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凌淑芬]傳說(清泉村系列之四)[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8 00:27:42     標題: [凌淑芬]傳說(清泉村系列之四)[全文完]

傳說(清泉村系列之四) 作者:凌淑芬

哼!那個「大毛熊」真是氣爆她了!
先是拿著折斷頸子的綿羊把她嚇得半死
接著惡劣的用大腳丫踢她後面的「重要部位」
是怎樣啦?他有欺負陌生女人的劣根性啊?
偏偏她有求於人,再怎麼氣也只能擠出笑容陪小心
說來她還真是衰運當頭罩、倒了八輩子的楣
工作不順頻頻出鎚,還要忍受這隻大熊的騷擾
有哪個正常男人會跟在女人身後,還偷聽她講話
一時興起就在大街上眾目睽睽下抓著她偷親的?
加上他老兄有從背後嚇人的嗜好,老把她嚇得四處跳
嘔人的是他還利用她的同情心乘機揩油
直到被色性大發的他吃乾抹淨,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
原來她的倒楣全是被那隻大熊和其他人給聯手誆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8 00:28:16

第一章
  
  深深的吸氣。
  
  吐氣。
  
  吸氣。
  
  吐氣。
  
  ……不行,再來一次。
  
  吸氣。
  
  吐氣。
  
  嗯,好多了。再來一次。
  
  吸氣。吐--
  
  「咳咳咳咳咳咳--」氣哽住了。
  
  坐在走道間的女孩用力咳了起來,月白色的耳殼漲成了粉紅色。但是只要瞄一眼她眸中極力壓抑的怒火……啊,或許她漲紅的俏臉,不全然是因為咳嗽的關係。
  
  銳恩覺得自己簡直像個變態,而且是最下流的、下課時間偷躲在牆角窺伺和埋伏年輕少女的那種變態。
  
  然而,他阻止不了自己,煙灰色的眸子近乎著迷地膠著在窺伺孔前。
  
  他趴在門後面,觀察走廊上的東方少女,已經快半個小時了。
  
  他知道這個少女在等誰,應該是等他對門那個東方男人,安可仰。
  
  安可仰是個來自台灣的研究生,即使以男人看男人的眼光,都是個極具吸引力的年輕男子。
  
  他俊帥瀟灑,熱情大方,完全沒有東方留學生常見的那種閉塞。他也不像其他國際學生,只喜歡和自己同國家的人混在一起。
  
  安可仰是個天生的發光體,到哪裡都吃得開,前陣子甚至在城裡極有名的一個極限運動場上,以幾個滑板特技大大露了臉。
  
  銳恩與他差不多時間搬進這棟研究生宿舍,目前看過上門來找安可仰的女孩,不僅為數眾多,還沒有幾個是重複的。
  
  當然,這不表示銳恩有監視鄰居的習慣。他自己的事都忙不完了,哪裹還管得到那些以留學做為玩樂藉口的富家公子哥兒呢?
  
  他跟安可仰也沒有多大交情,只是他們兩人偶爾外出之前,會互相留鑰匙在彼此手中,麻煩對方幫忙收一下包裹或快遞之類的,久而久之也培養出一種「很陌生」的熟悉感。
  
  窺伺孔外,那個東方少女來來回回地踱步起來。
  
  「還不回來?」她惱怒地咕噥著。
  
  銳恩聽不懂她的語言,但是從她越來越焦躁的姿態,他可以想見,安可仰回來之後,走廊上必定會有一場戰爭。
  
  現在只希望安回來時是獨自一人,旁邊沒牽著西塔姊妹會那個豐滿性感的褐髮會長。
  
  啊,不,銳恩猛然想起,安絕對不可能是「獨自」回來的。
  
  他已經結婚有小孩了,放棄吧!女孩!放棄吧!心裡有一道聲音默默向走廊上的女孩呼喚。
  
  回頭看看我吧!
  
  但是,即使女孩回頭,也只會看到另一扇緊閉的門而已。銳恩沮喪地黏在門板
  
  從來不知道「一見鍾情」這種蠢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但它就是出現了。更愚蠢的是,這個所謂的「一見」還只是他單方面看見人家而已,對方甚至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
  
  「噢!可惡!」女孩恨恨地盤腿坐在安可仰門口。即使是稍嫌粗魯的舉動,由她做起來都充滿可愛的感覺。
  
  啊,她一坐下去,就脫離窺伺孔的可見範圍了。
  
  銳恩呆在門後,一時不曉得接下來該怎麼做。
  
  即使只看了她半小時,他的大腦已經自動將她的一切銘印下來。
  
  他猜她極年輕,大概十八、九歲,但也有可能二十一、二歲,東方女性本來就不顯老,確切年齡很難說。
  
  她身材很高,起碼有一百七十公分以上,比自己還矮個二十公分左右。她的臉龐極端細緻姣好,讓他聯想到年輕時的奧黛莉赫本。她的眉毛如柳葉般輕巧地畫在容顏上,兩隻杏仁形的貓眼晶亮深邃。挺直修長的鼻樑,更襯出櫻唇優美的形狀。
  
  她的皮膚是一種奶油般的乳白,從下顎、頸項滑到香肩的那道弧度,是他見過最美麗的一道線條。
  
  她的黑髮打了一點層次,俏麗地鋪散在形狀完美的頭顱上,微帶一點自然卷。
  
  身材非常纖瘦,卻瘦不露骨,敏捷的動作也表示她不是那種為了維持身材而把自己餓得奄奄一息的女孩。
  
  噢,不,絕對不是!她臉頰的紅潤光澤,與眸中充滿生機的瑩亮光芒,在在指出她是一名健康的大女孩。
  
  銳恩發誓,她是他到目前為止見過最美麗、最細緻、最優雅的女性生物。
  
  來美國唸書的這幾年,他不是沒看過美女,然而這東方女孩就是和那些金髮大胸脯的美國女大學生不一樣。
  
  她有一種他形容不出來的纖弱特質,即使是在盛怒中,都讓她看起來可人無比。
  
  銳恩想認識她!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主動想認識一個女孩。
  
  可是以她目前的心情,他相信自己貿然闖出去只會被一道閉門羹彈回來。
  
  安快回來了。他必須搶在安回來之前,讓自己起碼有一個認識她的機會,否則他會後悔終生的。
  
  他知道自己會。
  
  門外,憤怒的火在高張。
  
  門內,熱情的火在醞釀。
  
  她要把安可仰活活掐死!凌曼宇陰鬱地想。
  
  坐在走廊上苦等的三個小時非但沒有讓她的怒火降低,反而像鍋子裡悶燉的土雞,越熬熱度越高。
  
  那個傢伙竟然敢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把小鈴當綁架來美國!
  
  害她花了十八個小時從台灣轉機到芝加哥,在芝加哥流浪了幾天才發現自己找錯了城市,那傢伙就讀的「哥大」,其實是紐約那所「哥倫比亞大學」;結果她又在機場窩了一個晚上等候補機位,隔天一大早再辛辛苦苦飛到東岸來。
  
  超過好幾天沒有好好的吃喝睡覺,她又昏又累,更別提動身來美國之前她剛結束歐洲之旅,時差就沒調整過來了,現在的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應該過哪一國時間。
  
  「竟然給我跑出去逍遙這麼久!」她坐在緊閉的房間門前,抱住兩腿膝蓋。
  
  小鈴當不知道好不好,突然被帶離台灣會不會很害怕,想不想媽咪……
  
  嗚!她就知道,她不應該為了自己玩樂,把女兒丟給爸媽照顧,才會讓小鈴當莫名其妙被她的不良老爸帶走。
  
  安可仰哪裡知道如何當個父親呢?連換尿布都是等鈴當已經大到不需要了他才學會,簡直是低能到極點!
  
  這傢伙最拿手的事只有一樣--泡妞!
  
  如今女兒流浪異鄉,跟著她老爸那種虛榮糜爛缺乏靈性毫無人生目標的可悲男人過著空虛冰冷的生活,而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我真是一個壞媽媽……」凌曼宇把臉埋進手裡,沮喪得想掐死自己,或,更好一點的選擇,掐死某個姓安的男人。
  
  走廊底端響起腳步聲。凌曼宇精神一振,眼下的黑圈圈彷彿在一瞬間淡掉。
  
  但是上樓的只是兩個談談笑笑的外國學生而已,他們發現坐在地板上的女孩,很好奇地多瞄一眼。
  
  她有些尷尬地拍拍牛仔褲站起來。
  
  一直坐在地上確實不太雅觀,不遠處有兩張單人椅靠著牆擺放,於是她把其中一張搬回安可仰門口坐下去。
  
  「哇--」
  
  嘩啦!整把椅子碎開,她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老天!飛機木?」
  
  太誇張了!這是哪門子的惡作劇?難怪剛才她搬的時候,覺得這把椅子特別輕!
  
  「好吧!還有多少考驗,你老人家一次給我好了。」她仰頭對叫做「上帝」的那位大哥大挑釁。
  
  輕呀一聲,走廊對門的公寓打開了。
  
  凌曼宇不禁回眸。
  
  好、好高的人……
  
  她家和安家都算高個兒一族了,這個男人的高度更可觀!
  
  幸好除了高之外,這男人的長相還算斯文,黑髮、瘦長的臉形與偏白的皮膚,一雙飄著霧氣似的煙灰色眸子正看著她,眼底盈著淡淡笑意;他的穿著也很普通,一件白襯衫外罩著深咖啡色背心,整個人看起來彷彿像來自中世紀的儒雅學者,充滿了爾雅的書卷氣。
  
  他的五官極為深邃,看起來並不像一般的美國白人,比較接近拉丁美洲人的立體感。
  
  「Hi。」對方對她輕聲打招呼,聲音是溫和徐緩的男中音,與他的氣質極為相襯。
  
  這麼「書生」的人應該不會是來驗收惡作劇的傢伙。
  
  「椅子……自己垮掉……不是我……」凌曼宇嬌顏一紅,尷尬的解釋。
  
  「我知道,這把椅子是701室那位戲劇系學生搬回來的舞台道具,坐不得的。」外國人溫和地解釋著。
  
  凌曼宇的英文程度以一般台灣大學生來說,勉強算中等--也就是換算成直接跟外國人對談的話,差強人意。
  
  這是另一個催化她怒火的因素。一路從台灣問路到紐約來的過程裡,語言的隔閡讓她不知跑了多少冤枉路。
  
  一想,火又上來了!既然看這個外國佬也不像聲討她破壞公物的樣子,她悶悶地點了下頭,走到旁邊靠著牆站立,繼續等自己的。
  
  銳恩站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看來這女孩對他完全不感興趣。和美眉搭訕這種事他從來沒有做過,接下來他應該自我介紹嗎?
  
  「我叫銳恩,住在安的對面。」這好像是廢話……
  
  「我知道。」女孩還是悶悶靠著牆,沒有特別想理他的樣子。
  
  又找不到話題了。
  
  他再嘗試一次。
  
  「安可能一時三刻之間不會回來,妳要不要先找個地方坐坐?不然妳也可以來我的公寓裡等,我泡杯咖啡給妳喝。」漂亮,這個邀請就很切題。
  
  凌曼宇在心裡皺眉。
  
  他是在暗示訪客不能待在走廊等人嗎?好吧,那她去樓下大門口等好了。她挺起身,背包甩到身後。
  
  銳恩臉色一喜,以為她接受了他的提議--結果人家姑娘轉身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且慢!」他連忙拉住她的手肘。
  
  凌曼宇嚇一大跳,飛快甩開他,水眸霎時湧上滿滿的警戒。
  
  「你想幹嘛?」中文脫口而出。
  
  紐約是高犯罪率出名的城市,她可沒那麼天真,以為研究生聚居的公寓裡就不會出現壞人,連續殺人狂泰德邦迪可也是哈佛法學院的高材生。
  
  她小動物般的警覺讓銳恩不禁露出笑意。她讓他聯想到貂,一身柔亮的長毛,個性卻調皮得很,接近的人若以為牠如外表那樣乖巧溫馴的話,一不小心就會給咬一口。
  
  他放慢了說話速度,連說帶比地講給她聽:「妳要不要,到我宿舍裡,坐著,等人?」
  
  也許是他眼裡的友善讓她戒慎的程度稍微降低,黑眸瞧瞧他,再瞧瞧他宿舍,最後瞧瞧安可仰的房門。
  
  「我不是壞人,我是安的朋友。」銳恩昧著良心說。
  
  不能跟她講自己有安的房間鑰匙,不然她就會要求進去等了。他想讓她進到自己的空間來,這是一種雄性動物向中意的雌性動物展示領土的本能。
  
  看她仍然不放心的樣子,銳恩索性站開一步,讓她一眼看盡自己的房間。
  
  觸目所及是擺滿書櫃的小客廳,另外有兩個小門是房間和浴室,小廚房則在大門旁邊,采開放式,看起來確實是像人畜無害的學生公寓。
  
  這時又有其他學生在走廊間走動,每個人都好奇地打量他們。
  
  凌曼宇躊躇片刻,終於拿著包包慢慢走進他房子裡。
  
  「那就打擾了。」
  
  除了靠窗擺放的書桌書櫃之外,他的小客廳裡沒有太多傢俱,而是採取很東方人的習慣,一張擺在木質地板上的矮桌,幾塊坐墊,直接席地而坐。
  
  銳恩覺得她真有趣,就像一隻貓咪,每一步都踩得慢慢的,腦袋先探進去瞧一陣,再把身體拖進去,頸毛豎得高高的,大眼盈滿謹慎。
  
  「妳叫什麼名字?」他招呼女孩坐下來。
  
  「我姓『凌』。」她沒有英文名字。
  
  「凌小姐,想喝點咖啡嗎?」他的眼神溫柔明亮。
  
  「不用了,謝謝。」她把背包放在地板上,選一個正對著門的角度坐下來。
  
  「那喝點茶吧!茶葉是上個星期剛寄過來的,我家牧場自己種的茶葉。」
  
  「那就麻煩你了。」這男人好奇怪,看她的樣子好像在看什麼希奇古怪的寶貝,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
  
  茶一泡,她才喝了第一口--
  
  「好喝嗎?」他立刻慇勤地問。
  
  「好喝,謝謝。」
  
  「來,這是城裡最有名的義大利餐廳賣的起士蛋糕,妳吃吃看。」他燦爛的眼神讓人不知如何拒絕。
  
  「你不用特別招呼我。」其實她不太愛吃甜食的。
  
  「沒關係。好吃嗎?」她才吃完一口,他立刻又問。
  
  「好吃,謝謝。」
  
  「好吃就好。」銳恩聽見她的答案似乎很滿足,高高的笑容掛上嘴角。
  
  見鬼!安可仰,你怎麼會有一個這麼詭異的鄰居,好客到讓人全身起雞毛疙瘩?你最好給我快點回來!凌曼宇心頭暗暗叫苦。
  
  「對了,妳喜歡聽什麼音樂,我放給妳聽。」
  
  「呃,不用了,真的不用了。」這位仁兄彷彿想把他的十八般武藝全堆到她眼前獻寶,他是天生就熱於助人或怎樣?
  
  「沒關係,妳不要客氣,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一樣。」他輕柔地說。
  
  「……」她怎麼可能把一個陌生男子的宿舍當成她的家呢?
  
  「還是妳想看書?妳喜歡看什麼書,我拿給妳!不過,我除了專業書籍以外,好像沒有太多休閒讀物。」他歉然地說。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只是借等一下人而已!」
  
  她連續的拒絕似乎傷到他的心,他眼神一黯,鬱鬱地盯著馬克杯。
  
  凌曼宇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進來這個地方了。這男人真是古怪到極點。
  
  「妳和安……是很親密的朋友嗎?」銳恩清了清喉嚨,問。
  
  「還好,馬馬虎虎。」她含糊道。我們兩人合生了一個女兒,這樣算不算親密?
  
  銳恩的心一沉。
  
  她真的是安的女朋友?!但是,安在美國從來不寂寞,身邊隨時都有各式各樣的新女友啊!而且,而且他已經有一個女兒了,凌小姐知道嗎?
  
  上個星期安從台灣帶來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他還吃了一驚。後來是安主動向他介紹,那個小女娃是安的女兒。
  
  上帝,安可仰自己也不過二十出頭而已,那女娃兒看起來絕對不是剛出生的襁褓。他究竟是幾歲把人家蠢女孩的肚皮弄大?
  
  這種事原本不應該由外人置喙,但是長角的惡魔不斷在銳恩耳邊拍動羽翼:揭穿吧,說出實情吧!讓她明白安的真面目,然後徹底的死心。
  
  白羽毛的天使飛到另一隻耳朵旁警告:但是,她也會心碎哦!你忍心看到那張漂亮的臉蛋上佈滿淚水嗎?
  
  「安可仰他……最近……很忙。」銳恩的心中天人交戰。
  
  「忙什麼?」反正不會是正課。
  
  「他,呃,有很多活動,生活挺充實的。」
  
  「想也知道!」凌曼宇心頭忍不住怨懟。這種花蝴蝶,四處交女朋友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有時間好好照顧鈴當?
  
  「妳不要難過,安,他,其實……」
  
  「我就是難過!」平息的怒氣再度翻騰起來。「我早就知道了,他這個人是最不會照顧自己的。三餐不定時,日夜顛倒,花天酒地,無所不為,他根本不懂得愛惜自己的生命,我真不懂我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給他機會?」
  
  當初小鈴當一生下來,她就應該跟安可仰談清楚,叫他乖乖放棄監護權,快樂地去過他的花花人生,小鈴當由她家來照顧就可以了。
  
  好歹她家也是書香傳家,鈴當如果由他們來教育,一定會教得既有教養,又可愛大方。
  
  銳恩望著她鬱憤的神情,心頭一陣擰痛。原來,她也知道安的女朋友沒停過,卻一再地原諒他……她真的很愛安嗎?
  
  「你們兩個認識多久了?」他不禁問。
  
  「一輩子了。」
  
  啊,青梅竹馬,難怪感情如此之深。銳恩突然覺得自己又更沒希望一點。
  
  「如果將來有機會,妳願意……妳願意考慮一下,其他的『選擇』嗎?」
  
  「什麼意思?」
  
  「我是指,如果有一天,出現了另外一個男人比安更適合妳的話,妳願意給對方一個機會嗎?」他的灰眸中閃著熊熊愛火。
  
  「……大、大概吧。」話題怎麼會轉到這個方向來?凌曼宇謹慎回答。
  
  「太好了!」他心頭一鬆,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
  
  「喝!」她嚇了一跳,連忙抽回來。
  
  「不!不!妳別怕我,聽我說!」銳恩忍不住移坐到她身邊。「我知道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妳短時間內一定無法接受,可是我一定要告訴妳。我怕我再不開口,等安回來,妳就心軟了,我再也沒有機會可以表達我的一番誠心!」
  
  「你你你想幹嘛?」被他嚇個半死的凌曼宇拚命往後縮。
  
  「我承認我不是一個擅長男女遊戲的男人,這輩子還沒有真正追求過一個女孩,所以我的手法或許太粗糙了,但是妳一定要相信我,從見到妳的第一眼開始,我就深深的愛上妳,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對任何女人產生過這樣的感情,妳是第一個!」他情烈如火地偎貼過去。
  
  「老天!」凌曼宇抓起背包隨時打算拔腿狂奔。
  
  銳恩緊緊扣住她的雙肩,用自己認為充滿愛意、看在凌曼宇眼中卻覺得他瘋了的眼神盯住她。
  
  「妳先聽我說,我不是開玩笑的,這是我們家的傳統,千百年來都是如此!我們&#&$家族……」他講了一個長音節的單字,她連聽都聽不清楚。「……的男人生命中都有一次遇到真愛的機會,當『她』出現時,我們一眼就看得出來;我的父親如此,我的祖父如此,我的曾祖父如此,我的所有祖先都是如此!我們具有一眼認出『真愛』的天賦,而我的祖先也大都擁有幸福到讓人無法相信的婚姻。而今,這樣的奇蹟發生在我身上了,就從我看到妳的第一眼開始……」
  
  「放開我!你瘋了!你真的瘋了!」她用力揮開他,連跑帶爬的衝向門口。
  
  「不,妳別走!請妳先聽我說完。」銳恩情急地扣住她腳踝。「如果妳走了,這一切奇蹟就將消逝了,我只有現在這個機會可以說服妳……」
  
  「放開我!」她遇到神經病了!她真的遇到神經病了!她使出蠻力來,一腳踹開他的鉗握。
  
  「啊!」他被蹬中右半邊肩膀,整個人痛得縮起來。
  
  成功了!
  
  凌曼宇猶如溺水的人抓到救生艇,連忙翻身跳起,揪住包包往門外奔去!
  
  門打到走廊牆上,再彈回來。
  
  她沒命地衝向樓梯!
  
  「凌小姐、凌小姐。」怪胎不死心的呼喊響徹整條走廊。
  
  背包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勾了一下,她連回頭都不敢,回手用力一扯,哧地一聲,背帶斷裂!
  
  「妳不要害怕,我說的是真的,妳不懂,我們家族裡真有這樣的傳說……」
  
  誰管他什麼傳說!天下哪個神智正常的男人會拉著一個話都講不到兩句的女人,就要人家承認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一口氣衝下好幾層樓梯,飛奔到大門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也有飛毛腿的天賦。
  
  「媽咪?」
  
  雖然是極為細小的呼喚,母性的本能卻清清楚楚地抓住這道微音。
  
  「鈴當?」她一衝出大門,赫然回頭。
  
  心愛的女兒坐在門口台階上,靠著一把長得跟剛才道具椅子一模一樣的木椅,安可仰卻不知去向。
  
  他!他竟然把寶貝女兒一個人丟在異國的街道旁。凌曼宇眼睛都紅了。
  
  「媽咪!」小女娃歡呼一聲衝進她懷裡。
  
  凌曼宇凌空抱住女兒,激動地親了又親。
  
  「鈴當!我的寶貝蛋,媽咪想死妳了!媽咪再也不會丟下妳自己去旅行了,嗚……妳爸爸呢?」
  
  「爸爸去……」
  
  話還沒說完,一道飛揚的口哨聲悠哉悠哉地飄過來。
  
  安可仰到宿舍後面的停車場停好了車,抱著一隻裝滿的購物袋,瀟灑地翻過一道矮欄杆,出現在母女倆的視線裡。
  
  「安、可、仰!」
  
  「曼曼?」他的下巴掉下來。「妳、妳怎麼會一聲不響地跑到美國來?」
  
  新仇舊恨同時湧上。
  
  女兒被無聲無息的帶走、連日來的奔波勞頓、走錯路的茫然、等不到人的怨懟、被一個神經病性騷擾的慌亂、看見女兒孤苦無依的心酸……
  
  她四下環顧,想找個方法充分表達自己的怒火。
  
  那把道具椅子!
  
  種種折磨徹底瓦解了她最後一絲自制力!飛機木打不死人,但是絕對夠戲劇性到讓姓安的明白她此刻心情如何!
  
  「你這個壞蛋,你竟然還敢問我為什麼來美國!」凌曼宇操起椅子朝他飛過去。
  
  當她發現椅子的手感不太一樣時,已經太遲了。
  
  「啊--」那又重又響的「叩」一聲絕對不是蓋的,安可仰抱著被木椅砸破的腦袋蹲下來。「凌曼宇……妳這個瘋女人……」
  
  血迅速從他的指縫滲出來。
  
  凌曼宇呆在原地。
  
  原來,原來門口的這一把不是道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8 00:28:42

第二章
  
  很多年、很多年以後
  
  人間仙境約莫就是如此了。
  
  碧海綠波,黃金沙灘,旅館草坪上甚至有一群白白軟軟像棉花糖的羊群。從巨幅落地窗望出去,全世界只是一幅又一幅鮮艷的風景畫。
  
  這裡是「塞里亞那共和國」,位於台灣東南方海域處,四個半小時機程可以抵達。鄰近較有名的度假勝地是關島,船程約一個小時。
  
  跟關島一樣,塞里亞那的官方語言為英文,整個國家由一百二十七座島嶼構成,但是一半以上是無人島,國民主要聚居在其中的十七座島嶼上,政府所在的主島雖然號稱是國內的政經重心,可是真正繁榮的地區,實則是由西南方四座島嶼構築成的行政區。所有觀光資源、民宿和旅館等幾乎都集中在此區。
  
  而凌曼宇一行人會來到此處,當然是為了出外景。
  
  她旗下的六位名模獲選為運動畫刊夏季特輯的亞洲版主角,為了因應這個巨型企畫案以及尋找拍攝地點,經紀公司與攝影小組行前著實傷透了腦筋。
  
  雖然只要有陽光、海水、美女和比基尼,到哪裡拍出來的效果都大同小異,大家還是希望能變點新把戲出來。馬爾地夫,關島、琉球這些地方都拍遍了,還有哪裡能去呢?
  
  「可以去塞里亞那呀!」名模米亞開口說話了。
  
  塞里亞那?
  
  「這是一個位於太平洋裡的海島小國,台灣人還不太熟,我也是去年去關島旅行的時候,跟當地導遊聊起來,才知道附近有個國家叫『塞里亞那』。」
  
  還真沒聽過!不會是什麼連自來水系統都缺乏的原始國家吧?
  
  「別鬧了,塞國雖然在亞洲的知名度不高,在歐美國家可是個出名的度假勝地。他們的國民所得已經達到已開發國家之林,比台灣還有錢呢!」
  
  為什麼美美的名模會去注意一個海島國家的國民所得?
  
  答案出來了,原來美美的名模去度假時,被當地帥帥又熱情的漁夫求愛過,難免對當地人的狀況比較關心一點。
  
  「總之,如果你們真的想拍一些熱帶島嶼風情啦、或具有文化特色的作品,我強烈建議一定要去塞里亞那,保證絕對不會後悔的!」
  
  後來攝影小組的負責人強哥還真的好生研究了一下。
  
  塞里亞那的主要島嶼都具有相當程度的文明開發,卻不像其他觀光島國,隨處可見幾十層樓高的國際飯店,大部分旅館都保持了民宿風情,許多無人島也仍然保留原始風貌。據說這是因為塞國的政府跟望族們都很致力於維護傳統文化,所以對於外來投資的審核非常嚴格。
  
  當然,一個太平洋小國敢把財團的投資往外推、在經濟上必然有它的過人之處。
  
  塞里亞那的主要財源,並不是靠它得天獨厚的美景而引來的觀光收入,相反的,是靠幾種完全不相干的資源。
  
  十八世紀初,塞國原本也是個貧瘠的不毛之地,首要改善國內經濟狀況的寶物在十九世紀被發掘了,這是一種罕見的原生植物,叫「香鼬草」。香鼬草唯有在塞國少數島嶼的含鹽土壤中才能生存,它的外型與含羞草極為相似,並且會散發獨特的香味。時至今日,各大香水名廠仍對它趨之若騖,每年花大筆的金額「進貢」,只為了從香鼬草裡提煉出名貴的香水原料。
  
  每一年光靠香鼬草就替塞里亞那賺進二分之一的國家外匯,其重要性可想而知,塞國政府為了保障資源不外流,已經定下嚴格的控管措施。任何人試圖從塞國走私香鼬草的植株或種子離開國門的話,最重可是會處以終生監禁的。
  
  第二項寶物也是一種原生動物:綿羊。
  
  綿羊各國都有,何以塞里亞那的綿羊特別出眾?據說是因為牠們毛質特殊,可以製成品質極佳的毛料以及綿羊油,於是成為塞國第二項經濟之寶。
  
  而擁有這些羊群和農場的塞國望族,自然是大發特發,幾乎是一代之內成為巨富。他們除了自己發之外,也不忘捐贈大筆金錢改善地方環境,所以塞里亞那舉國上下雞犬升天。觀光業?那只是賺零用錢而已。
  
  強哥嘀嘀咕咕地背了一堆書之後,大傢伙拍板定案。
  
  得!那就到塞里亞那去拍夏季特輯吧!
  
  兩天之內,大批工作人員和模特兒推進到這個人間仙境。
  
  而塞里亞那也當真不負盛名,牧場有牧場的曠野豪邁,沙灘有沙灘的熱帶風情,山林有山林的森幽蓊鬱,來這裡一趟可以拍到的照片勝過去三個國家拍。
  
  既然如此,為什麼凌曼宇還覺得自己如此悲慘?
  
  「還沒到……?」她吹開汗濕的劉海,拿著草帽拚命搧。
  
  前方的柏油路漫長無盡,後面的旅館又已經不見蹤影,那個該死的「走路十分鐘就可以到」的市政府究竟在哪裡?
  
  半個鐘頭前出門,她還是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高雅的淡妝,名牌絲襯衫與長褲,滿臉優雅自信,完全像個從時尚雜誌裡走出來的名媛。
  
  半個鐘頭後,一切毀了。
  
  「為什麼我必須做這些事?為什麼每個人在旅館吹冷氣時,我卻頂著大太陽跑雜務?」
  
  因為她是隨行的經紀人。
  
  因為所有模特兒都躲在房裡保養兼休息,在鏡頭前看起來才會美美的。
  
  因為所有工作人員都在整理裝備,準備把保養得美美的模特兒拍到更美美。
  
  所以她是目前唯一的「閒雜人等」。
  
  「很好!」凌曼宇停在路旁喘口氣。
  
  再曬下去她就要融化了!柏油路旁邊是整排的樹林,或許走在樹林裡會比較涼快一點。她決定改變行進路線。
  
  當初為什麼會同意和朋友合開經紀公司?就是為了不想處理太多不必要的雜務。
  
  凌曼宇越想越心酸。
  
  說來好笑,在許多女人心中,「美麗」是一份求之不得的禮物,對她而言卻像魔咒一樣。
  
  她並不是多麼美如天仙的人種,只是承襲自書法家父親的清瞿骨架,以及母親的細緻五官,讓她從小便有著清麗高挑的外型,再加上天生的藝術感讓她懂得如何搭配出屬於自己的風格,所以即使她不是一個特別追求流行感的女人,依然能在同儕之中成為一個亮麗的焦點。
  
  不可否認,學生時代她也為自己的外貌沾沾自喜過,但是當大家都畢了業,投入職場,許多刻板印象便成為她如影隨形的負擔。
  
  如果妳處在一個攝影棚裡,妳身高一七五,高挑優雅,皮膚猶似上等白瓷,五官精緻如藝術品一般,四周有一堆工作人員圍著妳,所有走進這個房間的人都會假定妳是什麼人?
  
  妳一定是模特兒!
  
  所以當每個人赫然發現,妳不但不是模特兒,還是那個幫模特兒拍照的攝影師,而那些被妳拍的女人都還長得不如妳美時,妳就會開始收到許許多多的疲勞轟炸!
  
  「曼曼,妳長得這麼漂亮怎麼不自己下來做?模特兒比攝影師好賺啦!」--這些屬於無聊閒建議的等級。
  
  「如果讓我當妳的經紀人,我保證妳能在兩年內賺到生命中的第一個一千萬。」--這個是主動出擊的。
  
  「曼曼,我介紹個case給妳,有一個工作現場很需要人,那個導演正在等妳,我已經幫妳打點好了,妳趕快過去。」然後等她到了現場,才發現人家不是要找她拍照,而是等著拍她--這是自以為好心的卻讓最她厭惡的。
  
  聽多了她的抱怨,那個號稱青梅竹馬、兼女兒的爹、兼死對頭、兼老朋友的安可仰,笑道:「誰教妳每次都要打扮得比主角美,妳扮醜一點不就好了?」
  
  「拜託!我是個攝影師,我是靠眼光和美感吃飯的女人,我為什麼不能像其他職業婦女一樣,擁有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權利?」她抗議。
  
  就是在這時候,一位資深的模特兒好友約她一起創業。
  
  於是她想:有自己公司的好處似乎不少。一來不會再有人來挖角,二來她仍然留在娛樂圈這行,隨時開放在更多攝影的工作機會之下。
  
  想一想一舉數得,於是她同意了。
  
  結果呢?
  
  別說接什麼攝影case了,過去三年來她連自己公司的DM都沒空拍,所有醒著的時間全在處理經紀雜務了。
  
  「我是個攝影師,我是個專業的攝影師、我是個攝影師、我是個專業的攝影師……」凌曼宇邊在樹林裡前進,邊唸經。
  
  她的求職之路為何如此艱難?她只想當一個單純的攝影師而已。
  
  「我只要求一次就好。」她停下腳步,仰頭跟老天爺打商量。「就此一次,讓我做一些我真正想做的事。」
  
  轟!
  
  刷--刷--刷--一陣熱帶暴雨毫無預警地當頭淋下。
  
  凌曼宇低下頭,吐掉口中的雨水。
  
  「謝謝,我接收到你的旨意了。」這樣的拒絕起碼清楚明白。
  
  「那個見鬼的市政府究竟在哪裡?」她想尖叫了。
  
  他們的外景許可證三個星期前申請完畢,照理說今天一到塞國就可以直接動工,可是剛才請導遊到旅館櫃檯一問,沒有任何文件等著他們,還得他們派人走一趟市政府去拿。
  
  雨越下越大了。
  
  草帽毫無擋雨能力,她的DKNY襯衫黏在皮膚上,PRADA的涼鞋跟陷進泥土裡,如果剛才的她只是被烈日曬融,現在就是把這團爛泥再和水捏成落湯雞!
  
  「先找個地方避雨再說。」
  
  四面八方全是樹,水氣茫茫地漫成一片,天!她才走離正路十分鐘而已,為什麼彷如置身在蠻荒森林裡?
  
  一陣風雨突然吹掉她的草帽,雨水打得她眼睛都睜不開!凌曼宇驚叫一聲,縮著頸子往樹影間鑽去。
  
  砰!
  
  她一頭撞在某個極為堅實的物體上。
  
  「啊……」她捂著額頭,頭昏眼花地坐倒在地上。
  
  天!這這、這是什麼?
  
  「……:」她一張臉又青又白,呆呆望著眼前的巨大物體。
  
  這是熊、熊嗎?
  
  它乍看之下沒有五官,只有一頭又濃又密的棕色雜毛,遍佈在頭頂與下巴上。叢叢濃毛中,一雙泛著野獸光芒的銳眼停在她身上。
  
  它的體格起碼是凌曼宇的兩倍大,天知道一米七五的她已經不算矮了,而那身破布根本不能稱之為「衣服」,比較像一堆破了又補、補了再破的拼布。
  
  最令人震撼的,是它手上提著一隻--斷了頸子的死羊!
  
  凌曼宇的手緊緊按著喉嚨,彷彿下一秒鐘,揪在它巨掌中的斷脖子會變成她的。
  
  她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喘,猛然往後爬去。
  
  「站住!」平地裡一聲大喝,比天上的雷更響。
  
  她陡然發現自己雙腳騰空了!
  
  這個原始人竟然只憑一隻手,便將她從衣領的地方提起來。
  
  「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她尖喊一聲。
  
  嘶的一聲,名牌襯衫從他拎起她的地方裂開來。
  
  「啊--」她狼狽不堪地跌回地上,緊緊抱著被撕裂的衣襟,大喝:「你想做什麼?」
  
  原始生物看看手中的破衣領,再瞧瞧跌落在腳邊的女人,眸中閃過一絲類似歉意的眼光,但是消失得太快,凌曼宇決定說服自己是她看錯了。
  
  又是兩三聲像雷鳴似的咕噥,原始生物悶哼一聲,竟然用腳尖把她勾起來。「走!」
  
  凌曼宇連忙跳起身,驚疑不定地望著他。
  
  「還不走?」原始生物不耐地擺擺大手。
  
  情勢比人強,她只好慢慢地往前走,頸後每根寒毛都感受到他駭人的存在感。
  
  他想把她趕到哪裡去?
  
  默默走了十幾分鐘,身後間歇性的出現嘀咕聲,凌曼宇忍著不敢回頭。只要她沒看見他的五官,或許他不會想要殺她滅口……
  
  「喂。」一記大腳丫從後面踢她屁股一下。
  
  「哎呀!」她火速回過身。
  
  濃毛底下的眸子又閃了一閃--這次她非常肯定,這隻大熊正在強忍著不笑出來。
  
  「你究竟想帶我到哪裡去?」她咬牙切齒地以眼神凌遲他。
  
  原始人不睬她,朝右邊兩棵樹的中間點了下下巴。
  
  她的眼神不太肯定自己想走到那個方向去,冷不防眼角餘光瞄到,大熊又緩緩抬起熊腿--
  
  「走就走,不准再亂踢!」她驚喝一聲,連忙閃往他指定的方向。
  
  身後傳來一陣滿意的咕噥。
  
  可能是氣過了頭,也怕過了頭,腦袋反而陷入真空狀態。凌曼宇機械性地往前移動,低身彎過兩根突出的枝啞--
  
  眼前豁然開朗。
  
  她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離開樹林了……」一條柏油路橫貫於眼前。
  
  接著發現,雨也停了。
  
  她仰起頭,燦爛的烈陽從雲層裡跑出來。剛才的暴雨和狂風,彷彿像夢中發生的一般。
  
  回身望去,林蔭寂寂。身後哪有什麼大熊,哪有什麼駭人的折頸綿羊呢?
  
  「這是真實的吧?」她喃喃道。
  
  突然有一種超現實的感覺。會不會她現在走回旅館,突然發現人間已經過了千年?
  
  算了,已經嚇得沒有力氣再找那勞什子的市政府大廳了。
  
  順著來時路,她幽魂似的飄回旅館裡。
  
  「啊,凌姊,妳回來了?外景證有沒有……凌姊,妳怎麼了?」
  
  「是不是發生什麼狀況?看妳衣服都破了。」
  
  「我們等了好久,妳剛才迷路了嗎?」
  
  旗下的年輕美眉們圍過來嘰嘰喳喳。
  
  她面無表情地把爛草帽塞進米亞手上,慢慢走回二樓的套房,癱平在床上。
  
  過去七個月以來,她飛遍泰國、日本、韓國、馬來西亞、新加坡、印尼,而且每個國家去不只兩次,停留最短的地方反而是台灣。
  
  她已經超過兩個月沒能好好跟女兒說幾句話,快認不出來自己的門牌號碼,也煩透了每天睜開眼睛就是想著如何讓廠商開心,讓模特兒們快樂,讓全世界覺得天下太平,然後把自己累得跟狗一樣。
  
  她受夠了每天臨睡前只能瞪著自己的相機裝備發呆,然後允諾明天一定要找個時間把它拿出來,結果一再的食言。
  
  這是她的極限!她不幹了!
  
  等她一覺睡起來,她會打電話回台灣叫另一個負責人過來接手,然後在第一時間把自己的股份全部賣掉。
  
  她,不幹了!
  
  「真是太過分了,現在才說不行!」
  
  「還有那個導遊也真是的!」
  
  「偏偏他們態度又很好。」
  
  「對對對,他們一臉抱歉的樣子,害我們有氣都不好意思發。」
  
  「可是抱歉又不能解決問題。」
  
  又是一陣嘰嘰喳喳聲把凌曼宇從小憩中吵醒。
  
  看一眼床邊的鬧鐘,下午四點半,她才躺下來睡了一個多小時。
  
  「凌姊,妳醒了?」好幾張亮麗的面孔圍在她床邊,眼巴巴地搶著說話。
  
  「好了,一個一個來,發生了什麼事?」她頭痛欲裂地從床上坐起來。「妳們全擠在同一時間說話,我怎麼聽得懂?」
  
  「我來我來……」
  
  「就是那個……」
  
  「我來說啦!」
  
  一群女生的嘰嘰呱呱讓她大概明白了問題所在。簡而言之,就是他們以為申請通過的外景許可證出現變卦!
  
  凌曼宇嘆了口氣,先清場。
  
  「統統出去,十五分鐘之後在一樓大廳集合,有什麼問題等我下去之後再說。」
  
  美人兒嘰哩呱哩地離開。
  
  盥洗過後,她感覺自己比較像個人了。
  
  疲累感一旦褪去,解決問題的精神再度回到水眸中。
  
  「幹完這一單就走人!」她對著鏡中的嬌顏允諾。
  
  鏡中人回她一個篤定的眼神。
  
  下得樓來,一堆人已經在旅館中央亂成一團。
  
  「到底是怎麼回事?」
  
  強哥馬上擠過來說話:「明明在成行之前就告訴我們,外景許可證已經申請到了,結果今天才改口說是『有條件』的出外景。」
  
  「因為有些地方市政府也管不到呀。」本地導遊看起來也一臉為難。
  
  兩人纏夾不清了半天,原來官方的外景許可證只能在市中心的街道拍攝。
  
  「開玩笑!泳裝美女站在大馬路邊拍寫真集,你見過這種泳裝特輯嗎?還跟我們說,模特兒衣著不能太暴露,因為市中心有很多觀光客和小孩,這是運動畫刊的亞洲特輯耶!你知道我們當初是打敗多少競爭對手才搶到這個案子嗎?」
  
  「為什麼我們不能到離島或是海灘去拍?」凌曼宇問導遊。「旅館側面就是海灘,我們也不需要走太遠,只要借那個地方出兩天機就可以了。」
  
  導遊搔搔腦袋。「除了市中心以外,西南島區大部分都是私人土地,市政府也不能替業主同意借地方給你們啊。」
  
  「那我們去你昨天提到的那座離島好了,叫『奇異島』是吧?就是專門養羊的那座島。我們去借幾隻羊來,拍一些有塞國地方風味的照片也行。」她提議道。
  
  「那裡也是私人產業。」導遊咧著憨憨的笑。
  
  「不然你自己說還有哪些海灘是屬於公家土地好了,我們就去找那些地方拍!」強哥惱火道。
  
  「真不巧,官方土地只限於各島的市中心,至於風景區和離島都是私人土地。」導遊莫名其妙笑得很快樂。「我國的有錢人比政府富有好幾倍說!不過他們大部分都很守法,才不像美國歐洲那些富豪,成天盡想著要避稅,像西南島區的這位……」
  
  「停!」凌曼宇抬起一隻食指,她對於塞里亞那的繳稅措施完全不感興趣。「不如我們自己私下去找這位地主斡旋,這樣總可以吧?外面那塊海灘是屬於哪一家公司的?」
  
  「這個……可能有點困難。」
  
  「為什麼?」凌曼宇緊盯著他。
  
  「現在是三月。」他彷彿期待說完這一句話,他們就會懂似的。
  
  「所以呢?」凌曼宇當然知道現在是三月,所以他們才跑來常年如夏的熱帶島國拍七月要發行的夏季特刊!
  
  「你們想拍的這些產業統統屬於夏克勞德家族所有。」導遊耐心地再加一句。
  
  「那就帶我們去找這位夏克勞德先生。」
  
  「每年一到三月是綿羊換毛和遷移的重大時刻,所有人手都去牧場上忙了,夏克勞德先生也沒空理你們。」
  
  「連見一面都不行嗎?」她不可思議道。
  
  「唔……或許可以……」導遊沉思了一下。「畢竟那個傳說……」
  
  「我們要拍外景跟貴國傳說有什麼關係?」她一愕。
  
  「算了,反正跟妳說也沒用,很多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導遊搖搖頭。
  
  看他翻來覆去的,沒人弄得懂他葫蘆裡賣什麼膏藥。
  
  「導遊先生,我堅持要找這位夏克勞德先生談一談,你能不能替我安排?」凌曼宇堅定地提出要求。
  
  導遊瞄她一眼。「好吧,要我代你們聯絡夏先生是沒問題,可是話說在前頭,如果他不同意把海灘借給你們,我也無能為力。」
  
  「同不同意的問題交給我來擔心,你只要負責安排我們會面就好。」凌曼宇耐心地道。
  
  「好吧,那明天一大早想去見夏先生的人就在原地集合。」
  
  「等一下,你不必先打電話問過他嗎?」她有些傻眼。
  
  「夏氏大宅在那裡幾百年了,我知道路啊!」導遊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
  
  話不是這樣說吧……
  
  「算了,一切就麻煩你了。」或許太陽太大了,曬久了之後,塞里亞那人的社交神經比其他地方的人粗。
  
  「好,五點了,下班時間到,大家明天見。」導遊瞄了下腕錶,快樂地擺擺手,踱出旅館大廳。
  
  導遊也有五點的下班時間?
  
  眾人目瞪口呆,頓時有些無力。
  
  由此可見,塞里亞那絕對是個毫無工作壓力,適合退休養老的好地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8 00:29:12

第三章
  
  清晨七點半,夏氏大宅彷彿還未清醒。
  
  宅邸雖然佔地極廣,卻不似凌曼宇想像中的豪門巨院。
  
  兩層樓的建築物由紅磚砌蓋,中間填縫的部分使用當地產的一種米白色澡上,頂上的屋瓦與半片閣樓鑲著黑色的琉璃石。紅磚白泥黑瓦,充滿了沉著無華的韻味,一如島國人的樸拙性情。
  
  磚造大宅後方有一整片樹林,樹林再過去就是繽紛亮麗的海灘。清晨的濃霧纏綿在樹影之間,海潮聲蕩漾在空氣裡,偶或幾隻白鳥從林間振翅而飛,清啼留聲。
  
  夏氏莊園如一名神秘多變的女子,轉個角度看便有不同的風情。
  
  凌曼宇感覺自己的食指渴望地抽動。她想拍這個地方!
  
  導遊三兩步眺上前廊,砰砰砰的擂了幾下門,敲擊聲形成回音,門內卻安靜無聲。
  
  「會不會是我們來得太早了?」她輕聲詢問。
  
  「昨天說了是早上七點啊。」導遊搔搔頭。
  
  七點是你自己說的,不是跟主人約的吧。她和強哥互視一眼,兩個人都哭笑不得。
  
  「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去後院看看,夏宅管家說不定在那裡。」快手快腳的導遊往屋子後方跑過去。
  
  兩人等了五、六分鐘,隱隱聽見導遊不知在跟誰說話。
  
  「妳在這裡等著,我跟過去看看。」強哥也尾隨而去。
  
  偌大的前廊,突然剩下凌曼宇一個人。
  
  她低頭檢視一下自己的衣著。淺米色套裝,平跟鞋,同色系珊瑚耳環,看起來專業中不失生硬,應該可以留下不錯的印象。
  
  如果順利取得地主的許可,稍後他們就可以直接出機了,最晚這個週末以前可以完工……
  
  嘎--
  
  沉重的大門突然往內滑開。
  
  凌曼宇火速回身。
  
  四周仍然靜悄悄。
  
  「哈囉?」她試探性地朝門裡喚。
  
  沒有人應門。
  
  門把上沒有任何電動裝置,門裡頭又無人,那剛才它是怎麼打開的?
  
  「哈囉,有人在嗎?」凌曼宇謹慎地推門而入。
  
  挑高四公尺的大廳,淺淺蕩著她的回音。每扇長窗的簾幕都已經拉開,只是廳內的面積實在太廣闊了,陽光只擴及牆壁四周,廳堂中央一時顯得有些陰暗。
  
  左右各一道圓弧形的長梯沿著牆而建,通往二樓,她的鞋跟敲擊大理石地面,空音寂寂。
  
  在左手邊的牆旁有一張邊桌,桌面擺掛著大大小小的相框,邊桌旁的牆面掛著一張兩公尺高的巨大油畫。畫中男子穿著傳統的塞國服飾,神情英挺威武,黑髮與衣裾在風中飄揚--她無意對夏氏一族的祖先不敬,不過老實說,這位仁兄還真像中古羅曼史的封面男模。
  
  邊桌上的一張生活照引起她的興趣,凌曼宇走過去,不禁伸出手想拿起--
  
  咱!一隻巨靈掌把相框拍回桌面。
  
  「喝!」凌曼宇差點被嚇掉半條命。
  
  她飛快回身,發現自己看進一雙極度眼熟的眼睛裡。
  
  「大毛熊!」她脫口而出。
  
  「嗯?」對方挑了下濃眉。
  
  她連忙掩住唇。
  
  思路在電光石火間開始運轉,大毛熊看起來依然像只龐然巨熊,但是衣著已經大大改觀。他那身破布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牛仔褲、長靴與一件淺藍方格的棉布襯衫,深棕色的長髮整齊地紮在腦後,髒亂的大鬍子也梳理過了。
  
  她看著他輕鬆自在的打扮,一個頓悟突地閃進腦海。
  
  「……夏克勞德先生?」她輕聲叫道。
  
  「嗯。」大熊勾起嘴角。
  
  啊!這是什麼鬼運氣?這隻大毛熊竟然就是夏克勞德家的男主人!
  
  她開始想著,該如何改善兩個人之間的「惡劣關係」。
  
  「咳,您好,我姓凌。」她主動伸出手。
  
  嚴格說來,他們並沒有發生直接的衝突,他甚至救過迷路的她,但是昨天的初識也絕對算不上什麼良好的互動關係就是了。
  
  她絕對不會忘記這男人有多惡劣,竟然踢她後面的「重要部分」。
  
  不過形勢比人強,干經紀人有時候就跟賣笑的差不多!如果他就是她今天有事相求的老闆,那就算昨天他在她臉上吐口水,她都一樣要擠出笑陪小心。
  
  所以她痛恨這個工作。
  
  「您好,我來自台灣,不知道您是否知道我們今天的來意?」凌曼宇立刻恢復專業表情,漾起著名的招牌微笑。
  
  這個笑容經過多次練習,角度和熱誠度都恰到好處,不會令人覺得過度招搖,又足以讓人如沐春風,再搭配上她清新亮麗的外型,據說很有破冰的效果。
  
  「哼。」
  
  大熊完全不領情!
  
  「是這樣的,今天到府上拜訪是因為……」她開始感覺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太近,打算很自然地從他身旁滑向後方的空地。
  
  一隻鐵臂猛然探過來揪住她!
  
  「喝……」她渾身一僵。
  
  「妳很習慣一見到我就轉身逃跑。」
  
  這是凌曼宇第一次聽見他吐出完整的句子。
  
  奇異地,他的聲音並不難聽,起碼不是她以為的那種破鑼嗓。他的聲線極為低沉,有一種從胸口隆隆震出來的異樣感受。
  
  即使只是站在原地,他都充滿了存在感,每一絲肌肉線條皆蘊著勇健雄渾的魄力。這種純陽剛的氣息,看在許多女人眼中,或許充滿了吸引力,但是她已經習慣了模特兒那種帶點脂粉氣的俊美,太man的男人只會讓她水土不服。
  
  凌曼宇抽回自己的手臂,退到自己覺得安全的距離之外。
  
  重來一次。
  
  「您好,我叫凌曼宇,我們是一群來自台灣的攝影小組,今天來訪,主要是有些事需要取得您的同意。」
  
  「哦?」
  
  「不過在正式提出請求之前,我希望您明白,如果我昨天的反應冒犯了您,我個人非常樂意道歉。」漂亮!她為自己優雅的風範喝彩。
  
  「我比較習慣看見妳火爆的樣子。」他的嘴角又勾了一下。
  
  他看她的眼神有著些許逗弄的意味,她甚至感覺,他是故意做一些劇烈的動作想嚇她,看她的反應。
  
  雖然搞不懂他為什麼會有欺負陌生女子的劣根性,然而原始人的世界是無法以正常人的邏輯來推論的。
  
  「其實我昨天的反應比較接近『慌亂』。」而且還是拜君所賜,她假假地一笑。
  
  「曼曼,原來妳先進來了!」強哥一行人及時出現。
  
  她不禁鬆了口氣,轉向大門。
  
  強哥和導遊身後跟著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年人,就像典型的外國管家,背心挺得直直的,一身的僵硬拘謹。
  
  「強哥,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接著她想起來,夏克勞德先生並沒有報上他自己的大名。
  
  「佐羅。」男主人終於開了尊口。
  
  管家一聽他報上的名字,向主子挑了下眉,主子只是給他一個莫測高深的眼神。
  
  「太好了,太好了,佐羅先生,您終於出現了,您好、您好。」強哥熱誠地迎上去。「我們是從台灣來的攝影隊,到貴國來出外景,目前非常需要您的幫忙。」
  
  「外景?出什麼外景?」佐羅把被抓過去猛搖的巨掌抽回來。
  
  「我們是運動畫刊亞洲版的拍攝小組。您知道運動畫刊吧?它是一份全球知名的運動雜誌,總公司設在美國,目前已經翻譯成……」
  
  「我知道什麼是運動畫刊。」佐羅打斷他。
  
  強哥哽了一下,大熊不悅的表情實在很像隨時會撲過來扁人。
  
  「我們就是來拍今年七月要發行的亞洲泳裝特輯。」凌曼宇接口。
  
  佐羅原本八風吹不動的表情突然有了劇烈的變化。只見他濃眉倒豎,尖銳的眼神如箭矢般射向她。
  
  「什麼特輯?」
  
  「泳裝特輯。」有什麼不對嗎?
  
  「泳裝?」他的濃眉越豎越高!「妳?要拍泳裝?」
  
  「呃,對,『我們』要拍泳裝。」強哥小心翼翼地接腔,
  
  「什麼樣的泳裝?」他的銳眼仍然盯在凌曼宇身上,口氣近乎咆哮了。
  
  「當然是……性感的泳裝……」強哥的聲音越來越小。
  
  「性感的泳裝?」他劇吼:「不行!」
  
  「為什麼?」凌曼宇不解問。
  
  「光天化日之下,一個女人家穿著性感泳裝在鏡頭前搔首弄姿,還拍成照片給男人意淫,這成何體統?」
  
  老天!
  
  「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女人很早就開始穿泳裝了。」凌曼宇「和善」地指出。
  
  「沒得商量!」震怒的男主人斷然回絕。除非他死!「總之妳休想在我的土地上幹這種事,不送了,再見!」
  
  他大踏步走開。
  
  強哥陡然大喊:「要拍泳裝照的女孩是跟我們一起來的那群模特兒,只有『她們』而已。」
  
  大熊的腳步陡地停住。
  
  凌曼宇莫名其妙地看強哥一眼。他強調這句話做什麼?
  
  「我和凌小姐只是工作人員的代表。我是外景小組的負責人,而凌小姐是模特兒公司的經紀人,我們兩個人當然是不入鏡的。」強哥連連陪笑。
  
  男主人緩緩回過身,緊瞇的眼神依然莫測高深。
  
  「所以,如果方便的話,夏先生是否可以同意我們借用一下旅館旁邊那片貝殼沙灘?」
  
  輪到凌曼宇很不爽地瞪他。
  
  對,她是很不喜歡被誤認為模特兒沒錯,不過強哥幹嘛那麼用力地強調她不會入鏡?好像她若上了照片是什麼天大罪過。
  
  雖然她已經三十好幾,不過自認為保養得還不差,皮相也稱得上美麗,沒上妝走在路上還曾經被人家誤以為沒投票權呢!
  
  「……不準有太妨礙風化的姿勢出現。」佐羅面無表情地說。
  
  「我們的主題絕對是走健康自然路線,一點都不低俗或賣弄性感。」強哥保證。
  
  「不准在公共場合做不必要的暴露。」
  
  「絕對不暴露。」強哥圓滑地點頭。「不該露的人也絕對統統不會露。」
  
  佐羅輕哼一聲。
  
  「不許到其他地方妨礙觀光客,要拍就到後面那塊沙灘上拍。」
  
  「啊?」強哥愣一下。夏家自己的沙灘願意借拍當然更完美不過了,不但沒有閒雜人幹擾,景緻又比旅館的海灘美,車程距下榻處也只有十分鐘而已,他們剛剛還不好意思提呢!
  
  「連這棟房子也能一起入鏡嗎?」凌曼宇乘機開口。
  
  「不要太得寸進尺。」
  
  喔,討厭!她本來想公器私用一番的。
  
  「好吧,那就屋後的沙灘,謝謝您的大力贊助。」
  
  浪費了第一天的行程,總算打通關節,可以順利開工了。
  
  起碼,這是好的開始。
  
  好的開始?
  
  如果讓凌曼宇選出她生命中狀況最多的三次公差,這趟塞里亞那之行絕對有資格搶冠軍寶座。
  
  過去七天以來,所有能出問題的事全出了問題。
  
  他們的外景化妝車故障,底片不翼而飛,化妝師吃壞肚子住院打點滴,一位名模被不明蚊蟲叮咬,臉腫了兩天才消。燈光故障,機器失靈,服裝道具被好奇的小孩偷去玩壞了。
  
  和這些精采事蹟相比,一開始的拿不到外景許可證反而是小事了。
  
  凌曼宇幾乎認為,是不是她之前立誓「幹完這一單就走人」,於是老天爺卯足了勁讓她這一單無論如何幹不完?
  
  「凌姊!」
  
  「哇!」她嚇得從躺椅上彈起來。
  
  「凌姊,妳幹嘛嚇成這樣?我只是拍了妳一下而已。」米亞無辜地挨著她坐下來。
  
  「妳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嗎?」
  
  另外就是這件事--她老是覺得有人在暗中盯視她。
  
  可是每次一回頭,若非只看到樹葉飄動,就是聽到風吹,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害她這一個星期下來,整個人都快精神耗弱了。
  
  「凌姊,吃冰。」米亞湊上一支甜筒討好。
  
  前方的拍攝工作暫時停止,休息十分鐘,難怪這妮子有時間找她磕牙。
  
  她撿起方才嚇掉的草帽,抬頭看看陽傘外的天空,「有些雲飄過來了,不知道待會兒會不會又下熱帶陣雨。」
  
  沙--
  
  她猛然回頭!
  
  沙--沙--
  
  除了風聲葉搖以外,身後的安謐無人,反倒是前方擠了一堆下工的年輕美眉和工作人員,嘻嘻哈哈地比較吵。
  
  那為什麼她總覺得有人躲在樹林裡偷看她?
  
  「凌姊,妳在看什麼?」米亞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
  
  「沒有。」她搖搖頭,拿起手機檢查一下有沒有未接簡訊。
  
  「凌姊,妳有沒有聽過那個跟夏家有關的傳說?」米亞舔一口冰淇淋。
  
  「什麼傳說?」她心不在焉道。
  
  剛才鈴當傳了封簡訊過來,她沒接到,可能是正好在忙,凌曼宇切進訊息欄,看寶貝女兒有什麼事找她。
  
  「不曉得,這就是最神秘的地方。」米亞壓低了聲音。「有好幾次我們去逛街的時候,都聽到當地的人竊竊說起『傳說』兩個字,還說什麼『已經發生了』,可是等我們一湊過去聽,他們馬上住口不談,妳說這不是很奇怪嗎?」
  
  「人家有自己的風俗,或許不愛讓外地人打聽,有什麼好奇怪的?」
  
  哎呀,手機快沒電了。她昨天也忘了充飽另一顆電池。
  
  「可是我總覺好像跟我們有關係,不然他們不會一看到我們靠近,聲音就不見了--真可惜,如果他們肯多說一點佐羅的事就好了。」米亞不勝惋惜地道。
  
  凌曼宇瞄她一眼。
  
  「妳怎麼會突然對他這麼感興趣?」
  
  「他很帥啊,既粗獷又有男人味,性子又很溫柔,被這樣的男人看上可以少奮鬥三十年耶。」
  
  「溫柔?」凌曼宇嗆到。「我們在講同一個人嗎?」
  
  「就是夏克勞德家那個男主人佐羅啊。』米亞嬌聲微笑。「他人真的好好,昨天我和小雁她們在城裡血拚,一下子買了太多東西,結果他半路過到我們,就很熱心地自願開車載我們回來耶!」
  
  「熱心?」這只冷酷大熊也會有熱心的一面?
  
  「而且他回程還一直跟我們聊天。」
  
  「聊天?」在她的印象裡,他只會嗯啊哼哈的發一些虛詞!
  
  「他講話的聲音好好聽,感覺就像書上寫的那種gentleman,我們幾個超迷他的!」米亞露出一副心嚮往之的表情。「可惜我們的外景快拍完了,來不及跟他深交。」
  
  「妳不覺得他配妳們太老了嗎?」
  
  「怎麼會?他看起來不老啊,只是鬍子遮住而已,皮膚沒有多少皺紋,我猜他大概跟凌姊差不多年紀吧。」
  
  「拜託!他沒有五十也有四十了,妳少侮辱我!」凌曼宇拿手機敲她的腦袋一下。「我去夏家大宅借個電話,馬上回來,你們別跑遠了--甜筒少吃一點,當心肥死妳。」
  
  「凌姊,妳好殘忍,竟然說我肥!」
  
  她捏了下米亞的鼻子,拍拍海灘裙上的沙粒,站起來往通往夏氏宅邸的小徑而去。
  
  一踏進濃蔭裡,溫度驟然降了下來,沙灘上的酷熱轉變成一種沁著青草香氣的爽涼。
  
  她把寬邊草帽取下來,手機和旅充丟進帽子裡,對折了拿在手上。如果幸運的話,再兩個工作天應該可以回台灣了。
  
  沙--
  
  又來了!凌曼宇站住。
  
  沙--沙--
  
  她往各個方向繞了一圈。
  
  那道影子是什麼?她的心提到喉嚨間。那是人影閃過去嗎?或者只是樹的影子?
  
  記得幾年前,安的現任妻子梁千絮在樹林裡夜行時,也是遇到盜獵者的跟蹤,當時是因為安可仰正好在樹林裡搭營,才沒有出事,現在的自己可沒有這種被人家英雄救美的好運。
  
  凌曼宇加快步伐閃人。
  
  冷不防一個巨大的影子閃到她正前方。
  
  「哇!」她尖叫一聲。
  
  來人及時扶住她,免得她又一鼻子撞上去。
  
  「喔,老天……」她幾乎軟倒在他腳邊。「又是你!你為什麼老是躲在樹林裡嚇人?」
  
  佐羅依然穿著牛仔褲、長靴與格子呢襯衫,身材也依然魁梧健碩,不過比起上回一手死羊的造型是好多了。
  
  「妳為什麼這麼容易被嚇到?」
  
  「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人在林子裡跑來跑去?」她惴惴地看了眼肩膀後方。
  
  「有,妳。」
  
  「除了我以外!」跟這男人交談真會讓人氣死!
  
  「沒有。」
  
  「我一直覺得有人跟在我後面。」
  
  「妳想太多了。」他轉身往樹林出口走去。
  
  「等一下!」她連忙抓住他的手臂。「你看那邊,那個影子又出現了。我沒亂說,真的有人跟著我!」
  
  佐羅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
  
  端詳半晌,他從地上撿起一截成人手臂粗的木棍,震臂擲過去。
  
  木棍飛過一段驚人的距離,砰地砸向她指的那棵樹幹。
  
  啪喇一響,一隻林鳥哨叫一聲,震翅破空而去。
  
  「那是鳥。」他多此一舉地說。
  
  「好吧!可是剛才跟在我後面的絕對不是一隻鳥。」
  
  「島上也養火雞。」
  
  「你的世界除了鳥之外,就只有火雞嗎?」
  
  「還有羊。」
  
  「……」凌曼宇發誓,她遲早會被他氣到虛脫。
  
  恨恨瞪他一眼,她甩開手繼續往前走。
  
  米亞竟然認為他很帥,很有男人味?
  
  嗯,外型強壯這點她能理解,這是說如果長得像熊也代表男人味的話;至於帥,只能講美麗的標準全在於觀者之眼了。
  
  要說這種悶葫蘆也會熱心地送女孩們回旅館,沿路還開心地聊天?真是只有天知道。
  
  總之一切都是幻覺,嚇不倒她的。
  
  「妳要去哪裡?」
  
  又走了五、六步遠,她才確定這個問題是後面那個男人發出來的。原來他還記得自己會說話。
  
  「我想到府上借個電話,我會付電話費的。」又有求於人了,她很現實地回過頭,拋給他一個明亮的微笑。
  
  「打回台灣?」
  
  「對,我得和我女兒聯絡,她有事找我。」
  
  嘰!緊急煞車!
  
  「妳剛才說妳要打給誰?」佐羅的虎目睜得圓大。
  
  「我,女、兒。」凌曼宇發現自己越來越熟悉被人這樣扯來扯去了。
  
  他瞪著她良久,良久。
  
  「妳結婚了?」
  
  「沒有。」
  
  「離婚了?」緊緊逼問。
  
  「也沒有。」
  
  「那妳該死的怎麼會有女兒?」大熊咆哮。
  
  凌曼宇耐心地解說:「噢,是這樣的,通常一個女人每個月會排卵,如果在這個時候卵子和精子結合,形成受精卵,二百八十天之後就會變成一個嬰兒,至於小孩的性別則是由染色體……」
  
  「我知道孩子是怎麼形成的,不用妳教我!」怒吼聲像打雷。
  
  「真高興你也受過性教育。」她笑得過度甜蜜。
  
  佐羅定在原地,死死地盯了她良久。
  
  「那個男人是誰?」
  
  「關你什麼事?」
  
  「妳還想不想借電話?」
  
  「你很惡劣耶!我也可以回旅館打電話。」
  
  他盤著手杵在原地等答案,彷彿篤定了她不會浪費那十分鐘的車程。
  
  好吧,他贏了。
  
  「他姓安,叫安可仰,是個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無聊男子,滿意了吧?你知道這些有什麼用,你又不認識他!」
  
  「既然你們兩個連小孩都生了,為什麼不結婚?」他粗魯地質問。
  
  凌曼宇突然想笑了。
  
  「因為他結了兩次婚,不巧娶的都是別的女人!」
  
  這些話聽在他耳裡,八成會覺得他們這群人的私生活怎麼這麼亂?
  
  事實上,除了國中叛逆期發生的那次意外--並且不幸地,或說,幸運地,製造出美麗可愛的女兒凌苳--其他時候她和安可仰就像一般的死黨。在她眼中安可仰是「無性別」的,在安的眼中她也一樣。
  
  「算了,你不會明白的!」她越想越好笑,擺了擺手,自在地繼續往下走。
  
  佐羅死瞪著她的背許久。
  
  「他為什麼不娶妳?」
  
  「因為他愛的不是我啊。」凌曼宇並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但背心就是能敏銳地感受到他的接近。那是一種熱熱的、帶點靜電的感覺。
  
  「……那妳愛他嗎?」
  
  「不知道,大概愛吧!」因著凌苳的緣故,安家人之於她已經是親人了。
  
  她又被人粗魯地拉住。
  
  凌曼宇嘆了口氣,無奈地轉身。「這回又是什麼了?」
  
  一股濃烈陽剛的熱氣撲向她!他站得很近很近,她一回身便貼在他的胸前。
  
  凌曼宇仰頭望進他深戚的眼底。
  
  「妳很愛他嗎?」濃眉下的那雙眼有著無法分辨的深刻情緒。
  
  「幹嘛突然這麼慎重?」她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
  
  「如果妳很愛他的……」他的眉心鎖著,喃喃自語。「如果妳很愛他的話……」
  
  她開始明白米亞為何會形容他好看。
  
  以前老覺得他的一雙眼又黑又利,近看才發現,他的眸心是一種薄煙般的灰藍色,深邃悠遠,猶如每天清早瀰漫在他家林前的晨霧。
  
  他的鼻樑挺直有力,既不是酒糟鼻,也沒有斷過的痕跡,藏在髯下的唇寬而薄,很適合挑起來微笑。如果去掉那部大鬍子,換個斯文點的打扮,他的五官其實是極俊秀優雅的,就像……
  
  像什麼呢?她的記憶裡有個影子一閃而逝,再抓不回來。
  
  「我對女兒的父親,不是那種想和他結婚,廝守一輩子的感情,但是他確實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向他解釋,總之雙唇自動吐出了答案。
  
  他的焦距從沉思中慢慢凝回她的容顏。
  
  「所以,妳不是像一個女人愛著一個男人那樣的愛著他?」
  
  緊迫的視線讓人覺得呼吸困難,凌曼宇後退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雖然我想再次強調這不關你的事,不過,你是對的,我對安可仰的感情並非愛情。」她轉身走開。
  
  又被拉住。
  
  「你又要幹什麼了?」她真是非常無奈。
  
  「左邊這條。」
  
  這次輪到他酷酷地把她丟在身後。
  
  「……噢。」凌曼宇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上去。「哈囉,有件事跟你打個商量好不好?」
  
  「什麼事?」前方的男人頭也不回。
  
  「我們的攝影工作快結束了,這兩天可不可以借我拍一下夏氏大宅?」
  
  「似乎每次妳一開口就是為了向我討東西。」
  
  「這是我個人的興趣,和運動畫刊的公事完全無關。」
  
  「禮尚往來,在妳做了這麼多要求以後,是不是也應該拿點東西出來交換?」即使討價還價,他的口氣還是那麼酷。
  
  「你想要什麼?」
  
  「妳有什麼?」
  
  「付你錢?」
  
  「我有很多錢。」
  
  「那我以身相許--噗!我開玩笑的,這是我們圈內人無聊的笑話。」她自己揮揮手否決。
  
  「……」
  
  「我想不出有任何東西是你會感興趣的。」她攤了攤手。
  
  「那妳就繼續想,等妳想出一個足以吸引我交換的條件再說。」到了林子口,他丟下她,大步走開。
  
  「喂!」
  
  凌曼宇頓足。真是個現實的男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8 00:29:41

第四章
  
  「先生,茶。」
  
  佐羅嘆口氣,放下啃了一半的《塊肉餘生記》,無奈地望著他親愛的管家大人。
  
  「謝謝你,『管家』。」
  
  查德對著這個從小鬥法到大的少爺挑起眉頭。佐羅把大部頭書往前一扔,腳從桌面上收回來,一如小時候每次做錯事的習慣:等著聽訓。
  
  「您的事理所當然地引起本地居民的關注,但是,我懂什麼呢?我只是個在夏宅工作的外人而已,沒有什麼資格多嘴多舌。」查德端起茶壺,用非常誇張的高角度替他把茶杯斟滿。
  
  佐羅必須及時閃開才不會被熱水濺到。
  
  「查德,你在夏氏的資格比我老,即使我爹娘在場,看到你都要恭恭敬敬打聲招呼,所以您就甭跟我客氣了。」
  
  他戀戀地看一眼自己最愛的小說。
  
  週日午後向來是他最喜愛的時段,冷氣清涼,屋外有蟲鳴鳥叫,靛藍的海水如柔軟的長毯搖曳,陽光無限好。這個時候,拿著本書,就著長窗外的景色深讀,其樂也如何。
  
  所有人--包括夏氏產業的員工、店舖老闆、旅館人員、職員,乃至於夏氏大宅的鐘點僕役等,算一算,這已經包括了整個西南島區的居民--統統知道他的這點小嗜好,因此這段時間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人打擾他。
  
  他們不打擾他,是因為他們「寵」他。
  
  然而,遇到一個不打算太寵他的管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猜您也不打算把您那……」查德極為戲劇性地對他那部大鬍子點點頭。「非常性格的新造型改變一番,『佐羅』先生?」
  
  「事實上,我還挺滿意自己留鬍子的模樣,或許我會考慮多留幾個月。」佐羅摸了摸毛渣渣的下巴。
  
  查德瞇起眼的模樣,讓他愉快地亮一下白牙。
  
  「那麼,那群借用您每天晨泳地點出外景的台灣來客,他們會留多久?」
  
  輪到他的笑容消失,而查德的眼神得意洋洋。
  
  「人家拍完了自然就走,關你什麼事?」
  
  「就我所知,期限似乎就是明天了。」查德的笑亮閃閃。「不打擾您看書了,我這就出去用我這把老骨頭親自跪在地上把整間大房子的地板一寸寸擦乾淨。」
  
  「我們每隔三天有鎮上的清潔公司過來擦地板抹窗戶!」他直接戳破,回頭拿起《塊肉餘生記》。
  
  「哼。」走到門口的查德回頭陰他一眼。
  
  圖書室的門只剩一小道縫就即將關上之際--
  
  「……請那群台灣人今晚過來吃飯,就說宅子裡的人要為他們辦一個餞行晚餐。」主子發話了。
  
  嘿!
  
  「是。」老管家恭恭敬敬地藏住笑聲,掩門離去。
  
  頭好痛!
  
  不曉得是不是喝太多了。
  
  凌曼宇按著太陽穴摸出房門來。
  
  其實她的酒量不太好,但是很有酒膽,以前和廠商應酬時,少不得要替代言的模特兒擋酒。她通常不會醉,只是下場是一回到旅館就要開始吞頭痛藥了。
  
  今天是拍攝工作的最後一天,明天一大早便要打道回府了;中午時分,那位老管家彬彬有禮地現身於海灘上,邀請他們晚上一同來夏氏大宅參加送別晚宴--男主人甚且邀請他們夜宿在大宅裡,享受一晚本地人的熱情招待。
  
  她和強哥都是精打細算的生意人,一想到提早一晚從旅館checkout的話,整組人馬起碼可以省掉好幾萬的花費,當然馬上點頭說好,還生怕說得不夠快,人家收回去呢!
  
  凌晨一點半的夏氏大宅安靜得嚇人。
  
  時間彷彿是靜止的,連夜蟲都睡著了,在廣蕩的空間裡,只有她纖巧的跫音與月光為伴。
  
  樓梯下到一半,她不禁停下來,攀著窗檯看月暈的顏色--
  
  「需要我為您服務嗎?」
  
  「哇!」凌曼宇用力拍胸口。
  
  為什麼他們姓夏的一家子,不管主人僕人都有從背後嚇人的嗜好?
  
  「抱歉,驚擾到您了。」查德微微躬身。
  
  「沒、沒關係……我的頭有些痛,正想到廚房找點白開水服藥……」她的花容慘白。被他一嚇,頭也忘了要痛了。
  
  「那麼請讓我為您領路。」管家彬彬有禮地轉身走在前方。
  
  凌曼宇疑惑地衝著他的背猛瞧。為什麼大半夜,他全身的西裝還筆直燙挺,一點兒皺摺都沒有?他都不睡覺的嗎?
  
  到了廚房,查德為她按開電燈。凌曼宇連忙道:「您也早點就寢沒關係,我喝完水吃完藥就回房去了。」
  
  「既然如此,晚安。」管家恭謹地轉身離去。
  
  可是,老人家一離開,凌曼宇又開始覺得她的雷達在過度運作了。
  
  「嗯?」她猛然回頭!
  
  身後無人……
  
  又來了。她搖搖頭,替自己倒一杯水,再把百服寧的膠囊撕開來。
  
  「誰?」再火速回頭!
  
  還是沒人。
  
  「天哪,我快精神耗弱了。」她撫著額頭,一口水吞下藥錠,決定快點回房間躺平。
  
  這趟塞里亞那之行處處透著詭異,現在她只想儘早離開這裡。
  
  喝完了水,再留戀的望一眼夜色。
  
  啊,心情真矛盾,雖然直想著要回家看鈴當,可是望著那繁星點點的天幕,如此乾淨無污染的天空,在台北是幾乎看不到的。
  
  她忍不住推開通往後院的門,深深吸一口混著草香與花香的空氣。
  
  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忘記這裡美麗的風情畫。
  
  當然,也會「順便」不忘記那隻老愛冒出來把她嚇個半死的大熊。
  
  說到他,今晚的佐羅倒是非常安靜。晚餐派對進行到一半,他便藉口有事提早退場了。是管家極力保證派對不必因而結束,他們才放心地吃喝了一夜。
  
  凌曼宇覺得這男人實在神秘。
  
  她知道他經營著龐大的家族產業,應該有許多要務在身,然而她又常常在一般人的工作時間裡撞上他,所以實在搞不太懂他平時究竟都在忙什麼。
  
  她在後院裡繞了一圈,撿幾片槭葉,打算回台灣做葉脈標本。
  
  猛不期然,她一轉身,腰撞到某個堅硬之物。
  
  「怎麼搞的,在這裡老是笨手笨腳。」她蹙著眉,摸摸半人高的石塊。
  
  感覺好像是個石碑之類的,而且不只一個。
  
  就著月華一看,泥土地上橫著三個隆起的物事,凌曼宇的心裡打了個突。
  
  「不會吧……」
  
  這三堆上看起來好像……
  
  她慢慢繞到石碑的正前方。
  
  「麥德姆•夏克勞德1936-1989尊敬的父親」
  
  「莫菈•艾維•夏克勞德1939-1995懷念的母親」
  
  「蘿莎莉亞•卡隆1976--2002摯愛的未婚妻」
  
  「喝!」她倒抽一口氣,緊緊摀住雙唇。
  
  不是錯覺,她的猜測是正確的!
  
  這是三座墳墓!
  
  「凌姊,快點哦!只等妳一個人了。」
  
  捧著疼痛欲裂的腦袋,凌曼宇煩躁地再翻一遍行李箱。
  
  她記得非常清楚,護照從旅館保險箱拿出來之後,就一直放在行李箱的暗袋裡,昨天一整天她再也沒有動過它。
  
  剛才她還特地打電話回旅館詢問,那裡也沒有任何人撿到遺失的護照。
  
  「凌姊,好了嗎?」米亞探頭進來問。
  
  「你們再等我一下。」她拿出每一件有口袋的外衣,從頭再搜尋一遍。
  
  把化妝包、隨身提包全搜過一遍,還是沒有。
  
  從旅館到夏氏大宅的路上,護照絕對不可能從上鎖的行李箱裡掉出來;而如果說是掉在夏宅,她一進房間就沒再搬動過行李,這間房間也不過十來坪大,全給她翻遍了,護照會掉到哪裡去了?
  
  叩叩--
  
  她吐了口氣回過身。
  
  佐羅雙手盤在胸前,一側的肩膀倚著門框,對她挑一下眉。
  
  「我的護照不見了。」她開始覺得自己和塞里亞那八字相剋。
  
  佐羅點了點頭,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真是不幸的意外。」
  
  「意外?我一直告訴你有人在後面跟著我,你老是不信,現在我的護照被偷了,而你唯一的說法就是『這是個意外』?」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不順利,她已經受夠了!
  
  「需要我問一問查德,最近家裡有沒有被闖入的跡像嗎?」佐羅撐直了長軀,緩緩走到床前撥一下打開的行李箱。
  
  「如果你能表示一點關心,我會非常感激。」
  
  「查德!」做主子的揚聲喚。
  
  「是。」老管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房門口。
  
  「最近家裡有沒有外人進進出出的?」
  
  「並沒有。」老管家恭敬地回答。
  
  「並沒有。」佐羅轉頭告訴她。
  
  「你這樣就算問完了?」
  
  「或者妳希望向警局報案?」
  
  「我當然希望!」她吼道。對!這是遷怒。
  
  他對查德點個頭,老管家優雅地轉身離開。
  
  「聽說有人要報案?」五分鐘後,一個圓胖胖、膚色黝黑、五十多歲的老好人,笑呵呵走進房間,胸口別著警長的專用徽章,嘴角還黏著甜甜圈的餅屑。
  
  「……連警察都是你家養的?」
  
  「羅警長是查德的好朋友,每週二固定來我家喝早茶。」佐羅優雅介紹。
  
  凌曼宇啞口無言。
  
  「啊?現在是有什麼問題?」羅警長試著擺出專業威武的形像,不過他的胖肚皮徹底摧毀了這個嘗試。
  
  「我的護照不見了!」她覺得自己像只鸚鵡,整個早上不斷重複這七個字。
  
  「護照不見了?」警長搔搔臉頰,不慎把黏在指尖的糖霜也塗到臉上去。「我想想看,這個好像要先回局裡去拿報案單據來填寫,這個……我打個電話回去研究一下!」
  
  「……算了!」凌曼宇被打敗了。
  
  佐羅對警長大人點了個頭,他又笑呵呵地下樓去。啊啊啊,查德親手烤的甜甜圈越來越好吃了!
  
  「或者我可以載妳去警察局,親自領取報案證明。」佐羅展現出稱職的男主人風範。
  
  「這簡直是惡夢!我只想要離開這裡,早一點回家!」凌曼宇像顆消了氣的皮球癱坐在床沿。
  
  她挫敗的樣子真的好可憐……虯髯下的嘴角勾起。佐羅忍不住伸手輕梳她的短髮。
  
  「妳可以在這裡待下來,等到新護照辦好為止。」
  
  她把臉埋進手裡,深呼吸兩下。奇異地,他的撫慰發生了效果,她的情緒漸漸平穩下來。
  
  「曼曼,是不是有狀況?我們快趕不上飛機了。」強哥的腦袋從門外探進來。
  
  「凌小姐的護照不見了。」佐羅替她回答,灰眸仍然定在她身上。
  
  「啊?」強哥露出難色。「曼曼,我們的進度已經落後很多,真的不能拖了……」
  
  佐羅只是緊緊盯著她。
  
  「你們先去機場好了,我留下來想辦法,最多就是到駐外單位去申請護照補發。」實際的那一面開始運作,凌曼宇不得不考慮到現實問題。
  
  「可是,丟妳一個人在這裡……」強哥有些過意下去。
  
  「我留下來陪凌姊好了。」米亞自告奮勇。
  
  「妳明天在台北還有一場洗髮精的代言會,就算我想留妳都不敢。」凌曼宇提醒她。
  
  「……噢。」討厭,本來還想說可以跟大帥哥多相處幾天,培養一點感情的。
  
  「我頂多晚你們幾天而已,詳細的情況我會到台灣辦事處詢問,你們先回去吧。」凌曼宇沒有在國外遺失過護照,也不太確定需要準備哪些文件,但想駐外機關應該有權變措施,不至於要耗時太久才對。
  
  至於其他人,沒有必要陪她耗在這裡浪費時間,公事公辦,這就是人生。
  
  「若妳需要我載妳到任何地方,只要說一聲,隨時聽候差遣!」
  
  佐羅離開客房,主僕倆在走廊上交會,做主子的冷著臉,對老管家皺了皺眉頭。
  
  老管家只作不見,抬超下顎,悠哉游哉地走下樓梯。
  
  他的心情很好。
  
  雖然他並未如米亞形容的「一路上有說有笑」,但她就是可以感覺到從駕駛座那方幅射而來的輕快波長,她甚至懷疑他可能正在腦子裡哼著歌。
  
  好像她越悲慘的時候,他的心情就越好。凌曼宇開始覺得,自己不只跟塞國八字犯沖,連跟佐羅•夏克勞德也不對盤。
  
  「往好的方面想,起碼在妳停留的期間,我不會向妳收取房租。」他一手搭在窗框上,輕鬆地掌握方向盤。
  
  「這算是在開玩笑嗎?」她毫無笑意。
  
  「不,我沒有幽默感。」
  
  「……」
  
  「妳出國的期間,女兒都由誰照顧?」他閒談似地提起。
  
  「我弟弟。」現在包準跟郎霈黏在一起。
  
  「令弟?」佐羅挑起一邊的眉毛。「她跟她舅舅的感情很好?」
  
  凌曼宇突然產生滑稽的笑意。
  
  如果她告訴佐羅「他們兩個現在是男女朋友」,不知道他會不會不小心去撞到牆?
  
  她神經質地輕笑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憋住,點點頭道:「對,他們兩個感情很好。」
  
  佐羅莫名其妙地瞄她一眼。
  
  到了警察局,她先拿到護照遺失證明,下一步準備往台灣駐塞國的辦事處而丟。
  
  「妳說什麼?」來到市中心的詢問處,凌曼宇對在櫃檯後的女士低喊:「台灣在塞里亞那沒有辦事處?」
  
  「最近的辦事處在關島。」五十來歲的中年女士友善回答。
  
  「但是關島是美國領土,我沒有護照,一樣不能入境去辦手續。」
  
  「噢,或許妳可以用通訊方式辦理。」
  
  「通訊方式?」她呆呆重複。
  
  「讓我看看。」辦事員低下頭幫她翻查資料。「妳可以先聯絡關島的駐外辦事處把相關申請表格寄給妳,再檢附兩吋半的近照兩張,以及本地警察局出具的遺失證明,連同申請表格一起寄回關島,他們就可以開立臨時的入境證明給妳,妳可以回台灣之後再補辦護照--嗨,R……佐羅,好久不見。」
  
  「桃莎太太,妳的背痛好些了嗎?」佐羅紳士地點點頭。
  
  「好多了,你就是這麼貼心。」桃莎女士笑得真開心。
  
  貼心?凌曼宇瞄一眼在背後乖得像隻貓的大熊……那到底算是貓還是熊?
  
  算了,她快錯亂了。就算他是貓熊也不關她的事。
  
  「請問一下,這一來一往的通訊辦理需要多久?」
  
  「我算算看。」桃莎女士又低下頭。「他們寄來,妳再寄去,他們又寄來,臨時入境證約需要一個工作天,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大概五個工作天就行了。」
  
  「五天?」她喊出來。
  
  「工作天!」桃莎女士更正。「中間會遇到週末,所以加一加大概是七天。」
  
  「七天!」她快昏倒了。「七天我都可以拿到正式護照了!」
  
  「如果妳想申請正式的護照補發,那需要八個工作天,通訊時間加一加大約十天,甜心。」桃莎女士笑得更和善了。
  
  「十天……」她閉著眼深呼吸一下。「我看我自己和關島的駐外辦事處聯絡一下好了,謝謝妳。」
  
  「不客氣,親愛的。」
  
  凌曼宇背起包包,把墨鏡戴上,走入白燦燦的陽光裡。
  
  佐羅尾隨上去之前,對這個當過他幼稚園老師的女士挑了挑眉,給她一個譴責的眼神。
  
  桃莎把食指放在唇前,做個「噤聲」的手勢;確定外頭的東方佳人不會再轉進來之後,她悄悄把市中心的「重要機關位置圖」重新擺到櫃檯上。
  
  台灣駐塞里亞那辦事處的標誌就在下條街角。
  
  站在熱鬧的街頭,望著來來往往的觀光客,凌曼宇突然覺得茫然無依。
  
  她的行程向來排得滿滿的,即使有空檔,她也很確切地知道接下來在何時需要做何事,每一分每一秒都清楚明白,任何突發狀況都能幹練地加以解決:可是,突然間,她一個人落單在異國,面對眼前長達七天的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空等待。
  
  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經這樣茫然地佇立在異國街頭……
  
  對了,那個時候好像是為找了鈴當,後來呢?後來她好像重新振作起來,找對了路,到安可仰的宿捨去把鈴當接回來了。
  
  可是中間還發生過一些什麼事……
  
  是什麼呢?
  
  時間過去太久,她想不起來了。
  
  一隻溫暖的大掌搭在她肩上,凌曼宇回頭。
  
  一雙灰眸對上她的怔忡。
  
  某樣東西在腦子裡呼之慾出,可是它就是不肯跳出來。
  
  「看妳像只落水的小老鼠似的,真讓人不習慣。」笑謔的口氣和眼底的溫柔完全不相稱。
  
  她立刻回過神來,白他一眼。「什麼落水老鼠?我是在想接下來要聯絡誰!我在台北還有堆得跟艾佛勒斯峰一樣高的工作。」
  
  很好,果然又恢復精俐的神氣。佐羅輕笑。
  
  「走吧!反正妳是在這裡困定了,我帶妳四處晃晃。」
  
  「我哪還有心情晃,我得先聯絡關島的辦事處。」車鑰匙在他身上,她不得不邁著腿追在他身後。
  
  「妳現在打電話也沒用。」大熊背影停也不停。
  
  「為什麼?」
  
  「今天關島的機關行號放假。」
  
  「什麼?」她大驚。
  
  「關島發現日。」他邁開大步繼續往街尾走。
  
  「什麼是關島發現日?」她連忙再追上去。
  
  「國定假日,在每年三月的第三個星期一放假。」事實上,是第一個星期一,上帝饒恕。
  
  「不可能……」她呻吟一聲。「噢!老天,我真不敢相信!我開始懷疑有個巨大的陰謀正在運轉,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回不了家。」
  
  「妳想太多了。」身前那副寬背幾不可見地頓了一下。
  
  「我敢發誓,我和貴國絕對犯衝!這趟塞里亞那之旅是我這輩子最不順利的時候。」她咬牙道。
  
  「我倒不這麼認為。」
  
  「為什麼?」
  
  他停在一個冰品小販前面,笑著向對方打個招呼:「嗨,布魯先生。」然後掏出一張紙鈔,換回兩個五十公分高的超級巨無霸冰淇淋,其中一支塞進她手中。
  
  「這不是妳一直在期待的事嗎?」他一口就咬掉一大半。
  
  「什麼意思?」凌曼宇跟他一起停在路邊等紅綠燈,開始研究哪個角度方便下口,同時讓自己吃得很優雅。
  
  如果橫著吃會斷掉,如果拿低低的從尖端開始吃又很醜--下一秒鐘,她的冰淇淋被搶走,另一個被兩大口咬剩半截的適中size塞進她手中。
  
  「走吧。」綠燈了。他照樣咬著冰淇淋,怡然自得地往下走。
  
  凌曼宇足足瞪著手中的冰淇淋五秒鐘。
  
  好歹她的那支她也稍微舔了一口,他們並沒有熟到可以互換冰淇淋吃的程度……
  
  佐羅見她沒跟上來,不耐煩地回頭對她勾勾手。
  
  或許塞國的風俗民情習慣如此,也罷。她一咬牙,如果他能夠非常自然的吃掉陌生人手上的冰淇淋,她也可以假裝沒事人的享用他請的冰淇淋。
  
  而且,這個高度的冰淇淋真的比較容易吃。
  
  而且,還真的滿好吃的。
  
  她儘量不去想這上面沾了他DNA的事實。
  
  「為何你剛才說,現在的情況是我自己期望的事?」凌曼宇三兩步跟上去。
  
  「妳自己說過的話都不記得了?」來到吉普車旁,他繞到右側替她打開車門。「『就此一次,讓我做一些我真正想做的事』,現在妳有時間做一點妳自己想做的事了。」
  
  凌曼宇愣住了。
  
  他聽到了她在樹林裡說的話?從她說完這段話,到他們兩個人相遇,中間隔了一段時間,表示他跟在她後面一陣子了?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上車。」他向車子點了點頭。
  
  「可是,我不曉得我可以做什麼事……這段空餘的時間並不在我預期的範圍內。」凌曼宇緩緩走到車門旁,眼底略過彆扭和茫然。
  
  「妳習慣把生命中的每一分鐘都安排得好好的?」他把吃剩的冰淇淋筒往路旁的垃圾簍一丟。
  
  「幹我們這一行的人,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凌曼宇對他批判的口氣皺眉頭。
  
  「那恭喜妳,妳現在有七天的時間可以浪費。」佐羅把她手中的冰淇淋拿過來,咬了兩口後,沒吃完的部分一起丟掉。
  
  「嘿!我還要吃。」她抗議。
  
  佐羅灰眸裡的惡作劇光彩大盛。
  
  腦中的警鈴乍響,還來不及把警鈴響的原因實質化,他輕笑一聲,她的唇隨即被封住。
  
  「啊……」她下意識想退,等在腦後的大掌霎時承住,往前施壓。
  
  他的舌趁著這聲輕呼竄入。
  
  一種甜甜的香草味侵入她齒間,甜味過去,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強烈的男性氣息,濕潤灼熱。他的鬍子比想像中細緻,拂在她的人中及唇上,有些癢癢的。他的唇也很柔軟,帶點海風的鹹味……
  
  一聲尖銳的口哨聲響起,路過的觀光客們拍手喝彩,對他豎起大拇指表示鼓勵。
  
  佐羅咧唇一笑,揮手致意。
  
  「噢!」唐突的男主角馬上被踹了。
  
  旁邊的喝彩變成大笑。
  
  「野蠻人!」又羞又窘的凌曼宇給了他一個大白眼。
  
  「是妳自己說要吃冰淇淋的。」他無辜地聳個肩,繞過自己那一側滑入駕駛座。
  
  吉普車駛過一排小販前方時,好些個叔叔伯伯笑得跟自己親到美人兒一樣。
  
  「好小子,收穫不錯哪!」
  
  老天,難道全世界剛才都在盯著他們?她忍不住朝那些同黨同派的臭男人怒視。
  
  「幼稚!」
  
  「不過就是個吻,妳的反應會不會太激烈了?」他竟然還激她。
  
  「人家又沒有說要讓你吻,真是失禮。」秀容仍然熱辣辣的,凌曼宇強迫自己忽略。她是個成熟的三字頭都會女性,一個無聊的小吻不會讓她失去鎮靜!
  
  「就是偷來的才有成就感。」
  
  「哪個正常男人會在一個熱死人的下午,跟著一個陌生的女人大半路,還偷聽她說話?沒事還在大街上抓住了人家亂親?」她越想越可疑。「之前我一直感覺有人在盯著我,不會就是你吧?」
  
  「像妳這種瘦巴巴的女人,沒腰沒屁股,擄回來煮還嫌熬不出油水,我盯著妳做什麼?」他的口齒突然靈便得不得了。
  
  凌曼宇倒抽一口冷氣。
  
  「你竟然敢批評我的身材?我可是最標準的九頭身,穠纖合度,比model更model的魔鬼身段,去年還有一家國際化妝品公司--」慢著,她跟他說這些幹什麼?
  
  她才不需要他對她印象深刻,才不需要他對她感興趣。
  
  她沮喪地把臉埋進手裡呻吟。「噢……惡夢!這個星期絕對是我生命中最倒楣的時候。」
  
  「可憐的女孩。」佐羅來程的好心情顯然在回程時繼續延續。「讓我想想看我的情況。我的牧場今年盛產,羊兒們都很健康;農場持續豐收,香鼬草的採收量應該可以創新高;我的旅館營運正常,租出去的店面準時收租,產業裡也沒有天災人禍,天下一片太平。」
  
  大鬍子底下的白牙亮了一亮--
  
  「我認為這個星期真是我生命中最愉快的一段時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8 00:30:08

第五章
  
  突然間,多出了一段假期。
  
  昨天她先用手機與公司的另一位負責人聯絡過。好友調侃完她的處境,答應會幫她詢問一下有關單位,在沒有駐外辦事處的國家遺失了護照該怎麼做,然後要她休假。
  
  「再不讓妳休假,妳大概要抓狂了。看妳要休多久就休多久吧,回來之後讓妳報公帳!」
  
  她近日來的煩躁已經如此明顯了嗎?
  
  無論如何,讓自己沉潛一下,總是好事。於是她也不急著四處求問了,等台灣那邊有消息之後再說。
  
  倒是一直耗在夏氏大宅裡也不是辦法,佐羅並沒有收容她的義務。一大早起床,她處理完種種雜務,出房門準備告訴查德自己想搬回旅館。
  
  「哈囉?」
  
  客廳,靜--
  
  餐廳,靜--
  
  廚房,靜--
  
  前廊,靜--
  
  平時不是鬼影幢幢的嗎?真要找人時,卻一個人影都不見。
  
  「哈囉?」
  
  她一路找著找著,慢慢踩入後院裡。
  
  塞里亞那雖然四季如夏,細微的變化仍是有的。春天的塞國早晨柔和許多,啼鶯舞燕,晴絲搖漾,後院的庭草多為觀葉植物,不若前庭的花海奔放。
  
  在層層青影中,三座突出的石碑依然靜立著,任時光流逝,任落葉迤灑--
  
  克服了東方人對於死亡的忌諱,她不禁慢慢靠進,蹲在「蘿莎莉亞•卡隆」的墓碑前。
  
  摯愛的未婚妻。這是佐羅為墓中人所立的嗎?
  
  他們兩人還未成婚,可是他依然將未婚妻葬在自家的後院,而不是墓園裹,想必對她用情至深吧?
  
  二十六歲,多麼年輕的生命,競如此香消玉殞了。佐羅為她的死亡傷心了多久?是否到了如今依然在悼念?這其中有多少故事,又有多少悲傷呢?
  
  凌曼宇跑回房間裡,翻出相機,再回到後院,朝著墓碑啪擦按下快門。
  
  椿樹的陰影投照在姓名與墓誌銘上,唯有中間生年那一段有陽光篩落。淡黃的光彩,彷彿象徵著這段曾經明媚的短暫人生。
  
  「凌小姐,您剛才在呼喚我嗎?」
  
  「喝!」她劇震一下,跌坐在草地上。老天!這家子人到底何時才會改掉嚇人的毛病?
  
  「抱歉,又駭著您了,老人家走路步伐比較輕些。」查德溫和有禮地致意。
  
  「我、我已經嚇得忘了要找你說什麼了……」她驚魂未定地按著胸口。
  
  「不妨事,您慢慢想,想起來再說也是一樣的。」查德微躬身道。
  
  「蘿莎莉亞是你家主人的未婚妻?」
  
  「是的。」查德的眸閃了一閃。
  
  果然沒錯。
  
  「她是怎麼過世的?」她拍拍膝蓋上的落葉站起來。
  
  「她和小學同學乘遊艇出海兜風,兩個人對遊艇的操作不太熱,意外翻覆,溺水而死。」查德的眼中露出哀傷。
  
  「佐羅當時不在船上嗎?」她輕聲問。
  
  「當時他人在英國簽訂香水原料的新合約。」查德的眼光移回墓碑上。
  
  「嗯。」她點了點頭,半晌,輕道:「他回國之後,知道這件事,一定非常傷心吧?」
  
  查德緩緩道:「先生並不太談這方面的事,但我知道,他一直非常自責當時未能在現場救她。」
  
  「我想他一定很愛她,才會將她葬在夏氏宅邸的後院。但是他不擔心日後再結婚的話,妻子會吃醋嗎?」
  
  「雖然做下人的不該議論主人的是非,但,凌小姐,坦白說,我以前一直不敢期望先生有朝一日會結婚。」
  
  「為什麼?」她一怔。
  
  「因為傳說總是不應驗。」查德沉沉地嘆了口氣。
  
  「傳說?」她想起米亞之前也提過這件事。「我可以知道這個傳說的內容嗎?」
  
  「這個傳說聽在外地人耳中,或許會覺得只是一群鄉巴佬的迷信,但是所有夏克勞德家的屬民可是深信不疑呢!」查德找了個石塊坐下來,開始講故事--
  
  「遠在十八世紀中葉,塞里亞那實行封建制度,當時的塞國是一個非常貧困的國家,國內大部分都是不毛之地,而夏克勞德家族是其中的一位領主。第一任領主名字叫左爾曼•夏克勞德一世,他戰功彪炳,智勇雙全,深得屬民的愛戴,偏偏婚姻生活極度不幸福。
  
  「這是因為他的新娘子是父母替他選擇的,他對她毫無感情。於是兒子長大之後,左爾曼告訴他兒子:『孩子啊,將來為父的寧可你一輩子不娶,也不願見你像我一樣,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痛苦一生。』
  
  「他的兒子親眼看見父母冰冷的婚姻關係,也非常明白父親的話中之意。就在兒子滿二十歲的那一年,有一天他帶著隨從出獵,不慎撞倒了一位佃農的女兒。這個女兒並不是什麼天香國色,可是二世卻在這一眼的接觸中,發現自己不可自拔地愛上她。」
  
  「只看了一眼就能確定自己愛上一個女人?」身為一個實際的現代女子,凌曼宇很難相信一見鍾情這種事。
  
  「就是一見鍾情。」挑眉的查德對她點點頭。「二世一開始不敢告訴父母自己愛上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佃農之女,只敢每天偷偷出門與她談情說愛。小兩口的感情與日俱增,終於,這件事仍然被左爾曼夫婦發現了。
  
  「左爾曼非但沒有責怪兒子,反而因為自己不愉快的婚姻,非常贊同兒子的選擇。而他的妻子卻是極端反對,只是因為兒子有丈夫的撐腰,她也就無法反對到底。
  
  「二世本來以為這樁感情已經十之八九,誰知,就在一年後,家族裡發生了一件大事--左爾曼患心疾而去世了。」
  
  「啊。」她輕呼。
  
  查德嘆了口氣。「沒錯,這下子換成左爾曼的妻子當權了。於是,就在她的大力阻撓之下,小兩口被硬生生的拆散!這家佃農被外放到其他島嶼的夏氏領地去,再也不能回來,而二世也被迫娶了另一位領主之女。
  
  「可想而知,他的婚姻也極度不幸福,妻子在婚後第五年就發瘋了,他本人也在壯年時期患了傳染病死亡,接著就來到了第三代,」
  
  「這個傳說還真長。」她不禁笑道。
  
  難怪查德要先找個位子坐下。凌曼宇也傚法他,撥開一些落葉,席地而坐,以樹為靠,以地為椅,舒舒服服地聽著故事。
  
  「他的兒子三世由一群忠誠的部屬扶養長大。說來奇怪,在三世二十出頭的時候,也在無意間認識了一名美女。和他的父親一樣,他第一眼見到這位美女,就深深地愛上她。」
  
  「又是一見鍾情?」
  
  「答對了,而且幸運的是,三世上頭已經沒有礙事的父母阻撓,」查德對她眨眨眼。「所以他們兩人順利地結婚了,夫妻倆終其一生都極為恩愛,美滿幸福,接著來到第四代。」
  
  「當然了。」她笑道。
  
  「第四代長到二十來歲的時候……」
  
  「讓我猜猜看--他也在無意間認識了一名美女,並且對她一見鍾情,從此深深地愛上她?」
  
  「答對了,瞧,女孩,妳已經看出了夏克勞德家的模式。」查德舉起一隻食指輕晃。「也不知命運為什麼會有如此的安排,每一位夏克勞德家的男人都會在他們年輕的時候便遇到生命中的靈魂伴侶。只要他們娶的是這名女子,他們就會擁有一段幸福的婚姻;反之,若是他們抗拒命運的安排,娶了另外一個女人,這些婚姻往往以悲劇收場。」
  
  「這不是有些迷信嗎?」不是她不夠羅曼蒂克,而是她真的很難接受有人可以只憑一眼,就認出對方為他的終生伴侶。
  
  「傳說就是這樣流傳的呀,而且它屢試不爽。」
  
  她皺了皺鼻子道:「我相信必定有某個祖先從未對任何女人一見鍾情過;又或者有人及時清醒過來,發覺這只是一時迷戀,於是娶了另一個女人,並且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只是家族史記裡不偏愛這些不夠戲劇化的情節而已。」
  
  「女孩,妳不該太質疑命運的神奇魔力。」查德對她微笑。「另一項神奇的地方是,有幾代的祖先遇到了天命真女之後,卻因為戰亂等等的原因失散了;可是只要堅持到底的夏氏男子,最後一定會再和他們命定的新娘重逢,並且結婚生子,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當然,不能堅持下去的男人,最後也往往和自己的怨侶走完悲慘的一生。」
  
  凌曼宇覺得這個傳說真是一樁不可思議的迷信,但是夏氏的「子民們」顯然對它深信不疑。既然如此,身為外人的她也沒有批評的權利。
  
  「那麼夏克勞德家族的男人是非常幸運的一群,他們只需憑一眼便能分辨出自己心愛的人,許多人結了三十年的婚都還無法確定呢!」她只是笑了一笑,對查德道。
  
  「可不是嗎?」查德感嘆地點點頭。
  
  凌曼宇回頭望著墓碑上的花體字。
  
  「那麼,佐羅的靈魂伴侶……」她輕輕停住。
  
  「如我所說的,傳說沒有應驗。」查德深深太息。
  
  是啊,傳說沒有應驗--它再也不會應驗了,因為傳說中的靈魂伴侶,早已香消玉殞。
  
  這就是佐羅的灰眸看起來,總是如此深切難解的原因嗎?
  
  「啊,這一聊又耗去許多時間。」查德欠身而起。「我得去忙我的事了,如果您有任何需要,我會在宅子裡。」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故事。」她點點頭。
  
  再回首望著蘿莎莉亞的碑文,那年輕早喪的卒年,一時想得有些痴。
  
  半晌,輕嘆一聲,收拾了相機,慢慢走回大宅裡。
  
  在前廊取了幾個景之後,她進入客廳,想拍幾個在時光洪流中靜靜躺臥的角落。
  
  牆上那張威武的海盜畫像,想必就是某代祖先之一。如今知道了夏家流傳已久的傳說,再看著畫中人,心情便與當時不同了。
  
  他是否便是當年那位鬱鬱寡歡的左爾曼一世?
  
  凌曼宇來到畫像前,輕觸邊桌上的家族生活照。
  
  其中一張,一對中年男女並肩而坐,對著鏡頭微笑,想必是佐羅的父母,後院三座墳中的兩位主角。
  
  不知蘿莎莉亞擁有怎生的相貌?
  
  她找了一下,卻未發現這名年輕未婚妻的肖像,反倒是一張男子的獨照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記得當初第一次看見邊桌上的生活照時,也是這一張照片引起她的注意。
  
  她取過來細細地看--
  
  照片看起來有一小段時間了,片中的男子極為年輕,約莫二十來許,五官清俊溫雅,一雙柔和的灰眸顯然是夏克勞德家的註冊商標,他的棕髮服帖著頭型,白襯衫、西裝長褲外面套上駝色毛背心,看起來充滿儒雅學者的風範。
  
  強烈的熟悉感在凌曼宇腦海激盪。這位男子她見過!她支著額頭,努力想翻出隱埋在記憶裡的片段。
  
  一股存在感貼近她的背後,這次她搶先回頭。
  
  「嘿,我被你們主僕倆教得很乖了。」想再嚇住她,沒那麼容易。
  
  佐羅面無表情地瞄她一眼,把照片取走,面朝下按回邊桌上。
  
  「這個男人是誰?」
  
  「……堂弟。」
  
  「我發誓我真的見過他,但我想不出來在何處見過。他是個名人嗎?」
  
  「他移居到美國十幾年了,只是一介平凡教書匠。」佐羅明顯不欲多談。
  
  「所以,夏氏大宅目前只剩下你一個人了?」她回頭望著空蕩蕩的客廳。在這附近出出入入了一個星期,除了他和查德之外,大宅只有鐘點人員會定時出現,再沒有其他家人現身。
  
  倘若他們現在不說話,整間房子便毫無人聲了。
  
  細塵在空氣中翻湧,似乎是整個空間裡唯一會動的東西。
  
  「你一定非常寂寞……」她輕聲說。
  
  「嗯。」佐羅寂寥地垂下睫毛。
  
  他巨大的身影立在這寂寂廣漠中,彷彿一尊孤獨的門神,靜靜守候著日出月落,春夏秋冬,任時光之輪滾滾而來,再悄悄流走。
  
  「對不起,我太交淺言深了,這本不關我的事的。」她輕柔道。「只是,我剛才在後院,查德告訴了我關於夏氏一族的傳說……」
  
  佐羅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一個腳步移換,已近在她咫尺。
  
  男性氣息撲天蓋地而來。
  
  「妳知道『傳說』的事?」
  
  這回她沒有被他龐大的存在感壓迫退後。她仰頭,溫柔地看著他。
  
  「是的。」
  
  他的眸心閃動,緊密的視線彷彿有溫度一般:被他掃過的肌膚,都留下灼熱的感受。
  
  「查德是如何跟妳說的?」沉蕩的頻率在他胸腔內共鳴。
  
  「他告訴我關於夏家男人的終生伴侶,命定的一見鍾情,以及……蘿莎莉亞。」她輕觸他的手臂。「我很遺憾,你一定非常愛她。」
  
  佐羅眸中的情緒深刻難懂。
  
  「……是我害了她。」他靜靜地說。
  
  「十萬別這麼說!」凌曼宇急急按著他的胸口。「我們東方人認為生死有命,命運的安排不會有多少人能理解的。」
  
  「妳真的這麼認為嗎?」他低下頭,鼻息撲在她的容顏上。「妳真的認為不是我的錯?」
  
  她一仰首就碰到他的鼻尖,如此近的距離,兩人的呼吸無法避免地交織成一氣。
  
  呼吸有些困難,想退後騰出些空間,身後就是牆壁了……
  
  「我不知道當年的情況,也不知道意外是如何發生的,但是我相信蘿莎莉亞的死絕對不是你的想望,你不必一個人扛下所有愧疚感的。」她誠心誠意地說。
  
  佐羅雙眸炯炯射出清芒,她看著他眼角的紋路,忍不住抬手輕觸。
  
  這個碰觸如柴火一般,點燃了一連串效應。
  
  他低首吻住她!
  
  這個吻,不再像昨天那個路旁之吻,戲謔大於一切。
  
  這個吻,是個飽飽實實、充滿激情的吻。
  
  他的唇在她的唇上輾轉,強硬地要求她分開。她輕嚶一聲,他的舌便流竄而入。
  
  交融的呼息增添了一倍熱度,他的胸膛彷彿炭火一般,每一處與他熨貼的部分都產生如熔岩流過的觸感。強壯的手臂環住她的腰,輕輕一舉便讓她的唇與他等高。
  
  她已許久不曾有過……不,是她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純粹激情的、純粹陽剛的、純粹亢奮的吻。
  
  體內屬於女性的那個部分立刻甦醒。
  
  多久以來,她只是個經紀人,某某人的好朋友,父母的女兒,鈴當的媽咪,模特兒的保母--
  
  她已經許久許久不曾當一個單純的女人。
  
  她都快要忘記,屬於女人的那悸動、性感,被異性追求的美妙情挑。
  
  他唇下的吻開始有了回應,滑潤的舌尖主動捲住他入侵的舌。柔荑下的胸膛一震,隨即更密切地壓迫而來,纖腰上的鉗握收得更緊。
  
  她緊環著他的頸項,手埋進濃密的棕髮裡。他的髮質好細,跟又臭又硬的脾氣半點兒都不搭軋。
  
  他輾轉黏蜜地吮吻一陣,突然移到她耳畔,低低說了一句話。
  
  凌曼宇的雙頰飛紅。
  
  這是一句極為淫猥的話!
  
  從一個動情的男人口中吐出。他發亮的眼,深赭的臉龐,粗重的呼息,濕潤的嘴唇,在在傳達最原始的慾望。這是一名雄性人類對一名雌性最直接不諱的性感渴望。
  
  而她是個女人。
  
  她是個身心理成熟、健康正常,擁有一副美麗軀體的性感女人。
  
  她想要臉紅心跳。想要在夏日午後卷在床單裡,身旁有個汗濕的男人。
  
  她已經許久不曾嘗過心動的感覺。
  
  最重要的是,她正在度假。
  
  而此刻擁著她纏綿密吻的,是一個勇悍強壯的男人。
  
  「OK。」她悄聲道。
  
  他的唇再度攫住她,下一秒鐘便是天旋地轉。
  
  等天地再度回歸原位,他們兩人已經在他的房間裡。
  
  門砰地一聲彈開。
  
  她的纖足纏住他的腰,兩個人激烈地吮吻,近乎戰鬥般的糾纏。他跌跌撞撞地閃進門內,腳尖勾回門,任憑它再度砰地彈回。
  
  她被用力頂在門後的牆上,心臟在胸腔內激烈跳動,血管裡的生命液體狂竄奔流。
  
  她的長裙被撩高,底褲被扯下,被急切大掌碰觸到的每個部分都像要融化。
  
  牛仔褲拉鍊拉下的聲音響起,接著,便是一股粗猛強大的力量,正面逼迫而來。
  
  「啊……」她嚶吟一聲,秀眉有些承受不住地蹙起。
  
  櫻唇上的吻轉為綿密,溫柔地啄點著:壓力略微退去,他用實際的溫柔給她時間,讓她慢慢習慣自己。
  
  直到她的嬌軀不再那樣緊繃,蹙起的眉心也平坦後,退去的壓力再漸漸湧回,一點一滴地進佔她的身體。
  
  他再將她傾在自己懷裡,改變方向,往中央那張大得驚人的軟床走去。
  
  她枕在軟墊上,望著高大的男體向自己壓來。
  
  彼此的衣物被兩雙急切的手抓壞,凌亂地扔在地上,但是兩人都不在意。
  
  在這一刻他什麼都不是。
  
  不是老闆、不是主人,不是財閥、不是夏克勞德。
  
  他只是一個單純的男人,專注地用自己的身體去膜拜另一具女神般優雅無瑕的女體。
  
  在這一刻她什麼都不是。
  
  不是女兒、不是母親、不是女強人、不是凌曼宇。
  
  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那些道德操守,禮教矜持只存在於這間房間外。
  
  現在的兩個人只是單純的男與女,一如天地初成之時,世間僅有的那雙人兒。
  
  他們只想專心享受一場,甜美激切的情慾盛筵。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8 00:30:36

第六章
  
  「為什麼塞里亞那的綿羊特別有名?」
  
  凌曼宇揮揮手,示意他站到右邊去。羊群後的大個子依言移動,她取了個角度,拍下一幀母羊咬青草餵給小羊的溫馨畫面。
  
  佐羅取下掛在腰帶上的羊毛剪,隨手抓來一隻羊剪下一小撮毛,送到她鼻端前讓她聞。
  
  「嗯,香香的耶。」她驚喜道:「我還以為牠們聞起來會有羊臊味。」
  
  「皮脂腺的關係。」鬍子下的嘴角微微一挑。「原本我國的羊只是很普通的綿羊種,十九世紀初突然基因突變,分泌出來的皮脂出現香氣,而且質地極為細緻。我的祖先以這批羊做為種羊,加以量產,漸漸培育出具有特殊香味的『塞里亞那綿羊』。」
  
  她接過羊毛再嗅聞一次。
  
  「味道真的很好聞,比麝香的味道清淡持久。」她笑道。「府上出產的綿羊油只怕比石油更有價值吧?」
  
  佐羅微微一笑,翻出柵欄外,陪她一起觀賞整片草原的風景。
  
  天空藍得彷彿要滴出水來,棉花糖似的白雲時而交會,時而分散,印出一幅幅對比鮮明的圖畫。她索性往後一倒,仰躺在柔軟的草地上,吸進滿胸滿臆的綠草清芳。
  
  過去這個星期美妙得不像真的。每天他固定出去視察產業幾個小時,接著便回來陪她四處逛。目前為止,他們已經逛過每一處隸屬於他名下的產業,也去過珍貴的香鼬草農場,今天則是陪他視察綿羊牧場。
  
  有許多機要重地,甚至連簽約的國外協力公司都不給進入參觀的,她挾著「天子神威」,一口氣全看完了。
  
  佐羅拍拍她的肩膀,凌曼宇詢問地挑了下眉毛。
  
  他示意她上半身稍微抬起來,她照做之後,他將帶來的薄外套鋪在她身下,以免堅硬的草梗扎疼她的背。
  
  他是個溫存的男人。凌曼宇柔柔看著他。
  
  過去七天,他一直就是如此--在她沒注意的小地方表現出貼心的舉止。不多話,但有問必答。
  
  如果在上個星期,有人告訴她,再隔不久她會覺得這只粗魯的大熊既溫柔又感性,而且帥得不得了,她一定會大笑,然後建議那個人趕快去看醫生。
  
  「你這樣真是不好。」她突然說。
  
  佐羅揚一下眉尾。
  
  她坐起來,鼻尖觸著鼻尖看他。
  
  「你對每個到你家飯店投宿的女客都如此體貼嗎?」
  
  佐羅啼笑皆非,白了她一眼。
  
  「說嘛!」她鬧他。
  
  「妳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他只好回答。
  
  「誰知道,說不定你對每個女人都這麼說。」她又笑了。
  
  這個大不敬的懷疑,結果是被他一把抓過去,著著實實地吻了個徹底。
  
  凌曼宇咬他的下唇一口,不讓他再深入下去。她退開時,兩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眸心閃閃發亮。
  
  如果此刻他們不是位於離島草原的中心點,距離牧場的停車場還要定十分鐘路程的話,她已經被他抓上車,五分鐘之內飆回夏氏大宅,兩人重複一遍今早起床的激情橋段。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如此大膽,某一天早上便突然在旅遊途中遇見的男伴床上醒來,而在此之前她幾乎都在討厭他。
  
  她太清楚放縱的後果。她生命中唯一放縱的那一次,下場就是變成一個十四歲的未婚媽媽,這個教訓慘痛到極點。然而,跟他在一起做一堆瘋狂的事,似乎是如此的天經地義。
  
  在她能明白過來以前,他已經在她的體內體外烙下痕跡,再也揮之不去。
  
  「怎麼辦?我已經不想回台灣了。」凌曼宇仰頭望著無際蒼天,感覺身後彷彿也長出翅膀,整個人前所未有的輕快開朗。
  
  「那就不要回去。」他理所當然地道。
  
  凌曼宇失笑。「哪有那麼簡單?我有太多的責任在身上,離開了這個天堂,外頭就是殺伐震天的現實。」
  
  「只要妳能說服自己放下,生命本來就沒有那麼困難。」
  
  她看著他半晌,傾身向前,柔柔給他一個吻。
  
  「你是一個很不可思議的男人,佐羅•夏克勞德先生。」
  
  佐羅收攏了鐵臂,給她一個纏綿至極、也色情至極的吻。
  
  「而妳是唯一一個讓我想展現這些不可思議之處的女人,凌曼宇小姐。」
  
  小卡車駛在未鋪柏油的產業道路上,收音機唱著軟調搖滾,駕駛人一手橫架在車窗,一手穩穩操縱著方向盤。
  
  佐羅不是那種坐在辦公室裡吹冷氣看報表的牧場老闆,畢竟夏氏產業上,有許多工人是從小追在他屁股後頭跑的叔伯們,所以大小雜務他儘量親自參與,保持與每個人的互動。
  
  卡車轉上公路,在路旁修築的工人紛紛抬手打招呼。
  
  「佐羅,又要往城裡載貨?」
  
  「是的,德森先生。」他放緩車速,禮貌地回應。
  
  「新造型很適合你。」另一名中年勞工笑呵呵地道。
  
  「謝謝。」
  
  「看你心情不錯,最近很有『斬獲』啊?」一位年輕同輩向他擠眉弄眼。
  
  他皮笑肉不笑地牽了下嘴角,「不予置評。」
  
  和這群老居民一一打過招呼,小卡車略微加速,往城內奔馳而去。
  
  西南島區居民的特色,就是他們會接受他是夏氏新一代的當家主子,但僅此而已。
  
  由於歷史上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舉國貧瘠,所以社經地位所造成的階級之別在塞里亞那向來不明顯,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依然如此。
  
  以夏克勞德為首的西南島區為例,每位有點年紀的居民都理所當然的認為,夏家的小孩就是大家的小孩。任何事一旦牽涉到他的福祉,自然而然會有一堆人跳出來關愛,並且不斷的嘮叨嘮叨嘮叨,直到他們認為他聽進去為止--這是大家的「權利」。
  
  「我不想閉上眼睛,我不想睡著,因為寶貝,我會想念妳,而我不想錯過妳的一點一滴……」他隨著旋律哼歌,在腦子裡列出進城該做的事。
  
  先去飼料場載羊飼料,再幫曼曼拿回送洗的照片和買底片。
  
  記得當時他看了一些她的攝影作品,心頭著實驚訝了一下。
  
  她真的有攝影天分,而不是只是花拳繡腿的虛晃兩招而已。
  
  當然這種驚訝他只敢放在心裡,若讓他美麗的情人知道他的大不敬,那些美妙的夜晚擔保在今天立刻畫下休止符。
  
  「我不想睡去……」他哼著歌,不經心地瞄後照鏡一眼。
  
  嗯?
  
  車子靠邊停下來,佐羅望著對面的路肩。
  
  一道玲瓏清俏的人影正往反方向走去,素手按住頭頂的草帽,運動短裙與色彩鮮艷的布鞋,和四周的樹林呼應成風景。
  
  好像在不久前也見過類似的情景……
  
  高挑女孩走離路肩,避進樹林的濃蔭裡。
  
  場景更相似了!
  
  佐羅跳下車,過了馬路,抄捷徑走在女孩前面,沉默不語地擋在小徑前方。
  
  女孩走進之後,停了下來,亮晶晶的水眸直衝他瞧。
  
  「嗨。」她非但不像凌曼宇那樣吃了一驚,還主動跟他打招呼。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到極點!青春貌美的女孩獨自旅行已經很危險了,還缺乏危機意識?
  
  「哼。」佐羅盤起雙臂,瞇起雙眼,故意嚇嚇她。
  
  「哼哼哼!」女孩見狀,也學他盤起手臂,大眼瞪小眼。
  
  裝了半天,她自己先裝不下去,咭咭咯咯地笑了起來。
  
  然後佐羅發現,自己不禁也笑了。真是刁鑽的姑娘。
  
  「嗨,請問你知道海格飯店要怎麼走嗎?」女孩笑吟吟地問。
  
  她看起來二十歲左右,眉目精緻得像個搪瓷娃娃,讓人很難對她板起臉太久。她的眸心漾著靈動的笑意,彷彿每一個細胞、每一絲髮梢都在笑,令人不由自主便想回她一個笑容。
  
  「妳去海格飯店做什麼?」佐羅振作起兇惡的大熊臉。
  
  「我有一個親人住在那裡,我是特地來找她的。」女孩繞過他,哼著歌兒逕自往前走。
  
  看她模樣是東方人,凌曼宇一行是最近少數住過海格飯店的東方人,難道兩邊人馬有關聯?
  
  海格飯店的大老闆忍不住問:「妳要找的人,是凌曼宇小姐嗎?」
  
  「咦?」女孩旋過身,「是啊,你也認識她?」
  
  「妳是她的什麼人?」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皺了下鼻子。
  
  連這個皺鼻子的習慣動作都和凌曼宇一樣。佐羅恐嚇她,「妳要是不說,我就不帶妳去找她,任妳在樹林裡迷路。」
  
  「那算了,你放我一個人迷路好了,反正到時候自然有人會為我擔心。」她開開心心又要跳走。
  
  佐羅連忙將她攔住。「凌小姐目前不住海格旅館,妳就算找到旅館也見不到她,還是乖乖回答我的問題比較好。」
  
  「哼,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壞人,先綁架了我媽……曼姊,現在又想綁架我?」嘴裡雖然反駁,她的甜笑卻是如此明亮燦爛,實在讓人很難對她板起臉。
  
  反正也嚇不倒她,佐羅放棄再裝熊了。
  
  「她現在住在我家,我載妳去找她吧。」
  
  巨掌抓抓她的頭頂心,領她走出樹林,來到小卡車旁邊。
  
  「曼姊怎麼會住在你家?」女孩好奇地問。
  
  「她的護照遺失了。」他給了個答非所問的回答。「曼曼是妳的什麼人?」
  
  女孩的晶眸閃了一閃。
  
  「她是我很親很親的的親戚,我也是聽說她的護照弄丟了,又在塞里亞那一拖再拖,拖了一個多星期還不回家,看起來樂不思蜀的樣子,所以乾脆來找她一起度假囉。」女孩大方地向他伸出手自我介紹,「我的名字叫『鈴當』,你好。」
  
  「很親的親戚?妳是她妹妹?」
  
  女孩用力搖了搖頭。「曼姊沒有妹妹。」
  
  「堂妹或表妹?」看她的年紀,八成是凌曼宇的堂表一輩。
  
  「差不多。」她聳聳肩。「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佐羅。」
  
  太年輕的女孩之於他猶如外星人,他不太確定該如何和這種新新人類打交道。還是載回去交給曼曼,讓她去煩惱好了。
  
  佐羅協助鈴當坐進卡車裡,再繞過車頭,跳進駕駛座,掉頭往大宅的方向駛去。
  
  「佐羅,你該不會是曼姊的『艷遇』吧?」鈴當好奇地直衝著他瞧。
  
  一層可疑的深色掠過他黝黑的臉龐。
  
  「咳,我們是新認識的朋友。」
  
  「那就是了。」年輕人有自己的解讀方式。「你放心,我對這種事很開放的,艷遇就艷遇嘛!在這麼美的地方度假,到處都是藍天白雲比基尼,如果不來一段艷遇多可惜呀。」
  
  「……她常常有艷遇嗎?」他不禁蹙眉問。
  
  「這還用問嗎?我家曼姊又能幹又漂亮,當然到哪裡都有人追啊。」鈴當反扣著手指往前伸展,輕快唱著小曲兒。
  
  「哼。」
  
  「不過她很眼光很挑,並非每個追她的男人都來者不拒的。」她自顧自地道。
  
  「嗯。」眉心立刻舒展。
  
  「當然最近幾年追她的男人條件越來越好……」話鋒一轉。
  
  「哼。」
  
  「可惜她都說對那些男人沒感覺。」又轉回來。
  
  「嗯。」
  
  「今年是聽她說想認真交個男朋友了,也開始跟一些志同道合的追求者出去。」再一轉。
  
  「哼。」
  
  「到目前為止還是沒有聽說哪位幸運男士獲得芳心就是。」又轉回來。
  
  「嗯。」
  
  「當然如果你……」
  
  「夠了!」
  
  聽她講話簡直像在洗三溫暖一樣,忽冷忽熱,七上八下,抵抗力差一點的人都要傷風了!
  
  鈴噹噹場笑得前俯後仰。
  
  怎麼有一種被整到的感覺?佐羅啼笑皆非。真是個古靈精怪的丫頭,不知曼曼平時是否也對這淘氣的小妹妹無可奈何?
  
  她的眉目和凌曼宇有幾分相像,他的心不由得柔了。「愛屋及烏」的成語完全就是用在這種地方。
  
  「妳認識曼曼的女兒嗎?」佐羅忽然問。
  
  「很熟啊,我也算看著她長大的。」鈴當愉悅地點點頭。
  
  「她……乖嗎?」
  
  「那個小鬼可討人厭了,從小嬌生慣養,性子蠻橫得不得了,偏偏曼姊愛她如命。」
  
  「如果哪天曼曼交了新男友,她會怎麼辦?」濃眉聳得老高。
  
  「不知道耶,我想她的反應應該會很激烈吧!說不定會躺在地上大哭大鬧,離家出走或搞自殺什麼的,再不然就是逼她媽咪立毒誓,永遠不可以交男朋友,以免被別的男人搶走。」鈴當用力點頭。「嗯,沒錯,我想那個被寵壞的小鬼一定會這麼做。」
  
  「曼曼的女兒會如此嬌慣嗎?」佐羅的眉心都蹙成死結了。
  
  「當然啊,成功的職業婦女,可不一定是個成功的母親哦!」
  
  「我不信!」
  
  「耶?她是我親人還是你親人?她家的情況我還會不瞭解嗎?」
  
  「她女兒多大了?」
  
  「就一般半大不小的年紀啊!正好是佔有慾最強、最叛逆也最難管的時候。」
  
  八成是十二、三歲,剛進入青春期的小鬼,這個年紀的小孩確實是最難管教的。佐羅思忖著。
  
  「幹嘛?你現在就在盤算將來當她女兒後爹的事?你們不是認識才兩個多星期嗎?」鈴當調侃他。
  
  駕駛座上的男人只瞪她一眼,不回答她的問題。
  
  嗯……目前為止感覺還不錯啦!鈴當在心裡點點頭。雖然脾氣看起來不怎麼好,表情也凶巴巴的,骨子裡倒是個老實傢伙,欺負起來特別有成就感。
  
  呃啊,老爸,看樣子你快解脫了,不用多久,要讓你擔心的女性名單又少了一個囉。
  
  不過塞里亞那好像有點遠,她這個做女兒的也會捨不得說……有機會還是多觀望好了,畢竟她爹抗議過她都不公平,當年他陷入愛河,她就跑到梁千絮的面前亂嚼舌根,可是對親娘這邊卻好得不得了。
  
  其實老爸也不想想,她的漂亮媽咪可是比他潔身自愛幾百萬倍!他以為媽咪也像他一樣,從年頭到年尾換二十八個情人嗎?
  
  現在倒是機會來了,呵呵,破壞父母的戀情是做女兒應盡的義務,連續劇所賜予的天賦人權,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鈴當迎上熊叔叔從後照鏡裡偷打量的視線,立刻回他一個甜到不行的笑。
  
  佐羅打個寒顫,不知道為什麼,被她笑得毛毛的--
  
  凌曼宇在玄關的穿衣鏡前略略整理了一下短髮,劉海已經長長了,回台灣得找家美容院修一下。
  
  回身一拉開大門。
  
  「『曼曼』!」一道柔軟馨香的嬌軀撲進她懷裡。
  
  「鈴當?」她大吃一驚。「天哪,寶貝蛋,真的是妳!」
  
  噢!凌曼宇感動得緊緊摟住女兒。
  
  「嗚嗚,『曼曼』好久沒看到妳了……人家好想念妳。」鈴當臉埋在她懷裡低嗚。
  
  雖然覺得她叫「媽媽」的發音有點奇怪,但凌曼宇激動得未暇細想,不住親親她額頭,親親她臉頰,緊抱著寶貝女兒說不出話來。
  
  「妳是怎麼找到我的?誰跟妳一起來的?」大門外,除了守在前廊的佐羅,並未見到任何人。
  
  「拜託,我都這麼大一個人了,出國旅遊還要人陪嗎?好歹我自己也在日本遊學了八個月好不好?」
  
  「那怎麼一樣呢?妳去日本的時候有親戚在那裡照顧!」
  
  「哎喲,妳不要一見面就嘮叨啦。」鈴當撒嬌道,離開她的懷抱,好奇地走進夏氏大宅裡。「這間房子好有味道,好像隨時都會有中古世紀的人物從角落裡跑出來一樣。」
  
  「你們兩個人是怎麼碰上的?」凌曼宇先放她一個人探險,到前廊詢問佐羅。
  
  「我及時在她闖進樹林深處之前撿到她,她一開口就說要找一個住在海格飯店的『親人』,我們攀談幾句,我就確定她要來找的親人應該是妳。」他已經越來越習慣在自己土地上撿到漂亮的東方精靈了。這種鼓起勁來四處亂闖的勇氣似乎是家庭特徵。
  
  「謝謝你!我真不敢相信鈴當若沒有遇到你,會迷路到哪個地方去。」凌曼宇感激地投入他懷中。
  
  聰明的男人不會拒絕送上門來的溫柔,佐羅腦海裡浮現早上起床時,她完美無瑕的玉軀捲著床單,沉沉在大床上眠夢的模樣,立刻低頭含住她的唇。
  
  凌曼宇咯咯笑地推開他,「不是有意抱怨,不過你的味道實在,咳,不太好聞。」
  
  佐羅捏了捏她的鼻子。
  
  「我剛離開牧場的獸欄裡不久,就在樹林撿到妳的寶貝鈴當了,妳期待我邊工作邊噴亞曼尼嗎?」他故意貼過去,把太陽穴的汗水抹在她香噴噴的頸項。
  
  「噢!討厭,不要鬧……」她一想到女兒就在幾公尺遠的地方,紅著芳顏給他警告性的一眼。
  
  「被她看到又如何?」
  
  「你不知道她是誰嗎?」
  
  「我們已經自我介紹過了。」他當然知道鈴當是她的堂妹之類的,被妹子看到堂姊和男人交往又不是太奇怪的事!
  
  「那你在她面前最好規矩一點。」凌曼紅著臉道。
  
  有一個那麼刁鑽的小妹,一調侃人起來確實滿傷腦筋的,曼曼的臉皮又特別嫩。
  
  「好吧,我儘量。」佐羅微笑道。
  
  「哈囉,你們在忙嗎?」鈴當探顆腦袋出來。
  
  「鈴當!」凌曼宇連忙退出他的懷抱。「妳需不需人幫妳去機場載行李?」
  
  「我沒有帶多少行李,就這一個隨身包包!反正我們兩個體型差不多,我穿妳衣服就行了。」鈴當開心地對佐羅揮揮手。「謝謝你載我過來,你不是正要進城裡忙嗎?我讓她招呼就行了,不多佔用你的時間,掰掰。」
  
  她把漂亮媽咪拉進玄關裡,門關上,over。
  
  可憐的男主人被利用完畢之後,晾在外面。
  
  「妳竟然就拿著一個只裝得下證件和手機的水餃包出國?」凌曼宇吃了一驚,只記得關注這件事。「如果妳中間搭錯機怎麼辦?迷路了怎麼辦?要夜宿街頭怎麼辦?」
  
  「媽咪,妳怎麼這麼悲觀,老是去想一些負面的事!」鈴當抱著她的手臂往客廳裡走。「喏,如果我搭錯機,皮夾裡有信用卡可以重訂一張機票;如果迷路了,包包裡有手機,我會打電話到警察局問路;至於夜宿街頭,拜託!我哪會混這麼回去?再怎樣都找得到地方睡覺啦!倒是妳,趕快跟人家說妳的艷遇!」
  
  她啼笑皆非。不過鈴當真是從小到大都有貴人運,連當年去泰國自助旅行,都能遇到她的「舅舅」郎霈罩她。
  
  「艷個頭,我的感情生活我自己會關切,不勞妳多問。」臉頰有些熱熱的。
  
  「那怎麼行?畢竟老爸那頭花驢都已經名獸有主了,只有妳還孤--譁!」鈴當突然回身嬌喊一聲。
  
  「啊!」查德驚跳起來。
  
  「鈴當!」強烈的笑氣捲過凌曼宇的四肢百骸,她連忙拍女兒一下,卯足了勁壓下去。
  
  噢,老天……
  
  「我我……」查德一時還講不出話來。
  
  「真是不好意思,我感覺到後面有人在偷偷接近,所以想說先下手為強。」鈴當含著歉意,甜甜地鞠躬道。
  
  「是是,這個當然,這個當然。」查德用力拭掉額角沁出的汗水。
  
  「哈哈哈哈--」凌曼宇終於爆笑出來,笑到要扶著沙發扶手才不會蹲下去。
  
  他們主僕倆一天到晚嚇得她四處跳,現在遇到刁鑽鬼凌苳姑娘,終於一物剋一物了。真是報應不爽啊!
  
  鈴當,幹得好!
  
  嗚,竟然嚇人嚇輸了……老查德深深覺得自己的尊嚴掃地。
  
  「咳,這位小姐您好,我是夏氏的管家查德。」他重振旗鼓,優雅地行禮。
  
  「查德您好,我是凌家來的客人凌苳。」鈴當學他必恭必敬地彎腰。
  
  兩人隨即伸手交握,雷電劈啪閃過。
  
  嗯,這是一個強勁的對手!
  
  --我一定要嚇到她一次!
  
  --我可不像我娘那麼膽小!
  
  一老一少眼中同時掠過戰鬥意識。
  
  凌曼宇努力穩住呼吸,「查德,謝謝你,凌苳今晚睡我的房間就成了。」
  
  「也是,您的房最近都沒人睡。」查德躬身道。
  
  凌曼宇倏地嬌顏一紅。
  
  「我今兒就把她抓回房,免得打擾府上的人。」鈴當馬上接口。
  
  「稍晚鋪床時,您喜歡稻草或是竹枝?」
  
  「不必太麻煩,普通床單就行了。如果您真的有多餘的時間,我很樂意來一場五呎深的羊奶浴。」
  
  「地窖裡正好有一大桶,放了十多年沒人用。」老管家棋逢敵手,眼神飛揚了十倍不止。
  
  「那拿來泡藥酒,按摩老年人的硬筋硬骨剛剛好。」
  
  「羊奶酒其實主醫口舌麻利症呢!」
  
  「好了好了,我自己帶她上樓吧,不耽誤你的工作了。」凌曼宇閃身到兩名荒野大鏢客中間,以免他們再槓下去。
  
  噢,真不好玩。查德眼神一黯,恭恭敬敬鞠躬,緩緩退場。
  
  「他自己也想槓的嘛!」鈴當搶在她叨念之前說。
  
  「妳啊,不要一出現就欺負人。」凌曼宇用食指推她腦袋一下,帶她上樓。
  
  走到樓梯一半,母女倆齊齊回身。
  
  「嘿!」
  
  「……」查德躡手躡腳的身形再度僵住。「……我只是回頭確定兩位需不需要一點熱茶?」
  
  完了,不只小姑娘嚇不到,現在連曼曼小姐都學乖了,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可言呢?嗚!
  
  「不用了,謝謝。」凌曼宇忍笑道。
  
  老管家淚光盈然地退場。
  
  鈴當對她扮個鬼臉。「媽咪,妳什麼時候要回台灣?」
  
  「啊!我一直忘了去問護照的事。」公司的人八成也忙忘了,她才會沒收到回電。
  
  「護照丟了,到駐外辦事處去拿一些表格簽一簽,領一張入國許可的臨時證就好啦。」
  
  「這裡沒有台灣的辦事處。」
  
  「怎麼沒有?我剛剛才從那裡問路過來的。」鈴當輕快地道。
  
  「這裡有台灣的辦事處?」凌曼宇大愕。
  
  「嗯。」鈴當點了點頭。
  
  「怎麼可能?我還親自去問過的!」她喃喃道。
  
  雖然鈴當不曉得怎麼回事,不過猜也知道,八成被那隻大熊和其他人給聯手誆了。真是用心良苦呀,熊先生。
  
  「算了,等晚一點佐羅回來,我再和他確定一次好了。」凌曼宇搖搖頭,「對了,妳怎麼一個人跑來找我?郎霈呢?」
  
  「噢,我跟他分開了。」
  
  嘎吱,緊急煞車!凌曼宇旋身面對女兒。
  
  「妳……妳說什……妳說……?」喉嚨彷彿被人掐住。
  
  「就是分開啦。」凌苳繞過她繼續踏上二樓的大理石地板。
  
  她火速拉住女兒的手臂。
  
  「發生了什麼事?你們兩個為何會分開?」當初不是鬧得要死要活,就為了要跟郎霈廝守嗎?
  
  「也沒為什麼,就是交往了一陣子之後,覺得兩個人的年紀和想法都差太多了。再這樣勉強下去,他辛苦,我也辛苦,所以就先分開了。」凌苳抽回手臂,走到其中一扇門前,好奇地打開看看。
  
  她看著女兒的背影許久,終於輕嘆了一聲,「終究妳還是太年輕了……」
  
  「媽咪,你們老說我年輕,其實我今年也二十三了耶。二十三歲可是女人一生中最--」
  
  「慢著慢著,我今年才三十四歲而已,我記得很清楚自己是十四歲當媽的,請問姑娘妳如何會今年二十三?」她走到自己的房門口。
  
  「太扯了吧!妳前年三十四,去年三十四,今年還是三十四?」凌苳受不了地搖搖頭,走進房裡間,倒頭往軟綿綿的大床一癱。
  
  「前年三十三,虛歲三十四;去年年底滿三十四;今年過三十四未滿三十五,所以還是三十四。」一談到年齡問題,女人絕對都是精打細算。
  
  「那我年底出生的,實歲二十一,一般的虛歲說法算二十二,台灣人的習俗是加兩歲,所以是二十三哪!」
  
  「胡說八道,妳是年底生的,所以到了年底才滿實足歲二十一!」凌曼宇跟進房間裡。
  
  「亂講,如果算實足歲,我去年年底就滿二十一了。」
  
  「好吧,那到今年底滿二十二之前,妳都算二十一!」
  
  結果年紀輕的拚命往上加,年紀大的拚命往下減。
  
  「算了,我不要跟妳計較了。哪有人家做媽的,為人還這麼不誠懇?」凌苳拉過枕頭壓在臉上。
  
  「妳敢說我不誠懇?妳討皮痛!」凌苳掐她脖子,母女倆打鬧成一團。
  
  嘻嘻哈哈半晌,她坐起身來,替凌苳順了順亂掉的髮絲,神色溫存。
  
  「寶貝蛋,郎霈的事……」
  
  「哎呀,媽咪,妳別為我們擔心啦,大家都是懂事的人了,各自的家人又都這麼熟。我們兩個已經有共識,以後見面了仍然是好朋友,不會讓你們難做的。」凌苳枕在她的大腿上,臉半埋進絲被裡。
  
  「我擔心的不是旁人,我擔心的是妳。妳確定妳沒事嗎?。」她輕梳女兒的髮絲。
  
  「我沒事的,別為我擔心。」凌苳親一下母親的臉頰。「媽咪,我愛妳。」
  
  「寶貝蛋,我也愛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8 00:30:59

第七章
  
  「郎霈,你跟鈴當究竟是怎麼回事?」
  
  電話那頭長長的沉默。
  
  「曼曼?」
  
  「對。她一個人跑來找我,劈頭就說你們兩個分手了。」
  
  「妳希望我怎麼說呢?」電話那端的聲音很無奈。
  
  「你們真的分手了?」話音訝異地提高。
  
  「凌苳自己的說法是什麼?」
  
  「就說你們分啦!去年明明要死要活地鬧著想在一起,我們讓她去日本冷靜一下,年初回來聽說你們倆復合了,大夥兒也接受,怎麼才沒過多久又鬧分手呢?」
  
  電話那頭沉默更久,最後,郎霈輕嘆一聲,「請妳幫我轉告凌苳,如果這是她的說法,我尊重她的意思。」
  
  「什麼?」
  
  「曼曼,凌苳是妳的女兒,妳比我更瞭解她。雖然她外表看起來樂天開朗,其實心思比任何人都細;一旦她下了決心的事,我也改變不了她的決定。妳找我談,實在是找錯人了。不多談了,我還有幾個會要開,再見。」
  
  「郎霈--」
  
  電話收線。
  
  凌曼宇瞪著話筒。
  
  所以這表示他們兩個人真的分了?
  
  「他們真的分開了。」
  
  凌曼宇負著手,來來回回地踱步。
  
  「我不敢相信。他們竟然真的分開了!」
  
  她黛眉緊蹙,第十次從床邊踱向窗前,再從窗前走回床邊。
  
  床上的男人將小說往平坦的小腹一放,神線跟著她繞。
  
  「鈴當頂多就是和男友分手而已,這有什麼好煩躁的呢?」佐羅反倒認為,像她這樣伶俐嬌美的女孩不多談幾段感情,才叫枉度青春。
  
  「因為……」凌曼宇頓了一頓,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這其中的許多過往。
  
  此時若有人把她、郎霈、鈴當、安可仰……諸般過往寫成小說就好了,她就可以隨手抽兩本丟給他,配上一句:「讀吧,讀完你就瞭解了。」那該有多簡單明瞭。
  
  末了,她只是嘆口氣,「算了,你不會瞭解的。」
  
  「妳何不試著讓我瞭解?」小說直接丟向床頭桌,佐羅調整一下腰後的枕頭坐起來。
  
  凌曼宇踱步的回程中瞄他一眼。
  
  「這只是我家族中的一點私事,你不會感興趣的,而且故事太長了,我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佐羅正正望著她。
  
  「這就是妳的打算嗎?」
  
  「嗯?」凌曼宇停頓片刻。
  
  「任何話題只要稍微觸及與妳切身相關的部分,妳就以一句『你不會懂的』把我擋在心門外?」
  
  「因為一切都太複雜了,我已經累到不想再從頭說起。」
  
  「妳會累,是因為妳永遠在煩惱別人的事!」
  
  為什麼這個女人可以把身外務處理得井井有條,一碰到跟她自己有關的事就全亂了?
  
  而所謂跟她有關的事,還包括他!所以她可以關心女兒,關心工作夥伴,但從未認真想過關於他們兩個人的事。
  
  難道他一定要變成另一個「別人」,她才會認真對待他的存在,而不只是一段夏日戀曲而已?
  
  「這怎麼能叫做『別人的事』呢?她是我的寶貝鈴當,我從小親自帶大的女孩,她的感情生活我能不關心嗎?」凌曼宇停下腳步。
  
  好,她要談別人,佐羅就陪她談別人。
  
  「鈴當今年幾歲了?」
  
  「二十……一。」她不太情願地加上最後一個數字。
  
  「一個二十一歲的女孩,不,應該叫女人了。一個二十一歲的年輕女人已經有足夠的自主性去決定自己的人生,妳能幫她擔心多久?」
  
  「你當然可以說得如此輕鬆,她又不是你的家人!」
  
  「我並不是不關心妳的家人,不過關心是有限度的。」
  
  「你當然可以這麼說,這是旁觀者的風涼!」凌曼宇直率地指出,「你沒有兄弟姊妹,沒有兒子女兒,沒有親情家人的牽絆,但是我有!你可以用一個局外人的眼光,輕鬆寫意地說我過度關心了,因為你不必去體會我必須體會的憂慮。」
  
  「妳知道嗎?我認為妳根本不是真心想讓自己解脫。」佐羅把被子翻開坐起來,決定自己受夠了她的盲點。「妳根本很享受把自己逼到角落,當一個悲壯的烈士。」
  
  「你、說、什、麼?」凌曼宇瞇起鳳眸。
  
  「出外景的事不順利怎麼辦?要靠妳。底片不見了怎麼辦?妳去張羅。燈光壞了該誰負責?凌曼宇會去找人來修。妳似乎忘記了妳所需要負責的只是那群小女生而已,但--不,偉大的凌小姐就是要親自處理所有問題,所以別人也樂得把責任全部推給妳,把妳當奴隸使喚!」
  
  「你是在批評我的責任感太重?」她倒抽一口氣。
  
  「接著妳漂亮的堂妹表妹或不知什麼妹的女孩出現了。她跟男朋友分手怎麼辦?噢,當然偉大的曼曼小姐要出來傷腦筋了。」
  
  「慢著……」什麼堂妹表妹的?
  
  「妳身邊所有人的事,都是妳的事,反觀妳自己遇到問題該怎麼辦?妳的護照不見了,所有同伴丟下妳一個人自己回家去,妳非常的酷,妳也就讓他們走!」
  
  「因為工作進度已經延遲……」
  
  「護照不見了?沒問題,妳親自進城裡處理。找不到駐外辦事處?沒問題,打電話回台灣問。朋友沒有回電?無所謂,妳放心乾脆地留下來度假和休息。」
  
  「對了,我正要問你護照和駐外辦事處的事……」
  
  「天下有哪個人出門在外遇到這種狀況不感到害怕?但是妳不會。妳可以對自己切身問題毫不在意、毫不煩惱,卻偏偏要把身旁每個人的煩惱攬過來當成自己的煩惱,然後口口聲聲說妳很痛苦、妳很忙亂,妳身不由己。」長篇大論終於停下來,佐羅直截了當、乾脆清晰地丟下一句結論:「我認為妳根本就在享受這種自我折磨的過程。」
  
  凌曼宇只覺得自己眼中看出去是一片紅霧。
  
  他好大的膽子……他怎麼敢……強大的憤怒在她體內爆發。
  
  「你……你……你以為你是誰?你才認識我半個月多而已,你根本不瞭解我!」
  
  「哦?那妳何不讓我瞭解?」他好整以暇地盤起雙臂,靠回枕頭上。
  
  凌曼宇用力揮手,但是她卻不知道要從哪裡說起。
  
  「我努力工作是因為我有責任感……」
  
  「整個工作小組裡只有妳一個人有責任感?」他插口。
  
  「不,當然別人也有,只是我更關心一點!奇怪,我為什麼要為自己很有責任感道歉?」
  
  「設備壞掉、道具遺失也是妳的責任?這似乎是那個工作小組的問題,據我所知,妳的身份叫『經紀人』--妳主管那群模特兒的事。」
  
  「鈴當那裡是因為我關心她,她是我的……」
  
  「她是一個成年人。」他冷靜指出。
  
  「對,但是……」
  
  「但是妳就是覺得妳對每個人都有義務?」
  
  「你讓我把話說完好不好?」她爆發出來。
  
  佐羅頷了頷首,禮貌地做一個「請」的手勢。
  
  凌曼宇的手繼續揮了一陣,卻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她只知道他說的是不對的!她才不享受呢!她真的很辛苦!她只是希望每件事都很順利,每個人都幸福快樂……
  
  「我不想跟你說了。總之,你不會懂的。」她放棄地垂下手,繼續回去踱步。
  
  「對,然後妳就可以很放心地告訴自己,我只是一段臨時發生的露水姻緣,妳隨時轉身而去就能把我丟在身後。」佐羅冷笑一聲,跳下床,拿起一顆枕頭。
  
  「容我提醒你,我們兩個人認識只有半個月而已,我們確實是一段露水姻緣。」凌曼宇瞪著他。
  
  「我對妳的認識夠多了。」
  
  「好,你說說看你瞭解了些什麼?」她不服地扠著腰。
  
  「我知道妳其實很懶,根本不想學那些時髦女士塗塗抹抹保養品,但是為了工作門面,所以勉強自己愛漂亮;我知道妳喜歡綠草勝過鮮花,喜歡樹林而不是海洋;妳有挑食的毛病,不過為了以身作則,會強迫自己吃紅蘿蔔;妳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高興的時候笑,生氣的時候凶人,但是傷心的時候反而會躲起來一個人舔傷;妳對自己其實很沒有自信,但是妳懂得用堅強的面具武裝起來;妳天生不喜歡將就環境,卻又不喜歡戰鬥,所以若有任何東西讓妳不意,妳通常選擇轉身就走;最最最重要的是,妳永遠只讓妳關心的人看見妳最好的一面,卻沒有想到其他人或許也想分擔妳的寂寞--妳還要我再說下去嗎?」
  
  「我……當然……不……」
  
  「倒是妳,妳對我又記住了什麼?」他反問。
  
  「你……我……就是……」她擠盡了腦汁想,卻發現自己完全說不出來,罪惡感讓她惱羞成怒,「好吧,我瞭解的確實不多!不過這就是我的重點,我們根本不瞭解彼此,你究竟期待我做什麼?」
  
  「如果我告訴妳,我希望的不只是一段短暫的關係呢?如果我告訴妳,我希望妳留下來,給我們兩人一個機會,妳會怎麼做?」他拎著枕頭,大踏步逼到她身前。
  
  凌曼宇氣息一窒,「你在開玩笑吧?我們認識的前半段時間我都在忙工作,後半段時間我們都耗在床上,我們甚至沒有機會談到除了羊和風景以外的話題,你怎能期待我放下一切,跟著你留在塞里亞那?」
  
  佐羅將她逼到角落,壓下頭,鼻息噴在她的臉上,一字一字的說:「所以妳也只是玩玩而已?」
  
  「你幹嘛說得那麼難聽……」
  
  他今天是吃錯藥了,突然發作起來?
  
  「我不是一個對性沒有經驗的男人,憑我們兩個人睡了一個多星期,我甚至敢說,我的經驗還比妳多,妳生澀得跟個處女沒兩樣。妳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什麼?」她倔強問道。
  
  「這代表妳起碼兩百年沒有跟男人做愛過!見鬼!或許從妳女兒出生妳就沒跟男人做愛過了!這代表妳不是一個隨便的女人,代表妳跟我在一起很快樂,代表妳心裡--」他戳戳她的心口,「對我確實有特殊的感覺,所以妳才會跟我上床;但是一如妳處理所有跟自己切身相關的問題一樣,妳選擇用馬虎隨便的態度來面對它,以為替它掛上一個『露水姻緣』的名牌,自己就很安全了,再抓個別人的問題來搪塞這個心靈空檔。」
  
  凌曼宇驀地覺得一陣委屈。
  
  「你今晚到底有什麼問題?幹嘛突然這麼凶……我連為凌苳擔心都要被你罵……」
  
  「當妳有一天省悟,發現自己從來都在幫別人過他們的人生,而自己卻一無所有時,妳知道妳會看見什麼嗎?」
  
  「偉大的佐羅•夏克勞德先生當然有答案了。」她諷刺道。
  
  「不!事實上,我也不知道到時候妳會看見什麼,因為--」他綻出一個沒有笑意的微笑,走到房門口。「到了那個時候,我不會依然守在這裡等著妳。」
  
  「哈囉,你們兩個是不是吵架了?」
  
  佐羅奮力扛起一捆乾草轉身,一雙亮晶晶的汪眸就等在身後。
  
  他走進穀倉裡,將乾草甩進角落的乾草堆,整理一下四周散落的草屑。
  
  「妳是怎麼來的?」
  
  「查德把車鑰匙給我,讓我開車來的。」鈴當背著雙手,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我本來以為牧場就在夏氏大宅附近,沒想到竟然在另一個不同的島上,幸好兩個島之間築了橋,否則我真不會開船呢!」
  
  「查德讓妳過來做什麼?」他走到對面角落的工具棚,取出一柄鏟子。
  
  「送午飯。」
  
  他一轉身,一隻香噴噴的餐盒遞到他鼻端前。
  
  「你早上出門的時候忘了。」鈴當狡黠地笑,「查德說你長到這麼大,只忘過一次便當,那次是因為你和同班的小學女生吵架,心情很差。」
  
  「查德從來不假旁人的手送便當過來。」他面無表情地接過餐盒往旁邊一擺。
  
  「他自己要找我開槓,槓輸了只好讓我送囉。」她說得輕鬆寫意,佐羅卻想像得出過程的精采。
  
  思及老管家一而再、再而三輸給這丫頭,其臉色之慘痛,神情之懊惱,即使現在是心情最惡劣的時候,佐羅仍然心不甘情不願地笑出來。
  
  「還會笑?那表示心情不太差囉!」看他剷起一叉還未整理的草料,鈴當迎上前去,自告奮勇要幫忙。
  
  佐羅連鏟帶草往她手上一推,她一接過來,搖搖晃晃地往地上貼倒,
  
  「給我乖乖的到旁邊去,礙手礙腳的!」他又好氣又好笑。
  
  「快點跟我說嘛,你們兩個為什麼吵架?」鈴當索性坐在旁邊的乾草堆上,手肘頂著膝蓋,兩手撐住下巴,一副溫順聽話的模樣。
  
  「妳怎麼不去問她呢?」他再剷起一叉乾草往草料槽裡一甩,力氣大到有些不必要。
  
  「我問了,她叫我不要管閒事。」鈴當鬱悶地撿起一根乾草玩。「你告訴我嘛,我保證不會再告訴別人了。」
  
  「簡而言之,就是她想對我始亂終棄。」他冷哼一聲。
  
  片刻的沉默,毫不容情的嬌笑聲果然爆出來。
  
  「什麼?」
  
  「妳們女人老是埋怨男人不肯給承諾、不想為未來負責、沒有責任感、只想遊戲人間。告訴妳,今兒我總算遇到這種人了,她就是妳親愛的『曼姊』。」他沒好氣地瞥她一眼。
  
  「我的媽啊!笑死我了,哈哈哈哈--」鈴當笑得前俯後仰,拚命擦眼淚。「謝……謝謝你告訴我,我還不曉得……她的本性原來是這樣……哈哈哈--」
  
  佐羅惱怒地回頭繼續鏟乾草。
  
  「你、你聽我說……」她努力想收住笑。「咱們曼姊吃軟不吃硬,你和她硬碰硬是沒用的,而且你認識她才多久?哪個腦筋正常的女人會拋下一切,跟一個在旅行途中認識的男人雙宿雙飛?」
  
  佐羅停下手中的動作,唇動了一下。半晌,終究沒說出口,悶葫蘆似的回頭繼續工作。
  
  「哎呀,你想說什麼就說,大男人還婆婆媽媽的。」鈴當嗔道。
  
  「我知道她。」
  
  「知道她什麼?」她好奇道。
  
  「……知道她是屬於我的。」
  
  「為什麼?」
  
  他回頭給她深奧難測的一眼。
  
  「就是知道。」
  
  「你覺得你的一句『就是知道』說服得了她嗎?」鈴當好笑道。「如果遇到天性浪漫一點的女人,說不定真的會拋開一切,飛進你這個有錢猛男的懷抱,然而換成我那謹慎成性的曼姊,唉唉唉,情況不妙。」
  
  「總之她再抗拒也是沒有用的,一切就是會照我預期的那樣走。」他把草料槽裝滿,揚手招呼一名牧場工人過來,推到曠野上曝曬。
  
  「為什麼你會這麼篤定?」鈴當納悶了。
  
  「她不就出現在我面前了嗎?」
  
  「這叫做巧合吧?她當初也有可能選帛琉、塞班或關島啊!」
  
  「這些事只有夏家的男人才懂,妳不會明白的。」他隨手把工具收一收準備離開。
  
  「慢著慢著,你的便當還沒吃呢!」鈴當連忙跳下地,追在他身後。
  
  佐羅回頭看她一眼。「我向來回家吃午飯。」
  
  「耶?那查德幹嘛一副很慘痛地把送便當的重責大任輸給我的樣子?」
  
  「我怎麼知道你們倆在搞什麼鬼?」
  
  凌曼宇背起包包,手中拿著幾張文件,從計程車裡跨出來,戴著墨鏡的娟麗臉蛋木無表情。
  
  「凌小姐,您要進城,怎麼不讓我派司機送您?」正在掃庭院的查德轉過身來。
  
  「不用了,我已經處理完畢,謝謝。」她兩三步踏上前廊,去推大門。
  
  推不動?她用力搖撼幾下!
  
  夏氏大宅的門不動如山。
  
  噢,老天!現在連一扇門都要跟她作對了嗎?凌曼宇使勁地扳門把!
  
  「該死!」
  
  「如果您能容我為您服務……」查德從身後按住門把和她的手。
  
  凌曼宇瞥他一眼,退開來。
  
  老管家低腰將下方的地虎拉起,再輕輕一推,門應聲而啟。
  
  她瞪著敞開的大門片刻,終於抹抹臉。
  
  「……對不起。」聲音有點倦累。
  
  「您進城裡辦事?」查德瞄了眼她手中的白紙。
  
  「是的,原來塞里亞那境內有台灣辦事處,真神奇。」她揚了揚手中的臨時證明,綻了一個太甜蜜的笑。
  
  「那真是恭喜了,我得去後院掃落葉,不陪了。」老管家消失得不見人影。
  
  真令人難以相信這是個六、七十歲老男人的腳程。凌曼宇瞪著他的背影。
  
  「鈴當!」她一進大宅便揚聲喚,「收拾一下行李,我們該回台灣了。」
  
  四處靜悄悄。
  
  「鈴當?」
  
  找遍了客房、書房、廚房和客用浴室,沒人就是沒人。
  
  這丫頭又跑哪兒去了?她蹙著娥眉下樓來,在屋子四周繞了一圈。
  
  還是沒人!
  
  「真是詭異……」難道她又回到當初來夏氏大宅的時期,突然之間每個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再走回前廊,朝著門裡頭喚。
  
  「鈴當!」
  
  最近究竟是怎麼回事?全世界突然選在同一段時間找她麻煩嗎?
  
  「或許她交新男朋友去了。」一道溫和寬厚的男中音從她身後響起。
  
  凌曼宇倏然回身。
  
  郎霈。
  
  那月亮般溫柔的黑眸,頎長俊朗的身材,嘴角清淡的笑意,一襲簡單的長褲與休閒襯衫,噢,天哪,真的是他!
  
  「郎霈!」凌曼宇緊緊投入他懷裡。
  
  「嗯,氣色不錯,看來度這趟假對妳很有好處。」郎霈輕笑著,略推開一點距離查看她。
  
  「哪有什麼好錯不錯的。」凌曼宇回首最近發生的一堆莫名其妙的事,甚至是和佐羅吵那種莫名其妙的架。她最近究竟是招誰惹誰了?
  
  吸了吸鼻子,越想越心酸。
  
  幸好郎霈來了,以前每當有不順心的事,只要有郎霈在,她的心情就會好一點。因為只有郎霈會無條件的支持她……
  
  「郎霈,我真的好高興看到你。」她撲進弟弟的懷裡,嚶嚶哭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8 00:33:02

第八章
  
  滴滴、滴滴--
  
  一隻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把鬧鐘按掉。
  
  睜開的眼睛繼續盯著天花板,而已經盯了半個多小時。
  
  已經不需要天天早起了,定鬧鐘只是多年的習慣難改而已。
  
  回台灣的第二天,她便約了經紀公司的好友出來,詳詳細細說明自己的心願,最後辭掉經紀人的職務,並且把一部分股份賣回給她,回覆為一個單純的小股東。
  
  官方說法,她目前失業中。
  
  凌曼宇約莫可以想像,父親大人知道她辭掉工作之後,又會以何等批判性的眼光看她--
  
  「公司也是妳自己說要開的,我當初可不就反對過?現在公司也給妳張羅好了,不過兩三年,又說不幹了,妳這輩子做什麼事都是半途而廢。」
  
  但她多年前就厭煩了為了取悅他而活,她不會再讓這些話傷害她。
  
  只要他仍然是鈴當心目中的慈祥爺爺,她可以在如斯的父女關係裡找到平衡點。
  
  起床盥洗、更衣、梳髮,接著發呆的地點移到客廳沙發。
  
  本來以為回到熟悉的環境裡,混亂的心會找到平靜。可是,回到台灣已經三個多星期了,她只覺得每天的茫然感有增無減。
  
  妳對自己其實很沒有自信,但是妳懂得用堅強的面具武裝起來。
  
  妳天生不喜歡將就環境,卻又不喜歡戰鬥,所以若有任何東西讓妳不意,妳通常選擇轉身就走。
  
  原本聽了覺得刺耳的話,卻在冷靜下來之後,一點一滴地沁進心裡。
  
  她終於發現佐羅有多麼瞭解她!
  
  在外人眼中,「凌曼宇」無疑是成功的--
  
  「她」出身書香世家,外貌姣好美麗。「她」受過高等教育,永遠衣履光鮮,周旋在一群影視名人之間,顧盼自得。「她」是個稱職的經紀人,又拍得一手好照,世界上似乎沒有什麼東西是「她」想要而得不到的。
  
  只有她本人知道,自己的內心有多麼空洞,對未來有多麼茫然無依。或許父親終究說中了一件事,她這生注定一事無成。
  
  厭煩了在家對著天花板大眼瞪小眼,她抓起車鑰,離家到東區去。
  
  在街上閒晃時,四周購物人潮如流水,一點都看不出是普通上班日,可是她仍然覺得孤單。
  
  「嗨,曼曼!」突然有人攔住她。
  
  原來是之前合作過的一位連續劇製作人。
  
  「嗨,黃姊。」她回一聲招呼。
  
  「我聽說妳已經辭職了?可是那間經紀公司不是妳開的嗎?」黃姊好奇地打量她。
  
  「我和陳小姐一起開的,因為我還有其他計畫,所以暫時退到幕後當純股東。」她微笑解說。
  
  「原來如此,真可惜,我覺得妳幹得滿好的。」黃姊看一眼腕錶。「我趕時間,得先走了,再聯絡囉。」
  
  「Bye,bye。」
  
  其實兩人都知道,倘若她不打算繼續留在影視圈發展,將來聯絡的機會大概不高了。
  
  行進路線轉向仁愛路。
  
  整排青傘般的行道樹被風一吹,搖曳著沙沙輕語。
  
  閉上眼,恍惚中有種回到塞里亞那,午後坐在前廊聆聽樹語的錯覺。而且一回眼,那個男人會倚著門柱,灰色的眸心含著淺淺笑意。
  
  凌曼宇睜開眼,不由自主地回頭。
  
  繁忙的台北車頭,面無表情的行人匆匆走過。
  
  沒有艷日,沒有海洋,沒有沙灘,沒有熟悉的大鬍子。
  
  什麼都沒有。
  
  她錯了。
  
  她以為這只是一場短暫激情的艷遇,自己不會想念他。
  
  她也以為自己對佐羅一無所知,其實,她記得他的許多事。
  
  她記得他會固定走在她的右前方,這個角度正好讓他的影子形成蔽蔭遮擋她。
  
  她記得他心情好的時候,總是鬍子先笑,接著是眼睛,最後才是唇角。
  
  她記得他最喜歡她肩膀連接頸項之處的那個小窩,每次做愛時,總是會先纏綿不捨地舔吻著那一處。
  
  還有他喜歡邊開車邊哼歌,但是平常絕對拒開金嗓,拿刀子抵在他脖子都不唱;他喜歡故意裝出凶巴巴的臉嚇她,真的嚇到她之後又會有愧疚感。
  
  他是個意志堅定的男人,卻是只心腸柔軟的熊。
  
  然後,凌曼宇明白自己為何會被他所吸引。
  
  佐羅擁有一切她所渴望的特質--堅毅勇敢,腦頭清晰。他完全明白自己要什麼,而且盡最大的力量爭取。
  
  他說得對,他是特殊的。
  
  在她的心裡,他是特殊的。
  
  他是唯一一個真正讓她心動的男人,但是她太習於故步自封,所以把他擋在心門外。
  
  凌曼宇轉身回家,窩在沙發上,抱著自己繼續發呆。
  
  可悲的是,對於遲來的覺悟,她心中充滿傷悲,卻擠不出眼淚。
  
  她覺得自己彷彿從裡到外徹底的乾涸了,一陣風就能將她如沙塵般吹散。
  
  叮鈴鈴鈴鈴鈴鈴--
  
  門鈴響了十二、三聲,她才恍惚從迷茫神遊中回來。
  
  「嗨。」
  
  門外的男人向她打招呼。
  
  凌曼宇定定望著不速之客,腦中感到無比的熟悉,又無比的陌生。
  
  張狂的大鬍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線條堅硬的下巴,薄唇少了虯髯的遮蓋,形狀更性感分明,勾起時帶點兒玩世不恭;挺直的鼻樑長度適中,灰眸如春天的晨霧,蘊含無限深意。
  
  之前的大鬍子似乎有視覺放大的效果,所以當時只覺他體格碩大的驚人;如今塊頭依然魁梧,卻顯得比例適中,優雅修長而不讓人感到壓迫。
  
  這是一張五官立體分明、酷帥到極點的臉孔,目測年齡則比留大鬍子時減少十歲左右,走在路上必定勾引著每個女人回頭看他。
  
  他比銳恩本人更像當年的銳恩。若她第一時間看見的是這張原形,早已抓回記憶。
  
  「嗨。」她木然回道,混亂的思路還未決定該如何反應。
  
  「妳有一樣東西掉在我家裡,我剛才不巧路過附近,就順道送來。」他從牛仔褲後口袋抽出一本小冊子,遞到她眼前。
  
  她的護照。
  
  凌曼宇低頭看了幾秒鐘,木木地接過來。
  
  「謝謝。」
  
  咚,門關上。
  
  她坐回沙發裡,繼續發呆。
  
  叮鈴鈴鈴--
  
  「還有一樣東西妳忘了拿。」
  
  一大袋底片。
  
  這是外景隊遺失的專業用膠卷。
  
  「謝謝。」照樣接過來。
  
  咯,門再關上。
  
  叮鈴鈴鈴--
  
  「我又找到另外一樣東西。」
  
  這次是當時失蹤的腳架。
  
  然後是衣服、道具、閃光燈,甚至有一把洋傘。
  
  凌曼宇站在客廳中央,望著堆了一地的雜物。所有當初遺失的東西,現在全部找回來了。
  
  她也找回了體內的水分和生命力。
  
  胸口有一股暖暖的熱氣,血液開始在血管內奔竄。
  
  叮鈴鈴鈴--
  
  她一把拉開,劈頭問:「東西都是你偷走的?」
  
  門外的男人無辜地挑了挑眉角,現在的他做這種表情,真是該死的誘人將他撲倒!
  
  「護照是查德偷藏起來的,底片是園丁鮑博拿的,閃光燈是麥可偷的,洋傘是金潔收去的。」他一一把每樣東西的下落交代清楚。「這些人都是附近的居民,妳沒見過他們,他們卻常常見到妳,至於我,我什麼都沒做。」
  
  什麼都沒做?依她來看,他做得最多!
  
  「所以當時是真的有人偷偷跟著我,不是我神經過敏?」
  
  「他們只是好奇兼決定助我一臂之力而已,畢竟若讓你們如期完工,妳隨時都會離開……」
  
  他繼續擺出無辜乖小孩的表情。只是這種表情出現在一個身高近兩米的男人臉上,實在缺乏說服力。
  
  全身精力跟湧現時一樣突兀地消失。她突然覺得好疲累、好疲累,幾天幾夜沒睡好那樣的疲累。
  
  凌曼宇倚著門。「佐羅,或瑞恩……」
  
  「妳認識的我叫做『佐羅』那麼我就是『佐羅』。」
  
  她深深吸了口氣。「佐羅,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麼,但是我真的擠不出一絲絲東西給你了。」
  
  「我不是來『要』的,我是來『給』的。」那雙灰眸溫柔地望著她。「讓我進去好嗎?」
  
  「你不是說,如果我錯過了,你不會留停下來等我嗎?」她鼻頭酸酸的。
  
  「我說我不會留在原地等妳--所以我親自找上門來了。」他輕觸她的臉。
  
  凌曼宇咬了咬下唇。他的拇指滑過來,輕輕分開,不讓她虐待這兩片他愛到極點的紅艷。
  
  她哽咽一聲,撲進他的懷裡。
  
  心裡一塊巨石終於落了地!
  
  直到這一刻,佐羅才發現自己有多緊張。
  
  他緊緊擁著她,用力印上那思念了許久的唇。
  
  「我覺得很開心,卻又很生氣……我他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她深埋在他胸口,吸嗅著他的氣味,那有著草原與海洋的曠野氣息。「你為什麼要騙我?你到底是誰?那個銳恩又是什麼人?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抱著她走進客廳坐下來,一下下順著她的背心。
  
  「銳恩是我堂弟,就是當年妳在哥倫比亞大學見過的那個男人。」
  
  「那個突然之間跟我告白的怪胎?他說什麼對我一見鍾情……慢著,難道我就是他的命定情人?」她無法接受地抬起頭。
  
  不可能吧?若真的是,她會昏倒,當然這不表示她也相信那個傳說,不過若對方深信不疑,到時候又纏了過來,她就頭大了。
  
  佐羅清了下喉嚨。
  
  「不是妳。」
  
  「他口口聲聲告訴我,他這輩子第一次對女人產生愛慕之情,又說他第一眼見到我就愛……什麼叫『不是我』?」凌曼宇錯愕地退出他的懷抱。
  
  「他認錯人了。他命定的愛人不是妳。」佐羅老實說。
  
  「認錯人?這種事也能認錯人?」她忍不住提高聲音。「你是說你們的傳說也有出錯的時候?」
  
  「不是傳說出錯,是銳恩認錯人了。」佐羅苦笑,從另一側的後口袋掏出一張照片。「這是蘿沙莉亞。」
  
  他死去的未婚妻?凌曼宇無法置信地接過來。
  
  好像她!
  
  雖然兩個人是完全不同的人種,但是蘿莎莉亞的臉型、髮型、身材,乃至於神韻都像極了當年的她。
  
  她呆呆看著佐羅。
  
  「蘿莎莉亞是跟在我們屁股後頭長大的小女孩,她很早就開始愛慕銳恩,但是銳恩一直以為自己對她只是兄妹之情,不久之後他就到美國去念大學及研究所了。」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銳恩在研究生宿舍外看見妳時已經出國六年了。他以為自己一眼就愛上妳,熱烈地向妳表達愛意,可是妳嚇得轉頭就跑,他垂頭喪氣地回到房間之後,突然領悟到一個事實--妳跑走的時候,他並不是非常傷心。」
  
  「所以?」凌曼宇小心翼翼地問。
  
  「所以他花了幾天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終於恍然大悟:他愛的不是妳,而是和妳如此相像的蘿莎莉亞。他其實只是在妳身上看見蘿莎莉亞的影子而已。」
  
  「他認錯人了?他當初把我嚇個半死,結果他認錯人了?」凌曼宇跳起來,開始在地毯上來來回回踱步。「所以夏氏大宅後院的那三座墳墓……」
  
  「我老頭突發奇想,從這代起要將家族墓園建在屋後,那三座墳屬於銳恩的父母和他的未婚妻。」他苦笑。
  
  她陡然停下來,神色不善地瞇起眼。
  
  「那當時我們兩個人談起蘿莎莉亞,你為何一副罪惡感深重的樣子?」
  
  「蘿莎莉亞出意外的遊艇是我同意借給她的,所以我難辭其咎。」他攤了攤手。
  
  「你、你、你根本就是利用我的同情心,藉機揩油!」她怒聲指控。
  
  思及緊接著發生的事,凌曼宇雙頰艷紅,自己也搞不清楚是羞紅的,還是氣紅的!
  
  「也不能完全這麼說……」佐羅不太有誠意地支吾兩下,其實就是承認了。
  
  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好騙,凌曼宇又嗔又惱。腳尖勾起一個掉落在地上的抱枕,往他臉上飛過去。
  
  他凌空抓住,往椅子上一放,無辜小男孩的表情又掛回俊臉上。
  
  「所以一切都是巧合囉?我正好在十幾年前見過你堂弟,又正好在十幾年後來到塞里亞那,和你相遇?」
  
  「呃,也不盡然……」再度支支吾吾了。
  
  她搶步到他面前,神色不善地問:「何謂『也不盡然』?」
  
  佐羅苦思片刻。啊,老實招了吧!
  
  「當年妳和銳恩在宿舍裡談話的片刻,其實被錄了下來……」
  
  她倒抽一口寒氣。他這個堂弟還真變態!
  
  「不是妳以為的那樣!」佐羅替自己的親屬澄清一下,「在妳出現之前,他正在跟研究所的同學傲視訊會議,所以電腦和鏡頭是開啟的。後來你們開始攀談起來,他一時忘了關機,於是整個段落都被錄了下來。」
  
  「那跟我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她瞇起眼問。
  
  「某一年他回家過節,把那台手提電腦帶回家之後,忘了再帶到美國,所以電腦一直擺在我那裡。」他搔著鼻樑,語氣越來越小心,「有一次我閒著無聊,把那台舊電腦翻出來,無意間發現了這段錄影檔。」
  
  凌曼宇目瞪口呆。
  
  所以……他看過她?
  
  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猛然竄進她腦海!
  
  「你、該不會、想告訴我……」她一步一步往後退。
  
  他矯健地跳起來,一步一步往她身前逼去。
  
  她退到客廳角落,發現再也沒有退路。他兩手一撐,將她困在牆壁與自己的胸膛之間。
  
  深若無底的灰眸閃現熱情的光彩。
  
  「我看完影片檔的那一刻,就知道夏氏的傳說是真實的了!」
  
  「噢……」凌曼宇呻吟著把臉埋進手心。「不要又來了……」
  
  「妳不懂!」他拉下她的手,急切地說:「曾經我也把那個愚蠢的傳說視為無稽之談。畢竟,有哪個神經正常的人類會只憑一眼情鍾就認定一個素昧乎生的女人是他今生的唯一伴侶。可是在我看完那個影片檔之後,我完全改觀了。我發現自己深深地為妳著迷,眼睛半刻也捨不得移開!」
  
  「然後呢?幾年之後你也發現你認錯人了?」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我不是銳恩那個笨蛋!妳為什麼不相信我呢?」他用力將她摟進懷裡。「這些年來我看了那段影片不下一千次,你們兩個人的每一句對話我都會背了,到最後我甚至嫉妒銳恩是那個有機會對妳表白的男人!」
  
  「這跟我去塞里亞那有什麼關係?」她猛地頓悟。「喂,你可別告訴我--」
  
  「一切都是我安排的。」他終於承認。
  
  「不可能!」她尖叫一聲,從他的懷抱鑽出來,逃到客廳的另一端。
  
  「我已經無法滿足於只看著影片發呆了,我一定要親自見到妳才行。」他又想迎過去。
  
  「你給我站住!」她閃到茶几後面,對他警告性地抬起一根食指。「你不可能安排這一切。我們會去塞里亞那,完全是臨時決定的!」
  
  「呃……」
  
  「呃什麼?」她大聲逼問。
  
  「我告訴銳恩我的感覺,他舉雙手鼓勵我去尋找妳。」他又開始搔鼻樑。凌曼宇已經發現,這是他覺得不安或罪惡感的小動作。「要找到妳,當然就是從安可仰身上下手,而他並不難找。事實上,他在美國的極限運動界還滿有名的,我只要找到他,自然而然就找到了妳的下落。」
  
  「然後呢?」
  
  「然後我運用一點商場上的關係,讓運動畫刊選擇妳旗下的模特兒做為亞洲版特輯……」
  
  連整個case的形成都是他搞的鬼?凌曼宇覺得自己快昏倒了!這一路下來她簡直跟只被蒙在布袋裡的老鼠沒兩樣。
  
  「然後你再安排米亞提出去塞里亞那的計畫……」
  
  「事實上,米亞小姐是無辜的。她會提到塞里亞那,就真是純粹的巧合。」佐羅好心解說。
  
  當然,如果米亞末主動提起,他安排的內間也會提議就是了。
  
  「那你相中的細作是誰?」她手指好癢,好想抓住某樣東西用力地掐。如果是他的脖子最好不過了。
  
  「咳,外景小組的負責人。」
  
  「強哥?你居然收買了強哥?」她一雙眉聳高的程度直逼聖母峰。
  
  他縮了一下。「不要說得這麼難聽嘛!」
  
  她快瘋了。
  
  凌曼宇來來回回越走越快,全身的血液都在奔竄!
  
  「所以我會被那一群居民暗中監視……」
  
  「查德事前就告訴整個西南島區的人,我命定的愛侶出現了,他們只是很好奇妳本人長得什麼樣而已。」
  
  「所有遺失的東西……」
  
  「大家都不希望妳太早離開。」
  
  「但是查德說你的傳說一直沒『應驗』……」
  
  「因為當時妳還沒有愛上我。」
  
  「我現在也還沒愛上你!」她火大地喊。
  
  佐羅露出受傷的眼神。
  
  凌曼宇太忙於整理混亂的思緒,沒工夫理他。
  
  原來從她踏上塞國的那一刻就被設計了!
  
  不!是遠在她離開台灣以前,所有的陰謀詭計就開始運轉了!
  
  難怪外景許可證會「申請不下來」,難怪所有的東西都不順利!原來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老天,老天,老天!
  
  「你騙得我好慘!」她磨著牙,越想越惱恨。
  
  「我沒有騙妳!」他重重聲明。「我只是沒有說出內情而已……」
  
  「這有什麼不一樣?」她怒聲逼問。
  
  「這就跟鈴當一樣,」他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為自己脫罪。「妳知道的,她從來不說謊,她只是……『順勢而為』,誤導人家是某種情況。」
  
  「你少把我女兒扯進來!」她氣得跑到他目前,用力踹他膝蓋一腳。
  
  佐羅趕快乘機抱住她。
  
  「竟然還留一把大鬍子唬弄我!還對我用假名!」她忍不住兩手捏住他的臉頰,往外一拉,讓他的一張俊臉變形。
  
  佐羅忍痛不敢抗議。
  
  「那個是……」
  
  「別告訴我,你連留鬍子都有藉口!」她踮起腳,鼻尖觸著鼻尖地低吼。
  
  「夏克勞德家族的男人長得都很像。」他話聲悶悶的。
  
  凌曼宇一愕。
  
  他一開始不願意說,英俊的臉孔浮現一層暗紅色。她越看越大奇,不斷逼他從實招來。
  
  佐羅受逼不過,終於低吼:「我不希望妳看見我,第一個想起來的卻是那個笨銳恩!」
  
  尤其他的名字又和銳恩同音--他就是無法接受第一個跳上她腦海的男人不是他。
  
  凌曼宇心頭咚地一跳。
  
  所以,這是……吃醋嗎?
  
  笑氣的泡泡開始在她體內聚集。
  
  「存在我腦中的記憶是他,我第一個想起來的是他也不為過呀。」她故意說。
  
  他虎眸危險地瞇緊。「但是妳當初並不喜歡他。」
  
  「時間會讓一個人的心裡沉澱,後來我再想想,覺得他當年傻乎乎示愛的舉動還滿浪漫的。」她彈彈指甲,朝指尖吹了一卞。
  
  他咬牙切齒。「我還以為妳已經忘記他了。」
  
  「其實多少還是有印象的,不然我怎麼會一再的想要去看他的照片呢?」
  
  他低吼一聲!
  
  下一秒鐘,她已經被人扔到沙發上,身上多了一個沉重的軀體。她只來得及大笑一聲,就被人吻得密密實實了。
  
  終於饜足之後,他鬆開她,兩個人都氣喘吁吁,呼息交融在一起。
  
  她的每一個細胞前所未有地活躍著,每一寸肌膚都能感受到他的體熱,兩人之間的強烈靜電。
  
  前一刻他不在,她乾渴枯竭;下一刻他在了,她生意盎然。
  
  一切的差別,只是因為他的出現。
  
  只因為他的出現。
  
  存在於他們之間的事物,之於她仍然太陌生,她不曾領略這種鑽進靈魂深處彼此震盪的感覺,所以不知道該稱它為什麼。或許它的名字是一個L開頭E結尾的字,也或許現在判定仍然太早,但是她深深省悟,唯一能讓產生這種感覺的人,只有他而已。
  
  她于于明白了。她早該明白的。
  
  「你的名字到底叫做什麼?」她把玩著他的棕髮,低聲問。
  
  「每一代夏克勞德的嫡長子都叫『左爾曼』,我的全名是『左爾曼•瑞恩•夏克勞德』。瑞恩是中間名,也是平常使用的名字。」
  
  她點點頭。
  
  「佐羅」自然就是左爾曼的簡稱。
  
  想到之前每次和他在街上閒逛,島區的居名每每先發個R開頭的音,再急急改成「佐羅」,不禁好笑。
  
  虧得他,竟然有辦法串通所有的人一起來演這出求愛劇。
  
  「我愛妳。」他捧著她的臉,鄭重地表白,「這不是一時衝動,不是被激情沖皆頭。我已經愛了妳好幾年,請妳相信我。」
  
  她輕嘆一聲,把臉埋進他的頸窩裡。
  
  啊,好懷念他的味道……
  
  「我認識你才一個多月。」會不會太快了?
  
  「我不急。妳需要多少時間,我都可以給妳,只要求一件事。」他低沉的聲音在胸腔裡共鳴,震得她也跟著微微晃動。
  
  「什麼事?」
  
  「永遠不可以再在我的面前投入另一個男人懷裡,要他帶妳走。」
  
  啊,這個大醋桶!她真想放聲大笑。
  
  「連郎霈的醋你都吃,難怪連那個弟弟銳恩--」
  
  「哥哥。」他更正。
  
  她驀地住口。「你說什麼?」
  
  「銳恩是我『堂哥』。」
  
  她翻身坐起來瞪住他。
  
  「你比銳恩小?」
  
  「小三歲。」他點頭。
  
  且住!
  
  「你今年幾歲?」
  
  「……三十二。」有什麼不對嗎?
  
  「你比我小?」她不敢置信地推開他跳下地。「你居然比我小?」
  
  他比她小兩歲!
  
  這隻大熊!竟然比她小兩歲!
  
  「這是很重要的事嗎?」死洋鬼子完全沒進入狀況。
  
  「廢話,我才不要交一個年紀比我小的男朋友!」
  
  凌曼宇跑進臥室裡,捂著額頭,來來回回地飆步。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那麼背!三十四歲才遇到心動的男人已經夠悲慘了,那個男人竟然還比她年輕?開什麼玩笑?
  
  佐羅傻眼。
  
  在克服了一切之後,竟然是年齡出來礙事?
  
  「出生日期不過就是一個數字而已,哪有什麼要緊的?」他追上去敲門。
  
  「你想得美!」堅定的拒絕從門內發出。
  
  「男性的平均壽命此女人少三歲,我比妳小,將來正好可以一起走入墳墓,誰都不會把誰丟下,不是嗎?」他貼在門板上,挖空了心思說服。
  
  「別鬧了,我還期望將來繼承老公的遺產,當個老富婆,一口氣養十個小白臉呢!這樣我嫁給你有什麼搞頭?」
  
  不行不行!她一定要再好好想想,此事絕對值得從長計議!
  
  他無奈地聽著房裡窸窸窣窣地裙裾飄響聲。
  
  啊,不管了,總之命運已經如此安排,他們兩人是彼此相屬的愛侶。無論她如何抗拒,最終仍只能待在他的懷裡。
  
  對於夏克勞德家族的傳說,他可是深信不疑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8 00:33:38

尾聲
  
  安可仰轉頭看看坐在身旁的同伴。
  
  凌曼宇轉頭回看他。
  
  兩個人的臉色都有點發青。
  
  「一切又要從頭來過……」安可仰進出來的聲音像只被人揪住脖子的雞。
  
  「真是惡夢……」凌曼宇的表情也不遑多讓。
  
  「陰晴不定的脾氣。」
  
  「晨間孕吐。」
  
  「愛哭。」
  
  「頻尿。」
  
  「歇斯底理。」
  
  「水腫。」
  
  「不停的抱怨。」
  
  「背痛。」
  
  「半夜的緊張電話。」
  
  「痛死人的生產過程。」
  
  兩個人對望一眼,臉色已經進入慘白。
  
  「小孩生下來之後的一大堆問題。」他繼續下去。
  
  「每隔兩個小時起來餵奶一次。」她陪他唸經。
  
  「不明發燒。」
  
  「腸病毒。」
  
  「在幼稚園跟別人吵架。」
  
  「到學校去跟一堆老師和家長道歉。」
  
  兩個人又互視一眼。
  
  唔……
  
  「抱歉!」凌曼宇捂著唇,轉過身乾嘔。
  
  安可仰覺得自己也快吐了--
  
  為什麼會這麼悽慘呢?
  
  他們兩個人合生了一個小孩,各自的第二個小孩預產期竟然也在同一天。這是冤孽嗎?
  
  呃啊啊啊啊啊啊--如果又生到一個跟鈴當一樣搞怪的女兒怎麼辦?
  
  你呀你!不知節制,現在又搞出人命來了吧?早知道就把你給剁掉!他低頭對著自己褲襠裡的小兄弟低咒。
  
  那頭,他的老婆梁千絮神色自若地與夏克勞德夫婦談天說地。相形之下,他這個滿臉發青的老公還比較像「孕婦」。
  
  回眸看看凌曼宇還在反胃,他嘆了口氣,同情地拍拍她背心。
  
  佐羅被大漢約到清泉村後方的山谷抓蝦去了,否則別的男人焉有機會碰他的心愛女人一根寒毛。
  
  想想真不是滋味,曼曼從小到大都是他罩的,雖然中間「監守自盜」過,但是大部分時候自認是個稱職的好大哥,轉眼才半年而已,她就被一個外國小子給拐跑了。
  
  嗚,真有一種看著妹妹嫁出門的失落感。
  
  講到出嫁--
  
  「妳還是堅決不肯嫁給那小子?」他問。
  
  清空了早餐吃的一點醬菜和稀飯後,凌曼宇花容慘澹地轉過身來。
  
  「不行……堅持不嫁一個以弄大肚子這種卑劣手段逼婚的男人……」
  
  好,妳有種!吐到半條命都沒了還能堅持底限。安可仰深深佩服。
  
  「不過小孩再過六個月就要生了,你們沒結婚好嗎?」他再試探一次。
  
  「你擔心什麼?我又不是沒做過這種事。」凌曼宇嬌橫他一眼。
  
  第一任罪魁禍首被瞪得乖乖的,完全無話可說。
  
  大漢領著一行遠方來人,從樹林口繞出來。郎霈一如以往,全身濕透了,仍然掛著好脾氣的笑。佐羅倒是除了褲管之外,全身干順順,蝦網裡的收穫甚至比土生土長的管區大人還要多。
  
  把蝦子交給夏克勞德夫人,讓她拿去料理之後,佐羅神清氣朗地朝她走來。
  
  「小子,我已經盡力了,別說我沒幫你。」和他交錯而過時,安可仰感慨地拍拍他肩膀,回到老婆身邊去。
  
  佐羅苦笑一下,表情沒剛才那麼亮了。
  
  「搞了半天原來找安當你的槍手。」凌曼宇不懷好意地道。
  
  他搔搔鼻樑,就著剛才安可仰的位置坐下。
  
  「今天舒服一點了嗎?」
  
  「未來的兩個月都不會舒服到哪裡去。」一想到又開始悲慘了。
  
  「抱歉,寶貝。」他親吻她的太陽穴。
  
  「少來。明明告訴你時間不對,套子又用完了,是誰說他一定會及時出來的?」早知道不該信任他!
  
  佐羅低笑著再吻吻她,打迷糊帳混過去。
  
  其實曼曼已經算跟他搬到塞里亞那定居了,目前正在城裡籌畫一間以她的攝影作品為主的明信片專賣店。由於塞國與台灣幾個小時的機程就到了,閒來無事或想念女兒時,她機票一買就飛回台灣來過週末。
  
  他知道自己應該給她時間,可是看她成天忙來忙去,沒有一點認真考慮結婚的模樣,回台灣的次數又很頻繁,他實在很擔心她哪天一個不對,突然決定留在台灣不回來了,不得已只好……只好下了點「重手」。
  
  如此一來,即使她不肯立刻嫁他,將來好歹也會看在孩子的份上,專心在塞國營造一個家。
  
  凌曼宇瞥見他十拿九穩的神情,心中有氣。
  
  「我已經決定了,我要留在台灣生小孩。」
  
  「不行!」他斷然拒絕。「夏家的後代一定要在夏家的土地上出生。」
  
  「我們台灣女人生完小孩很麻煩的,還要坐月子,你們那裡有這些傳統嗎?」她反問。
  
  「唔……我可以雇一個當地的台籍看護照顧妳。」
  
  「凌苳和郎霈明年初要結婚了。她的婚禮我是一定不可能缺席的,到時候離預產期也很近了,你還要我坐著飛機飛來飛去嗎?」
  
  這下子佐羅臉色青綠的程度跟她剛才孕吐的樣子有得比,凌曼宇心頭稍微平衡了一點。
  
  「他們可以在夏氏大宅舉辦婚禮,結完婚之後順便留下來度蜜月,賓客來回的機票錢我幫他們出。」他猶然掙扎。
  
  「郎霈哪在意那一點機票錢呢?只可惜他們酒店已經訂好了,帖子也已經在印了,現在臨時要他們移師到塞國去,只怕太遲了。」她涼涼地道。
  
  孩子的爹青綠的臉色轉為慘白。
  
  可惡!竟然忘了曼曼還有這一招。在台灣生小孩?真有她的!
  
  「我去找郎霈商量看看。」孩子的爹毅然起身,大踏步殺向郎家的木屋。
  
  她輕聲嬌笑。
  
  算了,過兩天再告訴他,她早就跟女兒說好了在夏氏大宅辦婚禮的。
  
  想到他三個月前故意將她愛撫到激情難抑,終於忍不住讓他得逞的「惡形惡狀」,她輕哼一聲。這種用性當手段的男人,非給他一點顏色不可!
  
  結婚啊……
  
  她雙手抱著膝蓋,仰頭深吸一口山野問的清新空氣。
  
  等他緊張夠了之後,再來告訴他,孩子出生的前一天她一定會在結婚證書上籤字的。
  
  畢竟未婚媽媽這種事,一輩子當一次就夠了呀。
  
  曼曼:
  
  我是妳爹。
  
  看這滿紙書法,妳若還認不出字跡,老子逐妳出家門。
  
  我要說的不多,大部分都是妳媽提醒了我才想起的。而且我的字很貴,為了避免妳將來窮瘋了,把這紙家書拿出去當,我打算再用五段話完結這封信。
  
  第一段,妳媽跟我說:我傷妳很深。老子對這句話很不服氣!這輩子妳闖的禍不少,可每一樣都是我跟在後頭收的。如果這樣還不叫一個好爹,我也不知道什麼樣的爹才是。妳別以為只有鈴當難帶而已,她的刁鑽性子可是其來有自。
  
  第二段,妳媽說:我傷妳深是因為妳覺得自己永遠夠不到我的標準。這一點倒是真的,妳認命吧。這輩子能夠上老子標準的,只有我一個,連妳哥也一樣,所以妳就不必覺得孤單了。
  
  第三段,妳媽說:妳覺得我永遠在批判妳,這個我得說妳太抬愛自己了,我真的沒有那麼多時間。
  
  第四段,妳媽叫我一定要告訴妳我對妳的感情。這t段太肉麻了,我們知書達禮讀書人不屑為之,但妳媽說,我若不講的話,自即日起移民客廳,好歹我也一把老骨頭,客廳那張舊沙發可會折騰死人,所以我只好硬著頭皮說了--我從來不覺得妳比任何人差,明白嗎?死丫頭。
  
  第五段,是我自個兒要跟妳說的:所有妳自己砸鍋的事,妳也都勇於負起責任,而不像那個王老三的女兒一樣,小孩拿了四個,精品店搞倒五家。算算妳也不過被搞大兩次肚子,辭掉一間公司而已,為父甚是欣慰。孩子妳也勇敢養了,公司也好端端的還沒倒,紀錄比她好看多了。
  
  經過了這麼多年,咱們父女倆也該和解了。他媽的直說了,妳老子這輩子還梃以妳為榮的,這樣可以了嗎?
  
  還有,妳將來若真窮途潦倒,拿這封信去當也沒用,因為這滿紙老子和他媽的,可沒人會相信是出自那仙風道骨的書法名家凌某人之筆。所以哪天如果在外頭真的混不下去了--妳就回家吧。
  
  一不小心就寫超出了五段,多的妳就當小費看。
  
  最後,老子臉皮嫩,妳看完信就燒了配安胎藥吃,切記日後不可再於我面前提起,否則老子一概不認帳。
  
  妳爹筆
  

  <全書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18 00:34:42

後記      凌某人
  
  其實每次要寫前言和後記時,都會有點掙扎。
  
  「前言」和「後記」在凌某人書中的分別,就是前言可以在讀小說內容之前先看沒關係,後記卻是希望讀友們在看完小說之後再來讀。
  
  可是我知道很多讀友無論如何還是會一拿到書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前言後記先看一遍,這常常造成了我寫後記的不知從何下筆。
  
  第一印象是很驚人的。
  
  不可免俗地,我們會以初識者的第一印象做為評斷他們的標準,我們對書也是一樣。
  
  有些後記的內容,若是在看完書後再來讀,讀友比較能先建立自己的想法,再分享我的想法時,也較能有共鳴。然而,若是在看書前就先偷看了,結果卻看到一堆可能和自己預期有出入的內容,那可能在未讀小說之前,讀友就先有了偏頗的預存立場了,這種並非作者期望下發生的預存立場,我總是希望能將它們降到最低。
  
  所以,看到這裡,如果你是先偷看後記的人,乖,回頭先把小說本文看完吧。
  
  回歸正題。
  
  我得說,我真的挺替禾馬出版社的詹姊、小鄭鄭、袁美眉及大編小編們感到同情的,他們怎麼會遇到「凌淑芬」這樣的一個作者?
  
  我好像總是在挑戰詹姊的容忍程度(可憐的詹姊,請大家一起陪凌某人懺悔兩秒鐘),要不就是一整個系列不肯痛痛快快寫完,總要拖個一兩年才可以;要不就是一天到晚拖稿。更糟糕的是,還老是寫出一堆很奇怪的東西。
  
  我想,繼上一本金虎兄(大王不敵太后)的「言情小說之最台男主角」之後,詹姊應該已經虛弱地認為,我再寫也寫不出比這個更不符合言情小說主角的人物了。
  
  瞧,這不就來了嗎?
  
  噹噹,「言情小說之最老女主角」!
  
  一開場就三十五歲高齡了(女主角本人堅持永遠的三十四)。
  
  三十五歲高齡還不打緊,這位小姐還是個帶拖油瓶的;帶拖油瓶不打緊,她的拖油瓶還不是跟本書男主角生的。這這這,這可是言情小說裡的大忌呀!冰清玉潔的女主角怎麼可以跟其他男人生過小孩呢?
  
  哈哈,這會兒讀友明白凌某人開宗明義,請大家先看完小說再來看後記的用意了吧?
  
  如果您還沒看小說,您倒是說說,看到這裡,您老可還會想翻開書本嗎?
  
  (呃啊,不要走!拖住讀友的腿兒哀哭)
  
  所以,再度地,請各位讀友陪凌某人排成一排,一起低頭向詹姊懺悔兩秒鐘。
  
  嚴格說來,我覺得《傳說》比較像是女性自我認同發展史,女主角有著看似光鮮成功的人生,其實一生都在追尋親人的認同。男主角佐羅說得對,她其實是一個超級沒自信的人。而這樣的人,在你我生命中,其實很多。
  
  有時想想,甚至我們自己可能就是這樣的人。
  
  不斷地取悅別人是很辛苦的事,但要說到完全不在乎旁人,又不太可能。最起碼,我們會希望自己的父母和親人是認同我們的。很可惜的是,東方人的教育方式習於以責罵取代鼓勵,即使孩子做得很好,大人也往往不習慣直接說:「哇,你好棒,你做得不錯哦!」而習慣轉個彎兒來說:「吼,看不出來你這種兩光大王,也有偶爾靈光的時候。」
  
  好端端的一個讚美,倒弄得像挖苦一樣了。
  
  以前唸書時,和一位外籍老師聊天,他以自己教學經驗提出道:「相較於西方學生,東方學生比較缺乏自信,很少會在課堂上主動參與討論,或提出意見。」
  
  想想也是,起碼直到凌某人這一代的教育觀念裡,大多停留在上述的「挖苦哲學」,只希望接下來的世代們,能夠有一個更正向的教育環境。
  
  本書的女主角凌曼宇,大抵上也是在類似的教育環境里長成的(但是她的年齡不代表人家的年齡啦,不要亂猜,嗚嗚嗚)。最後,作者安排了她親愛的父親大人以一封信和她和解了,雖然那封信還是很挖苦就是了(本性難移嘛)。
  
  也希望各位曾經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讀友們,自己能和自己和解。
  
  啊,一不小心又扯到太嚴肅了。
  
  以前就說過,凌某人不是一個喜歡用很嚴肅的口吻跟大家說:「好,你們排排坐下來聽我說大道理。」的人,畢竟自己實在也沒有幾分料。所以在下筆時,我喜歡寫些詼諧的故事,用輕鬆的筆調帶過一些硬邦邦的話題。
  
  如果在後記裡偶爾不小心發作一下,請讀友們見諒則個。
  
  來談點輕鬆的好了。回回讀者提出的一些疑問。
  
  好久沒有在前言後記回問題了,這次又整理了一些。
  
  首先,關於上本書《大王不敵太后》──
  
  米亞問:
  
  「凌淑芬,妳亂倫哦!大王是king,太后是motherofking,兩個怎麼會是一對呢?」
  
  凌某人回答:
  
  《大王不敵太后》裡的大王,並不是king的意思。其實在章回小說如《水滸傳》裡,「大王」這個名詞是「綠林好漢」的意思。
  
  所以我們常見書裡稱山賊為「山大王」,又或者寫到一些平民老百姓被搶劫,撲通一聲跪下來,哀求那個強盜:「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換言之,這裡的「大王」就是混黑道的啦!咱們金虎兄,可不正是現代版綠林好漢嗎?
  
  至於太后……唔,不曉得大家有沒有同感,在江家,最高階級的應該是那陰險美麗的江夫人,其次才是「丈夫是天」的江金虎,第三階才輪到我們可愛的女兒江日暖。
  
  若論輩分,江金虎是一家之主的話,江夫人絕對是垂簾聽政的太后無誤,所以這本書名才會叫做《大王不敵太后》,翻成語體文就是:混黑道的槓不過他家那個垂簾聽政的母老虎之意。
  
  人家不搞亂倫啦!
  
  還有,米亞,妳名字好可愛,所以我在《傳說》裡也寫了個叫做米亞的漂亮女生,雖然戲分不多(因為主要角色的名字都固定了),還是謝謝妳的貢獻。
  
  Axxxn(A讀友說,如果我要在後記回答問題,請不要寫出她的全名,所以凌某人幫她打個馬賽克):
  
  「凌淑芬,請問妳是不是很喜歡外國人?因為妳寫的很多小說都是以外國人為主角。」
  
  凌某人回答:
  
  咳,是這樣的,凌某人支持天下為公,世界大同,處處地球村。
  
  不過被A讀友一說,我自己回頭翻翻,發現真的有好幾本書是拿外國人當主角,以前倒是沒有特別去注意這點。
  
  其實,如果讀友們記得的話,凌某人在之前的後記中曾經說過--我喜歡寫反差大的角色。
  
  這種反差性不只是在外貌、性格上,也包括背景的對比。所以當我塑造角色時,我會傾向去找背景或文化差異很大的人物。除了亞洲地區不同國家之間彼此會有一些文化差異之外,東方人與西方人的文化差異更是明顯。這也是我在塑造角色時,會去直接抓的點。
  
  即使這些文化差異,我不見得會在每本書裡特別點出來,但是它在我腦中的角色塑成時期極為重要,如果沒有這些反差,可能寫出來的又會是完全不一樣的故事。
  
  像之前也有讀友來信詢問過關於「男女主角訂婚」的這件事。
  
  在東方人的社會裡,雖然「訂婚」沒有法律效力,但是它在民俗傳統裡幾乎就等於結婚的前身,除了那些一天到晚搞分分合合的藝人之外,一般社會裡的訂婚都是大事;會走到訂婚這一步,小兩口八九不離十就是要結婚了。
  
  接下來又要做餅送餅,又要發喜帖什麼的,如果有人訂了婚,最後沒有順利結成婚的,兩方家人只怕都給震得東倒西歪。
  
  相形之下,美國人的訂婚就隨興多了。在這裡不敢用「西方人」,是因為凌某人不敢說對所有西方國家都特別瞭。
  
  一般美國人,兩個交往的男女彼此看對眼,晚上出去喝酒吃飯,順便經過首飾店,買個戒指互相套上,隔天逢人就可以說:「Weareengaged.(我們訂婚了)」如果哪天吵翻了,戒指互相一退,逢人又可以說:「Ibrokeupwithhim.(我們分手了)」一切乾淨俐落,不拖泥帶水。
  
  Engage對他們而言,只是從dating(約會)晉陞一級,更認真一點的看待這段戀情,但不像東方人這樣隆重的表示兩個人結定了婚。
  
  這種事就是東西方之間的差異之一。大家不覺得,光這樣的一個小點,就可以寫成很有趣的故事了嗎?
  
  想像一個純情美麗女主角,來到美國遇到開放男主角,兩個人陷入熱戀,不久男主角就跟她engage(訂婚)了,於是女主角快快樂樂地回鄉發餅送喜帖,隔天回美國,男主角跟她說,他看上隔壁的波霸瑪麗了,訂婚宣告結束,bye-bye好走,一切不送。
  
  「啊啊啊,我已經送餅了怎麼辦?」最後女主角含恨去跳愛河……
  
  呃,好吧,我耍冷了。
  
  總之,寫什麼樣的角色都只在凌某人一念之間,沒有特別偏好哪一國人的問題;接下來我腦中還有好些故事,也是這種不同文化背景之間的愛情故事呢!
  
  一不小心後記又寫太長了。今兒先整理兩個問題,趁此收筆。
  
  咱們下回見。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