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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香群]我愛路西法[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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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0 13:14:26
標題:
[染香群]我愛路西法[全文完]
我愛路西法
作者:染香群
她想,她是真的愛慘他了!
胡豔然一直以為,自己會喜歡像軍人父親一樣的男子漢,
或是悠遊書海的斯文儒雅學者,
可第一次見面,
她便無法克制的被他那張美麗的臉深深吸引——
一個奪人心魂、天使與惡魔的綜合體,
在那純淨的瞳采迷惑下,
她不再在乎他帶給自己的欺騙與傷害,
一次又一次的將心交付出去,
直到這一回,她徹底認清,他的柔情永遠不會專屬她一人,
於是只能選擇逃離……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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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5-20 13:14:56
楔子
站在街燈下,他看起來和週遭是這樣的不和諧,卻又和諧得不得了。
這裡是入夜的溫泉旅館區,像他這樣「清純」的男孩子,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
朦朧的光打在他臉上,清秀的瞼龐登時聖潔了起來。頭長而結實的身材,裹在合身簡單的白襯衫、牛仔褲下,讓他清純的氣質顯得更具親和力。
他不是沒有各牌服飾,只是,他很清楚,對於初次見面的女孩子,輕鬆樸素的衣服比較能夠解除她們的戒心。他很清楚自己所佔的優勢,也很清楚自己擁有如同瀧澤秀明般的俊美容貌,更清楚如何將自身魅力發揮到極致。
他的魅力,就在於令人信賴的溫柔——雖然實際上未必如此。
他耐心的等著。的確,有許多打到電話交友中心的女孩子,看到對方往往會膽怯地逃走,不過,那絕對不會發生在他身上。
他的安打率是百分之百的。
很有信心的,他喝了一口飲料,繼續聽著CD隨身聽播放的客家山歌。
* * * * * * *
遠遠的,她已看到了相柏約的地點有人在等著。即使現在心情惡劣,低氣壓籠罩,她仍不得不承認,在電話裡好聽得宛如電台廣播主持人的低沉磁性嗓音,沒想到也有著偶像歌手般的好外貌。
他真的念研二了?她不確定。說不定在酒精與想哭的情緒交雜下,她把他的資科聽錯了。
有什麼關係?一直以來,她嚴格控制自己,規規矩矩的在人生道路行走,上天卻沒有厚待她。反而是背德恣行、任意妄為的女人,得到了最後的勝利。
她腦中混亂成一團,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答應他的邀約。
但是,守約的好習慣依舊制約著她,腳步雖然遲疑,卻還是一步步的定向正在等候的那個人。
「嗨。」他拿下耳機,激賞的看著眼前眉鎖輕愁的女子。老天,今天的運氣真好!他從電話交友中心獵來的獵物,居然是這樣的尤物!
蹬著高跟鞋,女子娉娉婷婷的瘧來,成熟豐滿的身材裏在襯衫和合身長裙裡,襯衫前兩顆扣子沒有扣上,隱隱約約看得到令人發狂的深深乳溝。深刻的五官,看起來似乎帶了點外國血統,要不就是原住民。
只是,這女子給人的感覺,十分哀艷。
她很傷心。他知道。豐富的女人經驗,讓他敏銳的察覺到這點,但也聰明的不去碰觸。
「吃過晚餐了嗎?」他主動開口。
她黯然的搖搖頭,「我吃不下。」
在販賣機投了一罐燙手的熱咖啡,遞給她。「喝點東西,我們在這兒坐一下吧。」
默默的坐在溫泉街的椅子上,瞧著雙雙對對的情侶來往。他把耳機住她耳邊送,「要聽嗎?」
「是什麼?」她握著溫暖的咖啡罐,心不在焉的問。
「客家山歌。」他溫暖的笑像是月光,「就算不是客家人,也應該聽聽看。」
「你是客家人?」
「不是。」他怡然的喝著自己的飲料,「只是聽的音樂很雜而已。」
最後一班捷運就要開走了,如同他所預期的一般。讓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順理成章,是他百戰百勝的原因。
「捷運要開了。」她愣愣的看著手錶。
「都來到北投了。」他溫柔一笑,「不洗洗溫泉?」指指身後,「這家的溫泉不錯。來吧。」
她呆了一下,喝完剩下的咖啡,站了起來。讓他輕輕一推,她就這樣乖乖的相他一起進了溫泉旅館。
太好了!他在心裡大喊,今晚又是全壘打!
* * * * * * *
太好了……還是太糟了?
六個小時後,他赤裸的趴在女子身上,認真考慮這個問題。他的毛細孔拚命滲出汗珠,全身隱隱酸痛。
他……從來沒有過這麼棒的感覺!像是被名為狂喜的夏雷打中,剛才所有的理性全滾到天邊海角,只剩下極致的愉悅……
該死!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以跟一個女人在床上契合到這種地步,簡直像是為了彼此而生的!
「親愛的,」他輕輕拍著半昏迷的女子,還得拚命克制自己又開始昂揚的慾望。「名字,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
「什麼?」剛從激烈的高潮中半昏迷了過去,女子原本悅耳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平添幾許性感,「你說什麼?」
「我要知道你的名字。」他溫柔的撫撫她汗濕的頭髮,「我姓路,路崇華。把你的名字告訴我,我不要跟你失去聯絡。」
她這次聽清楚了,卻逃避的將眼睛閉起來。不,她不想再和他聯絡、雖然她也沒想到肉體的歡愉可以達到這種登峰造極的境地——未來她肯定會戰慄著懷念這一夜……
不過,她的墮落,也只有這一夜而已。
「無名氏。」她轉過身去,只覺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議。
崇華靜默了一下,才又開口,「你不是塔裡的女人。」
這話讓她驚訝的轉過頭來,她以為只會在電話交友中心釣女人的花花公子,不會知道這個老作家和他的作品。
更何況,這樣的意有所指,更讓她咀嚼後,有些悲從中來。
「你怎麼知道?」她頭髮豐披在臉上,微張著嘴,櫻唇因為剛剛激烈的吻有些腫脹,看起來該死的性感。「說不定我就是。」
見她這誘人的模樣,崇華的自製神經叮一聲,斷線了。他又撲了上去,心裡絕望的想,我完蛋了!
絕對不能讓她走!直到現在他才知道,什麼是做愛的真正滋味。和她比起來,其他女人簡直像是白開水,而她則是貨真價實、引人回味再三的烈酒。
他不要再喝白開水了。
* * * * * * *
崇華從渾沌的沉眠中醒來,身邊的人兒早就不見蹤影。他跳了起來,往四周梭巡一圈,又衝進浴室,卻到處都找不到她。
怎麼會呢,他跌坐在床上,突然想起她留過手機號碼,立刻找了出來,撥通電話。
電話那頭傅來機械化的女聲,「您所撥的電話已暫停使用,請查明後再撥……」
可惡!他氣得將電話一摔。本以為找到美艷的獵物,卻沒想到……
他,百戰百勝、無堅不摧、萬年花心愛情高手,居然成了渴望獵人們獵物……
第一次,他遭遇到這樣的慘敗。
* * * * * * *
「白帥帥,這一個要不要列入紀錄?」黑皮膚的小女孩轉頭問著,手上的筆忙個不停。
「拜託,用用腦筋好不好?」肌膚雪白的小男孩趴在窗戶上,「那個女生又沒付出真心,是他被傷害欸,你有沒有同情心?墨墨黑?」
被喚作墨墨黑的小女孩撇撇嘴,「我對豬比較有同情心。」
「底下怎麼這麼吵?」白帥帥心不在焉的住下看,發現一群人正驚駭莫名的抬頭望著他們倆。
「大白天的有鬼呀!」賣水煎包的大嬸尖叫,「有兩個孩子浮在半空中!」
白帥帥和墨墨黑對望一眼,「我們……我們又忘記隱身啦!」兩人尖叫一聲,嗖的飛逃而去。
雖然把身後的喧鬧甩得遠遠的,他倆心情依舊很沉重。
「你想,」白帥帥吞了口口水,「我們會不會在惡魔軍事法庭裡被審判?」
「不會。」墨墨黑苦著一張臉,幾乎要哭出來,「撒旦大人會親自劈死我們兩個。」
兩人淚眼相對,「你趕緊把良心拋棄吧!王子,我們不想再跟監你啦!」
兩個可憐的小惡魔,抱在一起哭了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0 13:15:26
第1章
開學第一天,崇華就遲到了。
上氣下接下氣的跑到學校,沿路不忘和認識的女同學打招呼。
雖然趕得這麼急,時間卻不等人,「中國近代史」已經下課了。
真是太槽糕了,他看著空無一人的教室,無奈地輕歎。這學期的講師是新來的,第一堂課就蹺掉了,恐怕未來一年都會很難過。
昨晚他不放棄的在電話交友中心鬼混了一天,就是希望能夠再碰到「無名氏」小姐。為了她,他已經失眠了大半個暑假。
喘了一會兒,他擦擦額上的汗,不知道該怎麼辦時,正準備離開教室的學妹,看到他時眼睛一亮。
「學長~~好久不見了!」
崇華反射性的露出迷人的微笑,「嗨,學妹,怎麼辦?好像下課了。」
「學長,這樣不行喔。」學妹搖搖食指,「今天老師還點了名呢。」熱心的拉著他的手臂,「老師可是很嚴格的,我們都快嚇死了,這堂課很不營養呢……」
說著笑著,迎面而來一位素妝麗人,他眼睛頓時發亮。
是她!讓他找了半個暑假的「無名氏」小姐!
互相凝視不過三秒鐘,對兩人來說,卻好像過了好幾個鐘頭一樣。崇華從一開始的驚愕,繼而狂喜,卻因為那位麗人眼中洶湧的殺氣而止住了腳步。
她穿著合身的套裝,臉上淡淡施了些脂粉,讓那有些憂愁的容顏顯得精神奕奕。原本垂肩的頭髮挽了起來,卻不顯老氣,有種芭蕾舞伶的清純與優雅。
只是她充滿警告性的眼神,和這樣的溫純絲毫搭不起來。
他貪婪的看著她不屈的下巴、優美的頸項與雪白的前胸。套裝裡的襯衫很保守,但不知道是怕熱還是外套所帶來的安全感,襯衫前兩個扣子依舊沒扣,十分引人遐思……
身邊的學妹叫了起來,打破這幾秒鐘暗潮洶湧的沉默,「老師!我跟你介紹一下,這個就是今天蹺課的學長,路崇華。」
她全身僵硬,今天點名時就有不祥的預感,只是她一再安慰自己,這個缺席的學生,只不過名字念起來相近而已……
沒想到,她一夜情的對象果真是自己的學生!
她繃緊瞼,語氣硬邦邦的說:「你好,我是胡艷然,中國近代史老師。」眼神滿是警告和不安。
她伸出手。崇華拚命壓抑內心的狂喜,忍不住多握了幾秒鐘,直到她輕輕一掙,才不太甘願的鬆了手。
「老師,今天我睡遲了。」他恭敬的垂下限,睫毛底下淨是技黠的眼神,「實在很抱歉。」
艷然只是胡亂的點點頭,「下一堂課不要再遲到了。」轉身快步要離開。
「老師!」崇華叫住她。
艷然僵在原地不動,很困難的轉過身來。完蛋了……她敢拿太陽發誓,這個傢伙一定認出她來了!該怎麼辦?天啊,她該怎麼辦?
「老師,這學期會上到《塔裡的女人》這本書嗎?」他臉上掛著無辜又可惡的笑容。
「……不會。」艷然看起來很鎮定,「同學,無名氏的作品,應該是「近代文學史」才會上到的。」
她眼底濃濃的悔恨,卻讓崇華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
「是我弄錯了。」他優雅一鞠躬,「下堂課我一定不會遲到。」
艷然微扯嘴角,回身緩緩的拐過轉角,確定沒人會看到時,才忍不住拔腿狂奔。
完蛋了!她在心裡絕望的吶喊。老天啊——為什麼別人那麼有偷情的天分,她才行差踏錯這麼一回,就得接受這種懲罰?她居然……居然……居然跟自己的學生這樣那樣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嘛~~
* * * * * * *
望著艷然離去的身影,學妹還掛在崇華臂彎上,叨叨絮絮的說長說短,他則心不在焉的微笑點頭。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古人的俗諺還真的很有道理。更好的是,他不但知道了她的名字,而且,她還應聘來到這個學校教課。
起碼這一年,她都別想跑掉!
崇華心情大好,瞼上的微笑分外惹人心蕩神馳,教學妹忘了說話,只能癡癡望著他俊逸的臉龐,連路過的女生也驚艷地頻頻回頭看他。
「來,」崇華誘哄著,「多告訴我一些老師的資料。」
* * * * * * *
在艷然眼中,崇華的笑像是來自地獄的妖魔,妖美,且具有毀滅性,將她平靜的生活攪出驚濤駭浪……
她趴在桌子上,發出一聲絕望的呻吟。
「怎麼?讓學生戲弄了?」同在教職人員休息室的沈教授笑咪咪的看著自己的得意門生。這個連連跳級,二十七歲就當上講師的女孩,可說是他教學生涯裡最大的驕傲。「學生頑皮,你年輕的時候——」
「老師,我不年輕了。」她慌慌張張的翻著講義,裝出一副很忙的樣子。 「再說,我也已經有了一年教學經驗,不會被學生戲弄了,」
飽經世事的老教授推推老花眼鏡,仔細的看著她。向來鎮靜的她,即使遭遇情傷,還是相當理智的維繫表面的平和,從來沒見過她這般慌亂。
在恩師犀利的目光盯視下,艷然更不自在了,「只是……只是……班上是有幾個難纏的學生,」
「誰?」沈教授努力的回憶,「李宏達?真不知道現在教育制度怎麼回事,老是教出只會考試的廢物……念什麼研究所?他哪是做學問的種子……還是范紫鳶?書沒念幾本,書單倒是背得很熟,專門喜歡考老師。其實若遇到這些問題學生,你直接點路崇華起來就行了。這孩子的論文是我指導的,他還滿能隨機應變的……」
聽到那個致命的各字,艷然驚跳了一下,臉孔唰的變得慘白。
沈教授奇怪的望著她,「怎麼了?他做了什麼?」
「沒有。」發現自己回答得太快了些,艷然趕緊將語氣穩定下來,「只是他蹺掉第一堂課……」
「這很希罕呢。」沈教授有些意外,「這孩子花心歸花心,書倒念得挺好的。他的論文頗有見解,有空的時候可以跟他討論討論,他研究的題目和你之前的博士論文頗有關係呢。硬挑了個困難的題目做,我常替他擔心……」
「哎喲,沈老,崇華哪需要你操心?」坐在隔壁的黃教授從紙堆裡抬起頭來笑,「他那群娘子軍誰不死心塌地幫著他?若是他開口,自願幫他代寫論文的人多的是,幸好這孩子做學問的心還有點救……」
「喂喂,別這樣,是哪個女學生跟你哭訴?」沈教授覺得好笑,「小孩子年輕沒定性,多交幾個異性朋友也無傷大雅。還是男學生交不到女朋友,跟你告狀?」
對面的陳教授噗哧笑了出來,「多交幾個?他都快把研究所女生存量用光了!昨天我在BBS上看到有女生為了他吵架,你來我往的好不激烈!」
「在哪兒?在哪兒?」一群加起來好幾百歲的老教授童心未泯的一起擠到電腦前,津津有味的看著八卦,嘖嘖稱奇。
艷然扶著額,無奈的笑著。沒錯,學生們部低估這些老教授的好奇心了。他們不但會上BBS,享受年輕的氣息,對於某些痛罵教授的學生也瞭若指掌,八卦的接受度和道貌岸然的外表成反比。
路崇華,一個……非常花心的死小孩。她在心裡下了斷言,渾忘了自己和那個「死小孩」只差四歲。
她很快的把崇華乍見自己時,眼中浮現的強烈狂喜所引起的小小虛榮擺到一邊。如果真如教授們所說的,她根本不需要在意他。
相信不用多久,他會找到新的目標,再次展開花蝴蝶般的獵女友生涯。到時候,他就會徹底的忘記她,還她清靜的生活。
只要再忍耐幾個月就行了,說不定還會更短呢。
* * * * * * *
隔天,艷然就發現自己太樂觀了?
剛把腳踏車停好,還來不及上鎖,她便讓崇華的聲音嚇得手一滑,鎖咚一聲掉到地上。
「無名氏小姐,早呀。」崇華傭懶的倚在車棚旁,渾身散發出一種危險的氣息,像頭蓄勢待發的豹。
艷然強自鎮定,彎身撿起鎖,「路同學,我不叫無名氏小姐,」刻意在「同學」兩個字上加重語氣,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
「我還沒上過你的課,我們還不算是學生與老師的關係。」他邪邪的笑。晨光裡,他的笑容卻有著夜的絲絨感。
「無論如何,我都是你的老師,你應該尊重我,」艷然板起瞼孔。
「這樣說起來……」他語帶遺憾的說。「很抱歉我們居然越過了道德的界限。」
艷然的瞳孔燃起兩簇小小的怒火,臉龐微微發紅,比上了妝還好看。
賓果!她中計了,再也沒有比不理不睬的態度更糟糕的了。適度的怒氣,可以加強對方的注意力,但是要適度,不能大過火,
一反剛剛的邪氣,他嚴肅起來,「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輕浮。我道歉。」
這反倒讓艷然不加所措,她發現自己不會應對這樣時而倨傲、時而恭謹的態度,退了一步,「……算了。」咬著下唇,她抱起沉重的書袋,急急想逃離這個危險的男孩。
「等等,」他的聲音依舊優雅而富磁性,「老師,喜歡客家山歌嗎?可以平復心情。」
這讓她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艷然送了個惱怒的白眼給他,快步走開,留下他在身俊得意的笑。
今天無這樣就夠了。崇華在心裡盤算著。急什麼呢?他聳聳肩,半個暑假都熬過了,未來他有一整年可以追到她。
他從學妹那兒得到不少資科,聽說她去年在T大教書。女明友多就有這種好處,他在T大也有女性密友,可以提供他更多消息。
胡艷然,你跑不掉的。他輕揚起自信的笑容。除了忠貞以外,你會發現,我是個百分之百的好情人,
跟他交往過的女孩,從來沒有怨言。對於這點,他很有自信。
* * * * * * *
胡雖然,二十八歲。
崇華翻著艷然的資料,越看越訝異。學生時代她連連跳級,國二下學期以同等學力考上北一女,高二下再以同等學力考上了T大歷史系,她上大學時才十七歲,
三年內修完大學所有學分,破格考上研究所,之後直升博士班,二十七歲就拿到博士學位,應聘在母校當講師。
短短幾行字,代表著一個靈魂驚人的才華。
胡艷然……這名字越看越熟悉……
他霍然站起來,翻著書櫃裡的期刊。是了,這名字他不但聽說過,還看過她發表在期刊上的許多文章和論文。就是她的一篇文章,影響他一頭栽進迷人曲折的歷史裡不可自拔。
那篇應該只是非正式的漫談文章,題目讓他印象深刻——近代空軍史。沒想到枯躁的史科背後,還有這麼深刻的歷史意義!
他翻箱倒暱的找那篇發黃的剪報,好不容易找到了,心裡不禁泛起一股莫各的激動。
你是「她」,你就是「胡艷然」——那個才華洋溢、身為女流之輩卻在軍史裡佔有一帝之地的少年才女。
你父親是戰功彪炳的胡均將軍,你對軍史瞭解得這般透徹,是不是受了父親的影響?你知不知道有個少年因為你的文章,扭轉了一生的志願,甚至影響了論文題……
有千百個問題想問她,用一生來問都不夠。
他用一種嶄新而敬畏的態度,看著那張發黃的剪報。曾經是他夢想千百次與之請益的星星,沒想到,就在一個安靜的夜晚,那顆星星曾經墜落在他懷裡,而他,差點就跟她擦身而過。
除了她那令人發狂的身體外,他在求知的領域上,更燃燒著瘋汪的渴求。
我要她!他臉上出現少有的堅毅之色。我要這個奇特的女子,不管是哪一方面,我都要定她了!
* * * * * * *
「你就是那個「胡艷然」。」
聽到這個令她頭大的聲音,艷然沒好氣的回頭。天知道她是怎樣千方百計的躲避,甚至在研究室忙到校警來催了,才慢吞吞的離開,這個死孩子卻陰魂不散的守在車棚堵她。
望著滿天的星星,她長長的歎一口氣,「你早就知道我的名字了。」
「但我不知道,你就是那位才女。」崇華的語氣裡有某種壓抑過後的平靜。
「才女?」艷然很想摸摸他的額頭,不過還是跟他保持距離比較安全。
這小子鐵定發燒了。「喂,你還好吧?是不是感冒了?」
崇華把手中的期刊和論文往她面前一送,她狐疑的接過來,隨便翻翻,丟還給他。「哦,你說這個?這有什麼了不起?」他從哪兒找來這些東西?連她當年的博士論文都沒遺漏。
崇華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暴怒,他盡心追趕那麼多年,她居然說「這有什麼了不起」?
「有一天,我一定會追上你。」崇華神情非常凝重,「不只是這個……」揚揚論文,「還有你!我要追到你的人,還有你的心,和你的天分!」
艷然糊里糊塗兼有些冒火,「你是我的學生!不要以為你跟我……呃……你就有什麼優勢!」她語氣嚴厲,「不認真上課,我照樣當你!歷史跟天分沒有什麼關係,需要的只是苦功!」
他笑了,在滿天星光下,他的笑容與夜晚這樣調和,眼睛也閃閃發光,「很好,就是這樣。那,你要當我的女朋友嗎?」
「我不需要另一個花心的男人。」艷然想也不想的拒絕了,「更何況,我沒有戀童癖。」
崇華挑起眉,「另一個?」
艷然抱著書的指節用力到發白,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消褪。「我要走了。」慌張得像後面有惡狼在追趕。
「我們只差四歲。」崇華擋在地面前。
「我不要!我就是不要不要!」艷然冷靜的面具崩潰了,眼中水光盈然,憤恨的將他一推,「放過我可不可以?求求你放過我行不行?你有那麼多女人,不欠我一個!那天晚上……都是我的錯,可以嗎?」
她揮去臉上的淚水,「你若想以此威脅我就打錯算盤了!我在這世上什麼也沒有了,沒有父親、沒有母親,不會有人因為我的名譽受辱!除了愛好學問的心……我什麼也沒有了!隨便你愛講什麼就講什麼好了!我也不怕被學校解雇,隨便你高興!」
「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崇華揚高聲音,「你到底在怕什麼?是什麼在追趕你?」
突然,兩人之間靜默了下來。寂靜中,只有艷然急促的呼吸聲。
「自尊。」良久,她才吐出這兩個字,聲音細小而絕望,「我殘破而該死的自尊!」
轉身跑出校門,艷然攔下一輛計程車,絕塵而去。
坐在計程車上,她拚命咬著下唇,克制想哭的衝動。
不行……我是胡將軍的女兒,為了父親和自己的驕傲,說什麼也不能在陌生人面前流淚。剛剛的失態,已經是嚴重的污點了。
嘗到了腥甜的血味,她才知道自己咬破了嘴唇。短短不到五分鐘的車程,像是一輩子這麼長,計程車一駛抵家門,她立刻掏出錢塞給司機,沒等找錢就匆匆下車,衝進屋裡。
她父親是個驕傲嚴肅的軍人,半生戎馬生涯,他沒有賴著國家混吃等死,這棟陳舊的公寓,是她父親自己買下來的。
走進客廳,眼前已然模糊,蜷在父親生前最喜愛的沙發上,艷然這才放聲大哭起來。
母親在她八歲時過世,一直都是父親和她相依為命。雖然父親總是駐紮在外,很少回家,她還是堅強的獨自生活。因為她知道,父親心裡是惦著自己的,也總是會盡量抽空回來。
但是,如今父親再也不會回來了。不管她在外面受到什麼創傷,都不可能依在父親膝前痛哭了。
她從沒有一刻感到這麼脆弱,以為痊癒的舊傷疤,在癒合的表面下仍灌著膿,只要扯破皮,就會汩汩流出惡臭。
無能為力。她對這樣的孤單、憤怒和絕望,沒有一點辦法。
「我跟他分手了!」她在空無一人的客廳絕望的大叫,「分手了!他跟一千、一萬個女人上床都與我無關了!他再也不能傷害我,也不會讓我傷心了!走開!我不要難過,絕對不要難過……」淚水淹沒了視線,眼前一片霧茫茫。
筋疲力盡的痛哭一場,她發現自己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電話。
不……我不要撥電話給他。她抗拒著,我和他分手了……已經分手了……
曾經支撐著她度過喪父之痛的男朋友……她一直以為,這生就是他了。剛上大學就和他在一起,長長的十年,她曾經以為就會這樣一輩子……
一次又一次的給他機會,一次又一次的原諒他,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專情於自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她……直到在好友床上發現赤裸的兩人,她努力編織出的美好世界,終於崩潰了。
「要不然,你想怎樣?」面對她控訴的眼淚,他只是雙手一擦,一臉不耐,「我警告你,我很喜歡她,不想聽到你到處亂傳……」
艷然做了連自己也感到不齒的事——她卑屈的、哀憐的求他回頭,然後被狠狠地踐踏了自尊。
她恨自己,比誰都痛恨自己這樣沒骨氣。最後,她倉皇的從他們兩個都在的學校逃走。
被他毀了所有的天真與溫柔,如今,她居然還是時時想著他,希望再聽到他的聲音……
一面撥著熟悉的電話號碼,艷然一面詛咒自己。父親若知道她這樣軟弱,一定會生氣的,一定會的……
聽著電話傳來的嘟嘟聲,她祈禱這次和以前一樣,那個人不想接,讓她響了十聲就掛斷……
但是他接了,聲音非常不悅,「喂?!」
艷然無力的掛斷電話,一切……早就成了定局。她在黑暗中坐了很久很久,沒有力氣移動。
電話鈴響了,響了很久很久,她瞥了眼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號碼,她不想接。
但是,打電話來的人顯然比她堅持多了,響了五十幾聲後,她終於接起,「喂?」
「……你聽起來,像剛被毆打過。」那端傳來崇華悶悶不樂的聲音。
「這也是一種追求術嗎?」艷然嘲諷著。
「看你怎麼想羅。」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其實,她是感激的。不管誰都好,只要能將她從痛苦的回憶中喚醒。她握著話筒,聽著崇華穩定的呼吸,藉由一條電話線,她發現孤寂似乎也不再那麼孤寂了,
「我想睡了。」十分鐘俊,她終於開口,語氣已經平靜許多。
「那就晚安了,明天見。」崇華沒有馬上掛電話,仍然安靜的等著。
「你可以先掛電話。」艷然不知道他在等什麼。
「傷心的時候,掛電話的聲音,非常殘忍。」崇華回答。
她微微一笑,神色蒼白。「原來你也有這種經驗。」真是疲倦……非常非常的疲倦。「晚安。」
輕輕的,她掛上了電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0 13:15:57
第2章
明明是搭計程車來學校,艷然還是不由自主的往車棚走去。果然,崇華還是倚在車繃,溫柔的看著她昨晚沒騎走的腳踏車。
清清嗓子,「早安,路同學。」
像是瞬間被點亮了喜悅,崇華臉上綻放光芒。艷然的心,有一點點波動。
「早。」晨光下,他溫煦的眼看起來清純無辜,像粼粼春水。但是,過往痛苦的經驗警告她,美麗的水面下,往往臥滿了傷心的女性靈魂,她不希望自己的心也陷在裡面。
「……你明知道我昨晚搭計程車回去。」艷然聳聳肩。
「我知道。但是,清晨和傍晚是專屬於你的時間。」他眼神下羈而熾熱,「我喜歡等待的期待感。再說,你不是來了嗎?」
望了他一會兒,艷然把視線轉開,「我來了,那麼,你也可以走了,」
她轉身慢慢離開,崇華則跟在她後面。
「還有什麼事?」艷然皺眉。
「有些問題想請教老師。」和她並肩走著,貪婪的呼吸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如果可以……真想擁她入懷……但是,急不得。
「什麼問題?」她繃緊身子,不明白為什麼每個人都這麼想挖掘她的傷口,難道就不能讓她安靜過日子嗎?
「你對近代裝甲史有什麼看法?」
沒想到他會丟出這麼一個正經八百的問題,艷然一愣。
接下來,從車棚走到教職人員休息室的十五分鐘,兩人爭論不休,最後還倚在門口辯論了好一會兒。
他的確下了苦功。原以為花花公子就只會整天玩樂、追女人,至少前男友的論文能過關,幾乎都是由她橾刀的。
但崇華卻不是這樣。他身邊的鶯鶯燕燕多到令人眼花撩亂,每次靠在他臂彎的女孩子都不一樣,但是,跟她爭論裝甲兵的起源時,甚至可以提出她沒看過的資料證明自己的論點。
「你哪來的時間讀書?」她以為是自言自語,卻沒想到自己說了出口。
崇華神秘的一笑,「時間的運用很重要。」
後來她到圖書館查資料時,總是會遇到崇華。他的桌上總是堆滿了書,身邊帶著不一樣的女孩,一面翻書,三不五時就在女孩的手上或臉頰上淺吻,女孩總是溫順的依在他身邊。
原來時間可以這樣運用?!艷然感到不可思議。
每個禮拜有三堂中國近代史,艷然稍微注意了一下,發現和崇華坐在一起的女孩,每堂不盡相同,有些是旁聽生。
但是,當他清晨和下課列車棚等她時,身邊從不帶任何女孩。等待的時候,他總是靜靜的啃書。
這天下課,她終於忍不住,單刀直人的問他,「你這是在追我嗎?」
「對。」崇華神情有點受傷,「難道看起來不像嗎?」
第一次遇到這種人!艷然的眼睛都直了。「路同學,我相信你對時間的運用的確非常完善。先撇開追我的問題不談,我很好奇,你的每個女朋友都有「專屬時間」嗎?」
雖然知道誠實不利於自己,但崇准也無心隱瞞,「大概每個人每個禮拜一天到兩天不等。不管和誰一起,我只會專屬於她一個。」
「沒有人生氣、傷心,或者爭風吃醋?」艷然也懶得迂迴,直接問出心中疑惑。
他很有耐心的解釋,「我對她們都是誠實的。在交往之前,她們就知道我不可能專情於一人,但是,我是個非常好的情人。老師,你試試看就知道了。」
「你以為這是電視購物啊?!」艷然終於忍不住吼了起來,「老天啊,你們這些年輕人的戀愛觀怎麼這麼亂七八糟啊?!」她拍拍額頭讓自己冷靜下來,「我老了,我果然老了……」跳上腳踏車,自言自語的飛快騎遠。
「老師,你不試試看嗎?」崇華以手掌圈在嘴邊叫著,「這樣太可惜啦!做學問的人要保持旺盛的好奇心呀!」
神經病!艷然紅著臉,拚命的踩腳踏車,第一次發現,淑女腳踏車實在不夠快。
第二天,她換了輛變速腳踏車。
* * * * * * *
除了崇華的騷擾之外,艷然的教學生活算是很愉快的。她接下了最不可能遇到崇華的社團,同意擔任指導老師。
不過,推開社辦大門,定睛一看,她只覺得青天霹靂。
那傢伙居然坐在裡頭開心的笑,「嗨,老師。」
她該奪門而出嗎?正考慮著,幼幼社的社長好奇的視線瞥來,艷然只能心不在焉的點頭回應,輕咳一聲,坐了下來。
「老師,真是太好了。」幼幼社的社長鬆了口氣,「我們一直找不到指導老師。學生會一直暗示我們,若再找不到指導老師,我們的預算會縮水哩。」
艷然暗暗安慰自己,總算是做了件好事。這些孩子的確用心想做些事情。她決意把崇華擺到一邊去,「我看你們做得很好……這學期有什麼計畫嗎?」
只是,這麼一來,崇華比以前更有機會接近她,因為社長把跟指導老師聯絡的工作,交給了崇華。
「為什麼是你?」她壓低聲音,非常不悅,「幼幼社沒其他人了嗎?」
「老師,我是公關。」他笑得非常可惡,「跟指導老師聯繫,本來就是公關的工作。」
公關?她冶哼一聲,「我瞭解你為什麼會參加這個社團了。幼幼社的女生比較多是吧?」
「老師,你這麼說就不對了。」難得的,崇華拉長了臉,「我是不在社團裡打獵的。我對社工有興趣,這是真的,你不應該預設立場誤解我。」
默然一會兒,艷然知道自己的確失之偏頗,「……這是我的不對,我不該妄下斷語,對不起。」
崇准給她一個燦爛到不能再燦爛的微笑。
這樣的微笑令人眩目,她艷紅雙靨,低下頭來。
* * * * * * *
越是認識崇華,艷然的困擾越深。
不管到哪裡,抬頭就可以看到他熱情又溫柔的目光。她發現自己居然為了他,心臟怦怦跳。
撇開他的在心不談,他是個非常有才華的人。在普遍混學分混畢業的研究生中,他認真得近乎頑固,眼中燃燒著狂熱,完全不管教授操控著他的學分,常常在課堂上和教授激辯得面紅耳赤。
這一點,和當年的自己是多麼的像。
幼幼社去拜訪育幼院時,孩子們最喜歡他。他總是盡力逗得孩子們呵呵笑,身上常掛滿了小孩,讓他連路都走不動了,卻沒有一絲不耐煩的樣子。
他是真心喜歡孩子,真心想幫他們做一點事情。
艷然發現自己的目光越來越常在他身上打轉,想要克制,卻壓抑不住。就算是上課時匆匆一瞥,心中也會竄過某種異樣的悸動,嘴角忍不住微微上彎。
只有在看到他身邊帶著不同女伴時,才能讓她瞬間清醒,像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前男友帶給她的傷痛餘悸猶存。當年他欺瞞自己,身邊的紅顏知己一個換過一個;崇華卻是坦坦白白的告訴她,他就是這樣的人。若這樣她還一腳踏入泥淖中,只能說是自己的錯。
她無法再承受另一次的背叛。
* * * * * * *
艷然疲憊的走向車棚,沒有意外的看到崇華。
但是,這次他不像平常看到她時那般愉悅,反而露出一種放下心來想哭的表情。
「怎麼了?」艷然忍不住問。事實上,不問她也知道,崇華最喜歡的女朋友之一,今天訂婚了。
「……我很怎麼對不對?」他勉強笑了笑,眼中幾乎滴下淚來,「明知道這樣她才能得到幸福,但是,我實在無法忍受如此重要的人,就這樣離開我身邊……」
艷霞滿天,絲絨狀的彩雲向西邊飄去。這樣美麗的傍晚,一個美麗的男孩泫然欲泣。
在心如此,卻也長情若此。
「你總有一天會忘記她的。」艷然放柔了聲音安慰著,「一切都會過去,時光會帶定一切。憂或歡,什麼都不會留下。」
崇華搖了搖頭,「不可能的,她在我心裡有個位置,不管多久,我都不會忘記她。遺忘是一種深刻的罪,我若忘了她,便對不起我們在一起的點滴光陰。」
艷然的心情很複雜,她發現自己居然有些羨慕那個拋下他跟別人訂婚的女孩。
在一個男人心裡留下永遠的位置,是一種多麼了不起的成就啊。
拍了拍他的肩膀,她騎上腳踏車。
「這樣很好。」她頓了一下,「既然你做了選擇,就要承受選擇後的結果。沒有人會永遠留在你身邊,分離和死亡總是在一旁虎視眈眈。你應該高興,是分離而不是死亡。」
艷然想到過世的父親,眼淚幾乎奪眶而出,「每個……每個在身邊的人,你都必須好好珍惜。」
騎向夕陽,她的背影看起來是如此孤寂。
* * * * * * *
回到家裡,還是一室的冷清。
艷然默默的脫了一隻鞋子,卻沒有力氣脫另外一隻。
她一直是孤獨的。大家都覺得她早熟懂事,母親過世後,她就開始打理自己的一切。
沒有人知道她一直在等待——等待父親回來,疲憊卻欣慰的輕撫她的頭;等待老師對她讚許的肯定;等待同學欽佩並且和善的笑容。
只有這樣,她的孤寂才能稍稍驅離一點點。
但是,夜晚的孤寂卻驅之下去。她總是待在圖書館直到關門,除了準備功課,還狂啃其他書,唯有如此,才能晚一點回家面對寂寞。
她害怕,卻不得不與孤獨為伍。
戀愛或許短暫治好她的孤寂,但是情傷卻讓曾有的美好顯得更殘酷,讓之後的孤獨更難熬。
怕了、倦了,她受夠了這一切。
凝視虛空,虛空彷彿也正冷冷的回凝她。這世界上除了自己,似乎再也沒有別人。
電話鈴聲驚破了靜夜,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拿起話筒,正納罕會是誰打來時,崇華溫柔卻疲憊的聲音已經說了「哈羅」。
「晚安。」她不似白天的嚴厲,嗓音脆弱而溫柔。
「老師,要不要去喝一杯?」崇華懇求著,「只面對自己的影子,我快受不了了。」
「你那些女朋友呢?」艷然抹了抹臉,疲倦的笑,「我老了,已經不是晚上會出去鬼混的年紀。」
「……」沉默良久,「我現在沒有心情照顧任何小女孩。對不起,我不該打擾老師,我的確很自私……」
這夜,若是不出門,也是空對著自己的影子吧?
她輕歎一聲,「你想去哪裡?」
或許是同病相憐,也或許是孤寂湧上心頭,令人無能為力,她答應了崇華的邀約。
* * * * * * *
兩人默默的在淒清的街上行走,原本預定要去的PUB正在整修,只有另覓他處。崇華走在艷然的左邊,台北的街頭,濛濛下起冰冷的細雨。
「小心!」疾駛而過的計程車濺起骯髒的泥水,崇華趕緊護住艷然,自己的牛仔褲上卻濺染了斑斑污泥。
看著拿傘的他左肩都被雨水淋濕了,不知道為什麼,艷然喉頭有些哽咽。
被愛護照顧的感覺多麼美好呵。
「去黑貓中隊吧?」她的聲音分外柔媚,「我想你會喜歡的。」
兩人並肩走入門口掛著黑貓勳章的主題小酒館,裡頭已有些客人,卻不會多到令人窒息。
天花板倒吊著降落傘,垂下來像是豪華的簾幕;店裡到處擺著模型槍、彈匣,軍用油桶被拿來當作小茶几使用。整家店瀰漫著濃重的軍事味道,像是戰地休息處。
「我父親很喜歡這裡。」她微笑,「常跟同袍一起來。」在她還小的時候,父親會帶她一起來,讓她坐在膝蓋上,聽叔叔伯伯講軍中軼聞。她之所以會研究軍事史,跟這段美好的童年回憶脫不了關係。
吧檯上方的電視正播放著「勇士們」,他們兩人默默的看,不用交談,只要身邊有個人,就覺得有所慰藉。
「戰爭很殘酷。」看完影片,崇華下了結論。
「現實都很殘酷。」艷然輕輕喟歎,抿了一口「鹹狗」,鹽粒和柳橙汁的甜混合著酒的苦,幾味雜陳,多麼的人生。
「不是每件事都殘酷的。」崇華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螺絲起子」。
艷然凝視了他一會兒,「為什麼?照顧那麼多女孩,不累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女孩子生來就是該被疼愛的。她們……並沒有把我當成終點,只是暫時在我懷裡休息,能夠讓她們感到安慰,我就很開心了。」
「……」艷然微張著唇,有些愕然,「那愛上你的女孩怎麼辦?愛是獨佔性的。她們的傷心怎麼辦?」
「所以我一直很坦白呀。」他眼神清澈,卻也坦白得讓人覺得殘忍。「老師,我不是好人。我迷戀各式各樣的女孩子,她們不同的芳香和心靈、肉體,都讓我有不同程度的著迷。對每個女孩我都是認真、誠實的,就因為我是這樣的壞人,所以她們要離開,我不會挽留。」
他的聲音慢慢低下來,「……因為她們值得更好、更專一的愛情……而不是我這個無藥可救的花花公子……」
望著他,不知為何,兩行淚緩緩滑落艷然雙頰。
「老師?」崇華訝異的拿出雪白的手帕,「怎麼了?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她說不出話來,心裡有股濃重的愁緒和感傷。訂婚的那個女孩是她的學生,一個頗有才華卻相貌平庸的女孩。那女孩曾經因為情傷自殺,早就是校園裡悄悄流傳的八卦,但是崇華卻努力的追求她,百般照顧呵護,直到她重新站起來,找到新的幸福。
現在又為她鬱鬱寡歡,懷念不已。
「……你是個很笨的花花公子。」任他拭去頰上的淚珠,艷然的心悄悄融化。
這淚……是為他流的?
崇華將臉湊上前,輕輕吻去她的眼淚,沿著眼淚的軌跡,輕輕吻上她的唇——這是一個溫柔而香甜的吻。
「讓我照顧你,好不好?」他的耳語像是惡魔的誘惑。
「明日又天涯。」她閉上眼睛,「明天會發生什麼,我永遠都不想預測。」
「那且記今宵之歡吧。」他有力的擁抱,填補了彼此心中的孤寂。
吧檯的角落,兩人忘情的擁吻,像是再也不會有明天。冬雨的寒冷,只有彼此的體溫才能夠抗拒。
是酒精,是孤寂,抑或是心動?她不想分辨,也無力分辨。
且記今宵之歡。今夜,她用不著一人孤枕,任寂寞啃噬。
* * * * * * *
頭痛欲裂的醒來,艷然昏昏沉沉的按住太陽穴,發出一聲呻吟。昨晚真的喝太多了。
不情願的睜開眼睛,赫然驚見崇華俊逸的睡顏就在她眼前。
她微張開嘴巴,目瞪口呆的看著不應該出現在自己床上的人。
這是夢吧?一定是夢!大概是她修女的生活過太久了,才會產生幻覺。她鴕鳥的把被子拉高蓋住頭,告訴自己,昨天的一切不過是場春夢,只要眨眨眼,崇華就會消失……
但是,當她悄悄將頭探出棉被,卻發現他並沒有消失,反而將她抱緊一點,皺著眉頭咕噥兩聲,又睡熟了。
哇啊~~她抱住頭,在心裡發出一聲慘叫。不會吧?昨天晚上……他們不是接吻而已嗎?兩個人喝了十幾杯酒,接吻、擁抱……然後崇華送酒醉的她回家……
然後呢?
大腦叮的一聲斷線了。果然酒後會亂性,她在半醉的狀態下,又和崇華……
天!艷然的臉轟地紅了起來,眼眶卻發熱了。難道自己真寂寞到這種地步,連跟學生都這樣不清不白嗎?她還有什麼資格當老師?
強烈的羞愧讓她想跳下床,卻被崇華抱得更緊。
他睡眼惺忪的睜開眼睛,「艷然,你要去哪兒?我不准你又偷偷跑掉。這裡是你家,你還想跑去哪兒?」
「我我我……你你你……誰准你喊我的名字?艷然不是你叫的,你是我的學生,我……我……」越想越羞傀,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聽她邊哭邊說,又哄了豐天,崇華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
「拜託……這是兩回事吧?」他打了個呵欠,「在學校,我尊重你的老師身份,但現在又不是上課時間。再說,我們有血緣關係嗎?還是你懷疑我身上有什麼病?昨天我有做防護措施,應該不至於——」
「你!」艷然憤慨的抬起頭來,「你是有預謀的!其實你根本是騙我的,對不對?!你沒有傷心欲絕,只不過是……只不過是……」她越想越生氣,掄起拳頭就想痛揍眼前這個王八蛋一頓。
「你冤枉我!」崇准架住她,「你看我脖子上掛了什麼?」
艷然憤憤的看過去,只見他頸問突兀的戴著一個護身符,「護身符。那又怎樣?」
「我在裡面都會放一個保險套。」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那才是真正的護身符。」
艷然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外表可愛如天使、內心卻比撒旦還邪惡的可惡大男孩。在護身符裡放保險套……虧他想得出來!
「大小剛剛好。」他很得意自己的創舉,「燈光好、氣氛佳的時候,不用掃興的跑去711買,掛在脖子上也不會被人看到,只是要記得時時補貨——」
「我掐死你這個胡說八道的花花公子!」
艷然撲上去一陣扭打,崇華笑著躲開,她乾脆騎在他身上,想左右開弓賞他幾個耳光,卻又被他抓住手。
「放開我!」她氣得兩靨艷紅。
「你知不知道這個姿勢很曖昧?」他露出邪魅的笑容。
她的臉蒼白了一下,「喂……如果我不是作夢的話,我們應該……應該……所以……呃……你不會……」
「會。」他的笑容隨著身下的動作變得更加邪惡,熟練的順勢進入她,看她輕喘的顫抖,他很滿意,「昨天差點把保險套存貨用完了,幸奸我背包裡還有好幾個。」
「你什麼時候……」艷然想擺脫他,卻被緊緊的扣住腰,動彈不得。
「趁你說話分心的時候。」他顯然很得意,「這也是花花公子的才能之一。你以為每個人都能當花花公子嗎?一個成功的花花公子,不是長得好看就行,這其中也是有學問的……」
「路崇華,你是個混蛋!」
「是啊。但是你對這個混蛋似乎很滿意……至少你的身體很滿意……」
她也只能將指甲深深的掐進他的肩膀,表達一點不甘願的抗議。
* * * * * * *
這一天,艷然很稀奇的請了病假。她沙啞的聲音,沒人懷疑她是不是真的感冒。
同一天,崇華也蹺課了。不過,大家都知道他最喜歡的女朋友訂婚了,自然傷心欲絕,也沒人懷疑。
事實的真相是——
艷然悲慘的癱在床上,哀悼自己意志不堅,居然任由一個學生折騰她一天一夜。
「我要當了你……」她的聲音有氣無力,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我不夠盡力?」崇華訝異,「我報告都交了,你的課一堂出沒缺,考試又高分通過,為什麼要當我?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還沒有滿足……」手又不規炬的在她滑膩的肌膚上游移。
「我已經滿足到要吐了!」她使盡全身的力氣掙脫,好不容易才爭取到自由,匆匆逃到浴室,「你不要過來……」可還是太遲了。
浴室門已讓追過來的崇華用腳擋住,他的笑容燦爛,看在艷然眼底卻有點發冷。
「我也要洗澡。」他宣佈。
「等我洗完再換你!」艷然使勁想關上門,門卻文風不動。
「兩個人一起洗比較省水。」他表情無辜,「水資源很珍貴,你不知道嗎?」
艷然指控道:「你根本不是想洗澡!」
「答對了。」他很快樂的回答,鑽進浴室,順手把門關了起來,「嘗你千遍也不厭倦——」
「我厭倦了!」
「你的身體不是這麼說的欸……」
「路崇華!你……唔……」
水氣蒸隨的浴室裡,春意盎然,
* * * * * * *
「這個可以列入紀錄了吧?」墨墨黑不耐煩的趴在浴室的窗戶上,「他已經拐到那個純潔的女老師了,反正不久就會讓她傷心欲絕,走上絕路……先列啦,趕緊把王子迎回魔界,我已經不想再待在人間了……」
「做事不要這麼草率行不行?」白帥帥頭痛的拿出計量表,「他們兩人目前的真情指數一樣,誰也沒多誰一分,這樣怎麼列入紀錄啊?」
兩個小惡魔對著崇華的負心名單發愁。就差那麼一個,唉,自從崇華黏上艷然後,就沒再開發新的負心對象了。
看來他們的使命還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完成。
「等等。」墨墨黑突然感覺到令人發寒的視線,四下張望了下,「白帥帥,我們剛剛有沒有隱身?」
「啊!」他表情驚恐,「慘了,我們又忘了隱身!」
「哈哈……」兩個小惡魔擦擦汗,「應該……應該沒人看到吧。」
「哈哈哈……對呀,應該沒人想到要抬頭看……」
只是,第二天兩個小惡魔經過雜誌攤時,險些沒昏倒。
八卦雜誌把他們倆浮在半空中的照片拍得非常清楚,標題是——
幽靈人間——美形黑白無常現形記
兩人淚眼相望,「墨墨黑……你覺得流放血池一千年夠不夠?」
墨墨黑淚眼婆娑,「你忘記算之前的獰寒山六千年了。大王早就說過,我們再暴露行蹤,他打算把流放累加上去,還有各式各樣的地點等著我們去遊覽……」
「王子,你趕緊拋棄那女人啦。」兩人同時放聲大哭,「要不然我們會被流放到天毀地滅那天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0 13:16:26
第3章
艷然這場「感冒」足足「病」了二天。
第二天她就藉著外出吃飯的機會,把崇華哄出家門,然後說什麼也不讓他再進自己家裡「為非作歹」。
接著,她閉門思過了兩天,深深為自己的行為懊悔不已。
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尤其當她想到跟崇華在一起時的火熱激情……便不由得臉紅心跳。
誠實的個性逼她面對自己,是的,她對這個可惡的花花公子動了心。
崇華是她規規矩矩的生活裡從來沒遇見過的典型——熱情嚴肅的面對學術研究,但也同樣熱情嚴肅的對待每個女人,狂熱得像一場颶風,將她平淡的生活刮得亂七八槽。
最最可怕的是——崇華可是她的學生呀!
她還有什麼臉回去當老師……將臉深深的埋在掌心,不知道該怎麼辦。
猛然響起的電話鈴聲嚇得她跳了起來,心臟劇烈的鼓噪好一會兒,才顫著手拿起電話,「喂?」
「幹嘛?真的感冒了呀?」電話那頭傳來熱情又戲謔的聲音,「大小姐,你不是百毒不侵?想當初我出麻疹、長水痘,你都安然無恙,怎麼現在天氣不過冷了些,你就感冒了三天爬不起來?」
艷然懸著的心放了下來,臉上露出真正的微笑,「大學才出麻疹、長水痘的糗事,你敢說,我還不敢聽呢,說出去活活笑掉人家的大牙。」
「你忘記算腮腺炎了。」爽朗的笑聲揚起。「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台語要叫「豬頭皮」了,真腫得跟豬頭一樣,害我躲在宿舍裡足足一個禮拜,連房門都不敢出。要不是你幫我送糧食,我早餓死在床上了。」
艷然開懷的笑出聲來,心裡的鬱悶驅散了不少。這位老同學總是讓她很開心。
她會和鄒巧思合得來,可說是宿舍十大不可思議事件之一。她個性認真拘謹,唸書態度一絲不苟,年年書卷獎都有她的芳名。巧思卻人如其名,總想用最少的時間、最低的分數混過關,千方百計的蹺課,穿著打扮總是辣得令人側目,成天跟玩樂團的人混在一起。
她不只一次笑巧思是T大玩樂系,副修搖滾樂,選修歷史系,還愛來不來的。
兩人同寢室了好幾年,直到畢業後,各自接了不同學校的聘書才分開。
到過她們寢室的人都嘖嘖稱奇,裡頭宛如楚河漢界,艷然那邊乾淨整齊宛如軍隊,連棉被都疊得像豆腐;巧思那頭卻像是大戰過後,滿目狼藉,五彩鮮艷的衣服和大紅被褥混在一起,半埋在各式各樣的書堆下,難為她每天都可以衣衫整齊的走出那堆混亂。
只有艷然知道,巧思那片繽紛五彩的混亂,為她嚴肅枯躁的生活增添多少顏色。
聽巧思精采的情史,讓她帶著到處去PUB跳舞、看看這個花在世界,她熱情無心機的豪爽,讓艷然欣羨又歡喜。在巧思兼容並蓄的人生哲學裡,她學到了一樣學不到的生活態度——容忍並欣賞這個混亂的世界。
「怎麼突然打電話給我?」艷然含笑,「你不是讓石材公司的董事長和小開追得暈頭轉向?你這個總是在戀愛的女人!」
「喂,我又不是只會談戀愛而已,現在我可是東大的王牌講師了。」巧思老大不服氣,「還問我幹嘛打給你咧!你這女人,我問你八百遍了,你說今天要給我答覆的耶!你不來東大陪我,居然跑到沈老那兒,我不依啦!我在花蓮快悶死了,你再不來,我就哭給你聽喔!」
她心裡微微一動。當初她適逢情傷,匆匆接了臨時聘書就來這所學校教課。這個學期之後,好幾家學校都邀請她去講課,她還沒決定要去哪裡。
花蓮。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打斷巧思滔滔不絕的說服,「好,我去。」
「……大小姐,我說了半天你怎麼還是不點頭……什麼?!你真的要來?」巧思歡呼一聲,險些把艷然的耳膜震破。「喔耶~~太好了!我跟這邊的女老師都處不來……」她聲音突然又低落下來,「可是還要好幾個月欸……」
被她逗笑了,艷然突然覺得鬆了口氣。
只剩幾個月而己。很快的,時光會讓她與崇華遺忘彼此,偶爾想起,也只是美好的回憶吧。
這是最好的結果。
* * * * * * *
或許是知道自己會離開,所以雖然對崇華不再逃避。面對他深情款款的眼神,她也會回以溫柔的微笑。
對於她的回應,崇華感到無限滿足。
越認識她,對她的愛意越深。與她再次親暱過後,證實了那夜的激情不是偶然,他們倆在身體上的確無比契合。但是除了肉體的歡愉,他對她掩藏在嚴謹面具下溫柔可人的一面,更是動心不已。
他明白自己很容易愛上女人,但是,來自來,去自去,除了不忍受傷的女人無所歸依,才會主動追求外,他幾乎沒追過任何女人。
艷然呢?
若是艷然再次消失在他眼前……一思及這種可能性,他居然覺得心裡陣陣發冷。
這是不可能的。他知道艷然的家在哪兒,她又接了學校的聘書,至少會在這裡停留一學期;就算她接了外校聘書,憑他的人脈,想要查出來也不是難事。
她是逃不掉的。
但是,人逃不掉,心呢?他這個百戰百勝的花花公子,居然煩惱了起來。
他對其他女朋友漸漸心不在焉,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破壞了自己嚴守的公平原則,和艷然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
「跟我在一起,你是逃不掉的。」
轉頭看了他一眼,艷然只是靜靜的微笑。牽著腳踏車,身邊跟著可愛的男孩,迎著滿天晚霞,的確賞心悅目。
「我們沒有在一起。你是學生,而我是老師。」
崇華不滿意這種回答,「我們很「親密」了。」
「那麼,你要拉著被角哭嗎?」下課後的她顯得輕鬆愉悅,「我不會負責的。」
崇華被她豆得又好氣又好笑,「我知道了,你認為師生戀是不道德的。」
「……坦白說,並不。」因為有了退路,讓她得以從容面對,「學生總是會畢業的。如果兩個人合得來,這種有期限的身份不會是種限制。」她最敬愛的老師就娶了她的學姊,雖然兩人年紀差距甚大,還是恩愛非常。
默默的注視了她一會兒,「但是,你喜歡我,對不對?」
霞飛如絲,崇華美麗的臉上閃著珍珠光。在他專注的眼神注視下,縱是鐵石心腸,也頓成繞指柔。
她的心因此異樣的柔軟起來。
「是的。」她溫柔而坦白的回答,「我喜歡你。」
孤獨的靜夜,因為他的笑語,因為他熱情的陪伴,她明明知道不應該,卻忍不住一再沉淪。
「你愛我吧?」在她耳邊輕輕引誘著。
如此誘人的嗓音,卻在吐出「愛」這個字時,讓她驚跳而清醒。
「「愛」是一個嚴重的字眼。」她的語氣變得嚴厲,「我不愛你。」
向來好脾氣的崇華少見的激動起來,「那你怎麼解釋我們在一起時的感覺?每夜每夜,你在我懷裡——」
「那是肉慾,不是愛!」她的心情突然惡劣起來,快步想要離開他。
現在他學聰明了,一把扯住她沉重的書袋,抓住腳踏車,怕她又會扔了車就跑。
「就算你能解釋在床上的感覺,請再告訴我,為什麼我只想時時刻刻黏在你身邊?為什麼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題?你說啊?為什麼你看到我的時候,整張臉都會亮起來?你不要躲!躲有什麼用?讓我聽聽你的理由!」
她又氣又窘,這條路雖然僻靜,還是有行人來往,已有幾個人投來好奇的視線。
「你小聲點行不行?」
「給我理由!」他將聲音壓低,懇求著,「最少給我一個不愛我的理由。」
「因為你不愛我。」她突然覺得虛弱,再也握不住手把,任腳踏車無助的倒下。「愛情是獨佔的、無法分享的,在你同時擁有其他女朋友之前,你連說愛的資格都沒有,更別說讓我愛上你。」
「我愛你呀。」他沉痛的說,「我是真的愛你!要不然怎麼會把時間都分配給你?你跟其他人不一樣,她們是她們,你是你!你是不可或缺的——」
「有她們就沒有我!」她斬釘截鐵的回答,一把搶走崇華手裡的書袋,「如果你對現況不滿意,可以不要再來找我,我也厭倦當你的床伴了!」
她敏捷的跑進小巷,在如迷宮的巷道裡,崇華失去了她的蹤跡。
惶恐的到她家門口等待,裡頭的燈是暗的,打她的手機也一直在關機狀態,她整夜沒有回來。
向來無往不利的花花公子,第一次遭遇這麼嚴重的挫敗。
他呆呆的坐在艷然家門口想了又想,想了一整夜。從來沒有這麼在乎過一個女人,她決然離去的背影讓他害怕,怕她這一去,再也不會回來。
想了許久,直到濛濛的天色漸亮,他還是無法解釋心中似喜似悲的感覺。
艷然發這麼大的脾氣,只因為「你不愛我」,因為她不要他跟其他女人在一起。反覆咀嚼她的意思,心裡慢慢升起一股酸甜的滋味。
「我愛你呀。」他自言自語著,「我愛你。」
愛她嬌白的身體,愛她保守外表下火熱的回應,愛她聰明而有條理的思慮,愛她略帶潔癖而無瑕的靈魂。
和她在一起,像是所有的污穢都可以得到救贖。午夜夢迴自責墮落的污穢靈魂,只要看著她靜靜熟睡的容顏,就彷彿被洗滌了。
只要和她在一起。
「我要和你在一起。」他下定了決心,突然覺得沒有什麼不可以捨的。
* * * * * * *
發現崇華不再糾纏著她,艷然鬆了口氣,卻無法解釋心裡的失落感。
他總是給她一個神秘的微笑,然後便匆匆走了。望著他的背影,心裡湧上的寂寞,不只一點點。
這樣也好。她安慰著自己,在還沒有沉淪太深的時候,他轉移了目標,對他、對自己來說都是件好事。
她已經無力面對情感的強烈變化了。男人總是用盡所有的方法,打開她堅固的心防;等她失守後,就會變得輕忽、不在意。
她會記住這個漂亮的男孩,曾經深情的注視過自己,這樣就夠了。
只是,艷然無法解釋自己夜裡的垂淚。或許只是因為寂寞,一定是因為寂寞而已。
台北,又下起雨來,點點滴滴,連心都淋濕了。
她放棄了騎腳踏車,打著傘,穿過冰冷的雨幕,走半個小時的路程去學校。怕泥水濺髒了絲襪,她索性穿上短襪短靴,到了學校,只要拭淨小腿和靴子就行了,絲襪是擦不乾淨的。
像她陰濛濛的心,怎麼也擦不乾淨。
下足了一個禮拜的雨,在她幾乎要忘記陽光的味道時,崇華笑著迎向剛下課的她。
「嗨,好久不見。」
他那清亮而磁性的聲音一響起,艷然才知道自己的思念有多麼深。
「課堂上都見得到的,不是嗎?」她勉強笑了笑,撐起傘。
他理所當然似的接過她的傘,「那不一樣。想我嗎?」
不知該怎麼回答,艷然只能低頭默默走著。
「我沒有女朋友了。」崇華並肩走在她身側,「你說過不要跟別人分享,現在只有你了……我有追你的資格嗎?」
訝異的望著他,艷然很瞭解這個在心成性的大男孩,身邊圍繞著各式各樣的女人是他存在的意義,說什麼都不可能改。
「你……要為了一棵樹放棄一整座森林?」
「因為,」崇華美麗的眼睛像萬里無雲的燦爛晴空,閃爍著純淨與熾熱,「那是一棵獨一無二的白樺樹。失去了我的白樺樹,整座森林便不再具有任何意義。」
默默的凝視著他,希望從他眼中看到謊言與矯飾,但是,她只看到無止境的溫暖笑意。
「你一定是開玩笑的。」艷然的聲音仿微發抖;
「我從來不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崇華的神情嚴肅了起來,「你知道我的。放棄所有的女朋友雖然困難,但是我下定決心後,就不會改變。」
緩緩的,兩行清淚從她眼角滑落。近來她總是容易哭泣,就像多雨的台北。
這雨天,總是惹人多感傷。
她渴望溫暖而專一的情感已久,卻總是為了將來可能的背叛而退縮。
明知道眼前這個男孩的決心持續不了太久,但是……
這份決然的心意卻讓她感動……
非常感動。
「我可以追求你嗎?」環著她,像擁抱易碎的珍寶那樣小心翼翼,「給我一個機會,一個證明的機會。」磁性嗓音在她耳邊誘哄著,長長的睫毛刷過她的臉頰,像是蝴蝶輕拂。
她用擁抱代替回答。兩人的體溫,足以燃燒寒冷的春夜。
* * * * * * *
「我不會留你。」蜷伏在崇華的懷裡,艷然的聲音輕輕的,「如果你有了別的女人,我不會留你。你若不走,我走。」
激情過後,他的笑容傭懶,卻別有一股邪性的美,「你對我沒有信心?」
「看你以前的紀錄……是,我沒有信心。」
「試著相信我好嗎?」他的指尖在她線條優美的背上滑移。
沉默良久,她羞怯的拾手撫摸他俊美的臉,「……你是第二個讓我把心交出去的男人。」
「那幸運的第一個男人沒有好好珍惜你?」崇華憐惜的輕吻她的髮際,「這世界上的笨蛋真多。」
艷然眼神一黯,長長的睫毛在雪白臉上落下憂愁的陰影。即使是這樣黯淡的神情,崇華發現自己仍是這樣喜歡她,喜歡到心微微發疼。
「……我是個只會讀書的書獃子,一點情趣也不懂,不會說好聽話,也不會把男人當神一樣崇拜。」她幽幽的說,「你將來就會知道的。」
「你才是該被崇拜的人。」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梳過——滑順的長髮,「我崇拜你很多年了,才女胡艷然。要說好聽話,我比較喜歡自己說,你只要負責聽跟微笑就好。」
「我不會給你任何優待,考不好、作業沒交,我照樣當你,說不定比任何人都嚴苛。」她聲明在先。
「我不會給你當我的機會。你知道我對學問的態度的。」
「畢業之前,不能公開我們的關係。」她眼底閃爍著堅毅之色,「我不願意給人任何私情上的聯想。」
「很合理。我也不希望因為和你相愛,讓人懷疑我的學業實力。」
「……不跟任何女性有親密的接觸?」她將臉埋進他頸窩。
「除了你,我不會再有其他女人。」
可能嗎?心裡悄悄湧上疑問,但是,她卻選擇自我欺瞞的閉上限。
她總還有退路的。賭看看吧,她逃過一次,也不差多逃一次。人生就是一場豪賭,為了他……
她願意再試試看。
一個人的雨夜,太寂寞了。
* * * * * * *
崇華和所有的女友分手、洗心革面的消息,短短一天內便轟動了整個校園。
這個花花公子居然做了這麼大的改變,讓所有人跌破了眼鏡。學妹們發現學長居然含笑拒絕了自己的邀請,甚至有禮的保持距離,不禁都有些失落。
各式各樣的猜測和流書在校園內蔓延,人人都猜是因為崇華最喜歡的女孩訂婚之故。
甚至那女孩還滿懷不安的打電話向崇華詢問,卻惹來他一陣爽朗的笑。
「你離開我,我很傷心。」他坦承,「但是我祝福你,因為那個人一輩子都會對你好,我替你高興。」
「那……到底是為了什麼?」
「因為……我找到了想要一輩子對她好的女人。」他的聲音溫柔似水、
「是誰?」女孩心裡湧上一股莫名的失落。無論她如何努力都做不到的事,到底是誰成功了?
「秘密。」他笑得開懷,「一個美麗的秘密。」
這個回答,讓愛慕他的女孩都為之歎息。
* * * * * * *
「你真的喜歡我?」
「豈只是喜歡,我愛你。」
每天,崇華都到艷然家報到,在餐桌上攤開所有的書和資料,埋首努力消化,一面在筆記型電腦上敲敲打打。
艷然比他更忙,常常忙到忘記吃飯,而他總會為她做些簡單的食物,順手幫她整理客廳,知道她喜歡喝金萱,更不忘細心的呈上一懷金黃茶湯。
從沒被人這樣細心照料過,感動之餘,艷然還有一絲絲惶恐。
「……為什麼愛我?」捧著熱騰騰的茶,眼睛也為之朦朧。
「說得出道理,還叫作愛嗎?」崇華從背後環抱住她,「好,那你說說,你愛不愛我?」
「……愛。」她微弱的吐出這個嚴重的字眼。
「那又是為了什麼?請闡述之。」
她在崇華頰上輕輕一吻,代替了回答。
是的,她也說不出真正的理由。
但是愛他這一點,卻比什麼都還要明白。
* * * * * * *
週日的電鈴聲,總是分外擾人。
平日崇華還願意忍耐,到了週末就不願放過她了,總是要纏綿整夜,筋疲力盡後才願意放她睡覺。
才闔眼睡去沒多久,又讓電鈴聲給吵醒。
艷然以棉被蒙頭,想裝作沒聽見,但是電鈴聲卻一聲比一聲還急。見崇華熟睡的臉微皺,她疲倦的拍拍臉頰下床,一下子找不到自己的衣服,便套上了崇華的襯襯去開門。
門一開,巧思和她隔著鐵門面面相覷。沉默了將近五秒鐘,艷然的瞌睡蟲瞬間跑得乾乾淨淨。
她該怎麼對好友解釋這種衣衫不整的狀況……
愣愣的開門讓巧思進來,艷然有些心虛。
「……你現在穿男人的襯衫當睡衣?」巧思直接排除有男人在她家的可能性,哈哈大笑,「你還真是的,刻意去買來穿喔……」
「誰呀?一大清早的……」崇華只套了牛仔褲,揉著眼睛從臥室走出來。
一見到他,巧思的眼珠子幾乎要掉到地板上。「他……」
艷然的臉燒紅起來,「呃……是我的……我的……」
「你……」巧思張大嘴,打死她也不相信艷然會隨便跟男人上床,而且還是這樣年輕漂亮的大男孩!
崇華輕鬆的笑了笑,「嗨。」欣賞著巧思艷麗的外表,若是以前的他,一定會想一親芳澤的……「我是艷然的男朋友。」
「那真巧,」巧思稍微鎮靜了些,「我是艷然的女朋友。」
「艷然沒跟我說!」崇華顯得很憤慨,「在外面交女朋友要先跟我報備的。」
「我先認識她的欸,她有男朋友,沒跟我報備就很說不過去了,還要先跟你報備?」
「喂!你們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呀!」艷然叫了起來。
唉,她一世的英名就這樣毀了。她現在才猛然醒悟,為什麼跟崇華有一見如故的感覺——
那種花心卻又討人喜歡的調調,還真像她的好朋友巧思。
這兩個人湊在一起……哦,她的頭開始痛了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0 13:17:05
第4章
自從艷然在臥室裡「穿衣服」穿了將近兩個小時以後,巧思就一直用一種曖昧又忍笑的表情盯著尷尬的她。
在心裡把崇華罵了八百多遍的艷然,也只能佯裝無事的和好朋友一起吃午飯。
「怎麼不叫你男朋友一起來?身為你的「女朋友」,我得好好監定一下他適不適合我心愛的艷然啊?」巧思促狹的說。
艷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悶悶的繼續吃飯。
「我說大小姐呀,你穿件衣服穿到中午是怎麼回事?聽到你連聲慘叫,我差點要叫警察了呢。你男朋友是怎麼虐待你的?你倒是說呀。」
「喂,夠了沒有?」艷然瞼孔通紅,「朋友這麼多年,你就愛欺負我。崇華和你倒像是一對,專愛看我發窘。」
巧思呵呵笑了起來,「看你發窘,的確是滿有意思的,大小姐。」
「跟你說多少次了,別叫我大小姐。」她有點不高興。
「將門虎女?」
「鄒巧思!」
「還是跟你在一起有趣,逗你真好玩。」巧思歡然大笑,清亮的笑聲引來隔壁桌的男客驚艷又愛慕的眼神。
艷然不由得被逗笑了。對巧思,她永遠無法生氣,就像對崇華一樣。
想到他……心裡流竄過一陣陣暖意。
「說唄,」巧思興致盎然的撐著下巴,「這麼漂亮的男孩是從哪兒拐來的?」
艷然紅著臉說了來龍去脈,原來……能有個人聽自己說說崇華的事情,是這樣愉悅。她的朋友不多,幾乎都是學術界往來的文友,礙於她和崇華之間的師生身份,誰也說不得。
難得巧思北上,這才能說說私密心事,像是回到久違的少女時代。
「你還真沒天分欸!」巧思叫了起來,「跟一夜情的對象戀愛?那傢伙還是你的學生?你連當壞女人都沒天分,還能幹嘛啊?笨!」
「我是一時糊塗,又不想當什麼壞女人……」她越說越小聲。
「笨蛋!讓我薰陶這麼久,還不知道當壞女人的好處?!我白當你女朋友了!」巧思氣極了。
「你又不是我真的女朋友!」艷然失態的叫了起來,「那是以前人家亂放黑函胡說的!」
成績太優異,也會引來莫名的嫉妒,她和巧思同寢室多年,在博士論文即將通過的前夕,被人一封黑函寄到指導教授那兒去,誣賴她和巧思是同性戀。
後來,這封黑函還被到處轉寄,幾乎每個人的電子信箱都有一封,鬧得風風雨雨。巧思火大的把黑函印出來,闖到指導教授的辦公室,拍桌子拍得人人側目,就因為指導教授稍微「關心」了一下。
「我跟艷然是不是同性戀,關她的博士論文屁事?」巧思暴跳如雷,「對啦!我是她的女朋友,又怎樣?還是你們這些自認胸襟開闊、見識遠大的教授歧視我們這種少數族群?」
巧思這場火一發作,讓人打趣了許多年。
「當你女朋友不錯呢。」巧思笑著說,「你待人又好,體貼又大方,比許多男人強呢。等我厭倦了男人,就來當你的專職女朋友。」
「你少發神經了好不好?」艷然又好氣又好笑,「我才不要你這種女朋友。」
互相取笑了好一會兒,巧思撐著下巴看她,「接下來呢?可憐的艷然,你對男人總是大認真。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呢?你已經淪陷,不去東大了嗎?」
「你覺得我該對他有信心嗎?」她垂下眼瞼,無意識的擺弄著桌巾。
「要看你的信心建立在哪裡。」巧思回答,「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和他很像,若是你要求精神忠貞,應該是沒問題吧;如果你要求肉體忠貞……我不回答這個問題。」
巧思的答案,剌中了艷然心底的隱痛。他們交往後第一次吵架,就是因為崇華為了安慰分手的女孩子,失蹤了好幾個小時。她心知肚明發生了什麼事,可他卻不正面回答她的質問,只是不斷強調他是多麼愛她,
愛和欲,分界到底在哪裡?
他怎麼能夠一面說愛她,又不帶絲毫愛情的擁抱其他女人?
那場大吵之後,崇華口口聲聲說不會再犯,卻在她心裡烙下深重的陰影。
「……我還是要去東大。」艷然沉重的歎口氣,「距離遠一點也好,起碼我什麼也不知道。」
「你這根本是逃避!」巧思端詳了她一會兒,「不會吧?你真的愛慘他了?」
目光凝注在遠方某一點,艷然知道自己已經深陷了。因為愛……所以想逃,她只希望、也只想相信崇華只愛她一個。
不管崇華懷裡抱著誰,都只愛她一個人。
「是啊,我慘了。」她喃喃自語,「我真的慘了。」
巧思同情的拍拍她的手背,有些為這個總是學不會遊戲人間的好友憂心。
那男孩有一雙和自己一樣的桃花眼,看她的表情太特別。這種眼神,她很清楚。
希望不會如她想的那般……她這位可憐的好友已經吃過太多苦,她實在不忍心哪。
* * * * * * *
巧思的希望落了空。接到崇華的電話,她的心情跌到谷底,為好友難過不已。
「怎麼會有我的電話?」她不動聲色的輕笑,「艷然給的?找我又有什麼事情呢?」
「找你就一定要有事嗎?」話筒那端傳來磁性的嗓音,如此魅惑。「有你的名字、任教地點,要拿到你的電話,不用讓艷然知道。」
「為什麼艷然不能知道?」
「因為你跟我一樣喜歡艷然,不願意她受到傷害。」他輕聲誘哄著,「不是嗎?你是艷然最好的朋友,不忍心傷害她吧?」
「我絕不會傷害艷然。」就算再怎麼堅決,她柔媚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像撒嬌。
「那麼,你不會告訴艷然,我打電話給你吧?她很敏感脆弱,我不想讓她難過!」
「當然。」她彎起一抹充滿魅力的微笑,「那麼,你打電話給我的目的是什麼?」
「吃頓飯。」
「艷然不能在場?」她的笑意更深。
「我不願意傷害她,卻又無法壓抑對你的想念。」他的聲音像令人沉溺的水波,一不小心便會身陷其中。「我想你也有同樣的感覺。」
「哦?」巧思的聲音越發慵懶,「你確定?」
「我確定。」低低的嗓音像是耳語,「我們是淵藪裡的同路人。一看到你……我就明白了。」
熱情的低語、大膽的告白,巧思承認他很有魅力,卻忍不住為好友感到難過。
這樣的男人,根本不該出現在艷然的生命中,她鬥不過的。
「你不會告訴艷然我打電話給你吧?」掛電話前,他催眠似的低語,「你我都不希望她受到傷害。」
「當然。」巧思回答。
只要他別再打來,她說什麼也不會告訴艷然的。跟他說話很有趣,他懂得遊戲規則,更清楚如何營造戀愛氣氛,是不可多得的極品。
但是,她已經過了迷戀極品的年紀了。
不過,崇華顯然並不放棄。
第二天,他又打電話來耐心的誘哄,收線前不忘溫柔的問:「這是我們倆的小秘密,你不會告訴艷然吧?」
「我不能背叛我的朋友。」巧思挑起一邊眉毛。
「這不是背叛。兩個同樣愛她的人又相愛,說什麼都不算背叛。」崇華回答得如此輕鬆,「你不會說吧?」
「當然。」
當然什麼?巧思唇角噙著詭異的笑。當然是?或者當然不?
掛掉崇華的電話,巧思馬上撥電話給艷然。
她盡量輕描淡寫的說了崇華的舉止,有些擔心電話那端艷然的沉默。
「艷然?」試著輕喚她。
「我在。」艷然的聲音有些不穩,「謝謝你告訴我。很抱歉他跑去騷擾你,只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覺得很羞愧……」
「喂,你是你、他是他,根本是兩碼子事好不好?」巧思有些不高興了,「我會當耳報神,並不是想向你抱怨,而是要提醒你。艷然,你太單純了,你鬥不過他的。若要跟他一起,你就要有心理準備,要不然……趁還沒陷入太深之前,趕緊快刀斬亂麻吧。」
「我真想知道,我做錯了什麼,他要這樣對待我……」平靜的聲音透露出一絲絕望。
「我們這種人,不是你能明白的。崇華未必不愛你,只是遇到新鮮的獵物,忍不住要沾惹一下而已。我過了那個年紀,早膩了那種新鮮感,但是你的崇華可還愛玩著……」
沒等好友說完,艷然再承受不住的掛了電話,剩下一室令人窒息的寂靜。
她受不了這種寂靜,卻更難忍受崇華的意圖。
「我受不了這種沾惹!」艷然吼了出來,眼淚隨之潛然而下,「我受不了……受不了……」
只有寂靜回應她的哭聲,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 * * * * * *
電鈴聲驚醒了艷然。在床上躺了很久,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去開門。
「怎麼這麼久?」崇華不是抱怨,而是擔心。他眼中的擔憂看起來是這樣的純粹。「不舒服?眼睛怎麼紅紅的?我買了鼎泰豐的包子,趁熱吃吧。」
他的溫柔,過去有多少女人曾享有?未來還要分給多少女人?
「我不想吃。」艷然悶悶的走回臥室,將自己埋進枕頭裡,希望可以一睡不醒。
「生病了?」崇華跟在她身後進房,小心的察言觀色,仔細的回想自己的行程,確定沒有任何疏漏。
艷然抬起頭來,灰敗的神情看來像是大病過一場。「巧思的電話你有了。她跟我同年,目前還沒有固定男朋友,如果你要追她,她喜歡法國菜,也喜歡路邊攤,只要不讓她覺得無聊,通常可以撐很久。我相信你跟她在一起會很適合。」
崇華的表情如遭雷殛,好一會兒才說得出話,「她……跟你說了什麼?」
艷然的臉依舊埋在枕頭裡,疲憊得連淚都流不出來。
「……你又跟她說什麼?」
「我是愛你的……」他有些著慌,「我真的是愛你的。」
「那巧思呢?」艷然抹了抹臉,坐起身來,「說說看你對她的感覺?不要騙我,你不是向來以誠實自豪嗎?」
他沉默了。
這份沉默,深深的傷害了艷然。
「我說過,我無法和其他女人一起分享你。」她絕望的說,「如果喜歡她,就先跟我分手。我會當作不認識你們,也不會再糾纏你……」
「不要這樣……」崇華握住她的肩膀,卻被她甩開,他這才發現事情的嚴重性。「不過是講電話而已,我也沒跟她說什麼……你相信我還是相信她?」
「我相信巧思。」無淚的悲哀,比痛哭一場更蝕心,「你什麼時候才要停止?我的助教、學生……甚至是鄰居的女兒……你什麼時候才要停止?你對她們甜言蜜語,甚至出言相邀。你把女人的友情看成什麼?你是很帥、很迷人,但不是所有女人都見色忘友的……現在,你甚至對巧思出手,你究竟想怎樣?」
「你……全知道了?」崇華大吃一驚,「我只是開玩笑的——」
「愛情這種事是不能開玩笑的。」她絕望的神情看來十分惹人憐惜,「你不是開玩笑的,我知道,你只是無法控制自己……所以到處尋找新的獵物。你將時間都投資在我身上,只好把目光調向我週遭的女人……」
和崇華在一起,她得到的是幸福也是心傷。幸福有多少,心傷就有多深。她總是安慰自己,崇華已經很努力了,他總會慢慢的改過來,所以,不管得知多少真相,她都默默的承受下來。
只是……她已經瀕臨極限了。
崇華想擁抱她,她卻冷冷的背轉過身。「讓我靜一靜。」
「你……」一把火猛然襲上心頭,崇華也火大起來,「我已經很努力、很努力的控制了呀!為了你,我徹底放棄過往的自由,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那些女人也真是的,為什麼嘴巴這麼不牢靠?你情我願的事情,何必弄得人人皆知……」
「夠了!」艷然摀住耳朵大叫,「夠了夠了夠了!你走吧!不要再踏入我的生命!我受夠了,我和你不是同類……我玩不起,也不會玩!你去找巧思吧……或者任何願意包容你的女人……我不行,我做不到……」
情緒一旦崩潰,她終於聲嘶力竭的大哭起來。崇華想抱住她,她卻猛烈掙扎,隊是發狂的困獸。
在她的怒氣和眼淚中,崇華發現她熱情野蠻的一面,並為之深深著迷。他確信,再也沒有其他女人能給自己相同的感覺。
有憐愛,有慾望,想要毀滅她,卻更想要好好呵護這個略帶潔癖、外表嚴謹卻又內心火熱的女人。
「你愛我……你非常愛我……」一遍一遍的在她耳邊細語,「你逃不掉了,因為……我也同樣的愛著你……」
筋疲力盡的臥倒在雪白的床單上,艷然不發一語,悲哀的發現崇華的確說中了事實。
到底還能忍受到什麼時候?她不知道,
只是……相互擁抱時,她知道自己已經中毒了,而這種毒的名字,叫「崇華」。
「我下會再這樣了。」崇華輕輕吻著她的鬢髮,「相信我。」
他低沉的嗓音,像是惡魔的甜蜜誘惑。
* * * * * * *
但是,崇華並沒有守住他的諾言。
他們一再重複同樣的流程——背叛、發現、吵架、絕望而熱情的做愛、原諒,然後再背叛。
漸漸的,艷然不再和他爭吵了。短短一個學期,這位拘謹而嚴肅的老師,從清秀佳人漸漸蛻變得光華四射,美得令人不敢逼視。但是,眉宇間的輕愁,卻讓她有種盛花將凋的哀艷之美。
她和崇華的事情仍然保密,不知情的學生和年輕教授投來愛慕的眼光,卻因為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客氣態度,而不敢接近。
崇華很喜歡這種狀態。他美麗而才華洋溢的女友,受眾人愛慕卻又神聖不可侵拒,而在關係保密的狀態下,他仍保有狩獵的自由。而且,艷然總是會原諒他的。
這讓他安心的狩獵各式各樣的女人,因為他總是可以回到艷然的身邊,唯有她才是自己的最愛。
這種狀況是最好的,他有把握一直延續下去。
直到學期終了那天,艷然和他並肩走回家,艷麗的彩霞盈滿天際。
「我們第一次一起回家,也是在這樣美麗的天色下。」他笑著對艷然說。近來他安分了一小段時間,在女人間周旋,畢竟也會累的。
「是呀。有始有終,真好。」艷然給了他一個略帶哀戚的微笑。
雖然哀傷,卻是那麼的美,美到讓他看呆了,忘記深究她話中含義。
「今天我得回家吃飯。」出門前,母親再三叮嚀,家裡有客人要來。
「嗯。」艷然表情未變。
「是真的!」他不知道為什麼發慌了起來,「這次是真的,我並沒有——」
「我知道。」她截斷了崇華的解釋,溫柔的摸摸他的瞼,「我相信你。」
她將腳踏車停在公寓樓下,「那,再見了。」
晚風撩起她的髮絲,夕陽將那一頭秀髮照得閃閃發亮,她的笑容絕美,苗條的身影看起來弱不勝衣,像是要隨風而去,
這最後的景像一直留在他心坎裡,揮之不去。
第二天,他再也找不到艷然。
* * * * * * *
「終於……終於可以回家了!」白帥帥和墨墨黑兩人抱在一起大哭,眼淚亂噴,「我們可以接王子回魔界了,太好了!」
像是被他們的真情感動,烏鴉滿天亂飛,嘎嘎叫著,為坐在電線悍上的兩個小惡魔慶賀。
「喂!你們兩個小鬼是怎麼爬上來的?!」氣急敗壞的聲音讓興奮過度的兩個小惡魔回過神來,剛好跟爬上雲梯的消防員面面相覷。「太頑皮了!我要通知你們家長!還不快過來!」
他們還來不及抵抗,就被虎背熊腰的消防隊員拎起,直接送到派出所。
「你們的父母親呢?」青筋直冒的警員瞪著這兩個不知死活的小孩,「實在是太亂來了……」
白帥帥硬著頭皮打電話給他們在人間的監護者,等了數十分鐘,沒想到……他們老闆的老闆的老闆……居然親自大駕光臨!
兩人抱在一起劇烈發抖,魔王的眼神都快在他倆身上刺穿好幾個大洞了。
「我家的孩子頑皮,麻煩各位了。」嗓音這樣輕柔,卻讓白帥帥和墨墨黑抖得更厲害,連警員看了都有些不忍。
「哎呀,小孩子淘氣,也不要太責備他們。」反過頭來幫這兩個可愛的孩子求情,「只是爬上電線桿真的太危險了,下次別再這樣……」
皮膚黝黑的俊逸男人露出魅惑的微笑,「我保證沒有下次了。」
走出派出所,魔王臉上的微笑仍在,只是卻罩上了一層寒霜,「嗯?這次該流放到哪裡?又要流放多久呢?」
「大大大大大……大王……」白帥帥慘白著臉,「我們是因為王子快要回家了,太高興了才得意忘形……」
魔王冷哼一聲,「那個不肖子終於幹盡了壞事?他不是說就算轉生為人,也絕對不會作惡嗎?他幹了什麼偉大的壞事?搶劫?殺人?放火?引發兩國交戰?」
「啟啟啟啟……啟稟大王……」墨墨黑結巴得很厲害,「王子……王子欺騙女人的感情。」
「沒用的東西!」魔王怒喝一聲,路旁的消防栓立刻炸開,水花噴濺,映著陽光,彩虹乍現,天色卻陰暗了下來。「我堂堂大魔王的兒子,居然只會幹這種壞事?!」
「王子已經很厲害了……」白帥帥趕緊把善惡錄拿出來,「他欺騙了一百個女人的感情欸!已經達到為惡的最低標準了——」
「沒用!我欺騙的女人何只一百的N次方?」他一把奪來善惡錄,一路翻著名單,隨即大怒地把善惡錄一丟,「一百個?明明只有九十九個!」
白帥帥灰頭上臉的把善惡錄撿回來,發現原本排在最末的名宇「胡艷然」消失了。
「怎麼會這樣?」兩個人異口同聲。
「夠了!你們這兩個沒用的東西,給我滾去血池流放到天毀地滅!」魔王掌心的電光啪啦啦輕響。
「這不能怪我們呀!是王子的天使遺傳太強了……」
「對嘛對嘛,誰教大王誰也不愛,偏偏愛上天使……」
完……完了!兩人慘白著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裡暗叫不妙。這下子不用流放了,連命都沒了,還流放什麼啊!
兩個小惡魔緊閉雙眼等了好一會兒,卻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偷偷睜開一隻眼,只見消防栓壯麗的水柱依舊嘩啦啦宛如水舞,魔王正若有所思的望向天際。
在天際那端,有著他唯一無法欺騙的女人。
什麼也沒留給他,只留下擁有一半天使血統的魔王繼承人。
「盯著他。」魔王語氣疲倦,「等他惡貫滿盈,再帶他回來。」
一直等到魔王離開許久後,兩個小惡魔才癱軟的坐在地上。
「為什麼我們會沒事?」白帥帥虛弱的問。
墨墨黑拚命搖頭,淚眼汪汪的。
兩人滿腹愁緒的看著善惡錄,「王子……求求你趕緊欺騙那女人的感情啦!」一起放聲大哭, 「我們要回家啦!再這樣下去,我們這兩個小惡魔都要發心臟病啦!嗚嗚嗚……嗚嗚嗚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0 13:17:29
第5章
艷然像是一抹香氣,就這樣消失了,再也尋不到她的蹤跡。
崇華不敢相信,向來逆來順受的她,居然使出這樣嚴厲的報復手段。搬了家,停了電話,連學校的聘書都謝絕了,不過是一夜之間,她就這樣消失了。
只留下一張簡短的紙條——
謝謝你這段時間的陪伴:永不再見。
甚至連署名都沒有!
他倉皇的四處尋找,卻沒有人可以告訴他艷然的下落,甚至連沈教授也不知道艷然到哪兒去了。
日復一日,他守候在艷然的公寓外,大門深鎖,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不……她不會拋下我的。」崇華喃喃自語著,「艷然……只是一時生氣。我要讓她知道,她是我最愛的人,至少不要讓她懷著憂傷離去……」
艷然終究沒有回來,他向來誇耀的人脈一點用處也沒有。新學期一開始,他甚至找齊了全台灣所有大專院校的教師名單,清查了幾遞,卻都沒有找到艷然的名字。
最後他幾乎絕望了。艷然的朋友本來就少,而巧思聽到他的聲音就掛電話,其他泛泛之交更不知道她的下落。
或許艷然去了東大?他滿懷希望的又查了好幾遍東大的教師名單,失望的發現沒有艷然的名字。
她出國了吧?深深的絕望,讓他突然失去了狩獵的動力,甚至懷疑自己怎會為了那些無趣、矯揉造作的女人,一次又一次的傷害艷然,讓她一再垂淚。
回憶起來,他才知道那每一滴淚,都是艷然堅忍的耐性。就這麼短短幾個月,他揮霍完了艷然的溫柔與愛。
忘了吧。他試著告訴自己。時光總會洗滌一切憂傷,永遠會有新的戀情、新的戀人等待他,只要再愛上其他女人,很快的,他也會遺忘消失無蹤的艷然……
一天過去,一個月過去,研究所最後一個學期就要結束,他的論文過關了,卻再也無法愛上任何女人。
總是拿她們跟艷然比較。比艷然黑的,他嫌像黑炭;比艷然白的,他嫌面無人色;比艷然醜的,他覺得不堪入目;比艷然美的,他又嫌人家是庸脂俗粉。
他失去了對女人的好脾氣,總是捺不住一頓飯的時間。並不是她們不好,只因為——
她們都不是艷然。
時光沒有帶走對她的愛意,卻漸漸發酵過去美好的點滴。握著發黃的剪報發呆,內容早就可以倒背如流。少年的他,早已開始仰慕這位不世出的才女,卻在得到她以後,殘忍的傷害她,讓她黯然而去。
「你到底在哪裡?」他喃喃說著,「我不求你回到我身邊……失去你,我才知道你當初的煎熬。至少讓我親口對你說聲抱歉……為過去的一切,對你說聲抱歉……」
回答他的只有無邊的寂靜。
沒有她的台北,只有夏日狂暴的驟雨,和彷彿永無止境的酷暑。他越來越難忍耐,這樣日復一日、月復一月,沒有盡頭、絕望的思念。
唯一可以憑弔逝去戀情的,只有大門永遠深鎖的艷然家。那門鎖住了曾有過的笑聲與歡愉,將他阻隔在外。
半年來,他天天報到,直到門上張貼了仲介公司的出售字條。
最後一絲希望瞬間破滅殆盡,連可供憑弔的地方也即將失去。
他騎上艷然留在公寓外沒帶走的變速腳踏車。這是艷然最喜歡的交通工具……
迎著風,他淚盈於睫。艷然騎腳踏車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風景吧?
他心痛加劇,心臟像碎裂成粉末,卻還勉力跳著。每一次的跳動,部是劇痛的開始。
回憶艷然,像是無期徒刑。但是這場牢獄,他卻無力逃脫,也不想逃脫。
這是場無法終止的徒刑。
* * * * * * *
崇華拿到碩士學位那天,謝絕了朋友的邀約,自己買了一手啤酒,靜靜躲在艷然家附近的小公園喝。
綠蔭深深,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艷然房間的窗戶,只是朱簾改。
過了半年而已嗎?他卻覺得這半年如此悠長、如此難熬,像是過了一輩子。
他還忘不掉艷然,隨著時光流逝,思念加劇,對她的一切反而更加戀慕。像是他負心過的所有靈魂一起反饋,他終於懂了那些女孩傷心的眼淚。
懺悔而惶恐,他仰望蒼天,卻不知道該向哪個神祇禱告。
一罐又一罐的啤酒,讓他臉孔發紅,雙手顫抖,醉得了身體,卻醉不了心。
「艷然……」他痛苦的喊出這個名字,低低的。
樹影搖曳,帶來夏天清爽的風,落在掌心的淚卻是滾燙的。
艷然……
他連呼天搶地的嘶吼都沒有力氣發出來,真正的悲絕不是吼叫可以解決的。
終於醉倒在清涼的石桌上。曾經瀟灑乾淨宛如天使的白馬王子,現在卻像是滿面風霜的流浪漢。
一個皮膚黝黑的小女孩悄悄接近他,眼中有著不應該存在的憐憫。
從崇華出生開始就注視著他,不知不覺中,墨墨黑對這個從小看到大的魔界王子,有種弟弟般的錯覺。一帆風順的人生裡,二十幾年來所遭遇的挫折累積起來,不如這半年的折磨來得深重。
即使是惡魔,也有女性的柔軟心腸啊。
她悄悄的將一份報紙放在石桌上,隨即飛也似的逃上樹。坐在枝條搖曳的榕樹上,一彈指,讓崇華清醒過來。
崇華睜開惺忪醉眼,看到了石桌上的報紙。他不知道自己看分類廣告幹嘛,只是無意識的看了幾遍,又厭煩的把報紙拿開。
這個豬頭王子!墨墨黑握緊拳頭,巴不得把報紙塞進他的眼睛!一揮手,縱風讓報紙往他靠近點,力道沒拿捏好,竟整個撲到他臉上。墨墨黑見狀,不禁為自己兩光的法術感到絕望。
崇華氣得把報紙一扯。
「東大博士班招生?」基於一種莫名的理由,崇華展開被他揉成一團的報紙,仔細的讀了起來。
艷然失蹤時,他第一個想到她會去的地方就是東大,畢竟她的好友巧思在那兒。
但是,東大的通訊錄讓他失望了。查了好幾遍,就是沒有艷然的名字。一個人決心想消失,是誰也找不到的。
或者,他該親自去確定一下?就算沒有艷然的蹤影,至少可以去求巧思。艷然一定會跟她聯絡的。
總有一天,他能感動巧思,答應讓他再見艷然一面。
絕望的深淵裡,似乎燃起了一點點希望的光芒。
* * * * * * *
「你喔……」白帥帥的聲音突然在墨墨黑身邊響起,嚇得她差點摔到樹下。
白帥帥敏捷的一把抓住她。多年的相處,將他的反應神經磨練得一等一。
「萬一被大王知道,你恐怕也不用流放了,直接就地處決還比較快。」他眼神憂鬱,並肩和她坐在枝條上。
蟬聲細細,兩個小惡魔卻心情沉重。
「我……我覺得這樣兩地相思,王子反而失去負心的機會嘛。」墨墨黑硬著頭皮擠出理由,「乾脆讓他們見面,所謂相愛容易相處難,不然王子永遠都提不起興趣開發新的負心對像——」
「聽你在唬爛。」白帥帥歎了口氣, 「別人失戀,你幹嘛跟著吃不下、睡不著?」
「我……我哪有。」墨墨黑咬唇,遲疑了一會兒才說:「有什麼問題,我會自己扛起來,因為我沒跟你商量就——好痛!你幹嘛打我?」她抱著腦袋怒視白帥帥。
「笨蛋!」白帥帥浮現惱怒之色,「這二十幾年的相處都白搭了是吧?有福共享、有難同當,要流放一起流放,要死一起死!有你這麼笨的搭檔,我早就覺悟了。」
「你就很聰明嗎?」墨墨黑有種放心又想哭的感覺,「惡魔才不該有福共享、有難同當……都是人間的壞影響啦……」
「嗯,這都是人間的壞影響。」白帥帥嚴肅的重複,沒注意到樹下指指點點的人群。
坐在柔細的枝條上隨風搖曳是很愜意,只是……他們又忘記隱身了。
* * * * * * *
很順利的,崇華考上了東大博上班。
開學了,他刻意選巧思的課。大老遠看到她,笑著跟她打招呼,她卻視而不見的走了過去。
手尷尬的懸在半空中,他並沒有生氣。這是應得的報應吧,他苦笑。
東大的校園很大,艷然的變速腳踏車派上了用場。將車停好後,訝異的發現有輛一模一樣的腳踏車停在車繃裡。
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牌子的腳踏車不多,除了艷然,他沒見其他人騎過。
拿起背包,他決定再去拜訪巧思。不管她多麼鄙視自己,艷然的下落,也只有她可能知道。
敲了敲巧思的辦公室,推門進去,發現她已經有訪客了。那女子身形纖弱,正訝然看著她。
說不出為什麼,他突然衝動的上前抓住她。
乍看之下,她絕對不可能是艷然。厚黑框眼鏡、嚴肅的短頭髮、寬大的襯衫和牛仔褲,怎麼看都不像清麗的艷然。
但是這輪廓……這氣息……
「艷然!」他忍不住激動的喊出聲,卻見那女子已被嚇得面無人色。
「你幹嘛?」巧思上前解圍,「你想對老師幹什麼?她不是艷然,你看清楚一點!」將女子推到自己身後,「好歹你也尊重一下,她年紀雖輕,也是這個學校的講師!你若太過分,我馬上叫校警轟你出去!」
「她明明就是……」崇華想推開巧思,卻見她將下巴一昂,一點也不肯退讓。
「看清楚一點。你真記得艷然的長相?半年了欸,你又真的記得艷然的樣子?」
巧思的理直氣壯,讓崇華遲疑了一下,他發現,自己真的無法正確回想艷然的模樣。
艷然鮮明卻又模糊的留在他的印象裡,成為一抹深刻而甜蜜的傷痕。
□是,他卻無法在穿著打扮、甚至氣質不同的這名女子身上,確認她是不是艷然。
「我姓胡,胡蕙。」女子開口了,和艷然甜美的嗓音有別,顯得低沉嘶啞,「我不認識什麼胡艷然。」
他迷糊了,怔怔的望著她,強烈的失望讓他落了淚。
這樣美麗的男孩落淚,有種巨大的悲劇性,連巧思都有點鼻酸。她的語氣柔軟了起來,「半年都過去了,她不願意見你,你又何必折磨自己?她又看不見。再說,你身邊女人何其多,也不欠她一個。」抽了張面紙遞給他。
「我只要她。」他低聲下氣,「請告訴我她的下落。」
「不知道。」巧思別過臉,「你只是得不到,所以才特別想念她而已。我勸你還是盡早忘了她,放過你自己,也放過她吧。」
「不!我一定要找到她!」他激動了起來,又勉強壓抑住。「我並不是非得到她不可……也不奢望她會原諒我,我只想當面跟她說對不起……我曾經那樣傷害她,現在我知道錯了,請讓我再見她一面好嗎?」
巧思為難的看著他,心裡有點動搖。不,她那可憐的好友九死一生才尋求到內心的平靜,怎麼也不能再讓她陷入毀滅的暴風圈裡。
這個好看的男孩就像是颶風,熱情、狂飄,且充滿毀滅性。
艷然剛逃到這兒的模樣有多慘,她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不行。」她拒絕了。「艷然不想見你。」
他的沮喪只有一秒鐘,眉宇間又堅毅了起來,「這麼說,你知道她的下落。」點點頭,「知道這樣就行了,我會再來的。」
「我不會告訴你的。」巧思背轉過身子。
「我會再來。」他再重複一次,不捨的望了輪廓酷似艷然的女子一眼,這才離開。
胡蕙聳聳肩,苦笑著。
巧思擔心的看著她。
「沒事的,他沒抓傷我。」她若無其事的端起咖啡,「我們剛剛講到哪兒?」
「小蕙……他……」
「他?他是誰?我不認識他。」她的笑容有種浩劫餘生後的豁達,「很漂亮,但我不認識。」
巧思點點頭,默默的幫她又添了一杯咖啡。
* * * * * * *
走回在校外租賃的住處,崇華內心的悲慼稍稍驅散了。至少巧思是知道艷然下落的,也就是說,艷然還活著。
在最絕望的時候,他甚至懷疑艷然是不是不在人間了。夜裡往往為了這樣的惡夢,大叫著醒來。
這才知道,他最大的期望不是艷然回到他身邊,而是艷然好端端的活著,幸福快樂。
只要她還活著,他們就有重逢的機會,這讓他覺得好過多了。
房東先生的孫子、孫女在門口玩跳房子,他租了古老三合院的西廂,門口的曬穀場,常見這兩個小朋友在玩耍。
一個是皮膚黝黑的小女孩,一個是白皙如雪的小男孩,可愛得像天使一樣。
只是他們的眼睛,總讓他覺得有點異樣,那超齡的成熟與純真相混合,有種很詭異的衝突感。
應該是自己想太多了吧?他笑自己無謂的想像,正要回屋裡時,兩個孩子笑吟吟的跑過來。
「哥哥,下課羅?」
他也跟著微笑,「今天乖嗎?白帥帥、墨墨黑?」這家人替小孩子取的外號還真有趣,一白一黑。
「我們很乖,哥哥不乖嗎?」墨墨黑的眼中好似帶了抹狡黠笑意,「要不然為什麼哭呢?被老師處罰嗎?」
「我才沒有——」話到嗓眼,突然梗住了。艷然給他的處罰……也算是老師給的處罰吧?
「哥哥不要難過。」墨墨黑熱情的捧了一盒紙娃娃過來,「我陪你玩。」
「哥哥沒空。」他正想回絕,可墨墨黑祈求的眼,突然和艷然哀傷的眼相重疊……
他無法拒絕。
兩個孩子興致勃勃的畫衣服、剪紙,他的心思卻一直繞著巧思的話打轉。
「……這是大小姐。」墨墨黑把一個漂亮的紙娃娃拿出來,在她臉上畫著,「只要戴上眼鏡,剪短頭髮,換掉衣服,就變成老師羅。」
「還是大小姐啊,只是外表不一樣,她還是她呀。」白帥帥抗議,「看,娃娃背後有寫名字。」
「改過來不就得了?」墨墨黑把娃娃的名字塗掉,寫上「老師」兩個字。「好了,這樣別人就不知道了。」
幾句童言童語,卻讓他驚醒過來。
那個叫胡蕙的女孩……
「你們玩,哥哥突然想起很重要的事……」他衝進屋裡,打開電腦,開始搜尋起胡蕙的資料。
看他跑掉了,白帥帥和墨墨黑一起歎了口氣,胡亂的把紙娃娃塞回鐵盒裡。
「裝小孩這個主意很蠢。」白帥帥低聲抱怨,「要是讓魔界的同僚知道,我的臉要往哪兒擱?」
「你以為我喜歡呀?」墨墨黑沒好氣的應道,「不然你有更好的主意接近王子嗎?你打算半夜穿牆進他的房間,告訴他,「王子殿下,惡魔墨墨黑和白帥帥聽候您的差遣」?」
「我覺得這樣比較酷。」白帥帥拉長瞼。
「要是我們真的這麼做,王子不是用掃把把我們趕出去,就是幫我們掛號去看精神科。」墨墨黑瞪了他一眼,「我看你裝小孩裝得挺樂的。我告訴你,我不要再看東森幼幼台,再看我要翻臉了。」
「欸,這是我覺得人間還勉強可以忍受的唯一理由欸.卡通有什麼不好?」
「蠢!」墨墨黑毫不留情的下了結論。
「哪裡蠢?」白帥帥跳了起來,「那個什麼偶像劇的才蠢到家好不好?真的是偶像欸,每個都像木偶一樣,這樣也敢出來拍戲!」
「你這個缺乏浪漫細胞的笨蛋!」墨墨黑生起氣來,「那麼浪漫感人的情節也感受不到,整天只會看那只放電的蠢怪物!」
「你敢批評我的神奇寶貝?!」
「誰教你批評我心愛的偶像!」
兩個人扭打成一團,驚動了屋裡正咬著筆桿沉思的崇華。果然是小孩子呢,玩著玩著就打起來了。
他搖搖頭,臉上有著迷離的笑。
但是,孩子的純真,卻一語驚醒夢中人。這個胡蕙……或許該好好調查她的底細。
他像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希望的光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0 13:17:59
第6章
崇華不再纏著巧思,他規規炬炬的適應新環境,在東大校園裡,常常可以看到他騎著腳踏車的身影。
東大佔地廣大,有國家公園大學的美稱,每個學院都有座美麗的鍾塔當指標。寬廣的草地,花木扶疏的小樹林,襯著東台灣特有的藍天白雲,處處都像是一幅風景畫。
這樣美麗的風景裡,美少年騎著單車御風而行,往往引人駐足。
可這位美少年的眼睛卻始終凝視著遠方,對於身邊或含蓄或大膽的明示、暗示,僅以微笑回應。
「我有女朋友了。」他總是溫柔的回絕。
誰也沒見過他的女朋友。但是,那個幸運的女子,卻是許多學妹們羨慕的對象。
崇華對所有的女性都客氣疏遠,只有巧思和胡蕙例外。
他定期去拜訪巧思,問問艷然的近況,對於他的恆心與毅力,態度強硬的巧思也漸漸軟化。
「既然現在知道要關心,當初為什麼要傷害她?」巧思歎口氣。
「因為我是個自大無知的混蛋。」崇華無奈的笑笑,「我不求你相信我的改變,但是請告訴我,艷然好不好?」
遲疑了一下,她說:「算……好吧。起碼她現在不再哭著睡去。」
原來她曾哭著睡去……這話深深的刺痛了他。「那……她願意見我了嗎?」
「她不願意。」巧思很快的回絕。
一陣沉默,有些不自然的寂靜在兩人之間瀰漫著。
「巧思……」突來的低沉輕喚驚破了這份寂靜,換來的是三個人的尷尬,胡蕙進退兩難的握著門把,「你有訪客?我等等再來。」迅速的退了出去、
崇華心念一轉,起身就走。
巧思慌張的抓住他,「你幹嘛?她不是艷然。」
他笑了,心裡甜甜的滲入喜悅,「這世界上有很多人叫胡蕙,卻沒有人跟這個胡蕙有相同的背景資料。」溫柔卻堅定的掰開巧思的手,「謝謝你。」
「什麼?」巧思糊塗起來。
「你的態度,讓我更有把握了。」他眨了眨眼,幾乎是狂喜的衝了出去。
「喂!路崇華!她不是……」巧思望著他的背影,突然失去了追出去的動力,「她不是你以為的那個艷然……已經不是了……」
繞室踱步,她開始為這兩人的未來擔心起來。
* * * * * * *
「胡老師!」崇華追上了胡蕙,以為她會慌張或困窘,叮噹她轉過身,臉上表情卻平靜如深沉湖泊。
「有事嗎?」
這聲音,的確不像艷然。仔細看,她和艷然苗條卻不過於纖瘦的模樣有別。寬大的襯衫讓她看起來更顯孱弱,像風一吹就倒。可即使是這樣樸素的打扮,內蘊的氣質卻比華服美妝更讓人心動。
她真的變了很多……但是他肯定,眼前化名為胡蕙的女子,就是他的艷然。
「為什麼不承認呢?」他低低的問,「我只是想跟你道歉……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沉靜的眼神湧現有趣的漣漪,「我們認識嗎?為什麼要跟我道歉?」
「你是艷然。」崇華想握住她的手,卻說不出為什麼,竟不敢行動。她和過去的艷然不一樣,有種沉靜內斂的威嚴逼住了他。
「我是胡蕙。」她笑了笑,「胡艷然……這名宇很熟啊。」偏頭想了想,「似乎是研究軍史的?頗有些小聰明,格局不大。」
「……你研究什麼?」
「不敢說研究,」她很是謙虛,「我主攻比較文學。」
崇華的眼中出現迷惑。認錯了嗎?但是面對胡蕙時,心中這投向湧的情感,要如何解釋?
那是對艷然才有的感情啊。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先走了。」她欠了欠身,「我該去上課了。」
望著她走遠,崇準確認自己沒有認錯。那特有的孤獨背影,只有艷然才有。
她不承認,是因為要遺忘跟自己有關的過去?這事實讓他心裡的傷痕,更加深了許多。
心,為她而痛。
* * * * * * *
靜靜的在小禮拜堂禱告。大難之後,胡蕙養成了每天禱告的習慣,雖不曾受洗,但她相信上帝不會因為自己沒受洗就拒絕聽她禱告。
漂泊多年,不斷的尋求可供依靠的肩膀,現在她真正的尋找到自己的平靜。
靜謐的禮拜堂,柔和的光照在她身上,她虔誠的仰望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喃喃祈求平靜與安寧。
再見到崇華,她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驚慌。過往的痛苦,像是一場惡夢,清醒後,似乎已漸漸釋懷了。比起之後遇到的恐怖經歷,那些傷痛算不得什麼。
如今的她,已明白了一件事——活著而且健康,就是一種恩典。
她有些憐惜的撫摸自己手臂上的疤痕,不想再看到好友哭倒在病床前聲嘶力竭的樣子。這世界上還有人關心她,就算只有一個人,她也該為這人好好活著。
「……你的禱告還真長啊。」巧思無奈的坐到她旁邊,「你跟上帝哪來那麼多話好說?你回家慢慢跟我說,成不成?我已經餓到想哭了,大小姐,求求你跟上帝說掰掰,明天再繼續,可不可以?」
她笑了,「這就走吧。我做飯給你吃。」
「還等你做飯啊?」巧思性急的拉著她,「我們到外面吃啦!隨便吃什麼都好,我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了……」
「暴食是一種罪。」
「我犯的罪多如天上繁星,再多一條也沒差。走啦走啦,我要跟神父好好抱怨一下,我叫他開導你,不是叫他騙你去當修女的……」
兩人笑語盈盈,漸漸遠去。
同樣在禮拜堂角落垂首禱告的人,抬頭望著她們遠去的方向。
崇華寂寞的眼神,有些羨慕,有些惆悵。
* * * * * * *
在課堂上看到他,胡蕙並不意外。
她有趣的笑笑。他追求的過程,並不因為這段時間的別離而有所改變。
接著崇華會出現在每個她看得到的地方。她已經很習慣了。
不一樣的是,他的臂彎不再掛著不同的女孩。不過,這也只是時間問題,畢竟他才剛到這個學校沒多久,要馬上招募到一票鶯鶯燕燕是需要時間的。
只是,一個學期過去,崇華的臂彎還是沒有任何女孩可以搭上。他的臂彎,只擁著書。
隔著一個講桌默默相對,彼此互望著,這是他們之間最親密的接觸了。
不要這樣看我。她在心裡低低的喊著。我並沒有好到讓你憶念不止啊,你對我的牽掛,不過是……不過是因為我從你的身邊逃走。
「我常在想,艷然的心裡,不知道還有沒有我。」經過一個學期的默默守候,這天他終於主動找上她,「但是,我發現,重要的不是艷然心裡有沒有我,而是艷然過得好不好。如果她過得好……我怎樣都沒關係。」
「巧思不是告訴過你,她過得很好嗎?」她感覺自己的平靜出現了缺角,「你實在不必繼續留在這裡,如果你想轉學回台北,我跟巧恩都會盡力幫忙。如果你是為了胡艷然……她不在這裡。」
「她不在嗎?」崇華嘴角噙著悲傷的笑容,「等她原諒我,就會出現了。」離去前,他轉頭叮嚀,「胡老師……你的身體不太好,老是感冒,請保重。我……我現在也開始祈禱了。」
「祈禱?」
「把艷然不想聽的話,說給上帝聽,希望上帝能夠替我傳達,也希望慈愛的祂能夠眷顧被我傷害的那個人。」他的聲音緊繃起來,「因為,她不讓我接近,我只能把照顧她的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上帝身上。」
她什麼也沒說,看著他默默離開,足音漸遠漸模糊,卻一直在她心裡迴響。
接下來的日子,崇華依舊遠遠的注視著她,即使知道她就是胡艷然,也不會干擾過她的生活。
偶爾,他會托巧思轉交一些小東西給她——一小把金針花、她愛吃的太妃糖、一支溫度計、她慣穿品牌的襯衫、怕她嘴唇乾裂的護唇膏。
她感冒到幾乎爬不起來的時候,巧思提了一盅雞湯進來,面帶愁思。
「崇華要我拿給艷然喝。」
「沒有這個人。」她虛弱的將頭一轉。
半天沒有聲音,回頭只見巧思淚流滿腮。
「巧思,你哭什麼?」她勉強要爬起來。
巧思按住她,眼淚下停的落下。
「你……你喝了吧……」她哭著,「何苦呢?你們何苦呢?我這個看的人都……實在是……你喝了吧,他花了一天的時間熬的,你就喝了吧……」
她喝了,並沒有流淚。只是,失去味覺的舌頭,居然覺得雞湯有眼淚的苦澀。
本以為光陰會帶走一切悲歡,但時光之河總是又帶來新的轉折和憂喜。
她開始有些不確定自己的平靜。崇華對她來說,到底是憂是喜?她不敢深究,只能默默祈禱,希望上帝給她勇氣,面對崇華那雙深情無悔的眼眸,還能保持現在靜謐的心情。
* * * * * * *
寒假來臨,見不到那雙美麗含悲的眸子,胡蕙居然有些失落。
她很悲哀的發現,崇華什麼也不用做,就可以將她制約。
東台灣的冬天乾淨冷冽,不似台北的多雨纏綿。她發現,不上課的日子,居然是這樣悠長,彷彿永遠也等不到天黑。
「你發呆一天了。」巧思歎氣,她剛參加聚會回來,發現信箱的信還擱著,知道好友一整天都沒有出去。輕輕的把一張風景明信片放在她掌心,「我想這是你的。」
沒有抬頭,也沒有署名,但是她很熟悉這剛勁有力的筆跡。
放寒假的前一天,崇華破例來到她的辦公室,告訴她,要利用寒假去歐洲走走。
她沒說什麼,只是笑一笑,說了句,「一路平安。」
「只有一個人去,的確需要你的祝福。」他也輕輕笑了。
往日邪美的眼神,現在卻只剩下淡淡的惆悵與哀傷。
風景明信片上沒有寫什麼,只淡淡說了自己在哪裡——
事實上,沒有「左岸咖啡館」這家店。或者該說,所有塞納河左岸的咖啡館,都是「左岸咖啡館」。
我並不是來找浪漫的,只是剛好巴黎難得下了雨,而我又到咖啡館避雨。窗外雨氣蒸騰,窗內咖啡香瀰漫,這樣美麗的氛圍,我反而想念起台北沉默而幽暗的雨夜。
或許是,巴黎沒有你,而台北,曾經有你。
握著明信片,她還是什麼都沒說。
眼前朦朧,她像是也看到台北的雨夜,窗下掙扎的茉莉花,淡淡的芳香,似乎縈繞在鼻問,揮之不去。
* * * * * * *
「什麼?你想出國唸書?」巧思氣急敗壞,「為什麼我不知道?」
胡蕙困難的嚥下一口湯,忖度要怎樣跟好友開口。「……只局限在台灣,實在太狹隘了,我想出國多吸收點新知——」
「所以你跟系主任說,你不續聘了?」巧思憤憤的大叫,「這種事情為什麼不先跟我商量?!」
「我已經麻煩了你一整年……」她急著想分辯。
「去他媽的麻煩!你豬頭啊?!我說過麻煩沒有?只要你好好的……好好的……」巧思眼眶泛紅,「你打算不跟我聯絡了是不是?」
「沒這回事!」她緊張的抓住巧思,「沒有沒有!只要確定是哪所學校,我會立刻跟你說——」
巧思將她的手一甩,「你不用跟我聯絡了!因為……」她哽咽起來,「因為不管你到哪裡,我都會告訴路崇華的!」
她臉色刷白,勉強笑了笑,「真……真好笑,他是誰呀,為什麼我的行蹤必須跟他報告……」
「因為你是胡艷然,而你之所以想出國,不過是為了躲避他!」
她的笑容馬上消失,許久不見的慌張再次出現在臉上,「我……我不是胡艷然!我不認識他,過去的一切我都忘記了!」
霍然站起來,椅子倒下發出巨響,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表面的平靜一旦崩潰,洶湧的情緒又湧上心頭。
轉身想跑,卻讓倒下的椅子絆倒。
「艷然!艷然!」巧思驚慌的扶住她,「不要嚇我,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我不要那個名字……我不要那些回憶……」許久沒哭過的她,如今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巧思,我怕,我不要……」
抱著可憐的老友,巧思也跟著大哭起來。
一年前的那天,艷然倉皇的從台北出逃,跟著搬家公司的貨車離開。一路上讓痛苦啃噬,沒想到更悲慘的命運在蘇花公路等著她。
貨車和越線超速的砂石車撞上,她被震得飛出車外。
這場車禍奪走了她甜美的聲音、生育能力,只留下滿身數不清的疤痕。她能活下來,連醫生都覺得是奇跡。
「你的臉沒什麼大礙。」巧思淚眼模糊的告訴好不容易清醒的她,「四肢好好的,也沒摔斷脖子……孩子……想要孩子收養就好了,也不必生得那麼痛苦……」
長期被背叛的痛苦,無法生育的打擊,讓她消沉許久,也是這場大劫,讓她毅然告別過往的名字,希望所有的痛苦隨著那個名字的埋葬,也能有個結束。
崇華千里追尋,燃起了她死灰般的心,卻也再次提醒了她兩人之間的不可能。
除了逃,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她真的不知道。
「就算逃得了現在,難道你逃得過自己?」巧思含淚勸著,「若你真想唸書,我不攔你,但你明明不是啊。我知道你吃過多少苦,你受的折磨我也都明白……但是轉身逃避不是辦法,你不面對,怎麼知道結果會怎麼樣?你逃,他追,只是互相折磨而已……」
「我沒有要折磨他,也沒要他追來……」她絕望的低語。
「你問問自己,是不是一直在等他來?」巧思幫她擦去眼淚,「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等到他來之後才睡得熟,之前你整夜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只好徹夜禱告。」
巧思知道?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壓抑得很成功。
表面上,她已經完全是嶄新的「胡蕙」,冷靜而理性,將所有的美艷都收了起來,樸素而毫不起眼。她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自己,誰也無法開啟她緊閉的心房。
壓抑久了,她漸漸相信,自己已經真正的歸於平靜。
但是,崇華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卻無法解釋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
一整個學期,他們頻頻在廣大的校園不期而遇。往往只有一剎那的注視,她知道,崇華不知道苦心安排了多少時候。
漸漸的,她發現自己對崇華的愛戀比以前更難控制。
像是去除掉所有雜質,他此刻純淨安寧的像是守護天使,默默守候在她身邊,即使她從來不肯承認。
「我……我不去了。」她疲憊的癱正巧思懷裡,「你說得對,我逃得過他,卻逃不過自己……」
這個事實讓她分外的無力。
* * * * * * *
一疊風景明信片之後,寒假結束了。
或許對別人來說很短,對艷然來說卻很漫長。走向講台,她像是第一次講課般緊張。
她遲疑的看向崇華慣坐的位子,發現不是他,一顆心如同墜入冰窖,直到發現崇華坐在第一排,她有些驚嚇,也有點苦澀的甜蜜。
他美麗的眼睛,充滿了純淨的戀慕,一如往昔。
輕輕咳了一聲,嚥下喉頭隱約的哽咽,她溫柔而低沉的開始講課,充滿感情的。
這是……最理想的距離吧?隔著講桌,不言不語的互相疑視,誰也不會傷害誰。
下課了,所有的學生都走了出去,只有他這個旁聽生還默默坐在位子上。
收起講義書本,艷然不能克制的凝視著他一會兒,才匆匆離開。
崇華心裡充滿了歡喜。雖然短暫,卻是獨屬於他的凝視。千言萬語,也不如這樣一個眼神。
這樣的凝視,讓他覺得一年的等待有了回報。這麼長時間的守候,他發現了她更多的面貌。
問他比較喜歡以前的艷然,還是現在的胡蕙……他都一樣喜歡。或者,只要她是艷然就好,叫什麼名字都不重要。
越瞭解她,越是愛她。
見瘦弱的她走在校園裡,他的心跳會快兩拍,想要摟緊她瘦削的肩膀。
但是,他不敢。
他知道艷然會再次逃走,他現在日日夜夜擔憂的就是這件事——
不知道哪天,艷然又會消失在他眼前。
* * * * * * *
「再磨下去,我們就得去上小學了。」白帥帥無精打采的說,「好不容易躲掉幼稚園那關,如今看來,小學是非上不可了。」說著說著竟生起氣來,「都是你出的蠢主意,現在可好,他們這樣看來看去也看了一年,一點進展都沒有!到底是要不要負心,這善惡錄怎麼填啊我問你?!」
「吵什麼吵?」墨墨黑一面看日劇,一面感動的抽面紙拭淚,「讓我看完好不好?嗚……好可憐喔……為什麼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真是太不公平了……」
白帥帥怒極,一彈指炸了電視。
墨墨黑的嘴成O型,「你……你這個混蛋!還我的結局來!我還沒看完你就炸掉……」
她撲過去跟白帥帥拚命,兩人又打了起來。
混亂間,白帥帥不小心摸到不該摸的地方,一臉詫異,「魔女的身材這麼……差嗎?」
墨墨黑抬手就給他一個大耳光,「你……你混蛋啦,我在人間的身份是小孩子,哪來的身材?!」
「我又不是沒看過你變身前的樣子,要身材也沒身材……」話沒說完,他的臉已紅了起來。
「要你管!」她護住前陶,凶巴巴的說。
「當然只有我可以管!」白帥帥火大了,「誰敢管我劈了誰!」
這話一說出口,兩人都愣住了,侷促的東看看、西看看,就是不敢看向對方。
「你……你是日劇看太多了喔……」墨墨黑一雙眼簡直不知道該望哪兒。
「還不都是你,天天看天天看,害我……害我說話都怪怪的……」白帥帥死盯著炸掉的電視。
「都是人間的壞影響啦。」
「對咩,都是人間的壞影響……趕緊回家就好了……」
嘴上這麼說,兩個小惡魔心裡卻不約而同的想著,留在人間似乎也不是太壞——如果有對方陪伴的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0 13:19:13
第7章
眼前似乎有細小的蚊蚋在飛舞,崇華眨了眨眼睛。大概是看書看太久,眼睛太累了。
悄悄的起身,現在不是大考的季節,圖書館裡冷冷清清的。崇華走向洗手間想洗把臉,經過長窗下的位子,看見艷然的膝上攤著書本,眼睛卻望著窗外深深淺淺的綠意,心神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看著她,管不住自己的腳步往她走去。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像可恥的跟蹤狂,但是……
這一年的醞釀相思,讓他無法克制自己。
潔淨的玻璃窗倒映著兩人模糊的面容,她潔白的側瞼流下一行清淚。
「一年了。」她的口吻帶著絕望,「你還無法忘懷她嗎?」
「應該可以的。」他壓抑地回答,「等我蒙主寵召的時候,說不定可以忘懷。」
回眸怔怔望了他許久,他也同樣回凝。
「我是胡艷然。」她承認,「但也不是她。我不是那個完整無缺的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脫下四季穿著的長襯衫,裡頭只穿小背心的她,看得到的肌膚都有翻捲縫補的疤痕。「……我甚至失去了生育能力,和我的聲音。」聲音因哽咽而顯得更沙啞,「我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美麗老師……我甚至換了名字。」
顫抖的指尖輕撫著她頸上如娛蚣般的傷疤,崇華美麗的眼蓄滿了淚水,「玫瑰若不叫玫瑰,難道就會失去它的香氣嗎?天啊……你受到什麼樣的痛苦……原諒我,請原諒我……在你這麼痛苦的時候,我竟了無所覺……」
輕輕將她攬進懷裡,如雨般的淚滲入艷然乾涸已久的心田。
「你沒聽清楚嗎?我已經失去了生育能力,全身部是醜陋的傷疤。」她閉上眼,拚命地壓抑情緒,身子顫抖起來。
「我每個字都聽見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活著,你還好好的話著……請再相信我一次。」
依在他懷裡,艷然終於放聲哭了出來。像是在充滿暴風雨的人生裡,終於找到了港灣——雖然她不知道港灣是不是海市蜃樓。
停靠吧,她已經太累太累了。這一年……受盡折磨的不只是眼前這個人,自己也時時飽受煎熬啊。
瀕臨渴死的人,是沒辦法拒絕眼前的清泉,就算明知充滿毒液也無所謂。
這夜,艷然沒有回家。
崇華痛苦而深情的親吻她身上每一道傷疤,伴隨著淚滴。
「……很痛吧,一定很痛很痛……」他恨不得那場大劫發生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嬌弱的她。
艷然虛弱的笑了笑,「不比這裡痛。」指了指心房。
「相信我。」緊緊的抓住她,害怕艷然再次在他眼前消失,「我絕不會再讓你傷心。」
望著這個牽動自己心弦的男孩,艷然淒美的笑了。她從來沒想到,讓自己魂縈夢牽的會是這樣美麗的男孩。她一直以為,自己會愛上像父親那樣的男子漢,或是悠遊書海的謙謙學者。
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把心失落在一個美得猶如墮入凡塵的天使身上。
「你不是天使,而是路西法。」她緊緊的擁抱崇華,「愛上這樣的人,是我自己的錯。」
若是再受傷,她大概連命都要賠進去了吧?
但是,在他純淨含悲的瞳采裡,誰還記得可怖的過去和無知的未來?就像飛蛾明知燈焰的致命,還是義無反顧的撲火而去。
就為了那一瞬間的燦爛輝煌。
她很瞭解撲火飛蛾的心情,非常瞭解。
* * * * * * *
艷然辭去了教職,和崇華住在三合院的西廂。她是這樣的累,累到無法承受別人好奇的眼光和探問。
但或許,她希望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不知道,這樣他們純淨的愛情或許可以長久一點。
不過,崇華卻沒讓她失望,除了上課以外的時間,幾乎都待在家裡。這小小的套房,就成了他們的家。
兩人常一起到花蓮活動中心,那是必須開車才能抵達的距離,但是他們卻樂此不疲。
帶著大疊的書,開著崇華的小車,他們喜愛那個可以看到太平洋的閱覽室,從書堆中抬頭就可以看到深深淺淺、宛如在呼吸的藍色海洋。
靜謐的讀書室,只有浪潮細細的拍岸聲,和翻頁的沙沙聲。看書看累了,兩人會悄悄起身,牽手沿著欄杆散步,望著永恆的海洋。
海天共一色,清涼的海風,終年不息,像是可以吹走所有的憂慮一般。
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艷然眉間的輕愁終於消散了。
她常思考永恆的定義。或許,一天接著一天的相愛,就能通往永恆的道路吧?
昨天他在,今天他在,明天也應該在……接續許多的明天,說不定,他們會一直在一起。
這希望讓她的容顏散發著珍珠般的柔和光澤,而她的改變也感染了崇華,他顯得神采奕奕。艷然的快樂,就是他的快樂。
趁著暑假,他們幾乎踏遍了半個台灣,沿著鐵路南下,興之所至的隨意停留,有幾次在深山裡迷了路,還得去派出所過夜。
「你們是夫妻?」警員客氣的讓出休息室,有趣的看著這對美麗的人兒。
「就快了,這是婚前的蜜月旅行。」崇華自然的摟了摟艷然的肩膀,趁機把放在口袋裡很久的碎鑽戒指戴在她手上。「瞧,這麼多證人,你賴不掉了。」
她微張著嘴,完全沒料到他會突然求婚。駐守的警員爆出笑聲和鼓掌聲,讓她覺得可笑又尷尬,卻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居然奪眶而出。
「你不願意?」崇華擔心起來。
艷然擦乾眼淚,將手背在身後,板起臉孔,「貨物既出,概不退還。」
「你想退,我也不給退,千山萬水也要把你追回來。」旁若無人的,崇華深深的吻住了她。
警員笑著離開休息室,將空間留給他們,
小小的一圈鑽戒,圈住了兩個人的心。
* * * * * * *
這趟環島之旅,讓兩人都曬黑了。曬黑的艷然,身上的疤痕看起來更明顯,但是她毫不在乎的穿上泳衣,高高興興的戲水,無視周圍異樣的眼光。
即使搭訕不成而惱羞成怒的痞子出口傷人,她也不在意,但是,崇華卻很在意。
「你再說一次!」崇華神情陰冷的揪住那個痞子的花襯衫,「你剛剛對她說什麼?」
痞子吞了口口水,眼前這個男人漂亮得不像話,可不知為何,被他清澈的雙眼一瞪,他卻怕得全身發抖,只覺酷熱的空氣也突然變得冰冷,
靠,這麼多人在看,他若示弱了,臉要擺哪裡?鼓起勇氣,他甩開崇華的手,「說十次我也敢說!那個補丁女不乖乖在家裡躲著,跑出來嚇人幹嘛?我看她可憐,好心跟她聊天,居然敢不甩我——」
話還沒說完,左眼便挨了一拳,頭冒金星的倒在地上啃沙。
他的同伴鼓噪起來,捋起袖子就準備上前幫忙,可崇華厲眼一掃,居然個個發起抖來。
「還有誰想試試看?」
他的臉如此俊美,聲音如此好聽,但是被他那雙比女人還好看的眼睛掃過,說不出來為什麼,那群人竟腿軟的跪下來,連磕了好幾個響頭,拖了闖禍的同伴就跑。
看著他惡意的邪美笑容,艷然心裡不禁掠過一絲寒意。
「崇華?崇華!」輕輕的搖他,「別人說什麼我不在意,只要……只要你不在意就好了。」
邪佞的表情僵凝了一會兒,繼而浮現困惑之色。他心底剛剛湧現的殺意,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自己也不明白。
時時在眼前飛舞的蚊蚋,擴大成了黑色的蝴蝶,翩翩在他眼前飛舞。
「崇華?」
他轉頭,一瞬間什麼也看不到,只有黑色蝶影。
「艷然?」他恐懼的往前抓,直到觸碰到她溫暖的臂膀,眼前不祥的蝶群才飛散,光明的世界重現。
因為艷然,他的世界才有光亮。
「沒事了……」他喃語著,輕撫她擔心的臉,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她。「什麼事也沒有……真的……」
她有些狐疑的投入崇華的懷抱,「真的?」
「真的。」緊緊的擁住她,這樣不祥的蝶群才不會再出現。
* * * * * * *
接下來的日子,只要沒課,崇華就開著小車載她四處跑,他們也因此參加了不少原住民的豐年祭。
花蓮的豐年祭是很驚人的,即使已經表演化、觀光化,旺盛的生命力卻仍讓人驚歎。
都會如此,小部落更是熱烈狂歡,部落的村民對他們這對美麗的人兒一直很好奇,周遊幾個部落,艷然和崇華就有了一整套阿美族傳統服飾。
豐年祭熱熱鬧鬧的舉行著,村長太太遞酒過來,熱情的邀請艷然一同下場跳舞。
「我不會跳舞,也不會喝酒。」盛情難卻,艷然有些著慌。
「不喝酒有紅茶呀。」村長大大笑瞇了眼睛,「跳舞很簡單的,阿桑教你……」視線瞟向崇華,「你也一起來啦,男人不要那麼惜皮肉,被看又不會痛……」
崇華好笑的在族人簇擁下,裸著上身,斜背起檳榔袋。平常鍛煉有素的肌肉,襯著俊美的臉,像頭矯健而健美的豹。
少女們壓抑著輕呼,不斷的偷看他。
崇華對那些眼光一點都不介懷,但是,當他看到打扮好的艷然時,呼吸不禁停了一秒。
她……真美。
薄施胭脂,讓她整張瞼都亮了起來,阿美族的傳統服飾穿在她身上,別具風情,微帶羞澀的笑容,更有楚楚動人的風韻。
「幹嘛這樣看我?」她薄嗔道。
「你真漂亮。」崇華打從心底的讚美著。
「呿。」她輕輕啐了一口,臉卻微微紅了。
聲震屋宇的歌聲,簡潔有力的舞步,聽著跳著,崇華突然被感動了。
生為人,才擁有這樣熱烈感染的歡樂。活著,真是一件好事呀。
雖然不懂歌的含義,聽了幾遍,也聽熟了。長老笑著把麥克風遞給崇華,示意他起頭,他謝絕了麥克風,用洪亮有力的聲音唱著。
艷然有些陶醉的聽著他好聽的聲音,望著他的眼,知道他是唱給自己聽的。
唱些什麼……不重要吧?他的心意,已經筆直的傳達給她了。
會場的氣氛仍然熱烈,崇華悄悄來到艷然身邊,牽起她的手,沒有驚動任何人的離開會場。
月光泠泠,橘子花散發著酸甜的蜜味。輕輕擁著她,像擁著此生最珍貴的寶貝,虔誠的在她唇上吻著。
月光為證,他此生只愛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的名字叫胡艷然。
* * * * * * *
疲憊卻愉快的回到家裡,兩人正在整理檔案和照片,卻傳來一陣陣敲門聲。
崇華和艷然面面相覷,現在是晚上十點,在這個純樸的三合院裡,大部分的人都睡了。房東是個和藹的老太大,幾乎沒來敲過他們的門,總說他們小倆口需要獨處的時間。
現在又會是誰呢?
「大概是墨墨黑和白帥帥吧。」崇華笑著起身,「等等要叫他們的阿媽打屁股,半夜不睡覺跑來幹嘛?」
一開門,他便僵住了。
望著他僵直的背影,艷然疑惑的抬起頭。
「二姊。」他的聲音緊繃。
臉容妝點精緻的麗人,有著和崇華相似的面容,只是身上散發出的冰霜感,卻拒人於千里之外。
「連手機也沒有,害我大老遠的從台北跑來。」連聲音都冷冰冰的,「爸爸要見你。」正眼也不瞧艷然一眼。
崇華沉默了一會兒,「……爸爸怎麼了?」
「你會不知道爸爸怎麼了?」她反問,唇角噙著冰冷的笑,「你倒好,跑到這種鄉下地方清靜度日,我們其他兄弟姊妹就活該倒楣,讓那生病的死老頭差來遣去!現在他要死了,又要我們把外面的野種統統叫回去。那死老頭的野種還真是——」
「二姊!」崇華厲聲喝道,隨即又放軟語調,「……我知道你和大媽都吃了很多苦。」
冷漠的面具短暫崩解,激烈的情感需要非常壓抑才能平息,「……明天就回台北去。誰知道那死老頭可以撐多久?」說完轉身就想走。
「二姊。」崇華喚住她,「我要結婚了,艷然是我的未婚妻。」
她這才上下打量艷然,臉色和緩了下來,「你是爸爸的兒子,可別跟他一樣,害了人家一輩子。害一個不夠,還害了那麼多女人。」
她走了之後,崇華沉默許久。
「她是我二姊。」面對艷然關心的眼神,他緩緩說道:「我的家庭……有點複雜。」
「沒關係。」艷然輕輕握著他的手,發覺竟是這樣的冷。「我和你在一起。」
她溫暖的手讓崇華覺得好過多了,「我父親……不只一個太大。我母親過世得早,所以我是跟著大媽一起長大的,她對我很客氣……」短促的笑了一下,「對一個庶出的孩子,已經算是很幸運了,我的哥哥、姊姊也不會欺負我。」只是冷漠的把他當成長住家裡的客人。
「我父親有很多情婦和女朋友,我可以說是看著大媽的眼淚長大的。你不要怪二姊這樣……她也吃了很多苦……不是有錢就可以解決一切的痛苦。若真是這樣,我們家應該是最幸福的家庭了。」他的笑容蘊滿了寂寞。
「……明明知道這樣很惡劣,可是……我長大之後,卻走上跟父親同樣的路。本來我是不願意結婚的,因為不想讓妻兒感受到相同的忽略和跋扈情婦的欺凌,但是……我遇到你了。你願意相信……相信我能終止這種可悲的循環嗎?」
她沒說什麼,只是一下又一下的輕撫著他的髮。
「……我已經將自己交到你手上了。」她的笑容是這樣的無畏、堅定,「不管結果如何,都是我自己的決定。」
把臉埋在她懷裡,他從來沒有這樣安心的感覺。有滿肚子的話想說,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我明天北上一趟。」他的聲音模糊,「等我回來,我們就結婚,辦一個小小的婚禮……在神的面前宣誓……我將終生善待你、愛護你。」無法解釋為何會有想哭的衝動。
艷然哽咽了,她含淚微笑,「我願意。」
兩個孤獨的人在一起,或許可以把孤獨驅離。
孤獨的滋味,已經分別嘗盡了。
* * * * * * *
「你到底寫完了沒有?」白帥帥沒好氣的問, 「就那麼幾行字要寫到什麼時候?」
「為什麼我要一個字一個字寫?」墨墨黑惱羞成怒,「只要使用魔法——」
「吼~~這還要我說啊?這附近有多少教堂?笨蛋!亂用魔法會引來天使干涉,你懂不懂啊?」白帥帥一把搶過她的數學作業本,一面寫一面罵,「沒見過這麼笨的魔女,連國小一年級的數學都要想半天——」
「因為題目太蠢了,我才不會的!」
「你趕緊給我寫國語作業,別廢話了!」
兩人悶悶的低頭寫作業,時間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了。
「變身成小孩子果然是個蠢主意。」墨墨黑不情願的承認,「早知道就變身成房東太太。」
「你自己說變老太太很醜的。」白帥帥瞪了她一眼,「趕快寫!等等……你寫那什麼鬼打架?給我重寫!」
「你幹嘛比老師還嚴格?」墨墨黑火大起來,「我學這個幹嘛?當小學生只是偽裝而已,又不是我的主要任務!回魔界以後,我哪需要認識注音符號?」
「在人間就需要!趕快寫啦!認真一點,不然長大以後怎麼在人間生活?」白帥帥搶過國語作業本,把她寫的鬼畫符擦掉。
墨墨黑想搶回來,卻已經被擦掉兩行了,「吼~~我寫了半天……等等!」黝黑的臉孔突然變得慘白,「長大?人間?」她緊張的跳起來,四處張望了下,又趕緊去關門關窗,「笨蛋,你不想回魔界了?這事要是讓上面知道了,你會死喔你!」
白帥帥臉孔漲紅,「我、我、我哪有……」
「喂,我們的任務是接王子回魔界,你還記得吧?只要王子再做一件壞事,我們就算不想回去也得回去。」
「他不會的,王子的天使基因太強,如今又找到了他的真命天女,根本不可能再去找其他女人。」白帥帥把她的國語作業本拿過來,認真的開始幫她寫作業,「我幫你寫,但是你要用功點,不然養你是沒什麼,只是會被其他人類笑……」
「養我?」她的臉有些紅,「……你要跟我留在人間喔?」
「啊就……就……就在一起這麼久了……」白帥帥結結巴巴,「我這麼聰明,順便養你又不費事……還是你想回魔界?」
「我不要!」發現自己回答得太快,墨墨黑臉更紅了,「我……我……我自己寫作業……」
兩個小惡魔在燈下沙沙的寫作業,白帥帥抬起頭偷看,剛好墨墨黑也同樣抬起眼偷瞄,兩個人目光一對,又匆匆低頭,寫得更勤奮了。
「我……我會用功的。」墨墨黑的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嗯。」白帥帥連頭都不敢抬,良久才小小聲的說:「一……一起啦,我們在一起啦。」
又過了好一會兒,墨墨黑才細如蚊鳴的應了聲,「……好。」
就這麼一聲「好」,兩人心裡像灌滿了蜂蜜,甜孜孜的。
唉……這都是人間的壞影響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0 13:19:40
第8章
崇華回去台北,家裡突然變得很空曠。
明明只是少了一個人,卻整個冷清下來。
外頭下著雨,淅浙瀝瀝的。十月的雨,不該有寒意,可艷然的心卻像是被淋濕了,一陣陣發冷。
傾聽雨聲,對著自己的影子,也只有自己的影子。
原來,自己是這樣的愛他。
孤坐在窗前,望著點滴的雨,直到天明。她的生命已經和崇華密不可分了,這個體認讓她既悲還喜。
等待雖然苦澀,卻也甜蜜,她堅信崇華會回到她身邊,這讓她感到無窮的希望。
* * * * * * *
站定腳步,崇華凝視前頭女子的背影。
那陌生女子的背影和艷然多麼相似。千山萬水,艷然在遙遠的花蓮等他回去,而這陌生女子的背影,讓他心裡湧起暖意。
因為愛著艷然,他柔情萬千的想著,那女子應該也有人在某處默默的等她。
形形色色的行人,都是某人心上所懸念的。他曾經怨恨過自己華美卻冷漠的家庭,現在想起來,一切不過是愛錯了。
大媽臉上的淚和怨,兄弟姊妹的憤怒和冷漠,不也是為了愛的緣故?在這一刻,他突然可以原諒一切了。
即使是風流的父親,他也願意原諒。父親只是愛得太多、愛得泛襤。
他可以原諒,卻不能夠重蹈覆轍。
這樣會讓他失去艷然。那種痛苦,一次就夠了。
那陌生女子上了公車,他卻覺得後頸一陣利痛。不知為何,他往車頂看去,卻看到有著一張骷髏臉的黑衣人拿著鐮刀,坐在公車頂獰笑。
死神!
呼吸一凝,黑色蝶群又在眼前飛舞。
恍惚間,他彷彿看到失控的砂石車,瘋狂的撞上了載滿人的公車,車上的人都死了……
滿車的人,都是別人的親人、別人的摯愛……都有人等著他們回家啊!
他衝向馬路,以一種連自己也不相信的速度飛馳而去,在公車與砂石車相撞的那一秒,時間變得如許漫長……
「不!」他失聲叫了出來,衝進兩輛車中間,不知道哪來的力量,砂石車被他□力一推,竟發出驚人的爆炸聲,繼而翻覆起火燃燒。
他讓煞車不及的公車從背後撞上,短短的飛行再墜地,眼前的黑色蝶群已經不見了,額上的血滲入眼睛,望出去一片殷紅。
漸漸的,他再也看不到什麼,血慢慢的流出身體,慢慢的變冷。
時間彷彿變得悠長,尖銳的警笛聲變得模糊……
車上的人都沒事吧?
艷然,你要等我回家……
這場離奇的車禍讓台北的交通混亂了半個小時,卻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 * * * * * *
「糟了。」白帥帥蒼白著臉放下筆,「王子殺人了。」
同樣感應到發生了什麼事的墨墨黑,臉色和他一樣慘白,「但是……王子殺了砂石車司機,卻救了滿車的生靈,難道——」
白帥帥只覺得大難臨頭,「王子下該干涉人類的命運,拉彎命運的軌跡會導致嚴重的後果!不該死的人死了,該死的人卻還活著!」
「誰是該死的?!」墨墨黑吼了出來,「誰不是有人懸念、有人等待的?!」她越哭越大聲,怎麼也停不住。
「你這樣不像惡魔。」白帥帥把頭撇開,
「我……我……」墨墨黑只是拉著他的手哭,小手冷得像冰,「我……我要跟你一起在這裡……一起長大,一起變老……我……我不要當魔女……」
「噓……別亂說……」白帥帥哄著她,強忍著眼淚,「在哪裡都沒有關係,我們——」
「我們分別侍奉不同的主人……」她的眼淚越發洶湧,「千年見得到一次嗎?萬年見得到一次嗎?我們……」
白帥帥心裡紛亂不已,要他放開這雙冰冷的小手,他萬萬不願意啊。
「走。」主意一定,他拉起墨墨黑,「我們走。」在她耳邊細語,「我們去迎接王子,在還沒有人找到他之前。」
「你……」這下墨墨黑不只是手,連全身都冰冷了。「你打算……你要綁架王子?」
「我不要跟你分開。」白帥帥心意已決。
望著他堅毅的臉,墨墨黑突然鼓起勇氣,「我也不要,絕對不要。」
「一旦被抓到,不是流放就是死。」白帥帥凝視著她。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墨墨黑堅定的說。
就算是惡魔,也可以有愛情嗎?兩個小惡魔眼眶泛紅,都有大不了一死的覺悟。
「走。」白帥帥展開雪白卻似□蝠的翅膀。
「我跟你走。」墨墨黑的翅膀宛如黑夜。
一黑一白兩個小惡魔再沒有任何猶豫,飛進了彷彿無窮無盡的雨夜。
* * * * * * *
「你知道你犯罪了嗎?」美麗卻冰冷的聲音詢問躺在病床上的人,「你不該干涉人類的命運,而且還殺了人。跟我回去吧,我的孩子,當初你說過,即使在人間也不會為惡。事實證明,你畢竟是我的孩子啊。回到魔界,繼承我的王位,不要再執拗了。」
魔王得到的回答卻是一片沉默。
望著和自己力量不相上下的孩子,魔王冷冰冰的眼神沒有怒意,「……你這具身體已經破敗了,就算醒過來,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了。我只給你三十年的視力,再過不了多久,你就必須在黑暗中摸索,這樣也不能讓你乖乖跟我回去嗎?」
依舊是頑固的沉默。
魔王拿他沒有辦法。當然,他可以趁崇華虛弱的此時強行將他帶走,但是,他答應過崇華的母親,一定要尊重他的意願。
他還沒惡貫滿盈。那個砂石車司機居然還有一口氣,現在還在加護病房,像個活死人般的活著。
人類的醫療違背了太多天理,魔王感到一絲絲不耐。
或許,他該下手讓「意外」趕緊發生。
「墨墨黑,白帥帥。」魔王連頭都沒回,讓悄悄潛進病房的兩個小惡魔嚇得面無血色。「看著王子,我去解決一點「麻煩」。」
他一離開,墨墨黑和白帥帥互相看了一眼,下定決心。「王子,快一點,在大王回來之前,我們得離開這裡。」
崇華沒有動,依舊如沒有生命般靜靜躺著。
「王子殿下。」銀白的眼淚滑下墨墨黑黝黑的臉龐,「請你相信我們……是我,我是墨墨黑呀!艷然還在等你回家……」
艷然。
這名字啟動了自我封閉保護的意識,崇華在心裡輕輕呼喚。艷然……
「是,艷然還在等你回家。」白帥帥也滴下了淚,「我們是來帶你回家的,」
* * * * * * *
在這樣深重的雨夜裡,開門看到渾身淋濕、穿著一身病袍的崇華,艷然很是驚慌。
「艷然……」崇華鬆了一口氣,殘破的肉體再也禁受不住,癱倒在艷然懷裡。
「崇華!」趕忙接住他,沉重的體重讓她踉蹌了下,她恐懼的四處張望,看到他身後同樣濕漉漉的墨墨黑和白帥帥。
「什麼都不要問!」他們已經筋疲力盡了,沒有力氣再做一次瞬間移動。「快帶他去最近的教堂……我們……我們是保不住他的……」連隱藏身形都做不到,兩個小惡魔都現出了羊角和獸尾的原形,「去求上帝……若是祂真的聽到了……或許還有可能保住王子……」
「應該送他去醫院。」艷然撫著他一身的繃帶,一臉驚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先去教堂。」白帥帥疲憊的哀求道,「看我們兩個這樣捨命……好歹也聽聽我們說什麼。先上車好嗎?求求你……不為我們,也為了王子,求求你……」
這一夜,宛如惡夢一般。兩個她很熟悉的小朋友,帶著惡魔的外貌前來,捨命救了她心愛的人。而她心愛的人,此刻卻昏迷不醒。
風雨飄搖中,將車開進了她慣去的那家小教堂,神父滿臉慈愛的前來開門,看到跟隨在後的兩個小惡魔,不禁一僵。
在魔王的怒氣之下,這教堂是他們最後的庇護所吧……墨墨黑和白帥帥對看了一眼,心情突然寧定下來。
王子平安了。其實,在魔王發現他們倆的時候,他們就知道自己的末路近了。□就算要走向末路,也要兩人攜手同行。
「艷然,你和王子應該安全了。」墨墨黑語氣疲憊,「我們……就不進去了。我們會盡量替你們爭取時間……希望你們的神會庇護你們。」她笑著,臉上的淚滴混著雨水,看起來狼狽不已。
白帥帥也同樣垂淚。
他們的淚都是為彼此流的,雖然不畏死,卻為對方的死心痛不已。
死亡已經迫在眉睫了。
「等等。」神父出聲叫住他們,「慈愛的父不會容許我將淋著雨的旅人趕出教堂。進來暖和一下,喝點熱湯吧。這雨,總是會停的。」
「神父,」白帥帥吶吶的說,「你沒看到……沒看到我們……」困窘的摸摸自己頭頂上的羊角,「我們不是上帝的子民。」
「上帝的慈愛是無遠弗屆的。」神父將所有人都迎進來,「我想,你們有很長的故事要說。」
安頓好昏迷的崇華,又休息一陣後,白帥帥和墨墨黑總算恢復了點體力,卻還沒辦法隱藏原形。
「我……我和墨墨黑……都是惡魔。」白帥帥艱困的開了口,「王子雖然是人身,卻是魔王陛下的獨生子。只是……他的生母不是惡魔,過去王子一直對人類多所維護,觸怒了魔王……魔王震怒之餘,將王子驅逐到人間轉世,要他親眼看看人世間的醜陋。因為王子說,他就算轉生為人,也絕對不會為惡……」
這番匪夷所思的話,因為眼前這兩個小惡魔而添加了真實性。
他們娓娓道出這些年來監視崇華的經過。
「……王子是愛你的。」墨墨黑眼中湧現淚水,「就像我……我也……我也愛著白一樣……」她握緊白帥帥的手,哭了起來。
「我知道。」艷然溫柔的說,將手覆在崇華手上。「他是什麼都不要緊,只要我愛他、他也愛我就夠了。」
「讚美主。」神父平靜的說,彷彿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這神奇的聚會這樣難得,讓我們一起來祈禱吧。」
「祈禱有什麼用呢?上帝根本不會聽的!」沉重的教堂大門被狂風吹開,魔王出現在門口,背著光,只看得見巨大的身影。他一出現,十字架便起火燃燒,數不清的魔物沿著火柱攀爬、尖叫著,神聖的教堂瞬間猶如煉獄般可怖。濃重的黑暗深卷而來,只有神父身邊的燈火仍然不受影響,驅開了黑暗。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神父依舊平靜。
「這世界上沒有我不該去的地方。」魔王手一揮,便揮開了上前想阻止他的白帥帥和墨墨黑。
他伸手抓住艷然,想將這個困住他兒子身心的女人撕成兩半,卻如遭雷殛般鬆開。
哼!就算意識昏迷,他的獨生子還是保護著這女人。
這樣強大的力量,這樣純粹的資質,卻偏偏讓「愛」這個字眼睏住了身與心,像是被馴服的噴火獸。
「你這是逼我毀滅一切!」魔王陰狠的神情伴隨著魅惑的嗓音,分外令人毛骨悚然。
「你答應過我,絕不強迫他的。」神父開了口,卻不是蒼老的男聲,甜美得宛如天籟。
魔王僵住不動,一旁的魔物依舊尖叫著示威,讓他感到萬分頃躁;
「統統給我閉嘴!」黑暗的火焰席捲而去,所有的魔物瞬間被燒得乾乾淨淨,教堂頓時像墓穴一般寂靜。
神父的面容漸漸模糊,又慢慢清晰起來,絕美的容顏有著聖潔的光芒。
艷然愣愣望著,訝異得嘴都合不起來。
是天使。背上揚起美麗光翼,是天使沒錯。
「那身黑衣服真醜!」魔王瞪著披著神父衣袍的天使。
天使斂眉微笑,「你答應過我的。」
「化身成神父守護在他左右,我還真是沒想到啊,」魔王語氣譏諷,卻也有些許疲倦。「我是答應過你。不過,你不知道魔族說話都不算話的嗎?」
「我相信你。」她美麗的微笑帶著溫柔的悲憫。
「相信我就該跟我回去,而不是為了什麼守護人類的鬼使命,拋下我們的兒子!」魔王狂怒的抓住她,「跟我回去,我就饒過他,隨便他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我之所以要他回我身邊,是因為……因為……」
兒子的身上有你的影子!將他留在身邊,我才覺得跟你有所聯繫。魔王怎麼也無法說出心裡的話。
天使的臉上有著不捨與淒絕,「……好。」
「算了!」魔王狂笑起來,「我要你這假惺惺的逃妻幹什麼?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吧,我不管了,就當作……當作我從來下認識你們!」
「你……你何不將對我們的慈悲,分一些給眾人?」天使盈盈欲泣,「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是魔王,掌管眾惡之神。慈悲?哈!我不會對任何人慈悲,你牢牢記住這點。我也只是貪你不凋的容顏,莫非你以為我愛你?好笑!哈哈哈哈……」伴隨著狂笑,魔王飛入了深深的夜裡,同時也帶走了暴風雨。
奇異的,那笑聲居然有些悲慼。
天使昂首,喃喃的向上帝祈禱,淚流不止。
「我的孩子……」她溫柔的輕輕抱起傷重的崇華,「我可憐的孩子,孤獨的留在這人世間,沒有地方是你的歸屬……不容於天也不容於地,這都是我的罪孽……」
「他不是一個人。」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吧?艷然鼓起勇氣說道:「他當然不是一個人,他還有我。」
從天使的手中,她接過了崇華,不管他是什麼身份,她都深深的、深深的愛著他呀。
* * * * * * *
天亮之後,艷然訝異的發現自己趴在病床旁,而崇華則躺在病床上,平順的呼吸著,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摸摸自己頰上的淚痕,不知道為什麼會覺得心痛。
似乎作了一場好長的夢,好心駿,卻想不起來是為了什麼,不過,只要崇華還在她身邊,這就夠了。
崇華的眼皮動了動,睜了開來,「艷然?」
昏迷了那麼久,他終於清醒了。艷然激動得潸然落淚,「我在。」
「嗨。」他的笑容虛弱,「我回來了。」
在擁抱中,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包括被清洗掉的記憶。
「他們呢?」崇華問。
「他們?誰?」
他們同時想起一黑一白兩個淘氣的小孩,但是,記憶卻像風化的流沙,點點滴滴侵蝕模糊,終究不複印象。
天使慈悲卻也殘酷,有關這段天使與惡魔的相遇,他們忘得乾乾淨淨,就連那兩個好心的小惡魔,也被遺忘了,只剩下一點點模糊的影子,名字到了舌尖就是念不出來。
窗外,望著病房裡大劫後相擁而泣的兩人,墨墨黑和白帥帥相視而笑,笑容有些悲慼,也有些欣慰。
終究有人是幸福的。
「只要在一起,就不怕。」輕聲說著,兩個小惡魔攜手飛向天際。
他們要勇敢面對未知的命運,值得安慰的是,即使到最後一刻,他們依舊在一起,須臾不分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0 13:20:04
第9章
崇華出院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辦個簡單的婚禮,娶了艷然。
這場車禍,經過徹底的檢查,發現崇華視網膜有剝離的現象,幸而還來得及挽救,保住了一半視力。
雖然看艷然的時候有些模糊,閱讀也有些吃力,但是能和她長相廝守,就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經過這麼多的磨難和生死,每一刻的甜美都像是跟上帝預支的,他不敢再奢求。
婚後的生活,沒什麼風雨,每天都是平順的。
艷然是這樣的滿足、這樣的快樂,也讓他感染了相同的喜樂。
博士班畢業後,他沒回台北,接受了東大的聘書,準備在這個純樸的花蓮生活到老。
房東太大因為年事已高,北上依親,便將這個廣大的三合院便宜的賣給了他們。只是……偶爾望著曬穀場時,恍惚間像是看到兩條小小的身影打得滿地生煙。
但是……那是誰呢?
模糊又深刻的記憶,到底是誰呢?滿懷感謝和疑問……他實在不知道是幻抑或真?
* * * * * * *
「崇華。」卸下教職後,艷然在家潛心讀書寫作,簡單的生活讓她顯得安寧祥和。
但是這天,剛從教堂回來的她,卻顯得有點心神不寧。
「嗯?」擱下筆,崇華專注的看著她。
他……還是這麼好看,都已經三十出頭了,還擁有少年般的容顏,卻又不失成熟穩重。
這樣風采翩翩的老師,該是眾多女學生愛慕的對象,可崇華一直守著諾言,不再讓她傷心失望。
「神父……神父跟我提議,我們……我們領養兩個孩子吧。」不能生育一直是她最深的遺憾。她知道崇華愛孩子,但是他從來不說什麼。
上次去百貨公司,她從洗手間出來,看到崇華望著嬰幼兒專櫃發呆,心裡不禁感到一陣剌痛。
「領養孩子?」艷然也到了想要孩子的年齡嗎?「神父說的?哪家的孩子?」
「兩個外國小孩。」她聲音小小的,「因為是外國小孩,又已經八、九歲了,所以沒有人想收養……」
兩個人默默無語了一會兒——
「你想要嗎?」
「你想要嗎?」
異口同聲的詢問,又一起笑了起來。
兩個人轉著相同的心思——若是孩子能讓彼此快樂,那就收養吧。這個家也冷清太久了,需要兩個孩子在曬穀場打架,熱鬧一下……
「我們幾時去接他們?」摟著艷然,他笑著問。
* * * * * * *
在育幼院看到那兩個孩子,艷然和崇華都受到莫名的撞擊,繼而為之鼻酸。像是看到許久不見的老朋友般,這樣的熟悉、這樣的親切。
小女孩皮膚黝黑,小男孩則白皙賽雪,兩顆小頭顱湊在一塊兒,認真的寫著作業,一面互相爭執著。
「你的字怎麼那麼難看!」小男孩生氣的搶過小女孩的作業簿,「我光是幫你擦掉,就擦得手都酸了!你就不能認真點寫喔?難怪老師說你寫字跟鬼打架一樣。」
「欸!你幹什麼引我辛苦寫了半天……吼~~你就這樣擦掉了!」小女孩生氣了,「我的字就是難看,怎麼樣?又沒叫你看!」
「我就坐在你旁邊,傷害我的視力!」小男孩端端正正的在每行開頭寫下幾個字作示範,「照著我的字寫!真是沒救了,我怎麼會笨到想娶你當新娘……」
「我才不要嫁給你!」小女孩傷心的把作業簿奪回來,辛苦寫了半個小時的功課全被擦光了。「少白是大壞蛋,誰要嫁給你!我……我……我要跟你切八段!」
「你敢不嫁?」小男孩拉長了臉,「墨楊,你自己答應要當我的新娘子,永遠在一起,怎麼可以動不動就說要跟我切八段?!」
「不要就是不要!」
「要就是要——你趕快寫作業,不要廢話了,耽誤我看皮卡丘的時間——」
「那只蠢貓有什麼好看的?」小女孩嗤之以鼻:
「皮卡丘是電氣鼠!跟你講過八百遍了……」
領著艷然和崇華前來探視孩子的修女,紅著臉扶了扶額頭。她應該叫這兩隻潑猴坐好別講話的,這樣才有機會把他們推銷出去——雖然院裡的修女們都很疼愛這兩個頑皮的孩子,宛如自己親生的一般。
「咳,」修女清了清嗓子,「少白、墨楊,過來見見這兩位叔叔、阿姨。」
艷然和崇華走向前,滿臉驚愕的仔細看著兩個孩子。兩個孩子也停止爭吵,表情混合了驚訝、不信、困惑、激動……
遭封印的記憶困難的轉動著,只是,那段駭人的經歷在魔王與天使的雙重封印下,再也想不起來,可那激昂的情緒……卻怎麼也不能忘記。
四個人手牽著手,說不出為什麼,相視淚流不止。
「白帥帥,墨墨黑。」艷然哽咽著,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這麼叫他們,就是直覺的喊出口。「回家吧,你們是該回家了……」
墨楊撲進艷然懷裡,少白則依著崇華哭得很傷心,兩個孩子的記憶被去除得很徹底,可一見到艷然和崇華,卻像是找到親人一樣。
「我們回家,回我們的家……」崇華環著艷然的肩膀,「我們的……家。」
望著這莫名而感人的一幕,修女將之解釋為「緣分」,並歸功於上帝慈悲的旨意。
這兩個孩子是空難倖存者。飛機墜海失事,昏迷的兩個孩子抱著行李箱在海上載浮載沉,讓路過的漁船救上岸。
經過查證,小男孩來自美國,小女孩來自澳洲,家人都在空難中過世,頓時成了無依無靠的兩個孤兒。
這場可怕的災難讓他們兩個備受驚嚇,失去了之前的記憶。
新聞報導引發了一陣熱潮,各地的捐款如雪片般飛來,探視的人絡繹不絕,政府也慷慨的給了這兩個孩子國籍。
但是,熱潮一旦退燒,兩個孩子就被遺忘在這個小小的天主教育幼院,只有慈愛的修女細心呵護著。
分離雖然令人難過,但是,這兩個孩子找到真正的家,也讓修女放下心來。
上帝總有弛的旨意。這樣可愛貼心的兩個孩子,是該有個溫暖的家。
* * * * * * *
於是,三合院外廣大的曬穀場,又有兩個打得滿地生煙的身影。他們老是在吵架,吵完、打完又一起跳繩、玩扮家家酒,意見不和又繼續打。
這樣的吵吵鬧鬧,讓這個家更加完整。
只是,他們卻不肯叫爸爸、媽媽,只肯叫叔叔、阿姨。
「為什麼?」艷然有些遺憾,「爸爸、媽媽對你們不好嗎?」
少白扭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墨楊只顧著低頭,小腳踢啊踢的。
好半天,少白才小小聲的說:「不可以叫爸爸、媽媽,這樣我跟墨楊就變成哥哥、妹妹了。」
「當兄妹有什麼不好?」崇華糊塗了。
「吼~~兄妹怎麼結婚?這樣墨楊就不能當我的新娘子了!」少白紅了臉。
一旁墨楊黝黑的臉更是紅得驚人。
「不要講出來啦!你真討厭……」
「有什麼關係?」少白理直氣壯,「叔叔、阿姨又不是別人。」
艷然不禁有些好笑,「你們還小呢,這麼早就講定將來的事?這可是不一定的。」
「我們的心意是永遠不變的。」兩個孩子異口同聲,堅決的將手握在一起。
這話在四個人心裡牽起相同的漣漪。很多事情可以忘,但是……有些事就算死亡降臨在眼前,依舊心心唸唸的。
「心意,永遠不變。」摟著艷然的肩膀,崇華輕輕說著。
歲月會過去,記憶就算沒有封印,也不復記憶?但是,有件事是歷經劫難、生死輪迴也無法遺忘的。
比方說——愛。
* * * * * * *
夕陽下,兩個身影並肩走著。
「該吃飯了。」艷然頭倚著堅實的臂膀。
「再坐一下子。」崇華溫柔的攬著她,「我還不餓,陪我看看夕陽。」
滿天霞光,靜靜等待絲絨般的夜降臨。歲月終將過去,而他們會白髮蒼蒼,孩子們也會長大。
靜靜的,兩人無語對黃昏。明天太陽還會升起,而他們依舊攜手,一日接著一日,或許可以抵達「永遠」的彼岸。
他們這樣堅信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0 13:21:48
尾聲
番外篇之一——冤家
還在魔界的時候,他就聽說過那個迷糊的小魔女了。
真不知道伯爵夫人為什麼會把她留在身邊——其他的魔女都這樣議論著,說到她兩光的法術和迷路的「專長」,人人搖頭。
不過,他也只在很小的時候見過她一次——皮膚黝黑得發亮,笑容卻像陽光般燦爛,一點心機也沒有,跟一般魔女的陰沉成了明顯對比。
「你叫白帥帥啊?」她咚咚咚的跑過來,很不淑女的咧嘴大笑,「好好笑的名字喔。」
「你的名字很好聽嗎?」白帥帥沒好氣的問,「你叫啥?」
「我是墨墨黑。」
這回換他笑出眼淚,卻冷不防挨了她一記強而有力的左勾拳。
「笑什麼?!沒禮貌!」
兩人扭打起來,直到被伯爵和伯爵夫人拉開,才恨恨的住手。
伯爵和伯爵夫人為了王位繼承問題失和了好幾萬年,除非有重大事件,才會在皇宮碰頭。所以,他和墨墨黑在那次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面了。
直到魔王一怒將王子貶入凡間,不知道為什麼,伯爵推薦了他,伯爵夫人推薦了墨墨黑,兩人一起到人間監看,等時機成熟,就把王子接回來。
「閣下……」面對主子,他惶恐的低頭,「這樣的重責大任實在不是能力低微的我可以勝任的……」
「白帥帥,沒有關係的,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把任務完成。」伯爵陰柔的嗓音擁有惡魔特有的魅惑,「盡力就好。那女人派了個小魔女和你搭檔,好好做吧。」
等白帥帥出去之後,伯爵臉上漾起陰森的笑容。
就因為你能力低微,所以才派你去的,他在心裡冷笑。
伯爵渴望王位已經渴望了好幾萬年,若不是那低賤的女人生下了王子,他該是王位繼承人。
如今,唯一強而有力的競爭對手是自己的妻子。對於這點,兩人已經僵持幾萬年了。
不過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阻止王子回來。
他深深畏懼魔王的殘暴無情,所以不敢使用太激烈的暗殺手法。但是,派個無能的部下去迎接王子,到時萬一出了什麼差錯,會受到懲罰的是白帥帥,而不是他這個高潔的伯爵大人。
鮮紅的唇,湧現陰美的笑顏。
* * * * * * *
跟墨墨黑搭當沒多久,白帥帥就在心裡大歎倒楣。他是個用功的小惡魔,努力啃過所有魔法學院的書,但囿於天分,一臨陣就手忙腳亂,死記的咒語就是施展不開來。
墨墨黑和他相反。這個成天只知道玩的小魔女什麼都不背,只記得幾個粗淺的咒語,臨危又會突然蹦出來亂使用。
甚至有一次,她召喚地獄犬召喚到一半停下來,還問:「欸,你記得要怎麼叫它聽話的咒語嗎?」
幸好他手腳快,千鈞一髮從地獄犬的嘴裡搶下她,不然他不知道要怎麼拿半個魔女跟伯爵夫人交代。
「驅逐病魔需要用到地獄犬嗎?」他氣得大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地獄犬心不甘、情不願的聽話回去,兩個人身上已到處都是傷。「你打算牽那條該死的狗去救發高燒的王子?萬一它一口吃了王子怎麼辦?」
「人家……人家不忍心看王子受苦嘛……」她淚眼汪汪的,「那麼可愛、那麼粉嫩的小嬰兒,卻發燒燒得小臉紅通通……那可惡的病魔又不聽話,硬是纏著王子不肯走,人家、人家……」
「你這個魔女真是笨到有剩!」白帥帥就是拿女人的眼淚沒辦法,「魔女不是擅長治病嗎?」
「我……我配的藥……」她面有難色,「連噴火獸都不敢喝……」
真是被她打敗。「原來毒死黑麒麟的就是你!」
「欸,我是要救它欸!怎麼知道配方出錯……它、它又那麼不堅強,一下子就死了……」
能毒死號稱魔界第一名騎、驍勇善戰的黑麒麟,也算是一種才能吧,
「求你以後別做飯。」白帥帥疲倦的抹抹臉,「我寧願天天吃麥當勞。」
跟她搭檔,不死恐怕也只剩半條命。
讓他們守護王子是個好主意嗎?他突然懷疑起來。
* * * * * * *
人類是多麼令人驚異的生物,他們的一生,是這樣的匆匆忙忙。才沒多久時間,王子從小小的嬰兒長成了俊美的少年,外貌已經比他們兩個都來得成熟,連心智也是。
理論上來說,他們應該是守護王子的。但是,有時候白帥帥會懷疑,他們到底是來守護王子,還是來害他的。
墨墨黑亂七八槽的法術,和自己練習時強大、臨陣時全忘光的魔法,常常讓王子陷入危險。
掌管人間的大惡魔常氣得揪著他倆的耳朵大吼,「聽著,你們膽敢在王子身邊施法,我就把你們踢回魔界流放!」
萬一在自己任內把王子玩掛了,完蛋的不只是這兩個小王八羔子,連自己都要被貶去守地獄之門了。
「但是王子有危險欸!那輛公車衝過來……」墨墨黑爭辯著,「大人,你鬆鬆手,我耳朵好痛……」
「公車不靠站怎麼載人?!你們到人間多久了,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居然弄翻一輛公車!幸好王子命大,剛好忘了帶課本往回跑,否則要是弄掛了王子,你們誰要負責啊?!」大惡魔使盡力氣大吼。
人間要管的事情已經太多了,是誰派這兩個搞笑的特使來扯他後腿?他究竟做錯了什麼?嗚嗚嗚……
「不准再施法!」再吼一聲,把他們一屁股踢出大門。
只是,第二天看到週刊,他差點沒昏厥,那兩個白癡上封面了!白帥帥和墨墨黑騰空飛到五樓的模樣,被照得清清楚楚的!
魔界和天界有過協議,雙方行動不可讓人界發現,如今發生這種嚴重違規的事,害得他先是被天界的人間大天使嚴重關切,連魔王都驚動了。
「我說過……不准施法吧?」把那兩個死小鬼抓來,大惡魔氣得渾身發科。
「我們……我們……」白帥帥吞了吞口水,「我們只有監視……」
「為什麼沒有隱身?!」在他的怒火之下,兩個小惡魔身形縮得小小的。
「因為……因為……」墨墨黑畏縮了一下,「因為大人叫我們不可以施法。」
他發誓,若不是因為這兩個死小鬼是伯爵家的人,他一定兩掌劈焦這一對小惡魔!
他從牙縫中擠出字來,「等你們任務完成後,我會上公文請大王將你們流放到血池!你們兩個儘管再出錯,魔界還有很多流放的好地點!」
將他們扔出大門,大惡魔把臉埋在掌心。
「王子殿下,你趕快回魔界去吧。」堂堂一個大惡魔競嗚咽起來,「你再不回家,我就快回老家了……嗚嗚嗚嗚……」
* * * * * * *
又被罵了。
在人間的歲月,總是充滿挫敗。白帥帥永遠不習慣靠兩條腿走路,或搭「大鐵盒」用輪子滾到下一個目的地。
走到哪裡都要小心隱匿蹤跡,白天的太陽也曬得他發昏。
他懷念魔界整天黯淡的月光。
這樣的夏天,比地獄熔爐還教人難以忍耐。
「喏,」墨墨黑遞了一支冰淇淋給他,「很好吃喔。」
不管如何被責備,墨墨黑永遠是快快活活的。
酷暑的樹蔭下,森森蟬鳴,吃著透心涼的冰淇淋,的確讓他好過多了。
「你被罵都不會生氣喔?」白帥帥沒好氣的問。
「習慣了嘛。」她笑瞇了好看的眼睛,「我在魔界也天天被伯爵夫人罵。只是他們都學不乖,罵如果有效,我早就是一等一的魔女了。」
被她逗得笑出來,白帥帥突然覺得,人間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忍耐。
至少在魔界,沒人會在低潮時陪伴他,而這個脫線又少恨筋的小魔女,卻很有義氣的患難與共。
嘴裡的冰淇淋雖然沁涼,心裡卻泛起一股暖意。
* * * * * * *
白帥帥真的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的。
印象裡他們總是吵嘴、打架,一起出錯、挨罵。但是,他們也一起吃飯、一起睡覺,怕冷的墨墨黑總是攬著他的脖子熟睡。
他已經太習慣墨墨黑的存在了。
望著她,白帥帥常忍不住歎氣。自己到底喜歡她哪一點?為什麼會越來越放心不下?
一起守護王子,不過短短二十幾年,他卻越來越覺得人間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習慣了吧?他開始喜歡在藍天白雲下,看著墨墨黑燦爛的笑容,
午夜夢迴,他發現自己並不渴望任務達成。只要王子在人間一天,他們就能待在人間一天。
如果王子回魔界,他和墨墨黑就要分開了。他們分別效忠伯爵相伯爵夫人,而兩個心高氣傲的惡魔貴族似乎沒有和平共處的一天,到時他和墨墨黑相隔幾千萬里,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見上一面。
光是想到,就令人難以忍受。
他們無法解釋這種不願分開的心情,或許這就是「愛」。
所以,當王子意外傷了砂石車司機後,他便下定決心,不能不救王子。守護王子多年,他已經忘記惡魔的黑心腸,漸漸的把王子當成自己的家人。
誰願意看到自己的家人成為統領萬惡的魔王?
再說,王子一旦覺醒,繼承王位,他和墨墨黑非分開不可。這是絕對不行的。
他比自己想像的還愛這個脫線魔女,甘願和她一起成為脆弱的人類,慢慢的一起長大,一起變老——和她一起,連死亡都不足為懼。
只是,墨墨黑是怎麼想的?他突然惶恐起來。或許她只是依賴,或許她根本還不懂這種心情……
「我跟你走!」她的聲音顫抖,「我們在一起,你別想把我拋下!不管是流放……還是死,我們都要在一起的。」
她因害怕而冰冷的小手,卻在他心裡燃起更熾熱的情感,緊緊握著,不願分離。
將魔界王子綁架到教堂是很大的罪吧?就兩個惡魔來說,簡直罪無可赦!
魔王可以因為對天使的愛而放過王子,卻不可能放過他們兩個……
俯首在階前等待魔王最後的裁決,他們知道,末日近了。緊緊閉著眼,卻不知道該跟哪個神祇祈禱。
失去惡魔惡毒的心腸,也不受天界榮光的眷顧,他們大概只能被毀滅,連魂魄都不會留下。
魔界特有的陰森月光映得一切慘淡淡,望著跪在階前的兩個小惡魔,魔王沉默不語。
「你們的罪,連死亡都不足以寬赦!」冷冷的聲音在空洞的大廳迴響著。
墨墨黑和白帥帥把頭垂得更低了。
魔王不再說話,令人窒息的安靜充塞在同樣俯首在地的千百萬惡魔之間。人人聞之喪膽的惡魔們,充滿驚懼的臣服在強大的魔王面前。
魔王一站起來,所有的惡魔都將頭貼靠在地上,沒有人敢動彈。
「來。」看也不看其他惡魔一眼,魔王走進自己的寢宮。
白帥帥和墨墨黑顫抖著緊握對方的手,在魔王身後跪移著。
隨侍的惡魔公爵想跟進去,魔王只冷冷一瞪,惡魔公爵便嚇得倒退好幾步,伏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
魔王翹首望著窗外蒼涼的月亮。
「你們有心理準備了嗎?違抗我的那一刻起,就該知道自己會受到懲罰,」聲音宛如冰霜那般冷冽。
「是。」兩人異口同聲,雖然聲音同樣發顫。
魔王心裡正盤算著什麼樣的酷刑?他們會活活被肢解?還是……不敢細想,只希望魔王能發發慈悲,給他們一個痛快。
魔王唇邊漾開邪美的笑容。「那就從可悲的人類開始做起吧,你們將會遺忘彼此……」
還沒弄清楚發生什麼事,強大的邪光一閃,白帥帥與墨墨黑已置身於冰冷的海裡。
載浮載沉中,所有的魔力都消失無蹤,更教人驚慌的是,連記憶都點點滴滴的消失,幾萬年來的記憶……全部不見了……
「……」開口想叫對方的名字,發現話到舌尖,卻再也想不起來。
兩人無助的柏望,淚水混著海水,在臉上縱橫。
「不要忘記我!我也不會忘記你!」墨墨黑絕望的抓住白帥帥,兩人一起沉入海底。
寶藍色的海洋多麼美麗,像是置身於美麗的紫藍色水晶中,兩人不斷地不沉,被植入的新記憶對抗著舊記憶,他們終於忘記了彼此……
* * * * * * *
她,不記得自己的名宇。
大家都說她是空難倖存者,但是,看見所謂家人的照片,她卻一個也不認得。
醫生說,她受到太大的衝擊導致失憶,雖然身體沒有什麼損傷,但是心靈已經受到重創。
她根本不記得什麼重創,午夜夢迴的淚流也不是為了空難,而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一件她絕對不可以忘記的事……
想不起來了!
常常啜泣,卻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事情不該是這樣,應該有個人……
那個人是誰。
她想不起來,只能哭。
就這樣哭著哭著,一路哭進了育幼院。
「可憐的孩子……」修女溫柔的對待她,幫她取了中文名字,叫作墨楊。「還有個跟你一樣在那場可怕的災難中活下來的小男生,你們要當好朋友喔,他叫少白。」
兩個孩子一見面,突然腦筋一片空白,只能互相抓著對方,激動的發抖。
陌生的聲音,陌生的長相……一切一切都是陌生的,但是……有種東西在強力封印的腦海裡困難的轉動,逼出兩個孩子的淚。
「你……你……」不斷的淚流,最後相擁而泣,卻不明白為了什麼。
從那天起,他們沒有再分離過。就算被收養,也是兩個人在一起。
* * * * * * *
「欸,你老妹水喔,借我把一下吧。」同班的不良少年把手搭在少白肩上,對著墨楊苗條纖細的背影流口水。
時光匆匆而過,少白和墨楊也從孩子長成少年。透過別人的眼光,他才驚覺墨楊已是嬌嫩少女。
冷冷的斜了那不良少年一眼,把他的手挪開,「墨楊不是我妹妹。」在其他人來得及阻止前,不良少年已被一拳打倒在地。
「她是我未婚妻。未婚妻給你把一下?想死我就成全你!」
打得正熱烈,一桶冷水潑了過來,將少白淋了一身濕。
怒火中燒的墨楊瞪著狼狽的他,「你打夠了沒有?都幾歲了還這麼愛打架?!萬一訓導主任——」
「我在這裡。」訓導主任無奈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墨楊,你哥哥交給我吧,趕緊回去上課。」
「我不是她哥哥!我是她未婚夫欸!」少白抗議。
訓導主任挫敗的抹抹臉,「你們在戶籍上——」
「我跟她沒有血緣關係,她、不、是、我、妹、妹!是我老婆!喂,訓導主任,不要一直拖著我,你聽到我說話沒有?她是我老婆……」一路被訓導主任拖著走。
訓話再多次也一樣,這小子的腦袋簡直是水泥灌的。就跟他說現在年紀還小,加上兩人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可在戶籍上仍是兄妹,聽不懂就是聽不懂。
訓導主任歎了口氣,放走了他,愜意的端起香噴噴的金萱喝著。
人間也沒什麼不好嘛,畢竟他在人間幾萬年了,只是……從統領人間的大惡魔,降職成了監護王子一家人的訓導主任。
就另一方面來說,王子沒掛,這兩個死小鬼也沒害死他,或許他該感謝撒旦庇護,能夠平安養老已經很幸運了……
「主任,吃蛋糕!」幾名女學生走進辦公室,捧著剛剛在家政課上完成的蛋糕。「剛出爐喔!吃吃看。」幾張可愛的笑顏似花,熱切的等著他的稱讚。
人間待久了,他惡魔的心腸都被污染了……
「不錯,鹹的配茶剛好。」他不動聲色的喝了口金萱。
幾個小女生面面相覷,試吃了一口,小臉全皺在一起,「誰把鹽當成糖了……」
哎,他微笑的這副笨樣子千萬別被看到,不然會被魔界的同僚笑死!
他又喝口茶,深深歎了口氣,說不出是遺憾還是滿足。
蟬鳴依舊細細,夏日正明艷。
少白和墨楊吵嘴的聲音,隱隱約約的,聽不清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0 13:22:26
番外篇之二——仰望
會將她帶回來,不過是一時興起。
他一直想養只特別的飛禽,用血污的金絲籠養只天使,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在她美麗得近乎朦朧的臉上留下血污,侵犯她無知的聖潔,光想到就令人興奮。
瀆神?這是什麼傻話?
惡魔的存在就是為了瀆神。高高在上的神祇,與掌管眾惡的惡魔,宛如光與影,都是宇宙平衡的一部分,誰也不能獨存。
創造之後就是毀滅,誕生之後就是死亡,溫柔善良的背後就是陰險狡詐,一切都循環不已。
只有無知的人類才會歌詠神的溫善,但是沒有邊際的溫善,只會讓這個世間塞滿了找不到食物、居所的人類及眾生靈。
自從人類只崇拜神的教誨後,就把這種平衡破壞了。他們惡魔的存在,是為了調和一切。
他,統領諸惡的魔王,對於破壞和諧的神與人類,充滿了輕蔑與憤怒。
這種憤怒,因為雙方在萬年前簽訂互不侵犯的虛假合約,而找不到出口發洩。然後,一隻折斷翅膀的天使,不知為何竟趴在魔界出入口的人間沼澤,剛好讓出獵的他看到。
天使自己落入他的領地,這並不干涉和約。他抱起天使,唇角有著殘忍卻邪美的笑意。
折斷翅膀的神之寵兒,當你落入沼澤時,就已經屬於我了。
他並不知道,這一個無心的決定,扭轉了許多惡魔、天使,以及人類的命運。
* * * * * * *
將天使丟進原本養著黑龍的籠子裡,粗礪而血污的金色荊棘,終於讓她痛醒過來。她睜開迷惘的眼,竟是如子夜般迷濛。
一個黑眼睛的天使——這在天界,應是不祥的象徵。
但是,這樣的眼睛是多麼的美……像是他少數喜愛的人間景色——晚霞褪盡,初黑的天空帶著乾淨的銀色反光,連星星都還不能展現光明。
那樣純粹的黑,無關善惡。
她眨了眨眼睛,試著舉起翅膀,卻輕輕叫了一聲,子夜雙眸因此蒙上一層淚光。
冷硬的心腸,居然為了那點淚光,有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動搖。
但是,他什麼也沒做,只是默默的看著她。
天使試著想對他說些什麼,但是他一句也聽不懂,只覺得她的聲音宛如歌唱般甜美。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魔王冷冷的制止她,「也不關心你說什麼。從你落入我的沼澤之後,你就屬於我了。沒錯,」不知道為什麼,他補了一句,「你只屬於我。」
他要服侍的惡魔貴族打造一座舒適的金籠,搬到他的寢宮,讓天使從髒污的黑籠裡,換到了更適合她、美輪美奐的金籠。
任何人只要提到他對天使不尋常的寵愛,都會引起魔王勃然大怒,甚至還當著諸惡魔的面前,毀滅了他過去最寵愛的魔妃。
從那天起,所有的惡魔都知道天使是魔王宮殿裡的禁忌,沒有人敢再提到「天使」這兩個字。
但是,關於「魔王的天使」這個流言,悄悄的在魔界散佈開來。
魔王不關心那些流言,只要不在他面前提起就好。他絕對不承認,甚至嗤之以鼻,認為是種恥辱。
堂堂君臨魔界的魔王,怎麼可能去寵愛偽善的天使?他只是豢養了一隻珍奇的鳥兒,而那隻鳥兒,非常會唱歌。
他只是愛聽她唱歌罷了。
* * * * * * *
「唱。」換上了清水和水果後,魔王命令著。
這段日子的相處,天使已經聽懂了「唱」這個命令的字眼。
她被囚禁在籠子裡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了,從一開始那個磨傷人的血污黑籠,換成華美、沒有門的金籠,甚至鋪上最柔軟的毛皮;喝的水是銀杯裝的,水果也盛在水晶盤裡。
受傷的翅膀經過治療已經痊癒,照理說她應該可以飛走了,但是她卻連舉起翅膀的力氣都沒有。
雖然語言不通,但是她並不像魔王想像的那麼無知。身為智天使,她長居在天國第一圖書館,幾乎讀遍所有的典籍,本身就是一部古老而睿智的百科全書。
她嫻熟魔界裡數萬種族的地方文字,但卻無法瞭解魔王說出來的每一句話,只能從他的氣息與豪華的居處來推測,他應該是魔界的貴族。
事實上,她可以不用理睬這個惡魔的任何命令。非法監禁她,已經違反了天界和魔界之間的和平約束——雖然態意妄為的魔王已經破壞約定無數次——但是,魔王應該不會縱容服侍他的貴族任意監禁天使吧?
她並不知道,監禁她的就是魔王本人。之所以願意為他而唱,實在是因為她悲憫的心,無法放棄拯救這樣驕傲而孤獨的靈魂。
這個惡魔如此的高傲而陰沉,美麗中帶著強大的邪氣,但是……他的眼睛卻隱含一股倔強的孤寂。
發現天使只是定定的看著他,並不像往常那般馴服的歌唱,魔王做了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情——
他伸手摸了摸天使的額頭,擔心她是否有什麼病痛。
天使驚愕了下,隨即溫柔的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是這般纖長,爪子宛如水晶打造一般。
這也是一隻溫暖、有生氣的手。神的慈愛為什麼不能廣被永不見陽光的魔族呢?她身為神的使者,難道不該拯救這個迷失的靈魂嗎?
被柔潤宛如初綻花瓣的小手握著,魔王像是被燙到一般,急急的想抽回來。天使卻堅定的拉住他,輕輕的唱起了聖歌。
她的聲音宛如所有最美好事物的聚集,靜靜洗滌他煩躁的心。
聽不懂也沒關係……活了億萬年,頭一回,他的狂野被安撫,真正感受到安寧的滋味。
破例的給予慈悲,他沒有反抗,讓天使輕輕擁著自己,在她輕揚的羽翼下,靜靜聽她唱歌,
這種依賴讓人害怕……他猛然推開天使,神情淡漠。
「你是要我侵犯你嗎?」他魅惑的嗓音帶著殘酷。
天使只是心平氣和的望著他。
這樣的神情分外惹人煩躁,「夠了,不要再這樣看著我!神創造你們這群善良得虛偽的天使真是教人噁心!」他旋風似的離開寢宮。
不解的天使望著他憤怒的背影,沒來由的覺得哀傷。她一直公平慈愛的對待所有生靈,所有憤怒或輕蔑都無法動搖她平靜的心。
但是……那個惡魔貴族的離去,卻讓她感到心微微疼痛。
她真的沒辦法逃離這裡嗎?未必。身居四大天使之首,她起碼有一千種方法可以讓自己平安離去。
而且,她的法力已恢復了大半,照理說,應該可以向上帝求援……
她困擾了,說不清自己平靜如冰湖的心,為什麼起了陣陣漣漪。
翹首望著蒼白的月,她祈禱,卻不是為了自己。
* * * * * * *
天使的淚在他掌心,應該是冰冷的,他卻覺得灼熱。
慘淡的月光照著金籠,空氣中浮現淡淡的霧氣,更添一分寒冷。生活在溫暖陽光下的天使,大概抵受不了魔界不見天日的霜氣吧?
以自己的翅膀覆蓋著身子,她頰上的淚如斷線珍珠般婉蜒不止。
忍住將她抱上床的衝動,魔王取過一條毛毯覆住她,默默的看了她一夜。
「別哭了,別哭了……」他喃喃著,「我命令你別哭。」
萬物對他無不畏懼,莫不聽從他的命令,只有天使的淚不聽話。
「不要再哭了。」溫柔的,她輕輕揩去她的淚。
緩緩睜開籠罩著淚意的子夜雙眸,天使拉住他的手,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抱住裹在毯子裡的天使,坐在華美的金籠裡,知道自己已經困住了自己。
茫然的望著森冷的月,魔王初次嘗到不知所措的滋味。
* * * * * * *
知道她聽不懂自己的語言,魔王開始對她傾訴。君臨魔界億萬年,他早已厭倦,魔界所有惡魔的期待與敬畏,是一種沉重的負擔。
如果有繼承人……他倒很想拋下這一切,嘗嘗自由的滋味。
他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只除了自由,
只有在天使面前,他可以呼吸到一點自由的空氣。
「反正你聽不懂,告訴你也沒關係。」憐愛的撫摸她黃金般的柔髮,天使溫順的伏在他懷裡。
「如……如果……」天使含糊不清的說著惡魔的語言,「如果說,我聽懂了呢?」
魔王狠狠地將她推開,握緊她的肩膀,「你騙我?你一直騙我?!」
在令人顫抖的邪惡與憤怒下,天使卻勇敢無畏的望著他的眼睛,「我……我本來是不懂的,但是你跟我說過這麼多話……語言是有邏輯可循的。」
「沒有人可以憑語言邏輯無師自通——」他頓住話語,訝異的望苦天使,「你是……智天使?」
「我就是智天使。」
力量可與神比肩的四大天使之一!居然讓他拘禁在魔界的寢宮裡?!
「你早就可以離開了!說,你留在這裡有什麼目的?」魔王又氣又怒的扯住她的金髮。
她勇敢的沒讓眼淚掉下來,「因為我想學會怎麼叫你。路西法,我想要能夠正確無誤的呼喚你,用你的語言。」
鬆了手,頹然的,他無法解釋為什麼只是呼喚名字,就可以讓他的心受到這麼大的撞擊?
多少女人呼喚過他的名字,他又欺騙豪奪過多少靈魂和肉體,而只有這個讓他不捨得侵犯的天使,只是輕輕喊他的名字,就可以讓他的心劇烈顫抖。
這感覺如此陌生又令人害怕。
「智天使,你又叫什麼名字?」他的聲音嘶啞而脆弱。
「我怕自己已經配不上這個名字了。」她如歌唱般說了自己的名字,「用惡魔語來說,我名字的意思是「睿智」。」把美麗的臉埋在掌心,她哭了起來。
這是不可能、也不該發生的。
可是第二天,一直虛懸著的魔後之位,終於隨著魔王上朝冊封了。
所有惡魔都倒抽一口冷氣,只因魔王做了可能會引發天界與魔界開戰的事——
他正式娶了四大天使之一的智天使為妻。
沒有任何惡魔敢出言規勸,唯一一個敢對魔後行禮怠慢的惡魔貴族,第二天就銷聲匿跡,連屍首都找不到。
聽說當作刑場的悲慘之塔,天天都聽得到那個惡魔貴族靈魂的慘嚎。
* * * * * * *
自從有了天使魔後之後,魔王罕見的變得慈悲起來,殘酷的滅族和殘殺情事,也比以前減少了很多,
只因魔後不忍心。
但是,以恐懼、殘酷為統治之本的魔界,卻因此漸漸衍生動亂。
沉浸在戀愛喜悅的魔王對於一切都不在乎,他心裡充滿了睿智的影子,一再的寬恕冒犯的貴族。
但是,王位的候選繼承人卻憂心仲仲。
魔王后宮數以萬計,卻從來沒有人生下王子。所以,那些有資格繼承王位的貴族,對於王位皆虎視眈眈,卻懼於魔王的冷酷無情和強大法力而不敢妄動。
再說,他們也需要仰賴魔王的手腕統治不安分的惡魔們。在他們眼中,天使是偽善而稚弱的生物,將他們敬畏的魔王污染到這種地步,甚至可能導致魔界分崩離析……
不可原諒!
更不可原諒的是,這個低賤的天界人,居然生下了魔王的孩子,而且還是男孩!硬生生搶去他們繼承王位的希望!
不和的惡魔貴族們首次團結起來,密謀多次,終於商定了最好的辦法……
* * * * * * *
雖然渴望陽光,卻從不曾說出口。抱著嬰兒的睿智坐在窗台,滿足的看著自己的孩子。這孩子,就是她在幽暗魔界的陽光。
她在魔界定居下來,成了魔王的妻子。
雖然魔王將她保護得如此周全,她還是敏銳的感覺到其他惡魔的敵意。
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靜靜的、靜靜的祈禱。不能呼喚親愛的天父,就讓她誠心的向月亮祈禱吧。唯一照亮魔界的光源,請聽她的祈禱……
遠遠的看著她,魔王心裡充滿陌生的柔情。
可以了吧?他君臨魔界這麼久,可以把擔子卸下來了吧?隨便將王位繼承給哪個野心勃勃的傢伙都好,他打算帶著睿智和他們的孩子,到神魔交界處隱居。
他的心腸不再冷酷,再也沒有辦法回到魔王的無情了。
想休息,也該休息了,但是,他對這個魔界有責任,還是必須好好安排一下。
走近心愛的人兒,兩人相顧而笑。
這陰冷的魔界不適合我的天使。他憐惜的摸摸睿智蒼白的瞼。快了,就快了,我將帶你到陽光普照的地方,過著不受打擾的生活,你仰首將不再只看到蒼白的月,也將看到明艷的太陽。
就快了……
* * * * * * *
但是,當如熾熱陽光般的熾天使降臨時,魔王心裡卻沒有一絲喜悅,反而陣陣發冷,
「為了天界與魔界的友好,」熾天使的語調冷冰冰的,「我來拜謁魔後,順便為了一事請托。我天界的智天使到人間考察,無故失蹤,煩請魔王代為留意。」
「魔後產後虛弱,不宜見客。」魔王緊繃著嗓音,「天界失蹤人口不是我管的,莫非熾天使是來找麻煩的?」
「不敢。」熾天使眼中幾乎要冒出火苗,「但是,智天使失蹤,此事非同小可。據說智天使被魔王陛下擄來,立為魔後,慈愛的天父下相信高貴的魔王陛下會做出這種破壞和平的事,特要我前來祝賀,並請陛下代為尋找。」
魔王大怒,身上散發出陰森邪氣,令眾魔伏階顫抖;熾天使烈火般的氣息,也讓惡魔們無法仰望。
兩個人對峙著,劍拔弩張。
另一端,回異於大廳的肅冷氣氛,在寢宮抱著孩子的睿智,卻有了意外的訪客。
黑兜帽遮去了銀白的頭髮,一褪下披風,屋內像灑滿了溫柔月光。
領人前來的惡魔貴族慌張走避,留下滿面愁容的信天使與睿智面面相覷。
「信。」睿智輕輕喚著,乍見密友的激動,讓她落了淚,「你怎麼……」
「傳言居然是真的……」信天使走上前來,望著睿智懷中黑髮黑眼的嬰兒。「你受苦了。」
睿智沉默了一會兒,眼淚更是停不住,「我是心甘情願的。」
信天使沒有半點驚訝之色,點了點頭,「魔王要困住你,不是容易的事。」她臉上充滿憂愁和憐憫,「智呀……你怎麼也讓愛情蒙蔽了理智?天父說,這孩子也是天界的孩子,帶他回天界吧,天父會寬恕一切的。」
「我……我對不起天父的慈愛。」睿智泣不成聲,「我已是魔王的妻子,請天父當作沒我這個女兒——」
「智!」信天使打斷她的話,「就算天父願意,你也要問問熾同不同意,其他天使長同不同意啊!這件事情一旦曝光,將引起天、人、魔三界的戰爭,脆弱的和平很快就會瓦解了!你仔細想想,天使下嫁魔王,這是天界多大的恥辱!」
「我從來不覺得路西法是恥辱!」睿智搖頭,「不,我不走,我要留在這邊……」
「熾已經找來了,正和魔王對峙。」信天使望望左右,低聲說:「你以為我們怎麼會知道你在魔界的消息?邪惡的惡魔們起了內鬥,刻意放出消息引我們前來。我的姊妹,你若不走,何忍三界生靈因你為之陪葬?姊妹,回天界吧……天父可以洗去這孩子體內魔王的血,讓他也成為天使……」
「我的孩子為何要洗去我的血?!」驚覺到其他天使的氣息,魔王匆匆趕回寢宮,「睿智和孩子誰都不許走!我不怕毀天滅地,叫昏庸無能的上帝來見我!」
「路西法!」睿智厲聲制止他,「不許你污辱天父!」
「我不怕戰爭!」他一把拽住睿智的手,「你不許走!你敢走,我就毀了你守護的心愛人界,和天界打到天毀地滅為止!」
「……你不顧念魔界的生靈嗎?」
「我只顧念你。」
戰爭……只為了她一個人,就要引起天魔爭戰,牽累無辜的人類。她這樣盡心盡力溫柔看顧的人界……如今卻因為她,而將引發戰爭……
這場戰爭……會失去許多心愛的人,說不定包括她的孩子、她傾心愛上的魔王……
她承受不了啊!
「我真要走,你留我不住。」寧定下來,睿智定定的望著魔王。
不敢置信的望著誓言生死與共的妻,魔王厲聲道:「你何不試試看?」
睿智拿起案上的拆信刀,就要插落喉間。
「你做什麼?!」魔王一彈指,瞬間風化了刀刀,「你想做什麼?!」
「我知道的死亡方法,比你想像的還多。」她美麗的眼睛分外滄桑,「這樣……可以阻止戰爭,如果你一定要留我——」
「我就比不上三界生靈?」魔王眼神陰沉下來,「和你相比,三界生靈對我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默然許久,睿智沉痛開口,「……我終究不屬於這裡。」
「你不准走!」魔王聲音冷酷起來,「送客!我和睿智還有事情要談,你們請回吧。」
熾天使衝動的要上前,睿智卻制止了他,「回去告訴天父,睿智會回去請罪的。」
所有人都離開了,只剩下他們兩個。
* * * * * * *
之後發生什麼事情,沒有人知道。
睿智還是走了,將孩子留給魔王。魔王失去了睿智,變得更殘暴無情,短短幾天就將各地叛亂平息。屠城後的濃煙,一年之後還看得見。
魔王絕口不提睿智,王子長大以後,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
這個黑髮黑眼的王子,有著他母親的好心腸,卻也總是拂逆魔王。
將他貶下凡間沒多久,魔王就後悔了。這孩子……是睿智留給他的唯一禮物啊。
歲月匆匆,長生不老的魔王美麗依舊,心卻蒼老了。
在人間匆匆一見,他知道,睿智會信守他們的約定,不回天界,待在人界默默守護著。
翹首望月,不知道睿智是不是也同樣的望著月亮?
慘淡的月沒有回答。只是,依稀聽到睿智的歌聲,從月亮那頭傳來,充滿悲傷。
永生是這樣殘忍的酷刑,無邊無際。
「你來找我吧,你知道路的。」他喃喃著,「宇宙萬物的一切都抵不上你,我願放棄永生……」
月色蕩漾,沒有回答。
* * * * * * *
她日日夜夜的祈禱,從來不是為了自己。隱匿在蒼老男性的偽裝下,她祈求魔王的幸福、祈求他的平安。
將臉埋在掌心,她覺得很疲倦。
永生是這樣殘忍的酷刑,無邊無際。
「我好想回到你身邊……」她喃喃著,「為了三界和平,原諒我,請原諒我……」
水面的月色因為銀色的淚滴而蕩漾,卻依舊緘默無語……
沒有回答,沒有回答。
<全書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0 13:22:59
作者感言
染香群
寫完《我愛路西法》,好像經歷了自己的一場戀愛。
或許過程沒有這麼曲折,但是,艷然的心痛也是我的心痛。愛上一個花心的美少年,似乎是我自己的錯吧。
等待之後是失望,原諒之後是絕望,然後一點一滴的腐蝕我所有的眼淚。等我不再哭泣的時候,也準備要撤退了。
所幸,他終究選擇了這段傷痕纍纍的愛情,放棄了過往的繁華與墮美。
在這場戀愛的風暴裡,我們都長大了。雖然付出很大的代價,總算是靠了岸。
書寫自己的經歷,即使經過職業與設定的重新變化與改造,還是忍不住一字一淚,拖搞甚久,甚至想放棄不寫。
但是,檢視過往的傷口,才有痊癒的機會。
寫完這本以後,我才真正的釋懷並且原諒,到底我們都是尋常人,愛上路西法,是我自己的選擇。
我很高興把這本寫完了。
為了沖淡濃重的愁緒,我加入兩個奇幻的角色——墨墨黑和白帥帥。一開始只是準備搞笑用的,但是這兩個小傢伙卻越來越有自己的生命力,詮釋了另一段兩小無猜的感情。也因此,我幫他們寫了番外篇之一,好讓故事更完整一點。
至於天使與魔王的番外篇,終究是作者個人的興趣吧。我對魔王一直有種莫名的眷戀,小時候看過「魔王迷宮」之俊,還買了錄影帶,一遍又一遍的看。邪美的魔王、恣意妄為的狂放,一直都讓我有種戀慕的感覺。
若是有機會,我倒是很想寫寫這頡的題材。(這類題材我可是有滿卡車的靈感啊……)
很少寫悲情若此的小說,我想,有段時間我不想再寫這麼悲傷的故事。
愛情的眼淚已經太多,我希望有點笑聲。
愛神的眼睛或許是瞎的,但是有許多事物用眼睛是看不到的,請用心去體會。
期待下一本,我們再重逢。
染香群2003/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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