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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飼主閣下(輕熟女戀愛事件簿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1 00:25:06     標題: [寄秋]飼主閣下(輕熟女戀愛事件簿之三)[全文完]

飼主閣下(輕熟女戀愛事件簿之三) 作者:寄秋

自從知道她沒死於五年前的那場爆炸,
只是忘了他和孩子們,在陌生的土地高唱單身萬歲,
他就發誓要追回這個失憶妻,不計任何代價,
所以他帶著一對雙生子遠渡重洋,住到她隔壁,
而且知道她最拒絕不了美食的誘惑,
他故意派孩子們去邀她共進午餐,他在賭,
就算母子天性沒讓她記起為人母的事實,
被他養刁的那張嘴想必也不會忘記他的好廚藝,
但事實證明,她真的失憶得很徹底,
即便他對她說出她曾經最渴望聽到的三個字,
她仍無動於衷,甚至高喊絕不當人家婚姻的第三者,
很好,如果說連「我愛妳」都不管用,
那乾脆用身體來讓她記起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1 00:25:19

楔子
  
  「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一下子湧進這麼多傷勢嚴重的傷患?」
  
  寧靜祥和的聖保羅醫院環境清幽優美,一向以金字塔頂端的權貴為主要服務對象,出入皆為名車名人,少有市井小民來問診,畢竟擔負不起該院昂貴的醫藥費。
  
  而這一天,本是艷陽高照的好天氣,該院院長主持召開國際醫療會議,以腦神經支幹為主要議題廣邀各國醫學精英前來座談。
  
  其中台灣也是備受注目的一支醫療團隊。
  
  但是,一聲轟然大作,頓時天搖地動,大型建築物彷彿地基不穩似的重重搖了幾下。
  
  大家以為是大地震來襲,恐慌不已的奔出會議室,顧不得正在進行的議題。
  
  不過來自台灣的醫療人員已習慣大小地震,不因乍然的搖晃而驚慌,反倒慢條斯理的收妥資料,留到最後才離開。
  
  沒想到這時候,第一波全身是血的市民被送進醫院,接二連三的救護車嗚咽聲由遠而近的傳來,一個又一個的受傷市民癱瘓了醫療系統。
  
  「是恐怖份子,他們在『琴』商場裝置了人肉炸彈,大樓垮了,很多人都沒來得及逃出。」
  
  「什麼,恐怖活動」
  
  經由生還者的口述,縱然明白強烈的爆炸聲來自為何,也令眾人憂心忡忡,數以百計的傷患如潮水般湧進,後繼之數不知凡幾。
  
  聖保羅醫院的醫護人員應接不暇,基於醫者的職責,走得慢的台灣醫療隊伍只好挽起袖子,義不容辭的投入救援行動。
  
  視線掃過一張張浴血的陌生臉孔,一名身著白袍的華人實習生忽地一震,臉色大變的奔向剛從救護車滑下來的擔架,瞳眸一緊的注視那張熟悉的臉。
  
  「妳……我才想趁來英國開會去找妳,給妳個驚喜,該死的妳躺在這裡幹什麼—」
  
  聽到近乎恐懼的咆哮聲,昏迷中的女子掙扎著睜開沉重眼皮,血紅一片的臉因看到情誼深厚的好友而綻出一抹縹緲笑容。
  
  「不……不要對我吼……對瀕死的人仁……仁慈點……」不該有遺憾了,至少有人送她最後一程。
  
  「姓董的,妳給我撐著點,不許閉上眼,我一定會救妳,妳休想比我們先走一步……」
  
  帶笑的女孩慘白著清麗臉龐,一道怵目驚心的鮮紅由後腦溢出,濡濕了雪白醫生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1 00:25:48

第一章
  
  「香……」
  
  「好香喔!」
  
  「什麼東西這麼香?」
  
  一陣陣爆炒洋蔥的濃嗆香味,由緊鄰的隔壁陽台飄出,隨風吹呀吹,吹進粉紅色輕紗漾舞的落地窗,一室儘是誘人飢腸轆轆的香氣。
  
  散落的書本,凌亂擺放的文稿,一張一張被風吹散的風景圖片,以及一雙雪嫩勻稱的白皙小腿,陣陣飄香味誘發沉睡者的嗅覺。
  
  啊!是月桂葉和大蒜炒香的味道,加入牛絞肉拌炒,約兩分鐘後,紅酒的淡雅及番茄的甜香並起,小火慢慢地熬燉……
  
  太……太過分了,是義大利肉醬,怎麼可以熬煮得這般入味,香味四溢的教人肚子好餓,忍不住口水直流。
  
  根本是引人犯罪的行徑嘛!隔壁的鄰居實在太可恨了,三不五時就做出五星級飯店的料理,教她這個家事白癡飲恨不已,恨不得把其手藝給偷過來。
  
  香……好香……香到失去節操。如果鄰居會做人的話……
  
  穿著寬大睡衣的人影似醒非醒地拉開落地窗,似蛹一般的蠕爬至陽台,小巧俏鼻聞香而至,半個身子攀趴在與隔壁距離五十公分寬的女兒牆,鼻翼翕張,嗅聞著空氣中充盈胸腔的濃膩。
  
  「好餓、好餓,我也要吃義大利海鮮蘑菇肉醬……吃一口……一口就好。」
  
  深度近視的貓兒眼微瞇,惺忪中帶著憨然的神往,嘴角露出一抹對食物的感動,暈陶陶地準備讓人餵養。
  
  很沒志氣的女人就像一隻餓慘的麝香貓,伸長手臂想勾住隔壁的牆,纖白蔥指拚命捕捉不斷飄入鼻間的肉香和麵香。
  
  若是台灣的好友們瞧見她此時可恥的模樣,肯定會眉一豎、眼一橫,將丟臉丟到國外的她拖進屋內,就地肢解分屍,以免辱及國家顏面。
  
  可是對連吃了一個月泡麵、調理包的留學生而言,那無異是老天的恩賜,在她被防腐劑荼毒的磨難下,就算要她拿靈魂來交換都值得。
  
  「妳、在、幹、什、麼?」
  
  冷到沒有溫度,沒有高低平仄的漠然語調在頭頂響起,以為作夢中的女人眼神迷濛的從冒著熱氣的平底鍋,慢慢地移扭纖細玉頸。
  
  模糊的,她看見一雙又直又挺的長腿,裹在合身的羊毛織長褲裡。
  
  近在眼前……
  
  哇!好養眼的胸膛,還有胸毛……蘇!犯罪畫面,跟食物一樣可口。
  
  「如果妳想自殺請離我的陽台遠一點,我對命案現場不感興趣。」
  
  一張沒有表情的臉孔突地放大,不笑也看不出情緒,像一尊比例完美的雕像,略顯蒼白的五官一如抹上石膏,毫無屬於人的生氣。
  
  「命案現場?」
  
  咦!誰死了?
  
  圓亮的眸子驀地睜大,可惜空有充滿靈氣的雙瞳,雖然水亮晶澈,但是從她清瑩美麗的瞳孔看出去的世界,還是一片霧茫茫,影像晃動並不清晰。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她嗜書如命,只要一有空便雙手捧書,無視他人的存在,導致眼睛的度數越來越深,幾乎是快成為瞎子的等級。
  
  「妳知不知道自己快掉下去了?」
  
  以為聽錯了,長相清麗的東方女子愣了下,不太敢確定是不是聽見莫可奈何的嘆息聲。「呃,鄰居先生,你家的義大利麵好香……」
  
  啊!啊!啊—她在說什麼,怎麼失心瘋地說出腦子裡想的事,她明明要問他……呃,問他什麼,居然想不起來。
  
  完了、完了,遭受香噴噴美食攻擊,她的大腦神經失去正常運作,除了香爆的味道外,什麼也想不起。
  
  「妳餓了?」
  
  天賴呀!救世主降臨。「是呀!很餓。」
  
  看不清面容的鄰居先生似乎靜靜看了她好一會,然後……
  
  轉身,走回屋裡。
  
  「不會吧!這麼無情?」她怔愕,差點流下兩滴痛心的淚珠。
  
  不能怪他,他就是那種人嘛!冷冰冰的,見死不救,一個人獨來獨往,從沒見他和人打過招呼,不論是誰站在他面前總是愛理不理,活似千年不化的大冰山。
  
  從搬來的第一天她就和他打過照面了,比鄰而居三個多月,她真的沒見過鄰居先生有朋友來訪,話少得足以列入金氏紀錄,她一度認為他是啞巴。
  
  一個和妳困在電梯三小時連個正眼也不瞧妳的男人,誰能指望他有一咪咪的良心,拯救瀕臨餓死的異鄉女子……
  
  唔!好香、好香,是肉醬灑在麵上的香氣,以及淡淡的酒香及海鮮味。
  
  「給妳。」
  
  「給……給我」
  
  天哪!果然在作夢,生性孤僻冷漠的鄰居先生竟然願意將他的午餐與人分享。
  
  難以置信的女人重重地捏了沒肉的臉頰一下,證明是否出自幻覺。
  
  不痛。
  
  管他的,先吃再說,不論是不是夢,她的肚子很久沒有飽足感,即使吃得再多,仍有一股無由的空虛,彷彿飢餓感永遠填不滿。
  
  「對了,鄰居先生,你貴姓大名,你的大恩大德我銘感五內……」
  
  咦!怎麼走了?
  
  不行、不行,受人恩惠一定要大肆讚揚,等她戴上眼鏡,不要走得太快,遠親不如近鄰,她非要報恩不可,至少也要賴上他。
  
  呵呵,這麼好的廚藝,放過他太對不起自己,她日後的三餐有著落了,原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鄰居先生其實非常害羞。
  
  看清楚,要看清楚恩公的長相,以後才好……嗯,怎麼還是模糊一片,寬厚的裸背是那麼熟悉,為什麼她碰觸不到……
  
  鈴~鈴~鈴~
  
  手機鈴聲從米黃色床頭櫃激越的傳來,如氾濫的黃河水,滔滔不歇,一聲接著一聲,連響了十數聲,不將手機的主人吵醒不罷休。
  
  近午的陽光有點慵懶,睡姿其差的女人也一臉懶洋洋的打哈欠,伸伸懶腰,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慢吞吞地拿起手機,意興闌珊地一瞄來電顯示。
  
  電話一接通,她的第一句話不是抱歉或問候,而是—
  
  「我餓了。」剛剛差點就在夢中吃到義大利肉醬麵了。
  
  不過很奇怪,她時常作同樣的夢,但是永遠都看不清夢中那個男人。
  
  「這是妳對我這個勞苦功高的編輯該說的話嗎?」
  
  眨了眨仍帶睡意的雙眼,髮絲顯得凌亂的董知秋看向陰雨綿綿的窗外。「喂食我,其他話免談。」
  
  「妳……妳吃定了我是不是?也不想想這幾年是誰在妳身邊像個婢女一樣忙東忙西,又要幫妳出書,又要掩護妳兼職副業的事情,我一個人分飾好幾角,瞞過妳家控制欲強烈的慈禧太后……」
  
  「以菲,妳好吵。」吵得她越來越餓,腹鳴聲大到讓人受驚。
  
  表情一猙的高以菲差點一把捏碎上萬的白金手機。「妳敢嫌我吵!命好的大小姐大概忘了妳有新書要出,而我們到現在連合約都還沒談妥,妳想害我被公司炒魷魚,回家吃自己嗎?」
  
  「吸口氣,妳太激動了。」老是大呼小叫的,遲早肝指數飆高。
  
  摸著櫃上鏡盒,卻是一空,臉上微怔的董知秋為之失笑,自嘲多年的習慣老是改不掉。
  
  大約一年前,她因眼鏡有了裂縫而視線不佳,從圖書館的階梯一腳踩空,前額撞了個大腫包,左眼差零點三公分就被鏡片刺穿眼角膜,她那群大驚小怪的好朋友便押著她做雷射視力矯正手術。
  
  說實在的,她一直無法適應,一睜開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她的眼鏡。
  
  不過次數在遞減中,從一天好幾回到一天一次,應該算是進步了吧!
  
  「妳出來,馬上。」她這大小姐悠閒得令人嫉妒。
  
  「外面在下雨耶!我怕會被雨融化了。」這種潮濕的天氣最好待在家裡,泡一壺熱茶慢慢喝。
  
  「董知秋,妳再給我學林黛玉試試,想要我也把妳那票姐妹淘都叫出來,共同批鬥妳嗎?」她不信天底下沒人治不了她。
  
  「她們呀!一個一個比我還忙。」真要湊得齊,也算她有本事。
  
  跑新聞的苗秀慧是一天到晚見不到人,身為八卦記者的幹勁是無人能及,哪兒有新聞就往哪裡跑,從來不知累為何物。
  
  而秦雪緹接下代理院長一職後就更忙碌了,不僅要忙病人,還有行政、人事上的調派,加上婚期將屆,恐怕是分身乏術。
  
  蘇幻月這個金牌律師,要打的官司從年頭排到年尾,忙得她暈頭轉向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五人之首的於濃情就更別提了,挺著大腹便便還追賊追過五條街,一個飛身踢踹得歹徒只剩半條命,她的老公和于氏親友團則嚇個半死,三令五申地喝止她拿自己開玩笑。
  
  只是呀!她們五個似乎真應了那句「物以類聚」,從高中畢業到現在,沒一個變了個性,仍和學生時代差不多,朝著自己的目標勇往直前。
  
  視線從窗外的雨簾轉回室內,三十幾坪的空間擺滿大大小小的書籍,寫童書一直是她從小的願望,她喜歡看小朋友看到她的書而哈哈大笑的樣子。
  
  董知秋臉上浮現恬雅笑容,不自覺又想推推鼻樑上的眼鏡。自嘲的一笑,她拿起皮包鎖上門走出屋外。
  
  她是童書作者,同時也是小有名氣的服裝設計師,前者是出自興趣,而後者是不得不承擔的責任,因為董家從她外婆那代開始便從事服飾業,是某知名品牌的創始者,母親接手後更發揚光大,走起國際路線。
  
  所以說她別無選擇,在親族長輩的殷切期盼下,做好接棒的準備。
  
  以菲口中的慈禧太后指的是她大權一把抓的外婆,她母親則是現代武則天,凡事掌控在手中,不容許別人挑戰她的權威。
  
  而她是威權下唯一的例外,看似好脾氣、不難溝通,實則非常有主見,如非她所要的,誰也勉強不了她。
  
  「哎喲!」
  
  正在想事情的董知秋剛要過馬路,冷不防地被兩名邊走邊玩的小男孩撞個正著。
  
  「阿姨,對不起,有沒有撞疼妳?」
  
  「阿姨,我們不是故意的,妳疼不疼?」
  
  兩個孩子同時關心的發問,似乎有些緊張和一絲絲無措。
  
  「沒關係,我沒事,你們小心點走路,不要在路上玩耍。」馬路如虎口,危險多。
  
  董知秋笑笑的叮嚀,不以為意,下意識地又想挪挪不存在的鏡框。
  
  瞭解她的人都曉得,外表溫順、親和力強的她其實不喜人群,除非是她的知交好友們,否則一概淡然以待,不在她關注的範圍內。
  
  因此小小的意外她並未放在心上,也沒多瞧撞上她的孩子幾眼,兀自走向對街,趕赴編輯的催約,渾然不知兩個容貌相似的小男孩指著她背影交頭接耳。
  
  「是她嗎?」
  
  「看起來不太像。」
  
  「可是爹地說沒錯,她是我們要找的人。」
  
  「但是她好像什麼都記不得……」
  
  「因為她受過傷嘛!很重很重的傷,才會把我們忘記……」
  
  其中一名男孩這麼解釋時,一道頎長身影出現在兩人身後,目光深邃地看著婀娜背影走進一間義式餐館,眼眸中流露出深沉傷痛。
  
  「這本童書的內容非常適合小孩子閱讀,我們決定在三月底、四月初推出,正好配合兒童節的連假,主打四歲到九歲的學齡兒童,讓他們進入《露露與波波的魔幻探險》世界……」
  
  《露露與波波的魔幻探險》的主人翁是一名六歲的小女孩,她和心愛的布偶娃娃波波在森林迷路了,不知不覺走進一團七彩迷霧裡,露露的娃娃像人一樣有了生命,活了過來,還會用心靈與主人溝通,她們遇到會說話的動物和奇奇怪怪的科幻現象,展開一連串教人驚奇的夢幻冒險。
  
  「嗯!嗯!」頻頻點頭的董知秋像是沒聽見編輯好友的聲音,眼神有些渙散。
  
  「藍色小熊皮皮公司打算找真人裝扮,在新書發表會那天串場,她算是主要配角,是小女孩露露進入迷幻森林第一個認識的朋友……」
  
  「嗯!嗯!」心不在焉的董知秋眉頭微顰,似乎瞪著某物出神。
  
  「基於市場考量,公司希望作者能辦簽名會,親自與小讀者面對面交流,當日的流程大致如下,妳仔細聽好……」
  
  「嗯!嗯!」這是什麼東西,人吃的食物嗎?真是難吃到令人想哭。
  
  「是妳要出席簽名會,妳到底聽進我的話了沒?妳忘了妳一向不參與這類宣傳活動……」見她又要敷衍的回應了事,面色微黑的高以菲忍不住戳了她額頭一下。「給我回神,妳在幹什麼?」
  
  她如夢初醒般露出茫然神情。「啊!發生什麼事,地震了,還是走山?」
  
  「是妳腦袋山崩了,我跟妳講了老半天,妳聽進幾句?」這樣散漫的童書作者居然本本作品都登上排行榜前十名,老天實在太不長眼了。
  
  高以菲和董知秋是大學時期不同科系的同學,但是因共同選修一門英國文學而結識,繼而越走越近,比其他同學交情好一點。
  
  她一直很嫉妒董知秋的文學修養,始終想不透她滿腦子天馬行空從何而來,嫉妒之餘也羨慕她不受拘束的想法,老想著從她身上挖寶。
  
  不過她也清楚一件事,這個認識七、八年的朋友只讓人看見她的表面,從不與人交心,除了少數人以外,想走入她的內心比登天還難。
  
  「我餓了嘛!」人一飢餓難免放空,大腦便停止正常運作。
  
  一聽她喊餓,高以菲殺人似的瞪她。「擺在妳面前的牛排和義大利麵都快被妳攪切成爛糊了,妳沒聽見主廚在泣血嗎?」
  
  「味道不對……」牛肉很鮮甜,麵條也十分入味,就是……就是……感覺不對味。
  
  「是醬汁比例錯了,還是蛋下得太老了,妳究竟在挑剔什麼?明明是米其林三星級料理,好吃得教人感動到熱淚盈眶,妳竟然露出吃餿食的表情。」好想掐死她,壞人胃口的傢伙。
  
  「餿食……」偏著頭,董知秋一臉苦惱的叉了塊牛排放進口中咀嚼。「不難吃,但是……」
  
  她說不上來,總覺得少了什麼似的,沒辦法讓她的味蕾大開。
  
  「吃,不許再但是,把妳的胃袋塞得滿滿的,不准再雲遊九霄。」她可不想跟一具光有人形的空殼子交談,浪費她寶貴的時間。
  
  「我盡量。」董知秋勉強的進食,思緒意外地飛到先前撞上她的兩個小男孩身上。
  
  照理說,以她的個性應該不會注意到這種小事,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倆偏偏無預警地鑽入她腦海內,讓她納悶不已。
  
  「不是盡量,是一定,每次跟妳用餐都非常痛苦,即使再美味的食物一和妳一起享用,馬上變得食不知味。」她不只一次懷疑自己的味覺出了問題,同一份餐點卻有迥異的兩種口感。
  
  「也許是我嘴刁,吃不出好味道……」話未說完,她眉心攏得死緊。
  
  「怎麼,又痛了?」高以菲關心的問道。
  
  董知秋不解地撫撫後腦勺的細疤。「我作了個夢……」
  
  「又是那個奇怪的夢?」
  
  「嗯!」她揉著凸起的疤痕,想降低莫名而起的抽痛。
  
  其實早就不痛了,傷口也已癒合了,每年的定期檢查並無大礙,好友雪緹的醫術她信得過,幾年前瀕死的重傷,便是雪緹硬是將她從鬼門關拉回來。
  
  但是只要一作起有人餵養的怪夢,隔日必定泛起頭痛,雖然不到痛起來要人命,需要治療的程度,不過微微的痛感還是令人不太愉快。
  
  「去找個男人吧!好好談一場戀愛,不要老是發春夢,在夢裡肖想結實健壯的裸男。」高以菲語帶酸味的嘲笑,鼓勵她多做一些有益身心的事。
  
  女人的成就來自男人的肯定,給自己孤單的靈魂找個伴才叫圓滿。她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董知秋失笑。「好男人難找,要精通廚藝和家事,而且話少,隨傳隨到,能容忍我這種連自己都打理不好的懶女人,恐怕要到侏羅紀找了。」
  
  「哼!好命的千金大小姐。」她沒好氣的一嗤。「算了,不跟妳廢話,這一波的造勢活動,妳到底要不要出來亮亮相,順便辦場簽名會?」
  
  一聽到簽名會,董知秋一張臉就苦了。「別害我了,妳想這本童書成為絕響嗎?」
  
  她家的人可不會因為她童書大賣而感到與有榮焉,反而會斥責她不務正業,未一心一意在自家事業上打拼,空想不切實際的事。
  
  母親和外婆都是相當強勢的人,習慣按部就班的安排一切,不許任何人成為家族中那頭黑羊,全得規規矩矩地完成她們決定的人生規畫。
  
  她不抗爭,是因為她游刃有餘,能同時兼顧責任和興趣,服裝設計師帶給人們美的視覺,給人美麗和自信,即使是醜小鴨也有成為天鵝的一天。
  
  而寫小孩子看的書,大概是源自她有個寂寞的童年吧!在沒認識她那票好姐妹前,她一向是孤零零的,沒人會主動接近她,畢竟安靜的小女孩向來不討喜。
  
  「就是不想它成為妳最後的一本作品,所以我才要拉回妳的神智,不讓妳的魂魄亂飛,老半天也叫不回來。」得過且過的生活態度教人不得不為她操上幾份心。
  
  高以菲半是勸告,半是威脅地警告她,可是隨性的董知秋仍是左耳進右耳出,沒往心裡放,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七分熟的菲力牛排。
  
  兩人為了童書出版一事商談好一會,中途高以菲接到一通電話先行離去,而明明很餓的董知秋吃了兩口卻吃不下,在責編離開沒多久也跟著走出義式餐館。
  
  外頭的陽光很大,照得她雙眼幾乎睜不開,咕嚕咕嚕叫的肚子責怪她挑食,老想著什麼對的味道。
  
  有一瞬間,她彷彿看到一間光潔如新的廚房,有個高大的男人背著她,熟練地洗菜切菜,砧板上細剁的聲響近在耳邊。
  
  他是誰呢?
  
  為什麼她常夢見他?
  
  每回從夢裡醒來,心口總是酸酸的,有些痛,有些歉意,還有想不起對方容顏的感傷。
  
  董知秋下意識地摸著毛髮覆蓋下的舊傷口。多年前的一場意外讓她忘了一些事,即使現代科技也挽救不回來的記憶。
  
  「哎呀!」怎麼又被撞了?
  
  踉蹌一步的董知秋放下撫頭的手,明眸如璀璨星子地眨了一下。
  
  「阿姨,妳走路要看路,不要走在馬路中間擋路,這樣對我們小朋友是件很危險的事。」
  
  「對嘛!阿姨,不好的示範會傷害我們幼小的心靈,妳要好好的反省,不可以帶頭做壞事。」
  
  兩張嘴巴一搭一唱的開開闔闔,彷彿天理不公的吐出似是而非的外星語言。
  
  「你們……呃,我剛剛是不是才見過?」那欠揍的語氣、那及腰的高度……
  
  兩名男孩中的一個很不高興的噘起嘴。「阿姨,妳記憶力真的很差,妳一個小時前才在前面的路口撞了我們,妳很不負責耶!」
  
  「我撞了你們?」她想了下,目光微微地浮惑。「是你們撞了我吧!」
  
  另一名男孩大人有大量地揮揮手。「我們原諒妳的無心啦!大人最喜歡把自己的過錯怪在小孩子頭上,我們度量很大,不跟妳一般計較。」
  
  董知秋面露古怪的盯著兩個小火星人。「你們是雙胞胎」
  
  「咦!妳看得出來呀!我叫格雷,他是……哎喲,你幹麼打我頭,很痛耶!」要不是爹地不許他們在媽……阿姨面前打架,他一定狠狠咬他一口。
  
  「我是伊恩,那個沒大腦的笨蛋是我弟弟。」伊恩先乖巧的自我介紹,有禮地像個家教良好的小紳士。
  
  「你才是弟弟,我是哥哥。」不甘心當小的格雷不服氣的大喊。
  
  「你比較笨,笨的是弟弟。」他很聰明,會拼十個英文單字。
  
  「你才笨,五歲還尿床……」
  
  眼看兩個男孩吵得快打起來,董知秋也不知哪來的蠻力,一手一個將兩人拉開,雙手叉腰,一副準備要開罵的樣子。
  
  但是……
  
  「你們手上的可麗餅好像很好吃,在哪裡買的,一份賣我好不好?」
  
  「可麗餅」
  
  表情一怔的兄弟倆互視一眼,驚訝地睜大眼,不約而同的看向眼巴巴盯著他們……手裡餅皮的女子。
  
  原來爹地說的沒錯,她真的很貪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1 00:26:12

第二章
  
  香。
  
  好香。
  
  真是太香了。
  
  就是這香味讓她垂涎三尺,不論吃什麼美食都少了一味,唯獨這味道始終繚繞不散,深深衝擊她的味蕾,連夢裡也頻頻回味。
  
  等等,這不是夢吧!
  
  擔心又在作夢的董知秋輕掐大腿,痛的感覺迅速的傳到大腦,她不安的推推鼻樑上的眼鏡,略微失落地發現它並未在原來的位置,早不知被她丟到哪個角落蒙塵。
  
  「呃,這是你們的家?」
  
  明顯看得出有外國血統的小男孩有著漂亮的眼睛,輪廓深邃,五官立體,一口白牙保養得很好,沒看到半顆蛀牙,可見擁有不錯的照顧。
  
  乍看之下,沒人猜得出他們是孿生兄弟,因為兩人的髮色和眸色有著很大的不同,自稱是哥哥的伊恩有雙灰藍色眸子,頭髮偏向深棕色,微鬈,而格雷模樣像西方小孩,卻是黑髮黑瞳,髮絲很直。
  
  不過再仔細一瞧,又不免驚訝兩人長得真的很像,臉型和眼、口、鼻如出一轍,幾乎是一模一樣,教人無從懷疑他們不是雙胞胎。
  
  「對呀,我們在台灣住的地方,有點小耶!」不能騎小馬,也放不下去年的聖誕樹。
  
  「我還是不方便打擾,我想……」
  
  這叫有點小?
  
  她一人住三十幾坪的房子已經算大了,這家人的屋內一眼望過去,起碼有五、六十坪,住一個小家庭綽綽有餘了,小鬼們居然不滿意。
  
  難道他們想住豪宅不成?
  
  頓覺冒失的董知秋站在大門敞開的玄關,遲疑不前,她不自在的僵著身子,對自己魯莽行徑大感不解。她居然到陌生人家中
  
  但是她也走不開,因為屋裡傳出陣陣馬鈴薯燉肉的香氣,還有烤香蒜麵包的蒜香味,她口腔內一直分泌唾液,欲走還留的嗅聞空氣間流動的誘人氣味。
  
  「不要再想了,我們家很方便妳打擾,妳什麼時候要來都可以。」格雷用力地推著她,不讓她開溜。
  
  「可是……」總是不妥當,哪能未知會小男孩的父母一聲,便堂而皇之的登門入室。
  
  董知秋覺得自己像個賊,偷偷摸摸地進入別人的家,感覺上像一種冒犯,難以放鬆。
  
  「別可是了,快進來,我爹地的手藝很好,他做的熏雞肉通心粉沙拉最好吃了,我一次可以吃一大盤。」
  
  伊恩懂事的拿來室內拖鞋,讓騎虎難下的她感到進退為難。
  
  「熏雞肉通心粉沙拉……」嗚,可恨的誘惑,她也想吃,但是……「阿姨剛吃飽,可能吃不下……藍、藍莓派?」
  
  天哪!簡直是天人交戰,這家的爸爸未免太賢慧,連派皮都烤得香噴噴的,害她節操盡失,差點跪下來求人家分她一口。

  「剛烤好的派餅燙嘴,等涼了再吃。」
  
  令人酥麻的磁性嗓音驀地從身後響起,下了一跳的董知秋按著狂跳的胸口,慢慢轉身。
  
  「不好意思,打擾……呃,你好高……」以東方人的體型她算是高了,沒想到僅到他肩膀。
  
  「一百八十七公分。」聲音很輕,宛若隨時會飄走似的。
  
  「喔」她不曉得該說什麼,一臉窘困地看著男主人的胸膛。
  
  「自己找位置坐下,一會就開飯。」他語調毫無起伏高低,好像應付來「要飯」的女人是件習以為常的事情。
  
  「喔!要開飯了……啊!不對,我不是來這裡吃飯的,我……」丟臉丟到姥姥家,她怎麼自然而然地回應,一點也不客氣。
  
  「紅酒燉牛肉、意大利蔬菜湯、海鮮墨魚西紅柿面、香炸奶酪和焗烤明蝦。」他一道一道念著菜名,不以為意多了名食客。
  
  董知秋的口水流了一地,意志薄弱地抵抗非人折磨。「我剛用過午餐,真的吃不下。」
  
  「甜點是芒果布丁和烤杏仁餅。」
  
  「啊!我的最愛……」掙扎呀掙扎,讓她如何抵抗。「那就麻煩你了,我用過還吃得下。」
  
  「你從來不問別人的名字,隨便接受陌生人的邀請?」灰藍色眸子轉為深沉,陰幽成銀藍。
  
  頓了下,她開口詢問:「請問貴姓?」
  
  其實她的專注全被食物引走了,並未注意到主人家是何等長相,她的視線內沒有他,只是禮貌性地順著他的話尾走。
  
  「昂斯特‧李。」他有一半的東方人血統。
  
  「李先生你好,你的孩子很可愛,你的派也烤得很香。」快給她吃,不要閒話家長了。
  
  喜歡看書的董知秋最討厭聊天,若非她幾個好朋友,她可以看一整天的書而不說一句話,全然沉浸在書香圍繞的世界裡。
  
  「昂。」
  
  「昂?」感覺到一股冷冽的壓力從頭頂灌下,她狐疑地抬起頭。
  
  一雙很壓抑的眼。
  
  她愕然。
  
  他在壓抑什麼?為何她有種喘不過氣的恐慌?在他直視的幽瞳中,她看見有怨也有怒的情緒。
  
  「叫我昂。」昂斯特的話不多,冷傲得似北國來的雪狼。
  
  「那個,昂,可以請你不要再看著我嗎?」她覺得自己像一塊砧板上的肉。
  
  「你害怕?」他眸色一深,流露出令人難以捉摸的寒慄。
  
  是,拍你吃了我。在他的眼中,她似乎成了獵物。「你把孩子教養得很好,你太太呢?」
  
  「她不在。」他回答得十分精簡。
  
  「出去了?」她開始有些危機意識。
  
  「我們並未住在一起。」五年了,他失去她長達五年的時光。
  
  「是分居還是離婚?」因為好友於濃情是警察的緣故,她特意觀察了四周的擺設,確實沒有女人同住的跡象。
  
  但不等於他不是一頭狼,利用天真的孩子誘拐女人,進而心懷不軌,伸出狼爪。
  
  「都不是。」一度他以為她死了。
  
  「都不是?」真是奇怪的答案。
  
  「她只是忘了她結過婚、有丈夫、有小孩。」一說完,他冷不防掉過頭,回到熱湯滾滾的歐式廚房。
  
  心,猛地被紮了一下,紊亂。
  
  無來由的,他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她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愧疚,彷彿她譴責的對象和她有關,而她卻置身事外。
  
  因為她也有部分記憶流失了,沒人能告訴她在英國留學那兩年到底發生什麼事,而且為什麼會笨得走進爆炸現場,差點被炸得屍骨無存。
  
  這件事永遠是個謎,石沉大海,如果連當事人都不知道為什麼,誰還能解答。
  
  「爹地,我餓了。」較好動的格雷坐在餐桌旁,討食的模樣猛然一看很像某人。
  
  端著蔬菜湯出來的昂斯特沒什麼溫度地說了一句,「你跟你媽真像。」
  
  聽到這句話的董知秋突地心口一跳,眼底多了一抹疑光,不曉得是不是出自她的錯覺,他們父子三人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尋常。
  
  該不會他們把她誤當是誰,故意來個巧合吧?
  
  「我沒生過孩子,也沒結過婚,我的配偶欄空白一片,希望不會有人產生誤解。」她宣告單身,不給人一絲一毫的幻想空間。
  
  「你確定?」他問得高深莫測,冷冷的臉上陰沉了幾分。
  
  眉頭微蹙,她笑得飄忽。「你在暗示什麼。我平順的一生你會比我更清楚?」
  
  她是失去在英國那兩年的記憶,但不是失智,以她過往的個性來看,不太可能和人輕易地建立關係,甚至是同居一室,能得她信任的人並不多。
  
  昂斯特目光如炬地注視她,好一會才慢慢地轉開視線,繼續一家之「煮」的工作,擺盤、上菜。「伊恩、格雷,去洗手。」
  
  「是,爹地.。」
  
  兩個小孩蹦蹦跳跳地往水龍頭一扭,搶著洗手。
  
  你推我、我推你地鬧著,兩手濕答答地互灑水滴,尖叫地洗完手又跑回餐桌,搶起座位。
  
  見狀的董知秋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該不該管,以她的立場根本不該置喙,做父母的自有管束小孩的一套方法,不是她一個外人能介入的。
  
  掙扎了下,她還是選擇袖手旁觀,要不是一道道上桌的佳餚實在是太誘人,她早拔腿溜了,把偶遇父子當成一場夢,全部存在。
  
  也許真看她無動於衷,兩個孩子也安靜下來,像他們冷冷地父親一般,低頭進食。
  
  一瞬間,靜得好像沒有人在,餐桌間並無交談聲,所有的音量濃縮成靜音,大家都比賽誰比較有耐性,不開口就是不開口。
  
  說句老實話,還真是詭異,大人不說話,小孩子怎麼耐得住性子,一反之前的活潑多話。
  
  「咳!你的小孩有七歲了吧!念哪一所小學了?」太沉悶了。
  
  「五歲。」
  
  「喔!五歲……咦!五歲,你騙人的吧!你用什麼養的?」養成巨童。
  
  「飼料。」他不帶表情地回道。
  
  最好是,她腹誹。「你的手藝真的很好,有沒有打算開餐廳?」
  
  她一定天天去捧場。
  
  「爹地在飯店工作。」格雷性子急,嘴裡塞滿東西還是硬要搶話。
  
  「你是廚師是吧!在哪一間飯店?你做的每一道菜都很合我的胃,未來不讓我餓死,請你不要離職。」如果他願意的話,她希望聘請他當死人大廚。
  
  「爹地才不是……」廚師,他是大老闆。
  
  昂斯特冷眸一掃,「吃飯。」
  
  格雷乖乖地低下頭。
  
  「以後你想吃就過來搭伙,不必想借口。」他看向對面女子的神情似乎多了什麼。
  
  「噫!」這他也猜得到,未免太神了。
  
  她的臉上坦白得一清二楚嗎?不然,他如何得知她心裡想什麼。
  
  很奇怪的,她對他的防心幾乎是零,無來由地相信他不會傷害她,好像他們在一起過,彼此熟知對方的習性。
  
  「咦!這肉醬的味道好特別,我以前似乎吃過……」鹹淡適中,正好是她的口味。
  
  好好吃喲!好吃到令人鼻酸,為什麼她會覺得難過?每吃一口,心中的沉重就加重一分。
  
  「原來你不是全忘了……」神色黯然的男人低喃這,灰藍色眸子流露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
  
  「你說什麼?」誰忘了?
  
  冷瞳一轉,再無情緒。「吃完後去洗碗。」
  
  「你……什麼,洗碗……」她彆扭地乾笑。「我不會。」
  
  「你不會?」他瞇起眼,灰藍色瞳眸似乎多了抹無奈。「這些年你是怎麼照顧自己,用魔法嗎?」
  
  「我有鐘點女傭。」一個禮拜三次,整理家務和送洗衣物。
  
  書讀得好的董知秋是名副其實的生活白癡,幾年前救了她的桑雪緹就常說,沒有生活能力的人如何在英國待上兩年,她沒害死自己算是奇跡。
  
  當然,董知秋無法回答,因為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受傷當天雪緹就透過私人關係,專機送她回國治療,至於事後有沒有人找過她就不得而知了。
  
  「你是我的鄰居?」
  
  連洗個碗盤都會摔破、割傷手的人,大致來說不怎麼中用,待在廚房根本是佔空間,還妨礙別人的行進。
  
  識相的董知秋也不想當個自討沒趣的人,幫不了大的,她陪小孩子玩拼圖,算是回報人家的一飯之恩。
  
  其實她也沒想過要待太晚,剛完成一本童書的她,接下來得畫二十到五十張設計圖,以應付春季服裝展,讓母親將自家品牌推向國際舞台。
  
  誰知她玩得太入迷,渾然忘卻時間的流逝,知道鼻腔又傳入椰香咖喱雞的香氣,她才赫然驚覺又到了晚上。
  
  很難為情的,包括午餐在內,她又在人家家裡白食一頓晚餐,縱使她有骨氣地拒絕再三,可是一端出碳烤小羊排,她馬上舉白旗投降了。
  
  唉!美食誘人也是一種罪過,要是被濃情知曉她竟被美食誘拐了,肯定掏出槍袋裡的三八手槍,痛痛快快地朝她腦門開一槍。
  
  「不算是鄰居。」昂斯特依然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惜話如金。
  
  「我打開窗戶就可以看見你家陽台,怎麼不是鄰居。」近到令人詫異。
  
  她住得是雙併大樓的七樓,從窗口往外看是一大片綠化公園,一座人造湖就在不遠處,幾隻經人工飼養的白鵝優遊其中。
  
  大樓的右手邊是一條四通八達的大馬路,隔著分隔島的另一端是商業區,距離母親的公司並不遠,方便她來去。
  
  而撒樓的左邊本來沒有建築物,卻在她住進去沒多久,停車場的位置才突然也蓋成大樓。三年後完工,和她住的大樓剛好隔條防火巷,陸陸續續有人搬進。
  
  沒想到一用完餐快十點了,男孩的父親堅持送她回家,她才發現兩家的居所這麼近,他也住七樓,只是不同大樓而已。
  
  難怪她會一天之內被這家小孩撞上兩次,原來他們根本是鄰居嘛!
  
  「對了,你是天生不愛說話,還是後天使然,和你交談很辛苦。」尤其是他波瀾不興的表情,放佛千年不化的冰巖。
  
  「你會習慣的。」昂斯特抬頭一看稀疏的星辰,眼中有著和夜空一樣的黯沉。
  
  她想問問「我為什麼要習慣你陰陽怪氣的個性」,但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不想自找麻煩。「你們從哪搬來?」
  
  應酬話,絕對是應酬話,和人家相處了大半天,又吃了兩頓美味料理,總不好一路冷場,相對無語。
  
  可是回答雖然簡短,還是得到響應。
  
  「英國。」
  
  「英國?」董知秋對這個國家有點敏感,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對於差點喪命的地方,誰不心存寒顫,多少有些介懷。
  
  但是,真的不是她多心,當她由於心理因素瑟縮了下,看來冷漠無情的男人忽然停下腳步,脫下自己的襯衫往她肩上一披。
  
  令人訝異的溫柔,她怔了怔,輕輕地眨動細長黑睫,訝然他與外在不符的貼心舉動。
  
  驀地,她嘴角悄悄揚高,一抹溫馨的笑意久久不散。
  
  「小孩的媽沒跟來嗎?不要跟我說她已經死了。」那就太令人傷心。
  
  他靜靜地看了她一眼,唇畔發出好聽的低語。「她忘了我們,不代表我們也忘了她,我和孩子來帶她回家。」
  
  她不知自己在不安什麼,只覺得他看她的眼神太深奧。「喔!祝你們早日一家團聚。」
  
  除了祝福,她不曉得該說什麼,畢竟他們並不熟,還不到吐心事的交情。
  
  「謝謝。」隱隱約約,他眼底浮起一抹亮光,似在笑。
  
  哇!又冷掉了,他真適合去賣冰,保證消暑。董知秋挫敗地苦笑,不自覺地撫撫後腦勺的腫塊。
  
  從左邊大樓走到右邊大樓並不遠,上下兩座電梯再加上打開兩扇大門的時間,十分鐘左右便可走完,不需耗費太多氣力。
  
  可是昂斯特走走停停,閒庭散步似的走法,讓他們足足走了三十分鐘還未進入右側大樓,猶自在樓下「聊天」。
  
  這讓人非常氣餒,又不能直截了當地請人家別送了,況且意志堅定的男人看來不好說服,他一隻手臂粗過她半條腿,還是不要冒險比較妥當。
  
  董知秋自認為是識時務的人,決不以卵擊石,與比自己塊頭大的硬碰硬,謹慎為上,不愚蠢地走入險境。人與動物的不同在於我們有智慧。
  
  只是一直冷場也不是辦法,跟座冰山在一起,總要自找出路。
  
  「請問你到底在看什麼?」仰著頭,她一點也不覺地詩情畫意。
  
  月亮被烏雲遮住了,星星兩三顆,光害嚴重得讓人失去觀星的樂趣,誰有閒情逸致追逐不再美麗的銀河。
  
  屬於實際派的董知秋不好高騖遠,也不追求虛無縹緲的幻夢,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地構築她的夢想,讓心裡的樂土化為真實。
  
  未來太遙遠,先做好眼前的自己,順流而下,哪裡有土就能生根。
  
  「天空。」寒風中,飄著他的聲音。
  
  「這裡的天空和英國有什麼不一樣?」這片天空受到污染,少了昔日的耀眼。
  
  「心境不一樣。」他低下頭,俯視清雅嬌顏。
  
  「很深的意境,我體會不到。」心,因人而異,她好些年沒仰望迷離的星空。
  
  「你曾經深深地想念過一個人嗎?想著她卻摸不到她,渴望擁她入懷,但那人已不知去向,以為死神殘酷地將相愛的兩人分開,讓他們天人永隔,從此再無相見。」他的痛,何其錐心,欲忘而忘不了,輾轉難眠。
  
  看著他的眼神越來越沉淪,幾近痛恨地瞪著她,她差點開口說:「對不起。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不要搞錯人了。」
  
  「克萊兒……」他痛苦地低煥,但隨即又恢復一貫的漠然神色,好像他天性冷情,什麼事也無法令他稍有動容。
  
  「克萊兒?」她的英文名字也是克萊兒,莫非……不,是她多想了,她和他怎麼可能扯得上關係,雖然她曾在英國待過一段時日。
  
  董知秋的腦海裡全無昂斯特這個男人的半點記憶,她以常理判斷兩人並無關聯,讓理智凌駕毫無意義的感性。
  
  應該說她死裡逃生後,她在心境上有明顯的轉變,也是從那年開始,她著手寫出第一本童書,並在來年出版,同時在童真與世故中穿梭。
  
  「我的妻子克萊兒是東方人,她跟我說她來自中國,是位上海姑娘,我相信她不會騙我。」他閉上眼,深吸了口氣。
  
  「她騙了你?」聽他的語氣,似乎受騙不輕。
  
  被最信任的人欺騙,確實不好受,脆弱的人恐怕會崩潰。
  
  「她只是忘了告訴我出生地和籍貫是不同的。」睜開眼,灰藍色眸子跳竄著暗黑火焰。
  
  「啊!」她訝呼,心裡想著他口中的「克萊兒」和她很像,她外婆幼時住在黃浦江頭,她也常自稱是上海姑娘。
  
  昂斯特深眸如晦,沁著海洋的顏色瞅著他,「如果是你,你會忘記生命裡最重要的人嗎?」
  
  面對他彷彿苛責的質問,她頓感呼吸凝滯,有種身體快爆裂的窒息感。「我想若非故意的,沒人可以指責忘卻過去的人,那個人也不願意記憶空白。」
  
  她從來不向旁人提及,但事實上,她十分在意消失的兩年記憶,在那一段時間她做了什麼,遇見哪些人,和誰在霧都漫步,可曾瘋狂地放開自己。
  
  然,她不敢去回想,也無從想起,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是在五年前的恐怖活動中遭受波及,和一般民眾一樣被人送入聖保羅醫院,那時的她因為爆炸的威力飛撞水泥牆,當場頭破血流,陷入深度昏迷。
  
  要不是好友雪緹跟隨醫學院的教授到英國開國際醫學會議,恰巧加入救援行動而發覺她,依那時不斷湧入傷員的凌亂場面,等當地醫院發現她傷勢嚴重,恐怕已來不及搶救,客死異鄉。
  
  所以她這條命是撿回來的。
  
  「也許你說的對。」怪所愛的人太累,其實她也在受苦。
  
  「你……呃,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你不用送我。」她取下襯衫還他,但冷風一吹,她又沒用地顫抖著。
  
  「披著。」見她不勝寒夜,他這才捨棄賞月的雅興,陪同她走入雙併大樓。
  
  夜,已深。
  
  電梯的燈號一層一層地亮起。
  
  似乎無話可說的兩人沉默著,沉悶的氣氛默然的瀰漫著。
  
  「噹!」七樓到了。
  
  「謝謝你送我回來,還有你們熱情的款待,我很感動……」
  
  一陣濃烈的麝香味靠近,快到令人來不及反應,驀地睜大眼的董知秋忽地沒了聲音,心跳急促地赧紅耳根。
  
  他……他對她……做了什麼?
  
  「晚安,花栗鼠女孩。」他眼角微微上揚。
  
  什麼花栗鼠,她哪裡像小不隆冬的老鼠!
  
  捂著唇,她一臉懊惱地想抹去殘存其上的氣味,可是面頰越來越紅,像是不小心灑上一瓶丹色顏料,暈開成粉紅花朵。
  
  他居然……
  
  吻了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1 00:26:37

第三章
  
  一聲攀上頂端的嬌喘由喉嚨口喊出,驀然被自己呻吟聲驚醒的董知秋駭然睜開眼,如見到鬼魅般瞪著熟悉的天花板,不敢相信她竟有放蕩的一面。
  
  她做了春夢。
  
  一身的汗涔涔,濡濕了她最中意的床單,宛如真實的綺夢勾勒出她最深沉的慾望,讓她難以自持地渴求更多。
  
  可怕的是,夢中的男人有了長相,竟是帶著一對雙生子的鄰居先生。
  
  是她慾求不滿嗎?還是真的感受過,為什麼夢裡他的撫摸是這麼熟練,好像已做過千百回,深刻地讓她感覺到擁抱的熱度?
  
  「我要掛號。」
  
  電話那頭的人兒看看鬧鐘上的短針指向三,不耐煩地喊了一聲,「下地獄去吧!小姐。」
  
  「我真的覺得自己的精神出了問題,你安排一下,我要做腦部斷層掃瞄。」
  
  睡得正熟被吵醒的桑雪緹火大地踹了身邊的男人一腳,直接掛掉電話。
  
  「喂喂!你是醫生,不可以不理我……」
  
  嘟!嘟!嘟!話筒傳來斷訊聲。
  
  董知秋被自個兒的反應嚇到了,平素好脾氣的她也微微發惱,氣起昂斯特臨走的一吻,害她滿腦子的胡思亂想,連夜裡都夢見他。
  
  他是有家室的人,怎麼可以隨意亂吻人,撩撥她無意生波的平靜心房。
  
  如果是一般的晚安吻,她還能視同國際禮儀的不放在心上,親吻在外國人眼中不過是一種禮貌而已。
  
  可是他吻得又重又穩,抓著她的後腦勺重重壓向他的唇,四唇毫無空隙地貼合,讓她驚覺到他的力量有多強悍,足以毀滅她。
  
  「天哪!我以後怎麼見他,戴著紙袋出門不成。」她輕惱地撫著額頭低喃。
  
  越想心越亂,越理不清頭緒,嚇到冷汗直冒的董知秋根本不敢再睡,她隨手披上鵝黃色睡袍下床,赤足走向風吹窗簾的陽台。
  
  原本她想冷靜一下,讓雜亂無章的思緒沉澱,無端做了個和男人在床上翻來滾去的怪夢,而且是認識才一天的鄰居,她要睡得著才有鬼。
  
  但是夜裡的風拂過面頰,怕冷的她根本不用冷靜,直接東成棒冰。
  
  就在她打算回屋裡的時候,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煙草味,她微怔地停下腳步,看向黑暗中一抹紅光。
  
  「睡不著?」
  
  驟起的男聲驅走一絲寒意,給人天涯共此時的滄桑。
  
  「你……你怎麼也不睡?」想起先前熱得渾身發燙的春夢,她有些結巴地摀住退了點熱度的臉頰。
  
  「想你。」他抽了口煙,淡涼地說了句令人更睡不安穩的話。
  
  聞言,她托腮的素腕滑了一下。「你的幽默感有待加強。」
  
  「我想念你在我懷中低吟的喘息聲,看你美麗的容顏由雪艷轉為緋紅,低吟著我的名字,雪白雙腿勾著我的腰……」那身細緻的肌膚在他的指尖的撫弄下彈跳,漸漸染上動人情慾。
  
  「請節制,昂斯特先生,我不是你遊戲的對象。」該適可而止。
  
  「昂。」他只接受她嫣紅小口喊出這個名字。
  
  「好吧!昂,請不要忘了你是有老婆的人,而我對當人家婚姻的第三者不感興趣。」她正了正色,不想引起誤會。
  
  少了燈光,身處暗處的男子似在笑。「我也不希望婚姻中有第三者的出現,我愛我的妻子,比我願意承認的還要深。」
  
  「你老婆知道你愛她嗎?」有些事要及時,不然錯過了就追不回。
  
  隔著三公尺的距離,昂斯特在另一棟大樓歎息,「我不是會開口說愛的人。」
  
  他以為她瞭解,不必言語也能心靈相通。
  
  「你那個死個性不說出來,神才曉得你愛不愛,我要是你妻子,遲早也會離開你。」嫁了座冰山已經夠可憐了,還得猜測他心裡面藏的人是誰。
  
  「如果我說我愛你,你會回到我身邊嗎?」要不是失去所愛,他也不會知曉心被掏空又多痛。
  
  董知秋眸心一縮,有條理地回答他的問題﹕「第一,假設性的問題我不便作答;第二,我不是你老婆,不要急病亂投醫,看到黑影就亂認老婆;第三,你為什麼要吻我?你害我整個思路完全混亂。」
  
  她被惹毛了,也因為睡眠不足,神智有些失控,忍不住問出最在意的事。
  
  「你亂了嗎?那很好,只有我一個人守著誓言太不公平了。」也該讓她嘗嘗慌亂的滋味。
  
  「什麼誓言,你幹嘛一直說著我聽不懂的話,好像我真的認識你似的。」怪的是,她不覺得他有病,反而同情被他所愛的女人。
  
  沒來由地,她就是感覺他是危險分子,專門扼殺天底下最珍貴的愛情,讓人愛他也恨他。
  
  「你不認識我嗎?」他反問。
  
  「……我以為你的話不多。」對於他有意無意的暗示,董知秋開始懷疑自己遺忘的那段過去是否和他有關。
  
  不可否認地,幾個小時前的突來一吻確實對她造成衝擊,擾亂她該有的冷靜,腦海裡浮現的是他抽身前一閃而過的傷痛與恨意。
  
  恨?!
  
  他恨她。
  
  多麼令人心驚的負面情緒,她做了什麼喪盡天良的行徑,讓人對她懷恨至深。
  
  或許不熟她,而是她神似某人而受到牽連呢!她如此自我安慰。
  
  「不必要的話何必多言。」昂斯特又重重地抽了口煙,人後捻熄煙蒂。
  
  他們的距離很近,也可以說很遠,三公尺的間隔彼此相望,確是分屬兩棟不相連的大樓,你看得到我,我見得著你,可惜手心不能相握。
  
  她一聽,不知為何,突然笑出聲。「你是個很有趣的矛盾體。」
  
  外表冷冰冰,不近人情,老拿著一張冰臉睨人,冷淡得讓人認為他缺乏七情六慾,只是一具會活動的軀殼,不具備人的特質。
  
  但在多次交談中,她才發覺這個男人在人前人後是兩張臉,他只對特別對像展現他人格上的霸氣和強勢,而其他人視同空氣,懶得搭理。
  
  「你對我感興趣了?」他的聲音中多了絲溫度。
  
  街頭的路燈照不到七樓陽台,但是董知秋可以感覺到他上身靠向女兒牆,目光炯炯地盯著她。「任何已婚男子在我眼裡都是一盆花,別人的。」
  
  「即使是你的丈夫。」純觀賞,這套對他來說是行不通。
  
  「那也要他成為我的丈夫。」她話鋒突地一轉,讓人有點捉不到頭緒。「既然你口口聲聲宣稱愛你的妻子,那你頻頻調戲我是什麼意思,豈不是很不合常理。」
  
  她一直很介意那個吻,擱在心頭生蛆長蟲,身體撓這煩躁。
  
  「不覺得。」並不衝突。
  
  聞言,她牙口一磨。「和你聊天真是愉快,喜歡接受打擊的人一定非常樂於與你為友,我不奉陪了,晚安。」
  
  和省字達人多相處一分鐘,壽命會減少三個月。
  
  這叫經驗之談。
  
  「等一下。」
  
  正要轉身回房,低沉的嗓音如甘醇的葡萄酒,喚住深夜徘徊的精靈。
  
  「有什麼事?」一道弧狀的拋物線破空而來,在半殘的月光下像一道劃過天際的流星。
  
  「接著。」一分早該送出去的禮物。
  
  「什麼東西……」四方盒子?
  
  「我看到它的時候想到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情景,你像一隻需要被餵食的花栗鼠,對食物比對人熱衷。」他皺眉,破例地收留一副飢餓模樣的寵物。
  
  一條白金項鏈,小巧可愛的墜飾是黃金鼠。怕老鼠的董知秋臉黑了一半,差點順手丟出。「我們沒那麼熟……」
  
  「戴著,我要它待在你的胸口。」不等她說完,他霸道地命令她不許取下。
  
  第一印象真的會騙人,對人不理不睬的冰凍男竟然是獨裁者,專制得令人傻眼。
  
  「可是……」她想丟還他,但是心底有道聲音阻止她。
  
  「爹地,你在跟誰說話……啊!媽咪,你也在……呃,董阿姨,你好。」大人晚上不睡覺在幹什麼?
  
  揉著眼睛的格雷睡眼惺忪,沒睡飽地打著哈欠。他瞧見父親的身影在窗外便過來看看,沒想到半夜不睡的大有人在。
  
  人小鬼大的他驚覺說溜了嘴,在父親大掌的「揉撫」下連忙改口,露出無懈可擊的無邪笑容。
  
  「我好,你不好,快回去穿好衣服,穿件小內褲不怕著涼嗎?」董知秋的口氣就像是心疼小孩的媽媽,嚴厲中帶點關懷,不經意真情流露。
  
  如果有面鏡子在她面前,她八成會嚇一跳,她此刻的樣子就是一個母親。
  
  「喔!」格雷只應了一聲,並未動作。
  
  在寒冷國家成長的他根本不畏冷,這裡凌晨的氣溫對他而言只是剛好而已,零下十幾度他都照常玩雪、堆雪人,和伊恩打雪仗。
  
  但董知秋不知情,室內微光透出,打在他單薄的小身子上,她光看就遍體生寒了,哪能容許有人被凍死。
  
  「喔什麼喔,還不動。」她冷得都發抖了,他竟然沒事人一般。
  
  格雷看了看父親,捨不得太早回房,他想和父母在一起。
  
  「要聽阿姨的話,不然她一生氣會非常可怕。」他領教過了,也痛不欲生。
  
  「喔!」他又應了一聲,不過這一次他乖乖地走進屋裡,迅速地穿上父親的大衣又跑出來。
  
  「他……你……你們父子喔!」她忍不住發噱,咯咯輕笑。
  
  清晨的清潔人員正拖著清潔工具打掃街道,黃色的垃圾車緩緩駛過巷口,路燈未滅,但已有不少老人家走出家門,群聚公園跳起土風舞,甩手做外丹功。
  
  看到路上陸陸續續有行人出現,董知秋尖叫地跳了起來。
  
  「完了、完了,我今天上午十點要到公司開會,可是我卻一夜沒睡……凌晨五點!」一看腕間的女用手錶,她差點暈過去。
  
  學生時代三五天不睡是常有的事,不過人的身體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老化,一出社會後,作息不定的她也吃到苦頭,只要沒睡足八小時,隔天一定精神不濟。
  
  平常時候還不打緊,她一個人住不用對他人交代,就算回籠補眠也不會有人在一旁叨念。
  
  偏偏這個會議很重要,由母親親自主持,而母親對她的要求又特別嚴格。若是她在回憶中頻頻打盹,接下來的半個月內肯定不好過,天天得接受母親耳提面命的洗禮,直到她達到母親的標準為止。
  
  「你還有四個小時半可以休息,我會記得叫醒你。」一道曙光射向昂斯特臉龐,灰藍色眸子顯示愉悅的惡意。
  
  「你……不必。」牙一咬,她恨恨地拉上落地窗,將疲憊的身子往床上一拋。
  
  窗外,三公尺距離的陽台上,一對父子相視而笑,小手拉大手走回屋內,新的一天又往前邁進了。
  
  
  擔心自己不能準時起床,董知秋不僅調好鬧鐘,她還十分可恥地擾人清夢,一一打電話給最好的朋友,請她們一定要在九點半以前叫醒她。
  
  想當然,她被罵到臭頭,還有人揚言要追殺她,叫她走路小心點,水溝沒加蓋。
  
  少不得還聽見男人的咕噥聲和咆哮聲。
  
  但她一點也不心虛,放心地睡她的安穩覺,因為她知道幾個好朋友嘴功惡毒不可能放過荼毒她的機會,時間一到一定會來電凌遲,讓她睡意可消。
  
  可現在是什麼情形,她睡過頭出現幻覺了嗎?為何她家廚房有一條、兩條、三條……兩小一大賊兒的身影,他們打開冰箱是要偷食物不成?
  
  「等……等等,你們是怎麼進來的?」她的門板是特製的鋼門,會自動上鎖。
  
  梳著龐克頭的小帥哥笑嘻嘻地走過來,食指甩著一串鑰匙。「阿姨,你昨天留在我家,忘了帶回來。」
  
  「你是……呃,伊恩?」她很意外自己能認出兩兄弟的差異,尤其是兩人穿同樣的衣服,梳同樣髮型,頭髮還可以挑染過,連眸色在光的照射下幾乎一致。
  
  「阿姨,你的記性真是太差了。這樣不行啦!要是你把自己給忘了怎麼辦?」另一個淘氣鬼也跑來鬧,不讓她再睡。
  
  「不要拉我,格雷,讓我再瞇一下下,一下下就好。」她真的好睏,不想起床。
  
  董知秋不曉得自己愛賴床的毛病是被誰寵出來的,她記得去英國以前沒這習慣,總準時在設定時間醒來,不需要鬧鐘提醒。
  
  「要是遲到了不要埋怨,你只有十分鐘的梳洗時間。」果然是貪懶的花栗鼠,抱著被子蜷縮成一團。
  
  醇厚的低音具有醒腦功用,呻吟一聲的女人先拉過暖被再蓋住頭,最後才痛苦地翻過身,沿著床沿慢慢地坐起身。
  
  她還沒完全清醒,昏昏沉沉的猶似在夢中,對平白出現的訪客多有縱容,因為她以為自己在做夢,耳旁的嘈雜聲出自幻覺。
  
  但是冰涼的毛巾往臉上一覆,她徹底醒了,驚叫地揮開眼前的古銅色大掌。
  
  「你……好冰,你想謀害我。」她不悅地指控,習慣性地又找起她已不需要的眼鏡。
  
  一種安全感吧!像是小孩子離不開他的奶嘴,或是發酸發臭也不讓洗的小被被。
  
  「九點十分到九點二十分左右,我分別接了四通電話,她們自稱是你的同學。」不理會她的抗拒,昂斯特以冰冷的毛巾洗淨她的臉。
  
  「我的同學……」誰呀?她很少和他們往來……「啊——你……你接了我的電話!」
  
  她幾乎是驚恐地大吼。
  
  「她們很吵。」即使怨她,但也心疼她。
  
  「你怎麼可以……不,不,冷靜,我要冷靜,不能急躁……」她連做了三個深呼吸才稍微平靜。「你和她們說了什麼?」
  
  董知秋為時已晚地想到他所說的同學無疑是人人是嫌犯、問話像問案的於濃情,愛追根究底、自封八卦女王的苗秀慧、舌頭淬毒、諷刺人當喝水吃飯的秦雪提,以及實事求是、言語犀利的蘇幻月。
  
  「一個問我在你房裡做什麼,有何企圖;一個說要訪問你,叫你自備文案;一個說你終於破葷了,不用去尼姑廟探望你;一個要我提醒你律師費很貴,請記得採取遭到強暴的證據。」
  
  昂斯特難得地笑了,很淺、很淺,像陽光劃開冰層,融解出一絲暖意。
  
  「沒人說要拿刀砍你?」抱著頭,她裝鴕鳥,假裝沒聽見那些轉述。
  
  「也許我做人沒像你那麼失敗。」四處惹怨。
  
  其實他的反應很冷淡,電話在手不到三十秒鐘便斷掉,不添廢話。
  
  倒是那些火氣不小的女人一聽到是男人的聲音,明顯停頓了下,以為打錯電話,再三詢問才確定,繼而有後續的留言。
  
  她們很直接,不在乎他是什麼人,只把他當電話錄音機使用。
  
  聽到他嘲笑的話語,董知秋倏地抬起頭瞪人,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指控,「你是外國人。」
  
  「以你的邏輯,我的確是外國人。」他是土生土長的英國公民,祖上十代皆在英國出生。
  
  深棕色頭髮,藍灰色眼睛,深目挺鼻、膚色偏白,昂斯特的外貌完全是西方人的長相,走在路上不會有人錯認他是東方人。
  
  但是他卻又東方血統,他的外婆便是阿美族少女,因嫁給來中國旅行的美國空軍上尉,而跟著丈夫一路軍旅,最後定居威特島。
  
  他跟自己的祖母相處並不好,她有很深的種族歧視,瞧不起有色人種,認為他們是低等的賤民,不配和高貴的民族同起同坐。
  
  反觀熱情開朗的外婆是他最喜歡的長輩,每當他遇到不如意的事總會找她傾訴,把威特島當度假中心,一住十天半個月不肯回家。
  
  「既然是外國人,你的中文未免太流利,你應該合乎期待,什麼也聽不懂才對。」一直到現在,她才遲鈍地發現他們父子三人講的是中文,而且字正腔圓,沒有可笑的洋腔洋調。
  
  灰濛濛的眼閃著藍芒,他像陷入懷念地看向窗外低雲。「我妻子逼我一定要學會她的語言,否則她拒絕和我用英語交談。」
  
  他本來就會中文,跟外婆學的,只是她不知道,以為他被迫學習。
  
  這點跟她很像,她也會……董知秋臉色微變,輕搖頭想甩去腦裡的噪聲。她就是她,怎會和他妻子相像。「你有個好妻子。」
  
  「而我是個不及格的丈夫。」他自嘲地說。
  
  他瞞了妻子很多事,她不問,他也從來不說,讓兩人的隔閡一日日加深。
  
  等到他想說了,她卻聽不到,最熟悉的陌生人依然陌生,橫亙著一座大海。
  
  「嘿,別自責嘛!只要不是死別就有機會彌補,人在錯誤中學著進步,有朝一日你會成為滿分老公。」呃,她在幹什麼,當人家婚姻的咨詢師?
  
  她略顯惱意,暗啐多事。
  
  「我正在彌補。」他看著她,眼神深邃且浮動一絲……火光。
  
  「那就快去找你妻子呀!還在我這裡做什麼……」驀地,她漲紅臉,雙手急遮春光外露的酥胸。「轉過頭,不許再看。」
  
  昂斯特雖轉過身,卻也輕佻地吹了聲口哨。「你該多吃一點,補一補該壯觀的部位。」
  
  聞言,她氣得那枕頭砸他,「不用你管。」
  
  小孩子最貪玩了,一瞧見大人在扔枕頭,馬上興奮地拉起床單,大玩枕頭戰,完全聽不到某人虛弱的制止聲,玩得不亦樂乎。
  
  這時,少有表情的冰山先生灑來冰花,落井下石地指指掛在牆上的貓頭鷹時鐘。
  
  「十點就快到了,你還要繼續賴床?」他挑眉。
  
  「啊——」
  
  只見一棵人形子彈快速地飛過,驚呼聲未歇,浴室已傳來刷牙、漱口的聲響,一件發縐的湖綠色睡衣被揉成一團,丟在浴室門口。
  
  真的是一陣兵荒馬亂,董知秋只花了三分鐘便完成她近三十分鐘的晨間梳洗,再從浴室走出來時,她已穿戴得整整齊齊。
  
  「早餐。」
  
  一邊穿高跟鞋,一邊往門口跑的董知秋忽地臂膀被扯住,她來不及收回衝勁地倒向一具寬厚的胸膛。
  
  「我、我不吃早餐。」她面皮發燙,全身像爬滿蟲子一樣不自在。
  
  「阿姨,早餐很重要,不可以不吃。」伊恩像個小大人,將裝有早餐的紙袋拎到她面前。
  
  「爹地說不吃早餐會長不大,阿姨是大人,要聽話。」格雷雙手抱胸擋住大門,不讓她走人。
  
  她很無奈地看了看兩隻小人,又沒好氣地瞪了土匪頭一眼,有些抱怨他們的不請自來。「我真的快趕不上了,你們別逼我。」
  
  「在車上吃。」看起來很閒的男人拿起女用銀色LV包,率先走出。
  
  「我沒辦法一邊開車一邊用早餐,太危險了。」她找著借口。
  
  雙併大樓的好處是有座直通地下停車場的電梯,不過他們的電梯停在一樓。
  
  「坐我的車。」要讓她單手上路,路上的行人該投高額保險。
  
  她怔了下,隨即聲在線揚。「我有自己的車,不用勞煩你……」
  
  「車壞了。」
  
  「車壞了?」她像學話的鸚鵡,重複他的話。
  
  不相信自己剛買的新車真出了問題,董知秋扔下父子三人衝向地下停車場,打算駕車疾馳,不受人牽制。
  
  誰知鑰匙一插入鑰匙孔,連轉了好幾回,引擎熄火似的鬧罷工,連最起碼的排氣聲也沒聽見。
  
  「再不走,你真的會趕不上開會時間。」昂斯特將一個黑色的汽車零件踢到角落,眉頭微擰。這些拿錢辦事的人效率太差了,居然將證物留在現場,幸好車主不懂車。
  
  不施脂粉的素顏微帶烏雲,眼角輕微的抽搐,心裡冒出幾句修飾過的國罵,難以置信有這麼湊巧的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1 00:27:03

第四章
  
  「根據上一季的產量,公司推出的中國風針織短衫深受好評,國外的廠商也頻頻詢問合作意願,我們這一季要再接再厲,創造新的局勢,讓國際間肯定我們非凡的成就……」
  
  液晶投影一張一張的播放,粉色系的秋裳和冬裝一件一件在畫面上跳動,交織出色彩斑斕的艷麗,也博得無數的掌聲。
  
  女人追求流行,流行打造出時尚,光鮮亮麗的衣服是女人的最愛,不分老少地裝扮起自己,搶著當最耀眼的那個人。
  
  「綵衣服飾」第一代創始人叫董晴文,她是董知秋的外婆,也是現在的名譽董事,半退休的董事長。
  
  當年她跟著情人私奔時,意外發現他早已結婚生子,除了元培還有兩名兒子,畢業於北大的她向來心高氣傲,不甘與人共侍一夫,因此懷著六個月大的身孕離開她的男人。
  
  沒想到女兒也和她一樣情路不順,年屆五十的董可雲是公司的負責人兼總經理,精於保養的她看來不過三十出頭,不像生過一個小孩子的女人。
  
  董可雲和她的母親個性十分相近,也是個傲氣甚高的女子,只因她愛的男人不願意留在國內發展,她便索性放棄那段感情,未告知有孕在身的事實,讓對方抱憾地離開她。
  
  所以董家沒有男人,一切由女人做主,董知秋從母姓,她從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
  
  「不可以自滿,也沒有驕傲的條件,我們落後歐美市場一大段,要急起直追,打破他們固有的藩籬,成功地將本地的品牌推向全世界……」
  
  台上的董可雲滔滔不絕地高談日後走向,難掩傲色地指著直線成長的銷售額,神采飛揚,意氣風發,充滿自信地散發成熟女人的魅力。
  
  她是美麗的,拜現代科技的精良,得以完美的形象展現在世人的面前,讓消費者看見她的努力和實力,進而成為她死忠的追隨者。
  
  而台下的主管們精神抖擻,兩眼閃著和她一樣精銳的眼光,信心十足地準備大幹一場,將長年氣焰高漲的西方帝權打個落花流水。
  
  在這一群精英分子中,有個遲到的人躲在最角落的位置,纖指托腮,悄悄打起盹,以為不會有人發現她的存在。
  
  「董知秋……董知秋……董知秋——」
  
  不知是誰用力推了她一下,驀地聽見自己名字的董知秋,神智一清的揚手一舉。
  
  「你位子在那裡嗎?」
  
  不輕不重的聲音一落下,前方有人主動讓座,她不疾不徐地走上前,落落大方。
  
  「媽,大家都知道我是誰,用不著刻意強調。」她不卑不亢地說,不見示弱。
  
  在母親面前,她必須是強大的,不能有一絲軟弱,否則她只會更加想控制她,改造她成為另一個野心大過人性的董可雲。
  
  「叫我總經理。」彩妝艷麗的面容浮現一層厲色。
  
  「是的,總經理。」她從善如流,當母親的直屬上司看待。
  
  神色不佳的董可雲將一迭文件往她面前一丟。「這一季的設計圖我只看到三張,你其他的設計呢?」
  
  「沒靈感。」她隨口一應,不因母親的冷厲而有所退縮。
  
  她放在心裡沒說出口的是,那段時間她拿來創作童書,無法分身。
  
  「不要用過時的理由搪塞,我們要走在流行尖端,而不是在後頭苦苦追趕,一個禮拜內把三十張設計圖送到我桌上,我不聽任何解釋。」她的要求絕對奉行,不允許拒絕。
  
  「太難了。」皺著眉,董知秋強打起精神應付難纏的母親。
  
  「我不要聽到『難』這個字,以你的設計天分,沒什麼可以難倒你。」她相信她是「彩雲服飾」的明日之星,未來的東方明珠。
  
  她笑不出來,太陽穴微微發疼。「重點是要我能畫得出來。」
  
  母親在強人所難,她明瞭,她在確立權威,懲罰她的漫不經心。
  
  「你是在抱怨嗎?」她給她太多自由,讓她的心變野了。
  
  「不,我是在陳述事實,總經理。」如果你把我當成一般職員,也就不會對我特別嚴苛了。
  
  「綵衣服飾」剛創辦時,走的是代理路線,所以並無設計師,純粹是銷售。
  
  董可雲接手後才積極培育設計人才,由設計學院找人,從寥寥的數人慢慢培植成如今的設計部門,大大小小的設計師超過二十名。
  
  雖然也有不成氣候的,只能走低價的成衣市場,不過大部分的設計師都能獨當一面,設計出令人眼睛一亮的作品。
  
  但是董可雲給他們的時間較寬裕,少則一個月,多則半年,只要能趕得上潮流,推出一系列創新服飾,她可以耐心等候。
  
  反觀是自己的女兒,她永遠是在鞭策,好還要再好,不能有絲毫停頓,她要的不只是一名設計師,還是全能的領導者,日後好繼承她的位置。
  
  「你敢頂嘴。」在這公司裡,除了董事長外,就數她的職責最大。
  
  董可雲最大的敗筆是她想做到公私分明卻老是公私不分,她認為自己的身份是總經理,底下的員工就該尊敬這個位置上的她。
  
  可是她頂的是公司的職位,說話的語氣卻是一位母親,兩種角色她都扮演不好,混淆了,讓人直接感受到她的蠻橫。
  
  「總經理,我只是在講道理,請問公司裡,有哪個設計師和我有相同的待遇,他們也需要七天內交出三十張設計圖嗎?」她真的厭煩了,老是和時間賽跑。
  
  董知秋無奈的看看在座的其他人,他們全都面面相覷,尷尬的轉開視線,不敢正視她的眼。
  
  「你……你……你知不知道我用心良苦是為了誰?」下不了台的董可雲氣盛地抬高下顎,把自己的野心歸咎於女兒的恨鐵不成鋼。
  
  她肩一聳,笑得恬靜。「你再生一個吧!不要指望我,大梁太重我扛不動。」
  
  此話一出,會議室裡傳來不少竊笑聲和被濃痰哽住的咳嗽。
  
  「董知秋!」這個大逆不道的女兒,竟敢讓她在眾人面前失了顏面。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我說的是實話,我學服裝設計是不想你和外婆太勞累,而不是把自己累死。」她的原意全被扭曲了。
  
  因為不忍心她們日以繼夜地為公司拚命,付出一切仍達不到所要的目標,剛好她有這方面的才華,才想來分擔一些。
  
  但是人的貪念永無止境,一發現她的過人才能,外婆和母親欣喜若狂,原本只要她爭氣的心願變本加厲,企圖塑造出不下她倆的女強人。
  
  「『綵衣服飾』是我和你外婆一生的心血,不是你說不要就不要的,我……董知秋,你要去哪裡,我的話還沒說完,馬上給我回你的位子。」這孩子越大越難管教,她必須想個法子治治她。
  
  董可雲想到女兒的年紀快逼近三十大關,公司裡的青年才俊不在少數,為了折斷這只不安分鳥兒的雙翼,她不出招不成。
  
  董知秋回眸一笑。「老調重彈,你饒了我吧!苦命的小設計師要回家閉關練功,趕出你要的三十張設計圖。」
  
  她能給的只有這麼多了。
  
  「回來,我沒說散會你不許離開……咦!誰把小孩帶進公司?」她氣急敗壞地追出去,沒料到在門口差點撞倒兩名外國小男孩。
  
  重形象的董可雲連忙和緩神色,以為孩子是國外客戶的,她變化極大地扯出煦笑容,語氣輕柔得不帶一絲嚴厲,就怕給人帶來壞印象。
  
  「他們是我鄰居的小孩。」這兩個調皮鬼居然還在。
  
  「鄰居的……」董可雲臉色又是一變,極其難看地低吼。「你自個兒不長進也就算了,還墮落到幫人家看孩子,你那雙手是用來畫設計圖,不是當保姆,你就不能讓我少操點心嗎?」
  
  「媽……」在小孩子面前避免起爭執,他們很聰明,聽得懂她說什麼。
  
  蜜色唇瓣才發出單音,董可雲又得理不饒人的喋喋不休,藉機教訓不聽話的女兒。
  
  「難怪你交不出設計圖,光是這兩個黏人的小麻煩就讓你分身乏術,你哪還有空閒辦正事。我以前當你很懂事,是個貼心的孩子,現在你讓我怎麼信任你?你這不負責任的態度是跟誰學的……」
  
  伊恩和格雷看著不知哪來的老女人,一直很凶地罵他們最重要的人,小臉一沉,不太高興地一人拉她一隻手,當成鞦韆一樣的蕩來蕩去。
  
  「婆婆,你的肝不好喔!常發脾氣的人這裡會壞掉。」黑髮小男孩指著肝臟位置,很正經地說。
  
  聞言,她抽了口氣,臉色張成豬肝色。「你……喊我婆婆,我、我有那麼老嗎?」
  
  年齡一向是女人最在意的事,一看到母親一副驚嚇不輕的惶恐樣,董知秋忍不住背過身,捂著嘴偷笑。
  
  「婆婆,你不可以罵人啦!而且我們也不是黏人的小麻煩,我們明明很可愛呀!」棕髮男孩咧開嘴,笑得好不天真。
  
  可愛的小惡魔。董知秋在心裡下批注。
  
  「你,你,不管你們兩個小鬼的父母是誰,不許再叫我婆婆。」她點著小人頭,不接受歲月的痕跡已侵襲她美貌無雙的臉。
  
  沒有女人不老,她們願意為青春永駐付出一切,她也不例外。
  
  「那叫巫婆可不可以?」伊恩小聲地問。
  
  「巫婆?」董可雲幾乎要翻白眼。
  
  「還是壞皇后?」剛會看「白雪公主」的格雷興致勃勃地建議。
  
  「壞皇后……」難道沒有其他的形容詞?擁有時尚圈最美麗的流行推手稱號的她,幾時一文不值地只能當個壞女人。
  
  小孩子的童言童語讓人大受打擊,明顯神采一黯的董可雲似乎蒼老幾分,臉上的細紋因脫妝而清晰可見。
  
  「會議還沒開完嗎?動物園快關門了。」
  
  嚇人的事尚未結束,從電梯走出的高大男人看到並非朝他跑去的男孩,而是看起來一臉驚訝的女人。
  
  就連董知秋也沒料到他會筆直走向她,然後非常自然地摟起她的腰,好像他的大手本來就該放在那個位置,沒人可以阻止他的權利。
  
  「爹地,你來接我們呀!」
  
  「爹地,你好慢喔!我們等了好久。」
  
  一個孩子牽起一個大人的手,神色自在得彷彿理應如此,和諧的畫面宛如一幅天倫圖,一對和睦的父母帶著他們可愛的小朋友。
  
  會議室裡等不到總經理的主管紛紛離位,他們一走到門口也嚇了一大跳,目瞪口呆地看著和樂融融的「一家人」。
  
  「小秋幾時生了孩子,怎麼沒通知我們一聲?」一位元老級的員工訝然一呼。
  
  「是呀!好歹讓我們粘粘喜氣,瞧瞧那眉眼多像知秋小時候,連笑起來的模樣都像了七分。」尤其是那個黑頭髮的更像,跟她剛上小學時剪短頭髮飛樣子如出一轍。
  
  眾人在那竊竊私語、交頭接耳地議論著,當是趣事地不斷傳來傳去,面色一沉的董可雲扯掉那條線,朝著女兒大吼。
  
  「董知秋,你給我好好解釋清楚,為什麼鄰居的小孩會長得這麼像你,你到底是什麼時候偷生的!」
  
  
  哪裡像她?明明是高鼻子的外國小孩,怎麼可能和她有相似處?
  
  這些眼拙的老人家唯恐天下不亂,捕風捉影地隨人擺弄,一個起了頭,另一個接著煽風點火,將一根鵝毛傳成一隻鵝。
  
  這種要不得的心態由來已久,朝九晚五的職場生活待多了也會身心疲乏,難免找些事興風作浪,好提振一下精神。
  
  沒生過小孩的人突然冒出兩個孩子,未免太滑稽,算算時間,他們出生的時候是五年前,那時她在英國……
  
  英國!
  
  心頭一驚的董知秋按著平坦小腹,微起疑懼。她不記得那兩年究竟發生什麼事,難道真是異國寂寞,迷亂了情感,與人有了不尋常的關係?
  
  「他們頭上沒長花,你看再多回也是一樣。」五歲的小男童,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
  
  回首一瞋目,她輕哼一聲。「我什麼時候同意陪你們父子三人逛動物園,你綁架我。」
  
  要不是不忍心小孩子失望,她早一走了之,看他如何自圓其說。
  
  「我解救你。」他臉上並無任何表情,可眼睛明顯寫著兩個字——愉快。
  
  「一時的,我母親不會輕易放過我。」她會不斷追問,用她認定的價值觀來評判雙眼所見。
  
  只要一想到日後不平靜的,董知秋的心情如秋天的晚風,一陣寒過一陣,無法放晴。
  
  他看著她沮喪的苦著臉,眼中沒有同情。「不用理會。」
  
  她聽出他話中之意,略微埋怨地橫睇一眼。「我不是你,擺不出生人迴避的冰山臉孔。」
  
  瞧,他們的身邊多麼淨空,沒人敢靠近三公尺以內,神情漠然的他不管往哪兒一站,大人馬上把小孩子抱走,離他們遠遠的。
  
  不過不是他長相可怖,以目前公認的審美觀來看,他雖稱不上帥哥的行列,臉型過於方正,濃眉大眼,但是不算難看,屬於耐看型男人,越和他相處越發覺他又個人的味道,獨特得讓人想入非非。
  
  其實有不少女人偷偷地回頭看他,品頭論足地說起他的外型,她不經意地聽見其中一人喜滋滋地指著他的臀部,直呼好性感。
  
  若非礙於他帶著「老婆」、小孩出遊,應該會有人主動搭訕,衝著他不俗的外國人臉孔而甘願獻身,追求短暫激情。
  
  「沒有人可以替另一個人過日子,說不並不難。」只要意志夠堅定。
  
  「那是你沒見過我母親的毅力,她要把人逼瘋比探囊取物還簡單。」可惜她沒選擇父母的權利,一出生就注定枷鎖加身。
  
  董知秋愛她的家人,但也為她們的冥頑固執而無能為力,太多的寵愛是無形的負荷,她也曾被壓得喘不過氣,想遠遠逃開這個家。
  
  她做了。
  
  在十五歲那年,她念了重視人格發展的深淵高中,而非母親期盼的貴族學校,她在她的怨責中撐過三年,直到升上大學。
  
  也因為有當初的堅持,她才能結識那幫好朋友,開啟不一樣的視野,讓自己明瞭到一件事,她並不孤獨,真正交心的朋友永遠在身邊。
  
  昂斯特灰藍色眸子中揚起一抹詭光。「歡迎你到我家避難。」
  
  她心動了下,但是……「你在害我還是幫我,這根本是自掘墳墓的陷阱,我媽會直接把我放在火上烤。」
  
  可愛區的動物有長耳兔、黑天鵝、梅花鹿、斑馬等十數種,它們在圍起的區域裡或走或躺,或是互相搔癢,供人們取景拍照。
  
  可是男孩子總是比較頑皮,不喜歡太過溫馴的動物。沒一刻安分的伊恩和格雷亢奮地拍著鐵欄杆,把老虎獅子當成豢養的小貓小狗,不斷地發出奇怪聲音想和猛獸一起玩。
  
  無知養大他們的膽子,渾然不知獸口一張,小命就沒了。
  
  所以跟在身後的大人就辛苦了,時時刻刻都得吊著心,提防他們害死自己。
  
  「對了,我和你兒子真的長得很像嗎?」為什麼見過她幼時的長輩都異口同聲,毫無猶疑。
  
  董知秋還小時,她的母親因工作的緣故常把她帶到公司,因此她在上初中以前,「綵衣服飾」等於是她的遊戲間,她待在那裡的時間多過家裡。
  
  除非是新進員工,否則年資超過二十年的老職員,大都帶過她。
  
  「見仁見智。」他不給予答案,任由她在心底生疑、猜測。
  
  得不到滿意的答覆,她該弦易轍地問道:「你跟你妻子是怎麼認識的?」
  
  「鄰居。」他眼神冷柔,感覺沒那麼冷漠。
  
  「你當時也是廚師?」她旁敲側擊,想解心中的疑慮。
  
  有根刺哽在喉頭,任誰也會不舒服,不拔不快。
  
  「不。」
  
  「不?」怎麼又走入胡同,繞進死巷?
  
  「大學講師。」一門枯燥乏味的課程。
  
  「什麼大學講師,是你還是她……等等,你在大學教課?」她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彷彿白犀牛的角開出一朵牡丹花。
  
  「你很意外?」他冷勾嘴角,似乎她的詫異取悅了他,他終於有些許的表情變化。
  
  「你在哪一所大學教學?」她問。
  
  他說了個不陌生的校名,正是她當初申請的學校。
  
  「你……你教過我?」她訥訥地問出口。
  
  「教過。」勤奮上進的學生,沉迷於書中。
  
  「那……」她不想再問下去,但是……沒有解答的謎團更令人心亂如麻。「你認識我?」
  
  「認識。」她是第一個敢直視他冰藍眸子的女人,甚至把他當成飼主。
  
  「我和你……呃……我們之間有沒有可能……發展……」師生戀?
  
  問得越多,董知秋的心越亂,她覺得自己在走一條危險的單軌吊橋,隨時有粉身碎骨之虞。
  
  堅毅的下巴一抬,厚薄適中的唇低聲輕喃,「犯規,花栗鼠女郎。」
  
  「不許你叫我花栗鼠女郎,我才不是……啊!小心!」
  
  她板起臉,才想提出抗議,追逐中的兩兄弟像是受到什麼鼓舞,飛快地朝小嘴微噘的女人撞去,力道之重出乎想像。
  
  董知秋輕盈的身體被撞飛了,她驚慌地高呼一聲,以為會重重落地。
  
  誰知那正是某人的陰謀,以眼神唆使兒子使壞,結實有力的雙臂一張,順勢接住飛進懷裡的嬌軟身軀,手臂倏地勒緊,不讓她逃脫。
  
  「英雄都該得到一個吻。」一說完,他低頭吻住愕然芳唇。
  
  昂斯特主動的索吻,見狀的伊恩、格雷不但不訝異,還大聲地鼓掌歡呼,要求他們再來一吻,要拍照留念。
  
  當然不依的董知秋雙頰泛紅,使勁地想推開得寸進尺的男人,臉皮薄的她不像外國人那麼開放,有些事還是得矜持。
  
  雖然她不得不承認他的吻技高超,吻得她七葷八素,差點忘了自己是誰,腿軟地必須攀附著他的手臂才能站直,不過她並未完全迷失,猶記得他有個摯愛的妻子。
  
  「你、你不可以再吻我……」她氣喘吁吁地阻止他再度俯下的唇。
  
  「你欠我的。」他毫無愧色地吸吮她蔥白纖指,含吮舔咬,目光從灼熱地讓人全身發軟。
  
  「我……我沒有……」突然間,她非常恐慌。
  
  不是怕他,而是害怕守不住自己的心,愛上別人的丈夫。
  
  灰藍色眸中迸射出她招架不住的熱焰。「你忘了我,忘了過去,忘了曾經承諾過的事,你忘了給我一個希望,讓我再不著邊際的深海獨自掙扎。」
  
  「不要說了,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放開我,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她什麼都不曉得,不要再逼她。
  
  董知秋無力地揮臂,臉色蒼白得幾無血色,一顆一顆的冷汗濕了直順黑髮。
  
  「爹地,阿姨好像很難過,你不要再凶她了。」她看起來好可憐。
  
  「叛徒。」昂斯特冷冷揚唇,視線不曾離開懷中的女人。
  
  他太恨她了,恨到他想要她跟他一樣的痛,嘗嘗被遺忘的滋味。
  
  「我的頭……好痛……」像是爆開來似的,後腦的舊傷口一直脹大……
  
  「怎麼了,你哪個地方痛?」終究是不忍心,他手指輕柔地揉著她手心捧覆的位置。
  
  驀地,千年不化的冰塊表情揪愀然一變,指腹下凸起是疤讓他雙眼微瞇,緊抿唇瓣,沒法看透的心正一片片剝落,化為深沉的陰暗。
  
  這傷一定很嚴重,她如何承受得住。
  
  「昂……昂……我不是故意要忘了你,不是……不要怪我……」她有好深的歉意,卻不知該向誰說。
  
  分不清是夢或是幻,每回一犯頭痛,她腦海中就會出現破碎的畫面,凌亂雜沓,湊不完整。
  
  「別再說了,我原諒你,當是愛上你的代價。」他近乎耳語地低訴,在她唇上落下一個溫柔深吻。
  
  昂斯特緊握冰冷小手,沒發現她眼角淚影浮動,心裡想著是自己的嚴苛,把自個兒的傷痛當成武器,傷害他唯一深愛的……妻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1 00:27:26

第五章
  
  「醫生,我要掛號。」
  
  身穿白袍的美麗醫生微抬玉質生輝的下巴,以四十五度斜睨擅闖診間的患者,清媚杏眼朝外一瞟,要「病人」自個兒看一看門板上貼放的門診科別。
  
  「醫生,我覺得我精神狀況除了點問題,你幫我瞧瞧是哪裡不對勁,我最近常常感到很焦慮,老是無法專心,動不動就神遊他處。」
  
  「除了這個門左轉,第二通道右轉,倒數第二間診間,你要掛的是精神科。」醫生做出慢走不送的不耐煩表情,表示送客。
  
  「以前還好,最近一直做個奇怪的夢,我夢見我在生孩子,整個身子像被死裂開似的,下體血流不止,我想大叫卻叫不出聲音,有個男人臉色比我還白地站在我的分娩床旁……」真的很痛,夢中的她差點死在生產台上。
  
  「衡陽路有間『璨』俱樂部,我誠懇地建議你去包個牛郎回家,口碑不錯,用過的人都稱讚不已。」她欠缺的是陰陽調和,少了陽水滋潤,結論。
  
  「你去過?」看不出來醫生的壓力有這麼大,需要到那種地方舒壓。
  
  臉皮微微抽動的女醫生忍耐地說:「你沒養過雞,怎麼知道雞是如何死的。」
  
  「送到屠宰場。」博學多聞的患者不假思索地回答,沒有一絲遲疑。
  
  啪!空氣中似乎傳出某物斷裂的聲響。
  
  「你是來找我麻煩的嗎?需要再做一次視力矯正的董同學,我這裡是泌尿科,不是心理咨詢師。」雖然她有這方面的知識,也閒來無事地考了多張執照。
  
  「雪緹……」她非常困擾才來找她。
  
  清艷過人的秦雪緹舉起素白纖手,阻止她發言。「你知不知道你在浪費我的時間?外頭大排長龍的病患等著我醫治,而我已經連續三十六小時沒合上眼,識相的就給我滾出去,不要勞動我瑩嫩雪白的長腿。」
  
  就在她情緒崩到極點,準備殺人埋屍時,董知秋一臉苦惱地撫著腦殼。
  
  「我頭疼的次數相當頻繁,之前只是偶發,這一兩個月幾乎是天天發作,有時一天好幾回。」讓她不堪其擾的疼痛不請自來,嚴重地影響生活質量。
  
  「頭疼?」蛾眉輕蹙,她做了個觸碰診斷。
  
  「快把我逼瘋了,你當初檢查仔細了嗎?是不是留下不良的後遺症?」在那種緊急的情況下,誤診是難免的事,她能諒解。
  
  秦雪緹冷笑地揚了揚眉。「你懷疑我的醫術?」
  
  「你那時是實習醫生。」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就是不相信她完全零失誤。
  
  在病人的眼中,醫術一流的秦醫生,她的美麗,她的專業,她的精湛開刀技術,始終為人所津津樂道,幾乎與神祇並列。
  
  可是就她們這些認識超過十年的同學看來,她不過是愛玩手術刀、亂切割器官的庸醫,實在不怎麼牢靠,她還有把病人當實驗品的壞毛病。
  
  基本上來說,是個醫德有瑕疵的醫生,非常具有爭議性的代表。
  
  不過若真有事,幾個老同學還是會冒險往她這裡跑,因為庸醫總好過收賄才動刀的假名醫,至少她很少把活生生的人醫到死。
  
  「你是在抱怨我救了你嗎?這件事不難解決,我們醫院不高,但還有十幾層,你走到頂樓往下跳,什麼煩惱全沒了。」人要活膩了,她絕對不浪費醫療資源。
  
  董知秋苦笑地垂下眸。「雪緹,我很害怕,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我分不清是夢境,或是遺漏的記憶回來找我。我在英國的那兩年究竟發生什麼事。」
  
  沒人可以告訴她,在她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VIVIAN,取消我今天所有的預約,就說有個攝護腺腫大的患者有緊急開刀,耗時十二個小時,無法看診,請他們改日再來。」這些麻煩的傢伙。
  
  一名高個護士一點頭,領會其意地走出診間,將五六十名病人退掛,或是轉診其他醫生,安撫其不滿的情緒。
  
  她想自己應該可以要求加薪,每個秦醫生的好朋友一來,她都得充當善解人意的私人秘書,排除萬難地為她挪出個人空間。
  
  很快地,人龍消失了,門外的嘈雜聲歸於平靜。
  
  「攝護腺腫大?你就這麼打發你的病人?」未免太草率了,她頂多耽誤她一兩個小時。
  
  十二小時,這謊扯大了,她可真敢?!
  
  美眸輕瞇,「不然呢!請大家進來觀賞我將你大腦剖開,取出活腦寫一篇心得報告。」
  
  「認真點,不要開玩笑,我真的是有需要才來找你。」她不像幹員警的濃情三天兩頭地來報到,只因捉賊時不慎擦傷的小傷口。
  
  解開後腦的髮束,秦雪緹輕甩著頭,烏黑如瀑的長髮飄逸灑落。「我看起來很嚴肅嗎?」
  
  她失笑,心想,太輕鬆了吧!把醫院當自家的客廳,毫無拘束。
  
  「好吧!我們來討論你出了什麼問題。」她輕點觸碰式的計算機,叫出私人檔案裡的病歷,黑玉雙瞳微瞇,大略地看了一會。
  
  「根據你七個月前的健康檢查報告,肝指數正常,血紅素正常,尿液正常,體脂數正常……」
  
  除非數據有誤,否則正常得讓人嫉妒。
  
  「雪緹,你知道我想瞭解的不是那些。」她指的並非身體疾病,而是精神層面。
  
  「很抱歉,我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難以得知你想刁難我什麼。」遇到這些不按牌理出牌的老同學,她早就明白了一件事,她們是來討債的。
  
  她上輩子欠人太多。
  
  董知秋又習慣性地推推眼鏡,落空的手緩緩放下。「你在聖保羅醫院發現我時,我身邊有沒有人陪著我?」
  
  「你問這個幹嗎?」一堆人擠來擠去,到處是血,哀嚎聲不斷,忙著救人的她哪有心思注意周圍的情況。
  
  「我懷疑我可能結過婚。」一襲綴著珠花的白紗禮服在陽光下發光,輕揚的教堂聲如在耳側。
  
  自從昂斯特父子出現後,她原本的好眠變成頻頻發夢,不時做著令人訝異,但醒來卻異常心痛的怪夢。
  
  她看到二十二、三歲的自己走在環境清幽的校園裡,有位金髮的女同學走過來跟她說話,然後氣沖沖地跑走,橡樹下走出一名男子,輕輕地拉起她的手。
  
  畫面有時是重迭的,有時是跳躍的。她的旁邊總是有一個人,雖然沒有激狂的濃情蜜意,卻讓她非常安心,全心地依賴。
  
  「結過婚?」秦雪緹的肘臂滑了下,訝然睜大一雙水眸。
  
  「說不定生過孩子。」那種痛太深刻了,連夢醒之後,兩腿都酸疼得舉步維艱。
  
  「等等,別跳得太快,讓我消化消化。」她扶著額側,似在整理腦中的噪聲。「嗯,你怎麼會認為自己結過婚、生過小孩呢?」
  
  聞言,她面泛潮紅。「夢。」
  
  「春夢?」看她表情微赧,秦雪緹的毒舌自然不放過她。
  
  「你別把人家難為情的事說出來,我不像你閱『鳥』無數。」她微惱地發著牢騷。
  
  「不是每一根『鳥』都賞心悅目,我三天看一次眼科。」髒東西看多了很傷眼的。
  
  「雪緹……」她都慌了手腳,她還有心情揶揄。
  
  「好了,不跟你瞎鬧,上衣掀開。」有疑慮就找出根源。
  
  「衣服……」她拉高下擺。
  
  「沒有妊娠紋……」沒生產過的痕跡,肚皮光滑無皺褶。
  
  「每個生過孩子的女人都會有妊娠紋嗎?」她問。
  
  「不一定,有些較幸運的孕婦不會有任何皺皮,不過除紋霜挺管用的,濃情來搶過兩瓶。」合法的土匪婆。
  
  「搶?」她差點笑出聲。
  
  「知秋,你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種異常現象,我是指多夢、頭痛,以及……幻覺。」最後一句帶著嘲笑口吻,取笑她沒嫁人就想當媽。
  
  董知秋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頭痛是半個月左右,做夢則更早一些。」
  
  「那你這一兩個月是不是做了什麼,或是遇見什麼?」周圍的氛圍變動也會有所影響。
  
  「一個男人。」她沒有隱瞞,在好朋友面前,不需忌諱太多。
  
  「一個男人?」她眉毛一挑,狀似驚異。
  
  「帶著一對雙胞胎兒子,五歲,來自英國。」她曾逗留的國家。
  
  「五歲呀!」眉心輕攏,秦雪緹沉吟片刻。
  
  巧合嗎?五年前她親自將重傷昏迷的知秋帶回國,而在她失去記憶的兩年,足以談場戀愛,懷胎十月,生下小生命。
  
  可是,可能性微乎其微,生性保守的知秋向來有感情潔癖,看似親和卻不易與人親近,一栽進書裡世界渾然忘我,誰能忍受她的「目中無人」。
  
  秦雪緹的懷疑源自於對好友的瞭解,十幾年的深厚友誼讓彼此親如家人,也一起分享過不為人知的喜、怒、哀、怨。她們在成長過程中也面臨不少考驗。
  
  「他說他來找他的妻子。」遠渡重洋,不辭辛勞。
  
  「已婚男子糾纏你?」她揚眉。
  
  「他愛他的妻子。」他不斷地強調這點。
  
  「然後呢?」聽來有讓濃情有活動筋骨的機會。
  
  她頓了下,艱澀地輕啟櫻唇,「他吻了我。」
  
  「什麼,吻你?」她陡地睜眸又瞇眼,手指關節扳出「啪啪」聲。
  
  「對,口中說著深愛妻子,卻在下一秒鐘摟住我,狠咬我的唇。」像在洩憤。
  
  「等等,你的英文名字叫克萊兒?」如果她沒記錯的話。
  
  「沒錯,不過很多年沒用了。」她鮮少出國。
  
  因為差點救不回來,擔心過度的外婆和母親便三令五申,不許她再踏出國門一步,甚至偷藏她的護照,以防再有類似的意外發生
  
  不過她還是在朋友的慫恿下,到澳洲玩了幾天,和無尾熊合照。
  
  「給我一分鐘,我找個東西。」應該放在這裡……
  
  什麼東西,瞧她快把抽屜翻爛了,連陳舊的餅乾盒也從桌子底下撈出來。
  
  「找到了,就是這個,我當時不小心一腳踩上,以為是別的傷員從指間滑落,本想一會兒送到櫃檯招領,但是我看見你……」
  
  一具彷彿了無聲息的破布娃娃,手骨穿皮折成不規矩狀,臉上、手臂、小腿滿是灰褐色灼傷,鮮血溢滿白色枕單。
  
  她以為她死了,心口一陣抽窒,不敢相信躺在推床上的蒼冷軀體竟是許久不見的好友。
  
  「我只想著救你,無暇他顧,隨手往醫生袍一放,接著就送你回國。你讓我足足忙了三個多月,這顆吊著的心才放下。」這也是她放棄法醫工作,決定朝人出發的關鍵點。
  
  和死人為伍非常有意思,它們不會開口,任其擺佈,不需要麻醉,也不用簽什麼同意書,一刀劃下,是現成的人性玩具。
  
  但當解剖台上的亡者面容是她熟知的親人時,她發現她更想要他們活著。
  
  「一枚……白金戒指?」不是十分起眼,可是……
  
  「不值錢,所以我也沒有當一回事,隨便這個地方一扔,久了也忘記有這碼事,不過你看看內側刻的字。」一行細小的字體。
  
  「吾愛,克萊兒……吾愛……」倏地,她臉色蒼白如雪。
  
  是她嗎?是她嗎?她的婚戒。
  
  董知秋不確定戒上刻的名字是不是指她,她只覺全身戰慄,發寒地想找回遺失的回憶。
  
  
  「不要發愁,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想知道當時的經過,濃情會有辦法查出來的。她是查案高手,不過最直接的方法是找上那個男人,讓他一五一十地告訴你。」秦雪緹的聲音逐漸飄遠,在風中慢慢淡去。
  
  把自己關在高以菲住處的董知秋誰也不見,也不和人說話,死寂地握著樸實無華的白金戒指,思緒亂如解不開的毛球,越纏越緊。
  
  沉澱了三天後,她才打開緊閉的房門,跨過滿是留言的字條。
  
  她一張也沒有看。
  
  早春的陽光有點刺眼,走出公寓大門的她伸手一擋,不讓金光蒙了雙眼。
  
  驀地,她看到他,倚靠著藍寶堅尼跑車,吞雲吐霧的漠然男子。
  
  「你……你怎麼在這裡?」她喉頭發酸,語聲暗啞說著。
  
  手一彈,昂斯特一腳踩熄抽了兩口的香煙。「總要有人來接你回家。」
  
  她一聽,差點哽咽地哭出聲。「這是我的嗎?」
  
  銀白戒身在陽光中閃閃發亮,透著一絲失侶的寂寞。
  
  「不,它是我妻子所有。」簡單的婚禮,她唯一的要求。
  
  「它是我的嗎?」她又問。
  
  他靜默,眼神深幽難測。
  
  「你妻子的全名是?」她必須知道,一定要……牢牢記住。
  
  「克萊兒‧董。」他看著她,面無表情。
  
  聞言,董知秋的身形重重地搖晃了下。「她沒有中文名字嗎?」
  
  「她沒說。」而他也忽略了。
  
  「結婚證書上的簽名呢?」曾是大學講師的他不可能糊塗至此。
  
  「克萊兒‧董。」英文證書上不會出現其他文字。
  
  「你……」忽然之間,她不知道該問什麼,茫茫然失去方向。
  
  「先上車再說。」她混亂了,很好。
  
  沒得選擇,董知秋走上拉開車門的跑車,砰地一聲車門合上,她的心也跟著怦然一跳。
  
  車子平穩快速地行使在寬敞的大馬路上,兩旁的行道樹映著春日餘光,不知名的小野花一叢叢綻放,迎著風,展現強韌的生命力。
  
  握著方向盤的大手骨節分明,修長而充滿力道,它們強壯地操控車子的方向,優雅中透著強勢,一如在空中盤旋的巨鷹。
  
  靜靜地看著刀鑿的側臉,有千言萬語想要傾吐,卻化為無聲的歎息,漫向膽怯的心房。
  
  她瞇了下眼,以為會很快到家,但是她等了許久,車行的速度未減緩,反而有越開越快的趨勢,耳邊少了出租車司機急躁的喇叭聲。
  
  再睜開眼,他們已遠離市區,進入綠意盎然的山區。
  
  「這裡是哪裡?」她有著疑色,但不恐慌。
  
  「家。」車子駛進一棟巴洛克風格的別墅,幾顆蘋果樹正開著小白花,結出小果實。
  
  他不說我家,或是我們家,簡約地吐出「家」這字眼,引人猜臆。
  
  「你家?」他不是廚師嗎?怎麼買得起高級別墅區的房子。
  
  就算是她,年收入千萬,恐怕也要省衣節食好幾年,才能付出頭期款。
  
  「你住的地方。」他不言明,停妥車後,直接抱起她走入屋裡。
  
  那是價值不菲的大屋,有三層樓高,庭園植滿樹木和各式花卉,屋後是露天游泳池和蓄養小魚的人工池,潺潺流水聲滑過造景的白石。
  
  而屋內並不奢華,雖然空間大,足以讓小孩子奔跑玩耍,可是擺設相當簡單,一目瞭然,沒有浮誇炫耀的收藏品。
  
  「伊恩和格雷呢?」她聽不到孩子的笑聲。
  
  昂斯特不帶表情地瞟了她一眼。「試讀。」
  
  「幼兒園?」也對,五歲的孩子該念中班了。
  
  「你確定你要把機會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交談上?」她變笨了。
  
  她語窒,粉色面頰悄悄緋紅。「你另一個住處呢?不住了嗎?」
  
  「那是為了我的妻子。」他必須接近她,看著她,然後……恨她。
  
  「因為你們曾經是鄰居。」她脫口一問。
  
  「是的。」他把發生過的事再重複一遍,喚醒她的記憶。
  
  咬著下唇,董知秋伸出手撫著他磨手的臉。「我、我是你怨恨的人嗎?」
  
  「是的。」他沒撥開她柔皙小手,反而大掌一握,貼服臉頰。
  
  「恨得希望不曾遇過我?」身子微顫,她唇上咬出一排牙印。
  
  「是的。」如果沒有她,他的生活會一成不變地過下去。
  
  「你愛你的妻子,卻也恨你的妻子?」愛恨之間,難為的是愛得太深,不能不恨。
  
  「是的。」第一次有個人如此牽動他的情緒,逼得他不得不重返他痛惡之極的家庭。
  
  「你……」她幽幽地歎了口氣,將手中的戒指放入他掌心。「幫我戴上吧!」
  
  「你相信?」他倏地抽氣,露出驚愕不已的神情。
  
  「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嗎?」毫無疑問地。
  
  他千里迢迢來尋妻,而他找上她,還效仿昔日的相遇情景,買下隔壁棟大樓的七樓,與她比鄰而居。
  
  更甚者,他用美食引誘她,利用她最大的弱點放線釣魚,將貪吃的她引到他面前,進而進行一連串不著痕跡的報復行動。
  
  難怪那兩個小傢伙一身富貴樣,穿戴都是名牌,還悄悄地抱怨房子小,沒地方騎馬、玩飛盤。
  
  昂斯特下顎一緊,冷冷地瞪她。「我沒有忘了丈夫、忘了孩子的妻子。」
  
  她什麼都沒忘,唯獨和她最親密的人忘得一乾二淨,不留半絲殘痕。
  
  「你要看我的醫療記錄嗎?肋骨斷了三根,手骨骨折,肝臟破裂,腹腔大出血,灼傷面積達全身百分之四十,輸入三千西西的血仍止不住我失血的速度,最後因缺氧而差點成為植物人。」
  
  他的手微微抖顫著,「這個傷呢?」
  
  在他的指腹的撫摸下,腦後的舊疤似乎不痛了。「雪緹說我可能撞到牆壁或柱子之類的硬物,受創嚴重,我能醒過來算是奇跡。」
  
  「雪緹?」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也是她救了我。當時湧進聖保羅醫院的傷員實在太多,當地的醫療資源不足,她當機立斷地運用她家族的財力,調了架醫療專機送我回國搶救。」她的命是她不眠不休的努力所保下來的。
  
  「我昏迷了一個月左右,又住院治療半年才出院休養,此後一年裡我每個月都要定期檢查,持續三年的術後追蹤……」
  
  昂斯特一言不語地聽著她描述險些丟命的驚險療程,眉間皺痕越積越多,堆高深棕髮絲覆蓋下的高額,淡漠眼神也越具陰色。
  
  他從不曉得她傷得這麼重,偵探社送來的報告不曾提及,僅以一行「失憶」帶過,卻讓他等了一年六個月,花費千萬。
  
  那不是他應該承受的,如果不是他……他手臂繃緊,灰藍色眸子轉深,一抹難以遏止的陰鬱滑過瞳眸深處,落在他暈開的眸心。
  
  「你找過我嗎?在爆炸案之後。」在那種人人自危的情況下,許多觀光客都急著離開。
  
  「找到你一隻鞋子。」沒了鞋跟,浸紅了鮮血。
  
  「所……」她幾乎想安慰他,叫他不要太傷心。
  
  董知秋想撫向他髮絲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猶豫了下又放下。
  
  畢竟她對他的認識僅限於這半個月,而非他的兩年,陌生得不足以讓她瞭解到他們曾有的過去,以及她下的感情有多深。
  
  她一向是理智的人,不輕易感情用事,在決定某件事前會先衡量,分析利弊得失,最後才成定局。
  
  他低沉的磁性嗓音壓抑著一絲苦澀。「我以為你死了。」
  
  她駕駛的小車炸得支離破碎,車體焚燒成焦黑,除了車牌外,他找不到完整的鐵片,全成了散落四地的小碎片,嘲笑他遲來一步。
  
  因為沒有屍體,他不願意接受她已死的事實,鄰近七八所大型醫院他走得比任何人都勤,遍尋生還者和罹難者,來來回回找尋他的妻子。
  
  那一天的死傷人數實在太多了,大部分人根本是屍骨無存,殘存的肉屑燒成焦塊,拼湊不出誰是誰。
  
  為此,他絕望了,在搜尋了三個月後,帶著兩個稚子遠離傷心地,再也不肯碰觸這塊傷口。
  
  「既然你認為我死了,怎麼又會找起我呢?」事隔五年,很多事都不一樣了,人事已非。
  
  灰藍色瞳眸動了下,流轉著藍隱幽光。「我看到你和人合影的照片,兩年前,在悉尼歌劇院,剛好那兩個女孩是我……一個朋友的表妹。」
  
  差一點,他就錯過她了。
  
  「咦!五年來我就出過那麼一次國,怎麼會這麼湊巧,我記得只拍一張,兩個熱情的英國女孩拉著我一起拍照。」她推拒不了。勉為其難地裝熟。其實那是她離澳的最後一天,飛機就快要起飛了,她匆匆地提起行囊趕赴機場,沒法留下聯絡地址,好讓對方將洗好的照片寄給她。
  
  「震驚之餘,我立即起程前往澳洲,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不回家。」那是他的妻子,可是她卻離開他,開心地笑著。
  
  「你」字一出口,落實了董知秋心中的臆測,她學臂一環,擁住寬厚肩膀。「你找到我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1 00:27:54

第六章
  
  失去聯繫的夫妻再重逢,該是什麼心情呢!
  
  五味雜陳的董知秋根本沒法理清此刻的心態,她連自己還愛不愛這個剛認的丈夫都不知道,怎麼和他重新開始,再續前緣?
  
  可是她走不了,被囚困在一座豪華的牢籠裡,強大的看守員專制地要求她履行夫妻同居義務,在她沒想起他以前,一步也不准離開他身邊。
  
  看得出他不是有心要困住她,只是太害怕再一次失去她,因此只能用最笨的方法留住她。
  
  這也是她願意妥協的原因之一。
  
  痛失所愛的苦她沒有嘗過,所以體會不出他的煎熬,但是他的苦是為她而受,她無法不設身處地的為他想一想,讓兩人都能得到解脫。
  
  「你說什麼都不能改變我的決定,真以為做過什麼沒人知曉嗎?我容忍你,是因為我還沒被逼到極點,你不要愚蠢地踩過我的底線,讓我最後的一絲敬意也消失殆盡。」
  
  近乎咆哮的大吼聲戛然而止,昂斯特狠狠地甩掉手上的手機,面上怒色未消,似乎和某人大吵一架,盛怒難平,將怒氣發洩在隨身物品上。
  
  「這機子很貴耶!你要甩輕點,不要弄壞了。」地球資源有限,要知福惜福。
  
  「你怎麼不問我發生什麼事?」他倏地鉗緊她雙臂,狠力拉近。
  
  眉頭微擰,她努力適應他冰顏下的活火山。「如果你想告訴我,自然會開口,我問了,你不一定會回答。」
  
  她慢慢地瞭解他,他對人是兩種態度,在意的,如同她和孩子,十句中會回應個七八句,字雖少但不致置之不理。
  
  若是不相關的人,別說是輕哼一聲,他連看都不看一眼,直接當成空氣漠視。
  
  「我要你問。」他蠻橫地強迫她。
  
  有時專橫的大男人也會像要不到糖吃的孩子一樣任性。
  
  「好,我問你,你為什麼生氣?」瞧,她多配合,他可以停止瞪她了吧!
  
  昂斯特緊抿唇瓣,少有表情的臉上多了慍色。「你很勉強?」
  
  她想笑,卻發出輕咳聲。「難討好的雙子先生,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滿意?」
  
  要她問,又怪她勉強自己發問,那她要不要問呀?
  
  「你想起來了?」他突然陰色全消,露出愕然。
  
  「想起什麼?」沒頭沒腦地,她哪曉得他哪一條神經搭錯線。
  
  他下顎一動,聲音略緊。「我的星座。」
  
  「原來你是雙子座,難怪……」個性多變,忽冷忽熱,裡外不一,特別難纏。
  
  「難怪什麼?」他聲音一沉,用警告的眼神提醒她斟酌言詞。
  
  董知秋笑著拍開他的手,讓他看看自己的傑作。「一下子風,一下子雨,一下子冰雹滿天,一下子死湖不沉,你呀!脾氣不太好。」
  
  有雙重個性。
  
  「會痛為什麼不說?」雙臂都紅了,指印清晰。
  
  「說了你就不氣了嗎?」她故作俏皮地說,好消弭他臉上看不出來的罪惡感。
  
  會疼,但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他起伏的情緒需要抒發才是重點。
  
  不知不覺中,她已將他的感受置於自身之前,雖然她仍然沒有兩人相遇、相戀的記憶,但她的心為他浮動是事實,不自覺地放出理智以外的關心。
  
  「你比我更有生氣的理由。」他傷害了她。
  
  她微笑地眨眨眼。「可痛的是你的心。」
  
  啊!不會吧!他在臉紅嗎?
  
  「克萊兒!」她居然在取笑他。
  
  暗紅浮現。
  
  「叫我知秋,我是董知秋,今年二十九歲半,有個強勢的外婆和嘮叨的母親,記住了,我毫無隱瞞。」她的人生是一張攤開的紙,詳細地名列過往。
  
  快三十了,這年紀的女人有個有趣的專有名詞,叫「輕熟女」。
  
  但他卻瞞了她不少不能說的秘密。昂斯特輕撫她柔軟粉唇,烙下一吻。「知秋。」
  
  「嗯!一葉知秋,很有詩意的名字,可惜我這個人不夠浪漫。」送她玫瑰,她寧可要一本書。
  
  「貪吃。」她的毛病。
  
  她不服氣的錘了他一下。「喂!客氣點,別當我是不咬人的小貓。」
  
  只是重口欲了點,哪算貪吃。
  
  「不是貓,是花栗鼠。」他似在笑,雙手輕摟著她纖細的腰身。
  
  「嘿!你真要惹毛我是不是,都說不是討人厭的老鼠,你還老掛在嘴邊。」她假裝不高興,作勢要咬他的臂肉。
  
  「花栗鼠女郎。」他故意一提再提,不肯改口。
  
  「昂斯特‧李,你快要激怒我了,你最好留點分寸,別逼我下重手。」女人的手段絕對是男人預料不到的,既殘忍又冷酷。
  
  「像這樣嗎?小花栗鼠。」他以高大的身軀壓向她,將她困在他與雙人沙發中。
  
  呼吸忽地急促,她眼底閃過驚慌和赧意。「別鬧了,你壓到我了。」
  
  「令人煥熙的重量不是嗎?以前的你會緊緊抱住我,小腿勾著我大腿,用你可愛的小爪子抓傷我的背。」她頸側的幽香依舊誘人,散發著讓男人為之瘋狂的氣味。
  
  「我、我不記得了……」她無措地別過頭,按住他伸進衣服的大手。
  
  「我幫你回憶。」他不理會她的惶恐,長驅直入地侵入專屬他的領地。
  
  「昂……不要……我還不認識你……」她還沒做好為人妻的準備。
  
  他頓了頓,但是……「做了就認識了,你欠了我五年的婚姻生活。」
  
  包括性愛。
  
  「可是……你不是還在生氣?」看著一件上衣在他手中消失不見,她羞惱地想阻止他放肆的行徑。
  
  昂斯特的眼睛快速地閃過難以察覺的冷意,俯下身吻上誘人嬌軀。「我忘了。」
  
  很好的借口,只是他無法如同她一般、一把抹去爭權奪利的醜陋臉孔。
  
  那一通電話便是來自他勢利寡情的祖母,她自以為是的優越感讓她變得可怖,自覺高人一等地不把他人放在眼裡。
  
  五年前她就想把他同化成她那種人,以睥睨之姿雄視眾人,進而高不可攀,目空一切。
  
  可惜她失敗了。
  
  但是頑固的她仍不死心,一而再、再而三地伺機而動,偷偷地策劃完美的人生,不讓他走上所謂的錯誤的道路。
  
  一想到那龐大的金錢帝國所帶來的殘酷殺戮,昂斯特透著灰藍的瞳孔緊鎖著。
  
  欲潮翻騰中,交迭的身體密合地分不出你我,嬌吟低喘的聲音壓過不斷響起的手機鈴聲,沒人在意它響了多久。
  
  而在倫敦的百年大宅裡,有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婦人憤摔話筒,讓年輕的女僕嚇得抱頭鼠竄,許久不敢再靠近她半步。
  
  「他居然掛我電話,還說我愚蠢,他實在是……實在是太不知好歹了。」虧她還對他寄予厚望,以為他終於迷途知返。
  
  不長進的孩子,自甘墮落,少了她的扶持,他能一步登上高位嗎?
  
  「這是你自找的,誰讓你一再縱容他,巴望他一展長才,撐起岌岌可危的家族事業。」自己養大的老虎,怨不得人。
  
  「閉嘴,高登‧傑米,這裡沒有你開口的餘地。」只長一張嘴的廢物。
  
  「怎麼能將我當成外人呢!親愛的祖母,我可是你疼愛有加的親孫兒。」最重視血緣的她可別抹煞他體內流著她四分之一的血。
  
  輕佻放浪的邪氣男人有張媲美模特兒的俊美面容,一頭垂肩的金棕色長髮隨意披洩,行為不羈地斜躺在緹花沙發上,蹺高的左腳踩在古董腳凳上,右腳置地,一副靡爛的世家子弟模樣。
  
  他叫高登‧傑米,是昂斯特同父異母的兄弟,早他一年出生。
  
  原本他會是家族中的嫡長子,誰知生性風流的多情父親突然轉了性,死心塌地愛上一名中美混血的女子,在結婚前拋棄已懷有身孕的未婚妻,琵琶別抱。
  
  而那名女子便是昂斯特的母親。
  
  因此該是高貴出身的高登反而淪為私生子,少了名分的庇護,夾在兩個有頭有臉的家族中立場尷尬,始終是不得志的浪蕩子。
  
  「那是我看走眼,以為能將你調教成材,誰曉得你成不了氣候,讓我的一片心血全白費了。」飛不高的幼鷹還不如不要,免得費神。
  
  擁有貴族血統的他理應一飛沖天,早就一番非凡成就,為他母親爭一口氣,不再屈於下風,誰知竟比不上非純種的劣瓜,只會在女人堆裡廝混。
  
  「不能怪我資質魯鈍,是你不肯放手讓我大幹一場。要是你肯把資金投資在我身上,這會不全回本了。」有錢不花當個守財奴,她想帶進墳墓不成。
  
  「你還敢說大話,我給了你幾次,你哪一回獲利了?不是賠個精光,就是被人騙走,錢到了你手中與廢紙無異。」她的老本也快被他挖空了。
  
  米蘭達的偏沖顯而易見的,她對高登的奢侈從不手軟,他只要一開口,要多少有多少,無限量地供給他金錢揮霍,
  
  由於他不事生產卻開銷龐大,老借投資為由用錢無度,因此拖垮家族事業,導致年年虧損,負債大過資金。
  
  幸好擁有商業頭腦的昂斯特及時接手,才能轉危為安,在短短數年內盈利破歷年總和,破除全球經濟不景氣魔咒,開出紅盤。
  
  「我美麗優雅的祖母,你真想把上百億的資產交給血統不正的低賤子孫嗎?」吊兒郎當的高登斜著眼,似笑非笑地說出米蘭達心中最大的疙瘩。
  
  「這……」她遲疑了。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保證讓你的信心止跌回升,對我刮目相看。」他極盡煽動之詞,舌粲蓮花。
  
  畢竟是最疼愛的孫子,年近七十的米蘭達不忍心責罵。「盡會耍嘴皮子,沒幹過一件正經事,這回你又要多少呀?」
  
  「十億。」他獅子大開口,不因向人伸手要錢有任何羞恥心。
  
  她當是聽錯了,又問一遍。「多少?」
  
  「十億?」
  
  米蘭達發怒地大罵,「你當是搶錢來著,胃口未免越來越大。」
  
  「不過是零頭而已,何必小氣,我會加倍還你。」還個鬼,先拿到手再說。
  
  「沒有。」她負氣的一哼。
  
  不相信她沒錢的高登抖著腳,一副流里流氣的模樣。「不用騙我了,快拿出來,我那些做大事業的朋友正等著我拿錢周轉。」
  
  一聽到他又和那群不學無術的狐群狗黨混在一起,她氣上心頭。「你當我還大權在握嗎?一年前昂斯特已取走所有的經營權,一切可以調度的資產全在他名下。」
  
  「什麼,他居然拿走全部?」那個剽竊他地位的小偷,他憑什麼佔有屬於他的財富?
  
  高登只想著異母兄弟獨佔財產,卻沒想到若非昂斯特出面,這個家早被他敗光,只剩下不值錢的空殼子。
  
  「所以你得叫米亞潔絲多費點勁,把他的心拉回來,不要再對他死去的妻子難以忘情。你和你妹妹想要安逸過日子就得朝他下手。」只要米亞潔絲和昂斯特生下孩子,那對血統不正的雙生子就別想撈到半點好處。
  
  米蘭達的私心放在血統的純度上,即使是孫子所生的小孩,東方母親的身份仍不被她所接受。
  
  「噓!小聲點,不可以吵醒媽咪。」她睡得好熟喔!像聖母堂的天使赫莉兒。
  
  「是你太大聲了,一直講話,講個不停。」吵死人了,害他想做點壞事都不行。
  
  兩道小小的影子一前一後在房門口探頭探腦,躡手躡腳地像個小賊,偷偷地溜進父親不許他們進入的乳白色系大房間。
  
  一張雙人大床擺在早晨日照的窗邊,蕾絲輕紗綴著流蘇垂掛窗戶兩旁,微風一吹便輕輕飄揚,床的正中央隆起一座小山。
  
  「我才沒有,你看我把嘴巴都捂起來了,沒人聽見我的聲音。」格雷的小手摀住嘴,以為說得很小聲,可是……
  
  他不就聽得一清二楚。伊恩還給他一個白眼。
  
  小孩子的想法一向很天真,單純得令人莞爾。
  
  「好啦!你不要吵了,你不想偷看媽咪嗎?」他們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一個媽咪耶!
  
  「當然要,你不要擋在前面,我是哥哥,我先看。」格雷老搶著當老大,用力地用小屁股擠走伊恩。
  
  「我才是哥哥,你走開。」伊恩嘟著嘴,把不乖的弟弟推開。
  
  「你幹嘛推我?伊恩是壞小孩。」他不服氣地推回去。
  
  小哥哥生氣了。「格雷,你要是再不聽話,我要跟爹地說你在學校搶了一個小女生的棒棒糖。」
  
  跟母親一樣貧嘴的弟弟撇著嘴,不太開心。
  
  不過小孩子是好動的,不可能安靜太久,一見到床上的人兒連翻身都沒有,膽子便大了起來。兩兄弟互視一眼,便悄悄地趴在床邊想溜上床和母親同睡。
  
  但是他們的陰謀並未得逞,兩顆小腦袋才想往棉被裡鑽,一直粗黝的男人手臂從被下伸出,按住鑽呀鑽的頭。
  
  「誰說你們可以在這裡?」
  
  這聲音,這聲音……好低喔!
  
  「爹地!」
  
  另一隻手臂從棉被中探出,直接往兩人的腦殼各送上一個爆栗。
  
  「要是吵醒我老婆,我會一個一個把你們扔給收破爛的。」省得煩人。
  
  神色慵懶的男人並未起來,一臉饜足地伸直雙臂,露出不著一物的精壯上身。
  
  「不公平,爹地怎麼可以獨佔媽咪。」他太卑鄙了,以大欺小。
  
  「就是嘛!媽咪是我們的,不是你一個人的。」他要抗議,揮小旗子示威。
  
  兩個小男孩的想法一致,他們的爹地是個非常非常自私的大人。
  
  「誰再多話,我讓他開不了口。」昂斯特冷眸輕掃,威脅五歲的小孩。
  
  男人也是幼稚的男孩。
  
  「小人。」
  
  「無恥。」
  
  伊恩和格雷撅起嘴,抨擊父親的下流行徑。
  
  「不滿一百二十公分的都叫小人,你們滿意了嗎?」兩隻小鬼也敢跟他鬥。
  
  兩雙圓呼呼的眼兒你看我、我看你,默不作聲地互比身高。
  
  「所以小人指的是你們,無恥小人。」螳螂屎大小的小不點,有多遠滾多遠。
  
  昂斯特的確是自私地不想和人分享失而復得的妻子,就算是他一手帶大的親生子也是一樣。
  
  本來就冷情的他對凡事都鮮少在意,父母是因飛機失事而雙雙過世,十三歲成為孤兒,因此他等於是被不講感情的祖母撫養長大,造成他孤僻性格。
  
  他這一生除了外婆之外唯一讓他往心上擱的,大概只有懷裡的女人。
  
  只是他們在一起的那兩年,他沒能察覺自己的心意,以為他不過不討厭她,娶她,只是因為她懷孕了。
  
  一直到身邊不再有她的身影相偎,他才能驚覺情根已深,對她的感覺不僅是互相取暖的伴侶,而是愛。
  
  「爹地,你欺負小人。」好可惡,他是壞人。
  
  昂斯特冷哼一聲,將湊上前的小頭往後推去。
  
  「小人不高興,要暴沖。」格雷像條小牛橫衝直撞,要替跌個四腳朝天的兄弟報仇。
  
  「最好你衝得過卡車。」他沒出什麼力,一棵肉球便滾了出去。
  
  「爹地,你害我跌斷牙……」
  
  「爹地,我手指骨折了……」
  
  壞爹地。
  
  「叫你們別嚷嚷,還給我鬼吼鬼叫……」驀地,他噤聲,漠然的神情出現一抹狼狽,寬大的掌心按住上下顫抖的杯子,一陣悅耳的低笑聲輕輕流瀉。
  
  「喔!爹地,你吵醒媽咪了。」伊恩一副「你是大罪人」的模樣,怪他嗓門太大。
  
  當大人的好處是可以抵死不認錯。「要不是你們一直哇哇大叫,我老婆還會舒舒服服地躺在我的臂彎。」
  
  「明明是你……」
  
  「嗯——」他一沉音,眼神如冰。
  
  小人無膽,委屈地低頭踢腳。
  
  而孩子的媽一聽見父子三人幼稚的對話,再也忍不住地放聲大笑。
  
  「小花栗鼠。」
  
  「媽咪……」
  
  她笑得太開心,看吧!他們又沒說什麼笑話逗她開懷大笑。
  
  父親、兒子都悶著一張臉。瞪著隆起的棉被山。
  
  「你、你們……哈哈……一定要這麼耍寶嗎?我的肚子笑得好疼。」哪有大人,分明是三個長不大的孩子。
  
  好久沒笑開懷的董知秋抱著肚子,在棉被裡滾了一圈,要不是有只大手勾著她的腰,她大概會笑到滾下床還停不下來。
  
  「肚子疼嗎?我有治療的妙方。」讓她發不出笑聲。
  
  肚皮上多了一隻手的重量,緋紅的臉頰羞赧不已。「別、別鬧了,有孩子在。」
  
  「西方的性教育一向很早,他們也該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學習要趁早,進步才不會比別人晚。
  
  「昂,正經點,時間到了他們自然明白一切,用不著揠苗助長。」萬一教出兩頭為害世人的小色狼,罪過可就大了。
  
  董知秋還沒有身為一位母親的自覺,她的心態在慢慢調適中,不斷自我提醒有兩個孩子。
  
  其實這對她來說並不容易,憑空掉下來一個完整的家庭,有夫有子,還有她親自簽名的結婚證書,眼前的種種跟夢一樣虛幻,
  
  尤其是她根本不記得有這麼一段婚姻生活,即使是迷離夢境,有時也會透露一些訊息。
  
  不過母子親情是天性吧!她就是和孩子們特別投緣,看他們的眼神由陌生變得慈愛,漸漸地感受出母子的相似處。
  
  至於對昂斯特,她感覺就複雜了些,說不上來是愛或不愛,但是對他的好感與日俱增是不爭的事實。
  
  「我聽不懂,我們英國人教育小孩一定要從小開始。」昂斯特表情不變,一味的冷然,但灰藍色眸子閃著令人不安的亮光。
  
  「嘿!別拿我做示範,我警告你……啊!你幹什麼?快把我放下來,不要胡鬧……」他以為自己幾歲,一不小心很容易春光外洩。
  
  當然,一大兩小的雄性動物不會在意,會感到臉紅,不好意思的人只有她。
  
  「為人妻者得順從丈夫,不得違抗,你違反了婚姻的誓言,我有權懲罰你。」他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可是讓人感覺他正在笑得邪惡。
  
  聞言,她嚇白了臉,就怕他做出什麼限制級的行為。「孩子們在看,你最好把衣服穿上,不要赤身裸體地走來走去……」
  
  昂斯特作勢要將她往床上一扔,順便拉走她遮身的被子。
  
  董知秋驚駭地睜大眼,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死命地緊抓唯一的遮蔽物。
  
  「爹地、爹地,我們也要玩。」好動的格雷衝過來抱住父親的大腿。
  
  「飛高高、飛高高,我要當小飛俠。」不甘示弱的伊恩奮力一跳,攀著粗實的手臂。
  
  「你們這兩個小鬼,快給我滾下去。」要不是妻子非常愛護「小動物」,他一定連踹帶甩、拜託黏人的小麻煩。
  
  十分好笑的畫面,一個光著身子的男子懷抱著蠕動不停的人形被,左手吊著長鼻猴,右腳拖著無尾熊,面容蒙霜地不滿陰霾。
  
  這時若有人加油添柴的話……
  
  「你不是說教育要趁早,你兒子這頑皮樣是跟誰學的呀?」有其父必有其子。
  
  眉毛微挑,昂斯特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毫無預警地將懷中人兒拋出,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宣佈——
  
  「打枕頭戰。」
  
  一時間,驚叫聲和歡呼聲並起,滾落大床的董知秋驚慌地找著遮身物,而兩個小孩像剛上緊發條的娃娃兵,飛也似的撲向她,跟她搶起枕頭。
  
  一旁的大男人當然也不會作壁上觀,他把自己當成一座山,壓向笑鬧中的妻與子,大鷹展翅地將他們全納入臂下,用力抱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1 00:28:20

第七章
  
  「什麼,米亞潔絲來了?」
  
  米亞潔絲不是別人,她是高登‧傑米同母異父的妹妹,身材高挑又白皙,遺傳母親的金髮碧眼,是英國社交界有名的美女。
  
  但是這些並不是令昂斯特震驚的原因,而是她的身份同時也是他的未婚妻,並且差一點步入禮堂。
  
  差一點,因為他的羞辱。
  
  兩年前,就在婚禮進行間,米亞潔絲鄉下表妹手中一張沒拿好的照片掉落新人面前,彈奏中的風琴驟停,一場歡騰喜氣的儀式在牧師錯愕的神色下結束,留下被捨棄在教壇前的新娘。
  
  母女倆都有相同的遭遇,而且被同一父子拋棄。
  
  「什麼叫你不知道,我不是要所有人瞞著,不許走漏一絲風聲,是誰那麼大膽敢洩露我的行蹤……嗯!我知道……英國方面的管理……不一定……盯好他,不要再給他機會……回去……我再想想……」
  
  一提到米亞潔絲,昂斯特好不容易融化的冰山再度結冰,冷意更勝以往,令人不敢逼近。
  
  他的眼中有著不難辨識的陰鷙和憤怒,有別於他以往的漠然,冷冷揚起的火苗如藍焰,燒灼了每一根神經。
  
  目前的婚姻狀態他十分滿意,安靜聰明的妻子、可愛天真的孩子,他們像上天燦爛的星星圍繞他這唯一的皓月。
  
  如果有人想破壞他現在的生活,甚至是毀滅,他絕不容許,沒有人可以奪走他擁有的一切,將他推入烈火焚燒的地獄深處。
  
  「怎麼,又跟電話吵架了?」
  
  一進門,董知秋就聽見火氣不小的咆哮聲,丈夫像暴怒中的獅子在客廳走動,來來回回不停歇,似乎有很大的不安。
  
  雖然沒聽清楚電話的內容,但其中幾句話仍不請自來的飄入耳中。
  
  「沒事。」昂斯特簡潔地響應,主動接過她買回來的生鮮食品。
  
  「我一直忍著不問你,認為這是你個人的私事,我並沒有立場干預,可是它明顯困擾你好一段日子了。」讓她想視若無睹都不行。
  
  「你不能學著信任我嗎?為什麼老是跟以前一樣,動不動就質疑我?」話一出口,一見到她錯愕不已的眼神,他頓時懊惱地冷著一張臉。
  
  不是她的錯,他卻遷怒她,只因他太害怕舊事重演,讓她再一次從眼前消失。
  
  從沒見過他這麼暴躁,以言語傷人,董知秋心口痛了下,唇瓣輕掀。「我不記得過去的事,可以請你以後不要再提起這件事嗎?」
  
  「克萊兒……」
  
  「還有,我不是想問你的私事,不過夫妻之間貴在坦誠,彼此不該有隱瞞。若是什麼都不說,無形間會產生隔閡,讓我們的心無法在一起。」
  
  她讓步了,才會在喪失記憶的情況下回到他身邊,試著共組一個家庭。
  
  可是這不代表她失去自我,由他的言談間,她可以感受到他們的婚姻並非全無問題,似乎另有隱憂。
  
  只能說,她被和樂的家庭生活蒙蔽雙眼,沒想過自己得到的是不是真正的幸福,也許他們根本不改再相遇。
  
  「我……我不是有意……」對昂斯特而言,道歉是件相當困難的事。
  
  「你不用工作嗎?」她沒讓他說完,突地冒出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
  
  愣了下,他神情複雜地看著她。「你不問了嗎?」
  
  她肩一聳,看似瀟灑地說:「何必問呢!如果你把我看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算我不開口,你也會忍不住跟我分享,反之,也無所謂了,說與不說不會有任何影響。」
  
  「你又想冷戰……」他及時收口,表情略顯不自在。「我是說,你若想知道我的事,我會一五一十地告訴你。」
  
  除了米亞潔絲。
  
  「因為你愛我?」她挑起眉,學他不笑,也不做任何表情。
  
  真的,沒看過男人的臉紅得這麼快,一下子爆紅。「我、我……是的,我愛你,你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一說出口,他頓感輕鬆許多。
  
  「早說不就得了,憋著多難受。」她笑著走人他懷中,輕擁著他結實的腰。
  
  「得了糖吃還嫌甜……」他寵溺地薄斥,雙臂倏地收攏。
  
  「你真的是廚師嗎?」他的手藝很好,但是沒見他出門工作。
  
  「不是。」她問,他就說。
  
  「那你的職業是?」她玩著他的大手,心不在焉。
  
  「飯店管理。」
  
  「飯店管理……」他?
  
  不是她瞧不起他,一個話比尼姑頭髮還少的人,還老擺著一張冷冰冰的臉,他這麼管理屬於服務業的飯店。
  
  「我是負責人。」看到她面露凝色,他主動解釋。
  
  昂斯特沒說的是他經營的是連鎖飯店,全球原本有五十多間,在他的努力下已擴增到近百間,年收入超過數十億。
  
  由於他知人善用,相信專業經理人的決策能力,因此長期不在公司坐鎮也能維持營運,讓他有更多的時間找回妻子。
  
  負責人?難怪了,不用直接面對客人,只需蓋章,發號命令。「你什麼時候會回去?」
  
  他頓時眼一瞇,迸出點點冷芒。「你在趕我走?」
  
  她失笑地捏著他硬得要命的臂肉。「我總要先知道你下一步要做什麼,才好做準備。」
  
  「看你的意思。」他稍稍平息眼底的冷感。
  
  「看我的意思?」他真有那麼好商量,不會是他設下的陷阱吧!
  
  「你喜歡英國,我就帶你回去,若你想長居這裡,我陪你。」他要的只有她而已,其他不重要。
  
  「真的?」她驚喜地露出甜美的笑容。
  
  昂斯特撫著他的烏黑長髮,手指輕梳。「只要你開心,我一切都依你。」
  
  如果他的世界還有溫暖,她就是那道燃燒的火焰。
  
  沒有女人聽到這樣的話不動容,董知秋眼神一柔地踮起腳尖吻他。「我好像有一點愛上你。」
  
  「才一點?」他不滿地反吻她,力道重得要她改變說辭。
  
  「不要急,一天一點,一天一點,慢慢地我就會追上你,我有五年的空白要填滿。」對他的感情日益加深,有時她不免害怕,自己是不是他要的那個人。
  
  愛情會讓人患得患失,即使是知性的她也不例外,書本無法告訴她如何讓去愛一個人。
  
  「太慢了,我要……咦!這是什麼?」厚厚的一迭,像是紙張。
  
  臉色微變的董知秋連忙將露出一角的牛皮紙袋塞回皮包內。「沒什麼,不過是DNA親自鑒定報告。」
  
  「你做親子鑒定?」他口氣明顯變冷,擁著她的手突然放開。
  
  「不是我的意思,伊恩和格雷有很多小動作跟我如出一轍,我沒懷疑他們並非我的孩子……」話說一半,她苦笑地取出鑒定表。「是我那群好朋友怕我受騙,硬要做一次科學鑒定,否則不肯擺手。」
  
  其實她是個實際的人,不相信直覺,凡事眼見為憑,在鑒定報告沒出來前,心裡還是有點忐忑,無法真正放心。
  
  而其她拿的不只是她和孩子的毛髮做比對,連昂斯特的指甲皮膚也一併送去,好確定他們是孩子的親生父母,沒有一絲意外。
  
  「你怕她們?」不過是一群聒噪的女人。他是這麼認為。
  
  「事實相反,我愛她們,我可以毫不猶疑地把生命交到她們手中,若這世上真有天使,她們便是我不離不棄的守護天使。」
  
  她說的時候,臉上溢滿愛的光輝,讓人好不嫉妒。
  
  「但是對你而言,那就是撒旦塑造出來的美麗惡魔。她們會用你想像不到的方式保護我,如果你傷害我,無論是身體上或是心靈上,她們都會用行動讓你知道求死有多困難。」
  
  生不如死。
  
  「我倒想會會她們。」能被他老婆當成神來崇拜,他倒要瞧瞧有多少斤兩。
  
  對於妻子全心地維護友誼,昂斯特有些不是滋味。
  
  「最好不要。」你招架不住。這句話她含在口裡不語,怕他覺得被輕視。
  
  好友們不堪宣揚的德行,有誰比她更清楚,一個個是天下不亂就不痛快的禍害,她哪敢讓她們接近他。
  
  董知秋撫著皮包另一封牛皮紙袋,神色略顯凝結。
  
  那是濃情透過特別的管道,要求國際刑警代為調查的恐怖活動,好確切瞭解她五年前在英國究竟發生什麼事,以及她婚姻註冊的憑證。
  
  資料傳來她確實結婚了,在事發前的九個月。
  
  也就是說,她是先懷孕才有婚禮。
  
  但是讓好友關注的不是她的婚禮狀況,而是她所受的重傷並非出自恐怖分子的傑作,在那之前她已經出事了,她的車子底部被人安置了炸彈。
  
  因為當時的場面太混亂了,分不清誰先到後到,救護車把人放下便趕著返回搭載其他傷員,同是爆炸案受傷的她自然被歸類為恐怖活動下的受害者。
  
  濃情說她看過英國傳來的監視器畫面,雖然時間久了點,有些模糊,不過在計算機高手的還原下,透過她降下的車窗,可見她不知和誰在電話裡起爭執,她憤而下車,甩車,車子在同一時間起火爆炸。
  
  幸好她下了車,不然她會和車子一樣炸個粉碎,而不是因爆炸的威力彈了出去,撞上商店的木質招牌。
  
  「被自己的妻子看不起,你想身為丈夫的尊嚴該置於何地?」他指腹輕輕地滑過她細緻頸線,落在雪嫩鎖骨。
  
  「救你於水深火熱是妻子的責任,你不用太感謝我。」董知秋閃躲地縮縮脖子,怕癢。
  
  「克萊兒……」他咬上她的耳朵,以齒啃嚙。
  
  「知秋。」她輕推他,想把好友給她的資料先藏好,不讓他瞧見。
  
  她知道他不會害羞,但是沒理清真相前,人人是嫌犯。濃情特別交代她的。
  
  「小花栗鼠。」他故意低煥她最害怕的東西。
  
  「你……」董知秋發狠地咬他,莫名地說出,「誰想殺我?」
  
  誰想殺她,在看過數據後,她腦海中不斷浮現這句話。
  
  「你說什麼?」昂斯特的聲調驟降,衣服下的肌肉整個繃緊。
  
  一見他神色不對,她心裡頓時打個突。「我前幾天做了個夢,夢見有人拿刀追殺我,這是夢吧!不是我以前的記憶。」
  
  聞言,他冷肅的眼神一鬆。「是夢。」
  
  現實生活中沒發生過,雖然確實有人想要她死。昂斯特的下巴繃緊,眸光森冷。
  
  「幸虧是夢,我還以為你很不滿意我這個妻子,想學藍鬍子殺妻再娶。」她半開玩笑,半探口風的揶揄。
  
  「我捨不得,沒有比你更適合我的女人。」他的手開始不安分,隔著衣物欺負他的小女人。
  
  「如果有那樣的女人,你會丟下我……」人一旦放了感情,相對地,要求也越多,希望聽到更多的保證。
  
  他狠狠地吻住她,抱起她往房間走去。「話太多。」
  
  昂斯特算是野獸派的,不喜歡說,只喜歡用行動表示,他又在重蹈覆轍,以為妻子該明白他的心意,畢竟他曾說過一遍不是嗎?
  
  但是他忘了有心人若刻意挑撥,他能阻止根基不穩的婚姻走入頹勢嗎?
  
  「等一下、等一下,有電話……」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董知秋翻了個身下床,躲開狼吻。「什麼?現在……不行,我沒有辦法趕上……你安排好了。」
  
  「誰打給你的電話?」
  
  「我媽。」
  
  「她找你做什麼?」
  
  「……相親。」
  
  相親?
  
  誰和誰?
  
  董知秋幾乎是硬著頭皮解釋,西方人不懂什麼叫相親,可是一聽到是以結婚為前提的聯誼,面無表情的昂斯特差點捏碎她的手骨。
  
  結過婚的女人還相什麼親,她把老公、小孩擺在哪裡?不准去!可是她母親的來電不死心地一直響起,就算她不接,一通一通短信頻頻傳來,措詞嚴厲得不給人留後路。
  
  最後,董可雲使出絕招,揚言她若未在時間內到達她指定的地方,她會親自把相親對像帶到她面前,兩人先同居,做試婚。
  
  果然是狠角色,自己未婚生女,不畏他人異樣眼光,連女兒的終身大事也能拿來做兒戲,好控制她。
  
  「記著,我女兒愛看書,只要投其所好,你很快就能擄掠她的芳心。」烈女怕纏郎,女人是抵抗不了男人猛烈的攻勢。
  
  「是的,總經理,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果然是他的好機會,一步登天。
  
  董可雲身邊坐的是位相貌端正的年輕男人,服裝很得體,頭髮梳得油亮,戴了副時尚的金邊眼鏡,看來精明,但不失溫文,懂得拿捏進退。
  
  「嗯!我信得過你,不然我也不會安排你當我女兒的相親對象。」她略帶倨傲地說,頻頻看表。
  
  「是、是,總經理的看重我銘感五內,以後我會更加勤奮地為攻勢做事。」若是娶到董家千金,他飛黃騰達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她沒耐心地「嗯」了一聲,「再等一會,應該快來了……」
  
  一道黑影閃過飯店外的噴霧玻璃,有客到的鈴聲驟然響起。董可雲一抬頭,便看到姍姍來遲的女兒,於是手一揚,要她立即入座。
  
  「這位是公司的業務經理高東晉,他和你同年,喜歡博覽群書……」董可雲迫不及待地想為兩人牽線。
  
  「媽,等一下,還有客人要來。」不需要那麼急切吧!活似她是攤上賣不出去的腐爛水果,急於出清。
  
  聞言,她不高興地沉下臉。「不是說了是相親嗎!你還帶朋友來幹嗎,存心想讓我難看是不是?」
  
  「我沒那個意思,他說沒見過相親的場合,想來看看。」她想鬧場的成分居高。
  
  「不會又是你那群沒禮貌的高中同學吧!」董可雲一臉嫌惡地說。
  
  於濃情的率性、蘇幻月的犀利、苗秀慧的聒噪,以及秦雪緹的毒舌,這些在董可雲的眼裡,全是缺乏教養的行為,她無法接受她們帶壞女兒,讓中規中矩的董知秋變得太野,不聽管教。
  
  「媽,她們很好,請不要對她們有成見。」只有送母親任意遍佈的傀儡,她才會覺得很滿意吧!
  
  「她們要是好,你怎麼會越來越不聽話。董知秋我警告你,不要再和她們往來,你也來大不小了,趕快找個男人定下來。」她也好開始培訓她當家主事,日後接手她的位置。
  
  「媽……」她很想說自己已經結婚了,不用相親,可是她沒機會開口。
  
  「總經理別太苛責大小姐,女孩子有自己的想法絕非壞事,我非常欣賞她這樣的女性。」高東晉自以為是在打圓場,緩和母女倆的衝突。
  
  拜託,千萬別欣賞她,串場的配角下場都很慘,像她童書裡寫的壞蛋歪眼獨狼威特,它最後被自己的尿液淹死。
  
  「聽到了沒?看人家多仰慕你,不忍心讓我說你一句重話,你自個兒要懂得把握這麼好的人選,眼光別太高了。」口才佳,學識豐富的男人才有出息。
  
  「媽,我……」他們一搭一唱的,她倒是隱形了。
  
  「也不必浪費太多時間,下個月訂婚,三個月後舉行婚禮。東晉,叫你家裡的人來提親,禮俗能免則免。」
  
  高東晉一聽,喜出望外,正想點頭說好時,董知秋好笑地揚高聲音。
  
  「媽,你瘋了嗎?老是玩不膩愛掌控的遊戲。你有沒有想過我就是不想成為像你這樣的人,所以只肯當服裝設計師而不願意進公司幫你。」
  
  她一個禮拜趕三十張設計圖所為何來,因為母親老是叨念沒人可以為她分憂解勞,她才累壞自己以盡孝道。
  
  董可雲惱羞成怒地指著女兒鼻頭。「我叫你嫁你就嫁,沒有第二句話。」
  
  她居然敢在外人面前頂撞她,她真的把心養野了,一點也不把她放在眼裡。
  
  「誰敢叫我老婆嫁人!」
  
  董知秋……不,是高東晉坐著的椅子忽然被人往後一拉,他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一雙男人的長腿跨入視線內,一張空椅出現在他和董知秋的中間,一個高大健壯的男人坐上空椅,他硬生生地被擠開。
  
  倒霉的是,他撞到身後的那桌客人,害對方灑了一身酒,要不是他頻頻賠禮,誠意十足,早讓人一拳打趴了,平白遭受無妄之災。
  
  「你是哪來的冒失鬼,我們一家人聚餐,你來鬧什麼鬧,還不滾開。」董可雲的瞳孔突然放大,瞪著女兒肩上多出來的大手。
  
  「我陪我老婆來相親。」他說到「相親」兩個字時,冷然的眸子似在冒火。
  
  「誰是你老婆,快把手從我女兒身上拿開,不然我要喊服務生來趕人了。」這個沒禮貌的外國人是誰,居然這麼無禮。
  
  昂斯特把「目中無人」的冷僻性子發揮到淋漓盡致,他像是沒聽見丈母娘的聲音,逕自拿起菜單後點餐,並依妻子的喜好替她點了一份。
  
  他懶得應付其他人,神色漠然地掃了高東晉一眼,隨即閉目養神,等著餐點上桌。
  
  「董知秋,你只能交到這種無賴的朋友,你在想什麼?」趕不走不速之客,董可雲氣憤地朝女兒開火。
  
  「不是朋友。」低沉地嗓音代表回答。
  
  「我問的不是你,你要識相就自個兒走開,我不會同意我女兒和你這種人來往。」問他話不答,人家說話他又插嘴,真是沒規矩。
  
  「來不及。」昂斯特並未張開眼,只是唇畔微微勾起,似在嘲笑她亡羊補牢。
  
  無濟於事。
  
  「他說來不及是什麼意思,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敢這麼大搖大擺地出現,肯定有鬼。
  
  董知秋斜睨這丈夫,惱他老是把困難的事交給她處理。「媽,我們結婚了。」
  
  結……結婚了?
  
  看到母親睜大眼的驚愕樣,她差點笑出聲。「你見過昂,昂斯特‧李,上回他到公司接我,你很不高興地罵他洋鬼子。」
  
  昂斯特‧李……一位飯店領班正從後頭走過,一聽到這個名字立即身子一震,飛快地衝到總經理辦公室。
  
  「是那個帶著兩個洋小孩的外國人?」她想起來了,但表情更為難看。
  
  董知秋一聽,喉間發出輕笑聲。「媽。你心臟藥帶了沒?我希望你承受得起打擊。」
  
  「你在打什麼啞謎,我沒有心臟病。」她不悅地板起臉,心寒女兒對她健康狀況毫不關心。
  
  她笑了笑,神色像惡作劇的小女生。「你坐穩了,那兩個洋小孩是你的外孫,伊恩和格雷,我兒子,恭喜你升格為外婆。」
  
  她頓時石化,神色僵硬得像見到無頭女鬼飄過。
  
  見慣大場面的董可雲也有啞口無言的時候,她駭然地說不出話,久久無法回神。
  
  明明是十八九歲的女生,剛生下整天哭鬧的小女兒,她把屎把尿地希望她快點長大,怎麼一眨眼小女孩都當媽了。
  
  不行、不行,她絕不容許,才五十歲出頭的她還貌美如花,怎麼可以有兩個小鬼子在她的後頭大喊:外婆,外婆……她不能接受。
  
  「媽,你還好嗎?要不要我帶你去收驚?秀慧的父親是開道壇的,師公雷的法力高強。」定能把她的三魂七魄招回來。
  
  「閉……閉嘴。」她有氣無力地一喊。
  
  「節哀順變,很抱歉你的如意算盤不能打了。」她刻意致哀,安慰母親未能得償所願。
  
  董可雲的眼睛越睜越大,幾乎要凸出眼眶。「你以為隨便編個謊我就會相信嗎?你還是得照我的安排結婚,不用訂婚,下個月直接進禮堂。」
  
  「媽!」她真是瘋了?!
  
  「叫媽也沒用,就算你真嫁給那個洋鬼子也得給我離婚,我不可能接受一個洋人當我的女婿。」她的女兒只能留在這裡,留在她身邊。
  
  太過驕傲的董可雲從沒走出情傷的陰影,當初她以為能留下心愛的男人,便以分手為威脅,強迫他不許出國。
  
  沒想到她表現得太絕情,反而逼走深愛她的情人,從此天涯兩地多了一對傷心人。
  
  因此她再也不許任何她愛的人離開她,不計一切代價地要控制所有人,不讓歷史重演。
  
  「還有你,你是什麼東西,敢來誘拐我的女兒,馬上滾離我的視線,不然我就報警捉你……」
  
  被指著鼻子大罵的昂斯特緩緩睜開眼,對上一雙氣沖沖的眼,他面無表情地起身,不發一語地拉起妻子的手,準備回家。
  
  「總裁、總裁,你幾時到達的,怎麼不通知一聲,我……好派人去接你……」
  
  滿頭大汗的中年男子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態度恭敬地哈腰彎腰,身後的服務人員喊他一聲「總經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1 00:28:48

第八章
  
  「你是總裁?」
  
  不是飯店的負責人嗎?怎麼搖身一變,成了身價數百億的大富豪,遙控名下近百間的國際飯店。
  
  這份大禮也太令人驚恐了,壓得人彎腰駝背,沒辦法大聲喘氣,戰戰兢兢地扳著指頭數他驚人的財富,卻發現十根手指都不夠用。
  
  說實在的,董可雲的反應一點也不令人意外,前倨後恭的態度落差甚大,甚至不排斥有個洋女婿,大大讚揚他是青年才俊,並把高東晉趕回公司去。
  
  隨後她更厚顏無恥的以岳母身份,要求昂斯特免費出借飯店大廳,供她做服裝展示,新裝一上市便可開發表會。
  
  她所謂的「出借」不是僅限於國內,而是他名下遍及五大洲的所有飯店。
  
  「一份工作而已。」職稱不重要,一樣要付出精力和時間換取酬勞。
  
  「嚇死人的工作。」他好意思說得輕描淡寫,她嚇得都快腿軟了。
  
  「不過是報酬率較高罷了。」一堆銀行的數位,不值得一曬。
  
  董知秋打趣地說:「是喔!不如分我一半,如何?」
  
  灰藍色眸子轉動著琉璃色彩,暗影浮動。「不用。」
  
  他口中的「不用」不是對妻子小氣,而是……
  
  「嘿,我是你老婆耶!你賺那麼多居然不分給我,想留著養小老婆呀!」她半開玩笑地捶打他。
  
  和他的資產一比,當然是小巫見大巫,董知秋那點小錢,頂多算是零頭。
  
  不過她是物質慾望不高的人,除了買書外,平常的開銷不大,就算是十年八年不工作也不會餓死。
  
  和一般上班族相比,她可是令人眼紅的小富婆,何必羨慕別人有錢。
  
  董知秋原本是鬧著他玩的,並不是真的想知道他們分開這幾年他有過幾個女人。
  
  但是一瞧見他閉口不語,雙唇抿緊,神色浮現一絲僵硬,在雲端飛翔的心咚地往下落。
  
  本來有說有笑的歡樂氣氛,突然間,一陣靜默,空氣中飄著微微寒意。
  
  昂斯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將她的手握緊,緊到她覺得痛。
  
  「說不在意是騙人的,這裡有點酸。」她指著胸口的位置,笑意變淡。「可是我必須接受你不過是平凡的男人,你有你的日子要過,不能因為我而停止前進。」
  
  以前的她是不存在的,至少在他的世界她是一方墓碑,若是她愛他,她會希望他重新尋找能陪伴他終老的新伴侶。
  
  愛不是自私的佔有,而是勇敢的成全,讓所愛的人過得更幸福,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不過呀!從現在開始,你的人、你的心,最好連同你的財富,全是我一人所有,你不會反對吧?」她故意用俏皮的語氣,化開一時的沉悶。
  
  放不開,為難的自己,何必自找苦吃?
  
  「那得看你的心有多大,能把你要的一切全裝進去。」他肯給,也要她捧得住。
  
  一抹清朗滑過昂斯特眼底,他的心是一片大雨過後的晴空。
  
  董知秋開懷敞開雙臂,畫了一個大圈圈。「夠大了,裝得下你,裝得下孩子,裝得下我們的家……啊!如果我在知道你是連鎖飯店的大總裁後說我愛你,你會不會覺得有點勢利?」
  
  不知為什麼,她突然很想告訴他這句話。
  
  「是很勢利,但我不介意你多說幾遍。」灰藍色眼睛變得激動,如獲至寶。
  
  大概是車子爆炸的陰影扔殘存董知秋的腦海裡,五年來她沒有再開過一次車,通常是家裡的司機接送,或是搭乘大眾交通工具,甚至是以單車代步。
  
  在從相親的飯店走出後,她突然心血來潮地安步當車走回家,雖然遠了點,可看似專制的昂斯特卻願意陪她走這一段,兩人像老夫老妻地手挽著手,邊欣賞風景邊聊天。
  
  「昂,我們會在一起很久很久吧!」因為愛呀!她想和他天長地久。
  
  感情的事真的很奇妙,明明是半天不吭聲的冰人,行為乖張又任性,理性重於感性的人都應該遠離他,偏偏她卻像被勾了魂似的,對他情有獨鍾。
  
  難道是南極與北極互相吸引的道路?人總會自找麻煩地愛上與自己相反的那種人。
  
  他停頓了許久,然後掬起她一撮黑髮放在鼻前輕嗅。「我想我可以忍受你滿頭白髮五十年。」
  
  「咯咯,真壞,我就算很老很來了,還是最漂亮的老人。」驀地,她似想到什麼似的勾起他小指,側過頭一問,「當初我們的婚姻沒人反對嗎?」
  
  很顯然地,他倆的家世有一段相當大的差距,通常有名望大家族會要求門當戶對。
  
  「有。」他的家人一致搖頭,沒人出席婚禮。
  
  「那……你為什麼執意要娶我?」她很俗氣,未能免俗地想問上一問。
  
  因為你懷孕了。「因為我愛你。」
  
  她已聽,笑得嘴都合不攏,根本不曉得他用了多大的力氣才編出這套謊言,只因他真的愛她。
  
  「本來我還以為你很恨我,老是冷冰冰地瞪我,原來你是愛不到我才懷恨在心……啊!你咬我……」說中他心事也用不著惱羞成怒,反正她不會把他的小秘密告訴別人。
  
  「我只說一次,你給我聽清楚,我是恨你,恨你輕易地忘了我,恨你過得比我快樂,恨你寧可忘了過去也不願找回原有的記憶,恨你不再是那個愛我的人。
  
  「可是,你活著抵過我心中全部的恨意,我慶幸你仍健康地呼吸,即使你忘了我,我仍是滿心感激,恨你才能原諒我愛你太深。」
  
  「昂……」她鼻頭微酸,笑著落淚。
  
  昂斯特輕輕抹去她眼角淚滴,吻著她的眉、眼。「別再忘了我,我的小花栗鼠。」
  
  她笑得好甜,眼眶閃著最耀眼的透明珍珠。「牽好我的手,別再讓我走失了,我……咦!我們家的院子怎麼停了輛酒紅色跑車?」
  
  本該甜蜜地互訴情衷,夫妻倆如同熱戀中的小情侶,說些噁心至極的肉麻情話;學人家做些瘋狂的行徑,激情熱吻誰知在看到那輛油亮的奧迪跑車,昂斯特的表情整個變了,渾身的冰冷氣息更加冷冽,彷彿他每踏出的一步都凍成冰霜,綠茵結晶。
  
  「你在這裡幹什麼?誰告訴你我的去處?」
  
  一進屋,一道背對門的高挑身影正看著放在書櫃上的全家福相框,已聽到冷厲的責問男音,左手端著斟滿紅酒的酒杯,緩緩轉身。
  
  「好久不見,親愛的昂斯特,很高興你一見到我就這麼熱情。」優雅似貓的碧眸美女舉杯一敬,神情嬌媚動人。
  
  「未經允許你擅自闖入我的家,你是怎麼進來的?」她居然如入無人之地,進入他的私人禁區。
  
  獨佔欲強烈的昂斯特為了不讓他人干擾他和妻子相處的時間,家中沒有僱傭管家和傭人,偌大的別墅裡只有他們一家四口,除了定期打掃的鐘點女傭,再無外人走動。
  
  而他更像搶玩具的小男孩,一大早就將兒子送上幼兒園的交通車,四點一下課又安排一堆讓人暈頭轉向的才藝課,不到九點過後不許他們入門。
  
  要不是礙於妻子的堅持,伊恩和格雷大概連假日也要上課,不能享受毫無保留的母愛。
  
  米亞潔絲指勾一串鑰匙,神態嬌媚地吐著軟軟嗓音。「以你我的關係還需要客套嗎?而且只要有錢,天底下沒有買不到的東西。」
  
  言下之意是有人出賣了他,她以金錢交易便可獲得她想要的消息。
  
  「出去,我不歡迎你。」她的到來只代表一件事,他的世界不再平靜。
  
  「可是你的身體非常眷戀我,你忘了那些旖旎火熱的夜晚嗎?我的狂野只為你開啟。」她笑著用未持酒杯的纖手撫上他的左頰。
  
  臉一側,他避開。「不要讓我動手,滾!」
  
  生性高傲的米亞潔絲顯露不悅,她修剪得十分整齊的水晶指甲輕撓腮側。「別吼得我耳鳴,你這屋子是小了些,不過待個幾天應該不難受。」
  
  「我有請你住下嗎?」他的神情比以往更為森冷,高大身軀有意無意地擋住身後女子。
  
  「呵……昂斯特呀!昂斯特,我不是在請求你的同意,你的房子就是我的房子,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你不能驅趕我。」她有恃無恐,驕傲地揚起下顎。
  
  「你……」
  
  昂斯特的動作止於她的下一句話。
  
  「除非你想讓祖母親自來探望你。」
  
  米蘭達是他的死穴,幾乎是無人不知的公開秘密。
  
  不是畏懼,或是敬重,而是打從心底的厭惡。
  
  自從被迫與不以正眼看他的祖母同住,他的世界就進入一片黑暗,再也沒有感受到一絲溫暖,除了嚴厲還是嚴厲,她讓他清楚地明瞭他的血液有多骯髒,不配冠上他父親的姓氏。
  
  她撫養他是不想讓旁人說閒話,故作大方地讓他上貴族學校,然後不斷地以言語辱罵他的出身,指責他母親的血污染高貴的家族。
  
  他是個物質充裕卻不受重視的孩子,在米蘭達的示意下,即使是低下的鏟煤工人也視他為無物,徹底以忽視的方式孤立他。
  
  所以祖孫間沒有親情,有的是互相不滿的對立,直至多年後仍不見改善。
  
  「小女傭,去把我車上的行李拿下來。」
  
  米亞潔絲說的是字正腔圓的英語,她驕傲地使喚第一個瞧見的女人。
  
  小女傭?
  
  她指的是她嗎?
  
  正牌女主人董知秋東瞧瞧、西看看,想知道她把「小女傭」藏在哪裡。
  
  「就是你,還在東張西望什麼,沒聽見我的吩咐嗎?」真是遲鈍,換了她,早把笨手笨腳的下人被辭了。
  
  「我……」不是小女傭。
  
  「自個兒走出去還是我扔你出去,不想自找難堪就學著聽懂人話。」昂斯特上前跨了一步,想遮住他想保護的人兒。
  
  「你真捨得?」指片繪著美麗圖片,她呼著氣,企圖引誘他。
  
  他一掌拍開靠近的手,目光寒冽。「你從來都不是我的選擇。」
  
  是米蘭達挑中她。
  
  翠綠碧眸漾著怒氣。「你不寂寞?」
  
  他怎麼可以不要她,放眼英國社交圈,有哪家的千金能比她嬌艷,比她跟適合當她身邊的女人。
  
  「你知不知道只要我的一句話,蕩婦西娜也不能勾引男人。」他也有利器在手,並非只有她能威脅人。
  
  「我母親不是蕩婦。」米亞潔絲的優雅盡失,憤怒地重摔手中的酒杯。
  
  西娜是高登和米亞潔絲的母親,從她被昂斯特的父親拋棄後,便自暴自棄地四處尋歡,嫁過四任丈夫卻從不守婦道,幾乎叫得出名字的政商名流都與她有過數夜風流。
  
  「很快就不是了,如果我決定提領出各大銀行的存款。」敢和他為敵的人畢竟不多。
  
  嬌艷芳容愀然變色。「你是這麼對待你的未婚妻嗎?不念情分地傷害我!」
  
  他身體裡流動的液體果然是冰血,毫無人性。
  
  「未婚妻?」
  
  一聲驚呼,董知秋神情愕然地捂著嘴。
  
  
  「讓她住一晚吧!」
  
  因為天色已晚,又下起綿綿細雨,對路況不明的駕駛者是一大隱憂,基於人道考慮,董知秋認為,不論米亞潔絲和丈夫有何情感糾葛,收留她住一夜並不為過。
  
  可是昂斯特卻為此很不高興,他既擔心米亞潔絲說出過往的那段糾纏,又不願意妻子接近她,間接地暴露她未死的事實,繼而起爭執。
  
  每個人都以為克萊兒已經死了,尤其是他祖母米蘭達,她幾乎欣喜若狂,不管他是否因喪妻而痛苦不已,立即著手安排他和她中意的貴族千金交往。
  
  頭一兩年他完全不甩她,拚命工作來忘卻心口的痛,他以為自己成功了。
  
  沒想到在一次聚餐中,他看都一名神似妻子的香港女孩,一時克制不住傷痛而喝得酩酊大醉,因此被逮到機會的祖母設計了。
  
  一覺醒來,他身邊多了個女人,兩個人都赤身裸體,身上有明顯的歡愛痕跡,那個人便是米亞潔絲。
  
  「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我的小花栗鼠。」他幽幽歎息。
  
  望著妻子眉頭不展的睡臉,昂斯特十分後悔和她吵了一架,如果可以向她坦白,他多想告訴她米亞潔絲有可能是當年謀害她的主嫌,她差一點害死她。
  
  可是他什麼也不能說,沒有直接的證據只會引起恐慌。他只是無意間聽見高登和友人提起此事,酒一下肚,他們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
  
  雖然他有心追查,但事隔多年,很多物證都消失了,除非當事人願意俯首認罪,否則難以查出犯罪行為。
  
  越想越心煩的昂斯特索性起身,他先為妻子拉過被子蓋住她受涼的皙肩,這才下床走到窗邊,看著午夜越下越大的雨勢。
  
  煩躁的夜晚做什麼才能消除心底的夢魘,他想到了樓下酒櫃裡的龍舌蘭。
  
  酒一如喉,煩惱皆消。
  
  「怎麼,想我想到睡不著,一個人獨飲好排解寂寞?」一隻柔若無骨的纖臂由背後攀向精健胸膛。
  
  「拿開。」冷冷一抿唇。
  
  水妖般誘人的笑聲低揚。「以前的你可不是這樣,你特愛我在你身體底下呻吟,用我的熱情融化你的冰冷。」
  
  米亞潔絲十歲前就認識他,那時她就十分迷戀功課、運動全能的他。可惜她年紀太小了,不管如何在他身後苦苦追尋,他的態度始終不變,當她是愛瘋、愛玩、不認輸的小妹妹,不許比人忽略她的存在。
  
  事實上,她也確實如此,敢玩、敢豁出自己,只要她看上眼的,就一定要拿到手,決不讓他人捷足先登。
  
  「幸好我早就習慣了你的冷淡,不然早被你凍傷了。」她輕笑地取過他掌中酒杯,以口就杯和他共飲一杯酒。「你的新歡滿足不了你吧!要不要嘗嘗舊愛的滋味?」
  
  一雙碧眸閃著憎恨的妒光,怨他從不把他的心給她。
  
  「不要牽扯上她。」一提到摯愛,他臉上的冰霜更盛,倏地抓在他胸前爬行的手。
  
  「有這麼寶貝她嗎?連提都不能提,怕我傷害她,還是擔心她知道我們之間的事,讓你睡冷床?」她不讓,誰也不能搶。
  
  「你最好先操心自己,天一亮就走。」他決不會再留她。
  
  她是一顆毒瘤、一株曼陀羅,危險又致命。
  
  「真那麼狠心,外頭還下著雨呢!要是我出了事,米蘭達夫人可不會不聞不問。」那個老女人有著奇怪的雙重標準,可笑又愚蠢至極。
  
  「這裡雖不大,少掉一個人並不難,你可以試試從人間蒸發的感覺。」昂斯特面無表情,手部加重足以將腕骨捏碎的力道。
  
  面露痛楚的貓眼女郎仍笑著。「不過是個平凡無奇的小女孩,值得你大動肝火嗎?」
  
  東方面孔不顯老,長年浸淫書香的董知秋有很重的書卷味,白淨小臉和恬靜氣質,常讓人誤會她是大學生或是剛進社會的新鮮人。
  
  其實米亞潔絲還小她三歲,她們曾經就讀同一所大學,為了昂斯特,米亞潔絲甚至不只一次找過她麻煩。
  
  可是她竟然不記得恨之入骨的情敵,只因她做了眼部激光手術,少了一副炫目的眼鏡。
  
  「不是她,而是你,克萊兒的車子是你動的手腳吧!」他旁敲側擊,直截了當地攻入核心。
  
  心一驚,她手指抖了下,溢出杯沿的酒液滴濕腳下地毯。「你把我想得太偉大了,能和恐怖分子牽上線。她明明死於百貨公司爆炸案,我要能插上手,聖母都要流淚了。」
  
  昂斯特刻意地隱瞞,不讓祖母發現妻子未死,尚在人間,以免節外生枝,因此在米蘭達心中,克萊兒已是長埋地底的鬼魂,未將她和董知秋多做聯想。
  
  而他也有意隱瞞到底,決不讓她察覺一絲異樣,除了不讓兩人多做接觸外,他還將孩子送到他們外婆的住處,免得小孩子一時說漏嘴,大喊媽咪,引起她的疑心。
  
  「別讓我找到證據,否則……」即使祖母愛屋及烏地護著她,他也要讓她痛得在熱油中翻滾。
  
  「輕一點,你抓痛我了。」擺高姿態的她終於忍受不住,掙扎著要抽回手。
  
  「有我妻子被烈焰灼燒那麼痛嗎?」她光滑的雪背經過無數次植皮,一針一針地縫補,要熬過怎麼樣的疼痛才能恢復原來的肌膚。
  
  「什麼妻子,克萊兒早就死了,你以為找了個東方女人當代替品就能讓她活過來嗎?她不會回來了,再也不能佔據你戀慕的目光,你只剩下我,我才是陪你走一輩子的人。」
  
  「妻子」這詞對米亞潔絲來說與地雷無異,決不可觸碰,那是她一直想要卻要不到的空中閣樓。
  
  「她活在我心中。」
  
  這句話激怒米亞潔絲,她的不滿和不甘在心底爆開。
  
  「那我算什麼?我為你付出的感情和青春,我不相信你完全感覺不到,我們差一點就走入禮堂,在上地面前許下一生相守的誓言。」
  
  「是差一點。」他唇角微勾。
  
  一想起此事,昂斯特眼底的冷意消弭一些。
  
  酒後亂性那一夜後,他被迫和米亞潔絲交往,在近三年沒有再與女人發生關係的狀態,她惹火的身體確實讓他荒唐了一陣。
  
  在他以為妻子已死的情況下,再婚是必然的情勢,娶誰都一樣。
  
  所以在祖母的要求下,他們訂了婚,並在親友的觀禮下走上紅毯。
  
  「而你居然因為我表妹芙依娜掉落的一張照片,頭也不回地離開禮堂,將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丟下,飽受所有人譏笑的同情眼光。」這是她今生最大的恥辱,尤其她至今仍不明白照片的內容到底是什麼,因為婚禮後芙依娜就到世界各地去旅遊,她根本聯絡不上她。
  
  「記得提醒我寄一張感謝狀給芙依娜。」她是天使。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她氣得面部扭曲,雙頰抖動。「我有哪一點比不上你房裡的女人?你寧可要她而不要我。」
  
  她是完美的化身,男人眼中的性感女神,無懈可擊,誰能不傾倒在她風情萬種的美麗下。
  
  唯獨他視而不見,再三地打擊她。
  
  「我說過不要提她。」她不配和他的妻子相提並論。
  
  她冷笑,拿起酒瓶直接往喉頭灌。「我偏要,她知道你曾被你祖母關在地窖達一天一夜嗎?不給吃、不給喝,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只有老鼠為伴。」
  
  是她帶了食物和燭台給他,讓他勉強地度過一天。
  
  「還有你被皮鞭抽打時,她又在哪裡。她聽不到你咬牙悶哼的聲音,也沒見過你傷痕纍纍的模樣,替你止血上藥的人是我不是她。」
  
  「說夠了吧!你喝醉了,回房去。」她一身的酒味,可見在他下樓前,她已喝了不少。
  
  酒櫃裡少了三瓶白蘭地,地上凌亂這空酒瓶。
  
  「告訴我,為什麼你不能愛我,我為你做了那麼多,你連一點點施捨也不肯給我……」哪怕是一個眼神、一句關心的話語,都足以令她心花頓開。
  
  「米亞潔絲‧葛蘭卡登,穿上你的衣服,你引誘不了我。」昂斯特眼神冰冷,揮開貼近胸前的手。
  
  她咯咯發笑,媚眼如絲,毫無被拒絕的難堪。「不想摸摸我嗎?漫漫長夜不好熬,來做些我們都喜歡的事消磨時光。」
  
  睡袍下一絲不掛,它輕輕落地,美如月光的嬌軀走出絲質薄紗。
  
  「不要羞辱自己。」他退後一步,不與她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
  
  「你已經羞辱了我,從你不再碰我開始。」
  
  每每想到他的無情和冷酷,米亞潔絲便憤怒得全身抖顫,她拉下自尊和身段為他付出全部,得到的卻是他的冷漠和不屑一顧,要她如何甘心。
  
  過去的種種如一幕幕的跑馬燈閃過眼前,她雙手撫摸著曲線玲瓏的胴體,美腿微張扭動暖身,婆娑曼舞,跳著炫目舞步。
  
  冷不防地,她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撲向唯一站著的男人,兩人砰地倒向身後沙發,她像冬眠醒來的蛇,迫不及待地想要進食,雙手急剝他的衣物。
  
  「我要你,快給我,我要緊緊的巴住你,成為你軀殼的一部分……」她雙腳緊夾著他的腰,不讓他推開。
  
  「米亞潔絲!」
  
  昂斯特此刻只想殺了她,抓著她雙肩的十指深入她肩肉,扎出血的味道。
  
  驀地,燈光大作,一道女人的形體在樓梯口輕晃。
  
  「我好像打擾了你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1 00:29:12

第九章
  
  男下女上的曖昧姿勢,擁有撩人曲線的金髮美女寸縷不著,情慾高漲地跨騎在上身赤裸的男人腰上。
  
  這樣的畫面任誰瞧了都有相同的想法,也確實令人心痛。
  
  不聽任何解釋的董知秋跑開了,她心如針刺地鎖住房門,雙手抱頭坐在門邊,任由止不住的淚水濕了她柔白的手心。
  
  理智上要她相信丈夫,他雖是情感低能的人,可是這些日子的相處,他的真心並不假,對她的愛和佔有慾都藏不住。
  
  但她終究是個女人,無法敵過感情的拉扯,她的丈夫和另一個女人緊緊相擁,即使他辯稱無心,仍然讓她受了傷。
  
  感覺像心臟破了個洞,流出的不是鮮紅色的血,而是她傷心的眼淚。
  
  雖然刻意不去感受外頭的動靜,黯然神傷的董知秋還是聽見昂斯特冷冽的大吼聲,他在屋裡摔東西,將尖叫連連的米亞潔絲丟入雨裡,喝令她在黑夜中離去。
  
  捶門聲不斷,伴著憤怒的謾罵聲,接著是苦苦哀求的嚎啕聲,她捂著耳,不想再聽,一道噴氣的引擎聲不知何時揚長而去。
  
  米亞潔絲終於走了。
  
  只是董知秋不懂,她為何大罵克萊兒陰魂不散,死都死了還回來糾纏,咒罵昂斯特的新歡,也就是她早日下地獄,她不知道她們是同一個人嗎?
  
  其實乍見米亞潔絲第一眼時,董知秋就認出她了,她是她夢裡的金髮女孩,怒氣沖沖地指著她鼻頭罵她,還撂下狠話不准她搶她的男人。
  
  每次女孩一離開,昂斯特就會出現她身邊,兩人若無其事地在樹下看書,吃著他準備的午餐……
  
  「你可得意了吧!他為了你把我趕走,你一定偷偷地笑了一整晚。」
  
  不!正好相反,她用了一整晚流盡了她三十年的淚水,一夜無眠。
  
  妒恨至極的聲音在耳畔乍然響起,董知秋抬了抬頭,沒有看向說話者,而是望向主臥室的窗台,生著悶氣的男人正在房裡抽著煙,氣惱她的不信任。
  
  而她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困在死胡同,一早便在庭園除草,想借此沉澱紊亂的情緒。
  
  「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來拜訪?」她的口氣有些冷淡,不若先前柔和。
  
  「沒把你趕出去之前,我是不可能離開的,這個地方屬於我,你才是不相干的侵入者。」盛氣凌人的米亞潔絲一腳踩在一株剛發芽的百合,尖頭鞋尖重重扭踩。
  
  「別讓氣頭上的昂瞧見你在這裡,不然我阻止不了他對你施暴。」人貴自重,她給了她機會。
  
  一聽她自然而然地喊出「昂」,碧綠瞳眸冒出火花。「不許你叫他昂,你憑什麼和他這麼親暱,你只是陪他睡覺的女人,別想自抬身價。」
  
  連她都不被允許喚他的呢名,在這世界上,他只容許短命的克萊兒這麼喊他。
  
  
  「可他連跟你睡一晚都不肯,嫌麻煩地打發走……」
  
  啪的一聲,打斷她未竟之語。
  
  「你說什麼,你也敢羞辱我。」米亞潔絲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甩得她自個兒的手心都發紅、泛痛。
  
  黑得出奇的星眸往上一抬,緩緩起身的女人用從未有過的冷冽聲音道:「不要再有下一次,我不打女人。」
  
  但會為她破例。
  
  也許是董知秋的眼神太過冷靜,米亞潔絲意外的產生一絲懼意,抬高的手不敢落在她面頰。「你要多少錢才肯走?」
  
  有錢人的把戲,以為金錢萬能,無往不利。
  
  不是心情太沉重,她肯定會笑出聲。「你這麼會認為人是有價碼的,一個男人能開價多少,你又付得起多少,我們這算是在買賣人口吧!」
  
  要是濃情也在場,肯定叫綽號小扣的小警察立刻捉人銬上手銬。
  
  「只要你敢開口,支票上的數字隨便你填。」她大方地展現誠意,以為她不會是阻礙。
  
  董知秋失笑地搖搖頭。「我剛好曉得他是身價百億的飯店業鉅子,這樣吧!當是夫妻離婚後的財產分配,給我他一半資產即可。」
  
  幻月一定會非常滿意當她的離婚律師,她最喜歡從「前夫」身上挖錢。
  
  「你……你胃口也未免太大了,你是為了他的錢才跟他在一起?」她瞇起眼,口氣轉冷。
  
  「有人豪宅不住住破屋嗎?當然是看中大魚,先捉在手中再說。」如果她夠貪心的話。
  
  米亞潔絲露出鄙夷的神色,氣焰高漲地挾著睨她。「你撈不到什麼好處,我是他的未婚妻,我們就要結婚了,你很快的會淪為棄婦。」
  
  說到「棄婦」兩個字,她的神色一變,咬牙切齒,口氣特別重。
  
  「謝謝提醒,我會盡量拉住他的心,不讓他走向你。」未婚妻?她還是法定妻子呢!
  
  不露出任何神色,董知秋的心口仍小心地刺痛一下。
  
  「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趁著還有機會的時候拿錢走人,不要落得人財兩失。他不是你能擁有的,你永遠也得不到他。」她的天真只在突顯她的愚蠢。
  
  「很難下定論,只要他的心向著我,沒什麼不可能的事。」老天分開了他們五年,結果他們還是在一起。
  
  斷斷續續地,她想起一些遺失的片段,雖然不是很多,可是足以讓她判斷她所愛的男人也一樣愛她。
  
  「他的心?」米亞潔絲聲線粗啞地澀笑。「他的心已經死了,全給了克萊兒那個賤人,給不了別人……」
  
  「克萊兒你知道嗎?他死去多年的妻子,他為了她整整三個月沒開口說一句話,有將近兩年的時間不與人來往,封閉自己……」
  
  沒人進得去他的世界,他用慢性自殺來哀悼他的妻子,超時工作躲避痛不欲生的思念。
  
  她不斷試圖打開他的心房,一次又一次讓自己傷痕纍纍,他堅硬的殼不為任何人開啟,只保留給不具形體的亡魂。
  
  要不是他用酒精麻痺了自己,讓她有機可趁,否則她仍靠近不了他,被他排距在生命外,當個苦戀他不得的癡狂。
  
  只是她得到他的身體卻無法進入他的心,他重重上鎖,不讓死寂的心活過來。
  
  「不論是你或是我,誰去取代不了克萊兒在他心中的地位,你不要多做妄想,他的心裡不會有你,你早早死心吧!」
  
  「他真那麼愛他的妻子?」董知秋滿臉驚愕,心中震盪不已。
  
  由他口中的「恨」,她知道他的確經歷一段不短的傷痛期,他借由恨來告訴自己不要愛她,靠著恨一個人而撐過那段日子。
  
  現在她才真正感受到,她的遺忘對他來說是多麼大的傷害,本來就不易動情的男人驟失所愛,他的傷痛是她無法想像的。
  
  驀地,董知秋為丈夫心疼,絲絲柔情油然而生,介懷的心結也為之鬆動找回米亞潔絲未出現前的那麼心動。
  
  一個人可以愛上同一個人幾次,她發現自己可以原諒這個男人所有的錯,只因為她的心裝滿對他的愛,沒有空間容納嫉妒和猜忌。
  
  原來呀!愛就是這麼簡單,全心的信賴,無私的包容,化己為無,讓兩顆心融成一顆真心。
  
  「是克萊兒,不是妻子,我才是他的妻子,而你什麼也不是。」米亞潔絲推了她一下,因為她說出她最恨的字眼。
  
  她沒笑,靜靜用憐憫的眼神看她。「你真的認不出我是誰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們以前是舊識?
  
  「高大的橡樹底下,你很不客氣地警告我,要我離你男朋友遠一點。」她說她很髒,只配吃餿食。
  
  夢裡的一切曾在現實中發生過,歷歷在目。
  
  「橡樹下……橡樹下……」她毫無印象,曾遭她惡意對待的女人並不少,有日本人、韓國人……多半是東方人。
  
  「我的名字叫董知秋,聽過沒?」知道她中文名字的同學不多。
  
  她高傲的低眉一睨,表示她不屑和低等人種來往,更何況記住他們的賤名。
  
  「我想我另一個名字你比較熟悉,你日夜地詛咒它,我叫……克萊兒。」董知秋以為她會露出訝色,沒想到她的反應是——仰頭大笑。
  
  「哈……你叫克萊兒又怎樣,你以為你能和那個克萊兒相提並論嗎?名字相同際遇不同,昂斯特只把你當替代品而已。」她笑得流出淚,不只是嘲笑她的自作多情,還是自找嫌惡居然跟個死人爭寵。
  
  董知秋以為她的盲目而感到同情。「我就是克萊兒,昂五年前該死在爆炸案中的妻子。」
  
  「哼!你還想要說多少謊言,克萊兒死了,我親眼看她飛出去,全身是血,了無生息地躺在一堆舊紙箱上。」她看她一動也不動才離開。
  
  「你親眼看見?」她在現場?
  
  聽見她詫異的一呼,自知失言的米亞潔絲冷著臉。「我有沒有看到關你什麼事,她本來就是不該出現的人,你也一樣。」
  
  「是你謀害了她?」情殺?仇殺?殺錯了?濃情分析過案情,列出這三條。
  
  會在特定人士的車子底下安置定時炸彈,殺錯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她從不與人結仇,所以仇殺這一條可以刪除。
  
  「米亞潔絲」的個人資料也在濃情給她的警用檔案內,她當時沒想過有人會為一座冰山殺人,因此瞄了眼便沒再往下翻閱。
  
  不過第一眼看到本人時,她立即否認她是誰,心裡疑雲頓起。
  
  為了想瞭解米亞潔絲是否與爆炸案有關,她才假借下雨天留客,即便和丈夫因此起了一番爭執,她依然堅持留她一晚。
  
  只是沒想到會讓她看到不堪的一幕。
  
  「你在誣陷我什麼,想讓昂斯特誤會我殺了克萊兒,好趁機霸佔他嗎?你想得太天真了。」想從她口中套話,想都別想。
  
  見她明明眼神閃爍,卻不肯說出真相,董知秋把前額髮絲放下,蓋住眉毛。「你再看清楚一點,鼻樑上再加一副眼鏡,你覺得我像誰。」
  
  「嗯哼,又在玩什麼把戲,你能像誰,不就是……」克萊兒?
  
  「不,不可能。克萊兒已經死了,她死了……」不會阻礙在她和昂斯特之間。
  
  董知秋現出剛戴上不久的白金戒指。「我沒死,有人救了我。」
  
  「你……你怎麼可能……」折射的光線刺向她眼鏡,她瞇眸瞪著銀光閃閃的戒指。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有我這個正牌妻子在,你這位沒能登頂的未婚妻只好光榮下台了。」讓她空歡喜一場。
  
  聞言,她臉色變得很難看,水晶指甲因手心緊握而脫落。「那可不一定,已死的人怎好再復活,如果沒有你……」
  
  她倏地一驚。「你想做什麼?」
  
  難不成她想……她太大意,老忘了好友的交代,最毒婦人心,最好別和善妒的女人獨處,她們是一顆顆危險的未爆彈。
  
  「沒什麼,只是請你再死一次。」這一回,總不會再失手了吧。
  
  「你別一錯再錯……」
  
  後腦一下重擊,董知秋來不及高聲呼救,眼前一片黑暗,她抽動著雙肩,緩緩合上眼,她最後聽到男人邪肆的笑聲。
  
  該死的,為什麼會搞得如此不可收拾?明明是漸入佳境的婚姻生活,卻因為一個死纏不放的女人而全盤打亂,造成夫妻失和。
  
  這該怪誰呢!
  
  老天的不肯配合,還是男性荷爾蒙,若是當初他不因宣洩慾望而與米亞潔絲有了肉體關係,她也不會抱著一絲希望,強求不屬於她的幸福。
  
  看到被丈夫被名全裸美女壓在身上,沒有一個為人妻子的忍受得了吧!除非她不愛他,否則情緒化的表現是正常的。
  
  那麼是他苛求了。
  
  同樣一夜沒睡的昂斯特揉揉酸澀的眼皮,腳旁是擰熄的煙蒂,他抬頭看著窗外放晴的天氣,心裡微歎了口氣。
  
  算了,他在氣什麼呢?是他給了米亞潔絲撲倒他的機會,他怎能責怪妻子不相信他,被眼見的事實所蒙騙,徒生誤解。
  
  誒!道個歉沒那麼難,腰一彎,頭一低,告訴她他不會對別的女人動心,他這一生想抱的女人只有她。
  
  想通了,生著悶氣的大男人也就站起身,他決定找著妻子,誠實地說出那一段放蕩的歲月,化解各自難過的僵局。
  
  只是他找遍屋子,也尋不著妻子的身影,他有些慌了,以為她走了,帶著對他的不信任離開他,就像她出事的那一天……
  
  「咦!那是什麼?」
  
  一攤紅艷吸引了昂斯特的注意力,他趨前一看,赫然是人血。
  
  他一驚,快步地踩上新翻的泥土,一陣閃光滑過眼前,他低下頭,一隻白金戒指粘了泥水,丟擲在被踩爛的百合花球莖。
  
  他的妻子,她……克萊兒……
  
  「呦厚,有沒有人在家,我是水果日報的記者苗小慧,我來訪問鉅子之妻董小秋……啊!小心點,你別玩我身上撞,路很大條……噫!你來偷東西對不對?做人不可以這樣啦!好手好腳要找份工作……哇!你還瞪我……」
  
  賊比人惡。
  
  「放手。」
  
  「不放,不放,不能放,你是賊?!我怎麼可以縱虎歸山,助紂為虐,而且你偷的是我好朋友的家,我要講義氣,兩肋插刀……」哇!哇!哇!他靠的也未免太近了,要是她家阿豪看到肯定又醋勁大發,說她紅杏出牆。
  
  「你是知秋的朋友?」一隻聒噪的麻雀。
  
  「知秋?」啊!董小秋。「是啦!是啦!好朋友,你知道她的名字,那你就不是賊了嘍!啊!她老公是吧?小書獃說她阿娜達像座冰山,你很冰喔!小秋秋在不在家……」
  
  哇靠!他的臉色好難看,誰家死了人?
  
  「她出事了。」一說完,他急忙地想往外找人,沒想到被人拉住。
  
  「什麼,出事?」姓苗的小記者大叫一聲。
  
  昂斯特神色陰沉地說:「她……被人帶走了……」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一陣嘰裡呱啦的搶白。
  
  「哎呀,你怎麼不早說,這麼大的事可是會出人命的,你等我一下,我打通電話。喂喂喂!於二哥,我啦,小情呢?什麼?跟局長在吵架,還踹了他一腳……二哥呀!你快把她拖出來,阿秋出事了,叫她快發動警網找人……咦!地址?我念給你聽……」
  
  
  朋友是做什麼的,當然是有福同享,有難大家當。
  
  不到十五分鐘,一輛哈雷就停在別墅門口,接著是一大批警察和警車,警笛一路上響個不停,高科技追蹤儀器也出動了。
  
  米亞潔絲是持英國人護照入境,要查她的落腳處並不難,但是計算機記錄中卻無她的飯店登記。
  
  不過這點小事難不倒計算機天才小扣,她進入各路口監視器盤查可疑車輛,發現一輛形跡可疑的酒紅色奧迪跑車連闖紅燈,無視交警的鳴笛,快速衝向西側的山區。
  
  對於這附近的地理環境,問警察最清楚了,誰能比他們更熟門熟戶。
  
  很快地,目標鎖定在奇萊山東側一排新蓋,尚未出售的度假木屋。
  
  「等一下聽我的指示行動,不可擅自……該死,那個衝出去的冒失鬼是哪個單位,他打算調到海島數海鳥嗎?」
  
  一聲咒罵驟起,一旁有道小小的聲音響應。
  
  「呃,他是阿秋的老公。」救妻心切嘛!難免、難免。
  
  「……他最好不要害我的人質出事,不然一槍打斷他的腿。」
  
  於濃情的威恫並非隨口說說,光聽身後那一整排抽氣聲,就知道她說到做到,絕對不是開玩笑。
  
  但是對心急如焚的昂斯特而言,沒什麼比妻子更重要,尤其看到米亞潔絲的跑車就停在木屋前的空地上,車門旁有血跡滴落的痕跡,他整個人爆發了。
  
  沒等警方的指令,他像失控的火車頭往前衝去,以身子撞開厚達寸寬的杉門,目光森然地染上血的顏色。
  
  「別動。」
  
  「啪噠!」一聲,手槍上膛的聲響。
  
  「高登‧傑米?」
  
  居然他也有一份。
  
  「哎呀,真糟糕,我本來不想讓你看見我的臉,才從背後抵著你腦門,沒想到我把聲音壓低,你還是聽出來了。」真是太失策了,早知道就先一槍敲昏他。
  
  他讓事情變得棘手,難以收尾。
  
  「我的妻子是你帶走的?」昂斯特第一個想到的不是自身安危,而是下落不明的摯愛。
  
  「這個嘛,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我有兩種版本,任君挑選。」高登仍不改吊兒郎當的習性,語氣輕佻而不正經。
  
  「高登!」他冷音低沉,飽含即將爆發的怒焰。
  
  「呵呵,看在我們兄弟的份上,我也不為難你,她還活著,聽到這消息,你應該很雀躍吧!」可惜沒煙火,不然可以慶祝一番。
  
  活……活著?繃緊的肌肉稍稍一鬆。「她在哪裡?」
  
  「嘖!別回頭,雖然我比你英俊帥氣,深受女人歡迎,可是我不想你動作太大驚嚇到我,不小心就把子彈送進你腦殼。」死的他可就沒什麼價值,他那顆精於商業的頭腦可得好好保護。
  
  高登沒想過要殺他,殺雞取卵太笨了,他要留著這只下金蛋的公雞,慢慢地挖。
  
  「帶我到我妻子身邊。」若沒法看到她平安無事,他的心始終是高高懸起。
  
  「好好好,別心急,現在我說什麼你做什麼,為了你妻子的小命著想,你腦子裡最好不要有其他想法,你沒帶警察來吧!」外面靜悄悄的,無一絲風吹草動。
  
  「沒有。」他回答得極快,不假思索,平時的面無表情此時發揮了極佳的保護色。
  
  「好,我相信你不敢拿你老婆的命開玩笑,往前走十步左右,上樓梯左轉……對,慢慢來,不要讓我太緊張,掛著榭寄生的那扇門打開……嘿,輕點,我不喜歡別人太急,做壞事的人膽子特別小。」
  
  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昂斯特依照指示一步一步來,即使心裡很急,手指頭因握得太緊而變紫,他仍捺下性子,盡量鎮定如常。
  
  心急如亂,他要顧慮的不只自己一人,他沒有踏錯一步的機會。
  
  他輕輕地推開門,窗外射入的強光讓他雙目眩茫了下,他瞇了瞇眼,隨即發現冰涼的梨木地板上,躺了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手腳縛上繩索。
  
  克萊兒……
  
  「你把他帶到這兒幹什麼,你想害死我不成?高登‧傑米,你的笨腦袋裝的是屎是不是?這和我們先前的計劃不符。」他糊塗了嗎?居然自扯後腿。
  
  「噓!米亞潔絲,稍安勿躁,我也不想看到他呀!可他就是像變戲法似的平空出現,我也很苦惱。」誰曉得他從哪冒出來,神奇地追蹤到他們的落腳處。
  
  兩兄妹恐生意外的互起爭執,為始料未及的變量而小有不安,一開始他們想綁架的是伊恩和格雷那對雙胞胎,但是遍尋不著。
  
  正巧發現董知秋是昂斯特的妻子克萊兒,高登二話不說地從後面襲擊她。
  
  「她死了嗎?」為什麼她的胸口毫無起伏,臉色比雲還白?
  
  「我倒寧願她死了,別給人找麻煩。」要不是高登阻止她,這會只會多一具死屍。
  
  妒意橫生的米亞潔絲一見他只在乎地板上的女人,卻連一眼也不看她,她生氣地踢了氣息微弱的人兒一腳,拿她來洩憤。
  
  「住手,米亞潔絲。」不顧有把槍指著他,昂斯特奮力地跳過小茶几,推開施暴者,一把抱起不省人事的妻子。
  
  「你敢推開我……」他竟然把那個女人看得比她重要,這口氣她怎麼嚥得下。「高登,射她,我要她死。」
  
  克萊兒不死,她恨意難消。
  
  高登一聽,笑得邪氣地揚揚槍口。「兄弟,我這妹妹脾氣不太好,你就順著她一點,別把場面搞得太難看。」
  
  「她需要送醫,立刻。」昂斯特托起妻子的頭,驚駭她的血濕透他五指。
  
  「可以,先匯十億美金到我的戶頭,我幾時收到錢,她幾時就醫。」很好的交易,他只是求財而來。
  
  既然從祖母那弄不到錢,只好找他下手。
  
  「你只是要錢?」他瞇眼。
  
  「沒錯,殺人這種事可是不道德的,自己人嘛!何必鬧那麼大?」他靠著牆,神色慵懶。
  
  「高登,你答應過我……」
  
  高登一使眼神,有話要說的米亞潔絲立即消音。
  
  「好。」錢能解決的事他絕不遲疑。
  
  瞇眼多做考慮,他拿起手機依高登給的瑞士賬號,要求最常往來的銀行匯款,不拖泥帶水,一氣呵成,不見眉頭鄒一下。
  
  一會,高登撥電話確認錢已入賬,他眉眼頓開,笑得好不開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1 00:29:37

第十章
  
  「高登‧傑米,你這是什麼意思?」明明錢已經給了他,他還想反悔。
  
  高登笑著一聳肩,指著他親愛的妹妹。「你可以走了,她不行。」
  
  「你想出爾反爾?」他太早放下戒心,以為他天良未泯。
  
  「不、不、不,我是信守承諾,誰要你慢了一步,我先答應了米亞潔絲要將人交給她處理。」至於有什麼下場,他一概不理。
  
  他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彷彿事不關已,雖然他很想放人,可是合夥人不同意,他也無可奈何。
  
  克萊兒是死是活他並不關心,反正目的已經達成,接下來就沒有他的事,他訂的班機就快起飛,越早離開,他越安全。
  
  「而你拿了我的錢。」那人錢財,與人消災。
  
  「這個嘛!還真是左右為難,不然你和米亞潔絲好好聊聊,我沒意見。」他一副很好商量的模樣,雙手一攤,背靠牆看戲。
  
  「你……」灰藍眸子驟沉,揚起黑色暴風,昂斯特將視線調向屋內的另一個。「放她走,我留下。」
  
  妻子的傷不能等,她急需醫治,再遲就來不及。
  
  「不可能。」放了她,以後想再接近可就不容易。
  
  米亞潔絲並不笨,若放走人,昂斯特必無後顧,他會全力反擊,為他的妻子討回公道,不會順從地聽其擺佈。
  
  「米亞潔絲,不要走到不能回頭的地步,我的妻子沒事,你還有命留著,反之……」他頓了下,目光冷冽如冰刀。
  
  「你威脅我,事已至此你還敢威脅我,你真當我做不到利刃封喉的小事嗎?小看女人是你一大敗筆。」她回不了頭,只有硬著頭皮走下去。
  
  「就像你五年前僱請傭兵在車子裝炸彈一樣嗎?」他冷不防地丟出一句。
  
  艷容一白,她唇瓣輕顫。「你……你怎麼曉得這件事,不可能有人走漏風聲……」
  
  啊!她說了什麼,居然脫口而出,承認罪行。米亞潔絲心驚地以手覆在心臟位置,防止心跳過快。
  
  「太陽底下沒有永遠的秘密,你以為天衣無縫,其實漏洞百出,只要查查你戶頭的錢流向何方,真相必水落石出。」她唯一幸運的,那天剛好是恐怖分子活動的日子,沒人多做聯想,讓她逃過偵詢。
  
  昂斯特也是剛剛才得知這件事,在警車上,一名叫小扣的俊秀警察侵入未被授權的銀行賬號,從中調出長達一千多頁的大筆金錢進出單據。
  
  「哼!既然你已經查出了,我也用不著隱瞞,是的,是我花錢買兇要她的命,她讓我如芒刺在背,渾身不舒服,她非死不可。」她豁出去了,全無隱藏的揭露事實。
  
  「不過,你以為沒人在我背後撐腰,我敢這麼膽大妄為嗎?」她冷笑著,不惜扯出幫兇。
  
  「什麼意思?」昂斯特的背脊抽緊,一陣寒意由腳底衝向腦門。
  
  「令祖母可是一大幫手,是她幫我取得你們住所的鑰匙,並給了我車牌號碼,還暗示我克萊兒若不在人世,她會馬上著手安排我和你的婚禮。」非常大的誘因,讓她惡膽橫生。
  
  「什麼,那個老妖婆她……」他全身僵直,隱見頸側青筋浮起。
  
  「對自己的祖母尊敬些,她可給了我不少好處。」米亞潔絲看著所愛的男人一直抱著她以外的女人,越看越刺眼,一桶醋踢到喉嚨口。「把她放下,不許再碰她。」
  
  昂斯特一言不發,冷冷地盯著她。
  
  「聽不懂我說什麼嗎?我要你放開她,她是骯髒的東方女人,不需要對她太好……高登,你在笑什麼?把槍給我……」有人需要一點教訓。
  
  高登在笑她不給自己留後路,硬是把自己逼上絕境,現在把人放了,他們還能全身而退,日後再捲土重來,想要一個人死何須費事,不粘鍋才有未來好談。
  
  可惜米亞潔絲被妒意沖昏頭,她只想趁早解決禍害,未曾深思熟慮。若她真的害死克萊兒,昂斯特怎麼可能跟殺妻兇手在一起。
  
  她一把搶過手槍,對著董知秋的腳邊開了一槍,她原意是嚇阻,沒想到射到裝飾用的銅柱,它反彈飛到近窗的鋁框,差點彈了回來射到倚在門邊的高登。
  
  不用說,嚇了一跳的高登趕緊把槍拿回,不想一條命在她手中完蛋。
  
  「小心點,你在搞什麼鬼。」萬一路過的人聽到槍響報警,他們想走也走不了。
  
  小木屋是高登的友人和人合建,暫時借他住個幾天。
  
  想顯威風反而誒罵,米亞潔絲不快地將怒氣發洩在最痛恨的人身上。「昂斯特,甭想救她,我不會給你機會的,這次我要你親眼看著她死。」
  
  斷了氣,就不可能再復活了吧
  
  「你真要做得這麼絕,毫無轉圜餘地?」昂斯特不敢鬆手,死命地按住妻子不斷流出鮮血的傷口。
  
  「是你逼我的,誰叫你不要愛我。」十七年了,他從沒正視過她的感情。
  
  「你……」昂斯特正想說不值得愛的人沒資格愛人,手臂忽地感覺被碰了下,他連忙低下頭,驚喜地對上妻子微張的黑眸。
  
  「昂,你好溫暖……」他的眼好美,像她童話書裡的藍色小熊。
  
  不是我溫暖,是你流血過多,失溫了。昂斯特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地抱住她,用自己的體熱溫暖她漸冰的身體。
  
  「我的頭,好痛……」她痛得眉頭直鄒,意識越來越渙散。
  
  見她痛鄒小臉,他的心跟著抽痛不已。「不要怕,我馬上送你去醫院,你不會有事。」
  
  「我第一次看……看你臉上有表情,你好像很痛……」她想撫摸他的臉,可是舉到一半的手卻無力地垂落。
  
  「受傷的是你不是我。」痛的人是她,他為她感到心痛。
  
  「有人打了我……」董知秋想到昏迷前發生的事,頭痛加劇。
  
  眸心沉鬱。「我不會饒了傷害你的人。」
  
  「昂……」她想說「我愛你,從這一刻起到生命盡頭」,但某人顯然很在意他的那一句——我不會饒了傷害你的人,而打斷她類似彌留的囈語。
  
  「你不想饒了誰?這句話讓我非常擔心,我……咦!見鬼了,怎麼會有敲門聲?」
  
  門上傳來輕叩的聲響,高登神色一顫,頓起戒心。
  
  「誰?」
  
  「我是醫生。」輕柔的嗓音淡而悅耳。
  
  「女的?」
  
  「有人規定女人不能當醫生嗎?」淺見。
  
  聽到熟悉的女音,差點厥過去的董知秋精神一振,她使出最後一絲力量抓緊昂斯特的手腕,以意志傳達一些訊息。
  
  「你來幹什麼?」尚未開放的小木屋群,照理來說不會有人進出。
  
  「看診。」
  
  「看診?」她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快點開門,我手上的武器是一隻急救箱,不要擔心我會攻擊你,我對男人的興趣是泌尿系統。」她可是閱鳥無數。
  
  男人多少對「制服」有些著迷,拉開一條門縫觀察屋外動靜的高登先看到白色醫生袍,他好女色的癖好猛地被觸動。
  
  接著他瞧見醫生袍下曼妙的好身材,清媚嬌艷的臉蛋,屬於男性的那份衝動往下腹一帶,呼吸急促地暗吹口哨。
  
  色不迷人,人自迷。他讓美色迷住了,不出自主地打開門。
  
  「傷員在哪裡……嗯,傷在頭部……該死的,是哪個混蛋幹的,不偏不倚地打在我替她縫好的傷口上,存心找我麻煩是不是?」
  
  「什麼?」她在說什麼,她和人質相識?
  
  高登正察覺一絲不對經,美艷出塵的女醫生突然將急救箱甩向他的臉,他為了閃避,匆忙地退了幾步。
  
  這時候,昂斯特像頭在荒野疾奔的獵豹,身形快速地拉長,一手抬高他持槍的手,一手推向他下顎。猛力一撲。
  
  砰!砰!兩聲槍響。
  
  一切歸於平靜。
  
  
  「為什麼她常來找你,你不是說除了我之外,沒人可以吃你煮的食物,那她在幹什麼?」一個女人指著坐在餐桌旁優雅用歹的女子,一臉受傷的神色。
  
  「她不請自來。」冷著一張臉的男人雙手環胸,責備女人的無理取鬧。
  
  「你不開門,她怎麼進得來?」這不是第一次了,而他卻從不肯解釋,好像做錯事的人是她。
  
  「她有鑰匙。」
  
  「她有鑰匙……」女人淒迷地笑了起來,心口像破了一個大洞。「我沒給她,是你給她的吧!」
  
  如果他那麼喜歡她,當初就不該和她在一起,把她成寵物餵養。
  
  「你要質問我嗎?不肯相信我?」他哪曉得她從何取得,煮完最後一道菜一轉身,人已坐在餐桌旁進食。
  
  「今天若是一個男人走進我們家,說他和我是關係親密的情人,你作何感想?」她真的原意試著和他溝通,但是……
  
  「荒謬。」他相信她,因為她是潔身自愛的好女孩,不會亂搞男女關係。
  
  男人沒把心裡的想法告訴女人,只是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非常不耐煩的樣子。
  
  她呵呵地笑了起來,神態哀傷。「原來是荒謬呀!看來我們鬧了個大笑話,你從來沒有愛過我是不是?」
  
  他不回答,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我懂了。果然不愛,那我期待什麼,冰山裡長出玫瑰嗎?」她累了,真的好累,疲於應付他的另一個女人,便是這樣的關係才讓她連結婚生子也不向幾個好姐妹透露,就怕她們為她操心。「我們離婚吧!」
  
  雙目倏地一瞇。「你最好冷靜一下,想想自己說了什麼。」
  
  他不會離婚,不可能離婚,她只能是他的妻。
  
  男人什麼也不說,面無表情,女人以為自己說中了,他早就不要這個婚姻,傷心地紅了眼眶。
  
  「我成全你,願你找到你要的幸福。」雖然她的心很痛。
  
  沒瞧見男人伸出手要拉住她,女人淚眼迷濛地轉過身,抓起放在鞋櫃上的車鑰匙往外衝,她要離開不再眷戀的家……
  
  白色的牆,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單,白色的杯子,白色的病人服……董知秋吃力地撐開微顫的眼睫,入目是單一的白。
  
  除了床頭櫃上一束粉色的香檳玫瑰。
  
  她眨了眨眼,試圖想起昏迷前的情景,一一幕幕爭吵的畫面快速地閃過眼前,她驚訝與人吵架的人竟是自己,而對方是……
  
  「昂?」
  
  是夢嗎?
  
  還是真實存在過?
  
  「怎麼了,你的頭又痛了嗎?要不要調整枕頭的高度,讓自己舒服點?」
  
  董知秋又片刻的茫然,視線落在包握住小手的大手,心頭掠過一絲微微的刺痛。
  
  他一直在這裡嗎?握著她的手不放?
  
  「離婚。」她無意識的喚出這句話。
  
  正在倒水為她潤唇的男人驀地一僵,神色痛苦地放開緊握的手,他以為她終究不肯相信他並未背叛她,決心離開傷了她的人。
  
  「五年前,我們最後一次交談時,提過這話題對不對?」她對婚姻失望,對他更是徹底絕望。
  
  「你恢復記憶了?」昂斯特驚訝地將水杯放在她唇瓣,方便她用吸管喝水。
  
  她搖著頭,「別寄望太多,只是片段。」
  
  「所以你不是真的要離婚?」他問得很小心,讓董知秋看了差點笑出聲。
  
  「好不容易捉到一條身價百億的大魚,傻瓜才會放手。」不離,以前太年輕了,不知道婚姻也需要經營。
  
  兩個新手當然會出問題。
  
  「不,有錢的人是你,我是仰你鼻息的窮光蛋。」她才是女富豪。
  
  「啥?」不懂。
  
  昂斯特低頭吻他鼻頭,少有表情的臉上多了笑意。「那天從飯店回來的路上,你不是說要我把財產分你一半。」
  
  「而你說不必。」她的心還小心地受傷了下,偷罵他一聲「小氣」。
  
  「因為在這之前,我已經將我大部分的資產轉到你名下,你比我富有。」不必給她一半,她想要的,他全給她。
  
  聞言,她不是很高興地跳起來,反而是一臉驚恐。「你想要害我被綁架呀!那麼大筆的金錢,我每年要交多少稅金,你見不得是清閒,想讓我早生白髮。」
  
  沒人嫌錢太多,可是錢一朵也會壓死人。
  
  「不用擔心,有會計師,他會統合你所有的財產再加入投資,讓你利滾利,錢越來越多。」富者越富。
  
  她一聽,差點嚇得跌下床。「我可不可以還給你,每個月領家庭主婦薪水就好?」
  
  「不行。」哪有家庭主婦薪水,太扯了。
  
  「喂!你這人很難溝通耶,不要錢也不行……咦!你受傷了?」董知秋瞟見他上臂纏著紗布。
  
  「子彈擦過而已,不礙事。」比起她腦後的重擊,真的只是小傷。
  
  董知秋緊急地動了腦部手術,耗時三十六個小時,其間兩度缺氧,三次血壓下降太快,還有一次休克,幾乎把關心她的人嚇死。
  
  「米亞潔絲他們呢?」
  
  「他們……」昂斯特抿起唇,不太願意提起。
  
  其實當時的槍響有兩聲,一聲是他奪槍時,兩人爭奪不慎誤扣扳機,灼熱的子彈瞬間劃過。
  
  另一聲槍響則是出自第一位走進小木屋的女警,她十分囂張地說著她要射歹徒的肩,讓他不能拿槍就好,誰知手抖了下,不小心就射入眉心。
  
  高登‧傑米當場斃命。
  
  而米亞潔絲則被一擁而上的警察扣押帶走,接下來的情形他並不清楚,只聽說她被查出行李夾帶十公斤海洛因,還有十幾條莫名其妙的罪名。沒等英國的律師來便宣判入獄,禁止會客。
  
  「誒!活著比死了還可憐,我的那群姐妹一定會想辦法整死她的。」這是她們的、變態的興趣、
  
  「用不著同情他們,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關心,我打算再娶你一次。」這一次他要信守承諾,用愛守護她一生一世。
  
  「什麼,不用了吧!」董知秋一臉驚嚇,直搖著手。
  
  「不許拒絕,一家之主說了算。」他擺出大男人的氣魄,不聽任何反駁。
  
  「你真霸道……」她笑得無力,很怕他招架不住國內的喜宴文化。
  
  昂斯特眼神溫柔地吻住她。「因為我愛你。」
  
  聞言,她會心地笑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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