。
「可惡。」劍客不甘被看輕,猛然收劍,倒退三尺,手底翻出一顆黑色彈丸射向關靳封與岳妗粼。
關靳封本欲以銀劍撥開迎面襲來的暗器,夜風中,卻突然傳來一聲:「住手。」渾厚而低沉的嗓音,充滿驚惶。
關靳封心頭暗凜,在劍尖觸及到黑色彈丸前驀然收手,改抱著岳妗粼迅速後退。
彈丸在落地時炸開,轟然火光直衝半天高。
「粼兒!」同時,一名中年男子趕到現場,癡望滿目瘡痍。「粼兒,我的女兒……」他說話的口音夾帶著濃濃的異族腔調。
「對不起,將軍,我不是故意的。」劍客操著異國語言,為著一時衝動而全身發抖。
「我說過,不准殺人的——」怒火狂燒,中年男子一掌打飛劍客。
「將軍,未見屍體前,並不能確定小姐已死。」自後趕上來的文士說道。
中年男子定了下心神。「沒錯,我女兒沒那麼容易死的。傳令下去,第一隊留下,搜索方圓百里,看有沒有小姐的消息,其它人跟我上京去。夫人既已隨劉伯溫進京,妗粼若沒死,一定會到京城去找她娘,我們就來個守株待兔。」雖然以他的身份,要進入異國都城有些不妥,但為了尋回妻女,他也管不了了。不過,劉伯溫怎會透露此消息給他?不知這大明國師有何計劃,他得小心應付才行。
「是。」文士領命辦事去了。
中年男子逕自望著陰暗的夜空歎息。「妗粼,你可千萬別死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3-26 09:35:31
第九章
讓別人誤以為他們死了,藉以擺脫追兵,正是關靳封的計劃。
其實早在劍客收劍役退時,他心底已高舉警戒旗幟。
及後,夜風中傳送過來那句「住手」,證實了他的想法。
但他仍決定維持原意,先迎向黑色彈丸,再於最後一刻收手,製造他倆已喪身火器下的假象。最後,攜著岳妗粼逃之夭夭。
計劃進行得頗為順利,他們順利擺脫追緝,只除了一點他沒預料到,那就是——火器的威力比他預估的還大了些。
不過他們都沒有受傷,只是被彈震進一處爛泥潭中,惹來了一身惡臭。
「呸呸呸——」關靳封吐出滿口爛泥的同時,不忘問候一道落難的同伴。「妗粼,你還好吧?」
「唔!」她搖頭、點頭,正忙著抹去滿頭滿臉的爛泥,暫時沒空回話。
關靳封瞧她變成一尊黑抹抹的泥人,忍不住笑。「別忙了,你全身上下都是泥,再怎麼拍也是弄不乾淨的。」說著,他帶她游出泥潭。
她苦著一張臉。「好臭。」
「咱們先找個小湖、溪流什麼的,洗乾淨吧!」幸好兩人露宿山林的經驗頗為豐富,因此在野外尋找水源難不倒他們。
岳妗粼跟著他,邊走、邊反胃。「那味道弄得我好想吐。」
關靳封皺皺鼻子。「我也是。」
「師兄,你想,他們還會追過來嗎?」
「我們都做了這麼大的犧牲了,你爹要還不死心,定要追人,也沒轍了。」
岳妗粼輕歎一聲。「他那個人就是聽不得人拒絕,非要事事都順他的意不可。」
關靳封沉吟了一下。「你那個爹果非常人。」岳氏母女躲得如此嚴密,他都能找得到,首先,必得具備一流的能力與財勢。
其二,他若沒聽錯,夜風中傳來的那句話帶著異族腔調,她爹可能不是中原人。外來人竟能在中原如此橫行,他肯後的勢力……關靳封光想都覺得頭皮發麻。
「我娘也常這麼說,所以……」話到一半,她雙目一亮。「是水聲。」
「沒錯,而且很大。」他也很興奮,這輩子從沒因為可以洗澡而這麼開心過,實在是這一身爛泥太臭了。
他帶著她躍過一座矮坡後,發現一處瀑布,不是很大,但絕對夠洗掉他們滿身的骯髒。
而且更好的是,瀑布下的水潭被一塊天然巨石一分為二,正可讓他倆一人佔據一邊,洗它個痛快,又不必擔心男女之防的問題。
「妗粼,你在這邊洗,我過去另外一邊。」
「噢!」她癡癡地點頭,眼裡只剩下水,沒有其它了。
關靳封離開她,一個翻身躍過巨石,到達水潭另一側。
清澈的潭水明亮如鏡,偶爾還可見到幾尾小魚在水裡嬉戲。
關靳封忍不住心頭的歡欣,馬上就脫去全身的衣衫,跳進水裡。
「哇!」沁涼的潭水滌去滿身污泥,整個人好像也重獲新生。
他喜不自勝地將腦袋也埋進水中,覺得潭水帶走鼻間惡臭的同時,一股清新之氣滲進體內,多日來的奔波操勞一時散荊
江湖兒女,五湖四海任逍遙,其實不是那麼在意有沒有每天洗澡,以前,關靳封闖蕩武林的時候,也常常十天、半個月才得以淨身一次,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及後進廟堂,優渥的日子過久了,身子變得嬌貴,兩、三天沒洗就覺得不對勁,渾身像有蟲在咬。
這回帶著岳妗粼回京的一路上也是,她洗,他跟著洗;偶爾進了客棧,兩個人還會爭著叫小二準備熱水呢!
想起這一趟的歡樂與辛勞,心頭不期然漾滿甜蜜的心情;多一個人的旅行雖然少了自由,卻多出一份圓滿。
吃到好吃的東西有人分享、見到美麗的景色有人共賞,有人伴著自己一起笑、一起逃命……這些對關靳封而言,都是新奇的體驗。
而他,一點都不討厭,反而歡喜得緊。
他想,他是喜歡她的陪伴的,只不知她作何感想?
「師兄、師兄……」忽爾,一個悠悠恍恍的聲音鑽進耳畔。
關靳封不確定是否真的聽見有人在叫他,因為他整個頭都埋在水裡。
再加上,他和岳妗粼都是為了洗澡才到潭邊,既然彼此都不方便,她應該不會那麼不識相、選在此時喚人才是。
所以他沒有反應,兀自洗頭洗得快活。
然而,那喚聲卻綿綿密密、始終不絕。
「師兄、師兄、師兄……」
終於,他忍不住抬起頭。「妗粼,是你嗎?」這一仰望,他瞬間呆滯。
岳妗粼的腦袋正在巨石邊探來探去,不知瞧了多久。
「妗粼,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還不快退回去?」他迅速轉過身子背對她。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生了火,你要不要順便把衣服也拿過來一起烤乾?」他們的行李都在馬車上,方才慌忙逃命時忘了拿,此刻只有一套衣服蔽身,若不趕快將衣服洗淨、烘乾,待會兒洗完澡就沒衣服穿了。
「你烤你自己的吧!我可以用內力將衣服烘乾。」他說,語氣十足尷尬。
原來武功還有這等妙用!受教、受教。
岳妗粼縮回頭前,又好奇地瞟了他的背影一眼。
「我知道了。」然後,她歪著頭,逕自烤衣服去了。
關靳封這才鬆下一口氣,匆匆忙忙洗淨身體,連同衣服一起沖得乾乾淨淨,運足內力烘乾。
接著,他又捉了幾尾魚,宰殺乾淨,這才走到另一邊與她會合。
「今晚咱們就吃烤魚吧!」他眼神遊移著,沒敢直視她。
此時,岳妗粼已烤乾衣服穿戴妥當,不過一頭濕淋淋的烏髮依然垂披肩頭,襯著一張美麗的小臉嬌妍無雙。
關靳封扔了一條巾子給她。「把頭髮擦乾,小心著涼了。」他還是不大好意思看她,總覺得她這張因美顏丹的神效而亮麗奪目的臉,不只嬌美,更是出塵脫俗,隱隱有股神聖不可侵的味道。
她的美麗是不屬於這個塵世的,因此,任何人,不論男人、女人,多瞧她一眼都是一種褻瀆。
這實在是很傷腦筋,畢竟,他們還有好幾天的旅程得走,這期間,他們日夜都在一起,而他卻連看她一眼都感到罪惡,如此相處下來,他只覺自己快變成一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了。
「唔!」他良心痛。仙女該是深居在那桃源仙境裡,純潔無瑕、不受塵世污染的;可瞧他對她做了什麼?他在她面前殺人、寬衣解帶,讓她看盡可怕的東西,他好慚愧。
然,岳妗粼不知他心思,儘是傻傻地癡望著他。
他本來就坐立不安,又被她這樣凝視,簡直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偏偏,他又不好意思問她為何呆看他看得目不轉睛,只好假裝忙碌烤魚。
半個時辰過去,魚烤好,他遞了一尾給她。
她沒接,看他看得呆了。
他終於忍不祝「吃飯了,妗粼,光看我是不會飽的。」
「唉!」她幽幽地歎了口氣。
他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只覺她語聲嬌吟婉轉,甜膩入骨;其實她的聲音根本沒變,不過只是那張美麗的面孔效果太大。
「你怎麼了?」他低問。
她輕輕地瞟了他一眼。「師兄,原來你腿上也有顆痣,跟我夢中那個赤裸的男人一樣呢!」
轟地一聲,關靳封覺得有人一棒子打上他腦門,瞬間,金星四射,他什麼也無法思、無法想了。
***
「妗粼,你好了沒?該趕路了。」關靳封在走廊上喊,連敲一下她的房門都不曾。
岳妗粼悄悄皺起眉頭。 過去,他都會敲門進來的,偏這兩天避她避得緊,不僅不靠近她,連眼神都閃著她。
他們不是師兄妹嗎?論關係,也當是親密的,然而,他卻刻意拉遠距離。
她不曉得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了他,心頭鬱悶地擱著一塊大石。
愁眉不展地,她打開門,走到他面前。
他眼角瞥了她一下,跳起來。「你今天怎麼沒有蒙面?」
「太熱了,我臉上都悶得長出疹子啦!」她指著隱泛紅點的嬌顏,清楚地聽見他的吸氣聲。
他狼狽地退了兩步,察覺心跳又開始失控。
女人長得太美實在麻煩,教人瞧了就心頭火熱,偏偏她美得聖潔無瑕,害他每次望著她,都忍不住一邊讚歎世間竟有此佳人、一邊羞慚自己的好色膚淺玷污了仙子的靈性。
他的閃避讓她一陣心痛,訥訥地低下頭。
「師兄,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他大吃一驚。「何來此說法?」
「要不,你怎麼避我如妖魔鬼怪?」聲音裡含著濃濃的傷痛。
他頓感心疼。「我不是避你,只是……男女授受不親。 孤男寡女,為免瓜田李下之嫌,實在不宜太過接近。」
「但在發財村時,你就不會這樣。」她還記得他對她的憐惜,比之爹、娘、兄長更甚。
「那時你還校」
「師兄。」她含瞠帶怨地睨著他。「咱們認識到現在也不過半年餘,我半年前小,現在就算大嗎?」
「我、我以前以為十四、五歲的女孩不過是半大不小的娃兒,後來才知道……都已經大到可以嫁人生小孩了,所以……刻意避著,怕人說你閒話啊!」明知她無意,但她那眼神就是讓他心底情火漫燒,腦門發熱。
「發財村裡也有十三歲的新嫁娘,你不知道嗎?」他現在才來說這種話,她實在無法接受。
「我是不曉得。而且……過去,我見過的女子也沒這麼小就成親的。」說到底,關靳封也是糊塗的,見身旁江湖女俠、名媛閨秀多是十七、八才成親,便以為天下女子當如是,不知有些更小的,只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照樣可以成親。
「怎麼可能?」像她,十二歲起就有媒人上門說親了,若非娘親擋著,恐怕她早已兒女成群。
「四川有個唐門,以使暗器和毒藥名動江湖,我曾參加唐九小姐的婚禮,她出閣時正滿二十六。」至今,他依然記得唐九的絕代風華,那是經過一番歲月洗練,才顯現得出來的。
當然,以岳妗粼此時此刻的容顏,是比唐九更美上百倍,但含苞的嫩蕊和艷放的花朵是兩種不同典型的嬌妍,很難一併論之。
「二十六!」她驚呼。「那都已成老姑娘了。」在發財村裡,超過十八歲的姑娘便已乏人問津,她無法想像有女子會到二十六歲才嫁人。
他低言。「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她頓覺自己的見識淺保「我真是很無知,對不對?」
「你還校」他安慰她。
她輕笑出聲。「師兄一會兒說我大,一會兒說我小,那我到底是大?還是小?」
他一時不好意思起來。
半晌,她喟歎。「我也好想看看這廣大世界。」
他難得衝動,脫口而出。「有機會,我就帶你五湖四海到處遊歷。」
霎時,她雙眸發亮。「真的?」
他立時又後悔了。帶著一個小小的丫頭片子能賞玩什麼東西?過去,他的願望是尋一位成熟聰慧的女子,一起看過這大千世界。她必須要有足夠的見識、充分的膽量和好奇的心靈,如此方能與他夫唱婦隨,攜手終生。
岳妗粼一直不在他的理想範圍中,她太小,十五歲,幾乎比他年輕了一半歲數,當他五十時,她才三十八,這要如何白首偕老?
然而,逃命這段時間經歷的點點滴滴掠過心頭,他想起她的知足惜福,從未抱怨過生活的顛沛流離,每日快快活活地跟隨他東奔西跑,對於新知識她比誰都好奇、也學得快;除了年紀,他挑不出她任何一點毛病,到現在,她的青春不知愁反而帶給他更多樂趣。
甚至,被追緝時,他覺得自己可以付出生命來守護她。
想想,活到這麼大,也只有她能帶給他這許多的震撼,徹底顛覆了他的生命,教他一見,便再難放手。
「真的。」終於,他允諾。「只要你爹娘同意,我願帶你遊遍天下。」
「師兄,你真好。」她歡呼,想要牽他的手。
他躲掉了。「但不是現在,非親非故、沒名沒分的,我們還是得避嫌。」邊說,他邊往外走,看似冷酷,實則,赤紅的耳朵洩漏了他的心事。
她在他身後輕哼了聲。「幹麼這麼古板?憑我們的關係,還需要顧及這許多的禮節嗎?」
她言者無心、他聽者有意,腦海裡不自覺又閃過那句話——「師兄,你的腿上也有顆痣耶!」
唉!為什麼他每次都會被她看光光?為什麼?他好哀怨。
***
一個女人長得美,到底是很倒霉?還是很幸運?
別人的答案如何不知道,但若問岳妗粼,她會說,長得太美很尷尬。
雖然關靳封說,他是因為之前不曉得女子十四、五歲即可婚配,當她是小孩子,才毫不避嫌,知曉利害關係後,一定要遵守禮節。
不過她卻覺得,一切的變故都起始於她服下美顏丹,一張平凡面孔變得美如天仙,他待她的態度才有了不同。
也不是說他從此就對她千依百順、溫柔慇勤,或者轉成厭惡驅趕、百般挑剔。
事實上,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該叫她做事的時候,他放手讓她去做;傳授武藝時,他毫不放鬆;最緊要關頭時,他會保護她、照顧她……這些都沒變。
唯一時不同是,他的舉上變得極端有禮,好像……她是聖潔無瑕的白雲,而他是污穢卑下的爛泥,他絲毫碰她不得。
他瞧著她的眼神裡,常常燃著熾烈如火的光采,然而,在她羞怯反應或納悶回問時,卻又變成自我唾棄。
天哪,她都不知道一張臉的影響會這麼大,讓她……心裡好慌。
現在,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了,像過去那樣不對,改變態度又覺奇怪。
有時候,她被他搞得手足無措,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再也別出來了。
但偶爾,她也會因他不同的對待而暗自竊喜,心頭漲起溫暖的氛圍,尤其當他說願意帶她遊遍天下時,她真是興奮得想跳起來。
她說下出究竟是喜歡從前那樣,還是如今這般,只知,她越來越無法正眼瞧他。
「妗粼,你梳洗好了沒?」關靳封的呼喚聲在背後響起。
岳妗粼很清楚瞧見,那張倒映水中的嬌顏瞬間轉為酡紅欲滴。
「再等一下。」趕快拍冷水,這副羞答答的模樣豈能讓他看到。
關靳封又等了一會兒,才道:「妗粼,清晨的溪水很冷,你別洗太久,小心著涼。」
「噢!」她又拍了些冷水,確定潮紅已退,才慌慌忙忙擦乾雙手、撫平裙上縐褶,奔到他面前。「我好了。」
關靳封看見她小臉青白,連嘴唇都凍紫了。「瞧你,凍著了吧?」他心疼地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岳妗粼才褪熱的臉立刻又燒了起來,手忙腳亂拾起蒙面巾,就想把臉遮起來。無顏見他啊!
他阻止她。「你不是說天氣太熱把臉都悶壞了?那就別纏了。到中午前我們都還會在山裡繞,要到傍晚才有可能見到人煙,既然遇不到旁人,就不要再蒙面了。」她辛苦、他心疼,何苦來哉?
重點是,她最不想被他瞧見自己的臉啊!
然而,這番少女情懷又怎說得清?她支支吾吾地扯著衣袖。「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我爹尋到,那……」
「不會的。」他對自己的功力還有幾分把握。「方圓一里內,有第三者入侵,我都聽得見,到時我會要你蒙面,你再……」話到一半,他神色轉趨警戒。
「怎麼了?」她也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他對她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彎腰貼近地面,傾耳細聽。
半晌,他臉色沉重。「快準備,有人騎馬過來了。」
她隨即將臉蒙上,轉到他身邊。「很多人嗎?」
「只有一個。」這也是為什麼他不躲,想要會一會對方的原因。
「噢!」她頷首,悄悄地將他送的匕首抽出來,緊握掌中。自從被攻擊過一次後,她練武練得更勤,如今,已能在他手下過個十招而不敗,相信對付一些宵小之輩應綽綽有餘。
關靳封與岳妗粼靜靜地等著來人現身。
不多時,一聲馬嘶在靜寂的山林中響起,一名白髮白髯的老年人出現在山道前。
「劉伯溫!」關靳封大吃一驚,暗想:這老傢伙怎麼來啦?難不成京城出事了?
「劉先生。」見到他,岳妗粼挺開心的,畢竟,她的繼父是跟他一起走的。「你怎麼來了?」
劉伯溫躍下馬匹,年紀雖長,身手卻很俐落。
「可教我找到你們了。」他說得勞苦功高似地。
關靳封卻知他的本事。「國師只要掐指一算,還會找不到我們嗎?」
劉伯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從來,他的慈顏善目都能引來尊崇與敬畏,卻獨獨對關靳封不管用。
關靳封的閱歷雖不如他深,卻有很靈敏的直覺與洞悉力,他很清楚什麼人可以相信、什麼人得小心防範,因此對他從不假辭色。
不過這反而讓他更欣賞關靳封,儘管關靳封還是不夠精明到能看穿他所有的心思,但憑他的資質,假以時日必青出於藍、更勝於藍。
「劉先生急著找我們有事嗎?難道……」岳妗粼憂道。「是不是爹的病起變化了?」
「岳老爹倒沒事,不過你親生爹爹找上門了。」劉伯溫說。「他正待在我位於京城的府邸中。」
「什麼?」關靳封與岳妗粼面面相覷。原以為他們已瞞過他了,想不到他已趕先一步到達京城,還找到了地盤上。
「那我娘呢?」岳妗粼急問。
「我來,就是為了傳達岳夫人的意思,她希望你們即刻成親。」劉伯溫道。
關靳封和岳妗粼不約而同呆了。
「為何要如此趕?」他是有意娶岳妗粼,但也不急在一時吧?
「為了不讓岳姑娘的親爹將她帶走。」劉伯溫緩緩道出岳夫人前夫尋上門的經過。「岳姑娘想必知道令尊非等閒人物,他一到國師府,即要求岳夫人跟他走,我本欲上前干涉,卻被他以兩國和平之由堵祝只能緊張地看著令堂與他周旋,卻無出力之處。令堂堅持不再回到他身邊,兩人吵了好久,最後令尊下了決定,就算令堂改嫁,不欲與他重修舊好,女兒仍是他的,他要帶你走。 故而令堂托我走這一遭,希望你和關禁衛立刻成親,有了夫婿後,令尊也就無權強逼你了。」
劉伯溫說的好聽,但關靳封卻知,這成親的主意鐵是劉伯溫出的。可因他也不願岳妗粼離去,故此並不說破。
「關禁衛、岳姑娘,你們覺得如何?」
「立刻成親?」岳妗粼反覆思考著這句話。趕這麼急好嗎?而且……人家關靳封說不定不喜歡她呢!
劉伯溫卻點頭。「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在這裡拜了天地,有我為證,待下了山,我再為你二人準備喜房花燭。」
岳妗粼直盯著關靳封,想看他的反應。
關靳封一口應允。「可以。」他本就有意娶岳妗粼為妻,在哪裡娶都一樣。尤其,這天地一拜便可將她留下,因此即便知曉劉伯溫做這些事必有其它用意,他也認了。
「妗粼,你願意嫁給我嗎?」他反問她。
她先是嚇了一跳,隨即羞得說不出話來,只輕輕地點了個頭。
「太好了!」劉伯溫大喜。
關靳封只瞪了他一眼。「便宜你了。」
「彼此、彼此。」劉伯溫大笑。
獨岳妗粼睜著一雙疑惑的眼,不知這兩個人肚裡究竟賣何文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3-26 09:35:58
第十章
大紅喜幛高高掛,成對龍鳳花燭搖曳出濃濃的春色光彩。
流水席開了十桌,只要有緣同居一客棧的,不論富貴貧賤、高官乞丐,一律可共同分享關靳封與岳妗粼的喜悅。
而這一切的安排,皆出自劉伯溫之手。
關靳封終於瞭解,劉伯溫對他和岳妗粼這場親事的計劃,有多「勤快」了。
趁著酒酣耳熱,他來到劉伯溫身旁,向他敬了一杯酒。「國師,與我乾一杯吧!」
「哈哈哈,新郎倌美意,老夫豈敢推卻。」劉伯溫仰頭乾了酒。
關靳封冷笑一聲,俯近他耳畔低言。「我不曉得國師佈置這一切有何用意,不過這回就算了,下一次,我不會再讓你設計我了。」誰教他對岳妗粼亦有情意,只有認栽。
「關禁衛此言差矣,老夫不過是出自一片愛惜晚輩的好意,為你籌辦了一場婚禮,何來設計之說?」
「國師做事,要不同時達成兩、三個目的,那就不是你了。」
劉伯溫但笑不語。活了這麼大把年紀,關靳封算是唯一看透他三成的人,不過他畢竟年輕、磨練不夠;再過個十年吧,他的成就或許不在他之下,如果他有心的話。
關靳封睨他一眼。「另外,我既娶妗粼為妻,她的事就是我的事,還望國師手下留情,莫把機關算到她頭上。」
「岳姑娘不過是個半大女娃兒,老夫有什麼理由對她出手呢?」
「倘若這女孩有個不同凡響的親爹,那就很難說了。」
劉伯溫一生中,極難得地微變了臉色。想不到關靳封能猜到這許多,他是越來越欣賞他了。
關靳封深吸口氣,慎重地對劉伯溫下了警告。「國師,我無意與你為敵,所以也請你高抬貴手。不管妗粼的爹是何方神聖,與我大明有何利害關係,她是她、她爹是她爹,不可混為一談,尤其如今,她已成我關家婦,再與她爹無關,倘若日後有什麼風吹草動,我必盡力護她周全。」
「老夫也不想與你為敵。」關靳封並非泛泛之輩,劉伯溫當然不想在他和樂的老年生活中樹立一個難纏的對手。「有關岳姑娘的事,關禁衛儘管放心,老夫也希望你們過得好。」
「那就多謝國師了。」關靳封拱手一揖後離開,向其它客人敬酒去了。
劉伯溫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背影離開。他這一生為了大明鞠躬盡瘁,不貪榮華富貴,圖的也不過是創立一個太平盛世,讓老百姓有一口安樂飯好吃。
為了讓紛亂擾攘了百餘年的東北能終止糾紛,他不惜設計關靳封和岳妗粼相識、相戀、近而成親;他心頭沒有後悔。
與整個大局比起來,兩名年輕人的未來輕賤如螻蟻,他想都不必想便有了選擇。
然而,與他們相處久了,年輕人的朝氣讓他感動,他竟真心期待起他們能白首偕老。
他默默離了位子,看見關靳封正被一名醉客拖著、分不開身;他離開飯廳,轉向後院。
才到穿堂,一道纖細的身影吸引住他的目光。「岳姑娘?」新娘子怎麼跑出新房了?他好奇地過去查看。
岳妗粼瞧見他,嚇了一跳。「國師,你怎麼不在廳裡喝酒?」
「有些醉了,所以出來吹吹風。」劉伯溫笑看她一身喜氣的打扮。十五歲的小姑娘,出落得像朵含苞待放的花朵,美得清新、也美得脫俗。「岳姑娘怎不待在新房裡?」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有些悶。」
劉伯溫瞧出她有心事,立即漾出百試百靈的慈祥笑容。這一招只對關靳封無效。
「有什麼事可以說來讓老夫聽聽,我年紀已經大得可以當你爺爺,或許可為你拿個主意。」
「我……」岳妗粼垂首擰著衣袖。
通常小姑娘露出這種含羞帶怯的表情都是為了情郎,劉伯溫亦是過來人,便開口猜道:「可是在想關禁衛?」
岳妗粼吃了一驚,被猜中心思,有片刻的恍然,但半晌後,她仍是鼓起勇氣點了點頭。「國師……」
劉伯溫開口截斷她的話。「岳姑娘若不嫌棄,可願做老夫的乾孫女兒?」
岳妗粼更驚訝了,即便她一直生活在偏僻的村落裡,仍知大明國師的偉大,他居然要收她做乾孫女兒?「我怕自己擔待不起。」
「岳姑娘太看輕自己了,想想你娘、你繼父、甚至你曾祖爺爺,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要說高攀,老夫才是;莫非岳姑娘是受限於歧山一派的規矩,不屑與官場中人來往?」
「怎麼會?」劉伯溫都已不計毀譽治好她繼父、救了她娘,現在再來說什麼不屑,未免太過虛偽,岳妗粼擔心的是……「我不過是一介鄉野小村姑,怕給你丟了臉。」
「哈哈哈,有個如此乖巧可人的孫女兒,老夫高興都來不及了,又豈會丟臉?」
他身為長輩都這麼說了,她做晚輩的也不好再拒絕,索性大大方方地拜了乾爺爺。
「乾爺爺在上,請受孫女兒一拜。」
「哈哈哈,快起來。」劉伯溫大喜,促狹心情一時興起,拉著岳妗粼輕聲說道:「乾爺爺沒啥兒禮物給你,就告訴你一件秘密吧!」他將關靳封在發財村偷偷跟著岳妗粼近三個月,為她打獵、挑水、砍柴……流血又流汗的事全說了。
岳妗粼只聽得目瞪口呆。敢情她以為的好運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全是關靳封的功勞?但他怎麼不說呢?
劉伯溫續道:「你別瞧關禁衛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其實他臉皮薄得緊,喜歡你好久了,卻一句話也不敢說。有一回,乾爺爺問他,怎不將他暗中助你的事讓你知曉,你被他感動,說不定會因此喜歡上他呢!結果你知他怎麼說嗎?」
她訥訥地搖頭。
「他說:『我豈是那種卑鄙小人,要用那一點點恩情去換取女孩子的真心!況且我幫她是出自一片善意,絕無其它企圖。』」他把關靳封的口吻學了個十成十。
當下,岳妗粼笑得合不攏嘴。知道心上人一直掛念著自己,天下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值得開心的事?
這一晚,劉伯溫拉著岳妗粼談天說地,幾乎將關靳封的所有秘密都吐光了。
幸虧他心腸尚好,沒有將最糗大的出浴事件一併說了,否則,關靳封非拔劍跟他拚個死活不可。
***
關靳封一直被拖著灌酒,直喝到近四更,才擺脫眾酒客,來到新房。
岳妗粼坐在喜床上,笑盈盈地望著他。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她看他的眼神似乎變了。
過去,她對他有感激、有崇拜、也有敬畏,就是缺少那股子親密感;以致他望著純潔的她,總忍不住自慚形穢。
而今,她羞怯怯地凝視著他,好像將他當成了心中最重要的人,又愛又憐。
她再也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天界仙子,而他也非地上凡夫,他們之間雲泥般的差別在這一瞬間被縮短了。
他們變成了塵世間最普通的一對夫妻。
他終於可以放心、勇敢地去愛她了。
「師兄。」她啟唇輕喚。
他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可她纏綿的目光已讓他情潮湧溢,快滿出胸膛了。
「不,我想……我以後叫你關哥哥好不好?」她溫柔喃語。
他只覺骨頭快酥了。「好。」這一刻,她說什麼他都不會反對。
像被什麼東西所牽引,他迷迷茫茫,邁著微醺的步伐走向她。
「關哥哥,謝謝你對我這麼好。」她溫柔的目光、嬌噥的低語化成一道情網,將他罩得密密麻麻。
他不曉得她所指何事,卻知得妻如她,自己已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我也沒做什麼。」拂去她散亂於頰邊的髮,他輕捧起她的嬌顏,只見肌膚瑩白如玉、五官精彩無雙,襯以水蒙雙瞳,直比瑤池仙子更加媚惑動人。
「你做的已經夠多了。」劉伯溫說他臉皮薄,所以她不敢明說,但心頭的喜悅卻是掩飾不了的。
情不自禁,她粉頰輕摩著他渾厚的大掌。
他背脊竄過一股電流,體內的情火霎時被點燃。
「妗粼,我的娘子,以後我會待你更好。」
「我相信。」他深情而重義,必是有情郎。因此,雖無八人大轎、浩大的迎親隊伍,她仍是嫁他嫁得歡歡喜喜。
他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
她瑟縮了一下,心亂如麻。
「別怕。」唇舌並用,他輾轉舔吻著她緊閉微顫的唇。
也許是習慣了、也許是悶壞了,她不再全身僵硬如木頭,而是軟軟地化入他懷中。
「唔!」難耐的嬌吟逸出她齒縫,甜膩如蜜,直滲他心坎。
「妗粼。」他想將她揉入骨子裡,永不分離。
輕柔地,他為她除下鳳冠、解開喜服。
裡頭,同樣艷紅的肚兜上繡著鴛鴦雙戲水。
他看著她的胸脯在肚兜下起伏,勾起水波層層,引動戲水的鴛鴦更顯歡愉暢快。
「別這樣。」她害羞地以手掩住裸露的嬌軀。
他只伸出舌,一根一根地舔過她的手指,留下幾線閃亮銀絲。
她的身體在他的挑逗下輕顫。「關哥哥……」
止不住的情火正在蔓延中,他被她酡紅如櫻的嬌顏迷得心神俱醉。
「妗粼,我真喜歡你。」唇舌的舔吻移上她潔白如玉的纖頸,在上頭吻開一朵朵艷麗的紅櫻。
她覺得情火已經從她的頭髮尖兒、直燒到腳趾頭了,火熱的嬌軀痛苦地在他身下磨贈著。
「呃!」他錯以為自己會當場爆炸。「讓我愛你,妗粼。」手指勾下床帳,圈圍住一室的曼妙春光。
纏綿俳惻的情戲正在裡頭上演。
***
天未大亮,關靳封和岳妗粼成親的興隆客棧,闖進了一群不速之客。
「出來,粼兒,我不准你隨隨便便嫁人。」領頭者是一名中年男子,粗獷的五官威儀不凡,中原話說得頗溜,不過帶著一股異族腔調。
「李成桂,你以為你是誰,竟有臉來阻止我女兒的婚事?」與他拉拉扯扯的是一名美婦,容顏嬌麗,更勝三月的桃花。她不是旁人,正是服下美顏丹的岳夫人,莊夢蝶。
「我是你的夫君、你女兒的親爹。」李成桂怒吼。
一瞬間,岳夫人有些後悔教會他中原話,否則,他現在焉有本事在她面前大小聲。
「我們早就分開了,現在,我的相公姓岳,所以我女兒也姓岳,我是堂堂的岳夫人,與你再無關係。」
「我不答應。」
「休書都寫了,誰理你?」
「放眼天下,只聞男子休妻,焉有女子休夫之理?」
「你欺騙我,對我無情無義,我就有理由休夫。」
「荒唐、荒唐,你簡直不可理喻。」
「你才不要臉兼下三濫。」岳夫人吼得氣喘吁吁。
「夫人,你別這麼生氣,小心氣壞身子。」溫柔男子是病體已愈的岳老爹,經過適當的調養,他已擺脫軟弱無能的病容,回復原本斯文儒雅的書生樣。
「是啊,娘,要嫁人的是妹妹,她要嫁,誰也擋不了,她不嫁,任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勸不祝咱們就讓妹妹自己說嘛!」岳觀雲安撫完這邊,又勸那邊。這一路上,他們已經吵到開打兩回了,弄到他這個不管事的書生漢都受下了,出面調停,偏兩位當事者的火氣仍如炮彈那麼沖。
四個人你推我擠地進了內堂。
「各位終於來了。」劉伯溫已站在穿廊上等著迎人。「可惜諸位來晚一步,酒宴已經散了。」
那被稱為李成桂的中年男子一個箭步衝過去,揪住劉伯溫衣領。「你竟敢設計我女兒隨便嫁人!」
「李將軍誤會了,令嬡與關禁衛乃兩情相悅,共結連理,何來隨便之說?」劉伯溫輕輕一撥,李成桂退了一步。
「早聽說大明國師非常人,今日一見,本將軍算是開了眼界。」李成桂沉下臉色。
「將軍過獎了。」
「但不管你是神是鬼,本將軍今日誓要帶回自己妻女,誰敢攔阻,便是與我為敵。」李成桂面露猙獰,一時間氣氛緊繃,一觸即發。
「對不起,爹。」適時,新房門打開,一對新人走了出來。男俊女俏,活脫脫是天生佳偶。
岳妗粼先向劉伯溫、娘親、繼父、大哥見過禮,才轉向李成桂。「我已嫁關哥哥為妻,此生是他的人了,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女兒堅持的語氣跟她娘親一個樣,讓李成桂心頭一陣發苦。「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功成名就、有權有勢,必可讓你們母女倆過好日子;你們偏不要,硬要跟著一些沒出息的人受苦。我若不是探聽到你們在發財村裡的生活,也不知你們竟窮得三餐不繼,我好心來接你們,你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們沒有三餐不繼。」岳夫人堅辭反駁。「我們在村裡的生活也許不是很富裕,卻非常快活。」
「胡扯,身邊沒有僕人服侍,凡事得自己動手,吃粗食、著布衣,這種生活有什麼好的?」李成桂不信。
「絕對好過在將軍府裡受歧視、遭唾罵的日子。」岳妗粼插口。
「誰敢欺負你們母女?粼兒,你告訴我,我定饒不了他們。」
岳妗粼垂首不語,岳夫人想起那段時光,只一陣咬牙切齒。「你的妻子、你的兒子、你的親長,甚至連你身邊的人都看不起我們。李成桂,初認識的時候,你說我是你唯一的真愛,我信你;進了李家門,我才知道,你的唯一多如過江之鯽,我不過是你收藏的女人之一,甚至連個正式名分都沒有。」
那年,她十八,天真不識愁滋味,執意仗劍江湖行。一日,遭仇家追趕,誤入高麗國,結識當朝權貴李成桂,被他翩翩風采所迷,迅速墜入情網,以為從此有情人終成眷屬,誰知,良人早妻妾成群,她其實什麼也不是,憤怒之下,黯然離去。
然而他卻尋來,甜言蜜語哄她,傾訴他一生真愛唯她一人,她再度被感動,加上女兒又已被他帶走,她遂重返他身邊。哪知他的風流沒有止境,在她之後,韻事仍然頻傳,終於,她死心了,寧可帶著女兒浪跡天涯,也不願與他白首。
天可憐見,後來讓她遇到真心人,不計較她的過去,誠心接納她與女兒。她這才體會狂熾愛戀不一定幸福,平淡的生活亦有快樂蹤影,從此,她死心塌地愛著岳老爹,矢志不移。
「蝶兒,你得體諒我啊!我不是你身邊這個鄉野村夫,一生甘於守著一棟破屋子;我有千秋霸業在手,我得分心做很多事。沒錯,我是風流了點,但放眼天下,哪個霸王沒有多名紅粉知己陪伴身旁?我是沒有辦法全心全意只對你一人,可我卻能給你無盡的榮華富貴,讓你永遠衣食無憂,這有什麼不好?」
「我不要榮華富貴。李成桂,你以為只要給一個女人華屋美食、金銀珠寶就夠了嗎?對別人也許如此,可我偏不,我不要那些東西,只要一個專心三思對我的夫君。」
「說到底,你就是嫌我對你不夠好。也罷,我答應你,回高麗後,另置一處住所給你,裡頭一切傭僕、佈置皆由你全權負責,你不須再看任何人臉色;而我只要得空,一定伴在你身邊,這總行了吧?」
「你還是不懂,我要的不是那些外在的東西,我要的是你的心、你最真誠的愛。」而這一點,李成桂永遠沒辦法給她,因為他心之所鍾的東西太多,一名女子,能分得他千分之一注意,就算恩寵了。
「我如果不愛你,就不會一得消息,便千里迢迢從高麗趕來接你了。」他是個日理萬機的大將軍,沒辦法成天伴隨一個女人啊!
「也許你心裡是真的對我有情,但與你的權勢富貴、鴻圖霸業比起來,我仍然渺小如塵。」她感慨一歎。「但我不是一個肯屈就的女人啊!李成桂,初識時你說過,你最愛我的風骨傲氣、敢愛敢恨。沒錯,這就是我,莊夢蝶,一個一生都不服輸的女人,我沒有辦法跟別人分享你,你懂嗎?一件東西,我若不能全佔,就寧可不要。」
李成桂又憤怒、又悲傷。在他身邊的女人,沒有一個能像莊夢蝶那樣閃亮動人,她們敬他、畏他,就是沒人敢像她一樣愛他,他是真心喜歡她的,為什麼他們卻無緣白首?
「好,你執意改嫁,我也無話可說,但粼兒是我女兒,我一定要帶她走。」
「我不要。」岳夫人尚未答話,岳妗粼已搶口截斷。「我已經嫁給關哥哥,此後一生都是他的人了,我不要回高麗。」
「胡扯,你們中原人不是一向最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一段沒得到長輩同意的姻緣,根本不算數。」李成桂執意要回女兒。
「問題是,我同意他們成親。」岳夫人插嘴。
「老夫即是大媒。」劉伯溫續道。
李成桂怒眼橫向劉伯溫。「大國師,我不知道你堅持淌這趟渾水意欲為何?但為了大明與我高麗間的交好,希望你不要再插手我們父女間的事。」
「李將軍,老夫相信,你是擔心妗粼受苦,才非要帶她回國不可。但老夫可以向你保證,關禁衛不僅人品一流,更是我朝聖主跟前最受寵的人,前途不可限量,定能帶給妗粼一生幸福。」劉伯溫語多玄機。「況且,老夫已收妗粼為乾孫女兒,在這裡,若有人敢欺負妗粼,老夫定不與他善罷甘休,倘若這樣李將軍仍不放心,老夫更可奏請聖上賜婚,恩典她半副鸞車、風風光光地出閣,讓全天下人都欣羨她的福氣,如此,李將軍總可安心了吧?」
這時,關靳封終於知道,劉伯溫設計他和岳妗粼成親是為什麼了。
一直以來,大明與高麗間的關係都是時好時壞,而李成桂是高麗有名的大將軍,權傾朝野,若能拉攏他,何愁大明與高麗間不能和平共處?
但李成桂也不是普通人,沒那麼容易擺平,因此劉伯溫才會利用他娶李成桂之女,讓李成桂投鼠忌器,不敢再對大明有任何不軌企圖。
姓劉的真是只老謀深算的狐狸。
而他,關靳封,照理說當配合此計才是。但他說過要保護岳妗粼一生一世,就不能讓人隨便利用她。
因此,他插口言道:「我說岳父大人,我不敢誇言有你的本事,可以讓妗粼過著無比富貴的生活,但我可以對天發誓,只要我有一口氣在,絕不讓她受一點苦、流一滴淚,任何人,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休想動她一根寒毛。」說時,他還瞪了劉伯溫一眼。
李成桂本來頗忌憚劉伯溫的話,怕他抓住他的妻女,他只能任其予取予求。但關靳封的一番誓言卻教他心頭感動,再看岳妗粼對關靳封死心場地的模樣,他長歎一聲。「也罷,我認輸了,你們愛怎樣就怎樣吧!」千里追妻,終究是一場空,他生命中最重視的兩名女子還是離開了他身邊,這一瞬間,他像是老了十歲。
「爹。」岳妗粼不忍地喚了聲。
李成桂望著她,眼眶含淚。「乖女兒,你一定要幸福。」
「我會的。」她緊偎著夫婿,嬌顏上猶存著一絲方成新婦的喜悅。
女大不中留啊!李成桂萬分感慨地轉望岳夫人。曾經,她是他最愛的女人,如今猶是;可惜,她再也不屬於他了。
岳夫人刻意不看他,只緊攀著岳老爹的手。
岳老爹輕輕拍了她一下,再抬眼,望著李成桂的目光是無比凌厲。「我也許永遠無法成就你那樣的功業,但我這一生只會愛夢蝶一人,絕不虧負於她。」
岳夫人渾身一顫,兩行清淚滑下臉龐。她這一生都在追求獨一無二的愛,在離開李成桂後,她真的很恨,她怨天、怨地、更怨李成桂負心薄情。但她遇到了岳老爹,一個雖然沒有高強武藝、萬貫家財,卻至情至性的男人,他用最真的心憐惜她,化解了她滿心的仇怨,終於,她蛻變為一個幸福的小女人。
或許,在別人眼中,這樣的選擇是傻的,但「得成比目何辭死、願做鴛鴦不羨仙」;這一生,她只要一個男人的愛、也只愛他一人。
李成桂垂頭喪氣地走了,再不甘心也得認了,因為岳夫人和岳妗粼的心都不在他身上。
關靳封突然喚住他的腳步。「岳父大人,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為什麼不管岳母和妗粼如何躲避、改變容貌,你都有辦法找到她們?」這也是所有人心頭的疑問。
李成桂回眸望了岳夫人一眼。「夢蝶的爺爺吧!就你們中原人來說,他是個世外高人,研究過很多東西,像轉換容貌的藥、和吃了身體會變香的東西。」
「天香散?」岳夫人驚言。
李成桂點頭。「我記得你說過,初生小孩給他連吃一年,大人吃上三年,此後,連流出的汗都是香的,就算斷藥,香氣不復服藥時的濃烈,那餘味兒仍會繚繞週身,一生不絕。於是我訓練了一批狗,讓它們聞天香散的味道,再命人帶著狗,天南地北追尋,終於給我找到了人。」
敢情岳夫人母女一路浪跡天涯,怎麼也擺脫不了追兵全是自己招惹的?
一瞬間,岳夫人和岳妗粼直恨得差點撞牆——
***
三日後,服下還顏丹的岳夫人和岳妗粼都恢復了本來面目。
關靳封看著岳夫人,鳳眼朱唇、柳眉如畫,終於瞭解十餘年前,她為何被稱為武林第一美人了。
那股子迷人風韻,連岳妗粼都比之不過。
也因此,岳妗粼顯得垂頭喪氣。想不到她的真實容顏比之服下美顏丹時,還有著一段距離。
她仍然很美,卻非三日前那種出塵脫俗的絕代嬌艷。真正的她除了遺傳自母親的精緻五官外,亦傳承了父親的俊偉,眉目間一股淡淡的英氣沖淡了柔媚艷色,代之而起的是平易近人的可親氣質。
但她清楚記得,關靳封是如何迷戀著她的脫俗之美,因此很擔心真實的自己不獲寵愛。
他下朝回來,發現她的詭異,憂心地問道:「妗粼,聽說你今天沒吃午飯,怎麼了?不舒服嗎?」
她搖頭。
「心情不好?」
她又搖頭。
「有人欺負你?」
她還是搖頭。
他再也忍不住問。「既然什麼事都沒有,你幹麼不吃飯?」
她抬眸,直勾勾地望著他,一聲不吭。
他被她瞧得額冒冷汗,不曉得他寶貝的娘子大人心頭又浮起什麼詭異想法了。「今日天氣晴朗,鳥語花香,應該沒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吧?」
「有。」她哀怨一頷首。「我快成棄婦了。」
很好,她的杞人憂天又發作了。不過沒關係,他見識多,也習慣了。「胡說,我如此深愛著你,你怎會成為棄婦?除非你移情別戀,愛上別人?」應付這種情況的第一招:先下手為強。
「我才不會愛上別人,是關哥哥你不要我了。」說著說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傻瓜,我怎會不要你呢?這世上除了你,任何女人我都看不上眼,一生一世,我都只會要你一人。」第二招:指天咒誓。
「真的?就算我變醜了,你也不會變心?」
「當然。況且,你哪裡丑了?我瞧你美得緊,放眼全京城,根本沒一個女人能比得過你。」第三招:甜言蜜語。
「可是……比起三天前,我是醜多了,你真的不介意嗎?」她的態度終於軟化。
「會嗎?但我挺喜歡你現在的模樣耶!」他嘻笑地靠近,摟住她的腰。「不管是你在發財村裡的村姑扮相、還是服下美顏丹後的清麗絕塵、乃至於如今的嬌憨可人,不都是你,我可愛的小妻子?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你,不管外貌如何改變,我愛的就是岳妗粼這個人,不是那副臭皮囊。」
他真摯的告白讓她感動得淚泛於頰,纖手緊摟他的腰桿。「我也喜歡你,關哥哥,打從發財村東面山林的溪邊一見,我就沒忘記過你,日夜夢裡都是你。」語氣是無比的嬌柔。
「妗粼!」他開心地吻起她的小嘴。「我真……慢著,我們是在溪邊初遇的嗎?」那時候她不是昏了嗎?為什麼……
「啊!」她尷尬地掩住嘴。「我什麼也沒看到啦!」說完,快跑;擺明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妗粼,你站祝」他一張俊臉燒出火花。「你怎麼會知道那件事?」
她又不是白癡,劉伯溫將他在發財村對她的暗中幫助說了後,她思前想後,再對照夢中男人的背影與他的身形,很快便將事情想了個透徹。
不過據聞他臉皮特薄,因此她一直藏在心裡不說,誰曉得今朝不小心脫口而出,看他羞得想撞牆,她真是……「呵呵呵……」覺得好好笑啊!
「妗粼——」
「人家不曉得啦!」
「你回來把話說清楚。」
「不要!」
真是歡喜冤家、歡喜結緣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3-26 09:37:41
尾聲
洪武二十五年,李成桂在高麗稱王,並向明朝輸誠,明太祖封他為朝鮮國王,從此開啟了兩國間長久的和平。
這一天,關家府邸有人送來一份超級厚禮。
而受禮者,指名的是莊夢蝶與岳妗粼。
關靳封疑惑地望著送禮人劉伯溫。不是聽說他雲遊四海去了嗎?也有傳言他已登天成仙,怎麼又回來了,他真不想見到他。
「國師,所謂送禮,就是希望受禮者能夠開心,相信你應該明白才是。」不知為何,他有個不大好的預感,劉伯溫今天是來送「麻煩」,而非禮物的。
「老夫當然知道送禮就是要讓受禮者高興,但可惜,今天這份禮不是我送的,我不過是代人轉達。」劉伯溫大笑。
關靳封危險地瞇起了眼。「既然如此,請恕末將不敢收禮。」
「咦?令岳父大人的禮,關禁衛要推?」
呿!日前聽聞李成桂稱王的消息,他心頭已暗自警惕,怕李成桂不死心,又要來搗亂,果然不出三日,麻煩就上門了。
「況且,這禮是要給你岳母和妻子的,關禁衛怕也是無權推卻吧?」劉伯溫又說。
關靳封只得派人請出岳夫人和岳妗粼。
她二人一進廳堂,見到劉伯溫,甚是開心,一一施過禮後,劉伯溫將禮物遞了過去。
「這是……」她倆抱著禮物,一臉疑惑。
「這是李王爺一點心意。」劉伯溫答。
岳夫人垂眸不語。
岳妗粼渾身一顫。「爹,他來了?」
「不,這禮是派人送過來,再請我轉交的。」
「是嗎?」岳妗粼拆去禮盒上的大紅彩紙,打開一瞧。「黃金花冠!」以金絲銀線攢捻而成的底座上鑲著明珠寶石,光華璀璨、珍貴不凡。花冠底下還有一套白色衫裙,瞧其樣式,不似中原服飾。
「這是朝鮮國王族之女的衣飾。」劉伯溫解釋。為了莊夢蝶與岳妗粼母女,李成桂可也算費盡心思了。
「爹怎麼送我這般貴重的禮物?」岳妗粼顫著手捧起花冠,瞧見冠沿刻著一行小字——
賜愛女粼,花冠公主。
父李成桂
他居然封岳妗粼為朝鮮國的——花冠公主!
關靳封和岳妗粼面面相覷。「你變成公主了!」他真是作夢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娶個公主為妻。
她點頭,也是一臉呆滯樣。
但更教關靳封驚訝的是劉伯溫,原以為他進行此一計劃,只是想挾岳氏母女以威脅高麗大將李成桂,但三年過去,李成桂竟成了朝鮮國王,這下子大明與朝鮮間的關係又更穩固了。
想到劉伯溫可能早在三年前便算出李成桂有朝一日會成王,他深覺老狐狸的可怕,未與他作對果然是正確的。他心頭暗想。
另一頭,岳夫人輕啐一聲,將手中禮物往幾上一擱。「我就知道他沒那麼容易死心,可惜我對他早無心也無意。現在,我要陪我家相公義診去了,沒空理他這些小手段,再見。」
「岳夫人不想看看李王爺送了什麼給你嗎?」劉伯溫問。
「我不用看也知道,他準是封了我什麼貴妃、夫人的頭銜,希望我能回心轉意,與他再續前緣。」岳夫人朝天翻了個白眼。「可我老實告訴你們,現在他就算讓我做皇后,我也不稀罕了。」
才說著,岳老爹已備好醫箱,正在門口等著。自從巧遇劉伯溫,解去蠱毒後,他身子日漸康健,感激老天垂憐,他立誓,以有生之年盡力救助蒼生脫離病痛之苦,因此每日都準時出門辦義診。岳夫人與他夫唱婦隨,倒也恩愛。
「娘子,可以出發了,病人都在等著呢!」他說,同時向劉伯溫拱手行了個禮。
「來了。」岳夫人撩起裙擺,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唉呀,跑慢點,摔跤怎麼辦?」岳老爹好生憐惜地扶穩嬌妻,又是給她擦汗、又是給她攏發的。
「相公,我們今天去哪裡義診?」偎在岳老爹身邊,岳夫人笑得像朵盛開的春花。
「城北。」
「城北富祥客棧的燒鵝很有名呢!」
「是啊!我昨天已經叫觀雲去訂了三隻,還有你最喜歡的杏仁豆腐,晚上大家可以好好打打牙祭了。」
「相公,你待我真好。」
夫妻倆手牽著手,快快樂樂地走了。
劉伯溫瞧著桌上被遺留下來的禮物。「看來這回李王爺又是白費心機了,關禁衛……咦?人呢?」不知何時,關靳封與岳妗粼也溜了,不過他們比岳夫人心軟了一點,不忍視李成桂的心意如無物,遂將花冠連同衣服一起帶走了。
「妗粼,你將這套衣服穿起來給我看好不?」遠遠地,春風吹來關靳封的聲音。
「為什麼?」岳妗粼依然很容易「受驚」。「關哥哥,我可一點也不想去做那勞什子公主喔!」
「我也不想你回朝鮮,不過這套衣服如此別緻,你穿起來一定很好看。」他賴著她。「好不好,穿起來給我瞧瞧嘛!」
「那……好吧!回房穿。」夫妻倆手牽手,快快樂樂回房去也,獨留劉伯溫呆在大廳中。
「當真是新人送進房,媒人扔過牆啊!」他仰頭大笑,今兒個天氣真是好啊!
***
睡房內,關靳封瞧著妻子穿起朝鮮王女衣飾,一時目瞪口呆。
「怎麼了?是不是很醜?」岳妗粼緊張地想要扯下衣服。
「不不不——」他急忙阻止她。「你實在是太美了,我要將你這模樣畫起來,永遠珍藏。」
「又畫?」她皺眉。
他已備好文房四寶,開始繪圖。「妗粼乖乖,不要動喔!」
她唉歎出好長一口氣。「關哥哥,打我們成親至今,你至少繪過我兩百幅圖像了。」
「那是因為我的好娘子嬌顏無雙、天下第一啊!」他畫得好不快樂。
她私心裡卻以為,他是在記恨她請大哥繪過一幅他的裸體像,因此才三不五時想到,就叫她呆站著讓他畫、以便整她。
「不要畫了啦!」他一繪要兩、三個時辰,她一個人悶死了。
「你這麼美,不繪幅畫像,好可惜的。」
「哪裡可惜了,你已經繪了我那麼多圖像,少一幅也不會怎麼樣。」她不滿地拉著衣衫。
「慢著、慢著。」關靳封忙丟下筆,跑過來阻止她。「穿由你穿,脫該由我來吧!」他語含逗弄。
她一時羞紅雙頰。「你不正經。」
「正經八百,悶也悶死,有什麼樂趣?」他偏頭親她一口,復小心翼翼地為她解開衣帶。羅衫盡褪後,是一副窈窕有致的雪白嬌軀。
「如此美景,我真該找一天將它完整繪下。」他讚歎地說。
她拳頭輕敲他一下。「你壞死了,居然想繪人家的裸體。」
「你畫我,還把圖藏得讓我找不著,自己一個人躲起來偷看,就不壞嗎?」他打橫抱起她,走向床鋪。
「那圖又不是我畫的。」她嘟嘴嬌瞠。「是大哥畫的。」
「你把圖藏起來自己欣賞,那又怎麼說?」其實他要找也不是找不到,不過瞧她寶貝得緊,也就算啦!
「誰教你這麼好看,我當然要藏起來,不讓其它人瞧上一眼嘍!」說著,她藕臂攀上他脖頸。
他垂首,吻上她的唇。「哼哼,那現在可輪到我欣賞你了。」床帳勾下,一場雲雨巫山即將上演。
「嗯,關哥哥……」她嬌喃,滿室旖旎說不荊
偌大居室內,春光無限。
一個時辰過後,床帳輕掀,關靳封愛憐地瞥了熟睡中的妻子一眼,著衣下床,走到几旁,繪完未竟之圖。
「岳父大人,我對你可也算夠意思了。」圖成,他小心封好,命人送到朝鮮。
事隔三年,李成桂仍不忘妻女,足見他的用心,關靳封有感於他的思女情切,特意要岳妗粼穿上朝鮮王女服飾,再繪下圖像,贈予岳父,算是他一片孝心。
「不過圖可以給你,人我可是一步也不會讓的。」說完,脫衣,回到床上,雙手緊摟嬌妻。
這一生的寶貝,他是永遠也不會放手的。
<全書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3-26 09:38:17
後記
開始寫這個故事的時候很興奮,找了很多韓國的歷史和文化介紹來瞧。
當然,也不會忘了去吃幾鍋韓式泡菜鍋和韓國烤肉。
吃飽了、喝足了,倒把才讀的歷史忘光光,滿腦子只有,那酸酸辣辣的泡菜真是不錯吃啊!
東挑西選,最後還是決定將年代定在明初。
理由只有一個,在這段大局方定的歲月裡,有許多英雄豪傑讓人嚮往不已,尤其是劉伯溫,我被他的燒餅歌迷瘋了。(謹附於後)
不過要寫一個歷史上真有其人的人物,委實讓我壓力深重,怕一個不小心將人寫壞了,要丟大臉。
我對任何一位歷史人物都是抱持最基本的尊重態度的,當然,有時候為了戲劇性,會讓人物性格突顯一些,但絕無心貶抑,請別誤會。
哈!聲明完,心裡輕鬆多了,現在,有興趣的人來瞧瞧燒餅歌吧!
***
明朝預言《燒餅歇》
明太祖一日身居內殿,食燒餅,方啖一口,內監忽報國師劉基進見,太祖以碗覆之,始召基入。禮畢,帝問日:「先生深明數理,可知碗中是何對像?」
基乃捏指輪算,對日:「半似日兮半似月,曾被金龍咬一缺,此食物也。」開視果然。
帝即問以天下後世之事若何。
基曰:「茫茫天數,我主萬子萬孫,何必問哉。」
帝曰:「雖然自古興亡原有一定,況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能享之,言之何妨,試略言之。」
基曰:「洩漏天機,臣罪非輕,陛下恕臣萬死,才敢冒奏。」帝即賜以免死金牌,基謝恩畢,奏日:「我朝大明一統世界,南方終滅北方興,雖然太子是嫡裔,文星高拱日防西。」
帝曰:「朕今都城築堅守密,何防之有?」
基曰:「臣見都城雖鞏固,防守嚴密,似覺無虞,只恐燕子飛來。」隨作歌三首曰:「此城御駕盡親征,一院山河永樂平,禿頂人來文墨苑,英雄一半盡還鄉。 北方胡虜殘生命,御駕親徵得太平,失算功臣不敢諫,舊靈遮掩主驚魂。 國壓瑞雲七載長,胡人不敢害賢良,相送金龍復故舊,靈明日月振邊疆。」
帝曰:「此時天下若何?」
基曰:「天下大亂矣。」
帝曰:「朕之天下,有誰亂者?」
基臼:「天下饑寒有怪異,棟樑龍德乘嬰兒,禁宮闊大任橫走,長大金龍太平時,老揀金精尤壯旺,相傳昆玉繼龍堂,閹人任用保社稷,八千女鬼亂朝綱。」
帝曰:「八千女鬼亂朕天下若何?」
基曰:「忠良殺害崩如山,無事水邊成異潭,救得蛟龍真骨肉,可憐父子難順當。」
帝曰:「莫非父子爭國乎?」
基曰:「非也,樹上掛曲尺,遇順則止。至此天下未已。」
帝曰:「何謂未已?」
基曰:「萬子萬孫層迭層,祖宗山上貝衣行,公侯不復朝金闕,十八孩兒難上難。卦曰:木下一了頭,目上一刀一戊丁,天下重文不重武,英雄豪傑總無春,戊子已丑亂如麻,到處人民不在家,偶遇饑荒草寇發,平安鎮守好桂花。」
帝曰:「偶遇饑荒,平常小丑,天下已乎?」
基曰:「西方賊擁亂到前,無個忠良敢諫言,喜見子孫恥見日,衰頹氣運早升天,月缺兩二吉在中,奸人機發走西東,黃河涉過鬧金闕,奔走梅花上九重。」
帝曰:「莫非梅花山作亂平?從今命人看守何如?」
基曰:「非也,遷南遷北定太平,輔佐帝王有牛星,運至六百又得半,夢奇有字人心驚。」
帝曰:「有六百年之國祚,朕心足矣,尚望有半乎。」
帝曰:「天機卿難言明,何不留下錦囊一封,藏在庫內,世世相傳勿遺也,急時有難,則開視之,可乎?」
基曰:「臣亦有此意。」遂又歌日:「九尺紅羅三尺刀,勸君任意自游邀,合人尊貴不修武,惟有胡人二八秋。臣封櫃內,俟後開時自驗,桂花開放好英雄,拆缺長城盡效忠,周家天下有復重,摘盡李花枉勞功。黃牛 背上鴨頭綠,安享國家珍與粟,雲蓋中秋迷去路,胡人依舊胡人毒。反覆從來折桂枝,水浸月宮主上立,禾米一木並將去,二十三人八方居。」
帝曰:「二十三人亂朕天下,八方安居否?」
基曰:「臣該萬死,不敢隱瞞,至此大明天下亡之久矣。」
帝大驚,即問此人生長何方?若何衣冠?稱何國號?治天下何如?
基曰:「還是胡人二八秋,二八胡人二八憂,二八牛郎二八月,二八嫦娥配土牛。」
帝曰:「自古胡人無百年之國運,乃此竟有二百餘年之運耶?」
基曰:「雨水草頭真主出,赤頭童子皆流血,倒置三元總讒說。須是川頁合成出,十八年間水火奪。庸人不用水火臣,此中自己用漢人,卦分氣數少三數,親上加親又配親。」
帝曰:「胡人至此,用人水奪火滅,親上加親,莫非駙馬作亂乎?」
基曰:「非也,胡人英雄,水火既濟,安享太平,有位有勢,時值昇平,稱為盛世,氣數未盡,還有後繼。 寶劍重磨又重磨,抄家滅族可奈何,閹人社稷藏邪鬼,孝弟忠奸誅戮多。李花結子正逢春,牛鳴二八倒插丁,六十周甲多一甲,螺角倒吹也無聲。點畫佳人絲自分,一止當年嗣失真,泥雞啼叫空無口,樹產靈枝枝缺魂。朝臣乞來月無光,叩首各人口渺茫,一見生中相慶賀,逍遙周甲樂饑荒。」
帝曰:「胡人到此敗亡否?」
基曰:「未也,雖然治久生亂,值此困苦,民懷異心,然氣數未盡也。廿歲力士開雙口,人又一心度短長,時俺寺僧八千眾,火龍渡河熱難當。叩首之時頭小兀,嫦娥雖有月無光。太極殿前卦對卦,添香禳鬥鬧朝堂。金羊水猴饑荒歲,犬吠豬鳴淚兩行。洞邊去水台用水,方能復正舊朝綱。火燒鼠牛猶自可,虎入泥窩無處藏。草頭家上十口女,又抱孩兒作主張。二四八旗難蔽日,遼陽思念舊家鄉。東拜斗,西拜旗,南逐鹿,北逐獅,分南分北分東西,偶逢異人在楚歸,馬行萬里尋安歇,殘害中女四木雞,六一人下識,山水倒相逢,黑鬼早喪赤城中,豬羊雞犬九家空,饑荒災害並皆至,亦似豐登民物同,得見金龍民物開,刀兵水火一齊來,文錢升米無人桌,父死無人兄弟抬,金蛇伴馬牛亂甲,二十八星問士人,蓬頭幼女蓬頭嫁,揖讓新君讓舊君。」
帝曰:「胡人至此亡否?」
基曰:「手執鋼刀九十九,殺盡胡人方罷休,炮響火煙迷去路,遷南遷北六三秋,可憐難渡雁門關,摘盡李花滅盡胡,黃牛山下有一洞,可藏一萬八千眾,先到之人得安穩,後到之人半路送,難恕有罪無不罪,天下算來民盡瘁,火風鼎,兩火初興定太平,火山旅,銀河織女讓牛星,火德星君來下界,金殿樓台盡丙丁,一個鬍子大將軍,按劍馳馬察情形,除暴去患人多愛,永享九州金滿籯。」
帝曰:「胡人此時尚存否?」
基曰:「胡人至此,亡之久矣,四大八方有文星,品物鹹亨一樣形,琴瑟和諧成古這,早晚皇帝又中興,五百年間出聖君,周流天下賢良輔,氣運南方出將臣,聖人能化亂淵源,八面夷人進貢臨,宮女勤耕望夜月,乾坤有象重黃金,北方胡虜害生靈,更會南軍誅戮行,匹馬單騎安外國,眾君揖讓留三星,上元復轉氣運開,大修文武聖主裁,上下三元無倒置,衣冠文物一齊來,七元無錯又三元,大開文風考對聯,猴子沐盤雞逃架,犬吠豬鳴太平年,文武全才一戊丁,流離散亂皆逃民,愛民如子親兄弟,創立新君修舊京,千言萬語知虛實,留與蒼生作證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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