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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潔明]寶貝大猛男(小肥肥的猛男日記PART 9)[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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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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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5-29 00:3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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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潔明]寶貝大猛男(小肥肥的猛男日記PART 9)[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2-5-29 00:53 編輯
寶貝大猛男
(小肥肥的猛男日記Part 9) 作者:黑潔明
《
寶貝大猛男
(上)》
唉!天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
原以為自己撿到個好工作,誰知竟是誤上賊船!
什麼接接電話、打打計算機,供吃供住還月領三萬?
哼!從頭到尾都是騙死人不償命的鬼話啦!
美其名是行政助理,其實是全年無休的廉價女傭
舉凡公司大小事務到煮飯洗衣打掃,每樣她都得包辦──
雖然小氣老闆很沒人性的把她一人當三人用
但其它人對她都很好,只除了某位冰山男……
說起這傢伙,她就滿肚子的「圈圈叉叉點點點」
第一眼她就被這個超級無敵大帥哥迷得神魂顛倒
然而在和他相處過後,她不得不承認看走了眼
事實上他是集任性、壞脾氣、小心眼於一身的臭小鬼!
那張罵人不帶髒字的歹毒嘴,總是嗆得她回不了話
成天挑剔她煮的菜難吃,嫌棄她的笨手笨腳
卻還是天天準時到餐廳來報到看她笑話──
他嘲笑她的言詞犀利不留情,擺明了瞧不起她
但是在她傷心難過時,安慰她的人也是他
害她無法阻止自己的心,沉淪在他少見的溫柔中……
《
寶貝大猛男
(中)》
「我不喜歡她!就算再過一百年都不可能!」
嗚嗚嗚……她怎麼會這麼的悲慘?
雖說美夢由來最易醒,至少不要讓她醒得那麼痛嘛!
況且,她根本就沒有跟那個小心眼的臭傢伙告白
為什麼還要在那麼多人的面前被甩啊?
他真是太過分了,恐龍妹也是有自尊的好嗎?
就算她又笨又蠢,不表示他可以一再的羞辱她
更何況她很有自知之明,又不是天仙美女、超級正妹
向來對公司裡一干猛男不敢抱有妄想,免得自取其辱
什麼近水樓台先得月、麻雀變鳳凰、醜小鴨變天鵝
那全是童話,現實世界裡這種好事絕對不會讓她遇到的……
即便他斬釘截鐵的說不可能喜歡她,卻又主動吻了她
還不時把她當抱枕要她陪睡,曖昧的舉動讓人想入非非
但是她已經學乖了,不想再被人當成花癡或傻瓜
也不會再自作多情的做那種無聊的白日夢──
只是她心裡很清楚,口是心非的話就算說上千遍萬遍
依然無法改變她早已為他動了心的事實……
《
寶貝大猛男
(下)》
從他得知自己身世真相的那一刻起
就注定了他這輩子只能是一個人,與情愛絕緣
直到那個圓滾滾的丫頭出現,打碎了他冰封的自製──
一開始,他覺得笨手笨腳的她是個沒用的麻煩
即使知道她喜歡他,但他一點都不在乎
卻因她的淚,讓他驚覺自己的心早已被她攻陷──
愛與不愛的兩難抉擇,在他心中形成拉鋸戰
理智再三告誡要他放手,不要將無辜的她拖下水
情感卻無法壓抑想要靠近她的渴望
但是他不能喜歡她,她也不能喜歡他!
因為有個喪心病狂的惡魔躲在暗處虎視眈眈
加上他的身體就像顆未爆彈,不知何時會出狀況
所以他不得不用最殘酷無情的言詞來傷害她……
一直以為只要當她是朋友,他就不會再陷下去
只是無論怎麼抗拒逃避,理智還是輸給了情感
明知和他在一起,她不可能得到幸福
可是他的幸福只在她身上
就算贏得她的機率只有零,他也絕對不放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37:42
楔子
盛夏,上午六點。
裝水的玻璃杯在廚房的流理台上,反射著陽光。
磨石子的地板上,光滑乾淨無比,女人蹲跪在門邊,拿著破舊的衣服,沾著一罐快見底的亮光蠟,奮力替地板打蠟。
她前方的地板,一片光滑,上了蠟的地板,像嶄新的一般,在陽光下發亮。
事實上,不只二樓這一層,這整棟五層樓的老公寓,每一層地板,都找不到丁點灰塵,連樓梯間也全被她徹徹底底的刷洗清潔,並上了蠟。
汗水從她雪白的頸項滑落,浸濕了她T恤的圓領,她知道自己很臭,在經過這幾天的大掃除之後,她身上的汗早已乾了又濕,濕了又乾。
她覺得自己身上的衣服像梅乾菜在鹽水裡醃漬浸泡了一整年,她應該要停下來,但她不太想去思考,她繼續奮力用不要的舊衣服替地板打蠟。
然後,她發現自己來到了門邊,連最後一小塊粗糙混濁的灰色,都被她完全消滅,擦得閃閃發亮。
她抬起頭,檢查自己的工作進度。
客廳裡整齊閃亮如新,當然,這只是形容詞,如新,不是真的是新的。
這是一間老公寓,很老很老的公寓,老實說她懷疑這棟建築的年齡已超過五十,但公寓牆上和地上的坑坑巴巴,都已被負責裝潢的恬恬請人拿補土撫平重新上漆,多數壞掉的傢俱也都已換新。
這在幾年前,是她不敢妄想的美夢,她的老闆小氣又愛錢,但這幾年,公司裡女權高漲,幾位姊妹說服了老闆重新裝潢,那幾乎就像奇跡。
因為重新裝潢過,加上她奮力的打掃,這棟老公寓現在看起來就像新的。
不過說真的,這幾天,能做的她都做了,她倒了垃圾,刷了浴室,擦了門框與窗戶,清洗了所有的東西,將所有的鍋碗瓢盆都洗好收好,曬在天台上的衣服也都已經乾了,早在昨天黃昏就被她收下折好,收到每個人的衣櫃裡。
她在半夜刷了每一層的地板,洗了每一階樓梯,她忘了自己是幾點開始打蠟的,那不是很重要,她睡不著,躺在床上會讓她胡思亂想。
她不想思考。
赤著腳走到流理台邊,她拿起水杯,急切的將清甜的水灌進乾渴的喉嚨中。
金黃的晨光迤邐進門,照亮磨石子地板、三人座沙發、茶几、餐桌、吧檯,和那些像鈴鐺一般,吊掛在吧檯上的高腳杯……
她幾乎打掃了每一個地方,依照順序從上到下、從裡到外,清洗了許多陳年的污垢,但才剛剛重新裝潢好的老公寓,沒有什麼太多需要清洗的地方。
眼前的一切,窗明几淨,一塵不染。
似乎沒有什麼好再整理了,但焦躁仍在胸腹中燃燒,即便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水,依然無法澆熄那莫名所以的煩躁。
老公寓裡很安靜,公司裡大部分的人,都出去了,男人們去出任務,女人及家眷都被送回了老家。
好安靜。
她可以聽到牆上時鐘裡,秒針走動的聲音。
這個地方,已經很久沒那麼安靜了,讓她有些不習慣。
她打開水龍頭,清洗玻璃杯,將它倒放在瀝水盤中,拖著酸疼的雙腳,走出二樓客廳,拿著被她拿來當抹布打蠟的舊衣服,和那罐快用完的蠟,上樓回到工具間。
收拾好了打掃用具,她回到自己房間,脫去髒臭的衣物,站在浴缸裡,打開蓮蓬頭清洗自己,或許等一下,她能去買些食材,煮些東西好好大吃一頓,撐死自己,再躺上床睡個三天三夜——
電話聲突然無預警的響起。
她想也沒想,關了水就匆忙跨出浴缸,隨手拉了條浴巾包住溫淋淋的自己,就衝回房間裡,飛快抓起話筒,氣喘吁吁的道。
「喂,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
「我是阿震。」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讓她緊縮的心頭暮然一顫,在胸口糾纏數天的煩躁驀然而散,代之而起的,是奇怪的緊張。
「嗯,我知道。」她舔著唇,怯怯應聲。
「武哥要我通知你,我們要回去了。」
「喔……」她緊握著話筒,明明有許多問題想問,想知道他們此行是否順利,有沒有人受傷,他狀況好不好,但最後,從她嘴裡吐出的,只有小小聲的一個字:「好。」
她以為他會掛斷電話,卻沒有等到斷線的聲音。
沉默,在寂靜的空氣中蔓延、擴散。
她可以清楚聽到他淺淺的呼吸聲,還有自己心跳的聲音。
不過或許,呼吸聲只是她的錯覺?也許電話線早就斷了訊?
「阿震?」禁不住那猜疑,她惶惶開了口:「你還在嗎?」
有那麼一瞬,話筒裡沒有任何聲音傳來,然後她聽見他的聲音。
「嗯。」
輕輕的一個單調的音節,卻緊緊的抓住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她感覺耳朵微微發熱,心跳無端又加快了幾許。
裹著濕透的浴巾,緩緩的,她在床邊蹲下,悄悄開口,慢吞吞的問:「呃……那個……」
男人保持著沉默,沒有催她,卻仍讓莫名的緊張,揪著她的胸口,她舔著唇,把問題問完:「你們……有想吃什麼嗎?我可以先去買回來煮好……」
她頓了一下,補充著心虛的借口:「你知道,有些料理,需要久一點的時間……」
他還是沉默著,一分鐘過去,兩分鐘過去。
「阿震?」她抱著話筒,忍不住再開口。
「隨便。」他終於開了口,聲音平淡的沒有任何高低:「什麼都可以。」
奇怪的是,明明他沒有多說什麼,她卻隱隱感覺到他的不悅,好似他不爽的情緒也透過電話線,傳送了過來。
這……大概,也是她的錯覺吧?但那依然讓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他好像也沒別的事了,卻還是沒有掛掉電話,而且似乎不知道為了什麼在不開心,她應該掛電話了,但他沒有收線,所以她也繼續握著話筒,而且……她還想再多聽一下他的聲音。
抿了抿唇,她整個人蹲縮在床邊桌旁,更加握緊了話筒,緊張的深吸口氣,再吸口氣,然後才害羞的、小小聲的,擠出試圖拖延通話時間的另一個問題。
「那……你呢?」
她抱著膝頭,喉嚨緊縮著,心臟也緊縮著。
「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她想過要讓這個問題聽起來正常一點,像是隨口問問,但飄浮在空氣中的聲音,卻萬分怯懦膽小。
他又沉默了大概兩秒或一輩子,她不太能分辨時間的經過,每次和他講話,她都有相同的症狀,時間與空間辨認不能症,那種感覺差不多就像佛羅多拿到魔戒的感覺一樣;總之,在經過了某段很長又很短的時間後,他再次打開了金口。
「有。」
她不由自主屏住了氣息,跟著聽到自己開了口,悄聲再問:「什麼?」
在些許短暫的停頓之後,他說了一個最簡單的食物。
「三明治。」
短短的三個字,音節簡單平穩,她卻清楚察覺到,他的情緒好轉了。
這……八成也是錯覺吧。
大概是,九成九是,她又沒有特異功能,怎麼可能單憑少少幾個字,就知道遠在電話那一端的男人,到底情緒是好是壞?
她眨著眼,咬著唇,吸了口氣,極力鎮定的問。
「三明治就好了嗎?」
「嗯,三明治就好了。」
他說完之後,停頓了一會兒,才又淡淡補了一句,「你快去睡覺。」
聞言,她呆了一下。
可是現在天才剛亮耶,雖然說她確實一整晚沒睡,但他怎麼可能會曉得呢?他這種似乎知道她沒睡覺的樣子,讓她心口怪怪的。他特別只說要吃三明治這種簡單食物的要求,更讓她不由得又胡思亂想了起來。
這男人……是在關心她嗎?
「聽到了沒?」
無法控制的,她揚起了嘴角,輕輕應了一句:「聽到了。」
床頭上老舊鬧鐘的秒針,動作遲緩的走了幾格。
「我是說現在。」他的口氣出現了一點點的不耐。
「嗯。」她抱著話筒,瞧著前方的地板,害羞的小聲說。
他又沉默了一陣子,半晌,才開口。
「你沒掛電話。」
她幾乎可以看見他擰起了眉頭。
「你也……沒有……」她脫口嘀咕著。
原以為,他接下來會惱火的掛她電話,這男人脾氣向來不好,但奇怪的是,他這回並沒有給她難看,只是再度沉默。
心跳,噗通噗通的跳著。
她咬著唇,再咬著唇,感覺小臉燥熱紅了起來。
然後,鼻子忽然無端發癢,她吸氣,又吸氣,試圖忍住,但最後還是禁不住掩嘴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
他聽到了聲音,開口問:「你在做什麼?」
「打噴嚏……」她傻傻的回答。
「我是說我打來之前。」
「喔。」她揉揉鼻子,沒有多想,慢慢的照實說:「在洗澡。」
「你沒穿衣服嗎?」
「呃,阿震,洗澡不用穿衣服啊。」她困惑的說。
「我是說現在。」
「沒啊……」第一個字吐出來,她才赫然驚覺自己在回答什麼,渾身驀然一熱,整個人通體泛紅,結結巴巴的回道:「不、不對……不是……我我……我當然……我是說有……我有……呃……那個……我有包……浴巾……」
「小菲。」
在她緊張結巴且越來越小聲的回答中,男人開口打斷了她。
「嗯?」
「晚安。」
他說,又沉默了一秒,才掛斷了電話。
她抓著已經斷訊的話筒,無比的尷尬羞窘如萬蟻鑽心般,全數湧上心頭,她低下頭,捂著眼,呻吟出聲。
天啊,她真的好白癡……
另一次搔癢在此時襲來,她沒有再試圖阻止,只是張開嘴,盡情的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噢,可惡,她好討厭在他面前當個傻瓜,但她似乎就是會在他面前出糗。
掛上電話,她瞪著那具電話,又等了一分鐘,才悻悻抓著濕冷的浴巾,走回浴室裡。
她不該對那個男人有任何幻想,真的。
認識他已經好幾年了,他要是對她有意思,也不會等到現在,無論他做了什麼,說了什麼,都會讓她胡思亂想。
但她同樣也非常清楚,他不可能看得上她,他曾經清楚表示過,她不是他的菜,她也非常確切的瞭解這件事。
光是那個男人會對她有意思這種想法,都像是一種笑話。
可說真的,即便她一次又一次的警告自己,還是很難阻止腦海裡那胡亂增長的奢望與幻想。
特別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年他的行為舉止,越來越奇怪,不是說他本來不奇怪,只是……她總是會從他身上,感覺到莫名曖昧的訊息,那讓一切變得更加困難。
不過,那也可能只是因為他把她當成朋友。
沒錯,只是朋友。
那只是對朋友的關心而已,就是這樣。
至少他把她算在他的小圈圈內了,她知道,那幾乎就像是奇跡了;那男人的圈圈無比小,小到除了家人之外,完全沒有任何人立足的空間,她有被圈在他的私人小圈圈裡,已經很讓人吃驚了。
不過,那大概也是因為,這幾年他的食衣住行幾乎都是她在打理的。
所以,如果她有感覺到什麼曖昧,那九成九,不對,百分之百都是她自己自作多情。
看著鏡子裡,那個流著鼻水,有點過度豐滿的女人,她歎了口氣,抓了兩張衛生紙,把流出來的鼻水,用力擤掉。
一切都是幻覺,是幻覺啊——
真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38:22
第一章
「您好,歡迎光臨——」
親切的女音,在自動門打開時,一次又一次,開朗的迴盪在空氣中。
夏日年後,城市大街上人來人往,准點一到補習班下課時間,短短幾分鐘,原本已經過度擁擠的街道,在瞬間擠進更多的人。
街上店家吆喝著客人,飲料店大排長龍,當然便利商店更是人滿為患。
當門一開,奔騰的熱氣,夾雜著汗水與狐臭味,隨著客人的進門,洶湧澎湃的一併襲來,宛如海邊熱浪一般,讓人忍不住想停止呼吸。
原本還算寬敞的店面,在眨眼間,擠滿了男男女女的青年學子,中間夾雜著滿臉疲倦的上班族,人們動作迅速俐落的拿著自己要買的商品。
沒兩秒,收銀機前,就都已經排了長長的人龍,繞著店裡的貨架一圈又一圈。人與人在狹小的走道上摩肩擦踵的站著排隊,有些人戴著耳機,有些人和同伴大聲喧嘩聊天,即便這裡已經人滿為患,門口卻還是不斷的擠進更多的人,自動門幾乎沒有關起來的時候,當然機器的聲音也一再親切的重複著歡迎光臨,跟著再一次的、完全在預料之中的,它跳針壞掉了。
「您好,歡歡歡迎迎迎迎迎——迎迎迎迎迎——」
站在收銀台裡新來的工讀生一臉驚慌,那小女生是第一次當主收,面對如此洶湧的人潮,一下子忘了該在第一時間把自動門關掉。
丁可菲不怪她如此驚恐,畢竟要面對那麼多人,第一次難免手忙腳亂,當主收和副收是不一樣的,得一直站在櫃檯中替人結帳,責任比較重大,當然要是算錯帳,賠的錢也比較多。
才剛去上完廁所的可菲繞過她身後,直接按掉自動門的開關,讓大門直接敞開著,空氣牆阻擋了冷氣的出入,破音的歡迎光臨也終於停了下來。
她拿開另外兩台收銀機櫃檯上的暫停服務牌,看著前方的人群,微笑:「您好,這裡可以為您結帳喔。」
話還未完,唰的一下,只見人龍自動再分出兩排,分別站在二號和三號收銀機前,老練的熟客,更是早已把商品全放到了櫃檯上。
她瞄了商品一眼,左右開弓的各自打下兩邊的商品單價,然後趁著收銀機慢吞吞的列印發票時,飛快的將客人購買的商品放入購物袋中。
「您好,商品總價七十八,收您一百,找您二十二元。」收銀機都還沒跳出總價,她已經先行報帳,當然最後電子螢幕顯示的結果,不出所料的和她用心算算出來的一模一樣。她眼也不眨,俐落的同時利用兩台收銀機替人結帳,沒有半點疏漏,「您好,商品總價二五六,收您三百零六,找您五十。」
「可菲,這瓶酒要多少錢,上面沒貼到單價!」當主收的小珍慌張的開口。
「一瓶一八五。」她看了一眼,想也沒想就報出價錢,再繼續神速的用兩台收銀機的絕技,替自己前方的客人結帳。
這一招,當然讓許多新來的客人大為驚歎,她知道有不少學生等著看她出錯,不過可惜的是,她還真的很少出錯。
當三台收銀機同時結帳時,店裡的人潮終於稍微舒緩了一點。
其實平常店裡至少會有一個正職,兩個工讀生的,加上店長四個人,勉強可以應付這種人潮,但剛好店長和正職去調貨了,所以就只剩她這隻老鳥和小珍這位大菜鳥了。
實話說,並不是說她很愛現,喜歡表演這種一人雙機的絕技,但很不幸的,如此洶湧的人潮,讓這間營業額一天高達十幾萬的超商,常常處於缺人狀態。
原因?
很簡單,這裡太忙太累了,常常來應徵的工讀生,光是看到下課時間的人潮,就嚇得不敢進門,就算真的鼓起勇氣進門了,也有大半做了一次就逃走,剩下的一半,大概能撐個幾天,就再也不願意回來上班。
這間店的營業額是一般店家的好幾倍,當然進貨與補貨和來客量也很理所當然是成正比的往上攀升。
正常狀態下,至少要有五個員工才能維持店裡的營運,不過那當然是種妄想,店長甚至抬高了工讀生的時薪,試圖用高薪吸引打工學生,但效果並不是特別好,到了最後,留下來的還是她們這幾個超缺錢的萬能工讀生。
簡言之,能在這裡留來的工讀生,都非平常人;當然店長更是超人一位,她的雙收銀結帳絕技,就是和店長學來的。
從頭到尾,她雙手都沒停下來過。
大型冷氣不斷放送著強冷的風,但店裡的溫度卻遲遲降不下來,當然門口的空氣牆有點幫助,不過也只是有一點而已。
總之,聊勝於無。
再怎麼樣都比站在大太陽下好。
她安慰著自己,將甜美的笑容掛在臉上,用最快的速度,在幾分鐘內,解決了大部分的排隊人潮。
終於,上課時間到了,學生們不再擠進來,店裡的客人,也慢慢消退,但事情可沒這麼簡單就結束。
離下次下課時間,還有九十分鐘,而此刻店裡貨架上的商品,早已被秋風掃落葉的去掉大半,OPEN CASE和WALKING裡被塞滿的飲料,更是幾乎完全被清空,只剩零零落落的幾瓶散落在上頭。
她把剩下最後幾位客人交給小珍處理,重新捲起衣袖,回到倉庫中,一次就搬出十五箱十元的飲料,走到OPEN CASE前,俐落的開始補貨。
來到這間超商打工,一轉眼已經快一年,她清楚所有工作的流程,先補飲料,飲料才會夠冷,把開放式冷藏櫃和冷藏庫中的飲料補好,然後掃地、補充包子、熱狗等熱食,再去補商品貨架上的餅乾糖果,順便把貨架擦乾淨,找機會去上廁所,跟著在下課時間,再次進入戰鬥結帳狀態,將所有流程重複再來一次。
雖然在這裡很忙又累,但在很小的時候,她就發現,通常又忙又累的時候,時間都會變得特別快,再且身為一個孤兒,她其實也沒有太多的選擇。
至少這個打工機會,讓她有錢吃飯、繳學費。
況且店長還讓她把晚上交班時,把得當天淘汰掉的包子與麵包帶走,沒理由上一分鐘還能賣的東西,下一分鐘就不能吃了吧?
當然,這種事不能太公開,公司規定過期食品一定得淘汰,但實話說,若真的將那些剛剛才過期的麵包丟了,那多浪費啊。
補完了飲料,將所有的商品上架排好,終於到了交班的時間。她今天晚上沒班,所以和做主收的小珍一起收了發票,到倉庫的小桌子算帳。
如她所料,果然帳目不對,小珍抱著頭發出了悲慘的哀號。
「啊——為什麼會不對?怎麼會差了兩手元?我有很小心了啊——」
可菲乾笑兩聲,只能開口安慰:「沒關係啦,有時候結帳打太快就會這樣,至少它是整數不是零頭,可能不小心多按了個一,我們拉發票看看就知道了。」
六卷的發票,像小山一樣堆在桌上。
她早已習慣每次遇到新手當主收,就得拉發票的事實,但這位小珍可還不習慣這種事,她一看到那些發票,臉就綠了。
「不會吧?我們真的得一張一張檢查這些發票?」小珍一臉苦瓜,在櫃檯裡站了五個小時的班,她恨不得快點回家睡覺。「今天是星期天耶。」
「你不想拉發票也可以啊。」
一句話,從身後傳來,兩個女生回頭一看,只看見那美麗又能幹的店長甜甜一笑,伸出手將掌心朝上,道:「你可以繳兩千元補差額給我,就能直接回家了。」
聽到這一句,可菲差點笑出來。
「店長——我哪有兩千啊——」小珍再次哀號。
「那就乖乖拉你的發票。」美女店長開心微笑。
聞言,小珍只能歎氣。
可菲看她可憐,將早已準備好的衛生筷打開,插入發票卷的孔洞中,一邊安慰她道:「沒關係啦,拉發票很快的,我們兩個一起查,不用多久的。」
「可菲,你最好了!」小珍裝哭,一把抱住了她。
不太習慣和人有肢體上的接觸,可菲僵了一下,然後乾笑著將她隔開,當然是盡力以不著痕跡的方式。
「沒有啦,反正我剛好也沒班啊。」她笑笑的說,一邊把另一支衛生筷塞到小珍手中。「喏,這個給你,說不定很快就找到了。」
「好了,可菲,這裡就拜託你了,教一下小珍怎麼拉發票,鮮奶進貨了,我到外面幫忙,你們倆找到錯的發票再來和我說。」
她點點頭,開始教身邊這位天兵菜烏如何抓出金額錯誤的發票。
那是個其實很枯燥無味的工作,基本上就是將發票用筷子固定,再拉開那長長的發票,一張張檢查商品單價和總價的金額。
小珍一邊鬼叫一邊檢查,動作慢吞吞的,幾度停下來上廁所或喝水,或是和進來補貨的同事聊天,打混摸魚,讓她真的很想抓狂,但可菲每一次都努力忍住了。
實話說,並不是她人很好,而是公司規定,如果帳目不對,當班做主收的,要負責百分之六十的差額,剩下的百分之四十由副收分擔,平常店裡工讀生至少會有三個,兩個副收只要各負責百分之二十,但今天剛好只有她和小珍排班,那表示如果沒查出問題,兩千元的差額,她就得賠八百元耶,她做一個班也才四百而已,八百就是兩班都白做了,當然她死也要把帳給查出來。
幸好遇過好幾次菜鳥,她也早已練就出拉發票的好功力。
簡單來說,先從菜鳥負責的那一台收銀檢查準沒錯,雖然菜鳥珍一點也不中用,還開始給她閃神,陷入恍神狀態,她肚子又餓得半死,但她依然刻苦耐勞的檢查著那幾卷發票。
不到十五分鐘,她就找到了打錯的那兩張發票。
原本委靡不振的小珍歡呼出聲,火速換了制服收東西閃人回家。
歎了口氣,可菲把東西收一收,報告店長,然後在店裡買了一包袋裝泡麵,誰知她才剛把熱水加進去,還沒泡開,店長就走了過來。
「可菲,小莊家裡有事,剛打電話來請假,你晚上有事嗎?沒事的話,可不可以替他代個班?」
「代班?」
「嗯,你代班的話,就算連班,我加你兩個小時的薪水。」
說真的,她早上五點就起床了,今天已經連上兩班了,如果再上晚班,就是連上十五個小時了,可是雖然全身酸痛、又困得要命,但想到連班可以有加班費,她還是深吸口氣,眼也不眨的答應了。
「好啊,沒問題。」
店長露出滿意的微笑,拍拍她的肩頭:「欸,我就知道你最可靠了,那就拜託你了。」
「我可以先吃個面嗎?」她握著裝了泡麵的不銹鋼杯,問。
「當然,去吧。」店長揮揮手,同時眼尖的看見一隻賊手,她迅速回過身,繞過貨架,快步上前擋住一位高中生,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道:「同學,你這本雜誌是不是忘了結帳?」
店裡人潮多,三天兩頭就會上演一次這種戲碼,可菲早已見怪不怪,沒有仔細聽這件事的後續,她轉身走回倉庫,擠在小椅子上,拆開竹筷,狼吞虎嚥的吃著熱燙的泡麵。
三分鐘後,超級工讀生丁可菲,重新回到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的戰場上,繼續奮鬥賺錢。
「哇,可菲,你也太誇張了吧?怎麼早上接班是你,晚上交班又是你,該不會哪天我休假回來,你連大夜也一起兼著做了。」
「我很想啊,但公司規定女生不能上大夜。」她抱著煮茶葉蛋的大同電鍋,走到洗手台那邊清洗。
「我隨便說說而已,你還當真咧,電鍋給我洗就好,你快結帳,回去睡覺吧。」阿金一把將她手中的電鍋拿走,趕她回家:「去去去,看你臉上的黑眼圈,活像熊貓一樣,拜託你注意一下自己,有點女人的樣子好不好?」
對他的批評,她只回了一個鬼臉,收了發票到倉庫結帳。
大夜班的阿金,是個長得像明星的帥哥,平常就一張嘴愛耍嘴皮子,不過基本上是個好人。
她知道他以為她說想上大夜班是在開玩笑,但她可是認真的。
這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商,上班時間是一個班五小時,分早中年三班,因為缺錢,她把所有的空閒時間都排滿了班,只要有班可上,她三個班都做。
除了早中晚三班,另外還有九個小時的大夜班,從晚上十點到早上七點,雖然時間長,但大夜班客人沒那麼多,時薪又高,可惜為了安全起見,公司完全禁止女生上大夜班。
因為她班排得很多,店長也知道她愛賺錢,只要有缺就會找她,所以這間店,幾乎像是她另外一個家,她待在店裡的時間,比待在她在巷子裡和人分租的雅房還要多。
忙碌,讓時間過得飛快,好像才一眨眼,就已經到了深夜。
和大夜阿金交完班,她吃了兩個被淘汰的肉包,肉包因為在蒸籠裡放太久,有點像是在水中泡過,但那不是問題,它還是食物,而且不用錢,這才是最重要的。
補習街恐怖的人潮,終於逐漸散去。
停在街上的機車、汽車開始一輛輛消失,當她吃完包子,準備離開回家時,時針只差一點就要重新攀上最高峰。
「我走囉,明天見。」
「拜託不要告訴我,你明天還來接早班!」阿金壓著心口,裝出一臉驚恐。
「明天要上課,我做晚班啦。」她笑了出來,撣揮手,道:「走了,Bye! 」
「Bye!」他擺擺手和她道別。
可菲笑著轉過頭,踏出了明亮的店門,走進黑暗的街道。
隔壁的咖啡店拉下了鐵門,附近的便當店早早就已經打烊,幾家補習班也早已熄燈休息。
街上的招牌,多數都早已熄滅,沒了陽光和行色匆匆的人們增添色彩,這條白天熱鬧擁擠的街道,在夜裡看來特別孤寂蕭瑟,而且危險。
這條街位在市中心,是商業區,所以一過了營業時間,到處都一片寂靜。
但她曉得,半夜並非這裡最安靜無人的時候,這個地方最安靜的時間,不是深夜,而是過農曆年的那幾天。
丁可菲,今年十七歲,自幼父亡母喪,住在私立的育幼院,直到國中畢業後,才搬到外面租屋。
獨立生活的這兩年,她省吃儉用,像螞蟻一樣的辛苦打工,才存下足夠的錢,讓她足以在公立高職半工半讀;幸好當年考試她運氣好,不然私立學校昂貴的學費,她根本也付不起。
為了討生活,她住在附近的小巷子中,一個月房租四千包水電,老實說有點貴,但這裡有中央空調,而且離工作的地方很近,去學校也只需要搭一班公車,而不是轉車轉到死。所以雖然每個月付房租時,她都付得很心痛,但在她精打細算之後,發現即便這裡又小又貴,可是住在這邊,可以省下搭車的錢,每天還多出一個小時的打工時間,雖然乍看比較貴,但細算下來,還是比住郊區划算。
她快步穿越街道,轉進曲折狹窄的小巷弄中。
這裡的環境,並不是很好,地上因為附近店家做小吃生意,總是又濕又黏,而且永遠飄散著可怕的腐敗味道;分租的雅房也只是房東拿三合板一間間隔成一兩坪的鴿子籠,他甚至把地下室都隔成雅房拿來出租,住在這裡快兩年,她連下去都沒下去過,她的房間已經夠潮濕了,她不敢想像住在地下室是什麼感覺;但她知道地下室的房客,有人為了考公職或讀研究所,在這種鬼地方,一住住了七八年。
她每次睡覺,都很害怕失火後會逃不出來,這麼小的巷子,只能讓機車和人行走,消防車根本進不來。但說真的,害怕失火被燒死,也只是她諸多恐懼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項而已。
一輩子住在這種地方是一項、沒錢吃飯是一項、沒錢繳下個月的房租也是一項、沒錢繳學費是一項……這麼看來,她的恐懼大多數都和沒錢有關耶。
這念頭,讓她乾笑兩聲。
無論如何,害怕沒發生的事,是沒有道理的,她只能求神拜佛,希望自己能平安活到十八歲,念完高職拿到學歷,然後去找個全職的工作養活自己。
所以,她還是住在這裡,維持著金錢上的恐怖平衡,試圖掙扎求生。
停在租屋處的門口,她伸手摸進口袋,試圖掏出鑰匙,翻了兩下卻沒發現它的蹤跡。
該死,她顯然把鑰匙忘在店——
奇怪的感覺從腳背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可菲低頭一看,只見一隻肥胖的老鼠從暗巷水溝旁鑽了出來,正經過她穿著布鞋的腳。
「哇啊——」她瞪大了眼,嚇得頭皮發麻,驚叫出聲,飛快將它踢開。
胖老鼠吱吱逃走,看起來比她還要驚恐慌張。
她捂著嘴,拍了拍心口,看著那飛竄逃離的灰色影子,她驚魂未定的翻了個白眼,嘀嘀咕咕的轉身走回店裡尋找被遺落的鑰匙。
狗屎,如果有機會,她一定要努力離開這地方,她絕對不要在這裡待上一輩子,就算要和惡魔交易出賣靈魂,她也願意。
倏地,無人暗巷中,突然有一道黑影,從眼角閃過,她心頭一跳,卻完全不敢回頭,只能加快腳步匆匆往前走,死白著臉,一邊心虛的碎念著。
「咳嗯,好吧,我不是說真的,我只是想想而已,我並不想看到任何妖魔鬼怪,如果我剛剛不小心有說出口,拜託當我沒說過,謝謝……感激不盡……拜託拜託……南無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上帝耶和華……」
她走著走著,莫名其妙的越來越害怕,到了巷口終於忍不住拔腿狂奔,直到氣喘吁吁的衝回燈火通明的店裡,這才鬆了口氣。
明亮的燈光,驅散了她腦海裡的胡思亂想,她知道自己這麼膽小很可笑,但她就是沒辦法控制。
因為夜色已深,店裡除了阿金之外,只有兩個客人。
「咦?可菲,怎麼了嗎?」阿金看到她,吃了一驚。
「我,呃,忘了帶鑰匙,哈哈……」她不好意思的乾笑兩聲。
「是這個嗎?我剛在倉庫地板上看到的。」阿金笑著從櫃檯下拿了出來,丟給她。
她伸手接住,仔細一看,真的是自己的鑰匙,露出笑容:「對耶,謝謝你,我還以為我今天得借睡倉庫了咧。」
「不客氣。」阿金提著水桶,往倉庫走去,一邊道:「可菲,你可不可以幫我顧一下櫃檯?我進去上個廁所。」
「喔,好啊,沒問題。」她將鑰匙塞進外套,走進櫃檯裡。
店裡僅有的兩個客人,陸續走過來結帳。
她掛著微笑,制式化的替人結帳,幫客人裝袋,打發票。
第一個客人買了包煙,第二個客人買了兩瓶礦泉水。
「小肥?嘿!你不是小肥肥嗎?」
聽到這個外號,她為之一呆。
的確,她的體重超出一般正常標準,被歸類於中度肥胖狀態,但已經有兩年沒人這樣叫她了,除了育幼院裡的人之外,沒有別人會這樣叫她這個外號。
她猛然抬起頭,仔細一看,眼前的二號客人是個男的,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穿著白色襯衫與黑皮褲,他戴著墨鏡,露出潔白的牙齒,衝著她微笑。
她不認得像這樣的人,以前院裡也沒有像這個男人的傢伙。
見丁可菲一臉茫然,男人推高墨鏡,傾身低頭,邪惡的笑著,慢慢道:「是我啊,你忘了嗎?」
誰?
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盯著那張俊臉瞧,卻還是感覺陌生。
男人見狀,摀住了胸口,一副備受打擊的模樣。
「不會吧?你忘了我?你竟然把我忘了?我好傷心喔!」
一時間,有些慌帳,她開始感覺愧疚,努力試圖回想,但她以前在院裡認識的大人,根本沒有長這麼帥的。
「呃,對不——」
她下意識的道起歉來,可她話還未完,就在這時,門口突然跑進來另一個醉漢,手持雙截棍,滿臉通紅,一臉兇惡的喊著。
「你!快把錢交出來!」
什麼?!
她嚇了一跳,杏眼圓瞪、雙唇微張的看看那個黑色雙截棍,再看看那個喝醉的午夜搶匪,一時之間,還真的以為這是在拍什麼整人大爆笑。
「快點啊!你沒聽懂嗎?」粗暴的搶匪對她揮舞著雙截棍,用力的敲打著桌面,緊張的吼著:「錢啊,給我錢——快點——」
「噢,嘿,老大,冷靜點。」那位和她裝熟的二號客人,幾乎在第一時間,非常識相的舉起雙手做投降狀,一邊和搶匪說話,一邊還不忘對著她道:「小肥,你最好把錢給他。」
她看了他一眼,那男人嘻皮笑臉的。
「沒錯,快把錢給我!」搶匪的眼裡有著血絲,口沫橫飛的再次隔著櫃檯,衝著她揮舞著雙截棍。
可這一次,他才將手抬高,那個二號男,閃電般揮手擊打了那個搶匪的胳肢窩,搶匪痛叫出聲,雙截棍掉落在桌上,那男人一手抓住他的胳膊,一手抓住他的腦袋,砰地一聲,就將那笨蛋搶匪猛然壓倒在桌上。
「有沒有搞錯?拿雙截棍搶劫?老大,你以為你是李小龍啊?」墨鏡男心情愉快的批評著。
「放開我!放開我——」搶匪惱羞成怒的掙扎著。
「什麼?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耶!」男人抓著那搶匪的頭髮,將他拉起來,低頭問著問題。
「王八——」
他抓起他的腦袋,沒等對方罵完,就狠心的用力再讓他親吻桌面一次,硬生生的截斷對方的咒罵。
「幹——」
「哇,快看,好大的蚊子啊,好膽別走!」他笑著說,一邊抓起那顆頭,當捕蚊拍一樣,再往桌面狠狠猛敲,這一回,搶匪的鼻血噴了出來。
她花容失色的飛快往後退了一步,避免被鮮血濺到。
「唉呀,對不起,老大,你剛剛是不是說了啥?我還是沒聽清楚耶,你要再說一次嗎?」男人抓起他的腦袋,笑容可掬的再問。
被撞得頭暈腦脹的搶匪,眼角飆出了淚,他張開嘴,但這回不再飆髒話,而是發出了哭泣的嗚咽聲,她看見他被撞掉了一顆牙齒,鮮紅的血從他烏黑的嘴裡汩汩冒了出來,染紅了櫃檯。
終於讓那傢伙安靜下來不再鬼叫,那男人才抬起頭,瞧著她微笑,道:「小肥,快報警啊,還站著幹嘛?」
「我,呃,已經報警了。」她白著臉,看著墨鏡男俊臉上的微笑,有些驚魂未定的道:「櫃檯下有按鈕,可以直接和附近的分局連線示警。」
她話才說完呢,警車已經亮著藍紅相間的警燈,來到了門口。
墨鏡男看到警車,笑容更加燦爛,瞅著她稱讚。
「還是一樣靈巧啊,小肥。」
又來了。
這男人到底是誰啊?
「呃,對不起,請問……你是?」
男人露出心痛至極的表情,歎著氣,搖了搖頭,悲傷的說:「太過分了,虧我當年還替你把屎把尿——」
咦?把……把屎把尿?
她呆住,再次試圖回想,可她真的不記得自己有認識這種高大、俊帥又危險的暴力分子啊,雖然他是救了她沒錯啦,但這傢伙真的真的很恐怖啊,一般人使用暴力都會過度激動,就像眼前這個倒楣的搶匪一樣,但他完全沒有出現任何緊張亢奮或手軟的樣子。
這個男人心狠手辣,絕對不是一般角色,正常人不可能像他這樣冷靜,一邊使用暴力,還一邊面帶笑容咧。
幽幽的,再歎一口氣,他瞧著她,笑著提醒:「你的外號是我取的啊,你忘了嗎?」
剎那間,她瞪大了眼,張開了嘴,不敢置信的瞪著眼前這帥哥。
他朝她挑眉。
她遲疑的問:「武……武哥?」
「是的,沒錯,小肥肥,就是我。」警察在這時走了進來,男人拎起那個笨蛋,將他交給警方,再轉過身,瞧著她,雙手抱胸,露出燦爛無比的笑臉,開心的朝她一眨眼。
「我就知道你記得。」
從警局裡做完筆錄出來時,夜更深了。
不知名的小蟲,在街燈下飛繞,她看見幾隻黑色的小鳥拍動著翅膀,追逐著燈下的蟲子,再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不是鳥,是蝙蝠。
暗夜裡,天上不見星辰,只有朦朧的月在雲上高掛。
「小肥,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她回首,只看見那個有點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不用了,我住附近而已。」她搖搖頭拒絕,現在已經很晚了,她猜他也很想早點回家睡覺。
「哪裡?」他微笑,堅持再問。
雖然他在笑,不過她也清楚記得他剛剛抓著那搶匪的頭當西瓜敲時,也笑得很開心,她吞嚥著口水,很識相的乖乖回答。
「呃,補習街的巷子裡。」
他點點頭,和她一起朝她住的地方走去。
韓武麒,大她很多歲,和她在同一間育幼院長大,她三歲入院時,他就在那裡了,他國中畢業離開時,她才七歲,雖然才相處短短四年,但對這個傢伙,她確實是有印象的。
他沒有真的幫她把屎把尿過,但也差不多了。
小時候,她剛到院裡時,她常常會躲起來愉哭,或者自己的出去找爸媽,更曾經因為沒寫功課不敢上學,心虛害怕的的去躲起來,每一次她失蹤不見,都是他找到她的。
很奇怪的是,她對他的樣貌記得不是很清楚,卻記得他在半夜找到她,牽著她的手回字裡時,一邊糊開她,伸手指月亮會被割耳朵的事:也記得他總是喜歡笑著捏她的小肥臉,取笑她的愛吃;或者在大街上,拉開嗓門喊她的外號——
小肥肥。
這一個,讓她有些無奈又已經習慣的外號是他取的,因為她剛到院裡時很肥,整個人圓滾滾的,而且非常愛吃,從此之後,小肥肥這個外號就跟著她一路上小學、國中,即使他早就在她上學之前就已經離開院裡,但那並沒有辦法阻止那個形容她外貌的外號跟隨著她,她直到上高中才擺脫了這個外號。
好吧,或許沒有真正的擺脫。
因為即使她上了高中,獨立自主的過著勤勞刻苦的日子,她還是依然有一點點……圓。
兩人來到十字路口,紅燈亮了起來,她停下腳步,他也跟著停下,男人的影子,落在她圓滾滾的影子身旁,即便他比一般人來得高壯,但很悲傷的,她影子的寬度還是比他寬,而且短。
暗暗歎了口氣,可菲哀怨的和自己承認。
好啦,她很胖,是個標準的矮肥短啊。
她什麼都可以忍,就是不能忍受飢餓,過度大量的勞力工作,只讓她無法控制的吃掉更多的食物,再說那些被淘汰掉的包子和麵包又不用錢啊。
她不自在的偷瞄身邊的男人一眼,卻發現他正用那雙烏溜溜的黑眼在看她,害她心臟緊張的跳快好幾下。
「我說小肥啊。」他微笑開口。
「嗯?」她怯生生的應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麼,這男人的笑容讓她頭皮發麻,雖然對她來說,他並不真的是陌生人啦,但他離開院裡都那麼多年了,誰知道他後來這些年發生了什麼事。
「我剛剛聽你和警察說,你白天在學校唸書,晚上在那間超商打工?」
「嗯。」她點頭。
「在超商打工時薪多少?」他一臉好奇。
「之前是六十五,我做比較久了,店長慢慢幫我調到八十。」她不安的將體重移到左腳,再移到右腳,一邊在斑馬線旁等著燈號變綠。
「那不錯啊。」
他點點頭,嘴角噙著笑,雙手輕鬆的吊在黑皮褲口袋邊,但墨鏡已經被收下來,掛在他只扣了幾顆鈕扣的襯衫開口。
換做別人這麼做,看起來可能會有點蠢,但武哥身材練得很好,雖然沒有像服裝模特兒那麼漂亮,但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做作,當然和蠢這個形容詞也有好一大段距離。
事實上,如果她是一般女生,大概會覺得他很酷又很帥。
不過她不是一般女生,她才剛剛看到他用暴力制伏了一個搶匪,雖然那個搶匪喝醉了,而且很像笨蛋。
「你打工的薪水夠活嗎?」
這個問題,讓她慢半拍的想起一件事。
「還……還好啦……」她扯出乾笑回答,雖然看他穿得人模人樣的,應該不會和她這窮鬼借錢,但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裝可憐的說:「我要繳學費,還要繳房租,付完那些,我就沒錢了,但是店長讓我拿剛淘汰的過期包子和麵包,所以勉強還可以過活啦。」
「這麼慘啊。」他挑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她沒有說謊,那的確是事實,但不知怎地,她覺得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啊,綠燈了。」她再乾笑兩聲,抬起肥腳,心虛的拉回視線,匆匆舉步向前,一邊趕緊轉移話題,和他打哈哈道:「武哥,你後來去了哪裡啊?我都沒聽說你的消息耶。」
「就這邊走走,那邊走走啊。」他邁開長腿,跟在她身旁。
這回答超敷衍,不過她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他後來怎麼了,她很早就清楚一件事,別多管閒事,是最佳的保身之道。
這男人可不是什麼簡單角色,她記得剛剛在警局裡做筆錄時,看到警察們在看案發現場的錄影畫面,那裡頭完全沒拍到他抓著那搶匪腦袋猛撞桌子的影像,他利用收銀機和貨架擋住了。
他做筆錄時,告訴員警他只是為了制伏搶匪才「不小心」傷到對方,是對方因為撞傷了腦袋,所以才以為他抓著他的頭,撞了桌子好幾下。
當員警來和她確認他的筆錄時,為了自保,她眼也沒眨的同意了他的說詞。
所以,她也跟著他一起敷衍。
「是喔,這樣也不錯啦,你有回院裡看過嗎?」
「有啊,前兩天才回去過。」
他和她隨便閒聊著,兩個人講的話完全都不著邊際,沒有丁點重點。
很快的,她回到了租屋處的大門外,看見那扇門,她鬆了口氣,才要轉身謝謝他,一回頭就見他打量著附近陰暗潮濕的環境。
見她轉身,他拉回視線,問:「你就住這啊?」
「我知道看起來不怎麼樣,但裡面有中央空調,還不錯啦。」她以為他想批評她的選擇,忍不住防衛性的辯解了一下:「而且離我上班的地方很近,去學校也只要一班公車而已。」
聞言,他再次衝著她,露出了微笑,開口:「我說小肥啊。」
媽呀,武哥的笑容,讓人感覺好毛啊。
她強忍住想後退的自保衝動,擠出微笑:「呃,怎樣?」
「你有興趣換個工作嗎?」他低頭瞧著她,笑問。
「咦?」她呆了一下,「換工作?」
「對,換工作。」他輕點一下頭,親切的笑著提議:「事實上,我最近剛剛新開了一間公司,需要請一位行政助理,薪水三萬——」
「三萬?」聽到這個薪水,她輕呼出聲,雙眼一亮,隨即想到自己在學的狀況:「呃,可是,我現在才高二,白天要上課。」
「沒關係,那你工讀時期就算一萬八,畢業後就調薪,而且你再一年多就畢業啦,對不對?反正那些文件資料處理,你可以晚上回來再做。你會電腦嗎?」
她摸摸頭,有些窘的坦承:「呃,只會打字,而且打得不是很好。」
「沒問題,以後常打你就會了,我們那邊包吃包住,還有三節獎金加年終,一般的基本福利都不缺,你只需要接接電話,偶爾記記帳,幫忙整理文件資料、打掃公司,很簡單的。因為剛開始,你還要唸書,所以起薪一萬八,畢業後就給你三萬,之後生意好的話,會幫你加薪,如果有機會,還可以出國旅遊。」
出國旅遊?這麼好?
她不敢相信的微張著小嘴,雙眼不由自主的浮現閃亮亮的星星,臉上露出了傻笑,腦海裡充滿了美好的未來。
出國、出國耶——
不不不!丁可菲,你冷靜點!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誰知道這傢伙說的是真的假的,那麼好的工作怎麼可能就這樣從天上掉下來,說不定他有什麼詭計。
她迅速收起幻想,露出戒備的神情,但韓武麒並不介意,只掏出名片給她。
「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公司的地址和電話,我和其他員工就住樓上,你要是有興趣的話,明天可以過來看看。」
她接過名片,看見上面印著他的名字和公司名稱。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
武哥是偵探?她眨了眨眼,還未及反應,只聽他開口說。
「你考慮一下,如果你不想做,記得通知我一聲,我好繼續登報徵人。」
她抬起頭,看見他衝著她又笑了一笑,說:「我走了,你早點睡吧,晚安。」
語畢,他擺擺手,轉身離開。
薪水三萬,包吃包住,可以把書念完,以後還能加薪,之後還能出國旅遊,這麼好的條件,她還需要考慮什麼?
繼續登報,意思就是他已經登過報了,誰知道會不會明天早上就有人的去應徵?現在這個超商的工讀,只能當臨時工作,就算她再厲害,也不可能當一輩子工讀生,明年畢業後,她遲早還是得去找其他正職來做,但說真的,她的英文不好、電腦不好、會計也不太行,大概只有心算勉強還可以,是能找到什麼好工作?
與其等明年畢業等於失業,不如現在就直接撿這個現成行政助理來做。
一滴冷氣水,從屋簷上滴了下來,落在她腦袋瓜上,嚇了她一跳。
可菲閃到一邊,拍著頭上的髒水,匆忙抬頭看去,只看見漆黑老舊的房屋,連天空都看不到。
她可不想在這條街上待到人老珠黃,直到七老八十。
所有的念頭,在腦海裡飛快閃過。
機不可失啊!丁可菲!
她連忙開口喊住他。
「武哥,等一下!」
她氣喘吁吁的追了上去,道:「行政肋理,是嗎?」
韓武麒停下腳步,看著她,點點頭:「對。」
「畢業後,薪水就三萬?」
「沒錯,三萬。」
她吞嚥了下口水,因為良心不安,所以開口警告他:「我只有體力喔,其他什麼都不太行喔,這樣也OK嗎?」
「不會的,學了就會啦。」輔武默咧嘴一笑:「所以才會有社會大學啊。」
也是。
深吸口氣,她用力點頭:「好,我做。」
「真的?」韓武麒笑咪咪的說:「你不用勉強。」
「不勉強,一點都不勉強,真的。」她搖搖頭,再點點頭,強調自己的意思。
「那好,你什麼時候可以開始上班?」
「下個月。這個月我班排滿了,臨時離職會造成店長困擾。」擔心他會覺得太久,她忙緊我的補充道:「不過我會盡量先看看有沒有人可以幫我代這邊的班,我沒班的時間,會先過去幫忙,這樣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他露出和藹的笑容,朝她伸出手說:「那就這麼說定了。」
她握住那隻手,再次露出微笑,用力點頭:「嗯,好,說定了。」
「一言既出——」他說,眼裡閃著精光。
這是小時候,他和她玩耍時,常說的話,她開心且堅定的接著開口。
「駟馬難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38:44
第二章
那是一棟很老的公寓,磁磚斑駁,欄杆帶銹,長年的風吹日曬雨淋,在這棟建築上,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三樓的陽台有籐蔓爬了出來,幾乎爬了滿牆,只是葉子已經凋零,只剩乾枯的籐張牙舞爪的死命巴在牆上。
籐上殘餘的最後一片枯黃的葉,在這時緩緩飄落了下來,替這舊公寓增添了些許的蕭瑟。
仰頭看著眼前的這棟公寓,丁可菲退開一步,左看看、右瞧瞧。
這裡位在一般的住宅區,不是什麼商業地段,她也沒看到上面有任何公司行號的招牌。
這地方,好……舊啊……
而且陽台上,幾乎沒有什麼人類生活的跡象,她看不到綠色的花盆,也沒有晾曬的衣服,的確在五樓的冷氣窗口,有一台冷氣在那裡,但那台冷氣也已經銹到破了一個洞,看起來一副隨時要掉下來的樣子,她不認為那還有人在用。
實話說,這公寓……看起來……真的……好像棟鬼屋啊……
忍不住吞嚥了下口水,她有些遲疑,再三確認了手裡名片上的地址,再對照牆上的門牌號碼。
是這裡沒錯。
地址沒有寫樓層,所以是一樓嗎?
她再退一步,看看公寓樓梯門兩邊的一樓,右邊的大門緊閉,沒有門牌,左邊的大門有門牌,但它歪掉了,還一副要掉下來的樣子。
提著少少的家當,她慢吞吞的走到左邊的大門外東張西望。
門是關著的,有一點縫,但看不到裡面有什麼東西,門旁邊,有個電鈴。
自從三天前遇到武哥,她就沒再和他通上電話,他說公司裡這幾天都會有人,要她搬家時,先打通電話過來,他會叫人來幫她搬東西。
不過她的家當不多,除了斜背的書包和裡頭的文具、課本,還有身上穿的夏季制服,她就只有一套運動服,一套冬季制服,一件T恤,一件外套,一個便宜的鬧鐘,一個鯊魚夾,一個別人送的髮圈,一雙夾腳拖,一條小被子,和裝這些東西的二手大提包。
所以,她就自作主張的帶著身家行李直接過來了。
現在想想,或許她還是應該先打一通電話。
或者,她可以轉身離開,假裝沒有這回事算了。
雖然她店裡的工作已經辭掉,也運氣很好的找到另一位老鳥工讀生代班,但反正店裡隨時都在缺人,要回去也不是什麼難事;可是,她人來都已經來了,連進去看也沒看一下,好像也說不過去。
況且,武哥說他公司才剛開,也許還在籌備,所以招牌才沒掛上去啊。
嗯,沒錯,應該是這樣。
她點點頭,緊張的說服自己,伹卻仍是感覺忐忑。
紅色的大門是鐵做的,但和樓上陽台的欄杆一樣也已經生銹了。
電鈴的地方,被太陽曬得褪色發白,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正當她伸出手指頭,還在猶豫,是不是要按下電鈴,到這棟鬼屋裡上班的時候,有道陰影遮住了她。
她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停止了呼吸。
那一秒,只覺眩目。
打出娘胎,她就沒看過長得那麼……漂亮的人。
她不由自主的張開了嘴巴,直瞪著那個外國人,只感覺到一顆心,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的在胸中亂跳。
那個美得冒泡的超級無敵大帥哥,就這樣站在她身邊——
不,不對,不是站在她身邊,他是走到大門前,掏出鑰匙,打開了門,提著兩大袋衛生紙走了進去,關上了門。
從頭到尾,那美麗的動物,完全沒看她一眼,即便她的手,就懸在他走進去的那戶人家的電鈴上。
他關了門,就當著她的面,門上的鐵銹,還被震了一大堆下來。
背著裝滿課本的沉重書包,提著一大袋的行李家當,丁可菲嘴巴開開,瞪著被關上的門,完全沒辦法思考,腦海裡還是那張冷漠如冰,但帥到在發亮的臉,大概過了兩秒,她才想到要呼吸。
在她還沒來得及思考之前,她的手指已經自作主張的按下了電鈴。
不到幾秒,大門就被人打開,韓武麒探了個頭出來。
「嗨,小肥。」他露出笑臉,打開整扇門,轉身走進去:「進來吧。你來得正好,我們正在整理辦公室,餓了一整天了,你去煮個飯好嗎?」
見他轉身走進門,她只能匆匆跟上,然後才反應過來。
咦?煮飯?
她才張嘴要問,一個巨人就扛著好幾根木條出現,可菲嚇了一跳,差點一頭被那些木條撞上,她迅速蹲下來,但對方停得更快。
「抱歉。」他將木條從左肩移到右肩,露出他的頭臉,和蹲在地上的她點了一下頭:「有打到你嗎?」
「呃,沒有。」男人有一張方正的臉,和一雙烏黑溫柔的眼,讓她忍住了想倒退三步的衝動。
「這是小肥肥,他是屠勤。」韓武麒揮了下手,當作介紹。「小肥以後會來這邊幫忙。」
「你好。」他朝她露出微笑。
「你好。」她站起來,發現自己還是得仰頭瞧著他。
「好了,你去忙你的吧,小肥是來煮飯的,再過半小時就能吃飯了。」
武哥的宣佈,讓巨人露出了笑容,轉身走進裡面的房間,用電鋸切割木條,工作了起來。
她驚慌的瞪大了眼,張開嘴想解釋,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武哥已經笑咪咪的轉過來,道:「廚房在二樓,你上樓後從右邊那扇門進去,穿過客廳就是了,冰箱裡有材料,有什麼問題再叫我。」
她現在就有問題啊!
「武哥,我——」
她剛開口,桌上的電話就響了,韓武麒接起電話,邊舉起一根手指,示意她等一下。
「喂,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
他帥氣的斜靠在桌邊,噙著笑,開始和客戶講起了電話。
「是的,沒錯,我們擁有國際級的人員與器材,為您提供最專業的意外調查……」
她不安的等了一分鐘,又一分鐘,他還是沒停下來。
時間滴滴答答的過去,隔間內響起敲打釘子的聲音,他答應那個巨人的吃飯時間越來錢接近,一下又一下的敲擊聲,讓恐慌的等級莫名的在她胸中升高。
她試圖想要和武哥說話,但他和客戶說明起收費的問題,那個超過七位數的金額讓她瞪大了眼,倒抽口氣。
終於,他注意到她,想起了她的存在,請客戶稍等一下,然後掩住話筒,親切的對著她微笑。
「小肥,怎麼了嗎?你不會煮飯嗎?」
她張著嘴,呆看著他。
薪水三萬,供吃供住,有三節獎金,以後還會分紅加薪,超過七位數的接案營收——
所有的念頭飛快在腦海中閃過,全都變成白花花的鈔票和美好的未來。
「煮飯是嗎?當然沒問題。」她對他點頭,露出微笑,「我只是想問,你想吃什麼?有幾個人要吃?」
「什麼都行,最近有在的,大概五個人吧,不過我不確定有誰會回來吃,反正你份量煮多一點,越多越好。」他快速交代完畢,又繼續和客戶講話。
可菲吞嚥了下口水,轉過身,鎮定的提著她的家當,跨過一大堆建材,走進樓梯間,三步並做兩步,快速飛奔上樓。
樓梯間二樓到三樓的轉角處,有個身材結實黝黑,綁著頭巾的外國猛男,正蹲在那裡擦油漆,她嚇了一跳。
雖然黑髮黑眼,但他那長相也是外國人沒錯,只是和一號冰山不一樣,不是白種人。
「呃,哈……哈囉?」她抬起手,僵硬的笑著。
他沉默的瞧她一眼,點一下頭,跟著轉回腦袋,繼續重複刷他的油漆。
她尷尬的笑了笑,卻在這時聽到一連串很大聲卻不容錯認的咕嚕聲,她瞪著那個發出聲音的男人。
咕嚕咕嚕——嚕嚕嚕嚕——咕——
他閉著嘴,頭也沒回的繼續工作,伹那聲音確實是從他身上傳來的,正確來說,是從他結實的肚子裡傳來的。
可菲瞪大了眼,飛快閃進門內,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
媽呀,她得盡快把飯煮出來。
一張桌子,五個男人。
除了武哥,巨人屠勤,樓梯間的外國人,提衛生紙的冰山帥哥,桌上還有另一個戴著耳環、臉上沾著油漆的男人。
在她下樓通知開飯後,他們一起收工上來,才剛剛坐定。
她煮了一鍋飯,炒了一盤蔥花蛋,清蒸了一條魚,燙了青菜,還煮了玉米排骨湯。
五個男人,全都瞪著桌上的菜。
她緊張的看著他們,她有盡力煮多一點了,每一道菜,都堆成尖尖的小山。
她知道菜的賣相不好,蛋有點焦,雖然她已經盡量把焦掉的地方拿掉了,但看起來還是醜丑髒髒的,地瓜葉燙太久變得又軟又黑,清蒸魚兩面的皮都破掉了,放在上面裝飾的青蔥也因為蒸太久而變黃,唯一可以看的是玉米排骨湯。
五個男人五隻手,幾乎在同時伸出去拿湯勺。
耳環男坐得離湯最近,動作也最快,他一把搶到了湯勺,在空中揮舞,得意洋洋的看著其他男人奸笑。
「嘿嘿嘿——」
他還在哩,韓武麒已經拿起筷子,直接伸進湯鍋裡撈玉米和排骨,其他人有樣學樣,幾雙筷子紛紛下水。
「喂——等一下,留一點給我——」耳環男開口怪叫,連忙伸勺去舀,但湯裡的排骨和玉米早已在瞬間就被清空,他只來得及撈到幾顆小玉米粒。
「自己吃都不夠了,誰還有剩的給曬——」韓武麒邊說著邊笑著將排骨放進嘴裡,咬了兩口然後頓住。
其他三個把肉或玉米放進嘴裡的男人,也在那瞬間僵硬石化;就連只撈到湯和玉米粒的耳環男,也在喝下一口湯之後,一併僵住。
恐怖的沉默,瀰漫空氣中。
她警覺到不對,但不知究竟是哪裡不對,不禁瑟縮了一下,看著他們幾個,怯怯的問:「呃,怎麼了,不好吃嗎?」
武哥瞧著她,慢慢咀嚼了一下,又一下。
跟著,吞下了那塊肉,吐出了骨頭,露出了微笑。
「不會啊,還可以啦。」
四個男人八隻眼,全部刷的一起轉頭看他。
「怎麼?有意見?」他挑眉詢問。
他們看看他,再瞧瞧那緊張萬分、一臉忐忑的那個小女生。
那個外國人沉默的吐出了骨頭,她注意到他把肉也吃掉了。跟著屠勤啃起了玉米,耳環男衝著她笑,喝掉了湯,就連那位冰山帥哥都伸出筷子,開始扒飯。
「快吃、快吃,別客氣。」韓武麒快逮的夾著菜,分配到不同的人的碗裡,笑咪咪的說:「這些可都是要錢的,阿南,我曉得你以前住在內陸,沒吃過太多海鮮,這魚可是正港的海魚,有頭有尾,很新鮮的,你快嘗嘗。屠勤、屠鷹,桃花叫我提醒你們記得多吃點青菜,一天至少要兩盤。阿震,你還在發育,來,別說我不照顧你,這盤蛋就交給你了。大家千萬千萬別浪費小肥的心意啊。」
偷偷的,她鬆了口氣,伸出筷子,準備夾菜。
「小肥,抱歉,幫我再添一碗白飯好嗎?」韓武麒將碗遞到她面前。
她嚇了一跳,才發現他竟然在不覺中,神逮的吃掉了一碗飯。
「噢,好。」
可菲放下碗筷,接過他的碗,走到一旁幫忙盛飯,回來時屠勤把碗遞到她面前,「可以麻煩你嗎?」
她接過手,再回來時,外國人眼巴巴的捧著碗看著她,可菲注意到他的碗已經空了。
「灣,呃跟?摩?」她用破英文問。
他點頭,把碗交給她。
然後是耳環男,甚至那個不太理她的冰山帥哥也再要了一碗飯,所有的人都低頭猛扒飯,她忙著替他們添飯,在餐桌和飯鍋之間像陀螺一樣的轉來轉去,等她回過神,桌上的菜已經全被清空。
唯一還裝著食物的,是她碗裡的白飯。
一時間,傻了眼,她還沒吃耶,但菜都沒了。
是說他們對她煮的菜那麼捧場,她莫實還滿受寵若驚的啦,但她很餓啊,好餓啊……尤其是剛煮完了飯,真的超級餓的啦……
「我吃飽了。」耳環男第一個跳了起來,衝著她笑,「謝啦,小肥。」
「呃,我——」她才要解釋她不叫小肥,身後傳來聲音。
「我吃飽了。」屠勤站了起來,和她點頭,「謝謝。」
「不客氣,但我——」
「小肥,碗就麻煩你洗囉。」韓武獻咧開嘴,拍拍她的肩頭,才插著褲口袋,吹著口哨晃了出去,完全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武哥,等一下——」她才要追上去,一根指頭戳了戳她的肩,她慌張轉過頭,看見那個包頭巾的外國人,不如何時煎了一顆荷包蛋給她。
他把裝蛋的盤子,擱到她的白飯前,再放下一顆蘋果在旁邊。
她眨了眨眼,只見他扯了下嘴角,露出像是微笑的表情轉身離開,從頭到尾,一個字也沒蹦出來。
她抓著自己的筷子,呆呆的站著,傻傻的看著那個幫她煎了一個荷包蛋的男人,然後注意到,他手上拿著一罐……
那是鹽嗎?
奇怪,他拿走鹽巴幹嘛?他刷油漆要用嗎?
她狐疑的皺著眉頭,抓了抓後腦勺,轉身坐下,然後才看到坐在她對面的那個冰山帥哥還在,她嚇了一跳,差點叫了出來。
媽呀,她還以為人都走了!
可菲輕拍著胸口,鎮定心緒,就在這時,她看見他呸出一片蛋殼,白色的蛋殼,俐落的從那冷漠的薄唇飛射而出,神准的落在其他的蛋殼小山上,她這才發現,他為什麼吃得比較慢。
因為她剛剛太緊張,打蛋時,掉了好幾片蛋殼下去。
天啊,她還以為她已經把它們撿乾淨了。
那一秒,好想抱頭哀號。
「呃……對不起……我以為我有把蛋殼撿乾淨了……」她緊張的匆忙道歉。
可那個男人還是沒有看她,只是繼續捧著他被武哥強迫塞了一大堆炒蛋的飯碗,細嚼慢咽,然後再呸出另一片細碎的小蛋殼。
雖然他沒有很明顯的責怪她,俊美的臉上也沒有顯現半點好惡,但她仍是在他每次呸出蛋殼時,為之瑟縮,真覺得那一小片白色,好像刀子的碎片一樣,直接彈到她心口上。
他的沒有回應,是讓她有些小受傷啦,但誰教她把蛋殼打進去啦,人家有繼續吃,沒嫌棄那盤蛋,她就該愉笑了。
她餓了,真的。
所以她低下頭,開始吃飯。
對面的男人,繼續在吐蛋殼,她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這男的,真的很……漂亮耶……
她看得出來,他似乎是他們裡面最年輕的,剛剛武哥似乎有叫他的名字,可惜她沒有聽清楚。
可菲扒了兩口飯,再偷瞧他一眼。
他依然神色自若,完全不被餐桌上的沉默所困擾。
「那個……其實我不叫小肥……」她小小聲的說:「我叫丁可菲。」
他保持著冰山的本色,安靜無聲的繼續吃飯。
碰了幾次閉門羹,她自討沒趣的摸摸鼻子,低下頭再扒了兩口飯,吃了一口淋上醬油的荷包蛋。
媽呀,荷包蛋好好吃——
她將整顆蛋倒進碗裡的白飯上,快樂的吃了幾口,又聽到呸的一聲,抬眼再瞄去,對面那座在吃可怕炒蛋的冰山,似乎更冷了一些?
錯覺,是錯覺啦。
她壓下心中的愧疚,心虛但無恥的低下頭,稀哩呼嚕的吃完自己這碗美味的荷包蛋加飯。
小小一碗蛋拌飯,怎能如此美味啊?
她依依不捨的吃完碗裡最後一粒沾了蛋汁的飯粒,忍不住偷舔了筷子一下,肚子還是有點餓,於是繼續坐在座位上,喀嚓喀嚓的啃起那顆蘋果,一邊繼續偷瞄他。
對面那傢伙,終於快吃完那碗炒蛋了。
冰山男有著黑髮黑眼,雖然看起來有曬過太陽,但瞧他那模樣,應該是白種人吧,不知道他是從哪來就是了。
不過和其他人一樣,冰山也有著結實的肚肉,但他的肚肉是小塊了一點啦,難怪武哥說他還在發育。
話說回來,仔細想想,她從剛剛到現在,看到的那些人,全都是肌肉型的猛男耶,要不是剛剛有聽武哥在講電話,她真的會以為這裡是猛男模特兒公司咧。
蘋果吃完了,但她肚子還有點餓。
注意到湯鍋裡還剩一點湯,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吃飯皇帝大,她將吃剩的果核放到桌上,站起來拿起湯勺。
始終當她星空氣的冰山,突然抬起眼皮子,看了她握湯勺的手一眼,害她瞬間僵住。
「呃,那個……你還要喝嗎?」
她看見他慢慢抬起了眼,將視線從她手上,拉到她臉上,用那雙看起來很冷的眼,瞅著她。
他瞧著她,呸出又一片蛋殼。
她緊張又尷尬的笑了笑,說:「還有一碗的份。」
冰山男沒有動,像是在考慮,正當她想將手縮回來時,他垂下了眼皮,重新吃起他碗裡的食物。
「你不要嗎?」捨不得放棄那碗湯,她再問。
冰山沉默以對。
那就是不要的意思吧?
管他的,就當他不要好了,這人真怪。
她舀起最後一碗湯到碗裡,坐回座位上,那一秒,她又感覺到他在看她,她飛快抬眼瞧去,卻見他眼也沒抬。
唔,果然是她想太多,自我意識過剩。
可菲不再多想,揣起飯碗就嘴,大大的喝了一口,她原本期待美味的肉湯會在嘴裡擴散開來,滋潤她的味蕾,滑入她的喉嚨,滿足她的腸胃,但湯一入口,她卻猛然僵住,跟著瞪大了眼,倒抽口氣,慌張的伸手捂著嘴,東張西望的想找地方吐。
鍋子?不對!盤子?不行不行!
她只遲疑了一秒,跟著就顧不得禮貌,將嘴裡的湯全部吐回自己的碗裡。
天啊!那什麼味道?!
可菲呸呸呸的將嘴裡的湯清空,一臉的驚恐。
甜的?!為什麼她的玉米排骨湯是甜的?
媽呀,甜的玉米排骨湯好噁心啊,尤其是那個排骨的油脂還有點腥昧,加上過重的甜昧,簡直難喝到爆——
那可怕的味道還在嘴裡,讓她頭皮發麻,驀地,方纔那些男人奇怪的反應,全數浮現,還有那罐外國人二號帶走的……鹽?
那是鹽嗎?該不會是糖吧?她以為是鹽啊,不是嗎?上面明明有寫著鹽巴……等一下,上面有寫嗎?
不對,上面好像沒寫,她是看它放在醬油旁邊,而且就只有那一罐是白色的,所以她就直覺以為那是鹽,加上時間又快沒了,所以她沒有確認。
也就是說,天啊,她把所有的菜都加了……
可菲驚慌失措的猛地抬起頭,對面的冰山,面無表情的吃掉最後一口炒蛋。
太過震驚,讓她再顧不得禮貌,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迅速伸出手指去沾桌上每一隻空盤裡剩下的湯汁。
地瓜葉,甜的。
清蒸魚,甜的。
排骨湯,甜的。
蔥花蛋沒有湯汁,但想也知道,沒有逃過甜滋滋的命運。
她臉色慘白的看向對面那個男人,他放下了筷子,原本堆滿炒蛋和白飯的碗,已經全空。
他站起身,冷淡的看了她一眼,跟著轉身走開。
笨蛋。
他沒有說出口,伹她可以從他鄙夷的眼神中,感覺到那兩個巨大的字,飛越而來,啪啪的連續兩下,直直敲到她額頭上,戳印蓋章,還入本三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菲抱著頭搖晃,發出無聲的吶喊,然後咚的倒桌陣亡。
天啊,讓她死了吧……
好丟臉……好羞恥……好想死喔……嗚嗚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39:19
第三章
人,因有夢想而偉大。
丁可菲,為了生存而無恥。
即便丟了那麼大一個臉,伹從小到大,她什麼臉沒丟過?所以當韓武麒竟然不計較她煮了那麼一餐難吃的飯,還拿來合約要和她簽約時,可菲簡直感激到痛哭流涕,差點飛撲上去抱他的大腿。
當然,她看也沒看,立刻就抓著筆,簽下了那紙合約。
即便她不會煮飯,也不太懂電腦,對行政助理要做的事也一竅不通,但當她發現在這裡,她竟然還能擁有自己的房間時,她還是非常不要臉的決定,死也要賴在這邊工作。
原本,以為自己撿到了好工作。
但一個星期後,她很快就發現——她錯了。
「對不起,借過一下!謝謝!對不起,借過,我要下車!司機,等一下,我要下車——」
提著大包小包的日用品和食物,可菲拚了命的往前擠,一邊拉高了嗓門,阻止要關車門的司機,好不容易才擠下公車,腳一落地,她就卯起來往前飛奔。
天啊,五點半了,她剩不到半小時煮飯。
她在大街上奔跑著,然後轉進小巷,好不容易回到了公司,跨過了到處都是的電線和建材,回到她臨時的辦公桌,等著她的是堆積如山的待辦事項。
桌上的電話卯起來在響,她迅速接起來,一邊把剛買回來的一部分用品塞到各個櫃子裡。
「喂,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
「我是屠勤。這是內線,你不霍要說這句話。」男人溫和但微微帶笑的聲音傳來,道:「小肥,油漆沒了,你訂貨了嗎?」
紅暈浮上臉頰,她沒時間道歉或不好意思,只連忙回答:「訂了,老闆說今天會送來,還沒到嗎?我馬上打電話去問。」
「小肥回來了嗎?小肥,你那邊有影印紙嗎?」綁著小馬尾、戴著耳環的紅眼不良醫生曾劍南從某扇門口走了進來。
她彎腰從辦公桌旁堆疊成山的紙箱裡,翻出裝影印紙的箱子,拿出一包遞給他。
「謝啦。」他微笑接過,把紙條遞給她:「對了,屠鷹要我轉告你,你有空幫他訂一下這個工具,上面有公司電話。」
「喔,好。」她夾著電話點點頭,接過紙條,拿迴紋針夾在她的待辦日誌上。
「我把洗衣機修好了。」話筒裡屠勤繼續說話:「你晚點試試看,有問題再和我說。」
「太好了,謝謝——」
她話還沒說完,身後傳來一聲叫喚。
「小肥!」武哥的頭從門裡探了出來。
「什麼事?」她轉過頭,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
「飯還沒好嗎?我餓了。」
「我馬上去煮!」她掛上還夾在頸上的電話,它立刻又響了起來,她才想起自己不小心很沒禮貌的把屠勤掛掉了。
她閉眼咂舌,不好意思的道:「對不起,勤哥,我不是故意的,還有事嗎?」
對方瓜啦瓜啦的說了一串她完全沒聽過的外星文,她傻眼,一時之間因為太驚慌就把話筒當毛毛蟲丟了出去,跟著發現自己做了什麼,才又回神慌張的撲上前,七手八腳的將它從半空中抓回來。
「收……收裡,苦啾……噗哩斯……威特兒咪您特?」
喘著氣緊張的吐出可怕的破英文,跟著她也不管對方是聽懂了沒,閃電伸出一陽指,點穴般戳下電話上的按鈕,將電話轉到武哥的分機上。
直到確定他接起來了,她才將電話掛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臟還在怦怦亂跳。
天啊,嚇死她了,到底是在講什麼阿里不達啊?
操著太陽穴,拍著心口,她喘了一口氣,然後才看到被她堆在桌上的食物,跟著才想起她是要上樓煮飯。
慘了,沒時間了。
她再次跳起來,抓著剛剛買回來的生活用品和食材,三步兩並的再往二樓的去,雖然沒有硬性規定,但那些男人六點就會自動出現在餐廳裡。
本來她廚藝就不好,被人盯著煮飯真的讓她壓力超大啊。
前陣子那個不愛講話的屠鷹還會幫她,但這樣長期下去也不是辦法,而且屠鷹很忙啊,就算他有那個空,她也沒有那個臉。
抓著兩大袋日用品和食物,她飛快衝上二樓,把所有的東西拿出來。
公司電話又響了,她接起電話,這次沒忘記確認是外線。
「喂,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
是五金行的老闆,他送油漆到樓下了,她把蛋打進盆子裡,抱著蛋盆衝下樓開門,一邊打蛋,一邊等著簽收油漆,簽好之後又再抱著蛋盆回到二樓,開始切蔥。
她的廚藝很爛,但她盡力了,真的。
韓武麒是個超級小氣又無所不用其極的老闆,她的工作美其名是行政助理,實際內容卻無所不包,從掃地買菜煮飯,到接電話,輸入電腦資料,訂一堆她根本不如道是啥的貨,收一堆有的沒有的包裹,他還叫她兼做會計。
天知道她會計連三級檢定都還沒過,她不知道武哥怎麼敢讓她做帳。
為了把帳算好,她甚至把工作帶到學校去,利用下課時間做帳,來這裡短短時日,她日也做、夜也做,工作量比在超商時還暴增好幾倍。
不到一個月,她中文打字的速度,從幾十秒一個字,瞬間加快變成一分鐘四五十個字,不是說她有時間去測自己的打字速度,那還是因為學校上電腦課時考試考打字速度,她才發現自己進步神逮,簡直嚇壞了她自己。
不過,雖然武哥很沒人性的把她一人當三人用,伹紅眼意外調查公司裡,大部分的人對她都很好。
身後傳來開冰箱的聲音,她轉過身,看見那個少部分,不禁縮了一下。
噢,該死,是冰山。
為什麼不是別人,偏偏是他啊?除了他之外,隨便換一個誰都行啊!
可菲在心底哀號一聲,歎了口氣想著,天曉得這傢伙為什麼還要在吃飯時間出現,明明他就不喜歡吃她煮的東西呀。
她試圖對他微笑,伹冰山看也沒看她一眼,只是拿出冰箱裡的牛奶,替自己倒了一大杯。
她飛快轉回頭,繼續切蔥,但豆大的汗水無法控制的莫名狂冒,如下雨般,滑過她肥肥的圓臉和手臂,浸濕了她的制服。
媽呀,她現在大概很像卡通人物吧。
伸出手臂用衣袖擦掉滿臉的汗水,她在心裡乾笑想著,卻無法控制汗水不冒,無法叫心跳不要再跳了。
沒辦法,她剛剛一下課就衝去買菜,又衝回來,現在一靜下來,汗水就會一直冒啊,都在料理台上滴出一窪水了。
身後沒有太多動靜,她不敢回頭看。
最近牛奶減少的很快,她每天都要買一大罐回來,她知道都是他喝掉的,這個人超級不愛吃她煮的菜,過去一個星期,除了武哥強迫塞到他碗裡的,他能不吃就不會吃,肚子餓時,他簡直是把牛奶當正餐在喝,害她罪惡感直線狂飆。
名為緊張的惡魔佈滿了她全身上下的細胞,接下來的十分鐘,她切到了一次手指頭,燙到了兩次手,打破了一個盤子,落了一地的筷子。
簡單的蛋炒飯,又讓她炒到快焦掉,有些飯還黏在一起沒炒散。
她沒有借口,真的。
她不能怪罪身後那座虎視耽耽的冰山,他什麼都沒做,只是坐在那裡而已,一切都是她的錯,她必須認清這一點。
她的廚藝不好,不是他的問題,不是因為他緊盯著她看,不是因為他成天挑剔她煮的菜,不是因為他瞧不起她,不是因為他擺明覺得她是個笨蛋,卻還是天天準時到餐廳來報到看她笑話。
這一切,絕對絕對不是那個涼涼坐在餐桌上喝牛奶,討人厭的傢伙害的——
才怪!
丁可菲,十七歲,第一次有種想要翻桌的衝動。
怎麼有人可以一句話都不說,就能讓人想抓狂啊?虧他長那麼好看、帥到爆表的臉,卻光有臉皮不知道怎麼利用啊?幹嘛成天一副人家欠他幾百萬的苦瓜臉啊?
要是不爽吃就直接說啊!想趕她走就直接講啊!
這樣天天來、餐餐都來是怎樣啊?又不是她逼他吃東西的!
啊啊啊,她好想拿平底鍋敲他頭啊——
腦海裡的丁可菲,一整個化身為張嘴噴火的酷斯拉轉身對那座冰山,揮舞著鍋子大暴走;但現實是殘酷的,雖然很想直接開口和他對嗆,可誰讓她廚藝真是他媽的爛,誰要她就是需要這份工作,誰教她從小就是色大膽小怕狗咬。
所以,到頭來,她還是狂冒著豆大的汗珠,忍著氣、吞著聲,七手八腳、狼狽又笨拙的,炒了難吃的蛋炒飯,一盤青菜,一盤雞肉,煮了一鍋勉強能喝的紫菜蛋花湯。
照例,在武哥不准浪費的威脅下,男人們很捧場的吃光了。
照例,某人慢吞吞的吃到了最後,一副被逼著吃煤渣的模樣。
照例,她一個人洗完了所有的碗盤,並且讓他成功的使她再一次的覺得,自己徹徹底底的,就是個笨蛋。
那一天晚上,在她做完了當天需要做的部分工作,打掃完所有已經整理裝修好的房間,回到自己的房裡,勉力洗完澡,爬回床邊,萬分疲倦、臉面朝下的倒床陣亡時,有那麼幾分鐘,她真的很想放棄逃走,就這樣算了。
不只因為那座冰山擺明瞧不起她,更因為這份工作真的太累了,完全超過了她能負擔的狀況。
她不懂英文、不懂電腦、不懂會計、不懂煮飯……不懂不拉不拉不拉……
自己不懂的東西,多如高山,要做的工作,卻像是排滿了整條高速公路,還不斷的湧進來,像是永遠沒有盡頭那般。
她好累,累死了,真的。
再這樣下去,她絕對會過勞死的,要不然就是會因為壓力太大,得到胃潰瘍、腦神經衰弱、肌肉拉傷、筋骨酸痛之類的職業病。
疲倦與委屈化做熱氣,湧上眼眶。
她不一定要待在這裡,她還是可以回超商,或者找到別的工作,可是她還沒領到這個月的薪水。
而且,她好不甘心啊。
想起那座冰山鄙夷的眼神,就讓她一陣的惱火。
啊啊啊——可惡!她真的是超級不甘心的!
將圓臉壓在枕頭上,她握起了拳頭,猛捶著枕頭,狂叫一陣,然後在下一秒,突然又洩了氣,沒力了。
含淚轉過腦袋瓜,丁可菲看著一旁床頭櫃上的小鬧鐘,只聽到肚子發出好長的咕嚕聲。
鳴鳴,她肚子好餓喔……
半夜,兩點。
萬籟俱寂,附近的人家,都已熄燈就寢。
一個圓滾滾的身影蹲在半開的冰箱前,窸窸窣窣的翻找食物。
那人沒開燈,黑暗中,只有冰箱的光源微亮,但已足以讓他辨認眼前的人,不是小偷。
「你在做什麼?」
聞聲,那圓滾滾的東西嚇了一跳,她驚叫出聲,慌張回過頭來。
有那麼一秒,他還以為會看見她嘴裡塞滿食物,他聽說有些人,遇到壓力太大時,晚上會爬起來翻冰箱偷吃東西,但他從來沒遇過,直到現在。
她嘴邊很乾淨,不過手裡卻抱滿了食材。
「你……你嚇我一跳……」膽小又怕事的女人,臉色慘白地睜著烏溜溜的大眼,驚愕的小聲說。
她才嚇他一跳呢。
三更半夜的,他上來倒水喝,一進門就看見她在翻冰箱,活像個餓死鬼似的。
這傢伙,實在很膽小又沒用,煮的菜又難吃,她只是個普通人而已,不懂武術、不會槍法,連打個電腦也要翻書,沒有半點專業特殊技能。
像她這種人,就像路人甲,街上隨便抓都一大把,他真的不懂,武哥為什麼要和她簽合約,特別請她來上班;實話說,他有點懷疑武哥事先根本沒料到她會這麼沒用,但合約都簽下去了,他看過她的合約,這女人便宜得要命,武哥一定會抱著再怎麼樣也絕對不會賠本的想法,繼續將就下去。
都一個月了,她的廚藝還是沒多大進步,他唯一慶幸的,是她再也沒有把糖和鹽搞錯半次。
冰箱前的人,還睜著大眼瞧著他,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微瞇起眼,他擰著眉,不耐的再問一次:「你在這裡做什麼?」
「呃……我……那個……我……」
她結結巴巴的,一雙眼作賊心虛的左閃右閃,就是不敢看他,臉上的心虛,在冰箱的燈光下,更加刺眼。
「餓了?」他挑眉問。
「不是不是……啊……」她緊張的搖搖頭,但又緊急停下來,尷尬的看著他:「呃,也是啦……我是……有點餓了……」
他想也是。
瞧著那個蹲縮在冰箱前,害怕的抱著滿懷食材顫抖的身影,他莫名有些惱,在自己後悔前,他朝她伸出了手。
「拿來。」
她眨了眨眼,一臉茫然:「啥?」
「你手裡的東西。」他說。
「咦?可是……」
她試圖開口爭辯,但他眼一瞇,她的話就倒縮了回去,雖然百般不願,但她還是依依不捨的屈服於他的淫威,將食物交了出來,讓出了冰箱。
瞧她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就知道她一定覺得他想把東西放回冰箱,這女人的心思,全顯露在臉上,完全一覽無疑。
他沒有理她,只是關上了冰箱,抱著她交出的食物,打開廚房的燈,卻在看見餐桌上混亂的狀況時,整個愣住。
偌大的餐桌上,擺了一個料理盆,裡面有切好的蔥姜蒜,砧板和菜刀就放在一旁,雖然她很小心,但蔥蒜的碎屑還是掉得到處都是。
再過去是一包還沒打開的絞肉,跟著是一本攤開來的書。
那不是什麼百科全書,只是一本坊間到處都有賣的便宜二手料理書,在那本快要被翻到爛,而且還標明了一大堆重點的料理書旁邊,擱著一把手電筒。
他錯愕的停下腳步,瞪著桌上那些東西,跟著霍然轉身朝那個女人看去。
她還站在冰箱旁邊,垂著腦袋,絞著雙手,一臉沮喪不安。
這一次,他注意到,她手指上貼著OK繃;他其實一直有看到,只是他沒有仔細想,直到現在。
那明顯的事實,宛如鐵錘,狠狠的敲了他一腦袋。
「你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同樣的問題,粗魯的再次從當裡蹦了出來。
「啥?」她嚇了一跳,以為要被責罵,緊張的抬起頭來。
「你半夜在這裡做什麼?」他耐著性子,又問了一次。
「呃,我……」她瑟縮了一下,舔了舔唇,然後紅著臉,鼓起勇氣,尷尬的看著他,說出了答案:「我在練習做菜……我來之前,呃,以前在院裡有煮飯阿姨會煮,後來打工都吃外食,我沒什麼機會煮菜……我想說搞不好,多練習幾次,煮出來的東西,會比較能吃……」
「在半夜兩點?」他不敢相信的脫口。
「我……白天要上課……晚上回來要建檔,還要打掃,沒什麼時間……」她怯怯的瞧著他,乾笑兩聲,老實坦承:「而且,我其實也餓了……睡不太著……晚上先煮好一點,我第二天早上才不會來不及……」
他抿唇瞪著她,好半晌,才問:「你這樣搞多久了?」
「什麼?」
「你晚上不睡覺,在這邊先把東西煮好,搞多久了?」
「呃,只有幾次啦……」她的眼珠子,心虛的飄移。
瞧她那模樣,他就知道她在說謊,但她的謊話,只加深了他的罪惡感。
她白天要上課,晚上回來要打掃,要工作,他清楚曉得武哥有多懂「人盡其用」的精髓,韓武麒是絕對不會浪費從他手中付出去的任何一塊錢的,每吐出一塊錢,他都要得到物超所值的結果;在武哥手下做事,根本沒有機會休息,但他卻天天給她臉色看,挑剔她煮的飯菜。
當然,他從沒真的說出口,可他清楚她曉得他每一次表達出來的不爽。
打從她出現在這裡的第一天,他就已經發現,這個女人非常不會掩飾內心想法,但卻和武哥一樣,很懂得察言觀色;這說不定是她唯一的優點。
就是因為知道,所以他才故意為難她,他不喜歡像她這種懦弱怕事的膽小鬼,這裡不是像她這種人可以待的地方。
所以,他故意的,刻意的,在每次有機會時,給她難看。
他以為她會因此知難而退,提著那少到可憐的行李落跑;或者,乾脆擺爛,一路打混摸魚到月底,等領了薪水就溜。
但雖然有好幾次他聽到她會下意識的碎念嘀咕抱怨,她卻從來沒有摸魚過。
非但如此,她還努力試圖把事情做好,雖然她的努力,並非每次都有著相對的成果。
顯然這一次,他看走了眼。
他眉頭緊擰的瞧著那個膽小怯懦的傢伙,再看看桌上那一團混亂,在他還沒來得及思考時,已經聽到自己開了口。
「你想煮什麼?」
她有些驚訝他的問題,但還是乖乖回答:「麻婆豆腐,還有香菇雞湯,我想先把它煮起來,中年你們只要炒個青菜就可以吃。」
他低頭,看見手裡有一包是豆腐,臉上差點冒出三條線,所以她先切了蔥姜蒜,才去找豆腐?而且她的乾香菇還沒泡水,雞還是冷凍的,硬得可以拿來當磚塊打人了。
難怪她煮的東西那麼難吃,他都開始以為她是故意的了。
「你知道你的問題是什麼嗎?」
她像只無辜的小動物一樣眨了眨眼,膽小怯懦的回問:「什麼?」
「你做事沒有系統。」他走回冰箱,把冷凍雞放回冷藏解凍,說:「雞要在前一天先放到下層解凍,香菇要先泡水,材料都要事先準備好再開始料理。喏,拿著。」
他翻出已經解凍的排骨,蹲下來,從最下層拿出冬瓜,一起塞給她。
她七手八腳的用肥嫩的雙手接住,看著他翻出奶油和牛奶,還有兩顆洋蔥和南瓜。
跟著他看也沒再看一眼,就把手中的豆腐扔進廚餘桶裡。
「咦?那個我要做麻婆豆腐——」她驚慌的脫口。
「它壞掉了。」他沒好氣的說:「板豆腐要盡量當天買就當天煮掉,它很容易就臭酸掉。」
「酸掉了?!」她吃了一驚,杏眼圓睜的瞪著那塊進了垃圾桶裡的豆腐。
他眼角微抽,懷疑自己怎麼有辦法吃她煮的東西吃了一個月還沒掛點,難怪他最近常拉肚子。
「先煮一鍋水。」他走回料理台,俐落的處理南瓜,一邊指使她:「然後過來把冬瓜洗一洗,削皮去籽切塊。」
「喔,好。」她咚咚咚的抱著冬瓜和排骨的過來,七手八腳的照著他的指示做,一邊好奇的問:「我們現在是要煮冬瓜排骨湯嗎?」
「對。」他耐著性子,用去皮刀,飛速替南瓜削皮,道:「還有南瓜肉醬,明天我們自己煮義大利面,再拌醬吃就——你在做什麼?」
看見她把排骨全部丟進那鍋她才剛剛裝好放到瓦斯爐上,還沒燒開的水裡,他臉色一變。
「煮冬瓜排骨湯啊。」她一臉無辜。
「你之前都這樣煮的?」他額角青筋冒起:「排骨要用滾水汆燙去血水才能下鍋,你媽沒教過你嗎?」
她縮了一下,脫口吐出一句。
「我沒有媽媽。」
他僵住。
一時間,空氣似乎凍結了。
她尷尬的看著他,怯怯的道:「那個,我不是在……辯解……也不是在……怪你啦……我沒那個意思,只是陳述事實而已。」
像是要化解尷尬,她羞澀的笑了一下,邊說邊把排骨撈了起來,重新再煮過一鍋水。
「我是孤兒,所以真的沒人教過我怎麼煮飯,國中時我們的家政課,老師都借來上數學,所以其實我來這裡之前,只有在餐廳打工時,煮過白飯而已。」
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只能僵硬的拉回視線,把橘紅色的南瓜,整個去皮去籽,拿菜刀將它切成丁狀,全部放到乾淨的大碗公里。
「啊,還有茶葉蛋,我茶葉蛋煮得很好喔,全店第一名,嘿嘿。」她抱著冬瓜,睜著圓眼,對他露齒一笑,比了個YA字。
他瞟她一眼,奇怪她怎麼還笑得出來。
「啊,這好像沒什麼好得意的。」她不好意思的縮回手,摸摸後頸,傻笑起來。
他沒有答話,只把削皮器遞給她,問:「你會削皮吧?」
聞言,她露出開心的笑容,接過那把工具:「會啊,這個我會啦,我以前打工時也有做過。」
那萬般討好的笑容莫名刺眼,他眼角一抽,拉回視線低下頭,不再看她,只快速的將手邊的洋蔥切絲,邊平鋪直述的說:「把冬瓜籽去掉,去皮切塊,排骨燙過後先撈出來放著備用,再煮一鍋水,水開後把姜絲和冬瓜排骨一起放進去。」
「喔,好。」
她雀躍應答著,他聽到她開始使用削皮器的聲音。
雖然她說她會用,他還是忍不住偷瞄她一眼,她低著頭專心的削著那片冬瓜的皮,動作不怎麼俐落,但暫時看起來,沒有削掉她自己手指的危險。
然後,她抬眼偷瞄他,看見他在看,她一怔,圓臉繳紅,張開小嘴,好半晌才緊張的擠出一個問題。
「呃,為什麼排骨要先川燙啊?」
「這樣能用滾水洗掉髒東西,才不會有腥味。」他拉回注意力,從櫃子裡拿出家裡帶來的鐵鍋,打開瓦斯爐,拿奶油炒洋蔥,翻炒爆香。
「啊,對耶,有道理。」她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你在做什麼?」她好奇的聲音傳來。
「用小火把洋蔥炒到透明,甜味才會出來。」
「是喔。」
他轉身拿來餐桌上的絞肉,倒進去快速拌炒,最後才放入切好的南瓜丁,蓋上鐵鍋的蓋子,把火稍微轉大一點。
「那牛奶呢?不用加進去嗎?」她好奇的問題,再次傳來。
「牛奶最後再加,等南瓜煮成浞之後,一邊攪拌,再分次慢慢加入,加牛奶時,要轉小火,不要煮滾,才不會有焦掉的奶臭味。」
「那鹽巴什麼時候加?」
「加牛奶之前。」
「你怎麼這麼會煮飯?」
「桃花教的。」
「桃花是誰?」
他抿著唇,過了半晌,才硬著頭皮,抬眼看著她回答。
「我媽。」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然後低下頭,應了一聲。
「喔。」
之後,她終於安靜了下來,認分的切她的冬瓜和姜絲,煮她的排骨湯。
這裡的大概很少那麼尷尬過。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給他難看的,但實話說她也不會很後悔啦,剛剛那幾分鐘,他和她說的話,超過他過去一個月說出的總和耶。
很顯然,他會變得有問必答,是因為罪惡感作祟的關係。
偷偷的,再瞄他一眼,他已經弄好他那邊剩下的材料了,她注意到他已經把火轉小了,正在弄香料的部分。
「那個,對不起,請問一下,你叫什麼名字?」
他明顯慣了一下,抬起頭來,瞪著她。
「你不如道?」
他和她已經在同一個屋簷下,一個月了耶,這女的竟然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他知道她記得其他人的名字,他聽她叫過阿南和勤哥,她甚至知道那個完全不曾吭聲過的屠鷹。
額上的青筋,再次微微冒起。
她注意到他的不爽,忍不住後退一步,吞嚥了下口水,怯怯的說:「沒……沒人和我說啊……你……你又沒自我介紹……」
眼角一抽,再抽。
媽呀,他臉色好可怕喔。
偷偷的,忍不住再往後退一點點,但他見狀美目一瞇,射出寒光,她本能的連忙在原地站定,不敢再動,結結巴巴的辯解。
「我……呃……我也……很少遇見你啊……」這是真的,這人和鬼一樣來去無蹤,平常其他人她多少都還會遇見,但他除了吃飯時間之外,她都不知道他在哪邊那,她整棟樓上上下下都掃過啦,可就是沒發現他住的房間。
她特意去找過,不是因為少女懷春的愛慕,如果她曾經對這座冰山有過任何愛慕的火焰,也早在第一個星期全部被凍結熄滅了,她又沒有被虐待狂。她找他的房間,完全只是為了想要的握他的作息,好能安全的、完全的,避開這個只會給她臉色看的傢伙。
瞧,即便她解釋過了,這男人還是樓著一張臭臉,她完全不想和他有過任何愛慕的火焰,也早在第一個星期全部被凍結熄滅了,她又沒有被虐待狂。她找他的房間,完全只是為了想要堂握他的作息,好能安全的、完全的,避開這個只會給她臉色看的傢伙。
瞧,即便她解釋過了,這男人還是擺著一張臭臉,她完全不想和他有太多牽扯,今天晚上會遇見他,真的是意外。
他會願意幫忙她煮飯,更是讓她大吃一驚,活像天方夜譚一樣,簡直和奇跡沒兩樣了吧。
被他的瞪視,弄得心驚膽跳,可菲低頭垂眼閃避,在心中暗暗叫苦。
媽呀,她幹嘛沒話找話講,沉默就給它沉默啊,她不需要和這座冰山找話題啊,她又沒有要和他交朋友、套交情,現在看看她給自己找了什麼麻煩——
「屠震。」
咦?
兩個字,讓她嚇了一跳,驚愕抬眼。
「啥?」
「我叫屠震。」
她眨眨眼,他還是站在那邊,高高在上的垂眼瞧著她,一臉的冷,但剛剛那句話是從他嘴裡吐出來的沒錯。
不會吧?她在會計簿上看過這個名字,但她一直以為這個「屠震」在出差,這傢伙明明是個外國人啊,怎麼會有個中文名字,話說回來,屠鷹也是外國人,也有中文名字啦。
奇怪,等等——
「你也姓屠?」這個問題,咚的一聲掉出嘴,她完全來不及阻止。
「對。」他挑眉,從薄唇中,再崩出一個字。
OK,他回答了,很好,話題可以就此打住結束。
現在,丁可菲,快把頭低下來,隨便打個哈哈,不用再和他繼續攀談了。
她想拉開視線,低下頭,但他仍瞪著她,一副等著她有任何意見的模樣,讓她根本不好意思把視線移開。
忍不住,她又吞嚥了下口水。
壓不住心中的好奇,她試探的再開口:「那個……你們……你和屠勤、屠鷹是……?」
他停頓了一秒,然後說出那個她在一分鐘之前,完全不曾想到過的事。
「兄弟。」
她瞪大了眼,壓不下臉上的震驚,雖然剛剛那幾秒,她已經有懷疑了,但聽到這個懷疑被證實,還是讓她非常驚訝。
話說,這真的不能怪她。
這三兄弟根本長得完全不像,豈止不像,他們根本是不同的人種啊。說真的,她完全沒有貶抑他的意思,不是說勤哥和阿鷹脾氣好得像天使,他個性差得像惡魔之類的,而是他們三個真的是不同的人種。
屠勤是黃種人,屠鷹看起來就是拉丁美洲那邊的人,眼前的冰……呃,屠震,根本就是白人啊!
「你有意見?」瞧她一副驚嚇的模樣,他的眼又瞇了起來。
丁可菲用力的、迅速的搖了搖頭,非常識相的回答出正確答案。
「沒有。」
他冷哼一聲,轉過頭,繼續做他的料理。
她鬆了口氣,如獲大赦,趕緊低頭弄她自己的冬瓜排骨湯,幸好之後他就沒再找她麻煩了。
好半晌之後,他弄完了他的南瓜醬,經過他適時的指導,她也終於完成了一鍋看起來有模有樣的排骨湯。
她拿碗舀了一碗試喝,小小吃了一驚,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她自己煮出來的味道,明明順序差不多,但就是一些小細節上不一樣,完成品就真的差到天差地遠啊,在這之前,她一直以為煮湯就是把所有的材料都丟進去煮滾就好,原來還有一大堆要注意的地方。
「熬湯一開始開大火,之後就要轉小火,湯只要有打開鍋蓋,就要再滾過,之後就將它放爐子上就行了。豬肉用小火慢燉,大約四十分鐘後就可以熄火,讓它慢慢燜著,一兩個小時後就會變軟,所以你以後回來可以先煮湯,煮的時候順便把五花肉或胛心肉一起丟進去煮,要吃時就能把肉拿出來片,淋點蒜泥醬油就是一盤菜了。桃花習慣在爐子上一直留著一鍋湯,你平常炒菜可以拿它當高湯,不要加味精,我們沒有吃那種化學調味料的習慣。」
屠震邊說邊動作,將剛剛丟下水煮熟的義大利面撈進盤子裡,淋上煮好一陣子的南瓜醬,遞到她面前。
「拿去。」
她一怔,傻看著他,「給……給我的?」
「你不是餓了?」他微擰著眉頭,睨著她。
是……餓了沒錯啦。
可菲小臉微紅的眨了眨眼,有點驚訝眼前這冰山竟然這麼好心。
瞧著那近在眼前的南瓜義大利面,她不只肚子餓得咕咕叫,連一顆心也莫名的被感動了一下下。
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她沒有浪費他難得湧現的良心,放下湯碗,她飛快伸手接過他手上的義大利面。
天啊,好香喔。
餓了老半天,終於有東西吃,她心花怒放的端著義大利面來到餐桌旁坐下,坐下來吃了兩口。
媽呀,好好吃喔,怎麼有這麼好吃的面啊?
一瞬間,她真的覺得自己超幸福的,好像沫浴在春天的午後陽光之下喔。
可菲開心的又吃了好幾口,直到一豌熱湯被送到她面前,她才猛然回神,抬頭看見他,才想起自己還沒和他道謝。
「那個,謝謝。」她不自覺揚起嘴角,衝著他露出羞怯的笑臉:「好好吃喔。」
他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兩手交抱在胸前,冷淡的說:「不客氣。」
雖然他一副那理所當然就應該好吃的德行,她還是發現他眼裡浮現一掠愉快的情緒。
所以,他也愛聽好聽話嘛。
她忍不住揚起嘴角,低下頭竊笑起來,順便再吃幾口面。
啊啊,真的超好吃的,她覺得身體從這盤面中,獲得了力量啊。
「真的很好吃耶。」她抬起頭,笑看著他,再稱讚了一聲,才忽然想到一件事,忍不住邊吃邊問:「你們家兄弟都那麼會煮飯,為什麼還要請人來煮啊?」
「我們要工作,沒空。」
說的也是,他們幾個真的常常忙到不行呢,吃飯動作都超快,連她煮的東西也不挑;話說回來,他們兄弟都那麼會煮,她也很佩服他們可以連吃一個月她煮的恐怖大餐。
「啊,你剛剛在南瓜醬裡加的香料是什麼?」
「乾燥的羅勒葉。」
「等一下、等一下,我先記起來。」她跳起來,將堆在另一邊的筆記本和筆拿過來抄寫,邊寫邊問:「羅勒葉,是那邊那一瓶嗎?」
「對。」他瞧著她拿著紙筆回到座位上,努力的寫下所有過程,不由得挑眉問:「你不先把面吃完嗎?」
「我先記起來,不然會忘記。」她埋頭苦寫,再問:「所以所有熬湯的骨頭都要先燙過嗎?」
「基本上是這樣。」他不自覺微微傾身,看她寫了些什麼,然後忍不住開口指正道:「汆燙的汆是進入的入下面再加一個水,不是河川的川。」
「咦?是喔。」她拿橡皮擦擦掉鉛筆痕跡,趕緊改過。
「南瓜削皮去籽切丁,煮爛後要記得拿木勺子搗成浞。」
「OK。」她用功的將他的附註抄寫上去,問:「我可以在南瓜醬中加些肉嗎?」
「當然。」他停頓了幾秒,瞧著她,道:「我沒加肉,是因為宵夜吃肉會不好消化,而且你把肉都冰在冷凍庫裡,明天我們會自己加培根進去。-
「呃,我不是在質疑你啦。」她抬頭開口辯解,才發現他不如何時已經整個人前傾靠到桌上,直接看著她的筆記本,她一下子有點緊張,忍不住想帶著筆記本往後縮,但又怕惹毛他,只能低下頭,假裝沒注意。
「最好是。」屠震輕哼一聲。
「哈哈……其實這樣就很好吃的,真的!我從來沒吃過那麼好吃的義大利面呢……哈哈……」她乾笑著,順便再稱讚他老大兩句,然後趕緊轉移話題:「你剛剛煮麵時,是不是還在麵湯裡加了什麼白白的東西?」
「那是鹽巴,讓滾水比較能維持高溫,煮義大利面時,滾水裡都要加一點鹽,把面散放下去,煮個二十分鐘。」
「喔,好。」她卯起來搖筆桿,努力抄寫。
「如果不想讓面黏在一起,可以加一點橄欖油進去,撈起來後比較不會沾黏,你的橄欖寫錯了……」
「唉喲,我看得懂就好啦——不是,我是說,請問應該怎麼寫……拜託拜託教我怎麼寫……哈哈……哇,你中文寫得真好耶……」
廚房燈光散發著溫暖的光芒,爐子上的湯鍋冒著冉冉白煙,食物的香氣,充塞在空氣中。
可菲一邊抄寫幾句,趁他管閒事幫她訂正錯字時,再匆匆吃兩口面。
那一夜,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頭靠頭,埋首抄寫著料理筆記。
時間滴滴答答的安靜走過。
她在他的指導下,抄了一頁又一頁的筆記。
屠震不是很瞭解,他明明是上來倒杯水喝,為什麼最後會變成料理教學,而且等他回神時,對面那個小胖妹,竟然在他幫她更正料理步驟時,就這樣趴在桌上睡著了。
他錯愕的瞪著那個開始打呼的傢伙,微微挑起眉毛。
若換做幾個小時前,他應該會滿火大的,但現在瞧著那個頭上還綁著長長的辮子,手上依然握著橡皮擦,滿臉疲倦的側趴在桌上,嘴巴開開的枕著她肥手的胖妹,他心中只浮現同情和好笑。
這傢伙真的是個阿呆耶。
他忘了時間,她累了也不會說,竟然就這樣睡著了。
不自覺,揚起了嘴角。
屠震無聲輕笑,這才起身安靜的將桌上被她吃得一乾二淨的餐盤收拾清洗好,也順便把廚房收拾乾淨。
從頭到尾,她都沒醒來過。
他看著那個睡死的女人,想了一下,三秒後,他關掉了大燈,留下一盞小燈,轉身回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39:54
第四章
刺眼的陽光,映照在她的眼皮上。
可菲張開眼,猛眨了好幾下,才適應了明亮的光線,笨拙腦袋瓜,停頓了幾秒才開始轉動。
咦?天亮了?
她驚醒過來,發現已經是早上了,連忙朝牆上時鐘看去。
慘了,快七點了。
「啊——」
她大叫一聲,整個人跳起來,衝出客廳又衝回來,飛快將整條吐司丟進烤箱裡,設定時間讓它自己烤熱,然後翻出鮪魚罐頭和香蕉放桌上,匆匆寫了道歉字條,請大家自己動手,這才再次衝了出去,飛奔回房裡,脫了睡覺用的舊T恤,從衣架上扯下昨晚洗好曬上去的制服和裙子就往身上套,一邊忙著穿上鞋襪。
媽呀,真的來不及了啦!
她抓起書包往身上背,三步兩並的衝下樓,還差點撞到正要進餐廳吃早餐的武哥和屠鷹。
「對不起,我要遲到了!」她沒時間停下來,只能驚慌失措的喊著,一邊飛也似的繼續往下衝。
正當她來到門口,要拔腿狂奔時,一輛重型機車驀地駛來,甩尾停在她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差點把她嚇死。
誰啊?媽的,不如道什麼叫好狗不擋路嗎?!
可菲正想開口罵人,誰知那個戴著全罩式安全帽的男人,卻打開了面罩,露出了那張俊美的臉。
屠……屠震?
她張口結舌的瞪著他,差點被自己來到嘴邊的髒話噎死。
「你……你哪來的機車?」
「屠勤的。」
說完,那傢伙就丟給她一頂安全帽。
呃,那個……重型機車很危險吧?
她七手八腳的接住安全帽,想開口問,但他已經再次開口,丟出一句。
他朝後座一點頭,道:「上車。我載你去學校。」
跟著,屠震啪的就把面罩重新蓋上。
唔……嗯……算了,管他的!她要遲到啦!
現在可沒時間讓她拖拖拉拉的,只要能到學校,什麼都好,她們學校遲到是要記警告的,三支警告換一支小過,三支小過換一支大過,三支大過就是退學,如果她成績好或許還有什麼通融的餘地,但偏偏她成績只是還可以而已,她這學期真的沒有什麼空間能再遲到了。
雖然從來沒有坐過重型機車,但一想到迫在眉睫的上學時間,丁可菲一咬牙,將安全帽戴上,提起裙子,跨上重機後座。
她有盡力往後坐了,但地心引力是很強大的,她的體重也是很強大的,所以一上車,她就只能往下滑,豐滿的前胸貼到了他結實的背上,她本來還有些害羞尷尬,但等他一催油門開始上路時,那些情緒就全被恐懼擠到九霄天外去了。
他一路狂飆,又是鑽街巷,又是九十度過彎的,她嚇得只能死命抱緊身前那座冰山,然後在安全帽裡,尖叫不停。
真的只差一點,她的眼淚和鼻涕都要噴出來了。
平常她坐公車得花上至少半個小時的車程,他只花五分鐘就飆到。
她下車將安全帽還給他的,一整個腿軟。
更讓她臉色慘白的是,直到這時,她才看到他身上穿著制服,而且也背了一個書包,上面還大大的印著知名學府的校名。
「你、你是高中生?!」
不會吧?騙人!怎麼可能?他是有沒有駕照啊?!
她傻眼的瞪著他,滿臉驚慌錯愕。
他沒理她,只伸出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指著她身後大約五十公尺的學校大門,道:「校門要關了,我勸你最好跑快點。」
「噢,Shit!」她回頭看一眼,咒罵一聲,朝學校跑了兩步又迅速跑回來,將他的書包整個翻過來,遮住校名。
「別露出校名,被發現會被退學的!」她著惱的交代著。
他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回話,她已經轉身朝校門口衝刺;為了避免讓她被教官找麻煩,他才特別停遠一點。
她還沒跑到校門,他的書包就因為背帶的反作用力,翻了回來,再次的露出了他的校名,讓她的好意完全白費了功夫。
他瞄了書包上的校名一眼。
實話說,他不是很在乎是不是會被退學,早在很久以前,他的程度就早已超越一般的高中生,但桃花不認為跳級對他會有什麼太大的好處。
學校可以教你的,不只是課本上的知識。
她這麼說,他也找不到什麼理由可以不去上學,所以他繼續去學校上課,甚至武哥要在台北開公司,邀他進公司,他跟著搬來台北時,還大費周章的去考了轉學考。
但說真的,他沒念這個書,也沒有什麼關係。
不過他若是因此被退學,恐怕有人會很自責。
看著那個奮力向前飛奔的身影,他想了一下,還是慢吞吞的把書包整個拿起來,翻轉一圈,整個反過來背。
她及時滑壘成功了,在校門內拍著胸口,露出燦爛的笑容。
那模樣,讓人忍不住跟著揚起嘴角,發現自己在笑,他一怔回神,啪地蓋下安全帽,重新發動了車子。
校門內,可菲聽聞重機的引擎聲,回頭只見他催起油門,正欲離開。
她不自覺和他揮手,揮了才想到自己好像有點蠢,他搞不好根本沒在看,但下一秒,他竟也稍稍抬起了右手,只有一點點而已,不到十公分的高度,可那確實是個招呼。
然後他頓住,很快將手放回機車握把上,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她卻幾乎可以想像他擰眉的樣子。
下一秒,他一催油門,疾駛而去。
看著那一人一車遠去的背影,她忍不住咬唇偷笑。
呵,其實這傢伙也不是什麼壞人嘛。
她背著書包往教室走去,忽然間覺得,這個讓她忙得昏天暗地的工作,好像也沒那麼辛苦了。
「你幾歲?」
「二十。」
「騙人,你今年幾歲?」
「二十。」
少唬爛了,二十還在念高中,是留級幾年啊?
唔嗯嗯……啊,討厭,沒聽他親口證實答案好難受。
她在腦海裡抱頭,暗暗磨了幾次牙,忍了又忍,忍了再忍,但最終仍是忍不住滿心的好奇,在把食物送到他桌上時,再次開口。
「你到底幾歲啊?」
那位盤腿坐在電腦桌前,十指如飛在敲鍵盤的不良少年,受不了的抬起頭,擰眉瞥她一眼,見她一副快被好奇心殺死的模樣,這才沒好氣的回答。
「十七。」
原本在收拾房間的可菲倒抽了一口氣,驚呼出聲:「你和我同年?我以為你二十好幾了!」
「屠鷹今年也才二十二而已。」眼角微抽。
「我知道啊……」語音變弱,透出心虛。
「你以為我是哥哥?」他將黑瞳瞇成了一條線。
「咦?沒有啊,怎麼可能啦!哈哈!唉喲,有些人就是少年老成,我是說屠鷹,不是說你啦,你看起來就比較年輕啊!哈哈……哈哈……」
她笑著揮揮手,說得可順溜了,但卻可疑的將視線移了開。
狗屎,這女人之前鐵定以為他年紀比較大。
他青筋微冒,冷瞪她一眼。
「啊,你慢慢吃,我去收你房間的垃圾。」可菲接收到他的瞪眼,摸摸鼻子轉過頭去,離開他所在的電腦室,溜進另一扇門內假裝忙碌,不對,是真的很忙的在收他的髒衣服,順便掃地拖地,收垃圾。
自從那天被他撞見練習廚藝,第二天他又特地載她去學校,她才發現他其實人不壞,她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改變了態度啦,但至少他不曾再故意的找她麻煩,現在她也不再覺得和這傢伙同處一室是很痛苦的事了。
特別是,當她發現他其實也只是個高中生而已時,瞬間壓力大減,就是有種,好像遇到同伴的感覺。
雖然說,他和她的程度真的是天差地遠啦。
這點不用他挑明,她也很清楚。
瞧他現在放了暑假,卻還是忙得沒時間上來吃飯就能知道兩人在公司受到重用的差別。
簡言之,屠震在紅眼是專精電腦的超級駭客,職稱:調查員。而她丁可菲,則是紅眼新請來的小小小員工,職稱:行政助理;不過實際上卻只是個女傭兼打雜的。
平平都是十七歲,但沒辦法,老天爺是不公平的,她非但智商差他很多,外貌身材也和他差很多,最重要的是,薪水也是天差地遠的啊;她知道,因為會計是她在做的。
不過沒關係,做人要知足。
來到這裡快兩個月,她才發現自己之前找不到他的房間,是因為他根本不住樓上,他住地下室,所以她才老是覺得他神出鬼沒的。
地下室的入口在一樓,非常隱密,不注意看她真的不知道那裡有扇門。
可菲很清楚,他是在認可她之後,才讓她到地下室的。
紅眼的人沒有刻意對她隱瞞,但也沒直接告訴她這件事,他們似乎有種共識,地下室是屠震的地盤,他沒講,他們也不會說。
不過,打從那天之後,他就會在用完餐時,幫忙收拾廚房了,她是不想他同情她,但問題是她自己一個人真的忙不過來,而且他幫完之後,還會順便指點她煮飯的訣竅。
有一天,他突然打內線電話叫她送咖啡下來,她才曉得他住地下室。
之後,她和他就——嗯,算是停戰了?
她也不是很確定,唯一確定的是,她多了很大一塊必須要打掃的空間啊。
地下室大到嚇死人,她懷疑武哥偷挖了公寓後面空地的地下層,因為她怎麼看都覺得樓下和樓上的面積比例不對。
不過,識相是她的優點。
所以,她當然很聰明的假裝沒注意到這件事,不過每次看到那多出來的空間,還是會讓她有些心驚。
為了省錢,武哥有什麼工作可以自己來的,就全都叫公司的員工來做,這陣子她忙到昏天暗地,他們也忙得不得了,所以雖然她一直想問屠震這個年齡的問題,卻拖到這個假日才有機會。
有好幾次她一沾枕,感覺才閉上眼,天就亮了。
幸好,在經過兩個月的陣痛期之後,公司超簡單超省錢——簡而言之,全部都是內部員工有空時自己做——的裝潢終於暫時告一個段落了,讓她大大鬆了口氣。
上星期,武哥接了一個案子,屠震在地下室閉關好幾天了,他連學校也沒去上,讓她擔心了好一陣子,前幾天忍不住問了阿南,才知道阿南早替他請了假,而且不像她,屠震完全沒有學業成績上的問題。
啊啊,平平十七歲啊,真是命運大不同。
她收拾好他的房間,直起腰來。
屠震的房間很乾淨,其實沒什麼垃圾好收,他是有些私人物品,最多的就是書了,但都排列整理的很整齊,倒是他浴室裡換洗的衣服已經堆了一籃。
提著那籃也沒多髒的衣服,可菲走出他房間,看見他依然專心的面對著好幾台的電腦螢幕,同時操作著。
數個螢幕上的畫面快速跳動著,她完全有看沒有懂,真佩服他只有兩隻眼睛,卻能同時看那麼多東西。
話說回來,他好幾天沒到餐桌上吃飯了,偶爾她送飯下來,他對她煮的東西也沒有意見,全部照單全收,就連前兩天吐司烤焦了,他也都沒皺一下眉頭的全送進嘴裡。
她看就算現在她弄一份超甜的恐怖大餐送下來,他也不會抗議吧。
瞧著他食不知味的吃著那些食物,不知怎地,她突然覺得他之前挑剔的嘴臉,還比現在這種不知道在吃什麼的德行要好一些。
丁可菲,做人要識相,要惜福。
人家不挑剔就好了,你還嫌嗎?難不成欠人罵?
她在心中嘀咕半天,安靜的提著髒衣服轉身上樓,但在樓上忙了一陣子,卻忍不住一直想到他坐在電腦前的模樣。
他是不是瘦了一點啊?臉色好像有點難看?
在洗衣間洗衣服時,她忍不住想著。
話說回來,大部分時間,他都喜歡擺個臭臉啊。所以,大概是錯覺吧,他東西都有吃啊,有嗎?
在樓梯間掃樓梯時,她皺著眉,仔細回想。
但有些餐盤不是她收的,好像是他自己拿上來的,沒吃完她也不會發現。
在辦公室輸入客戶資料時,她咬著唇,依然覺得困擾。
會不會他沒吃完自己就拿去倒掉了?
等她發現時,她已經回到了廚房,蹲在角落查看從他房間收回來的垃圾桶,裡面沒有多餘的食物。
「小肥,你在幹嘛?」
咦?對啊,她在幹嘛?翻屠震的垃圾?!
察覺自己的行為,一時間,可菲大為震驚。
天啊,她竟然在翻人家垃圾,她是發瘋了嗎?
「東西掉垃圾裡了嗎?」
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讓她嚇了一跳,猛然回過神才發現是阿南。
「咦?沒、沒有啦,我只是,我以為我的髮夾掉進去了。」她紅著臉胡亂編造借口,匆匆把垃圾重新綁好,「你餓了嗎?爐子上有咖哩,我剛剛才加熱過。」
她語音方落,兩個穿著軍服的阿兵哥從門外走了進來,讓她瞪大了眼。
「阿南,怎麼樣?有食物吃嗎?」
阿兵哥一號頂著個小平頭,大刺刺的將綠色的帆布袋扔到了沙發上,朝餐桌這邊走來。
「有啊,咖哩。」阿南指指爐子上那一鍋。
阿兵哥二號跟在後頭,但他禮貌一點,沒有把行李亂丟,但依然像餓死鬼一樣直撲那鍋咖哩和飯鍋。
「這是力剛,這是阿浪,他們還在當兵,力剛再過兩個月就退伍了,阿浪還要一年,退伍後,兩個都會進公司工作。她是小肥,行政助理。」
「嗨,小肥。」
「你好。」
兩人異口同聲和她打招呼。
「呃,你們好。」抱著垃圾的可菲,感到有些尷尬,幸好那兩人並不介意,立刻回頭繼續替自己添了一大碗,朝咖哩進攻,她注意到他們倆都拿了湯碗而不是飯碗。
天啊,這兩個好像蝗蟲。
眼看沒兩下,飯就被他們吃光了,她連忙站起來,迅速洗了手,再煮一鍋麵。
這兩個將來的新進員工很好相處,兩人一搭一唱的簡直可以去唱雙簧了,他們搞笑的對話,暫時轉移了她的注意力,也沒讓阿南發現她剛剛在翻誰的垃圾,可菲這才鬆了口氣。
但,等到夜深人靜,她回到了自己房間,洗完澡,寫完功課,躺上床時,卻還是忍不住為自己的去翻人家垃圾的行為感到差恥。
不對,這不對,她幹嘛要覺得羞恥啊?
她只是擔心他沒好好吃飯,又沒日沒夜的工作,會造成營養失調,她會擔心也是很正常的。
再說,前陣子他幫了她,她到現在都還沒和他道謝,關心他一下也是應該的。
可菲在床上翻過來,瞪著牆上的油漆點頭。
嗯嗯,沒錯,這是應該的,絕對不是她花癡,或者愛管閒事……
她的想法停頓兩秒。
好啦,她承認她是愛管閒事啦,但絕對不是因為她對他有什麼癡心妄想,她知道自己條件不好,又肥又笨,長得又不漂亮,不會隨便有那種奇怪的幻覺啦。
只是阿震和她一樣十七歲嘛,她和他同年啊,互相照顧一下也很理所當然。
在床上又翻了個身,她咬著唇,擰眉想著。
雖然說,她在他垃圾裡沒發現食物殘渣,但他搞不好不想吃就倒馬桶裡沖掉了。畢竟她得承認,雖然有進步,可她真的不是什麼天賦異稟的料理小廚師,她煮飯時也不會有什麼五爪金龍在身後飛舞,所以短短幾個星期,她當然不可能有什麼太大的進步。
武哥也說了,他還在發育耶,這樣隨便吃吃怎麼可以?
現在回想起來,前陣子他不餓沒叫她,她也就沒餐餐送飯下去,那幾天他該不會都沒什麼吃吧?
唔,她剛剛有看到牛奶空罐,所以他有喝牛奶——
等一下,他該不會是只喝了牛奶吧?!
這個猜測讓她整個人霍地坐了起來。
不可能、不可能!他都那麼大了,怎麼會只靠喝牛奶過日子,又不是嬰兒,他應該會自己上來找東西吃的。
她鬆了口氣,倒回床上去。
他十七歲了耶,又不是七歲,就算七歲也會知道餓,知道要覓食吧?
雖然這麼想,但她腦袋裡卻一直浮現那些牛奶空罐,不管她再怎麼回想,都無法從那袋垃圾裡找到其他食物的包裝或殘渣,而且雖然別人不可能做出那種只吞牛奶過日子的事情,但她就是覺得,那個愛挑食的屠震會這樣做啊!
「啊……可惡!」她抱著頭,胡亂搔抓了一陣,然後終於按捺不住的跳下床,偷偷摸摸的下樓溜進廚房,再確認一遍。
幾分鐘後,她臉色完全刷白。
這星期她送過幾次飯?兩三次?還是三四次?
媽呀,那傢伙平常真的只喝牛奶啊!他還活著簡直是奇跡吧?若換做是她早就餓死了。
她衝回料理台前,阿浪和鳳力剛已經把咖哩吃完了,她本能想再煮同樣的東西,咖哩真的是她目前少數做得還可以的食物,但又臨時想到,晚餐時她才送了咖哩下去。
現在都半夜了,吃咖哩也不好消化。
啊,做南瓜面好了;不行,沒南瓜了。
蹲在冰箱翻找食材,差不多在這時,可菲才發現要煮東西給人吃,真的很不簡單,只是煮熟東西真的很容易,但要讓吃的人吃得開心舒服又愉快,就真的很難了。
那天晚上,他是真的有在替她想,所以才會選擇好消化的南瓜面的。
原來,真的要用心,才會有差的。
也許她可以找些什麼方法,讓他比較容易吸收營養?
啊,她想到了,稀飯!她可以來煮雜燴粥啊!
她記得之前他好像有教過她作法的樣子。
可菲打著赤腳,咚咚咚的回樓上拿筆記本,又迅速飛奔回來,在燈下翻看。
「雞肉、青菜、紅蘿蔔、番菇、黑木耳……」她小小聲的念出聲音來,蹲在冰箱前,一個個比對。
太好了,裡面的材料這邊都有。
把所有的食材都搬出冰箱,她按照他的指示,小心翼翼的在廚房忙了好一陣子,雖然她有幾秒曾經想拿雞湯塊代替,但一想到他那麼挑嘴,最後還是決定從熬雞骨頭高湯開始。
夜深,人不靜。
廚房裡,小小的爐火再起。
客廳大門外,阿南嘴角噙著笑,悄悄退了出去。
賊頭老闆不在,屠家老大老二也一起出任務去了,所以某個未成年的彆扭少年就歸他管轄,他原本是來替地下室的某人張羅食物的,以防某人把自己弄到營養不良,過勞昏倒,但現在看來,應該是沒他的事了。
啊……來去睡覺囉。
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曾劍南將手插入口袋,心情愉快的轉身回他可愛又甜蜜的床上去。
地下室,電腦房屠震戴著耳機麥克風專注的敲打鍵盤,操控著電腦,一邊注視著螢幕畫面。
「武哥,畫面切換了,你們現在可以進去了。」
「阿震,謝了。」
「兩名守衛去巡視了,另外兩個在看報紙,你們有五分鐘時間。」
「OK。」
聞言,他抬眼看了一下另一邊的螢幕,螢幕上一部分顯示著被他切換成功的假畫面,另一部分則是原始的畫面,此刻武哥和屠鷹正在走廊上,迅速朝目標前進。
他注視著他們潛進了大樓的辦公室,找到了需要的東西,然後迅速出來。
一切都很順利,直到他們出來時,那名原本在偷懶的警衛,突然站起身,朝廁所走去。
「武哥,一號朝你們過去了。」
「收到。」韓武麒帶著屠鷹往後退,從另一個方向離開。
「別往那裡,巡視的警衛回來了,走右邊。」屠震出聲指示,雙手在鍵盤上飛舞,道:「那裡有一個出口。」
「我以為你說那邊的街上有裝監視器。」武哥開口說,但還是帶著屠鷹往他指示的方向跑去。
「沒錯。」他冷淡的說著,邊飛快寫入另一串程式。「那裡有監視器,不過那裡是出口。」
「是沒錯啦,哈哈。」武哥說著,還是和屠鷹一起,從走廊底的窗戶跳了出去,再翻上了牆。
他在同時,敲下最後一個鍵。
所有的監視畫面驀然一暗,全部黑成一片,失去了訊號。
身後,傳來倒抽口氣的聲音。
他回過頭,看見那個瞪大眼的女人。
耳機裡,傳來武哥的喘息與竊笑聲。
「阿震,你好樣的,這是你做的?」
「當然。」他看著那個女的,她一臉震驚的瞪著他,阿震淡淡回道:「我駭進發電廠,讓那一區負載過重,自動跳電,但這維持不久,馬上就會好的,而且有些大樓有自動發電機,你們最好還是快離開那邊。」
「當然,謝啦,再聯絡。」
武哥說著切掉了通訊,他從最後聽到的背景聲音,判斷他們已經安全上了車,這才摘下了耳機。
那個女人,還傻傻站在原地,手上端著一大碗冒著冉冉白煙與香氣的食物。
「那是什麼?」他開口問。
「呃,雜燴粥。」她小聲回答,但兩腳依舊黏在原地。
「拿來。」他朝她伸出手。
「咦?」她眨了眨眼,一臉呆愣。
「你不是要給我的?」
她聞言,像是這時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回神快步上前,把手上的那碗雜燴粥送上。
他接過手,轉回身面對螢幕,順手敲了兩下鍵盤,切換了畫面,接通當地警方的無線電。
對她的廚藝,他是沒有什麼期待,但他還是舀了一湯匙入口。
雞湯、青蔥、蔬菜與白米的清香撲鼻而來,讓他略微一愣,低頭看了一眼。
難得她竟然煮出能吃的東西,這算奇跡嗎?
他再舀了一湯匙入口,一邊利用網路入侵當地警方與保全公司,監控事情的後續發展。
「那個……啊咧……」
身後傳來囁嚅的聲音,帶著些許的忐忑與遲疑。
「呃……」
他再舀一口雜燴粥,等著她將問題問出口,但她卻拖拖拉拉的,讓他的耐心差點消失殆盡。
「怎樣?」他旋轉椅子,端著那碗粥,擰眉催促。
「我以為……我們是意外調查公司?」她滿臉的好奇與不安。
「我們是意外調查公司。」他回以堅定的答案。
「可是……武哥他們……」她吞嚥了一下口水,才湊上前,壓低了音量,悄聲問:「是在偷東西嗎?」
所以,她確實是看到了螢幕上發生的事。
縱然她聽不見武哥的聲音,但也從他的回話中猜出了些許端倪。
他瞧著她,微微挑起了左眉。
「你不笨嘛。」
她又眨了下那又圓又黑的大眼睛,複雜的情緒飛快在她臉上閃過,然後她很快鎮定下來。
「咳嗯,所以我需要有隨時得去坐牢的心理準備嗎?」
他再吃了一口雜燴粥,瞧著她,問:「你說呢?」
眼前那張肥嫩的小臉,忽紅忽白又發青,變化瞬息萬千,她雙手抱胸,又是蹙眉又是咬唇的,顯然很認真的想了一下,最後終於歎了口長長的氣,乾脆一屁股在旁邊的椅子坐下,認命道。
「算了,我相信武哥,如果真要坐牢我也認了。」她說是這麼說啦,但還是很不想坐牢啊,忍不住垂著腦袋,一臉沮喪,哀聲歎氣的嘀咕起來:「不過偷東西是不好的啊,是說我還未成年,當從犯應該也關不了多久,可是至少也要先和我說一聲,讓我有點心理準備啊,還是說你們故意不讓我知道,是想說這樣被抓到的話,罪行可以比較輕嗎?」
想到這裡,她猛地抬首,眨巴著大眼,好奇的問。
這女人還真當他們是小偷哪。
屠震一邊聽著警用頻道,再吃一口雜燴粥,冷淡回道:「不是。」
「那是為什麼?」她傻傻的再問。
「我們沒有不讓你知道,你應該都知道,傳真是你傳的,這些通訊器材和設備也是你收的包裹,武哥他們去那邊的機票和飯店是你訂的,你什麼都知道。」
她又是一呆:「有嗎?」
他繼續吃著那碗粥,只以另一次挑眉回答她的問題。
可菲仔細回想,好像真的是那樣,她是曾經用破英文上網去訂房間,也訂了機票,好像也收過這些包裹,傳過很多傳真,但是——
所有那些東西都是英文,還有俄文、德文、日文……阿里不達的一大堆,她英文都不懂了,何況其他國家的文字。
武哥叫她訂機票房間,她就去訂,叫她傳真,她就傳真,貨來了,她就收貨,鬼才曉得那些器材是啥,她根本也不可能一個個去檢查那些傳真、信件或者機器設備什麼的。
況且,就算她真的打開檢查了,她也看不懂那些到底是啥。
她通常都直接對訂單,訂單上寫什麼鬼畫符,她就對什麼鬼畫符,數量有對就簽收,誰知道那到底是什麼鬼啊。
「我不曉得那是……」她心虛的覷著他,嘟著嘴辯解:「武哥沒說他是要去當小偷啊……」
「那是因為他不是去當小偷。」
「可是……」
「他是在調查。」
「調查?」
「你在這裡做了兩個月,至少也應該知道自己待的公司到底是幹什麼的。」
「我知道啊,不是就是偵探社嗎?」
唔,嗯,他剛剛是不是歎了一口氣?
可菲有點小受傷害的瞅著他,咕噥:「不是嗎?」
「我們公司名字叫什麼?」他邊吃邊問。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這個她倒是還知道,每天接電話都要講上好幾次。
「我們的業務是?」
「專門調查意外啊。」她振振有詞的說:「所以這不就是偵探社嗎?」
「不是,我們只調查意外,專門從事意外調查,我們不抓奸,不幫忙徵信,不管閒事,我們只接和意外有關的案子。遇到意外時,我們會立刻派人過去,幫忙進行搜證,並且進行調查,確定是否為意外事件,或者是人為因素造成。」
他講得好像很清楚,但她聽得實在很模糊啊,不過她終於搞懂一個重點了。
總之,和意外有關就是了。
「所以你是說……」她遲疑了一下,然後開口詢問:「武哥他們剛剛是在調查意外?」
「對。」
「啥意外啊?」她困惑的瞧著他。
他放下湯匙,敲了兩下鍵盤,叫出新聞資料給她看。
螢幕上畫面一閃,出現一個新聞網頁。
「加州億萬富豪度假飆車,意外墜崖死亡。」她盯著念出標題,愣了一下,道:「啊,這個我知道,上星期的新聞嘛,不是意外嗎?」
「看起來是。」
「什麼意思?」
「武哥前幾天采證化驗過了,這傢伙的車子煞車油含水量過高,這種被加了水的煞車油,在平地行駛時狀況不會明顯,但一遇到山路連續下坡彎道,駕駛人通常會一直踩煞車,造成整體系統過熱,只要一過熱,油裡的水超過一百度就會沸騰,產生氣泡化現象,使得煞車力不足,所以會造成車子在高速時,煞車失靈。」
可菲吃了一驚:「你是說,這不是意外,那傢伙是被謀殺的?」
「有這個可能。」他點頭,說:「所以武哥他們才要潛入那間公司,調查一些事情,但這要私底下進行,不能公開,否則會讓可能的兇手警覺而有所防範。」
原來是這樣啊。
「所以我們是正派的公司囉?」可菲問。
「基本上是。」
他的回答,讓她鬆了口氣,然後衝著他露出了開心的笑容:「那就是說我不用擔心要去吃牢飯了嘛,嘿嘿!」
「那可不一定。」
他這句話說得很小聲,但她確定自己有聽到,忐忑不安的瞪著他:「你什麼意思?」
「沒。」他垂下眼簾,又舀了一湯匙雜燴粥進嘴裡。
可菲擰起了眉,緊張兮兮的再追問:「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到底是怎樣?」
瞧著她,他考慮是不是要全部據實以告,但武哥既然會找她來,想必也在心底盤算過了。
「反正,你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好,不要多管閒事,其他就不關你的事了。如果有需要讓你知道的,你將來自然就會知道。」
「欸——?」這也算回答嗎?
她才想抗議,就見他嚴正的看著她,鄭重聲明。
「只要記住一件事。」
「什麼事?」他嚴肅的態度,讓她正襤危坐了起來,挺直了腰脊,兩手放在併攏的大腿上,認真的請教他。
「別隨便讓你不認識的人進來。」
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
「等一下。」她舉起一根手指,困惑的看著他:「我剛好像沒聽清楚,可不可以,麻煩你重複一遍?」
「不要——隨便——讓你不認識的人——進來。」
他非但很好心的重複了,還看著她,拉長了說話的速度,咬字非常、非常的清楚。
這是一般人交代小朋友的話吧?
她整個愣住了,然後稍微前傾了一點點,有些尷尬又小聲的說:「你知道,雖然我不太聰明,但我真的已經從小學畢業很久了。」
「所以?」
他又挑起左眉了,讓她神經微微抽了一下。
「所以,我真的、真的、真的,知道不能隨便讓不認識的陌生人進來。」
被這樣瞧不起,讓她有些氣不過,再次往前傾,拉高了聲音,瞪著他,惱火的伸出手指強調:「第一,不要隨便讓不認識的人進家門:第二,別吃陌生人給的東西;第三,不准隨便和餵你吃東西的人走;第四,不是所有給你吃東西的都是好人!我從小就被告誡過非常、非常多遍了,而且自從我從小學畢業之後,就沒有人再這樣和我說了,那應該表示,我真的已經知道這個常識了,OK?我不會隨便讓陌生人進來!你應該相信我!」
她一口氣說完,然後才發現兩人角度有點奇怪。
他一手端著碗公,一手握著湯匙,面無表情的揚起長長的睫毛,仰望著她。
仰望?
仔細一看,可菲才發現她竟然不自覺站了起來,整個人逼到了他面前,一副居高臨下在教訓他的模樣,拿來強調的手指都快戳到他額頭上了。
嚇?她怎麼這麼囂張?!
可菲驚得往後一跳,迅速坐回自己原來的椅子上,尷尬的低下頭,低調結巴的道:「咳嗯,總之,我……我知道你的意思……」
「你不需要這麼激動。」他慢條斯理的說。
「是是,你說的沒錯。」她沒膽的點頭同意。
「我只是提醒你。」他淡淡再道。
「謝謝,我知道,我會注意的。」她心虛的低著腦袋瓜子,併攏雙腿,兩手乖乖在膝頭上放好,受教的道:「真的很謝謝你的提醒。」
他沉默了一陣子。
她抬眼偷瞄他,只看見他若無其事的又吃起了那碗粥。
可菲稍稍鬆了口氣,拉回視線,一邊在心底警告自己,真是的,她應該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行為與態度,他並不是故意找她麻煩,他也是好心才會這樣提醒她,並不是惡意的覺得她很笨,需要這樣被交代。
「所以,你跟著餵你吃東西的人走?」
「咦?」她呆了一下,猛地抬起頭來,只見他已經轉回去面對螢幕,一邊吃著粥,一邊還能空出手敲鍵盤,看起來像是突然想到問一下的模樣,她小臉微紅,乾笑兩聲,替自己辯解道:「呃,我那時還很小啦,而且……我餓了啊……」
說著,又心虛了起來。
「哈哈……這好像……也不是理由啦……」
他沒有附和,倒也沒有反對就是了。
見他放下了湯匙,雙手敲打起鍵盤,她愣了一下。
奇怪,他是吃完了嗎?真的有吃完嗎?
這個念頭,困擾著她,可菲忍不住挺直了上半身,伸長了腦袋,試圖從他肩膀上偷看他的碗,但他真的很高,雖然還沒他哥哥他們那麼壯,可是也差不到哪去了。
她在他身後的椅子上,好奇的東張西望,卻始終找不到正確的角度,最後因為實在太過好奇他有沒有吃完,可菲只好緊張的咬著唇,偷偷摸摸的站起來,拉長脖子,偷看一眼。
是……空的!
他吃完了那碗粥,吃得乾乾淨淨的,連一口都沒剩,而且從頭到尾沒抱怨、沒嫌棄,沒擺出怪表情耶!
Yes!
她開心的握拳暗喝一聲。
叮咚叮咚叮咚!丁可菲得一分!
因為太快樂,她舉起雙手抖動,扭著屁股,原地轉著圈圈無聲歡呼一陣,還和左右兩邊幻想中卯起來替她拍手的觀眾曲膝道謝,然後才按著心口,鎮定下來,但依然忍不住又咧嘴偷笑兩聲。
跟著,她這才深吸口氣,坐回位子上,清了清喉嚨,盡量控制聲音,不要太興奮的張嘴問前面那個背對著她的人。
「屠震。」
「嗯?」
「雜燴粥好吃嗎?」
她咬著唇,雙手在胸前交握,睜著大眼睛,滿心期待的等待著他的答案。
前面那個傢伙拿起了碗,旋轉椅子,回身面對她,將那碗大號碗公,送到她面前,瞧著她,吐出一句話。
「你忘了加鹽。」
一句話,讓她的微笑僵在嘴角,瞬間掉入寒冬,結凍成露。
你忘了加鹽、你忘了加鹽、你忘了加鹽——
那句話在腦海裡無限迴圈,她只覺得自己也跟著掉進了那句話的黑暗漩渦之中,不斷迴旋再迴旋的往下墜落。
就在她希望自己能乾脆直接昏死過去的同時,她好死不死看見螢幕停在某個畫面上,那個畫面非常熟悉,裡面的房間有著幾台電腦,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手上揣的一個空碗,女的背對著監視畫面,她沒看見臉,但是,她再笨也看得出來,那不是別人——
倒抽口氣,她猛地被拉回了神智,驚愕的回頭仰望,還伸手朝那個角度揮了揮手,一邊慌張的轉頭看向螢幕。
如她所料,裡面那個女的也揮了揮手,角度一樣,姿勢一樣。
再一次的,她又僵住,臉色刷白,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驚恐的問。
「這裡有攝影機?」
眼前的不良少年眼也不眨的看著她,然後揚起薄唇,露出如花似玉的微笑。
「對。」
那不是說,她剛剛那些無恥偷看、扭腰擺臀的蠢樣全都被拍得一清二楚,他全部都看到了?
啊啊啊,怎麼會那麼丟臉啊?!
下一秒,羞恥有如火山爆發一般,從無底漩渦中騰騰騰騰的泉湧噴發出來,染紅她全身上下。
可菲在眨眼間跳了起來,滿臉通紅的抓過碗就轉身落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40:37
第五章
一年容易又春天。
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
轉眼,又到了二月十四日,西洋情人節。
「哇喔……」
低頭看著那個素雅的粉色信封,丁可菲小小的讚歎一聲。
長那麼大,來這裡之前,她還沒看過情書,但到這裡工作之後,她三不五時就會在公司的信箱裡發現這種信。
簡單來說,就是那種沒有書信地址,只有收信地址,還會有點香味的信。
因為,情人節到了,最近這幾天的這些信,通常都還會隨信附上一盒巧克力,這是這些天的第幾盒,她都記不清了。
有好幾個上面還真的有畫小愛心呢。
收件人,理所當然寫著某座冰山的姓名。
雖然她好奇的要命,還是沒有打開來偷看,只是收到一個專門的盒子裡;裡面當然早已堆了好幾盒和好幾包,包裝精美的巧克力和信了。
說真的,要是等一下郵差突然按鈴拿來一把金莎巧克力的花束,說要給屠震簽收,她也不會覺得奇怪。
想到他看見金莎巧克力的臉,她就忍不住想偷笑兩聲。
可菲先上樓分發好每個人的信件和包裹,最後再把他的情書及巧克力們,一起送到地下室去。
屠震是個天才,長得又高又帥。
他會收到情書,她一點都不意外,沒有人喜歡他才會讓她嚇一跳。
不過她很確定,那些寫信的女生,百分之百沒人真的認識他,否則就不會寫情書給他了。因為她也很確定,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些信的下場,最後都會被他拿去餵垃圾桶。
寫信給他,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地下室那個傢伙,真的不是個好相處的人,小時候不知道哪裡來的念頭,她總覺得聰明的人應該比較好相處,因為比較聰明嘛,聰明的人不是應該都比較不容易犯錯嗎?
她後來才發現,IQ高,不代表EQ就會高,聰明的人,有時候因為太專注在手上的事,反而不會設身處地的去想對方在想什麼,而且聰明的人,也一樣會犯錯。
在這個世界上,所謂的聰明,只是指比較會唸書,而不是比較懂事。
當然這個認知,並非認識他才曉得的。
她很小就受過教訓了,所以她對太聰明的人,總是會敬而遠之。
簡單來說,這種人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漂亮的東西,有時候遠遠欣賞就好,這樣比較不容易幻滅。
不過當然不是每個人都瞭解這個道理的,何況她一開始也曾經被他的美色迷惑過,要不然她就不會按下那個門鈴啦,現在也不會在這邊當奴才被人荼毒了。
所以她非常可以理解那些姊妹,為什麼明明不認識他,卻可以在看到他英俊的外貌、聰明的腦袋時,瞬間以為自己墜入情網,找到了緣訂三生三世的白馬王子。
嗯,雖然現在和他比較熟之後,她覺得他比較像個足不出戶,守著他的寶貝電腦,三不五時心情不好,就會隨便張嘴,吐出千年寒冰針,戳你個千瘡百孔的恐怖冰雪大魔王啦。
但就算她把真相和那些寫情書的懷春少女說清楚,恐怕也不會有人相信。
果然,她才把信放到他桌上,第二天早上就在他乾淨的垃圾桶裡看見它們的屍體,而且連拆都沒拆。
她雙手合十,為那些懷春少女,默哀了三秒鐘,然後收了垃圾上來,把巧克力一盒一盒拆開,全都融化,做成巧克力布丁和蛋糕,給大家當甜點。
到那天晚上時,它們就全部消失,進了其他員工的肚子。
全部丟掉實在太浪費了,而且他們需要熱量啊,真的。
她想如果那些少女知道紅眼的悲慘境況,一定會原諒她的,況且她確定阿震也吃了幾口甜點,她們應該也能瞑目……啊,不是,是也會甘心一點了。
話說,來到這裡快一年了,轉眼間,她升上了高三,高二升高三的那個暑假,因為太過操勞,她整整掉了五公斤,不過她終於把英文念好了一點,爛到有剩的廚藝也精進不少。
最重要的是,這陣子公司裡的業績也蒸蒸日上,讓她不用擔心會失業。
因為紅眼過去一年雖然接的案子很多,但武哥花得也不少啊,去年年底,她本來以為自己可以領到一筆肥厚的年終,誰知她年底結算才發現,紅眼雖然賺得多,可是武哥卻把大筆金錢拿去買那些貴得要死的高級鑒識器材,全都投資到地下室去了。
結果,別說盈餘了,她差點連那個月的薪水都領不到,她不敢相信的算了又算,算了再算,差點把計算機都給按壞,但最終的數字,不管她怎麼按,都還是負的。
她不死心的搞到半夜,還的去追問武哥每一筆支出與開銷,他卻只叫她把那些消失的錢,列為機密費。
當時,她真的好想翻桌啊,但老闆是他,她又不能怎樣,最後還是只能含淚提起紅筆,抖著手,寫下那刺眼的數字。
唉。
那時她有好幾天都不敢看大家的臉呢,生怕有人會問她,何時能夠領年終,幸好後來他們又解決了一件案子,她收到客戶的匯款時,樂得在銀行裡手舞足蹈,一路傻笑的回來。
當然,年終還是沒有,不過薪水是領到了啦,能領到薪水她就很感恩了,是說好險大家都沒抗議,真的是佛心來著啊,她感動到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在紅眼的生活,除此之外,基本上是很平靜的,她已經開始習慣了這樣忙碌的小女傭生活……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學校的下課鐘響了起來,她猛地回過神來,只見講台上的老師已經合起了課本,宣佈下課。
啊,放學了。
她快速把課本全收到書包裡,背了書包就準備閃人。
「丁可菲,你等一下!」
師長的叫喚聲,讓她緊急煞車,連忙停下,回頭見老師一臉難看,她心頭一跳,只得轉回身。
「老師,您找我有事?」她怯懦的問。
身為班上級任導師的國文老師,只開口說:「你過來。」
在同學們好奇的眼光下,她有點緊張的走上前,但老師並未直接開口,只等所有的同學都走出教室了,才嚴肅的看著她道:「你知道,我們學校是女校,校風比較保守。」
「嗯,我知道啊。」
她點點頭,不懂老師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誰知下一瞬老師就突然冒出一句。
「上個星期,有個男人來接你,有人說看見你和那個男人同居。」
「咦?」她呆了一下,才想起來,那天屠鷹剛好有空,所以開車來接她,一起去超市補雜貨。
「是真的嗎?」老師問。
「呃,算是吧。」她尷尬的承認。
老師清了清喉嚨,道:「雖然你已經三年級了,但還未滿十八歲,確實校規並沒有明文規定不能和男人同居,咳嗯,但是這麼做,並不太恰當,你懂嗎?」
「呃,我懂。」她聽得滿臉黑線,卻也只能應聲。
女老師推了推眼鏡,道:「老師知道你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再過一個學期,你就畢業了,或許你應該等到畢業後,再進行男女交往,會比較適合。」
「老師。」
「嗯?」
「我並不是和人同居,我只是和他們住在同一棟公寓,我有自己的房間的。」
聽到她的解釋,老師沒有放寬心,反而臉色一變:「他們?」
「我在那裡工作啦。」可菲忙辯解:「不是男女交往啦!」
「工作?不是男女交往?」老師拉高了音量,臉色刷白,突然握住了她的手,道:「丁可菲,老師知道你需要錢,但賺錢的方式有很多種,如果你是沒有錢繳學費,可以和老師說——」
瞧老師一副大驚失色,看起來要昏倒的模樣,可菲就知道她想歪去,趕緊滿臉通紅的再解釋:「不用啦,不是啦,我不是在做那種,我在紅眼做行政助理,老闆是我小時候認識的哥哥,等一下,我有名片。」
她低下頭,匆忙從書包中翻找出武哥給她的名片,讓老師看。
「喏,你看,紅眼意外調查公司。這是正當工作,我不是去賣身。」
雖然也有點像啦,但她沒把這個念頭說出來,以免讓老師又想歪,只好笑的道:「我只是在裡面打工,幫忙接電話打掃之類的。」
老師看著名片,聞言鬆了口氣。
「而且我這麼胖,去賣身也沒人要吧?」可菲好笑的咕噥。
這句話,讓那保守的女老師又抬眼皺眉,兩眼隔著鏡片射出精光,輕斥:「胡說什麼!」
「哈哈……沒有啦……」可菲縮了回去,乾笑兩聲,忙轉移話題道:「總之,是誤會啦,我沒有和人同居啦,公司樓上就是員工宿舍,所以才會有人誤會吧,我們都各自有自己的房間啦。」
「既然是誤會那就好。」女老師再推了推眼鏡,警告道:「不過你上學期的成績退步很多,最好再加油一點,若是你這學期學業成績再低於標準,我不保證你能順利畢業,知道嗎?」
「咦?」她吃了一驚:「不能畢業」」
「這學期的期中和期束考,你至少每一科都要到七十分,才能拉高整個學年的平均分數。」
「七十?!」她的下巴掉了下來,驚呼:「不會吧?我沒聽說啊!」
「你還敢說,看看你上學期的成績單,一片滿江紅,還有個位數字的,除了英文有進步,你全部的科目都是退步的。」
呃,也是啦,她知道啦,但她當時忙著年底結算啊,而且中間又三不五時會有很多緊急狀況,她有時連睡覺都沒得睡,還得趁上課時補眠,她也不想成績單那麼難看啊。
可菲垮下了臉,可憐兮兮的討價還價:「老師,拜託你通融一下,七十太高了,五十好不好?不然六十、六十就好啦……」
原本還很同情她,想借她學費的級任導師眼一瞇,剛正不阿的說:「全學年的平均分數就是要及格才能畢業,我已經很通融了,你考這種成績,就算我們想通融也很難,想畢業你就把考試考好一點。好了,就是這樣,你沒別的事就快點回家吧。」
說著,老師擺了擺手,踩著高跟鞋就無情的走了出去。
可菲張開嘴,卻沒臉繼續抗議,只能哭喪著臉,哀聲歎氣的先回公司再說了。
但,俗話說得好,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她在公車上時,發現很多人一直在看她,她被看得很不自在,才正覺得奇怪,一回到公司,武哥從辦公室走出來,看到她就問。
「小肥,你頭上那一塊是怎麼回事?」
「啥?哪一塊?」她傻傻回頭,不,隘他在講啥。
「就那一塊啊,在你腦袋後面,左邊那裡,下面一點。」他伸出手指著自己的腦袋,告訴她位置。
她伸手一摸,摸到黏黏軟軟的東西,嚇了一跳,弄了一點下來,才發現自己的頭髮上,被黏了一大塊口香糖。
「啊!怎麼會這樣」」
可菲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立刻起身衝進廁所,試圖要把它弄掉,但卻怎麼樣也沒辦法完全弄掉。
「你這樣弄不掉的。」韓武麒從自己辦公寶裡的小冰箱裡,掏出一瓶冰啤酒,走進廁所將啤酒壓在她腦袋上:「過來,把它冰一下,口香糖會變硬,比較好拿下來。」
她趕緊乖乖走到門邊,任他擺佈,但是口香糖雖然冰過比較硬,卻還是有很多弄不下來。
就在這時,退伍後立刻打包搬進紅眼工作的鳳力剛,含著一根棒棒糖,探頭進來看。
「怎麼回事?我剛好像聽到小肥在尖叫。」
「她頭髮上被黏到口香糖了。」韓武麒指著她的後腦勺說。
聞言,鳳力剛走過來查看,拿出嘴裡的棒棒糖,下了結論:「哇噢,黏成這樣,我看是弄不掉了。」
「咦?不會吧?」她聽到這句,一張臉整個垮掉了。
「剪掉吧。」韓武麒點頭同意,開口建議。
「不要!我不要剪頭髮!」聽到他的話,她迅速轉頭,拚了命的搖腦袋:「應該還有別的辦法啊,我可以去多洗幾次頭,搞不好它就掉了。」
鳳力剛擰眉摸著下巴,搖著吃到一半的棒棒糖評論:「恐怕很難,它黏到太多頭髮了,這個口香糖很黏,搞不好十天半個月都不會掉,而且你要頂著口香糖去上課嗎?」
她搖了搖腦袋瓜,但又忍不住道:「呃,可是、可是……」
「反正夏天也要到了,剪掉涼快些啊。」端武獻咧嘴一笑。
「但是……」她不安的囁嚅著。
「唉呀,不用但是了,放心,反正頭髮留了會再長,對吧,武哥?」
「嗯,沒錯。」韓武麒雙手抱胸的點頭:「頭髮是會留長的。」
瞧著眼前這兩個男人,她吞嚥了下口水,遲疑了一下,才道:「那……那我去前面的美容院剪頭髮好了。」
「嘖,去什麼美容院。」韓武麒眉一楊,道:「不用去那種地方被騙錢,別浪費,我幫你剪就好了。」
「咦?」她杏眼圓睜,呆了一呆。
「你去給人家賺那幾百、幾千,還不如給我賺,我收你五十就好。」
韓武麒說著從自個兒的大抽屜裡,掏出了剪刀。
她忍不住倒退兩步,還沒開口,幸好鳳力剛就替她問了。
「武哥,你會剪嗎?」他揚眉狐疑的問。
「只是把頭髮剪掉而已,還不簡單。」韓武麒露齒一笑,舉起大剪刀,在半空中作勢喀嚓喀嚓兩聲,一臉自信滿滿。「她小時候也讓我剪過頭髮啊。」
有嗎?
可菲有些驚懼,對這件事完全沒印象,她還在遲疑,就聽武哥道。
「當然,如果你是要順便再去洗個頭,燙個發,多花個幾千元,那我就沒辦法了。怎麼樣?你要花五十五讓我幫你剪,還是要到前面花幾千?」
呃……
「那可是白花花的鈔票喔。」韓武麒低下頭朝她湊近,兩手做出小翅膀拍打的模樣:「你好幾天的薪水,就會這樣,長出小翅膀,噗噗噗噗的飛走囉。」
啊……她不要……她的薪水已經很少了說……她需要錢啊……
「怎麼樣?」韓武麒露出和藹可親的微笑,問:「想好了嗎?」
五十和幾千?
反正,照他的說法,她也曾經被他剪過頭髮。
想到這裡,可菲狠下心,一咬牙,硬著頭皮道:「武哥,那就拜託你了。」
韓武麒咧嘴一笑,揚聲開口:「力剛,拿報紙來。」
「來囉。」鳳力剛從桌上抽來報紙。
「小肥,來,坐好。」韓武麒拍拍椅子,要她過來坐好,一邊把報紙對折剪了個半圓。
可菲本來有些不安,但看他好像很熟練的樣子,她稍稍鬆了口氣,想起以前在育幼院裡,也都是大人幫忙剪頭髮的,從來沒去過外面的美容院剪了,說不定武哥以前在院裡也幫人剪過呢。
一想到這裡,她就安心了一點,慢慢走過去,在椅子上坐好,讓他把報紙套到她脖子上。
韓武麒毫不客氣,一刀就將那沾到口香糖的長髮給剪了。
她感覺到頭皮的牽動,心頭縮了一下。
「哇,武哥,你看來很有模有樣耶。」
「那是當然,你以為我是誰啊。」
「武哥,那邊還有一點口香糖。」
「我看到了。」
喀嚓喀嚓的聲音,伴隨著那兩個男人的一搭一唱,在身後響起,讓她忐忑不已,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亂跳。
「這樣歪掉了,剪短一點。」
「知道、知道,你好吵。」
喀嚓喀嚓的聲音,突然間停頓了下來。
「你覺得這樣如何?」
「好像弧度大了點,這邊啦,這邊這一綹。」
「鳳力剛,你很囉唆耶。」
「我來啦,讓我試試。」
「靠,把你的賤手拿開。」
突然間,喀嚓一聲,剪刀交叉的聲音,近在耳邊,嚇了她一大跳。
兩個男人突然間一陣沉默,讓她心驚膽跳的。
可菲不安的試圖回頭,卻被鳳力剛伸手壓住兩邊肩頭,「哩,小肥,別亂動,小心被剪刀戳到。」
她被迫坐回椅子上,只能問:「武哥?」
「沒事沒事,只是有點不平而已,再修一下就好。」
「不要剪太短喔。」她擔心的提醒,「我不想剪太短。」
「知道了。」
喀嚓喀嚓聲又是一陣響起,跟著又突兀的停下。
「怎麼了嗎?好了嗎?」
「還沒。」鳳力剛古里古怪的開口回答。
奇怪,怎麼是鳳力剛在回答?剪刀是換人拿了嗎?
她有些緊張,又試圖站起來,卻再次被兩隻大手同時壓住肩頭,被迫坐回椅子上。
「小肥,你要有耐心一點啊。」韓武麒說。
「沒錯,小肥你要耐心一點,不要亂動我們才不會剪歪掉。」鳳力剛跟著安撫她,道:「武哥,我看這樣是剪不平的,人家好像都是要用扁梳先拉直再剪,才能剪得比較平吧。」
「也對。」韓武麒應聲贊同,「你有扁梳嗎?」
「沒。」鳳力剛說:「但我記得阿浪好像有,可他去埃及了。」
「去他房裡找找看。」韓武麒說。
「那個……也許……」可菲越來越緊張,有點害怕的提議:「我還是去前面美容院好了……」
「不行!」
兩個男人飛快的異口同聲開口喝止她。
可菲有點嚇到,但他們很快又接連再開口安撫她說。
「沒事的,你放心,我們快剪好了。」
「沒錯,你等一下,我上去拿扁梳,只要再修平一下就OK了。」
「再一下下?」她問。
「對,再一下下就好,保證幫你剪得美美的,力剛,快去拿扁梳來。」
她吞了下口水,但又不敢反抗,只能繼續在原位坐著。
話說回來,她應該要相信他們才對,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們也是為她好,而且這樣可以省下好幾千元耶。
雖然隱隱不安,可菲仍在心裡說服自己。
既然再一下下就好,那就再一下下……反正只要一下下而已……
泡麵與罐頭。
餐桌上,除此外,再無其他。
自從丁可菲來了之後,紅眼的晚餐就沒有出現過泡麵了,而且非常難得的,她沒有在晚餐時出現,他對面的位置,是空的。
那個女的,從來沒有曠職過,他忍不住多看了那個空位一眼,不自覺擰起了眉頭。
「咦?今天吃泡麵啊?」阿南走進了餐廳,看見桌上的泡麵,好奇的問:「小肥呢?」
餐桌上另外兩個男人,難得的露出了心虛的表情,只有一瞬間而已,但屠震沒有錯過。
「咳嗯,她今天請假。」武哥清了清喉嚨說。
「偶爾吃吃泡麵也不錯啊。」鳳力剛乾笑兩聲,打著哈哈,抓了泡麵就閃人:「」我媽在等我電話報平安,我到樓上吃。」
「真難得,小肥從來沒請過假呢。」阿南笑著坐了下來,問:「怎麼,她生病了嗎?需不需要我去看看?」
「不用不用,她休息一下就會好了。」武哥含糊的說:「我樓下還有工作,你們吃完記得收一下桌子。」
跟著,他也端著吃到一半的泡麵閃人。
阿南有些傻眼,轉頭問他:「這兩個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他淡漠的吃著泡麵,卻忍不住又看對面的空位一眼。
「屠鷹和屠勤的案子結束了吧?」阿南打開自己的泡麵,撕開調味包,拿去裝熱水。
「嗯,他們明天的飛機,後天會到。」屠震回答。
兩人邊吃又邊聊了一下,他吃飯向來比較慢,所以阿南吃完泡麵回樓下實驗室時,他仍坐在桌上慢慢吃。
天已經黑了。
對面的空位,異常的困擾著他。
他吃完了泡麵,收拾著餐桌上的空碗和空罐,將垃圾分類好,然後關了燈,走出廚房,穿過客廳。
當他來到樓梯間時,往下走了兩階,卻又不自覺停住。
他兩手插在袖口袋裡,在原地站了半晌,跟著才深吸了口氣,轉身往樓上走去。
她不在自己的房間,也不在天台,不在洗衣間,也不在其他人的房間裡。
他最後,是在頂樓那一間,被他們空出來當倉庫拿來堆雜物的房間裡,找到她的。
那並不會太難,因為倉庫的門雖然關著,但門外的走廊上,堆放著一堆餅乾、糖果、巧克力棒、麵包,還有一大瓶剩下三分之二的可口可樂。
這是什麼?
供品?
屠震盯著腳邊那堆食物,相當確定這是鳳力剛平常私藏的戰備補給品。
真難得,鳳力剛竟然放棄了他的零食?顯然,這次他和武哥真的捅了樓子,但說真的,他真的以為他對嘴喝到一半的可樂,別人會敢跟著喝嗎?
不過,這堆供品竟然在這裡,應該表示那位受害者就在裡面。
他伸手打開門,門內一片漆黑,看起來不像有人的樣子。
然後,他聽到了吸鼻子的聲音。
很小聲、很小聲……
屠震將門推得更開,瞇眼細看眼前。
起初,他除了雜物,還是什麼都沒看見。
但在雙眼適應了黑暗之後,他看見了她的腳。
那個女人在桌子底下縮成一團,在黑暗之中,她和那些雜物幾乎融成一體,她有大半的身體,都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遮住了。
他走過去。
他猜她發現了他的存在,因為吸鼻子的聲音靜止了,而且那雙肥嫩的小腳,偷偷的往內縮去。
或許,她連呼吸都已經停止屏息。
她不想被人找到。
他清楚這件事,她表達得很明顯。
那雙白胖胖的腳,試圖又盡量往內縮,卻成效不彭。
微擰著眉,他考慮著是否要假裝不如道,轉身離開。
每個人都有需要獨處的時候,他獨處的時候,很不喜歡被人打擾,他猜她應該也是。
他不該多管閒事。
正確的做法,應該是轉身離開,讓她保有自己的空間,換做平常,他一定會掉頭離開,他沒有那麼不識相。
可是,她從來不曾請過假……
當屠震發現時,他已經蹲了下來。
桌子底下,黑漆漆的一片,但他可以從窗外透進的微光,隱約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
她雙手抱著曲起的兩隻腳,把腦袋瓜埋在膝頭裡,蜷成了一顆球,她甚至還穿著學校的制服,顯然回來之後,沒來得及換掉;那件有些舊的黑色冬季制服外套,就蓋在她頭上,遮住了她整個頭臉。
她沒有發出聲音,但她在發抖。
不是因為冷,寒流已經走了,氣溫還不到寒冷的地步。
她發抖,是因為在強忍想哭的衝動,她不想讓別人看到她在哭。
很奇怪,她用外套把自己上半身都遮住了,他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卻清楚知道這件事。
她交抱在一起的兩隻手指關節,都因為太用力而泛白了。
「你看起來像只蓑衣蟲。」
那只巨大的蓑衣蟲,瑟縮了一下,僵住。
他盯著那動也不敢動的傢伙,再淡淡開口。
「我不喜歡吃泡麵。」
她還是沒有動,但又抖了一下。
「我也不喜歡洗碗。」他再說。
短短幾句責怪,讓蓑衣蟲愧疚的更往內縮,好半晌,才發出暗啞顫抖的道歉:「對……對不起……」
雖然她已經盡力隱藏,但他仍聽見她語帶哭音。
「怎麼回事?」
她搖頭,至少他看起來,那一團,像是在搖頭。
「那你哭什麼?」
她還是搖頭,不肯回答。
他抿唇,盯著那頑固的傢伙,一瞬間,有一種想撒手不管的衝動,但好半晌過去,他卻還蹲在原地。
煩噪,在胸口浮動。
他強壓下來,開口再問:「他們做了什麼?」
「沒、沒有啦……」一聲哽咽的啦泣,從外套底下,逸了出來。
標準的口是心非。
他眼微瞇,冷聲道:「那你把頭抬起來。」
「不、不要……你……你走開啦……」她又搖頭了,更加收攏了雙臂,整個人好像縮得更小了,雙肩顫動的嗚咽著道:「別……別管我啦……」
她說得對,他管她去死啊!
一股火又冒了上來,屠震額角青筋冒起,幾乎要站了起來,但三分鐘後,他卻還蹲在這裡,瞪著那個縮成一團、可憐兮兮啜泣不停的巨大蓑衣蟲。
實話說,他真的是很火大。
從小,他就不是很有耐心的人。
但是,看著眼前這個蜷縮起來,一再發出壓抑抽泣的傢伙,他就是無法直起腰桿、移動雙腳,丟下她不管。
一分鐘又一分鐘過去。
她還在哭,偷偷的哭個不停。
不知道過了多久,因為他一直沒有發出聲音,那笨蛋大概是以為他走了,忍不住抬起了一點腦袋,從厚重的外套底下,露出她哭得紅腫的小臉,偷看。
發現他還在,她嚇了一跳,迅速將臉又埋回膝蓋上。
瞧她那副被驚嚇的德行,他神經再一抽,這次,霍然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嗚……這次,真的走了啦。
聽到阿震離去的腳步聲,淚水嘩啦的又落下一聲,浸濕了她的長褲。
為了確定,她又偷偷抬頭瞄了一眼,前面卻再沒任何人影,只有房間的門,空蕩蕩的敞開著。
雖然是她趕他走的,他也不用……真的走嘛……她很、她很傷心啊……
莫名的委屈,湧上心頭,眼前的景物,模糊成一片,她悲慘的嗚咽著,只覺得自己真的是……是個笨蛋啊……
算了,反正她就是個笨蛋,這一切都是她活該啊,既然他走了,她就可以盡情的繼續哭了啦……
哀怨萬分的,她最新再低下頭,自怨自艾的又嗚咽了起來。
正當她哭得快當不過氣來時,突然間,卻感覺到,又有人走了進來。
她瞬間咬住唇,不敢再出聲。
驀地,一隻印著龍貓圖案的馬克杯,被推到了她的腳邊。
馬克杯裡,裝著乳白色的液體,冒著冉冉的白煙。
雖然鼻子被鼻涕塞住了,但是她仍看得出來,那是一杯熱牛奶。
然後,一包衛生紙,跟著被塞到她腳邊。
她眨著又紅又腫,還滿是淚水的大眼,不敢相信的瞪著那兩樣東西,呆了一呆,一時間,竟忘了抽泣。
那個馬克杯,她見過,這棟公寓裡,只有一個人有。
悄悄的,她又抬起一點點腦袋。
那個人,在桌子外面,盤腿坐了下來。
他甚至準備了一個小小的紙簍,然後抽出一張衛生紙,遞給她。
可菲看不到他的臉,但她認得他的衣服,也認得他的手,天知道,她甚至認得他沒有穿鞋的大腳丫。
她以為他被她氣走了,可是……可是……
不知怎,淚水,嘩啦,又再次奪眶。
她真的沒想過,他會回來,還一副打算和她長期抗戰的模樣。
這一回,他沒有說話,沒有追問她,沒有催逼她,只是沉默。
那隻大手,捏著衛生紙,懸在她前方。
心頭莫名揪緊,又揪緊。
可菲看著黑暗中的那抹潔白,還有那隻手,遲疑著。
半晌,她吸著鼻子,鬆開了交握的雙手,接過了他手中的衛生紙,湊到哭紅的臉上擦淚。
他安靜的坐在她面前,只把紙簍推到她面前,再抽了一張衛生紙遞過來。
她吸著鼻子,將濕透的衛生紙捏成一團,丟到紙簍裡,再接過那張衛生紙。
兩個人,就這樣,安靜的重複同樣的動作,直到她終於不再流淚,也把塞住鼻孔的鼻涕,擤了出來。
雖然如此,她還是不敢把頭抬得太高;幸好,他也沒多說什麼。
然後,他將那杯雖然已經沒繼續冒煙,但依然微溫的牛奶,拿了起來,遞到她面前。
現在,早已過了平常她吃飯的時間,中午過後,她就再也沒吃過任何食物,要不是因為太傷心,她根本是耐不住餓的,早就餓得頭昏眼花了。
可菲遲疑了一下,有些不安的看著那杯牛奶,再瞧瞧他。
他沒有和早先那樣,整個人低下頭來看她。
他拿著這些東西再回來後,從頭到尾,她也只瞧見他的身體和手腳而已。
確定他不會看見她的矬樣,她才怯怯的伸出手,接過那杯牛奶,湊到嘴邊,喝了一口。
溫熱的牛奶,滑入她哭得乾啞的喉嚨,暖了心肺,也暖了胃。
一滴淚,又滑落眼眶,這次卻是因為感動。
溫牛奶,甜甜的,好好喝喔……
她以手背擦去那滴淚,再慢慢喝了一口。
很快的,她就把那杯牛奶喝完了。
可菲偷偷又瞧一眼,坐在外面的他,還是沒有要離開的樣子,他牛仔褲的褲腳,因為穿了好多年,有些褪色脫線。
他好像從來不介意撿哥哥們的長褲穿,去年他接收這件褲子時,它還有點過大,但今年已經完全合身了,甚至有點小了。
不知怎,看他穿著這條破舊的牛仔褲,讓她覺得有些親切,感覺兩人的差距近了點,似乎並沒有那麼遠。
盯著他褪色的褲腳,她舔了舔唇,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溜了出來。
「你……長高了耶……」
「嗯。」他低頭看了一眼,拉了拉開始有點過短的褲腳。「大概吧。」
「阿南……沒幫你量嗎?」她愣了一下好奇的再問,武哥規定,公司裡的人,三個月就要做一次健康檢查啊。
「有,但我沒去注意。」
她瞭解他的意思,對他來說,長高幾公分,沒什麼大不了的。
確實啦,他又不像她,三年也沒長一公分。
沒辦法,品種不同嘛……
鼻子有點癢,她伸手揉了揉鼻子,道:「好好喔……」
「只是身高而已。」他淡淡開口:「沒什麼好羨慕的。」
她接著馬克杯,抬眼再朝他瞧去,卻看見他不知何時,稍稍歪了點頭,瞧著她。
可菲僵住,才發現自己完全把頭抬起來了,她想重新低下頭,把自己再次遮起來,縮回外套之中,但他已經伸出了手,她微微一驚,瞬間,試圖往後縮。
察覺到她的退縮,他的大手停在半空。
空氣,在那一剎,彷彿已經凍結。
她咬著唇,忽然間,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所以停下了後縮的動作。
一切,只在眨眼間。
他盯著她看。
怯懦與緊張,悄悄上湧,她還是想躲,很想縮回外套之中,把臉埋進膝頭,把自己整個人,全都藏起來。
可是,當他這樣看著她,為了某種她無法解釋的原因,她卻沒辦法這麼做,只能僵在原位,讓惶惶的心,在胸口匆忙跳動。
緩緩的,他將手繼續往前伸,掀開了她腦袋上的外套。
無法控制的,她緊抓著手裡的馬克杯,又瑟縮了一下。
雖然這邊光線昏暗,他可能看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有多醜,她照過鏡子了。而現在,她的模樣恐怕比當初還要更糟,至少當時她還沒把雙眼哭得腫成核桃這麼大,鼻頭也沒被擤破皮。
不由自主的,她垂下眼皮,閃避他的目光,甚至忍不住伸手緊抓外套,想將它最新蓋回去,遮住那已經變得像雜草的腦袋。
可他已經將外套整個掀開,收走。
她嚇了一跳,卻不敢伸手去搶,甚至不敢抬眼看他,緊張的只能垂著眼,盯著自己緊張的蜷起來的腳趾頭。
「你的頭是怎麼回事?」
平靜的聲音,在黑暗中浮游,口氣裡沒有丁點嘲笑的因子。
她垂著腦袋,咬著唇瓣,好半晌,才有辦法開口。
「今……今天……我……我在公車上……不小心睡著了……頭……頭髮……黏到了……口……口香糖……武哥說美容院很貴……要幫我剪……」她停頓了一下,熱氣又上眼眶。
「他說他……以前有幫我剪過……我也沒多想……後來……他們說……發尾沒齊……要再修一點……修了一點……又修一點……我覺得……不大對……感覺被剪掉好多……鳳力剛說沒關係……他們會把我剪得像……」
她低垂著腦袋,吸著鼻子,委屈的哽咽道:「像奧黛麗赫本一樣……」
「就算再過五十年,你也不會像奧黛麗赫本。」
聽到這一句冷淡的評論,她嘴一扁,豆大的淚,瞬間掉落,哭得很醜的說:「我也……我也知道啊……可是……可是……那時都已經被剪成西瓜頭了……還像……像被狗啃過那種……」
說著說著,泣不成聲了起來。
他抽了幾張衛生紙,再遞過來。
「他們技術既然已經那麼爛了,後面還會好嗎?你怎麼沒直接去美容院找專業的人收拾善後?」
「美容院很貴啊……而且他們……他們就說會剪好……不……不讓我去……等……等我發現的時候……就已經變成這樣子了啦……」
他沉默了幾秒,又道:「只是被剪短而已,有什麼好哭的?」
可菲哭得整個人一抽一抽的,滿腹委屈的道:「人家……人家也沒想……想多漂亮……可可是……我只有頭……頭髮……比較好看嘛……嗚嗚……留長長的……才是女生啊……不然小……小時候……我都被當成……男的……好好好不容易……才留長的說……嗚嗚嗚……我也……也不想剪……剪那麼短啊……」
她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的碎念抱怨,被她握在手中的馬克杯,都接了好些淚水。
見狀,他也只能繼續拿衛生紙給她。
同樣的動作,又重複了一陣子。
他等到她稍微平息一點,才又開了口。
「你要去美容院嗎?」
「不要……」她才沒臉頂著這顆海草頭出門。
可菲卯起來猛搖頭,嗚咽道:「不要……我不要出去……才不要……」
大概是見她反抗的厲害,他沉默了一陣子,然後提議:「不然我幫你修整齊一點。」
她愣住,詫異的抬眼,瞅著他。
「你……你以前幫人剪過嗎?」
他眼也不眨的看著她,坦承。
「沒有。」
耶?
她傻掉,淚又懸在眼眶。
「但再怎麼樣,都會比他們兩個好。」他說。
雖然武哥和鳳力剛當初也是差不多這麼有自信,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阿震說起來,就好像特別的,讓人比較容易信任。
或許是因為,他是看著她眼睛說話的。
可是,她咬著唇,還是有點害怕……
「再糟,了不起,就乾脆剃光戴假髮。」他瞧著她,淡淡說。
她又愣了一慣。
對喔,可以戴假髮啊,她怎麼沒想到這個方法?
他朝她伸出手,平靜的道:「來吧,大不了我陪你。」
「陪我?」可菲再眨了眨眼,愕然的瞧著他。
「剃光頭。」他說。
她有些無法置信,但眼前的他,看起來並不像是在開玩笑。
屠震是認真的。
可菲拉回視線,看看他伸到眼前的手,然後又抬起眼,瞧瞧坐在桌子外頭的他。
雖然說,帥哥剃了光頭也還是帥哥,但其實他根本沒必要陪她一起的,何況他說的沒錯,再不濟,她可以戴假髮啊,反正現在這顆頭不戴假髮,她也不敢出門……
緊張的吞嚥著口水,她又抿了抿唇,怯生生的看著他,躊躇了半晌。
就在這時,她的肚子,咕嚕咕嚕的響了起來。
他仍歪著頭,伸著手,問:「餓了?」
紅霞,浮上小臉。
她是餓了沒錯啦,一杯牛奶根本不夠填她的肚子啊。
「來吧。」他又說了一遍,把外套還給她,道:「我們到樓下去,你要是不想被人看見,可以繼續假裝成蓑衣蟲,而且你放心,那兩個作賊心虛,絕對會閃得遠遠的。阿南也在忙,他剛吃飽又回地下室了,沒事不會到廚房的。」
是嗎?也對。
想到這裡,她鬆了口氣,這才把手交到他厚實的大手裡,讓他協助自己,爬出桌子底下站起來;不過她可沒忘記把外套重新蓋回頭上。
因為在桌底下縮得有點久,她有些腳軟,但他握著她的手,等她能自己站好,這才放開手,帶頭轉身走出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41:02
第六章
她沒有變成奧黛麗赫本。
當然,這是廢話。
就像阿震說的,她丁可菲再過五十年,都不可能變成奧黛麗赫本,就算再過五十輩子,應該都不可能。
但是,他確實真的讓她變漂亮了。
當他替她剪完了頭髮,她真的大吃一驚,原本她真的以為自己這顆頭,已經完全沒救了。
武哥和鳳力剛,當初越修越短,到最後又想幫她變得和奧黛麗赫本那樣,結果卻因為她的頭髮太細軟,挺不起來,越剪越短的後果,只讓她一整個像剛出生,毛沒長齊的醜小鴨。
重點是,那些毛還是塌的,整個塌在她腦袋上,說像醜小鴨已經是好聽的說法。實際上,她真的覺得自己的腦袋在鏡子裡,看起來活像一顆嚇人的長毛石頭啊,那些毛還長長短短的,左右不齊。
剛看到時,她真的嚇傻了。
下一秒,眼淚立刻狂飆出來,完全無法控制。
她原本就不漂亮了,頭髮還被剪成這樣,完全就像個醜八怪啊!
因為大受打擊,她立刻就衝上樓,跑去躲起來哭。
在那時,她真的覺得自己這顆長毛石頭,徹徹底底沒救了。
可是,現在,可菲坐在廚房的椅子上,只能嘴巴開開的,看著手中鏡子裡的那個女生。
原本狗啃似的地方,他全都乾脆一次剪得更短,短到和男生一樣,露出了她的額頭與頸項,但他幫她全剪齊了,還修剪出了一個漂亮的型,而且這麼短,反而顯出她黑髮的輕軟。
她忍不住伸手輕觸自己的短髮,當她移動時,那些超短的黑髮,隨著她的動作輕柔的晃動著,好像……
好像春天的蒲公英喔。
鏡子裡的女生,看起來,好……好可愛……超可愛的!
她沒有變成奧黛麗赫本,但他把她變漂亮了。
從頭到尾,他只用了他的手指,和一把剪刀而已。
可菲雙唇微張,杏眼固睜的看著那個超可愛的自己,半天說不出話來。
「怎麼樣?」他站在她身後,問:「還是你想剃光?」
「不要、不要!」她嚇得猛然回神,放下鏡子,抱著腦袋轉過頭來,緊張的瞧著他匆匆道:「這樣很好,這樣就好了!我不要剃光!」
他挑眉,問:「所以我不需要剃光頭了?」
可菲小臉微紅,不好意思的說:「不用啦,當然不用啊。」
讓她意外的,他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掠笑。
噗通。
媽呀,她的心臟。
反射性的,可菲慌忙摀住了胸口,趕緊把視線移開。
不行不行,這傢伙的笑容真的太閃了,好危險,真的太危險了。
「咳嗯……」她看著旁邊,清了清喉嚨,掩飾臉紅,然後迅速站起來,扒下掛在脖子上的報紙道:「我去拿掃把來掃地。」
說著,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她匆匆跑了出去,蹲在工具室裡臉紅心跳了好久,一直等到心沒跳得那麼快了,臉也沒那麼燒了,這才帶著掃把和畚箕回來。
他還在廚房裡,就站在料理台那邊,不知在幹嘛,總之是背對著她。
不用看著他的臉,讓可菲鬆了口氣,快快掃掉散落在地上的髮絲,再拿溫布,蹲在地上把它們都擦過一遍,迅速將地板清得乾乾淨淨。
她才剛站起來,就看見他掀開了爐子上的鐵鍋。
媽呀,好香啊。
被那香味弄得飢腸轆轆、口水直冒,可菲忍不住湊了過去,好奇的探頭問。
「這是什麼?」
「高麗菜飯。」他把菜飯添到盤子裡,遞給她。「吃吧。」
她瞪大了眼,必恭必敬的接過了那盤菜飯,讚歎的脫口道:「你怎麼那麼神奇?我才清一個地板而已耶。」
「我剛剛下來拿牛奶時就順便弄了。」他替自己也裝了一盤,和她一起坐到了桌上。
可菲滿懷感激的吃著菜飯,感動的差點又濕了眼眶。
聽見她吸鼻子的聲音,他瞧了她一眼,再抽了一張衛生紙給她。
她不好意思的接過衛生紙,側身用力擤鼻涕,轉回來時,看見他瞧著她,才想到自己怎麼在他面前做出這麼不雅的動作,她一下子紅了臉,可屠震卻只是低下頭,繼續進食。
不過,她確定她有看見他勾起了嘴角。
她覺得有些羞窘,但又有點……不知道……習慣了?
低下頭,她把菜飯舀進嘴裡,為了不要太像餓死鬼,她還刻意放慢了進食的動作,學著他細嚼慢咽。
這個男人,總是輕而易舉就能讓她自慚形穢。
小時候,因為在院裡生活,她怕餓著,總是搶著吃飯,雖然長大出來獨立了,卻還是改不掉這個習慣,總是吃得太急太快,但來到這裡之後,對面就坐他這麼一個總是吃得慢吞吞的大老爺,瞬間彭顯她的貪吃好食。
這一年,一直面對著他,總讓她被迫提醒自己,吃飯別吃得那麼狼吞虎嚥。
唉,唔,可是每次他難得做菜給她吃時,都讓她恨不得能把鍋子也一併吞下肚去。
屠家兄弟的手藝實在是太好了。
真的是,超好吃的啦,等一下她一定要來和他要這個高麗菜飯的作法。
雖然已經放慢了速度,她還是比他快吃完一盤,躊蹭了一下,晝後還是忍不住去裝第二盤。
她慢慢吃了幾口,想到一件事,忍不住看著他,小小聲說:「其實……我平常不愛哭的……」
「嗯。」他應了一聲,沒有抬眼,只專心吃他的飯。
「我不是愛哭鬼……」忍不住再次強調。
他抬眼瞄去:「我知道。」
她臉又紅,趕緊再低頭吃飯。
廚房裡安靜下來。
幾分鐘後,她忍不住又開口:「阿震?」
「嗯?」他依然低著頭。
「謝謝你幫我剪頭髮。」她握著湯匙,有些緊張,但真心誠意的說。
聽到這句道謝,他停下了進食的動作,抬眼瞧她。
「我只是不喜歡洗碗而已。」
淡漠的丟出這一句,他重新低下頭,繼續吃他的飯。
雖然如此,可菲卻清楚知道,這才不是他的本意。
那張俊臉,明顯浮現窘迫與僵硬啊。
她呆看著他,然後飛快低下頭,咬著唇,忍住笑。
泡麵耶,哪有什麼碗要洗啊?
剛剛她在樓上哭得頭腦不清楚,現在冷靜下來,才發現這個借口很瞥腳啊。
她匆匆舀起菜飯,送進嘴裡,一邊偷瞧對面那個裝冷酷的假冰山,一邊吃飯,一邊忍不住暗暗偷笑。
唉喲,怎麼她以前,都不知道原來這傢伙這麼可愛啦?
他抬起頭來,兇惡的瞪她一眼。
可菲死命將嘴角拉平,板平了臉,但卻維持不了兩秒就破功了,整張臉扭曲到不行,她迅速低下頭,用力咬著唇,卻無法制止聳動的雙肩。
慘了,他一定會氣爆的,可是她忍不住啊。
就這樣,她在他惱怒的瞪視下,忍笑忍到快內傷,但還是很不要臉的去裝了第三盤高麗菜飯,又厚著臉皮和他要了菜飯的作法。
「你想知道?」他問。
「對啊對啊。」她頻頻點頭。
他站起身,高高在上的睨著她,冷冷的開口:「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這樣改天我就可以煮給你們吃啊。」她睜著烏溜溜的大眼,厚顏無恥的開口。
他挑眉,走到她面前,朝她傾身,露出一抹會電人的微笑,害她心跳又漏了一拍,眼著卻見他伸出了手,一邊一隻,捏住了她肥軟的臉頰。
「我——」他拉開她的臉,一次。
「咦——」被拉開了兩邊的肥臉,她杏眼圓睜的瞪大了眼。
而眼前這個殘忍的傢伙,卻只是瞇著眼,張開薄唇,皮笑肉不笑的繼續說。
「不——」他手指用力捏著她臉上的嫩肉,再往旁拉。
「呀——」她想伸手阻止他又不敢,只能胡亂朝旁揮著小手,咿咿呀呀的痛叫著。
「要——」每說一個字,他就將她柔軟好捏的小臉拉得更開。
跟著,可菲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啪地鬆了手,哼了一聲,掉頭離開。
「噢嗚……」
她飛快地捧著被捏紅的小臉,滿眼都是不淚光在閃爍。
好痛喔……不要就不要嘛……幹嘛捏人家臉啊……
雖然說是她有錯在先,忍不住笑,但他也不需要這樣嘛。
嗚嗚……痛痛痛……她的臉一定變更腫了啦……
但是,當天稍晚,當她回到房裡休息,洗完頭、吹乾發,準備睡覺時,還是忍不住站在浴室鏡子前面看好久。
一下子頭髮剪這麼短,讓她好不習慣,甚至覺得好像有點重心不穩似的。
可是,真的好可愛、好好摸喔。
她伸手摸摸自己頭上的短毛,沒來由的想起他替她剪髮時的細心。
之前,她只顧著提心吊膽,太過緊張害怕,完全沒心情去在意別的事,直到現在,她才慢半拍的記起,剛剛他輕柔的以手指,一次次梳著她的髮,慢條斯理的,用剪刀幫她修剪黑髮的感覺。
在那繁瑣的過程中,他一直很有耐心,不像武哥和鳳力剛那麼匆忙粗魯隨便,他始終很小心、很溫柔,像在對待一隻膽怯的小動物一般。
她清楚記得,他的手指梳攏著她的髮,滑過她的頭皮,讓她耳根發熱,心跳加快。
方纔,她明明沒有很注意的,但是卻將細節記得那麼清楚,彷彿又感覺,他優雅的手指還在她腦袋瓜上。
心頭用力跳了兩下,臉上紅暈更深。
啊啊啊——笨蛋,胡想什麼!
可菲故意用力揉撫自己的腦袋瓜,試圖想將那感覺揮開取代,她像火燒屁股似的的回房間,跳上床蓋好被子,唸咒般的在心裡嘀咕。
她才不記得吧?根本不記得啦!丁可菲,別鬧了,不要胡思亂想,千萬別隨便自作多情,那個人是個小心眼啊!瞧你的臉還被他捏到發紅啦!
沒錯沒錯!他是個小心眼,不是什麼好人——不對,他是個好人,但同時也是個小心眼,所以絕對禁止和他牽扯太多啦!
睡覺、快睡覺!什麼事都沒發生啦……
她用力閉上眼,把被子拉過頭頂,死命叫自己快點睡。
可是……她看起來好可愛喔……真的超可愛的……
她從小到大都沒有覺得自己這麼、這麼可愛過……
心跳噗通噗通的響著。
她偷偷拉下被子,睜開了眼,瞧著天花板。
會不會……阿震會不會……也覺得……她……很可愛?
這念頭,教小臉熱燙不己,她臉紅心跳的側轉過身,重新把被子拉到頭上。
「媽呀,丁可菲,你好不要臉喔,哪有人這樣的,超無恥的啦……小心眼才不會覺得你可愛的咧……」
她再次自言自語的嘀咕嘀咕,卻忍不住在被子裡偷偷竊笑了起來。
真的很晚了……睡覺睡覺睡覺……快睡覺……
雖然在心裡這麼想,她卻還是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不斷猜測那個小心眼對她的想法,一下子偷偷笑,一下子又碎念他亂捏她的臉,直到半小時後,才終於因為疲倦,進入了夢鄉。
三月,新一波的寒流降臨。
今天一早醒來,氣溫驟降好幾度,寒風呼呼的吹。
窗外的雲層既厚又重,都六點了,天還都陰沉沉的,看起來和晚上差不多。
「媽呀,有夠冷。」
打著哆嗦,可菲天還沒亮就醒了,快速的刷牙洗臉,下樓開工了。
非洲有架飛機掉下來,失事原因不明,連掉在哪裡的確切位置都不知道,航空公司打了電話來,武哥當然二話不說接了這件案子,帶著公司裡的員工全都出了遠門,就連總是和阿震一起待在地下室的阿南都被叫了過去。
老公寓裡難得的冷清,只剩下她,和地下室那位小心眼。
趁著大家都不在,她一早起床就去每個人房裡的洗衣籃收髒衣服,除了鳳力剛那懶鬼,大部分的房間都整理的很乾淨,她只需要稍微收拾。
但是,每次他們臨時有案子出遠門,第二天一定有人房裡有髒衣服還沒清洗,堆在洗衣籃裡,如果她沒去收來洗,那些沾著汗水的衣服,就會在那邊放個十天半個月的,臭都臭死了。
她抱著洗衣籃,將衣服分類好,然後在洗手台那邊把特別髒的領口、袖口,先拿肥皂洗乾淨,洗不掉的就用小蘇打粉加檸檬處理;歷經過去一年的磨練,她現在早已成了家事高手。
煮飯,沒問題;洗衣,她最行;打掃,相信小肥,保證OK。
雖然,她名為行政助理,但實際上卻和小女傭差不多。
天寒地凍的,叫她用冷水洗衣服真的是很痛苦,可沒辦法,老闆太小氣,公司經費又不足,她還真沒膽去燒熱水來洗衣服。
「蘇蘇啊……好冰、好冰……」
她邊吸氣,邊哀叫,一邊發抖一邊盡快把特別髒的幾件衣服領口都洗了一下,然後才全丟進洗衣機裡,跟著再擦乾手,衝到樓下廚房去,趁洗第一輪時,先去做早餐。
因為只有兩個人,早餐很簡單,香煎培根蛋,加上快速燙過的番茄生菜溫沙拉,和一壺牛奶,但小心眼愛喝牛奶,這種天氣,還得先把牛奶隔水加熱過,免得他又有借口捏她臉。
一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摸了摸好像又疼起來的臉。
早知道這傢伙那麼愛記仇,她那天拚死也會忍住笑的。
自從那次之後,為了避免惹他眼,她總是刻意避開他,盡量別出現在他面前,可是現在公司裡就只剩自己和他而已,再沒別人了,她要不惹眼也很難啊。
今天是是期天,她又不能假裝去上課。
唉……
歎了口氣,她將培根蛋盛好上桌,溫沙拉甩去水分,淋上橄欖油、香草醋攪拌,再撒上一些核果,一邊瞄著時鐘。
六點半了。
她繃緊神經,準備好隨時應戰,或者逃跑。
但等她把牛奶都溫熱好了,平常那準時出現,甚至會提早到的人,卻難得的遲到了。
可菲緊張又困惑的坐在餐桌上,吃著自己的早餐,本以為他很快就會出現,可是三分鐘過去、五分鐘、十分鐘過去,廚房裡卻還是只有她一個。
期間,她真的忍不住朝客廳那邊張望好幾次。
但,沒有人就是沒有人。
她疑惑的吃完自己的早餐,看看時間第一輪衣服應該洗好了,乾脆先溜上樓去曬衣服,十分鐘後,她再回到廚房,餐桌上的早餐還是沒人動過。
該不會昨晚武哥他們出了什麼事吧?
如果是這樣,他應該會通知她啊……會嗎?還是……哈哈……該不會他還再記仇,所以乾脆不上來吃飯?
她乾笑兩聲。
這一點,還真有可能呢。
唔……嗯……
看著桌上他的早餐,她咬著唇,瞇眼想了一下。
唉,還是硬著頭皮送下去好了,以免他又偷偷將她記上一筆。
拿了托盤,她把早餐都放上,再把牛奶稍微再加熱放到保溫壺裡,一起送到了地下室。
電腦室的螢幕多數都關起來了,只有幾個還在運作,有台螢幕連接著保全系統,顯示著公寓裡各處的監視畫面,另一台則快速的在跑著她看不懂的程式,還有一台全是數字。
他不在電腦室裡,裡面空無一人,但通往他房間的門半掩著。
她走上前,朝裡面探頭摞腦。
「阿震?」
房間裡很暗,沒開燈。
她看不清楚,加上沒聽到回答,不禁伸手輕推房門,可門才推開,她就看見他人,嚇得她趕緊把手收回來,退後兩步。
「啊,抱歉,我以為你還在睡,不是——我是說,我早餐做好,所以來通知你——」
她閉著眼緊張的解釋了好幾句,才猛然發現剛剛那景像有點不對。
他怎麼躺在地上?!
可菲一回神,猛地抬頭,匆匆上前再推開門,果然看見他不是睡在床上,而是倒在地上,靠近他腦袋附近,還有一包已經融化的冰枕。
她嚇了一大跳,連忙上前。
「阿震?阿震?你還好嗎?」她蹲到他身邊,把手上的早餐放到一旁,伸手去拍他的臉,誰知一碰到他,她更驚慌。
媽呀!他臉超燙的!
而且,竟然完全沒反應?
「阿震?阿震?」她改摸他額頭,那裡燙得可以煎蛋了,她忍不住咒罵一聲。
「要死了!不對,呸呸呸——」她連打自己嘴巴好幾下,緊張的將雙手合十拜託:「烏鴉嘴、烏鴉嘴,我剛什麼也沒說,麻煩過路的都當沒聽到!」
拜託完過路的,她趕緊朝他伸出魔爪——不,是善意的雙手。
他燒得這麼厲害,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早晚要掛!
她得把他弄回床上去才行,但因為從來沒抱過人,一時間她還真不知道從何下手,兩隻小手這邊比一下,那邊伸一會兒,就是無法下決定,最後乾脆用最笨的方法,先讓他坐起來,然後從身後抱住他的腋下,又拖又拉的,死命將他拖上床。
那不是很容易,他過去一年長高又變壯很多,但幸好她來到紅眼之後,肚肉只有增加沒有減少的份,所以她最後還是用蠻力把他拖上了床,雖然途中不小心讓他的頭撞到了床架,下床時因為太緊張,還不小心踩到了他的大腿——
一下下而已,真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警覺到那是他的腿,立刻就把腳縮回來了,不過她還是嚇得暫時停止呼吸、冷汗直冒,替他大腿揉了兩下,順便檢查確定,他的腿骨沒被她踩斷掉。
但,即便慘遭她狠踩一腳,他依然沒醒來抗議。
這讓她更加擔憂害怕,趕緊衝上樓去,在她的辦公桌裡翻找武哥給她的緊急聯絡電話。
「緊急電話、緊急電話,可惡,跑哪去了?」她胡亂從抽屜中翻出一堆雜物、帳單、水電收據,就是沒找到武哥寫給她的那張紙條。
剛來時,她很緊張,總是把那張紙條隨身攜帶,但這一年都沒什麼大事,久了她也就想說應該還好,然後那張記著緊急聯絡電話號碼的紙條就不知被她塞哪去了。
就在她臉色發白,抱著頭快抓狂時,才突然想起來自己有把它另外寫起來,壓在桌上的透明膠墊底下。
她快速搬開桌上堆得滿滿的文件,終於找到那支電話號碼,飛快抓起話筒,按下那串數字。
電話響了幾聲,然後有人接了起來。
「喂?」
一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她像抓到救命繩一樣,立刻緊張的抓著話筒大喊。
「武哥,是武哥嗎?我是可菲!阿震沒上來吃早餐,我剛下去看才發現他昏倒了,燒得好厲害!我拍他的臉,他都沒反應,怎麼辦?我要叫救護車嗎?」
「別叫救護車,你等等。」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下,換了阿南來接。
「小肥,你在阿震旁邊嗎?」
「沒有,我的上來找電話號碼。」她聞言一驚,才想起來自己怎麼可以把他一個人丟在樓下,立刻道:「你等一下,我馬上回他房間!」
說完,她丟下電話,立刻衝回地下室,飛奔回阿震房裡,抓起分機,氣喘吁吁的道:「喂,我是可菲,我、我回到阿震這邊了。」
「OK,你不要緊張。」阿南語音帶笑的道:「來,首先,請照我的話做。」
「好,沒問題,我要做什麼?」她緊握著話筒,站在阿震床邊,看著床上那個依然沒有反應的傢伙。
「吸氣——」
「吸氣?」聞言,她驚慌的問:「我該怎麼讓他吸氣?他沒有呼吸了嗎?!」
阿南爆笑出聲,「小姐,我是叫你吸氣,不是叫他吸氣,話說回來我又不在他旁邊,我怎麼知道他有沒有呼吸啊?你要自己伸手到他鼻孔那邊,看看他有沒有在呼吸啊。」
「你沒說清楚嘯,我以為你叫我幫他呼吸啊……」她小臉暴紅,但仍是快快把手指伸到阿震鼻頭前,幸好有感覺到他的吐息,忙道:「他還有呼吸啦,事實上,好像是在喘耶。」
「既然還有呼吸就不會差你這幾秒的,你太緊張了,來,先做兩次深呼吸。」阿南笑著指示道:「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對,放輕鬆點。」
她嚥了下口水,眼著照做。
「好,現在好多了嗎?」
可菲想了一下,還真的感覺好多了,連忙點點頭:「好多了。」
「OK,現在你到隔壁我辦公室,慢慢來,不要用跑的。」
說著,阿南吩咐她拿了一些他看診的手電筒、聽診器、溫度計、血壓計之類的東西。
她照著他的指示,替阿震測量了體溫、血壓,計算了心跳。
阿南聽了那些數字,判斷道:「他心跳有點快、血壓稍高,體溫也高了一點點,但應該還好。」
「可是我摸起來好燙啊。」她擔憂的說。
「那是因為天氣冷,你手太冰才會覺得很燙,小肥,要相信溫度計,它之所以叫溫度計,是有原因的。」
「我不需要叫救護車嗎?」可菲擰起眉頭,忍不住又摸了摸阿震發燙的額頭。「他這樣沒有反——哇啊啊啊——」
她講到一半,那躺在床上原本和死人一樣的傢伙,突然張開了眼睛,因為完全沒有預警,她嚇得屁滾尿流,慌忙縮手,發出了高八度的驚人慘叫,差點連手中的電話都丟了。
她還沒尖叫完,就已經立刻想到是他醒了,馬上反應過來,忙再上前,彎身問:「阿震,你還好嗎?你醒了嗎?聽得到我說話嗎?」
「哇靠,小肥,怎麼了?發生什麼事?」阿南被她嚇了一跳,忙問。
「沒,沒事!對不起,只是他突然張開眼睛,呃,我嚇了一跳。」她一邊和他講電話,一邊察覺床上的病人,用滿是血絲的雙眼看著她,張嘴說了什麼。
「南哥,你等等,他好像要說什麼。」
她抱著電話筒,整個人湊到床上那個男人身前,問:「阿震,你說什麼?再說一邊?」
「你……」
他又動了動乾澀的唇,語音十分微弱。
「啥?」
可菲沒聽清楚,乾脆將腦袋壓得更低,把一隻耳朵湊到阿震嘴邊。
「拜託你……」
「嗯嗯,我在聽。」她點頭,拉長了耳朵,問:「你要拜託我什麼?」
「閉嘴……」
「咦?」
可菲一呆,以為自己聽錯,但卻感覺到他張開嘴,喘著沸騰的熱氣,費力的吐出滾燙的字句,清清楚楚的灌進她的耳朵。
「你吵死了……」
這個女人真的很吵,哇啦哇啦的叫個不停,害他想好好休息一下都不行。
屠震沒想到,只是一個小小的感冒,竟然會惡化到讓他全身無力,昨天半夜他就開始發燒,他還特別提早上床休息,原以為今天應該會好轉,誰如早上他起床,走去上廁所時,非但渾身肌肉酸痛,手腳都在抖,回來時更是突然一陣暈眩,他試圖穩住自己,卻還是倒地不起。
該死,或許不是感冒,是他該死的免疫系統……
他必須到電話旁,去打電話,但他睜不開眼,無法動彈,而身下冰涼的地板,彷彿吸走了全身上下的灼熱與苦痛。
忽然間,他感覺自己往黑暗之中下沉,又像是飄浮在半空之中,被冰冷的黑暗包裹著,在那一秒,一切疼痛與疲憊都遠離了。
好舒服。
他鬆了口氣,幾乎想就這樣繼續往下沉,沉入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什麼都不要再管,什麼也不需要再想……
就在他感覺自己越沉越下去,幾乎要遠離一切之時,卻突然聽到好遠好遠的地方,有人在喊他。
驚慌失措的聲音,小小聲的,不斷在耳邊響起,像蒼蠅似的,嗡嗡嗡嗡、嗡嗡嗡嗡的吵個不停。
他擰眉,不想理會那細微的雜音,那個慌亂的聲音堅持的滴咕碎念著,不是很大聲,卻不曾間斷,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聽清楚那到底是在碎念什麼。
然後下一瞬,某種東西重重的敲了他腦袋一下,將他一下子從舒適冰冷的黑暗之中,狠狠拽了回來,拖回灼熱疼痛的火焰地獄。
他重新再次感覺到沉重的四肢、酸痛的肌肉,和昏沉且疼痛不已的腦袋。
沒有幾秒,他就意識到某個人正拖著他上床,一邊道歉,一邊還在嘀咕碎念著拜託他不要死掉、為什麼這種時候公司只剩她一個人之類的話。
然後,下一秒,她就重重踩了他一腳。
他痛得冷汗直冒,差點以為自己的腳斷了,然後他聽到她心虛的道歉,還有她亂摸的小手,他試圖醒來,卻仍做不到。
跟著,她安靜了一陣子,但他還沒來得及喘息,她已經又跑回來,在他床邊雞貓子鬼叫,拿著冰冷的器具,對他又戳又弄的。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驚慌,但真的很受不了她持續不斷的碎念和怪叫,那語氣中莫名的憂慮和關心,讓他好煩。
真的,超煩的——
讓他好想對她咆哮,叫她滾出他的房間,別再理他了,讓他好好休息、睡上一覺。
他試了又試,好不容易才從倦累發燙的身體裡,找到了力量睜開了眼,拜託那個活像見到鬼,嚇得尖聲怪叫的女人,閉上嘴。
終於,她閉嘴了,還給他一片清靜。
喘著氣,他昏昏沉沉,疲累的重新合上眼。
他不知道她怎麼了,也沒力氣去注意,房間裡一片寂靜,只有灼熱的火焰,仍在燒烤著他。
他費力的喘息,貪婪的呼吸著冰冷的空氣,但那無法降低他身體裡的灼熱,他只覺得連吐出的氣息,都像高溫的蒸氣。
就在他熱到快受不了時,忽然間,一條冰毛巾覆上了他的臉。
他愣住。
冰冷的毛巾,輕輕的替他擦著臉上與頸間的汗水,一開始她動作有些遲疑,像是怕他再開口罵她。
他沒有,他沒力了,而且……
冰毛巾讓他好多了,所以他沒抗議。
慢慢的,她不再遲疑,替他擦完了臉,又拿乾毛巾包住了冰枕,墊到他發燙疼痛的腦袋下,另一條冰毛巾被折好覆在他的額頭和眼睛上,又弄了兩條塞在他脯下。
在這之中,她開口嘀咕了什麼,但隨即像是想到不該開口,又立刻閉上了嘴,一個字也不敢再吭。
那,奇怪的又添些許煩躁。
可是,她確實讓他好多了。
痛苦的高熱,被舒適的冰毛巾帶走些許,讓他的惱怒緩緩減少,他可以聽見她來回奔跑的聲音,那個笨蛋不斷勤勞的替他更換身上的冰毛巾,不時還會的去門外和阿南講電話,雖然她盡力保持著安靜,但這裡隔音太爛,他還是聽得到她講話的聲音。
她嘰嘰喧喧的問題蠢死了,他奇怪阿南怎麼沒有直接掛她電話。
半晌後,她又回到了房裡,再次替他更換冰毛巾。
焚燒他的火焰,又減弱了一些,再減弱了一些,慢慢的,他放鬆了下來,然後再次失去了意識。
當他再醒過來時,是因為冷。
他不斷的顫抖著,冷到發抖,發自身體裡的惡寒,讓他全身僵痛、牙齒打顫,抖到停不下來。
她很快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把所有的冰毛巾拿開,替他換上了熱水袋,幫他蓋了好幾件毯子。
但他依然覺得冷,很冷很冷,冷到他覺得自己被丟到了極地。
她又開始嘀咕了。
太小聲了,他聽不清楚,然後她湊得更近。
跟著,他發現她握住了他不自覺緊握成拳的手,對著他的拳頭呵氣,搓揉著他冰冷的拳頭。
「沒事的、沒事的……阿南哥說這是正常的……對不起……我應該閉嘴……我會閉嘴的……等一下就閉嘴……馬上就會閉嘴了……沒事的、沒事的……」
她碎念嘀咕著,撫著他的手,摸著他的額臉,試圖安撫他,但顫抖的聲音,卻透露出她的慌張與驚恐。
「我、我不會害怕……你也不要害怕……只是流行感冒而已……不是什麼變種的病毒……馬上就會好了……等一下就會好了……沒事的、沒事的……」
那顫抖的字句,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但,她的手是暖的,雖然發著抖,卻暖著他的手。
這個笨蛋,大概嚇死了。
他想睜開眼和她說話,卻沒有辦法,只能顫抖地對抗那該死的惡寒,須臾之間,又陷入昏迷之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41:32
第七章
嘶——呼——
嘶——呼——
黑暗中,小小的聲音,規律的輕響著。
難耐的冷熱,不知何時,已經退去,只剩下舒適的溫暖,和那小小的音頻,在他耳邊迴響。
嘶——呼——
嘶——呼——
他困惑的睜開了眼,然後看見一張臉。
房間裡亮著一盞昏黃的小燈,光線不是很充足,但也夠照亮眼前的一切。
那張臉,圓圓的,近在眼前,冒出黑眼圈的雙眼,疲倦的輕合著,小巧的鼻頭,有點脫皮,粉紅的唇微張,但一樣乾澀。
她和他躺在一起,枕著同一個枕頭。
小小的呼吸聲,從她的嘴裡冒出來,那就是那規律聲音的來源。
她在打呼。
小小聲的,但的確是在打呼。
他錯愕的瞧著那睡死的女人,看見兩人中間,擱著兩隻手,一隻是她的,另一隻則是他的;她輕輕抓握著他已經鬆開,不再緊握成拳頭的右手。
他看著兩人交疊的手,微微一愣。
她的手,因為多次反覆在冰水與熱水中浸泡,起了皺,然後乾縮,皸裂。
他可以清楚看見她手指上,處處都是那乾裂的痕跡,像刀刻似的,深深刻劃在她的手上,讓她的手變得粗糙又難看。
屠震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卻一直曉得她就在身邊,照顧著他。
他依然記得自己聽見她隱藏著害怕的擔憂碎念,記得那如何煩人的揪抓著他的心頭。
這傢伙,實在很笨耶……
瞧著眼前這傻瓜,他不自覺又擰起了眉。
真的,笨死了……
雖然在心裡叨念著,他卻反過手,握住了那粗糙乾裂,但卻異常溫暖的小手。
嘶——呼——
嘶——呼——
她還在打呼,半點也沒有知覺,一副蠢呆累壞的模樣,肥肥的臉,讓人超想捏上一把。
過去一年,她其實瘦了點,他知道她很努力,幾乎努力過了頭,公司裡的人開始都不曾對她抱持任何期待,相對的也不會給她壓力。
只要她會打掃倒垃圾,就算廚藝沒進步,除了他也不會有人太在意,反正必要時吃個麵包也可以,甚至到外面吃飯也很方便,當初武哥找人,也只是希望這些雜事有人會做就好,伙食反而不是重點。
她要是搞得太難吃,大家到外面各自填飽肚皮,武哥還可以省點伙食費;他一直覺得這是武哥當初明知她廚藝爛,還硬要請她時,打的其中一個主意。
但她做得很好,好到遠超過所有人的期待。
現在,只要一到吃飯時間,所有的人就會自動聚集在餐桌那裡等開飯。她不只廚藝精進,還將整棟公寓都打掃得一塵不染,替他們洗衣、掃地、拖地、倒垃圾、整理房間。
本來這女人不需要做到這麼多的,她的工作合約,只註明要打掃公共區域,但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她順手幫誰洗了衣服,順手幫誰倒了垃圾,又順手替誰掃了地,再順手幫誰補了房間冰箱的啤酒。
因為太方便好用又能幹,到了最後,每個人都把房間的鑰匙交給了她。
只要開口,她從來沒有拒絕過。
講好聽點,她這叫熱心;講難聽點,她就只是膽小怕事,不敢得罪人。
他懷疑,她根要不懂得怎麼和人說「不」。
剪髮事件,只是再次證實了他的懷疑。
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乎被剪掉的長髮?
他記得她哭泣的模樣,同樣讓人心煩。
瞧著她在燈光下顯得莫名溫暖蓬鬆的黑髮,他忍不住抬起另一隻沉重的手,輕撫那柔軟的髮絲,在那之前,她總是把長髮綁成辮子,他從來沒注意到,她的頭髮這麼細軟柔滑。
當他頭一次摸到她的髮,準備拿著剪刀替她修剪參差不齊的黑髮時,那瞬間,他確實覺得有些遺憾,也才理解她為什麼會因為被剪壞了頭髮,就哭成那樣。
雖然她每每試圖極力掩藏自己的情緒,但卻沒有一次成功的,他懷疑她完全不曉得她根本藏不住任何好惡,這女人所有的喜怒哀樂,全都能在這張呆呆的臉上一覽無遺。
他注意到,她光潔的額頭上有個異常礙眼,即將轉為淤青的紅痕,就算沒親眼看到,他也能想像她是如何在忙亂之中,撞上門框。
真的,是個笨蛋呢……
緩緩的,他移動手指,輕觸那抹紅痕。
和她說過好幾遇了,遇事要冷靜、不要慌張,她卻總學不會。
驀地,她秀眉微擰,夢囈著。
「啊啊……不行了……力剛……我不行了……」
他僵住,蹙起眉。
「好飽喔,我吃不下了啦……真的……真的不行了……」
她嘀咕著,然後笑了出來。
「既然你這麼說,好啦,那再一個蛋糕就好……嘿嘿嘿嘿……」
這愛吃鬼,做什麼怪夢啊?
看著她露出傻瓜般的笑,讓他莫名不爽,下一秒,他的食指和拇指突然自動捏住了她柔嫩好捏的小肥臉。
她嚇了一跳,霍然驚醒過來,呆呆的眨著眼。
當可菲看清眼前的狀況,發現他已經醒了,還一副老大不爽的伸手捏著她的臉時,她倒抽了一口氣,小臉暴紅,瞬間閉嘴縮手,一雙眼瞪得比銅鈴還大。
如果不是他的手還捏著她的臉,她一定會嚇得滾下床去。
她不敢動,也不敢掙扎,只能張大了眼,和他對看著,腦海裡一片空白。
他瞇眼瞧著自己,她清楚感覺到,這男人不爽的等級不斷往上攀升。
是……是……到底是在氣什麼啊?
終於,她萬分慌張的在蒼白的記憶裡,撥開雲霧找出他可能不爽的原因,連忙連珠炮的開了口,慌張爆出一長串驚慌的解釋。
「對不起!我知道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在你床上,但其實是因為你一下子變得好像很冷的樣子,一直發抖,我打電話給阿南哥,他就叫我和你一起睡,呃,我知道他可能是開玩笑的,但你看起來好冷的樣子,然後他電話又突然沒有了訊號,總之,我不是要佔你便宜的,真的!」
她整張臉漲得紅通通的,一口氣說完了整串話,然後閉上了嘴,甚至緊張得停止了呼吸。
霎時間,弔詭的寂靜,再次充滿了整個空間。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
他瞅著她,臉上閃過複雜不明的情緒,可菲提著心,無法辨認他到底在想什麼,然後忽然間,她感覺到他不愉快的火熄了。
跟著,他鬆開了手,張嘴吐出一個沙啞的字眼,饒她一命。
「水……」
她眨著大眼睛,過了一秒終於理解。
「要喝水是嗎?我馬上倒!」
如獲大赦般,丁可菲宛若兔子般跳下了床,匆匆從熱水壺裡倒了杯溫熱的水過來,因為太匆忙,她腳下一個沒踩好,整個人往前撲,差點把整杯熱水都灑到他身上。
「啊——」
可菲尖叫,他飛快坐起身,抓住那水杯,順便接住了撲到床上的她,熱水濺出來了一點,但大多數都還留在杯子裡。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又羞又窘,連連道歉。
她一直道歉,屠震卻聽不太清楚。
突然起身,讓他又一陣暈眩,他喘著氣,瞪著握著杯子抖顫的手,他幾乎要握不住那馬克杯,但就在杯子要從他手中脫落時,她握住了他的手,協助他握緊杯子。
他抬眼,看見她擔憂的眼。
他抖得太厲害了,沒有辦法靠自己握緊杯子,而且她知道。
尷尬與窘迫驀然浮上心頭,但她眼裡沒有同情和嘲笑,只有些許的憂慮和很多的抱歉。
「對不起喔,都是我不好,還好沒把水灑到你身上。」
她半坐在床邊,一邊協助他拿高馬克杯喝水,一邊碎念著:「來,你怪怪喝,我煮了一大壺開水,早上真是嚇死我了,幸好後來你燒退了,不然我真的要打電話叫救護車了。」
他擰眉看她一眼。
她沒有注意,因為她根本沒在看他,只是在他喝完水時,抓著馬克杯,邊收拾掉落地上的毛巾,邊問:「你還要喝嗎?啊,還有稀飯呢,我去弄一些下來。」
說完,沒等他回答,她就的走了。
他沒有胃口,並不想吃任何東西,他只想倒回床上睡覺,但當她帶著稀飯回來時,他還是勉強吃了幾口。
她好愛碎念,但他已經發現,她緊張害怕的時候,就會碎念不停。
他忍耐著她嗡嗡不停的叨念,感覺身體依然酸痛無力,熱氣似乎又再度上湧。
她收拾碗盤上樓時,他靠自己去了廁所,差一點就又在途中昏倒,但一想到他要是昏倒,就得冒著被她拖上床的危險,他就振奮了一點。
天知道,他真的有點懷疑他的頭會那麼痛,有一半是她害的。
好不容易回到了床邊,他坐著喘氣,腦袋仍是昏沉。
這情況,真的不對。
他的手腳,抖得像是八九十歲的老人。
該死,他不曾如此虛弱。
她說阿南說這是感冒,但他猜就算不是,阿南也不會告訴她。
他從來不曾……這麼虛弱……
無以名狀的恐懼,攫抓住了他的心。
他知道這些症狀,這幾年來,他翻過無數相關資料,每個人都試圖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卻沒有人敢擔保事情不會發生。
桃花不能、海洋不能、莫森不能、如月不能、耿野不能,就連曉夜也無法看著他的眼,告訴他,這件事不會發生在他身上。
他沒有告訴初靜他發現的事,他不想讓她和自己一樣,活在這種狀態之下。
他不怪他們從小瞞著他這個可能性,如果可以,他還真希望自己笨一點,希望他不曾去發現這件事。
無知,有時候,真的是幸福的……
再無法撐著自己,他倒回床上,費力的喘著氣。
有那麼一陣子,他以為自己逃過了一劫,他一直很健廉,維持著運動的習慣,小心不讓自己感冒。
他想改變自己的命運,所以才跟著武哥來北部,他要過自己的生活,想有自己的人生。
他閉上眼,感覺心跳在胸中奮力躍動。
他想活下去!
恐怖,如黑暗降臨,和無邊的寂靜,一起將他緊緊包裹,讓他當不過氣——
驀地,一隻小手,偷偷的覆上了他的額。
他睜開眼,看見她蹲在床邊,瞧著他。
見他睜眼,她抱歉的吐了下舌頭,迅速收回手,膽怯緊張的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吵眇醒你,我只是……我得檢查你的體溫,看你是不是又發燒了……」
那擱在床邊的臉,看起來好呆。
又呆又蠢的,還有著無辜的小狗眼,加上那頭短毛,看起來更像小狗了。
「上來……」他說著,然後往床內挪了挪。
「咦?」她愣了一下。
他朝她伸出手,無聲要求。
「你要我上去?」她呆呆問。
「對。」他沒耐心的擰起眉。
可菲遲疑著,有些忐忑。這樣不好吧?剛剛是因為他已經睡著了,而且他又一直在發抖,她真的不得已才……
他仍在喘,幾乎是有些惱怒的看著她,那張俊臉冷硬無比,但眼裡卻浮現一抹……
那是……脆弱嗎?
她心頭一顫,感覺有種東西用力握住了她的心。
等她回神時,她已經再次爬上了床。
媽呀!她在幹嘛?這樣不好啦?他已經沒有發冷了……
但他看起來……他好像……很害怕?
她生病時,也會很害怕。
呃,算了,她只是陪他一下,反正他應該也對她沒興趣,只是因為害怕,所以要人陪而已。
可菲心慌意亂的想著,笨手笨腳的在他身邊躺下,但又不敢靠他太近,好不容易躺好了,窩好了,她根本也不敢看他一眼。
下一秒,他主動握住了她的手。
她停止了呼吸,驚慌抬眼。
他已經閉上了眼,但大手仍握著她的,就擱在枕頭上。
被他握住的手好熱,又燙又熱。
她臉紅心跳的看著覆在自己手上的大手,有點想抽手,可是又不敢。
「阿震?」
他張開了眼,可菲和他對上了視線,不知怎地反而心虛了起來,她舔舔唇,緊張的看向旁邊,然後又快速偷瞄他一眼,卻見他還在看她。
「做什麼?」他疲倦的開口。
「那個……」我可不可以把手抽回來?
她不敢把話講完,頓了半晌,兩眼瞟來瞄去,偷看他一下,又看旁邊一下,偷看他一下,再飛快轉移視線,然後下一秒,她突然發現一件事,迅速再看向他,驚慌的抬起身湊上前,盯著他瞧,緊張的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阿震,你看得到嗎?哈囉?」
他疑惑挑眉。
「這是幾?我現在是比幾根手指,你知道嗎?」她比了幾根手指在他面前,緊張兮兮的追問。
因為她看起來超驚慌,雖然感覺很白癡,他還是張嘴回答她的問題。
「三。」
「你看得見,真的看得見?」她不安的再問,又比了個數字,這次還把手拉遠了一點:「這樣呢?」
「七,我當然看得見……」他喘了一下,不快的問:「你在搞什麼?」
「看得見嗎?太好了。」可菲鬆了口氣,拍拍心口,但又困惑的瞧著他,解釋:「呃,不是啦,那個……阿震……」
「怎樣?」
「你的眼睛,好像有點退色耶……」說到一半,她才想到她好像不應該增加他的憂慮,可話已出口,早來不及收回,只能趕快安撫他道:「不過你別擔心,你剛剛都有答對,所以應該沒有影響到視力,這個可能只是暫時性的退色,你別緊張,不會有事的,真的,我沒騙你,你都有答對喔。」
屠震瞪著眼前這個拚了命解釋的小女人,只覺一陣無言。
莫名的荒謬感,浮現心頭,竟讓他興起好笑的感覺。
「我覺得等你好一點了,它就會恢復正常了,你不要擔心這個,而且看起來也不明顯,真的,你看我剛剛才發現,雖然說是因為燈光昏暗,但其實也沒多暗,在太陽底下應該不會差到很多,再說反正你本來就像外國人,人家應該也不會覺得很奇怪——」
見她講得沒完沒了,一點也沒打算停下來的樣子,他受不了的伸出手,摀住她的嘴。
她抽了口氣,不敢動。
他捂著她的嘴,半強迫的要她躺回床上,說真的他也沒多用力,他現在根本沒力氣,但這笨蛋完全不敢反抗,她只是睜大了眼,乖乖順著他的意思去做。
等到她躺回枕頭上了,他才縮回手。
「對——」
「噓。」她才要開口,他的手指立刻壓回她唇上。
她面紅耳赤的看著他,心跳飛快,但眼裡還是有著憂慮,他感覺到掌心下的粉唇欲言又止。
這傢伙真的是……很不死心耶……
屠震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她,只能坦承道:「我的眼睛沒退色。」
她眨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滿眼都是困惑的問號。
「我一直戴著有色的隱形眼鏡……」他當口氣,道:「現在只是拿下來而已……」
她瞪大了眼。
他告訴她:「它們本來就不是黑色的……」
她呆住,然後當她終於領悟過來時,小臉驀然又紅。
他收回捂在她嘴上的手時,她依然一副震驚又羞慚的模樣。
無論如何,至少她沒再試圖說話了。
再一次的,他握住了她柔軟的手,然後重新閉上眼。
這一回,她沒再開口,雖然還是緊張,卻像只小兔子般,乖乖的躺在那邊,讓他握著。
幾分鐘後,她偷偷關掉了大燈,留下床頭小燈。
黑暗再次攏聚,卻沒有繼續包圍。
他可以聽見她小小的咕噥聲,感覺到她的體溫。
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他再次聽到那個嘶呼嘶呼的打呼聲,很小聲、很小聲,卻規律的替他屏退了先前那緊揪住他,無以名狀的恐怖。
嘶——呼——
嘶——呼——
他放鬆下來,雖然身處黑暗之中,卻清楚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
還有她。
那個蠢蠢呆呆,膽小怕死,愛碎念的……丁可菲……
屋子裡,有第三個人。
他沒有聽到聲音,房間裡靜悄悄的,除了她和自己的呼吸聲之外,沒有其他動靜。
但他感覺到有個人,就在他身後,像個影子一般。
那也許是他的錯覺,但他不這麼認為。
想也沒想,他抽出枕頭下的手槍,回身瞄準。
微光中,有個斯文優雅的男人,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姿態輕鬆的靠著椅背,雙手交疊在前,輕輕攏著。
男人整個人都處在暗影之中,看見自己被槍瞄準,半點也不驚慌,只是在黑暗裡,揚起了嘴角,吐出幾近自嘲的字句。
「我們的確把你教得很好,對吧?」
見是他,阿震鬆了口氣,放下了槍。
「你怎麼來了?」
「小韓打電話過來,說你病了。」
他微微一僵,有些匆促的道:「只是感冒。」
「我知道。」男人輕輕扯了下嘴角,「但桃花也感冒了,她不放心,要我過來看看。」
尷尬,浮現眼底,他道:「你們不該和她說的。」
男人又笑,只道:「不是我們說的,是如月說的,你知道她們三個之間是怎麼運作的。」
確實,他知道他們幾個長輩是怎麼運作的。
如月姊會知道,一定是因為眼前這傢伙說的,這男人也知道他曉得,但問題是對方不承認,他也不能怎麼樣,而且追究這個實在很沒意義。
「我沒事,只是感冒而已,已經好多了。」他伸手爬過汗濕的髮,不自覺舔著乾澀的唇,看著男人問:「你怎麼進來的,我沒聽到警報響。」
「我確實遇到了一點麻煩,不過海洋給我的小玩意解決了那個麻煩。」男人微笑,稱讚道:「你的保全系統又進步了。」
「還不夠好。」他自己知道,所以這男人才能如入無人之境。
「夠好了。」男人從旁掏出一管針筒,傾身示意他把手伸出來,道:「只是海洋不是普通人。」
看見他拿出針筒,阿震已經知道他要做什麼。
顯然,他們也在擔心他所擔心的。
知道不可能逃避,早晚阿南回來,他也是得抽血做檢驗,所以他伸出手,讓對方在他手上抽血,這裡光線不明,但那對這男人來講,並不是問題,他很清楚,更惡劣的環境,這男人都遇過,而他也確實準確的找到了他的血管。
「我也……不是普通人……」阿震眼瞳微暗,聲暗啞。
「你是天才。」男人刻意忽略他語意中沒點名的其他,只笑了笑點出這個事實,慢慢的替他抽出了血,然後抬眼瞧著他,道:「但海洋是怪物。」
他一怔。
男人將針管抽出來,拿了棉花給他,讓他壓住止血,邊輕笑著說:「你很聰明,可他比你多了點經驗,我們這些老傢伙也比較卑鄙。況且,當老爸的要是被兒子超越了,他那張老臉還能掛得住嗎?」
阿震又一愣,男人已經笑著起身,故意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弄亂他的髮。
「傻孩子,好好休息吧,別想太多了,你就是太會想了,才老是皺著眉頭。」
他很久沒被人這樣摸頭了,一時間,有些尷尬,又莫名溫暖。
然後,男人拿著那管針筒,轉身。
看著他的背影,阿震忍不住開口。
「莫森……」
「嗯?」男人走出了暗影,止步,回頭。
阿震可以看見,他金色的髮,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耀。
過去這些年,這個男人就像他第二個父親。
有一部分,確實是因為他外型和他比較像,所以人們總將他誤認為莫家的孩子,而不是屠家的孩子;但另一部分,也是因為,如月和莫森總將他視如己出。
當桃花和海洋忙於餐廳工作時,是莫森教他看書、寫字的,他在學校裡出了問題,回家被罵之後,他也總是習慣躲到莫家去,窩在他的書房裡生悶氣。
莫森從來不曾強迫他回家去面對海洋和桃花,他讓他在家裡過夜,讓自己在他寫稿工作時,縮在他旁邊看書,他不曾嫌過他煩,也幾乎不和他說教,他總是讓他做自己的事,直到他的愧疚感不斷氾濫成災,莫森才會適時的找機會給他台階下,牽著他的手陪他一起回去,和桃花道歉。
童年時期,他在莫森書房裡度過的日子,幾乎和在自己家裡一樣多。
有陣子,他甚至偷偷幻想,莫森才是他真正的父親。
不是說海洋不好,但莫森和他更像,不只是外型,個性也是。
但是,後來,他發現了殘酷的真相。
他不是對童年完全沒有記憶,他隱約也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可卻沒有想過真相竟是如此不堪與黑暗。
於是,他染黑了金髮,戴上有色的隱形眼鏡,並且下意識的開始躲避莫森,以前只要一有空,他就往莫家的,但之後只要一有空,他就會去找耿叔練武,或者和海洋一起埋首電腦。
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傷害了莫森,但莫森和如月沒有因此責怪過他,從來沒有,他們關心他,一如以往。
甚至,在他提出要和武哥一同北上時,莫森也公開支持他的決定,幫他說服了桃花。
莫森,向來是最懂得他在想什麼的那一個。
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喉頭微哽,想道歉,想解釋自己過去的行為,想說些什麼,最後卻只啞聲擠出一句。
「謝謝你……」
男人勾起嘴角,搖了搖頭,他本已往門口走去,移了一步,但又停了下來,回頭提醒。
「對了,床頭櫃上那兩盒東西,是你耿叔送你的生日禮物。」
阿震轉頭看去,因為燈光太暗,他看不清楚,伸手拿來其中一盒,低頭一看,俊臉瞬間熱紅。
保險套?!
他僵住,有那麼一秒,只能瞪著手中那拿保險套。
「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麼用。」男人說。
他窘迫的抬頭,只見莫森看著他,然後視線移到他右邊,落在他床上另一個仍在熟睡的人身上,再慢慢拉回來,瞅著他微笑,緩言。
「希望,這禮物沒送得太晚。」
尷尬的燥熱,驀然上湧。
「我沒——她不是——」一時間,竟然語塞,更窘。
湛藍的眼,閃過有趣的光芒,莫森溫聲開口:「你已經成年了,只要你懂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就好。」
他微僵,兩耳依然燒熱,深吸了口氣,鎮定下來,開口解釋:「我知道,你誤會了,她是行政助理,只是因為我發燒,所以才在這裡。」
莫森眼也不眨的瞧著他,勾起薄唇,道:「我聽說了。」
他聽說了?
阿震愕然看著那從小看他長大的叔叔,才想起武哥應該和莫森提過她的事,家裡的人對紅眼的狀況,一定很清楚。
「小肥肥,對嗎?」莫森問。
「她叫丁可菲。」未及細想,已開口替她正名。
「丁可菲。」莫森點頭,直視著他的眼,微笑:「是個好女孩。」
短短一句話,道盡所有,而阿震知道,莫森總是將一切盡收眼底,什麼也逃不過他的觀察,顯然他早已看見了房間裡,那些她拿來照顧他的臉盆、毛巾、冰枕,也看見了其他。
從頭到尾,他沒有緊盯著他失去自由的右手,沒有刻意看著那個點,但阿震清楚他早已發現。
熱臉,更熱,幾發燙。
她在睡夢中,抓握著他的手指,他應該要把手收回來,別繼續握著她,或讓她握著,但……
「別吵醒她。」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男人挑眉悄聲開口。
而那,更是讓他確定,雖然房間裡燈光昏暗,但莫森從一開始就什麼都知道,什麼也看到了,所以才始終壓低了聲音,悄聲說話。
一時間,只覺萬分尷尬。
但最終,仍是握著她,沒抽手。
「好好休息吧。」
瞧著他窘迫彆扭的臉,莫森藍眸帶笑,只留下這一句,沒再多說什麼,便如貓一般,悄無聲息的走了出去。
當然,沒有忘了替他關上了門。
阿震看著手裡的那拿保險套,匆匆將床頭抽屜打開,把它和另一盒都丟了進去,然後迅速關起來。
耿叔真是……他早該猜到耿叔會送這種東西!
恐怕屠勤和屠鷹都收過相同的成年禮。
有些狼狽的,他巴住口鼻,然後看了身旁的笨蛋一眼。
她依然睡得不省人事,睡到嘴巴開開,短髮亂翹,當然依然繼續打著呼,半點也沒有女人樣。
他不知道,莫森怎麼會以為他會和這個阿呆有一腿?
他當然不可能對她有興趣,他只是……他只是病了,所以不想一個人,而且她為了照顧他,才會累成這樣,他怎麼好意思只為了自己的面子問題,又吵醒她?
對,就是這樣,只是因為這樣。
心口,驀然一鬆。
打從知道那件事,他就不打算和任何人在一起,所以他從來不曾和人交往過,他沒有那個資格,也沒有那種意思。
躺回床上,屠震瞧著那個一臉阿呆樣的女人。
丁可菲,是個好女孩。
過去一年,他是最常和她一起待在公司裡的,他比誰都還清楚這件事。
但,就只是這樣而已。
只是這樣……
她睡覺的模樣,彷彿天塌下來也沒關係似的,莫名給人有種,萬事太平的感覺。
他枕在枕頭上,瞧著那張圓圓呆呆的臉,不自覺輕輕又收緊手。
這個……傻瓜……
半晌過去,他合上眼,再次的,在她的陪伴中,安心睡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41:53
第八章
亮晶晶。
丁可菲嘴巴開開,傻傻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廚房裡一塵不染,到處乾乾淨淨,之前她為了照顧阿震,太過緊張弄出來的混亂,全被收拾的一乾二淨。
非但如此,空氣中,還充滿了食物的香氣。
爐子上有人燉了一鍋新的雞湯,桌上擺著好多麵包,和現打的柳橙汁,切好的乳酷起司,還有一整盤的火腿、香腸,各式各樣的水果。
她傻傻的走上前,伸手戳了一下那一盤看起來超香、超好吃的麵包。
是溫的。
身後突然傳來嘩嘩聲,她嚇一跳,回頭發現是電子鍋在叫,她打開來看,裡面是煮好的雞蓉玉米粥。
旁邊的烤箱叮了一聲。
她轉過頭,看見裡面有一整只的雞啊,烤得金黃香脆,雞油滋滋作響的。
媽呀,她的口水要流出來了——
不對!紅眼哪來的烤箱?而且還這麼新?武哥才捨不得花錢買新烤箱呢!
她是在做夢吧?
恩及此,可菲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臉。
噢,會痛呢。
所以這不是夢囉?她四處打量張望,這裡確實是紅眼啊,可是為什麼多了好多食物?
她無法置信的走到桌前,伸出手拎了桌上的新鮮草莓,放到嘴裡偷吃,一邊吃一邊咕噥著:「天啊,好好吃,難道是有藍色小精靈,看我可憐,趁我睡著時,來幫忙打掃煮飯?」
「什麼藍色小精靈?」
一句話,毫無預警的突然從她身後冒出來,她嚇了一跳,迅速回身,只看見一個金髮藍眼的超級大帥哥,站在眼前。
她杏眼圓睜,驚慌的瞪著他。
雖然看得出來有點年紀了,但這個外國人還是帥得讓她頭暈——不對,這不是重點好嗎?這人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驚慌失措的,她隨便抓起身旁的鍋鏟當武器,警戒的指著對方。
「你你你——你是誰?」
「我?」男人瞧著她手中可笑的武器,不禁揚起嘴角,笑容可掬的看著她,回答:「藍色小精靈吧。」
「咦?」可菲呆住。
瞧她那模樣,他笑出聲來,朝她伸出手,道:「你好,我是莫森。」
誰?她仍握著鍋鏟,警戒著。
看出她的疑惑,他微笑補充。
「我是阿震的叔叔。」
她不知道他叔叔是外國人。
話說回來,阿震本來就是外國人,他有一雙藍眼睛,和他叔叔一樣,她懷疑和他叔叔一樣,他也有一頭金髮,只是故意染黑了;她後來在他的浴室裡發現了染髮劑,證實了這個猜測。
她很好奇他和他叔叔是不是有血緣關係,但她不敢問,而且那似乎也不是很重要。
畢竟,屠家三兄弟好像本來就都是領養來的。
老實說,多了個人來幫忙,她真的鬆了口氣,不然之前她真的差點嚇死。
過去幾天,在他叔叔幫忙照料下,他的狀況慢慢好轉,幾乎已經完全復原了,她也不再這麼緊張兮兮。
想到他叔叔,真是讓她忍不住就想傻笑。
他真的好帥喔,人又超好的,害她每次一看到那位莫森叔叔,胸中的小心臟就噗通噗通的直亂跳,一張嫩臉也會不小心發紅髮燙。
她原本以為她在紅眼都一年多了,對帥哥猛男這種人已經免疫了呢。
但,唉,像莫森這樣老帥老帥的,反而更有魅力,而且他都會幫忙整理家務,廚藝又超贊耶,大大減輕了她的負擔。
這一個星期,她真的覺得自己好像在度假一樣啊。
每天早上起床,廚房就已經有早餐可以吃,他還會開車接送她上下課,放學後再和她一起去買雜貨,甚至連晚餐都一併包辦了。
莫森對她的態度和藹可親、溫文儒雅,一整個就很紳士。他做什麼事態度都很從容自然,一點也不嫌棄她的笨手笨腳,甚至會開口誇獎她,和她道謝,或者主動幫她提東西。
當他和她一起走在街上,每個女性同胞都帶著羨慕又嫉妒的眼光看她,那一個風光啊,真是她八輩子也沒享受過的。
「傻笑什麼?」
冰冷的哼聲,瞬間戳破她美好的回憶。
本來還紅著臉在傻笑的可菲,瞬間清醒過來,瞅著坐在餐桌對面的那個男人,道:「沒、沒有啦,我只是在想,你叔叔真是個好人呢。」
阿震冷冷瞥她一眼,不變的道:「拜託你不要每次看到他就發花癡,人家已經有老婆,孩子都兩個了。」
「我、我才沒有啦。」她大聲抗議,手裡削著地瓜皮,一邊查看四周,確定沒有被他叔叔聽到,面紅耳赤的忙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啊?人家我只是覺得他人很好,才沒有對著他發花癡好不好。」
沒有?才怪!
這幾天,只要莫森一出現,這女的就會面紅耳赤的湊上去巴結,然後對著莫森嗤嗤傻笑,在他身邊跟前跟後的,讓他看了就……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火大!
「你沒對他發花癡?」他冷冷的替自己倒著牛奶說:「那就不要像只小狗一樣,整天繞著莫森團團轉。」
可菲惱火的用力削著地瓜皮,辯解著:「我才沒整天繞著他團團轉,是莫森人好,主動過來幫我打掃、陪我去買東西的!」
他再哼聲:「打掃和買雜貨是你的工作,你要是有做好,他也不會看不過去的主動幫忙,人家是好心,你至少也要有自如之明,不要搞得好像這輩子沒見過男人一樣。」
什麼?!
她倒抽一口氣,氣得滿臉通紅,跟著想也沒想,她衝動的就將手中削到一半的地瓜,朝他腦袋K了過去。
叩——
也不知是因為距離太近,還是因為沒料到她竟然會拿地瓜丟他,他完全被地瓜砸個正著,還被K得整個頭都往後仰了一下。
兩個人在那一瞬間,都嚇了一跳。
可菲張大了嘴,瞪大了眼,一時間,完全不如該說什麼,只能看著他無法置信的看著那顆K中他的地瓜,然後慢慢的抬起眼來,怒瞪著她。
那一瞬,她腦海裡完全是一片空白。
他還沒動,生存本能已經讓她扔下削皮器,想也沒想就站起來往外跑。
原本她還吝望他會因為大病初癒,體力會衰退一些,讓她有機會的去找個有門的地方把門反鎖般起來,誰知他動作飛快,她才動,他已經神速衝到了桌子這一頭,擋住了她的出路。
她緊急煞車,轉身想繞過桌子往另一邊出去,他卻一腳將長桌踹了過來。
長桌砰的一聲,直接撞到了牆,擋住她另一邊的去路,嚇得可菲忙往回縮。
見鬼了!他不是才剛病好?
她臉色發白,只能緊張的看著他虎視眈眈的朝自己步步進逼,一邊道:「那個,阿震,對不起……你聽我說、你冷靜點……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啦……只是手滑、一時手滑啦……」
見他滿臉鐵青的快步朝自己靠近,可菲只能邊狡辯,邊驚恐的往後退,誰知卻一腳踩到了掉到地上的地瓜,瞬間失去平衡。
「哇啊啊啊——」
可菲慌亂的兩手直揮,眼看就要摔倒,腦袋瓜朝身後的料理台邊緣撞去,屠震看得心驚,在千鈞一髮之際,一個箭步衝上前來,右手攪住她的腰,左手巴住她的後腦,硬生生將她整個人拉了回來,但兩人仍因重心不穩,雙雙跪坐在地。
她一頭撞進他懷中,嚇得直喘氣,心仍在跳。
阿震抱著她跪在地上,眼前就是那個料理台的邊角,他仍可以看見,只差那麼一點,她的腦袋就要撞上堅硬的台緣了,他的手背甚至因此擦過了那尖銳的直角,留下了紅熱的痕跡。
他不敢想像,他要是再慢一點,會有什麼後果。
空氣裡,一陣沉寂,只有兩人急速的心跳。
年後的陽光,斜斜灑落。
「你他媽的搞什麼鬼?!」
阿震拉開懷裡那個笨蛋,火冒三丈的瞪著她,抓著她的雙臂搖晃,發出咆哮:「你難道不如道走路要看路嗎?你知不知道你腦袋差點開花?你是不是賺活得命太長了!」
「我……」從來沒見他發這麼大的脾氣,方纔那個不爽和現在這狀況與之相比,簡直就是芝麻綠豆一般,她慘白著臉,不知所措的壓著心口,驚魂未定的看著幾近暴跳如雷的他,惶惶的說:「對……對不起……我沒注意……你……好可怕……」
淚水,驀然上湧。
「你……你剛剛……看起來……好生氣……」她哽咽,抬起無辜的大眼看著他:「我我……嚇了一跳嘛……」
豆大的淚水,滾落眼眶。
「哭什麼哭!不要哭啦!」他惱怒的低咆著。
她試圖止住淚,卻做不到,只能啜泣著:「可、可是……很……很恐怖嘛……」
「不要哭了!」他握緊拳頭,惱火的說:「我叫你不要哭了,你是聽不懂是不是?」
可菲驚慌的咬唇閉眼低頭,兩手緊揪著身前的圍裙,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
瞧她那模樣,他莫名更火。
雖然緊閉著眼,淚水仍從她眼角滲出。
胸中壘塊堆疊,他氣得直想搖晃她,對她發飆,但最後,當他伸出手時,卻沒有抓著她搖晃,反而只是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
可菲吃了一驚,卻不敢反抗。
「不要哭了。」
他又說,口氣仍很強硬,可聽起來似乎沒那麼生氣了,事實上這句話,聽起來,已經不像命令,幾乎就像安慰了。
「別哭了啦。」
這句更像了,她驚訝的抬頭睜眼,只看見他一臉困擾。
再一次的,他抬手,溫柔的直接抹去她另一串淚水。
「別哭了……」
他一次,又一次的,輕輕拭去她滾燙的淚。
用拇指,用指前,用掌心。
那雙美麗的藍眼睛裡,有著奇怪的情緒,牽動了她的心。
然後,他開口,啞聲要求。
「不要哭了……好不好?」
淚水,在他的要求下,莫名的停了。
但他的手指,卻沒有就此離開她的臉。
不知何時,他竟靠得好近好近,近到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能看見他眼裡的自己。
在那好長又好短的剎那,她迷失在他深幽如海的藍眼睛裡。
胸口,莫名揪緊,不自覺屏息。
淚,仍懸在眼睫,因顫動,落下一滴。
她不如道發生了什麼事,他靠好近,她看不清楚,只覺溫熱在臉上輕輕一觸。
「小肥——」
忽地,樓下傳來武哥粗魯的叫喚。
他霍然一僵,猛地後退。
她呆愣的看著他,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好像有些蒼白的表情,他已經匆忙起身,丟下她一個人,轉身離去。
「小肥——肥——」
武哥的呼喊聲又起,她卻無法動彈,只能錯愕的抬手,撫著自己臉上那一點。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可菲坐在原地,困惑又驚訝,但臉上那一掠濕熱,好燙好燙,讓她心跳加快、頭暈目眩。
他好像……他是不是……
她無法確定,剛剛他做了什麼,只感覺到,那一點的濕熱。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啊?
是錯覺吧?不可能吧?那是手吧?
可如果是手,怎麼會……這麼熱?
他真的……
有嗎?
他一路衝回自己的房間。
沒有理會武哥的招呼,沒有去幫忙搬行李,甚至沒有抬頭看其他人一眼。
他不敢。
他不想讓他們看見他的表情,他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他的臉。
所以他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落了鎖,靠在門後,站在黑暗之中喘息。
媽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
他不曉得自己當時在想什麼,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他明明已經決定,不和異性有情感上的牽扯,而且那個女人,那個笨蛋,他怎麼可能會對她——
但在那一秒,當他看著她那樣仰望著他,他似乎沒有辦法思考,他的身體有著自己的意志,自己動了起來。
那滴淚,是鹹的。
他摀住嘴,熱氣上湧,燒得滿臉發燙,更燙。
該死!都是因為她在哭,都是因為她愛哭——
惱羞成怒的,他快步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開始洗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42:39
第九章
可菲被搞迷糊了。
她連著好幾天,都心神渙散的想著星期天下午發生的事,但那天吃晚餐時,阿震如常的出現,和大家一起吃飯,因為武哥他們回來了,莫森也還沒回去,男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聊了起來,餐桌上鬧哄哄的,她偷偷瞄了阿震好幾眼,但他表現的和以往沒有兩樣。
事實上,這幾天,他也和之前沒有不同。
他照樣準時出現吃飯,甚至開始回學校上課,對待她的態度,和過去完全沒有任何不同。
簡言之,就是看他大爺心情好就會理她,心情不好就當她不存在。
一切,又恢復到他生病之前的狀態。
所以那一天的那個,果然還是手吧?
說不定,根本連手也不是,只是她的錯覺。
但他真的有安慰她啊,這個總不可能也是錯覺,不管怎樣,她清楚記得他困擾的凝望著她,溫柔的伸手替她拭淚,小聲要求她別哭的樣子。
臉紅,心又跳。
說不定、說不定……阿震他也喜歡……
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她想太多,她自己偷偷喜歡人家就算了,那傢伙怎麼可能喜歡她?
不不不,她才沒有偷偷喜歡他啦!他脾氣那麼差,小心眼又愛挑食,講話得理不饒人,又愛吐她槽,她又沒被虐待狂,怎麼可能會喜歡像他這種人……
可是……話說回來……阿震也不是完全那麼糟,像之前他教她做菜,前陣子還替她剪頭髮,那天她躲起來哭,也是他主動來找她的耶……
而且他睡著的時候,看起來好可愛喔,完全就是一副人畜無害,我是天使的模樣;可能是因為平常太兇惡,落差才會那麼明顯。
雖然他生氣的時候,真的超恐怖的……但是他後來也有安慰她啊……
不小心又想到當時的情況,一張小臉瞬間再燒燙起來。
一顆心,噗通噗通的胡亂狂跳。
那天,他真的靠得好近、好近……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他身上的味道,不是香水,他沒有擦香水的習慣,而是那些天她照顧他陪睡時,已經開始習慣的味道。
天啊,她幹嘛沒事把人家的味道記那麼清楚?
捧著羞紅的熱臉,她暗暗哀叫一聲。
丁可菲,你是發什麼春啊?
那傢伙根本就不可能會看上她的,她又不是什麼天仙美女、超級正妹,更沒有什麼天使面孔、魔鬼身材。
是啦,她確實有一對豐滿的胸部,雖然來紅眼之後,她被荼毒得瘦了好幾公斤,但她的體重依然比一般標準的高標還超過十公斤,如果這樣胸部還是平的,那也未免太悲哀了。
簡單來說,她會前凸後翹,也是因為她肥啊。
所以,她打進公司起,就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對紅眼一干猛男,全都不敢抱有任何妄想,省得自取其辱。
什麼近水樓台先得月、什麼麻雀變鳳凰、什麼醜小鴨變天鵝,那都是童話故事啦,現實世界這種好事絕對不會讓她遇到的,看她現在這個工作就知道了,她根本就和奴才差不多啊。
所以,工作工作,先把分內的工作做好比較重要。
她回神,低頭努力把最新的案子建檔進電腦,小心計算最近這幾天的現金帳。
只是,雖然她已經在心裡努力告訴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內心深處還是忍不住會浮現一種……說不定……搞不好有那麼一點小小的機會……阿震會覺得她……
啊啊啊,救命啊,不不不不、不要再妄想了啦,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忘記這件事啊?惡靈快退散啊——
可菲再次抱住頭,仰頭閉眼,拼了命的搖著腦袋,無聲吶喊著。
忽地,冷不防有人從後開玩笑的輕輕抽了她一腦袋!
「小肥,你傻啦?怎麼這幾天你腦袋老是搖得和波浪鼓一樣?」
韓武麒好笑的看著她,將包裹放到她桌上:「別耍白癡了,幫我把這拿去寄快遞。」
「喔,好,我馬上去。」因為心裡有鬼,可菲面紅耳赤的跳了起來,抓著包裹就趕緊出門,才走到門口,二樓就有人探出頭來。
「小肥,你要出門嗎?順便幫我買兩瓶可樂!」
她抬頭,只看見鳳力剛。
「要大瓶的喔!你最好了,親一個,Π啊!愛你喲!錢你先墊一下,我等一下給你!
他邊說邊對她拋了一個飛吻,跟著也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就把腦袋縮了回去。
這個三八!
她好氣又好笑,只能翻了個白眼,抱著包裹,到前面去寄快遞,當她寄完快遞,提著兩大瓶可樂回來時,已經快八點了。
武哥已經不在辦公室裡,她先把快遞單據在本子裡貼好,以免自己之後忘記,才提著那兩瓶可樂上樓。
還在樓梯間,她就聽見那幾個男人的談笑聲,但她沒有注意聽,她一手勾著那個裝可樂的大塑膠袋,一邊低頭從皮包裡找發票,就這樣走了上去。
*****
「欸欸,阿震,怎麼樣?之前你和小肥兩人,孤男寡女的,沒發生什麼事嗎?」
客廳裡,紅眼的幾個男人都到了,等著看最新的報告。
鳳力剛坐沒坐相,整個人橫躺在單人沙發上,一邊吃著零食,因為還沒開始,又太無聊,他忍不住嘴賤的開口問那個在前面接線的屠震八卦。
「什麼孤男寡女。」阿南將瓜子丟進嘴裡,邊吃邊說:「莫森當時也在啊。」
「拜託,那是兩天之後的事了。」鳳力剛瞅著阿震,八卦的問:「小肥那兩天不眠不休的照顧你,你有沒有心動一下下啊?」
蹲在電視前接線的阿震微微一僵,沒有理他,只面無表情的將手中,電腦和電視螢幕的線路接好。
「力剛,你少無聊了。」韓武麒笑著丟出一句。
「唉喲,武哥,他現在正十八啊,血氣方剛的,不找機會宣洩一下,會像這樣轟——的精蟲沖腦,嘩啦——的從鼻孔這邊噴精而亡的。」鳳力剛邊說邊帶動作,搞笑的比手畫腳。
阿南和武哥被他逗得噴笑出來,一旁安靜的屠鷹,見了也都忍不住揚起嘴角。
見小弟臉色不善,屠勤清了清喉嚨,道:「力剛,別鬧了,小肥是個女孩子,你別拿她開玩笑。」
「我哪有拿她開玩笑,就好奇問一下啊,他們兩個小的在公司最常在一起,搞不好日久生情啊。」
鳳力剛瞧那個平常老是板著臉的屠震一臉鐵青,忍不住就是想逗他玩,咯咯直笑的說:「怎麼樣?阿震,說真的,你對小肥有沒有意思啊?我看她好像還滿喜歡你的,你要是有那個意思,就快點告白啊,千萬別害羞,我看你成功的機率很大——」
「你夠了沒?」阿震越聽臉色越難看,終於忍不住站起身,看著那個痞子冷聲道:「我對她沒那個意思!」
「哇靠,你凶個屁啊!」鳳力剛一瞪眼,笑著說:「拜託,開個玩笑、問問而已,幹嘛那麼反抗啊,小肥那麼乖,她要是喜歡你,也是你的福氣好不好。」
他惱羞成怒的瞪著鳳力剛發飆:「她喜不喜歡我,關我屁事!像她那樣的笨蛋滿街都是,你要喜歡就趕快打包帶回去——」
「阿震。」韓武麒突然開口試圖打斷他。
他沒有理會,只是火大的說:「我不喜歡她!以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就算再過他媽的一百年都不可能!」
一室,寂靜。
只有他不爽的宣言,迴盪在空氣中,隱隱震盪。
客廳裡的每個人,都沒有說話,但他們的視線不在他身上,也不在鳳力剛身上,他們全不祥的看著他身後的某個點。
後頸寒毛,瞬間全站了起來。
胸中的心,大力跳動著。
怦怦、怦怦、怦怦——
回身之前,他已經知道他們在看什麼,在看著誰,但他還是轉過了身。
她就站在那邊,在客廳門口,一手提著可樂,一手抓著發票,用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
有那麼一剎,她就那樣臉色蒼白,呆呆的僵站在那裡,眼睛張得好大好大,像是完全忘記還要呼吸。
靜。
可怕的靜默,籠罩著一切。
他不知道該怎麼收場,他還可以聽見自己那句不可能在耳中迴響。
她就那樣看著他,張著大眼,眨也不眨,他以為她會哭出來,但就在這個時候,眼前那個女人卻突然笑了出來。
「哈哈……」可菲抬起抓著發票的手,搔抓著腦袋,不好意思的笑著打破了凝重的空氣,開玩笑的說:「唉喲,討厭,一百年很久耶……打個對折,五十年就好啦,好不好?」
他瞳孔收縮,不敢相信的瞪著那個走上前傻笑的笨蛋,他不知道她怎麼還笑得出來,不曉得她怎麼還能這樣和他討價還價。
她臉上那強扯出來,幾近破碎的笑,讓他無法呼吸。
窘迫、尷尬、憤怒、不甘,還有一些別的什麼他不敢去看清分辨的情緒,全都攪和著成一團混濁的黑水,蜂擁而出,從那該死的嘴裡潰堤,奔竄。
「我不可能喜歡你的——」
「阿震!」
他聽到屠勤開口喝止他,但他沒有住口,他不能,他不能喜歡她,她不能喜歡他!
他想閉嘴,但他不行。
不可以!
「你如果有半點這種想法,最好現在就死了這條心——」
有那麼一秒,她眼中出現某種黑暗的空洞,幾乎要將他完全吞噬,但他逼著自己把話說完。
「我不可能對你有意思,再過幾年都一樣。」
她用那雙空洞的眼看著他,他以為她會哭出來,但她卻在下一秒,恢復過來,彷彿剛剛那短暫的空白完全沒有出現過,她繼續傻笑,提著可樂走上前來,朝著他嘻皮笑臉的開口。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表達的很清楚了。放心,我很有自知之明的,也不會隨便做那種無聊的白日夢,你真的想太多、想太多啦,哈哈哈……」
然後,她若無其事的轉過身,笑著走到鳳力剛身邊:「喏,這是你的可樂,還有發票,快點給我錢,我很窮的。
闖了禍的鳳力剛,二話不說,坐直了身子,接過可樂,飛快從屁股口袋中掏出皺巴巴的一百元給她。
她低著頭,打開皮包,找零錢給他,然後抬頭看著韓武麒,露出甜甜的微笑說:「武哥,我快遞寄好了喔,還有別的事嗎?」
蹺著二郎腿坐在三人沙發座上的韓武麒,瞅著她,回以微笑。
「沒了。」
「那我回樓下工作囉。」她說著轉過身,往門口走去,經過那像根柱子一樣杵在客廳中央的人身邊時,又頓了一下,然後回過頭來,笑咪咪的瞧著那根柱子說。
「啊,對了,阿震,對不起喔,我知道我笨手笨腳的,給你添了很多麻煩,真的很抱歉啦。」
她邊說還邊傻笑,一邊還搞笑的朝著他舉手點頭敬禮。
「下次改進、下次改進。」
說完,她就笑著轉身離開了客廳。
男人們,聽見她下樓的腳步聲,那聲音很規律,她沒有一出門就用跑的,也沒有在門外大哭。
事實上,她是走下去的。
每一步,都很小心,太小心了。
她小心翼翼的腳步聲,漸漸遠離,然後消失。
那個向來匆匆忙忙的小肥,沒有狂奔、沒有跌倒,表現得超級正常。
她看起來是有點尷尬,可好像也沒那麼尷尬,像是她真的對剛剛那個冷酷無情的潑她冷水的傢伙,完全沒有意思。
但是,客廳裡的每個男人都注意到,方纔她還站在這裡傻笑時,從頭到尾她都沒有眨一下眼睛。
一下,都沒有。
*****
可菲小心的下了樓,走回了自己的辦公桌,遵照小氣老闆的規定,關掉辦公室裡的日光燈,打開檯燈和電腦,翻開了剛剛記到一半的收支單據,繼續將所有的收支帳都輸入電腦裡。
她敲打著鍵盤,一個字一個字的打,慢慢的把數字敲進電腦裡。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些麻木。
她沒有思考,不敢思考,就是乖乖的打字,做著機械化的動作。
但,即便她盡力強忍,最後還是無法對抗生理的機能,眨了眼。
一滴淚,進出,滾落。
感覺到臉頰上的濕熱,她愣了一下,大概過了好幾秒,才領悟發生了什麼事。
媽的!搞什麼鬼?
她飛快抬手擦掉,深吸口氣,再吸口氣,然後繼續敲打鍵盤。
她喜不喜歡我,關我屁事!
驀地,那聲不爽的咆哮響起,害她一顫。
像她那樣的笨蛋滿街都是,你要喜歡就趕快打包帶回去——
她咬著唇,敲下一個鍵盤。
我不可能喜歡你的——
淚水,驀然又再滴落。
你如果有半點這種想法,最好現在就死了這條心——
酸澀與委屈絞緊了她的心,都擠出了汁來,她不想哭,卻停不住淚滴。
忿忿的,她抬手再抹去滾落的熱淚。
她不哭,才不哭,沒什麼好哭的,反正她早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老老早早,就已經知道了。
可是,那卻依然無法阻止,羞慚的熱淚模糊了眼前的世界。
她一擦、再擦,然後吸著鼻子,一個人在辦公室中,安靜的繼續機械化的工作著。
她才沒在哭。
才沒哭。
*****
二樓,客廳。
沉默的尷尬依然漫遊在空氣中。
韓武麒繼續蹺著他的二郎腿,曾劍南坐在一旁嗑瓜子,屠勤擰著眉坐在雙人沙發那邊,屠鷹坐在他身邊,一手巴著口鼻看著旁邊,鳳力剛則抱著那兩大瓶可樂看著天花板抓頭。
唯一站著的,是在電視前面的屠震。
他沒有轉頭看他們,只是慢慢的蹲下了身子,繼續弄他的線。
「阿震,別搞了。」
韓武麒開口,打破沉默,笑著道:「明天再看吧,我沒興致了。」
「咦?武哥,要散會了嗎?」鳳力剛好奇問。
「你說呢?」韓武麒瞧著他微笑。
「你是老闆,你說了算。」他一聳肩,抱著可樂一溜煙的離開犯罪現場。
屠勤和屠鷹也跟著相繼起身離開。
阿南繼續坐在沙發上嗑瓜子,拿起遙控器,轉到娛樂台。
綜藝節目傳來歡樂的笑聲,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
屠震木然的收了線,才起身,就聽見有人叫喚。
「阿震。」
他回頭,看見韓武麒站了起來,對他露出親切的微笑,朝隔壁健身房點頭。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到隔壁陪我練練身體吧。」
他沒有思考,他腦袋裡一片漆黑,回房要經過辦公室,他不想下去面對她,就算是經過也不想。
所以他聽見自己張開口,說了一個字。
「好。」
*****
砰!
他浮在半空中,一秒,然後摔跌在地。
被打倒在地的那瞬間,他其實沒有什麼感覺,然後疼痛,才在半秒後,隨著痛覺神經,開始擴散。
他喘著氣,忍著痛,快速的爬起來,因為知道不爬起來,下一個攻擊馬上就會來到。
堅硬的拳腳如鐵棍揮來,他擋了又擋,拼了命的擋,根本找不到機會反擊,甚至喘息。
左拳、右拳、左腳、手肘——乓!
白光在眼前爆開。
他被打得仰起了頭,不忘伸手阻檔那跟著朝胸腹襲來的一拳,但擋了左拳,卻仍被接連而來的右拳給打趴在地上。
他喘著氣,嘗到嘴裡有鹹味,感覺鼻血冒了出來。
一雙大腳,出現在他面前。
他抬起頭,看見那個男人雙手叉腰,高高在上的俯視著他,露出一嘴潔白的牙齒,微笑。
「你不行了嗎?」
他眼角一抽,以手臂擦去鼻血,爬站起來。
這一次,對方有等他站好。
「準備好了?」男人笑問。
阿震沒有點頭,直接出拳,試圖搶得先機。
但兩人體格有差、經驗有差,他的先機也只在那一瞬,然後一二三,砰!
才三秒,他又被一記迴旋踢重重端倒在地。
狗屎!
那一腳直接端到他胸口,他痛得喘不過氣來,一陣猛咳。
媽的,他知道武哥很厲害,但他以為自己從小跟著長輩們練武,應該也不差,誰知武哥才出去幾年,兩人的程度竟然差到那麼多;現在他才曉得,過去一年武哥和他練對打時,都在放水。
「小鬼,別賴在地板上。」
他睜眼,看見武哥笑咪咪的瞧著他。
「起來。」
忽然間,阿震看見他臉上雖然在笑,眼裡卻半點也沒笑意。
那一秒,他才發現,這男人是故意的,認真且故意的——在揍他。
阿震惱火不己,手一撐,沒起身就以長腿掃去,再次攻他一個出其不意,這回他火從心起,回揍了武哥一拳。
兩人你一拳我一腳,但韓武麒見招拆招,拳來手檔,腳來身閃,然後不到幾招,他媽的他又被一記掌打擊中胸口,踉蹌退跌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怎麼?你沒吃飯嗎?」
挑釁的字句,再次傳來。
看著那皮笑肉不笑的俊臉,他氣紅了眼,衝上去,失去理智的下場,就是飛快再被痛扁倒地。
同樣的狀況,不斷發生,越到後面,他倒地的速度越快。
韓武麒完全沒有手下留情,他招招入骨,拳拳到肉,次次都輕輕鬆鬆就將他打倒在地,半點也不給他留點面子。
當他又一次的被一招柔術的技巧,壓制在地時,阿震已經分不清楚,自己臉上的是汗還是血。
他掙脫不開鉗制,直到幾近窒息,才感覺身體一鬆。
阿震汗如雨下的趴在地上,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幾乎看不清楚前方的景物,好不容易找回焦距,只看見韓武麒站在身旁,垂眼眼著他,瞇眼狠笑,冷聲開口催促。
「站起來。」
一股不服輸的惡氣,讓他爬了起來,卻感覺自己的手腳都在抖。
韓武麒瞧著眼前這死小鬼,揚起嘴角,掌心朝上,對他招招手。
「來啊,我可以讓你一隻手。」
他咆哮出聲,奮力衝上前,連翻猛攻,但揮了幾拳都沒打到,只聽見武哥的嘲笑。
「你不是很了不起?很厲害?瞧瞧你這是什麼德行?臭小鬼,就憑你這種貨色,還敢挑女人?有人愛,你就要偷笑了!還挑?」
跟著,他在下一秒,就被一巴掌摜到地上。
「他媽的等你變成男人再說吧!」
這一次,阿震再也沒有力氣動彈,只能氣喘吁吁的躺在健身房的木頭地板上。
見狀,韓武麒才終於不再催促他站起來,只是走到一旁,拿來毛巾,扔到他臉上。
「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個人不幸!你究竟以為自己在做什麼?第一次小肥不小心聽到就算了,你竟然當著她的面說第二次?你明知道她喜歡你,卻連一點餘地都不留給她?你以為她為什麼被你羞辱成這樣還要笑?因為她很蠢嗎?」
韓武麒火冒三丈的冷聲發飆:「幹!她要是蠢,她就會當場翻臉了,她沒有翻臉,沒有給你難看,是因為除了這裡,除了這間公司,她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阿震渾身一僵,整個人宛如掉到寒冰裡。
但武哥的聲音,依然狠狠的灌入了耳,戳入了心。
「她不像你一樣,有老家可以回,有父母可以靠,她清楚自尊算個屁,在她確定能找到第二個工作養活自己之前,確定自己不會流離失所之前,確定自己不會餓死街頭之前,她死也要想辦法留在這個有飯可以吃,有床可以睡,有被子可以蓋的地方!所以她再苦也要笑,再痛也要笑,越痛越要笑,怎麼樣他媽的丟臉都要笑!」
黑暗攏聚包圍,他無法動彈,胸腹緊縮,宛若被比剛剛更重的拳頭毆打,他只能瞪著眼前那遮蓋在臉上的毛巾,看見她破碎但仍在傻笑的臉,感覺無法呼吸。
「你有家,但她沒有。」
韓武麒看著那累癱在地上的王八蛋,冷酷的宣告。
「所以哪天要是這裡有人得打包滾出去,那也會是你,而不是她。你要是不能接受這點,不懂得體諒別人,不懂得尊重她過去一年來的努力,現在就可以去收拾行李,給我滾回去。」
說完,韓武麒才一旋腳跟,丟下他,低咒著轉身離開。
「我操你的IQ兩百,什麼狗屎……」
阿震氣喘不止的躺在地上,還能聽見,武哥遠去的咒罵聲,他沒有辦法抗議,也不想杭議。
他活該被揍,活該被扁,活該被罵。
屋外,一陣春雷乍響,沒多久,浙浙瀝瀝下起了雨。
聽著雨聲,他累到四肢都如沙包一樣沉重,抬都抬不起來,所以他繼續麻木的躺在原地。
你有家,但她沒有。
武哥的責備,狠狠的響起。
所以她再苦也要笑,再痛也要笑,越痛越要笑,怎麼樣他媽的丟臉都要笑!
那瞬間,她眼裡短暫閃現的黑暗空洞,在腦海裡浮現,讓他喘不過氣。
阿震,對不起喔,我知道我笨手笨腳的,給你添了很多麻煩,真的很抱歉啦。
明明已經被傷得體無完膚了,她卻還是記得要笑著和他道歉,是因為,她害怕被趕走?
心口,狠狠地絞緊成一團。
所以這一年來,她才拼了命的工作,就只是為了,要替自己在這裡,掙得一席之地?
放心,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傻笑的看著他說。
那時,他不知道她怎麼還笑得出來,怎麼還能笑,怎麼還有辦法笑,在那個當下,他真的寧願她狠狠甩他一巴掌,咒罵他、羞辱他,叫他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但她沒有,她只是笑。
一直笑。
那真的讓他很火,又痛又火。
他不懂她怎麼還笑得出來。
可現在,他才曉得,她笑不是為了愚蠢的自尊,是為了生存。
她到底有多害怕?要多怕,才能在他那麼殘酷的對待她後,還能硬扯出那樣的傻笑?要多怕,才能瞬間在受到傷害時,還能立即做出那樣的反應?
窗外,雷聲隆隆,不停。
你究竟以為自己在做什麼?
他不知道。
他原以為他知道,他以為這樣才是最好的,以為只要讓她死心,他就不會再陷下去,一切就不會再變得更糟。
止血,要趁早。
他以為這樣對她和自己都好。
在那時,他真的以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現在才發現,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他吸氣、再吸氣,卻止不住胸臆中無以名狀的疼痛,也無法遏止苦澀,隨著鮮血的味道,充滿口中。
*****
雨,繼續下。
浙瀝瀝,嘩啦啦。
濕冷的空氣,滿佈空氣中,讓他皮膚上熱燙的汗,逐漸冷卻下來。
腳步聲,再次響起。
他微僵,想動,卻沒有力氣,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跟著,一隻手,掀開了他臉上的毛巾。
阿南的笑臉,出現在他眼前。
「嗨,帥哥。」
他抬起浮腫的眼皮,看見那個醫生蹲在他身邊,左手撐在臉上,右手拎著毛巾,一臉有趣的打量著他。
「你也真了不起,我認識那傢伙到現在,第一次看到他發火。」
他閉上眼,等著這無良醫生的嘲笑。
可誰知,那傢伙卻丟開了毛巾,開始拿著沾了酒精的棉花來回盧他的臉。
「不過你也別怪他,他和小肥都是孤兒,難免看不慣你這麼待她。其實他是很疼你的,這個叫……那句中文怎麼說去了,愛什麼……責什麼切八斷的。」阿南邊說,邊伸手把他的眼皮撐開,拿手電筒照了一下。
阿震沒力反抗,只能任他拿手電筒,試圖弄瞎他。
「很好,你應該沒腦震盪。」阿南開心的宣佈,然後關掉手電筒,彈了手指,道:「啊,對了,愛之深、責之切啦,我想起來了。你武哥對你,是因為愛之深、責之切,才會下手這麼狠啦,哈哈哈哈……」
他一邊笑,一邊粗魯的檢查他的肋骨,並旋轉他四肢的關節,確定他沒有骨折或脫臼,還不忘囉唆的問:「你知道他為什麼要開這間公司嗎?」
阿震心口又一縮,保持著沉默,沒有回答。
「他說,是為了一個女人。」阿南一把將他拉坐起來,拿了杯水給他,道:「來,漱個口,把血吐出來。」
他勉強讓自己坐著,接過水杯照做。
阿南則繼續在他耳邊講古:「我說到哪裡了,對了,他愛上了一個女人,他想要讓自己成為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所以他開了這間公司,因為他想幫忙解決那個女人的麻煩,你知道,那個女人真的很麻煩,那些麻煩有多少,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其中一個呢——」
在阿震漱完口之後,他夾起棉花,沾了藥水,強迫他打開口腔,替他破掉的口腔止血擦藥,一邊說:「喏,就是她有個天才小弟。」
阿震痛得眼淚飆出來,差點想伸手推開他,但最後只是緊握著拳頭,強忍。
阿南邊說,邊樂此不疲的替他擦藥,用雙手和言語,粗魯的折磨著他。
「但是那位天才小弟,身體隨時可能會出狀況,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所以呢,我這個稀世難得一見,技術高超的天才醫生,就被請來這裡了。」
說著,他心情愉快的拍了拍阿震的臉。
「好啦,搞定!放心,你沒事,了不起身體痛個幾天而已。」
再一次的,阿震抬起浮腫的眼皮,看著他。
阿南蹲在他面前,雙手擱在曲起的膝頭上,微笑道:「你應該知道,把你痛扁一頓趕回去,他會有多大的麻煩,不只將來的岳父岳母可能無法諒解,你嵐姊看到你這副德行,恐怕也會衝來把他大卸八塊,他這幾年來的心血,全都會就此白費,但他還是扁了你,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抿著唇,繼續保持沉默。
不過反正阿南也沒有要等他回答,那狠心的醫生只是哈哈笑著,大力的伸手拍著他受傷的肩頭。
「因為,他不想要讓你長大之後,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豬頭啊!小鬼!」
疼痛,讓他的臉孔微微抽搐扭曲,但他沒有因此閃躲。
阿南滿意的看著他痛苦的臉,然後站起身,道:「對了,之前莫森幫你送驗的血液檢查報告出來了。」
聞言,阿震猛然抬首,這一回,終於開了口。
「結果呢?」
阿南將兩手插在口袋裡,歪著頭,微微一笑。
「沒事,和我判斷的一樣,你只是感冒,流行性感冒。」
他瞳孔收縮著,啞聲再問:「你確定?」
「確定。」阿南噙著笑說。
「他們……」遲疑了一下,阿震舔著乾澀破裂的唇,陰鬱的開口又問:「驗過白血球的數量嗎?」
「驗了,他們什麼檢驗都做了,你很正常。」阿南瞅著他,挑眉道:「你以為自己得了白血病?」
阿震直視著他,喉頭緊縮,「以我的情況來說,那是有可能的。」
「確實。」阿南不想騙他,反正這小子太聰明,騙了也沒用,所以他點頭同意:「以你的情況來說,是有這個可能。」
無言的恐懼,在他眼中閃過。
那一秒,曾劍南知道這小子確實去查過相關資料。屠震的狀況,是史無前例的,但有種種相關的動物實驗報告足以告訴他,處在他這種情況,因為基因異常而得到血癌或其他病變的機率有多大。
顯然,過去幾年,他一直在擔心這件事。
慢慢的,阿南又蹲下身來,平視著那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小子,緩緩開口。
「阿震,有這個可能,不代表一定會發生。」
「但也不代表一定不會發生。」他粗嘎的說。
「對,我不能保證一定不會。」阿南瞧著他,老實坦承:「事實上,像你這樣的案例,會因此發病死亡的機率很高,高得嚇人。」
聞言,他雙瞳微暗,下顎緊繃。
「不過,過去所有類似的案例裡,出現病徵都是在成年之前,大部分都在青春期之前就會出狀況,沒辦法生存下來,但你今年十八歲了,初靜也快十八了,你們兩個都已經發育的差不多,成長之後,身體狀況也比較穩定,如果要有什麼問題,該出來的也會出來了,當然我不能說你從此就不需要再擔心,沒有什麼是百分之百的不可能,不過相對的,也沒有什麼,是百分之百的可能。」
阿南搔抓著下巴,露出微笑,道:「你知道初靜的健康狀況比你更好嗎?」
阿震一愣,再抬眼。
「我上個月才去看過她,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她一整個是健康寶寶,我認為你應該學學她,盡量讓自己樂觀一點,開心一點,不要老是往壞處想。更何況,再怎麼樣,若是有了什麼問題,我們都可以一起面對。」
不知怎,看著前面這個老是嘻皮笑臉,會故意捉弄他的醫生,阿震喉頭竟有些緊縮。
「你並不是一個人。」
他還沒來得及感動,阿南露齒一笑,一劍再戳過來。
「不像小肥,你很幸運的有一群愛你的家人,有房子可以住,有床可以睡,你真的要偷笑了,小鬼!」
他滿心的不爽和愧疚,卻無言以對,只能任那無良醫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臉。
「要長成好男人啊,不然你今晚這頓揍,可就白挨了。」
阿南哈哈笑著,再次提起藥箱站起來,跟著想到一件事,忍不住又低頭問。
「對了,阿震,如果你以為自己有血癌,為什麼還答應要陪武哥練身體?你沒想過要是你真的有病,一個不小心會讓他害死你嗎?」
韓武麒是早和他確認過阿震的狀況,但這小王八蛋在這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滿健康的,怎麼會做出這種找死的行為?
阿南好奇的問題才出口,那臭小子的臉上閃過錯愕、驚慌,然後轉為窘熱,他緊抿著唇,狼狽的撇開視線。
媽的,這小子想過,一定想過,知道在確定血液檢查報告之前,要盡量避免劇烈運動,但剛剛他卻忘了這生死交關的大事——
阿南瞪著他,瞬間領悟了一件事,因為太過震驚,他不禁脫口。
「狗屎,你故意要讓她死心,是因為你喜——」
一條毛巾,狠狠朝他臉上扔來,阻止他將那件事說出口。
阿南接住毛巾,難以置信的看著坐在地板上惱羞成怒的慘綠青年,跟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讚歎道:「哇靠,我沒見過像你這種豬頭耶!力剛那樣隨便逗你兩下,你竟然就中招了,你的定力也未免太差了,果然是個小鬼啊,哈哈哈哈——」
阿震想否認,但不知怎,卻再也開不了口。
難堪、狼狽全數上湧,他狠瞪那醫生一眼,但阿南根本無視他的不爽,他笑得停不下來。
「相信我,你成功了,非常非常成功!從今以後,小肥一定會對你保持安全距離!」
胸口,再次因他的話而緊縮。
不自覺他又握緊了拳頭,抵擋那不適的感覺。
「了不起、了不起!真的了不起啊!」瞧著他那模樣,阿南好笑的揮舞著毛巾,搖著頭往外走去:「實在是好樣的,好一個豬頭!哈哈哈哈……」
阿南開心的笑聲,一路遠去,消失在隔壁的客廳。
狗屎,那傢伙根本完全把他當笑話看了。
阿震窘迫的緊抿著唇,握著拳,又待在原地半晌,才艱難的站了起來,拖著疼痛的身體,一拐一拐的走下樓梯。
十一點了,他原以為她應該己經上樓回房,但一樓辦公室裡,依然有燈亮著。
通往辦公室的門,嵌著一面毛玻璃的窗,他能隱約看見她的身影,聽見她打字的聲音。
下樓的雙腳,不自覺停下。
他在那扇門外,看著那微亮的燈光,模糊的身影,久久無法移動。
時間悄悄溜過,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邊站了多久。
然後,她站了起來,關掉了檯燈。
反射性的,他閃身進入樓梯下的陰影之中。
沒多久,她抱著筆記本走了出來,他看著她開門,看著她關門,看著她停在樓梯口前躊躇著。
她吸著鼻子,眼角微微泛紅,不斷反覆做著深呼吸。
那張小臉上,滿佈緊張與猶豫。
然後,她牽動嘴角,但不是很成功,扯動的唇角微微的抖。
她又試了一次,再一次,然後又一次,她一直沒有辦法很成功的露出笑容。
挫折的淚水,滾出她的眼角。
她飛快抬手遮住淚濕的雙眼,硬咽咒罵。
「什麼狗屎……」
一聲啜泣,從她嘴裡冒了出來,她瞬間咬住了唇,緊緊抱著她的筆記本縮成一團,整個人都在抖。
雖然她沒有再發出丁點聲音,但他知道她在哭,她把唇咬得很緊很緊,晶瑩的淚水,溢出她遮眼的手指,滴落。
她的痛苦,瀰漫充塞在空氣中,緊緊包圍著他,責備著他。
愧疚感,無端充滿心中。
有那麼一瞬,他想上前,但他不敢,他不敢讓她發現自己,不敢讓她知道他在這裡,看著她哭。這一次,他才是那個把她弄成這樣的罪魁禍首,不是鳳力剛,不是武哥,是他。
他只能屏住了所有氣息,僵站在原地,不動。
那短暫的幾秒鐘,宛若延長成恐怖的永恆。
看著她顫抖的雙肩,他真希望自己沒有對她說出那些話,不曾對她這麼殘忍。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抹去了臉上的淚水,放下了手,看著樓上,再次試圖牽動嘴角。
她一試又試,一直試到她能露出像樣的微笑,才再次深吸了口氣,像是下定決心要去屠龍一般,她緊緊的抱著那個拿來當成盾牌的筆記本,保持著那個戳刺他胸口的笑容,勇往直前的爬上了樓。
樓梯間,昏黃的燈光微亮,他可以看見,她原先站著的地方,蓄積著小小的水窪。
他聽著她上樓,聽著她回到房間,關上了門,卻還是只能盯著地上那小小的水光。
那,是她的淚。
而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個豬頭。
*****
那一夜他幾乎徹夜未眠。
第二天,因為他的臉腫得像豬頭,所以乾脆請了假沒去學校,睡到一半就聽到隔壁砰砰作響,阿震爬起來走出去,只看見屠勤、屠鷹、鳳力剛三個人,在阿南的指揮下,陸續搬了幾台全新的機器下來,放進實驗室裡。
看見他臉上精采的模樣,鳳力剛瞪大了眼,然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雖然他把頭轉了過去,但雙肩卻不斷聳動。
阿震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但沒有多說什麼,只看著阿南問:「這些是什麼?」
「血液分析需要用到的儀器,公司會用到,老是和人借鑒識的機器檢驗太慢了,光排隊就要搞好幾天,我們自己驗比較快。」
回答的不是阿南,是在他身後的男人。
他轉身,看見武哥,不禁有些赧然。
這些東西,不只是為了公司需要,阿震很清楚,無敵小氣的韓武麒是為了他,才去買下這些昂貴的儀器。
武哥顯然早就訂了貨,不然不可能第二天就到,可見早在他感冒發燒之前,這個男人什麼都想到了,甚至完全清楚,他的憂慮。
看著眼前這個昨天才把他痛扁一頓的男人,阿震喉頭有些緊縮。
他知道,武哥說得對,他是個還沒長大的小鬼。
「對不起。」難以啟口的道歉,就這樣溜了出來。
「你該道歉的人,不是我。」
韓武麒從他身邊走過,把手中的機器放在桌上,然後轉過身來,拉開嘴角,瞇眼微笑:「不對,是我沒錯,這些東西貴得要死,我他媽的還以為自己窮到要去賣屁股了。」
阿震微微一僵,垂下了眼,握緊了藏在褲口袋裡的拳頭,感覺有些彆扭,不知該說什麼。
但下一秒,武哥卻走上前來,抬起大手,輕輕抽了他一腦袋。
「瞧你這傻蛋,瞎杵在這幹嘛?」
韓武麒好笑的看著他,道:「還不快去幫我工作賺錢,不然我遲早叫你去街上脫衣賣肉,替我還債,去去去——」
對他擺了擺手,驅趕了幾下,韓武麒沒等他反應就轉過身去,搭著屠鷹的肩膀,走出實驗室,邊道:「小黑,還是你和屠勤最好了,都不會給我惹麻煩。唉唉,當老闆真他媽的難。所以看在我這麼可憐的份上,你有空記得幫我在你嵐姐面前說點好話,知道嗎?就說——」
「武哥好、武哥妙,武哥武哥呱呱叫是嗎?哈哈哈哈——」
「鳳力剛,要你多嘴!我又不是青蛙!你呱什麼呱?你那張賤嘴惹的事還不夠多嗎?我他媽的還沒和你算帳,你竟然給我自投羅網!不要跑——」
鳳力剛溜得飛快,韓武麒追在後面,屠鷹則笑了出來。
幾個男人,嘻嘻哈哈的打鬧著上了樓。
阿震既窘又尷尬,卻又有些鬆了口氣,知道武哥算是原諒了自己。
還沒來得及多想,屠勤已經朝他走來,然後停下,從褲口袋裡掏出一罐跌打損傷的藥,遞給他。
那罐藥,很有效,會先冷後熱,先鎮定,再疏通血路。
他們練武時受傷都用這個,在外面和人打架受傷,回來也是用這個,那是海洋自製的傷藥,他們三個從小用到大。
看著大哥,他又想起昨夜愚蠢的行為,屠勤曾經試圖阻止他,但他沒有聽從。
羞慚,浮上了眼。
可屠勤沒有責怪他,只溫聲交代:「去洗把臉,把藥擦一擦。」
他垂眼,不再逞強,接過了傷藥。
屠勤看著從小脾氣就又臭又強的小弟,不記得自己十八歲時,有沒有那麼衝動?應該是沒有吧。
其實一開始,他對這個小弟是有防心的,雖然同樣都是從那裡出來的,但他清楚阿震是特別的,和他們都不一樣,當他們一起被屠家收養時,他也不曾將阿震的特別和大人說,他只是小心戒慎的注意著這個在研究所中被特別對待的怪異小孩,直到阿震被綁架——
他清楚記得那一天放學後在校門口,阿震驚慌的看著他,試圖和他求救,卻又因為怕他被牽連一起被抓回去,而收回了手。
直到那一剎,他才發現其實阿震和他們一樣,沒有什麼不同。
他不是沒血沒淚的怪胎,他和他們一樣,會哭、會笑、會害怕,當然也會內疚。
當了十幾年兄弟之後,屠勤更是比誰都還清楚這一點。
只不過,雖然阿震智商很高,但有時候,在情感表達這方面,他真的比較遲鈍一點就是了。
屠勤同情的看著小弟,輕輕拍了下他的肩頭,開口提醒了一句。
「記得和小肥道歉。」
「嗯。」
他應了一聲,很輕的一聲,但已經夠了。
屠勤知道他會去做的,阿震向來言出必行,所以他收回手,沒再多說什麼,只是轉身上樓,還給他一室清靜。
話說回來,當老么真慘,做錯一件事,就要被說教好幾次。
屠勤在樓梯上甩了甩手,慶幸的想著。
幸好他是老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43:05
第十章
美夢由來最易醒,但至少不要讓她醒得那麼痛啊。
況且,她根本就沒告白,為什麼還要在那麼多人的面前被甩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嗚嗚嗚……
那一晚,可菲哭了一整夜。
早上醒來,她發現自己喉嚨沙啞,眼紅鼻塞,當時她一邊刷牙,還以為是自己昨天晚上哭太久,所以才會這樣。
可當天晚上,她依然覺得頭重腳輕,跟著才發現——
她感冒了,A型流感,和阿震一樣。
丁可菲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能夠那麼衰。
明明沒有告白卻被甩,全公司的人都看著她出糗,然後到頭來,她竟然還被那個羞辱她的王八蛋傳染感冒,而且公司裡所有人,都清楚她是被誰傳染的。
更慘的是,因為感冒發燒,她請病假因此缺了好幾堂課,就算退燒了也沒力氣唸書。
這學期第一次期中考,她的考試成績再次深深探底,爛到老師發考卷時,只能看著她搖頭歎息。
她能說什麼呢?這就是人生啊。
人生不會因為她失戀或感冒就出現暫停,當然也無法倒帶,讓她能斬釘截鐵的和大家宣告,她一點也不喜歡他,然後挽回她所剩無幾的顏面。
日子,總是要過的。
為了不要被留級,那天之後,她痛定思痛,決心要在第二次期中考扳回一城,晚上一回到公司,她總是用最快的速度做完公司裡的工作,十點半下班後,就衝回樓上房間,洗澡唸書。
但她能唸書的時間實在太少,要做的工作總是太多,不過也幸好因為這樣,讓她轉移了一些注意力,雖然每次遇到阿震,她總還有種想逃跑的衝動。
長那麼大,她從來沒有這麼丟臉過。
她很想光明正大的說,她並不喜歡他,但卻說不出口,她很清楚,自己雖然沒有講過,甚至不敢承認,但顯然全部的人都知道她喜歡阿震。
剛開始那幾天,她真的覺得自己快待不下去,雖然大家都表現的很正常,可她知道他們都很同情她,憐憫的眼光總是瀰漫在空氣中,沉重的讓她快要喘不過氣;這種時候,她真的很討厭自己如此善於察言觀色,要是她沒那麼會看人臉色就好了。
可是呢,即便如此,每天吃飯,阿震都還是會出現。
她一看到他就很想跑去躲起來,但是為了不讓情況變得更糟糕,不想讓公司氣氛變得更詭異,她每次都用盡了所有的力氣,讓自己站在原地,繼續做原來的事,然後默默期望大家會隨著時間的過去,把這件事淡忘。
日子,一天天過去。
她用功唸書,抓緊所有的時間,很用功很用功的熬夜苦讀,然後終於到了第二次期中考的日子,她滿懷著信心去考試。
但是,再一次的,現實狠狠的擊碎了她的心。
當她回神時,她已經回到了紅眼,坐在自己的桌上發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不,她不相信,這一定是夢吧?
她明明很用功唸書啊,她明明全部都有寫上答案啊!
說不定這不是她的考卷,是別人的?說不定老師搞錯了,將別班的考卷混到了她們班上,把別人的考卷當成她的了?
一絲冀望,讓她忍不住第一百零八次低下頭,偷偷打開課本,檢查每張考卷上頭的班級姓名,但沒有錯,每一張考卷上面,都寫著她的名字。
她怔忡的望著手中的考卷,只覺一陣悲涼湧上心頭。
歎了口氣,可菲將考卷夾回課本裡,抱著課本上樓到廚房,想說至少在煮晚餐的空檔,可以查看一下,看自己究竟是錯在哪裡。
誰知道,她因為晃神,走路時也沒注意前面,沒發現有人從廚房吧檯那邊走出來,她一頭就撞了上去。
雖然說她是有點份量,但紅眼裡,每個傢伙的塊頭都比大的,這一撞,她立刻就被彈開,狼狽的往後摔跌,手中的課本更是飛了出去。
她才抽口氣,還沒來得及喊,被她撞到的人,已經伸手撈住了她。
「對不起——我——」可菲嚇了一跳,抬頭才要道歉和道謝,但一看見對方的臉,心臟卻差點停掉。
阿震?!
她瞪大了眼,小臉刷白,驚慌失措的張著嘴,後面要說的話全部消失不見。
他低頭瞧著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眉輕擰。
她完全忘記自己要說什麼,只能瞪著他。
然後,他鬆開了手。
她在第一時間退到三步遠外,明知應該要開口道歉,卻找不到聲音,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她腦袋裡一片空白,只能瞪著他彎腰撿起她掉在地上的課本,還有那幾張考卷,然後盯著上面的分數,無法置信的挑起了眉——
等等!她的考卷?!
可菲瞬間清醒,面紅耳赤的飛快衝上前搶回考卷,但來不及了,他已經看得一清二楚,而且張開了嘴,她很想命令他不准說,但根本也沒時間,況且這可惡的傢伙恐怕也不會聽她的,果然幾乎在同時,就聽他吐出一句。
「你是笨蛋嗎?」
*****
他不是故意的。
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只是在看到那些被改得滿江紅的考卷時,他實在太過驚訝,她的考試分數極其誇張,有一張還是個位數,最好的也才五十幾,連一科都沒有及格。
她張大了嘴,無法置信的倒抽口氣,雙手緊握著那些考卷,一張小臉,因氣憤而漲得通紅,有那麼短短一剎,她的眼眶變得有些濕潤,粉唇抖顫。
那瞬間,他真的很怕她會哭出來。
小小的恐慌,充塞心頭。
可下一瞬,她張開了嘴,只爆出一句。
「就算是也不關你的事!」
她氣惱的把課本也從他手中搶了回來,將那些活生生、血淋淋的考卷夾進去,快步走到料理台那邊,把課本用力放在檯子上,然後開始很用力的準備晚餐。
她將所有的東西都弄得砰砰作響,把脾氣發在切菜、剁肉上,但是她沒有哭。
偷偷的,他鬆了一口氣。
看著那個氣憤難平的背影,阿震明知自己應該走開,可到頭來,他卻故意拉開了餐桌旁的椅子,坐下。
他注意到,她聽到他的動靜,察覺他坐下時,整個人僵了一下。
可她沒有轉頭,她只停頓了一秒,然後繼續煮她的飯。
那一天之後,她不再刻意來和他說話。
她表現的一如往常,她會對他微笑,很假的那種,也會替他添飯,或者趁他不在或很忙時,下來幫他收垃圾,打掃房間,但是她不再看著他的臉,不再直視他的眼,她甚至沒有注意到,他臉上有傷。
她連問都沒問一聲,以前他也曾在練習時受過傷,她總是問個沒完,但這次卻連問都沒問。
他懷疑她真的知道,因為她根本不看他。
剛剛那一瞬,是她兩個月來,第一次直視他的眼,那還是因為,她不知道那個人是他!
表面上,她好像沒有不理他,但他知道暗地裡,她就是不想理他。
過去兩個月,她保持著表面工夫,可她從來不和他單獨待在同一個房間。
非不到必要時,她總是閃他閃得遠遠的。
如果有人在,她會強迫自己也留在原地,和大家一起說話聊天,但如果其他人都離開,她就會突然想到衣服還沒收,樓上還沒打掃,什麼雜貨又忘了買,然後立刻掉頭閃人。
這是他原本所希望的,但等真的變成這樣了,他卻只覺……很不爽。
他一直試圖想和她道歉,但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向來不擅長道歉,從小就不擅長,而總是幫著他的莫森,並不在這裡,沒有辦法替他找台階下;就算莫森在,他也沒那個臉找他幫忙。
況且,就算他真的有辦法開口,她也從來不給他機會,每當他靠近她,她就會像剛剛那樣退避三舍,好像他是什麼毒蛇猛獸一樣。
她切菜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他抿著唇,幾乎可以確定,她的忍耐力到了極限,不用幾秒,她一定會想到又有什麼別的事要做,迅速掉頭閃人。
這念頭才閃過,她已經停下了切菜的動作,轉身朝客廳走去,這次甚至沒有嘀咕任何借口。
眼看她就要離開,他想也沒想,脫口就道:「你考那種分數可以畢業嗎?」
這一句,確實的踩到了她的尾巴,讓她停了下來。
原本想要逃走的可菲,驀然停下腳步,惱羞成怒的轉過身來,氣憤難平的握緊了拳頭,對著他咆哮。
「對啦,對啦!我是笨蛋,就是笨蛋!你滿意了嗎?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討厭?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考試唸書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每個人都有拿手和不拿手的事,就算我笨,也不表示你可以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我!我再怎麼樣,至少也有把自己的工作做好,而且要不是因為你把感冒傳染給我,我也不會考得這麼差好嗎!」
沒見過她發飆,他愣了一下,但還是口無遮攔的指出一點,「我以為你感冒是兩個月前的事。」
「兩、兩個月前又怎樣?」可菲倒抽了口氣,小臉更紅,一下子結結巴巴起來,但還是忍不住要怪到他頭上:「上、上課這種東西,一、一一中斷就很難接、接上了嘛!反、反正,都是你害的啦!」
看著那個討厭鬼,她越說越氣,乾脆把心裡反覆念過上萬次的話,一古腦的全說出來:「我告訴你,像你這種自以為是,不懂得體諒別人的傢伙,我才——我才——」
她氣得臉紅脖子粗,結巴了兩次,終於有辦法把那句口是心非的話,光明正大的說出來。
「我才不喜歡你啦!」
這句話,應該要讓他難堪,讓她出了口惡氣。
可不知為什麼,當話出了口,鏗鏘迴盪在空氣中時,聽起來卻莫名嚇人。
長那麼大,她從來沒有凶過人,她不敢,她不喜歡劍拔弩張的氣氛,害怕別人討厭她、嫌棄她,所以她從來不曾和人大小聲,直到現在。
她不知道出口傷人的感覺這麼……
恐怖。
感覺好像她真的伸手打了他一巴掌一樣。
雖然他看起來似乎不覺得有什麼,他一臉面無表情,只是木然的看著她,臉上沒有絲毫波瀾。
可是她卻確切的知道,那確實有什麼。
因為,他一動也沒有動,那瞬間,他彷彿連呼吸都停止了,宛若一尊雕像。
黃昏的陽光,透窗灑落,在他俊美的臉上,形成陰影。
嚇人的寂靜,擴散開來。
她可以看見,陽光下的點點浮塵,緩緩飄動,落下。
莫名的心虛,和根本不該有的愧疚浮現心頭,可菲撇開了視線,轉身就要落荒而逃,誰知腳還沒抬,就聽身後傳來一句。
「我可以教你。」
什麼?可菲愣住,回首抬眼,以為自己聽錯。
他還是沒有動,維持著原先的姿勢,但她清楚看見,他張開了嘴,吐出兩個字。
「考試。」
她呆瞪著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畢業後,才能領全薪。」他看著她,緩緩開口,分析:「如果你多留級一年,就要多做一年工讀,一個月少領一萬二,一年就是十四萬四千元。」
什麼?這麼多?可惡,她沒真的去算過。
可菲臉色微微一白,只覺得一陣心絞痛。
「你可以去把課本拿過來,讓我教你怎麼唸書考試,幫你畫重點,然後在今年順利畢業,或者你也可以抱著你的自尊,多念一年書,損失你的二十萬。」
「不是十四萬四嗎?」她吃驚脫口。
「還有一年兩個學期的學雜費和交通費,二十萬我已經是低估了,這只是最基本的開銷,就算扣掉吃飯和房租錢,其他零碎的花費隨便加一加,你的花費要是能控制在三十萬就很偷笑了。」
可菲震驚的瞪著他,只覺一陣暈眩。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繼續說:「但若是你在今年畢業,那些錢就是你省下來賺到的,你全部都可以存起來,最少一年多二十萬。」
二十萬!
今年畢業,她一年就能多二十萬;或者,明年畢業,她一年損失二十萬。
這是個很簡單的選擇題,再簡單不過了。
雖然她不想面對他,但是二十萬耶,來回就是四十萬的落差,而且變成全職之後,她就能有自己的時間,好好喘口氣了。
面子一斤值幾斤幾兩重啊?她要發瘋了才會選擇再多讀一年!
她深吸口氣,轉身回到料理台,拿來課本厚著臉皮遞到他面前。
他的手仍擱在桌上,只抬眼,用那雙戴上了黑色隱形眼鏡的瞳孔看她。
在那一秒,她有種恐怖的感覺,覺得他會張嘴哈哈大笑,當著她的面,再次嘲笑她的愚蠢。
想轉身逃走的衝動,是如此澎湃洶湧,讓她驚慌得站不住腳,可在下一剎,他抬起手,接過了她的課本。
「你想從哪裡開始?」他問。
她咬著唇,卻無法制止羞恥染紅了臉,但仍是硬著頭皮吐出兩個字:「考卷。」
他翻開課本,拿出那些考卷,看到那些慘不忍睹的分數,這一回,他沒有再吐出惡毒的言語,只是拿起了筆,開始把她錯誤的答案,——更正。
「你最好快去煮飯,晚餐時間快到了。」他寫完第一張考卷時,開口提醒她。
可菲一驚,匆匆回身去弄晚餐。
半個小時後,她俐落的煮完所有料理,將菜——上桌,他卻也在同時寫好了所有的考卷,將它們遞還給她。
「你寫完了?」
「嗯。」
可菲懷疑的接過手,只見考卷上他在她答案旁,全寫上了答案,她很小心眼的先去翻了帶上來的課本對照,他寫的全是對的,至少她有帶到課本的那兩科都是。
她猜其他科應該也是對的。
她讀的是高職,他念的是高中,但這些商科問題,顯然對他來說,一點也不是問題,從數學、英文、商經、企管,到會計,甚至中文,他在回答時,全部都沒有半點遲疑,而且只花了半個小時。
「你……怎麼……」她無法置信的看著他:「我以為高中沒教商科。」
「是沒有。」他轉著手中的原子筆,淡淡道:「但你上次把課本放在廚房,我肚子餓等吃飯的時候,閒著無聊翻了一下。」
這……有沒有天理啊?
她唸書念得要死要活,竟然比不上他翻一下?
剎那間,丁可菲真不知該恨他太聰明,還是該怨自己生得太笨。
她還沒決定,鳳力剛已經出現在客廳,屠勤跟在他後面。
「小肥,你煮好了嗎?我好餓啊!」
生怕被更多人看見她淒慘的分數,可菲一見他們,立刻把手中的考卷夾回課本,速速收回料理台上,邊幫大家添飯,邊道:「煮好了,可以吃了。」
阿震盯著她,瞳眸一緊,微暗。
「咦?阿震,吃飯了你不拿筷子,還握著筆幹嘛?」
可菲有些驚,擔心阿震爆她的料,迅速回頭,卻只見他倏地停下手中轉動不停的筆,瞧了鳳力剛一眼,一字不吭的把筆放下,改拿了筷子。
她鬆了口氣,轉頭繼續添飯,卻仍不免提著心。
男人們陸陸續續到位,餐桌上一時又熱鬧起來,她坐在他的對面,時不時偷瞧對面那傢伙一眼,他始終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偶爾也會抬眼看她。
每一次和他對上眼,她都會被嚇一跳,然後飛快撇開視線。
很快的,桌上的飯菜被一掃而空,幾個男人吃飽喝足就閃人,和出現時一樣迅速,飯後可菲收拾著餐桌,照例阿震仍是最後一個吃完飯的。
過去兩個月,她總是會先找機會開溜,等他吃完,再找時間上來洗碗。
阿震原以為今天她會改變主意,為了能畢業而改變主意。
但是,到頭來,她還是抱著課本,從他前面溜了過去。
本來他很確定,她已經決定要讓他教她功課了,但現在這女人顯然改變了主意。
盯著她遠去的背影,他握緊了筷子,忍住想叫住她的衝動。
她下樓了,二樓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從來,也不曾感覺,這地方如此空曠。
他繼續沉默的吃飯,卻食不知味。
十分鐘後,他回到地下室,坐在電腦前。看著前方跑動的螢幕保護程式,他卻懶得敲打鍵盤,只是一臉陰鬱的坐在椅子上,半晌過去,他還是忍不住抬起手,敲了兩下快速鍵。
螢幕上,出現一樓辦公室的畫面。
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頭專心工作,她的課本就堆在她桌上,被夾在課本裡的幾張考卷露出了一角,但她沒有注意它們,看都沒看一眼。
當初他們會在公寓裡各處裝隱藏式攝影機,完全是為了安全上的考量,不是為了讓他偷窺用的。
但最近,他卻總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她的畫面叫出來,偷看她。
她總是在工作,忙得和陀螺一樣,他從來沒見她休息過,這個女人就連假日都在趕工,以前她自己一個人時,她還會忽然就傻笑起來,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一樣,但自從那一天之後,她就再也沒有那樣子傻笑過了,只有看見人,她才會露出敷衍的笑容。
這陣子,忙了一整天,下了班之後,她更是會在辦公室裡熬夜苦讀,他原以為她的成績應該還可以,怎麼樣也沒想到她竟然可以考得這麼差。
他很清楚,她的黑眼圈一天比一天深,臉色也越來越蒼白,過去兩個月,她甚至又瘦了幾公斤。
他不喜歡這樣。
我才不喜歡你啦!
她氣憤難平的宣言猶在耳邊,她才不在乎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深吸口氣,阿震往後靠躺在椅背上,煩躁的抬起雙手,覆住了臉,卻因此慢半拍的發現,自己把她給的那支筆帶下來了。
他瞪著手中那支筆,惱怒的將它扔了出去。
原子筆擊中牆面,反彈掉到地上,滾了好幾滾,又回到腳邊。
媽的,他真不知道自己在搞什麼!
巴著口鼻,阿震擰眉瞪著那支原子筆,握緊了拳頭。
驀地,電話鈴響。
他不想接,但會轉來這邊的都是重要電話,所以他閉著眼,壓下脾氣,深吸口氣,再吸口氣,這才伸手將電話接了起來。
「喂,我是屠震。」
「那個……呃……是我……」話筒裡,傳來有點結巴怯懦的聲音。
他一怔,握緊了話筒,迅速抬首看向螢幕。
畫面裡的女人,一手抓著話筒,一手緊張的拿筆在簿子上亂畫。
沒等到回答,她咬了咬下唇,道:「我是可菲……小肥……」
「嗯。」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應一聲。
「那個……」她停下亂畫的右手,咬唇猶疑著。
他看著她,不覺屏息。
她摀住了話筒,一下子搖頭嘀咕,一下子歎氣碎念,還低頭拿腦袋撞了桌子兩下,在短短幾秒鐘裡,忙碌得不得了,然後她才坐直了身子,深吸了好幾口氣,鼓起勇氣將話筒湊回耳朵邊,一口氣將話說了出來。
「晚一點等我下班之後你可不可以教我怎麼唸書?」
他盯著螢幕上那個閉著眼、紅著臉,一副等待被砍頭的小笨蛋,只開口吐出一個字。
「好。」
她張開了眼,明顯嚇了一跳。
「真的?」這個問句蹦了出來,但她不想給他反悔的機會,警覺的馬上收回,只匆匆道:「不是,我是說,我十一點在廚房等你。」
說完,她啪地一聲就掛掉了電話,跟著飛快以雙手摀住了嘴,兩隻大眼睛緊盯著電話,像是擔心它會突然跳起來攻擊她一樣。
他慢慢的放下了話筒,左手重新巴住口鼻,兩眼仍盯著她,然後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在等她說話時,竟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熱氣上湧,染紅臉耳。
他伸出手敲打鍵盤,切換了畫面,回到原本寫到一半的程式上,但直到開始工作,她緊張萬分的模樣,卻還是不斷出現在他腦海中。
他只能希望,她肯讓他教她功課,是因為她多少願意開始原諒他了。
*****
十一點,阿震準時到了廚房。
可菲已經抱著課本和考卷,穿著寬鬆的大T恤等在那裡,看見他,她真的鬆了口氣。
為了方便說明,他坐在她旁邊。
剛開始,可菲還有些尷尬,但當他開始解釋她英文考卷上的錯誤時,她很快就被那些文法搞到頭昏腦脹,只能在他的說明下,埋頭抄寫筆記。
他不曾再說過她笨,連一次也沒有。
每天晚上十一點,他就會到廚房幫她補習一個小時。
他從最基礎開始教起,一題一題的和她解釋,用最簡單的方法說明。
她很認真的聽他說,有問題就問,雖然有時她要聽好幾次才聽得懂,但他從來不曾失去耐心。
有一天,當他在替她的課本畫重點時,原本在寫功課的她,忍不住佯裝無事的張嘴,問了一個壓在心裡好幾天的問題。
「你為什麼要幫我?」
「我只是想道歉。」
聽到這句,可菲呆了一下,不禁抬頭看他。
他低著頭,繼續快速的替她的課本畫重點,看起來像是沒講過剛剛那句話,只有抽緊的眼角,透露出些許緊張。
她盯著他,懷疑的嘀咕:「我沒聽見道歉。」
他緩緩抬起眼,瞧著她,啞聲開口。
「我很抱歉。」
沒想到他真的會道歉,可菲呆看著他,跟著小臉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奇怪的紅了。
她尷尬的匆匆低下頭,咕噥著:「算了,反正也過去了。」
這麼簡單?
阿震看著她,原以為要得到她的原諒,會更困難一點,但她卻一句話就打發他了。
他遲疑了一下,才拉回視線,繼續幫她畫重點。
可菲埋頭寫寫寫,想想有些不甘,又小聲嘀咕了起來。
「那天還不是鳳力剛在那邊瞎鬧,你不理他就沒事了……幹嘛那麼生氣……」說著,忍不住還要口是心非的強調一下:「我又沒有在喜歡你……」
阿震瞄她一眼,但她已經閉上了嘴,裝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但顯然並不是真的沒事。
她蹲在樓梯口哭泣的模樣,驀然又浮上心頭。
沒有想,那句話,就從嘴裡冒了出來。
「我並不討厭你。」
「嗯。」她寫字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後很快動了起來,他聽得出來,她的回答有些敷衍,她不相信他說的話。
「我從來不打算交女朋友,不管以前、現在,或以後,我都不會交女朋友。」他有些尷尬,但沒有停下沙啞的解釋:「那一句,並不是針對你。」
她握著筆,又停了下來。
躊躇了好一會兒,可菲最終還是狐疑的抬起頭,看著他問:「為什麼?」
「有一些,私人的原因。」
他是看著她回答的,完全沒有閃避她的視線。
可菲瞧著他,忽然發現,這傢伙是認真的,他真的不打算交女朋友,以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你喜歡男生?」這很沒禮貌,但沒辦法,她就是忍不住這個問題。
「不是。」他說。
他沒有生氣,連一點點也沒有,她在他臉上看不到尷尬或遮掩的痕跡,他只是自嘲的扯了下嘴角,但他沒有說謊。
那他到底是為什麼不想交女朋友?
她本想再追問,問話都已到了嘴邊,但卻看見他眼底浮現一抹陰鬱,那瞬間,她突然不想問了。
有一些,私人的原因。
他是這麼說的,如果他不想說,她也不想勉強他,剛剛那個問題就已經太超過了。況且,她不想再次聽到他的拒絕,任何一種都不想,所以她將張到一半的嘴閉上,把所有的問題都壓回肚子裡,只擠出一個字。
「喔。」
然後,她低頭強迫自己繼續寫功課。
「你不要對我有所期待。」
那是一個,沒有帶任何惡意的警告。
他仍看著她,她知道,她可以感覺到他的視線停留在臉上,可菲緊握著筆,頭也不抬的回答。
「我不會。」她篤定的說。
她在他的注視下,小心翼翼的埋頭寫著字,讓自己專心,更專心。
好半晌過去,終於她又聽到他繼續移動手中的筆,原子筆畫過紙張,一次又一次,發出細微窸窣的聲響。
幾分鐘過去,他低啞的聲音傳來。
「我們還是可以當朋友。」
「嗯。」
「昔通朋友。」
「好。
原子筆畫過紙張的聲音,不曾停下,就這樣,兩人並肩坐著,各自拿著自己的筆,做著自己的事。
但沒有兩分鐘,他又開口強調。
「我沒有惡意。」
她差點想翻個白眼給他看,但最後只是點點頭。
「我知道。」
說實話,她真的知道,幸好她早在那天晚上受打擊時,就已經把她的白日夢全部都擦乾淨,所以今天聽到他正式的,心平氣和的告知,她也不會覺得有多受傷。
事實上,他這番宣言,反而讓她好多了,至少他道了歉。
過去兩個月來,始終緊揪的心,悄悄鬆開了一些,不再那麼難受。
她會把他當朋友的,就普通朋友,這樣很好,這個定位很OK,她可以接受。
她不會肖想他會喜歡她,再也不會了。
真的,她一點也不喜歡被當成花癡或傻瓜。
她認真的又寫了一頁功課,然後偷瞄他一眼。
他仍在幫她畫重點,但不知何時換了一本,英俊的側臉,還是帥得幾近不可思議,他已經不再抿著嘴角了,長長的睫毛低垂著,神情幾近放鬆。
瞧著他,她心頭又怪怪的收縮了一下,連忙把視線匆匆拉回,她盯著自己的作業本,寫了幾個字,忍不住小小聲,開了口。
「我那天不是要故意說你不懂得體諒別人的。」過去一年多,他其實幫了她很多,說這種話,真的對他很不公平。
「嗯。」
「你沒有不體諒別人,大部分的時候沒有。」
「嗯。」
「我只是惱羞成怒。」
「我知道。」
「對不起。」
「沒關係。」
「謝謝你幫我補習。」
「不客氣。」
他的語氣,始終很平穩,很淡定。
她希望她聽起來也是這樣的。
偷偷的,可菲再偷瞄他一眼,她看見他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只有嘴角,揚起了一點點。
只是,些微的改變,卻讓他整個人,一下子變得……好可愛。
一顆心,莫名又加快了跳動的頻率。
媽呀,這傢伙真的超危險的。
她閃電般再拉回視線,只覺小臉微熱。
不要喜歡他,不能喜歡他,絕對禁絕!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萬物皆幻象,都是朝霧幻影啊。
為了以防萬一,晚點來抄寫個一百遍好了,這樣她才不會忘記。
她死命咬著唇,拉平嘴角,最終卻還是抵不過心裡那因為和他和好,而冒出來的暖呼泡泡,忍不住也跟著揚起了唇,偷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43:33
第十一章
短短幾天時間,他已經幫她所有的課本,都畫上了重點,還加了一點簡單易懂的解說。這個星期的小考,她的分數終於開始起死回生,來到了及格邊緣,真是讓她感動得痛哭流涕。
眼看離畢業考,只剩下一個月,他天天幫她惡補,替她省去了許多工夫。
這星期是他訂下的數學周,當她低著頭做數學習題時,他就在旁邊看他自己的書,等她做完那些習題,再來檢查她的錯誤。
他看的書又厚又重,類型非常廣泛而且深奧,有些還是什麼研究報告之類的,她曾經試著看了幾行,根本完全看不懂,就算偶爾有中文書出現,她也一樣搞不清楚那些落落長的文章到底在說什麼阿里不達。
可是對他來說,顯然那一點都不是問題。
所有的東西,他都只看一遍就能完全理解,她知道他在地下室,還常常幫著阿南做實驗,他們不知道在樓下搞什麼鬼,那些貴得要死的機器越來越多了,她常常記帳都記到心在淌血,竟然隨隨便便一台就要好幾百萬,還有超過上千萬的,真是嚇都嚇死她了,害她打掃地下室都小心翼翼,就怕哪天不小心弄壞其中一個,把她拿去賣了都不夠賠。
啊啊,專心,要專心,她還有好幾題數學要做呢。
可菲拍了拍小臉,拉回渙散的心神,咬著唇瓣,努力解題。
聽到她拍臉的聲音,屠震分神抬起了頭,只見她擰眉咬唇,小心的列著數學公式。
一股淡淡的香味,從她身上飄散而來,在鼻端輕揚。
他瞧著她,才發現她已經在剛剛下班後,立刻衝到樓上換下制服,洗了澡,也洗了頭。
她俏麗的短髮在這陣子,變長了一點,顯得有些凌亂。
他猜她應該是因為怕遲到,所以隨便吹一吹,就跑下來了。
那柔軟的黑髮,還微微的濕,有些就那樣貼在她嫩白的後頸,隱約帶著水光。
一滴水,從她髮梢上緩緩滲出,順著白皙的頸背,溜進她的衣領之中,他發現她低著頭時,他可以看見她的肩帶,她身上的T恤真的太大件了。
臉微熱,飛快的,他拉回視線,但過沒多久,他忍不住又瞄了一眼,然後注意到,她身上那件T恤真的很舊,都已經被洗到退色,而且看起來有些眼熟,跟著他忽然想起那是誰的,心口倏地一抽,想也沒想,話就出了口。
「我以為這件T恤是屠鷹的?」
「啥?」她茫然的抬起頭,然後才回神,「喔,你是說我穿的這件嗎?對啊,是他的。那天剛好我的破了,他說他買了新的,所以這件舊的可以給我。」
講到一半,可菲頓了一下,以為他介意自己能撿哥哥的舊衣,卻被她搶走,連忙小心翼翼的看著他說:「我有問他要不要先給你喔,但他說衣領都鬆了,你不會要,我才拿的。」
雖然有點捨不得,但為了不想讓他又不爽,她只好道:「你要是喜歡的話,我洗乾淨再還給你。」
阿震看著她,一陣無言,停了一秒,才拉回視線,道:「不用了,我只是好奇問一下而已。」
看他好像沒有在生氣,又轉頭去看他自己的書,可菲稍稍鬆了口氣,低頭繼續埋頭算數學,但過沒幾分鐘,又聽他突然開口。
「他會和你說話?」
「誰?」她呆呆的問。
「屠鷹。」他吐出兩個字。
「還好啊,就偶爾會說。」她低著頭,一邊照他教的方法計算,一邊道:「之前大部分的時候都留紙條,但最近好像比較會開口了。」
說到這裡,她突然笑了起來。
「笑什麼?」
「沒有啦,只是我一開始,還以為他是啞巴耶。」她邊說邊笑:「他第一次和我說話時,我差點叫出來,好不容易才保持鎮定,沒有對著他大驚小怪的,好好笑。」
他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他不想在乎,但二哥平常根本不太和人說話的,不過說真的,她來紅眼也一年多了,基本上也算熟人了,只是……他就是……
她有必要穿屠鷹的舊T恤嗎?
再怎麼說她是個女的吧?穿男人的T恤像什麼樣?一般人多少也會避諱一下,不是嗎?又不是男女朋友——
發現自己在想什麼,他思緒一頓。
該死,就算屠鷹喜歡她,也不關他的事。
沒錯,那真的不關他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在不爽什麼,卻怎麼看就怎麼覺得那件T恤很礙眼。
「這件衣領都鬆了,你不要再穿了,很難看。」
「沒關係啦。」她聳了下肩,不在意的說:「反正我拿來當睡衣穿,又不會穿出去。」
當睡衣?她穿著屠鷹的T恤睡覺?
他眼角又一抽,不禁脫口:「你沒別的睡衣嗎?」
她抬眼瞅他一眼,愣愣的道:「我剛剛說了,舊的T恤壞掉啦,所以屠鷹才把這件給我啊。」
他瞪著她,然後才領悟,她根本沒有,她一直都把T恤當睡衣。
「嗯,你說過,我忘了。」
他開口敷衍,她朝他露出笑容,然後重新低頭算她的數學。
阿震拉回視線,將書翻了一頁,卻再看不下去一個字。
他還以為女孩子都應該要有睡衣,初靜就有,連嵐姐那種男人婆也有,還好幾件,但丁可菲就是沒有那種東西,她沒有錢,買不起那種昂貴的奢侈品。
仔細想起來,她的衣服少得可憐,她穿來穿去,除了制服,就是那兩三件衣服在替換,而且還舊到不行,連冬天他也只看過她穿冬季制服外套——
她該不會也只有那一件厚外套吧?
胸口,莫名鬱悶起來。
「我算好了,你幫我看一下對不對。」可菲把習題推到他面前。
阿震接過手,迅速的掃過一遍,道:「這邊錯了,這題用畢氏定理就可以算出塔項的高度。」
他在空白的計算紙上,簡潔的畫出直線:「你看,假如這是地面,這是塔,它就是一個直角三角形,畢氏定理就是——」
「這個我知道。」她匆匆的舉手打斷他:「直角三角形兩邊的平方和,等於斜邊的平方。」
「沒錯。」他看著她,嘴角一勾,說:「所以要求塔高,用畢氏定理套進去就能算出來。」
「對喔。」她恍然大悟,開心的笑了出來:「我都沒想到,原來是這樣,等一下,讓我再算一次。」
她翻開下一頁計算紙,又算了一次,然後匆匆再問:「是這樣嗎?對不對?答案是不是這個?我有沒有答對?」
「嗯,對了。」他點頭。
「YA!太好了——」她興高采烈的舉手歡呼一聲,卻不小心打翻了桌上她拿來提神的冰咖啡,咖啡傾倒瞬間弄髒了他放在一旁看到一半的書,歡呼瞬間變成慘叫:「啊!對不起——」
她慌慌張張的趕緊抓起那本書,一時太緊張,想也沒想就揪著身上大T恤的衣角當抹布吸乾書上的咖啡,忙不迭的直道歉:「阿震,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馬上幫你弄乾淨——」
在那一秒,他真的有想過要阻止她,畢竟她沒有幾件衣服,但只一遲疑,就已經來不及了。
那件純棉的T恤,很快就吸乾了冰咖啡,濕了一大塊。
但她依然沒想到自己衣服的慘狀,只是匆匆的抱著書又跑去水龍頭旁邊,彎著腰,拿衛生紙沾水,小心的和乾的衛生紙交替,用慢慢印的方式,把書上的咖啡漬吸起來。
說真的,那本書根本不重要,他應該開口叫她不要忙了,東西總是會舊、會髒、會破的,沾到咖啡就算了,但看著她那麼仔細的試圖挽救他的書,好像那是什麼寶貝一樣,他就是——
不想阻止她。
她耐心的,反反覆覆重複同樣的動作好幾次,那本書竟然勉強還真的被她救了回來。
「阿震,對不起喔,這樣應該比較看不出來了。」她不好意思的拿著書轉回來,走到他面前,在沾濕的每一頁之間,還細心的夾著衛生紙,「這樣夾一晚上,明天應該就會完全乾了。」
見他沒有回答,她歉疚的咬了咬唇瓣,一臉無辜的抬眼看他:「還是……我去買一本新的還你好了,這本書是在哪買的?」
她身上的T恤,還滴著咖啡,卻滿心都是他的書,他不知道該做何感想,只覺得胸中有些什麼,隱隱悸動。
發現他盯著她身上某一處看,她順著他的視線低頭,才發現自己剛剛幹了什麼好事。
「啊。」可菲低低輕叫一聲,只覺尷尬,她趕緊揪住那塊咖啡色的衣角,但它有些大片,而且因為她急著拯救他的書,上面東一塊、西一塊都是印痕,遮也遮不住。
她紅著臉,一手揪著過大的T恤,一手仍將他的書遞得遠遠的,避免再次損壞了它,但那本書又厚又重,她一隻手拿著,很快就抖了起來。
阿震將書接了過來,然後起身。
「我會賠你一本新的。」擔心他會不爽,她有些過於急切的說:「明、明天我就去買回來。」
「不用了。」他把書扔到桌上。
可菲瑟縮了一下,以為他生氣了,誰知卻見他突然當著她的面,毫無預警的脫掉了他身上的T恤,露出了結實的胸膛與腹肌,還有他的乳頭和肚臍。
她傻眼,一時間小嘴微張,杏眼圓睜,看得目瞪口呆。
她不是第一次看男人的胸膛,去年夏天,氣溫升高到三十幾度,武哥為了省錢也不開冷氣,幾個男人太熱都脫了上衣在公司裡走來走去,當時她就已經受過一次震撼教育了。
但是那時她總是會害羞的自動閃避視線,不好意思盯著人家瞧,在他們靠近前就早早移開雙眼,就連他生病她照顧他時,他也有穿著衣服,她沒有那麼近,又那麼直接的看過男人的上半身啊。
他若無其事的伸出手,將脫下來的T恤遞給她。
「給你。」
「什……什麼?」她小臉羞紅,莫名結巴起來。
一直看著人家的胸膛和小腹好沒禮貌,可是……媽呀,拜託誰來把她的頭抬高一點,她的眼珠子好像抽筋了,沒辦法動耶。
「你不是只有這一件睡衣?」
是……是沒錯啦,她另外兩件T恤都拿去洗了,正在曬,還沒幹,身上這件又毀了大半,至少今天晚上她是不用想能穿著這件睡覺。
她用意志力,費了一點功夫,強迫自己抬頭,但看著他的臉,不知道為什麼,反而讓她臉更紅了,明明脫掉衣服的不是她啊,卻不知為何,莫名的有些羞怯。
「反正你身上這件衣領都鬆了,既然染到咖啡就拿去當抹布,別再穿了。」他沒給她拒絕的機會,口氣有些強硬的說:「拿去。」
她反射性的趕緊伸手接住,拿在手中,卻仍能感覺到衣料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害她差點鬆手,卻又不敢,只能臉紅心跳的緊緊抓握住。
「十二點了,早點睡。」
見她拿了,他才轉身,抓起那本書,走出去。
「阿震……」她衝動的張嘴。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呃……」可菲紅著臉,有些結巴:「謝、謝謝……我之後洗乾淨再還你……」
「不用,那件給你。」
他強調這句,然後走了,她莫名一陣虛脫,只覺得有些頭暈目眩。
她將他的T恤放在桌上,洗了手,把東西收到書包裡,暈頭轉向的走上樓,才走到一半,又匆匆回到廚房把那件不小心被遺忘的T恤給抓在手中。
回到樓上,她又衝了一次澡,把沾到身上的咖啡洗乾淨,順便把屠鷹給她的T恤也洗了晾起來;雖然阿震叫她乾脆把它當抹布,但她還是捨不得。
然後,她套上了他的T恤,因為要睡覺了,她沒再穿上胸罩,但是當那柔軟的棉布直接貼到身上時……
不知怎,好心虛。
他的T恤好大件,下擺都快到她膝蓋了。
她不自在的拉開胸口的T恤,又覺得自己這樣好蠢,一下子又放開,可是當她躺上了床,卻嗅聞到T恤上還殘留他的味道。
小臉,驀然紅了,心跳更是怦然作響。
她喘了口氣,翻過身。
明明屠鷹的舊衣服,她穿得很自在,但穿著阿震的,她卻忍不住胡思亂想了起來。
應該是因為他的還沒洗過的關係……
她忍不住又把胸口的T恤拉開一點,但身後的衣料卻因此繃緊,剎那間竟感覺像是他從後抱著她一樣。
這念頭,讓她鬆了手,嫩臉變得更加燒燙燙。
她不是變態啦,但這種感覺,好……好暖昧……讓人好害羞……好容易想歪啊……
她抓起涼被遮住燒紅的臉,閉眼叫自己快點睡覺,但他赤裸的身體卻清楚浮現眼前。
他脫掉衣服時,她清楚看見,他赤裸的胸膛,塊壘的腹肌,凹陷的肚臍,所有的一切細節,都拒細靡遺的映在腦海。
脫掉T恤之後,因為接觸到空氣,他的乳頭還因此挺立起來。
老天……
他身上的每一處線條,都起伏分明,他把身體練得很好,完全不輸紅眼的其他員工。
她不知道他身體有那麼強壯,去年他好像還沒那麼壯,不是說她去年有偷窺過……好啦,她承認她有趁他和屠鷹在健身房練習對打時,遠遠的偷看一下下。
他去年是比一般人高壯,但比起他兩個哥哥,還是小一號,當時他肌肉好像也沒那麼多,沒有那麼堅硬,腹肌的線條沒那麼清楚。
輕輕再喘一口氣,她感覺乳尖也項著那柔軟的衣料。
口乾舌燥的,她舔著唇,對著小臉扇了兩下熱風。
有那麼一秒,她很想乾脆起身把他的T恤脫掉,但她不敢裸睡,這公寓裡上上下下都是男人,誰知道會不會有誰突然想找她拿東西,雖然她的身材沒有什麼好看的,她猜他們應該也不會有興趣,但她可不想在睡到一半時,光溜溜的見任何人。
要不是因為明天是假日,她也不會把所有的衣服都拿去洗,不然她應該能穿運動服擋一下;如果現在是春天,她勉強還能穿冬季制服睡覺,可惜如今已經進入夏天,要她穿長袖睡覺,她會先熱死。
現在光是蓋這種毛巾涼被,她就已經熱到不行。
她拉開被子,張開眼喘兩口氣,但黑暗中,他誘人的身體依然無所不在。
啊啊,討厭,這是幻覺,是幻覺啊。
「阿震不想交女朋友,他對我沒興趣,阿震不喜歡我,他不喜歡我,他不喜歡我,他不喜歡我……他不喜歡我,他不喜歡我,他不喜歡我……」
她唸咒似的咕噥著,決定先來給它講上一百遍,到了第五十遍時,他性感的身體好像真的變淡了一些,她才稍稍安了心,誰知才翻身又聞到他的味道,那影像立時鮮明瞭起來,還變得比之前更清楚。
「媽呀,我要能睡著才有鬼啦……」她沮喪的呻吟出聲。
她應該要乾脆脫掉它才對,但是那麼多的理由,她卻清楚知道,真正的原因,到頭來只有一個——
她不想脫。
暗夜裡,她可以聽到自己的心在跳。
即便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和自己說,也和他說,她不喜歡他;縱然他斬釘截鐵的講過,他不會交女朋友,他不會喜歡她。
她還是……沒有辦法欺騙自己……
他喜不喜歡她,和她是不是喜歡他,完全是兩回事。
明明知道是無望的,卻仍無法壓抑那深藏在心底,不知在何時發芽的感情。
她不想脫掉,她想穿著他的T恤,感覺他身上的溫暖。
她不認為他會喜歡上她,她也絕對不會妄想能夠成為他的女朋友,但是……她無法控制自己偷偷的喜歡……
即便他曾經殘忍的當眾給她難看,她卻無法真的討厭他,她沒有辦法。
過去一年多的相處,讓她很清楚,雖然總是冷著臉,但屠震並不是殘酷無情的人,否則他不會教她做菜,不會載她去上課,不會在她躲起來偷哭時來找她,不會總在她需要幫助時,伸手幫上一把,更不會在事後來和她道歉,或者教她功課,甚至給她這件T恤。
屠家的老三,有他溫柔的一面,只是他的溫柔只給他關心的人。
至少,他是關心她的。
他給了她,他的T恤。
對他來說,這也許根本沒什麼,單方面的認為這有什麼意義,或許很傻,但她也不會想奢求更多了。
情不自禁的,她用兩手揪抓著穿在身上他的T恤,悄悄壓在心口上。
她不想脫掉,她捨不得脫……
朋友很好,真的很好,她會把他當朋友的,一定會。
閉上眼,她告訴自己。
至於其他太超過的,藏在心底就好,自己知道就好……
原以為,會輾轉難眠,三分鐘後,她卻在他開始變得熟悉的味道之中,迅速沉入夢鄉。
*****
星期天是假日,紅眼的男人沒有出任務的時候,她通常可以睡得比較晚,但今天不到九點,就有人來敲她的門。可菲睡眼惺忪的去開門,門一開就發現屠震站在房門外,她嘴巴開開,呆滯的看著他。
「武哥說他今天沒空,要我載你去補雜貨。」
他看一眼手錶,說:「今天是假日,我不想在路上塞車塞太久,你快點洗臉刷牙穿褲子,我到樓下等你。」
她剛開始還沒聽懂,跟著才張大了眼,倒抽口氣,完全清醒過來。
下一秒,她砰的將門在他面前甩上。
他錯愕的站在原地,還沒反應,就見她猛地又打開門,小臉暴紅的探頭出來辯駁。
「我有穿短褲,是你T恤太長,所以才遮住了啦!」
沒等他回答,她再次把門關上。
瞪著那扇門,他一陣無言,卻不是因為她的辯駁,而是因為他滿腦子只注意到她穿著自己的T恤。
那很好,這在他預料之中,他沒料到的是——
她竟然沒有穿胸罩。
那是睡衣,她當然不會穿,他不曉得他怎麼沒想到。
他將兩手插在牛仔褲口袋中,匆匆轉身下了樓,一直到坐到了車上,他才從後照鏡中,看見自己的臉是紅的,耳朵也是紅的。
因為皮膚較白,那抹紅更加明顯。
忽然間,希望她動作慢一點,別那麼快下來。
他窘迫的撇開視線,卻難以忘懷剛剛看到的景象,剛睡起來的她,黑髮東翹西翹的,粉嫩的臉上還有睡覺的印子,那迷糊的樣子,活像才出爐的包子,可愛的讓人想咬上一口。
等到臉上顏色稍退,他才把休旅車開出車庫,停在大門前,她已經咚咚咚的跑下樓來,換上了一件小一點的T恤,和平常的牛仔褲,身上背著一個有點大的帆布包包。
她氣喘吁吁的來到門邊,小臉紅撲撲的打開車門,腳才抬高,又突然停住,狐疑的看著他:「阿震,你有汽車駕照嗎?」
「有,我去考了。」
「什麼時候?」她怎麼不知道?
瞧她一副不信的樣子,他淡淡回道:「上個月。」
啊,那時候她還在和他冷戰。
可菲一僵,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乖乖坐上了車,不過還是有些緊張,擔心他新手上路,技術不良。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白操了那個心,他開車的樣子,熟練得根本不像新手,她懷疑他早就偷偷開過很多次了,不過也因此,她稍稍放鬆了下來。
星期天,艷陽高照。
假日的早上,街上的人還沒有很多,大多因為前一晚的熬夜還在睡覺,但她知道等一下就會滿滿都是人了。
他很快就將車開到了大賣場,把車停好。
「這邊這邊,你也推一輛,不然不夠放。」她下了車,熟門熟路的招呼他一起去推購物車,「武哥有另外說他要買什麼嗎?」
「沒有,他說是你要他有空載你過來的。」
「嗯,這幾天這間賣場有很多東西特價,趕快趁現在補一補,可以省很多錢呢,一大袋衛生紙就差了快二三十元喔,鰭魚罐頭也和平常差了十元,我們量比較大,零零總總加下來,一次可以省下好幾百元,甚至上千元呢。」她邊推著車往前走,不忘從包包中掏出一張廣告宣傳單給他看,「你看,這個也是,還有這個,差很多喔。
他看著手中的廣告宣傳單,發現她還把所有要買的重點拿紅筆圈起來,折成好幾折的單子,上面全是一般生活用品,甚至註明了要買多少份量,還有另一間同樣商品的差價,又用藍筆標注,哪間比較便宜,還寫了必買。
她的字就像她的人一樣,圓圓的,有些可愛。
可菲推著購物車,動作迅速的往前走,阿震跟在她後面,看著她一樣樣的把東西放進購物車裡,很快其中一輛就滿了,但是這麼多東西之中,竟然沒有一樣,屬於她自己的私人物品,全都是他們會用到的東西。
大賣場裡,琳琅滿目的商品堆得滿滿都是,無論吃的、用的,從青菜蘿蔔,到水管花盆,文具寢具,甚至內衣褲、化妝品,這裡全都一應俱全,但她只專注在那張宣傳單上的特價品。
她購物就像行軍一樣快狠準,完全毫不遲疑,她甚至直接走進男生的衣物區,拿了好幾件男用的內褲和襪子,又跑去拿了幾支刮鬍刀。
在這之前,他根本沒有意識到,竟然連內褲都是她幫忙買的,他一直以為是武哥或是其他載她來的人——男人,去買的。
顯然不是,瞧她那熟練檢查內褲尺寸和品牌的模樣,看起來一點也不害羞,而且非常習慣,他真的有點震驚。
然後,終於,她不自覺緩下了急促的腳步,在一排五顏六色的櫃子前停了下來,她的手中,抱著兩罐特大號的洗髮精,但眼睛卻盯著櫃子裡那些繽紛的小東西看。
那是一整櫃的髮飾,色彩鮮艷亮麗,每一個造型都小巧可愛,還有一些有著亮麗的水鑽,他看見她忍不住拿起一個小花造型的鯊魚夾打量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深吸口氣,將它放了回去。
「你不買嗎?」他推著車子走過去,看見上面的標價,一個才二十元。
她堅定的搖了搖頭,頭也不回的快步往前走,「不用了,反正我頭髮還很短。」
他跟在她身後,這回注意到,她其實偶爾還是會受到一些小東西的誘惑,像是可愛的髮夾、護唇膏、各式各樣的餅乾糖果,她會慢下腳步,甚至停下來,但就算她真的有拿起來了,也很快就忍痛放回去;到最後,她唯一買的一樣屬於她自己的東西,是她偷偷摸摸夾帶在衛生紙之中的衛生棉。
每次看見她對某些東西起了興趣,他問她要不要買,她不是說不要,那個用不到,要不然就是嫌那東西太貴。
當兩人終於推著滿滿兩車雜貨,來到結帳櫃檯排隊時,他終於忍不住開口。
「你都把錢花到哪去了?」
就算武哥給她的工讀薪水和她的工作量不成正比,但她吃住都在紅眼,照理說應該還是有些餘錢才對,怎麼什麼都捨不得花錢買。
「我沒花啊,我都存起來。」
「存起來?」他一怔,既然有存款,那她怎麼老是一副小窮鬼的樣子?
她低著頭,從包包裡翻出皮包和會員卡,沒有多想就回道:「以防萬一啊,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知道明天會怎樣,雖然現在公司業績還不錯,但武哥花錢花那麼凶,搞不好突然就破產——」
話到一半,可菲才驚覺自己講了什麼,趕緊回身,杏眼圓睜的連忙搖手訂正:「我不是那個意思啦,我沒有說紅眼會倒,不是,我是說,呃,那個,武哥雖然這樣,但他絕不會做出卷款潛逃的事——」
咦?她是不是越描越黑啊?
可菲緊張焦急的說:「總之,他是個好人啦,真的,你不要擔心,而且我現在都有先把大家當月的薪水留起來,所以就算哪一天真的怎麼了,也會有錢拿的。我並不是……不是在暗示他會……怎麼樣的啦……只是以防萬一而已……」
眼前的屠震,一副傻眼的樣子,他先是震驚的看著她,跟著笑了出來。
她解釋的話,越來越小聲,到最後消失於無形,只有泛紅的臉,越來越紅。
「紅眼不會破產的。」阿震好笑的看著她,道:「武哥也不會卷款。」
「我知道啦……」她滿臉通紅,尷尬的解釋:「我相信他不會這麼做啦,我只是,我習慣什麼事,都先做最壞的打算……」
輪到她結帳了,她面紅耳赤的轉過身去,趕緊推著購物車上前,把東西都放到結帳櫃檯上。
他看著她,臉上的笑,卻已消逝。
我只是,我習慣什麼事,都先做最壞的打算……
她的解釋,迴盪在耳邊,輕輕抽緊了心。
她的臉一直是紅的,表情萬分的尷尬,兩人一起結完了帳,再推著購物車到車邊,把買好的東西提上休旅車後座。
他坐到駕駛座,她則坐上了他旁邊的位置。
一路上,她扭絞著雙手,顯得十分不安。
當他在一個紅綠燈前停下來等紅燈時,她終於開了口。
「阿震……那個……」可菲緊張的瞄著他,怯怯解釋道:「我沒有不相信他啦,只是……我從小的環境,讓我會……呃,很擔心沒飯吃……所以我只要有錢就會先存起來,真的只是以防萬一,不是……不是在懷疑武哥……」
她舔了舔唇,睜著烏溜溜的大眼,忐忑不安的悄聲說:「我知道他對我很好,給我地方住,還給我工作,但我還是……我會怕……所以……我只是一下子改不過來……」
他知道她很沒有安全感,卻不曉得竟然這麼嚴重。
不由自主的,他握緊了方向盤,淡淡開口。
「我知道。」
悄悄的,她鬆了口氣,半晌,忍不住又說:「阿震?」
「嗯?」
「那個……拜託……剛剛的話……你不要和武哥說……」
他轉頭看她,卻在她眼裡,看見可疑的水光,和難以掩藏的擔憂害怕。
想也沒想的,他伸出手指,捏住她肥嫩的小臉一下。
可菲嚇了一跳,撫著被捏的小臉,錯愕的看著他,他沒有很用力,就是輕輕的,捏了一下,害她一下子呆住了。
實話說,他也被自己嚇了一跳,但至少她沒再一副要哭要哭的樣子了。
他抬高下巴,輕哼一聲,睨著她道:「你不需要擔心武哥會趕你出去,他就算趕我也不會趕你的。」
可菲杏眼圓睜,小嘴半張,好半晌,才紅著臉,怯怯道:「不……不是啦……我怕他聽到,會傷心……」
傷心個鬼啦!
綠燈了,他踩下油門,把車往前開,邊說:「那傢伙才沒那麼脆弱,他可是個男人,又不是臭小鬼。」
這話,怎麼好像隱隱帶刺啊。
「阿震,你別和他說啦……」她忍不住再要求。
他沒理她。
可菲不安的伸手扯扯他的衣袖,「拜託啦,好不好?」
他繼續開著車。
「阿震……」
狗屎,她語氣中又帶鼻音了。
他深吸了口氣,只好道:「我不會說的。」
「真的?」
他沒好氣的開口:「我沒那麼無聊好嗎?」
她破涕笑了出來,討好的道:「你中午想吃什麼?我回去做給你吃。紅燒蹄膀?酸菜鴨?夏威夷炒飯?巧克力蛋糕?」
這些,明明都是她自己愛吃的吧?
雖然這樣想著,他還是選了一個。
「巧克力蛋糕。」
「咦?你不是不喜歡吃巧克力?」
「你很囉唆耶,不想做就算了。」
「沒有啦,巧克力蛋糕很好啦,我剛好也很想吃耶,真的啦,真的啦,我回去馬上做。」
她眉開眼笑的說著,抱著帆布包坐正靠回椅背上,然後才注意到,自己結帳完之後,偷偷藏在帆布包包裡的衛生棉,已經露出了一角來見人。
可菲一驚,匆忙趕快再把它塞進去一點,她羞窘的偷瞄旁邊那個開車的人一眼,他直視著前方,看也沒看她一眼,但她忽然知道他早已察覺她包包裡放了什麼。
所以,他才選了一個他不愛吃的東西。
她兩耳發燙,雙頰酡紅,想道謝又不好意思,只能和他一樣,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只有一顆心,暖暖的,微微發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43:59
第十二章
夏。
藍天一望無際,太陽當空,將所有的一切曬得發燙。
正午十二點,人人皆躲進屋裡吹冷氣,躲避炙熱艷陽時,一名少女卻在跳下公車之後,便不畏驕陽的拔腿狂奔。
丁可菲背著書包,一路傻笑的在街上奔跑著,雀躍不已,恨不得能立即長出翅膀,飛回去和大家報告這個好消息。
好不容易跑回公司前面那條街,卻看見奇怪的景象,正在上演。
公司大門難得的敞開著,屠家三兄弟全都到齊了,鳳力剛和阿南也在,他們倆再過去,是一個腳邊放著行李包的阿兵哥,她很快認出他是那個紅眼預備軍的阿浪。
他們六個,或坐或站的靠在公司的外牆邊,阿浪、力剛、阿南、屠勤圍在一起玩撲克牌,屠鷹則戴著耳機在聽音樂,阿震拿了一本書翻看。
這弔詭的情景,讓她心生狐疑,不禁從狂奔,轉為快走,然後慢慢停下。
「阿浪,你退伍了嗎?」
「嗯,我退伍了。」阿浪抬了下手,算是和她招呼:「嗨,好久不見。」
「呃,好久不見。」她遲疑了一下,想進門,卻又覺得怪,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怎麼回事?你們幹嘛都待在這裡不進去?停水嗎?還是停電了?」
不對啊,就算停水停電,他們好像也可以待在屋子裡啊,外頭這麼熱,三十五度耶,正中午的,他們幹嘛全待在外面曬太陽?
這疑問才生,都還沒人回她,可菲就聽見樓上傳來一聲巨響。
她嚇了一跳,抬頭只看見四樓似乎有東西飛出了陽台,她還沒看清楚那是什麼,阿震已經一把將她從危險區域拉開。
那東西掉到地上,彈了兩下,停住。
竟然是一把——槍?
她呆住,一陣傻眼。
所有的人都看著那把槍,沒有人動。
跟著鳳力剛慢條斯理的開了口:「很危險耶,走火怎麼辦?你們誰要不要上去阻止她一下?」
阻止誰?那真的是槍嗎?該不會是模型吧?
她還在懷疑自己的眼睛,樓上已經傳出一聲驚天怒吼,女人的聲音,憤怒的咆哮著,穿街過巷。
「韓武麒!你這王八蛋!不要跑!我要宰了你!你他媽有種給我站住!」
咦?她忍不住又抬頭,這次是把匕首飛了出來,銀亮的刀刃在空中旋轉,反射著眩目刺眼的陽光,正當她以為它會直接正中對面那棟公寓的玻璃時,它突然在半空中以不可能的角度轉了九十度的彎,然後鏗鏘落在街上。
「要去你自己去。」阿浪說。
她傻眼,看見阿浪對著鳳力剛說話,卻瞄了屠鷹一眼,同時打出一把順子。
屠鷹調整了下耳機,裝沒看見好友那一眼,她發現他雙手抱胸靠著牆,看起來好像在聽音樂,但視線卻始終盯著半空。
剛剛那把刀,該不會是——
這念頭才冒出來,她就聽到鳳力剛乾笑兩聲。
「嘿嘿,我還想活咧。」鳳力剛推著身旁的屠勤道:「屠勤,她是你姐吧?你去好了。」
「我不要。」屠勤抬眼微笑,坦然直言:「我去了也只是當沙包而已。」
「真的假的?」阿南驚訝的抬眼,好笑的問:「她那麼厲害?」
樓上又傳來砰砰作響的聲音,不時還傳來某人的慘叫哀號,算是間接回答了他的問題。
「就是那麼厲害。」屠勤打出另一張牌邊開口,況且他懷疑武哥需要或想要別人幫忙,這可是他和嵐姐難得的相處時光。
「哇噢。」阿南好笑的仰頭看了一眼:「好慘的感覺。」
「是很慘啊,屠鷹的鼻子就是被她打斷的。」阿浪好笑的說。阿南和可菲忍不住朝屠鷹看去,他無聲點了下頭,證實了這個說法。
所以,他們蹲在這裡,是在避難?
「樓上的,」她不安的拉拉阿震的衣角,偷偷問:「是你姐?」
「嗯。」
「她為什麼要打武哥?」
「基本上,是他活該討打。」
「咦?」
「他把她的工作搞掉了。」
「喔。」她點頭,跟著又奇怪的問:「他為什麼要搞掉她的工作?」
「這個我知道。」阿南嘿嘿直笑:「因為愛啊,是愛啦。」他話聲未歇,樓上一扇窗戶就破了,一盞檯燈掉了出來。
「啊。」她驚叫一聲,但再一次的,阿震伸手把她拉進懷中,拿書本遮住她的頭,擋住了玻璃碎片。
幾個男人當然閃得飛快,但等所有東西一落地,他們又回到原位,繼續打牌,她真的看得還滿呆滯的。
「武哥想要嵐姐來公司工作,嵐姐不願意。」阿震解釋。
聽著又一聲慘叫響起,她瑟縮了一下,擔心的問:「武哥他沒關係嗎?」
「應該吧。」他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只是抖落書上的玻璃碎片。
差不多在這時,她才知道為什麼他們要這麼靠著牆,因為比較不容易被流彈誤擊啊。
她還在驚魂未定,就發現樓上突然安靜了下來,忍不住抬頭看去:「咦?阿震,沒聲音了耶。」
「嗯,我聽到了。」他弄著他的書,卻一點想進門的意願都沒有。
她抬頭看了半天,卻什麼都沒看到,因為有點擔心,她反射性的想往門口走去,卻被一把拉住了手。
「你想去哪裡?」
「上去看看啊,說不定出了什麼意外——」
「不需要,不會有什麼意外的。」他打斷她,道:「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啊!」被他這麼一問,她才想起來這個天大的好消息,一下子忘了樓上的戰情,連忙把手中的紙張拿起來給他看,開心的笑著道:「阿震,你看你看,我拿到畢業證書了!我畢業啦!畢業啦——」
「咦?畢業?你畢業典禮是今天嗎?」聽到她的話,鳳力剛好奇的湊了過來:「小肥你怎麼沒和我們說,我們可以去接你,順便觀禮啊。
「不用啦、不用啦,又不是什麼大事。」她紅了臉,害羞的擺擺手,而且她差點畢不了業耶,幸好最後一次期末考,在阿震的補習下,終於全部達到老師的要求,拉高了全學年的平均分數,但今天之前,她還真的很怕老師不給她畢業證書,畢竟她前兩次考得實在太差,所以她完全都不敢和人說啊,直到拿到這張畢業證書,她才大大的鬆了口氣,一路上笑得合不攏嘴,火速飛奔了回來。
「觀禮?我看你是想把妹吧。」阿浪聽到鳳力剛的話,忍不住吐槽。
「嘖,什麼把妹,我是欣賞,欣賞好不好?我對小鬼才沒興趣。
「小肥畢業啦,我看看。」阿南跟著靠了過來,擠著要看畢業證書,「哇,好厲害,那你以後就是全職啦。」
「對啊對啊。」她開心的點著頭,伸手比出個勝利V,笑道:「我明天開始就可以做全職的啦!」
阿南彈了下手指,笑著宣佈:「好,既然這樣,今天放假一天,我們到前面的吃到飽去吃慶祝吧!」
聽到有得吃,所有男人都站直了身體,往前走去。
「咦?可是武哥他這樣沒關係嗎?」可菲不安的回頭張望著,但所有人都往前走了,連沉默寡言的屠鷹都跟了上去,她注意到他和屠勤分別把掉在地上的刀槍都撿了起來。
鳳力剛更是擺著手道:「沒關係、沒關係,別管他,走吧走吧,我肚子餓死了,反正現在也不能進去。」
「為什麼不能?」可菲問。
他回過頭來,一臉賊笑:「嘿嘿,等你二十歲我再告訴你。」
媽呀,他笑得好邪惡喔。
可菲忍不住退了兩步,躲到阿震身後,連忙搖手說:「不用、不用,我不想知道,你還是不要和我說好了。」
「媽的,力剛,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耶!」
「哈!你才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咧!」
阿浪笑著咒罵一聲,鳳力剛迅速回嘴,兩個人你一言、我一句的笑鬧著抬槓,一下子就走到了最前頭。
阿南笑著回頭對她一眨眼,指著前面那兩個,道:「瞧,這就叫,狗咬狗一嘴毛。」
她噗哧一聲,差點笑出來,連忙伸手捂嘴,但走在她前頭的屠勤和屠鷹已經毫不客氣的笑了出來,就連一旁的阿震也忍俊不住的笑出聲。
一夥人就這樣笑笑鬧鬧的往前走。
她因為還是有些擔心武哥,中間一度回頭查看,但都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老公寓一片寂靜,沒人探頭出來求救,也不再有東西飛出來。
她回身,只見其他人已走遠,阿震卻停下了腳步等她。
「放心,沒事的,嵐姐會有分寸。」
「喔。」她有些不好意思,趕緊加快了腳步。
他將剛剛被拿去傳閱的畢業證書,還給了她,道:「恭喜你畢業了。」
「謝謝。」她接過手,開心的仰頭衝著他露出燦爛的笑容:「多虧你有幫我補習。」
難得的,她看見他臉上浮現不好意思,他撇開視線,只道:「那沒什麼。」
她咬唇輕笑,快步跟在他身邊,走了幾步,才想到一件事。
「啊,阿震,你有確定要念哪所大學了嗎?」
「我沒打算升學。」
「咦?你不升學?!」她震驚的停下腳步,腦子裡一片混亂:
「可是……可是……你很聰明啊……怎麼可以不升學?」
像她是笨,所以不升學很正常,能混個高職畢業她很偷笑了,但他又不像她那麼呆,她知道他成績好得很,都可以出國去比賽了,像他這種人,怎麼能不繼續念大學?
「很聰明不代表一定就要升學,我在公司裡也可以學到東西。」手插在褲口袋裡,跟著她停下腳步,微側著頭,瞧著她說:「況且,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麼事?」她反射性的問。
他定定的看著她,停頓了幾秒鐘。
微熱的風,拂過他染黑的髮,夏日陽光熠熠,讓他臉上微郁的表情無所遁形。
忽然間,她感覺到他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他卻移開了視線,只扯了下嘴角,道:「像是,先去當兵。」
那不是他原先他要說的話,她很確定。
但這個答案,實在也讓她呆了一下。
「當兵?我以為你是外國人。」
「我小時候被領養時就入籍了,不然你想我哪來的身份證?」
「對喔。」她點點頭,再次舉步往前,走了兩步才想到,這是他第一次親口和她說,他是被領養的,她有些微訝,不禁朝他看去。
過去一年,他至少又長高了十幾公分,她現在和他站在一起,頭項也只到他肩膀了。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看著他的臉,她想起他說的話,忍不住想問清楚,他不升學,反而先跑去當兵的理由,但卻又知道這不干她的事,只得強忍住滿心的好奇。
「所以,你領到兵單了嗎?」
「嗯,前陣子武哥幫我去辦提早入伍了。」他沒有時間慢慢等,所以武哥用了一點特殊關係讓他插隊,當然進部隊之後,要做的事也比較特殊。
她心頭微微一震,再問:「什麼時候?你什麼時候要出發?」
「後天。」
後天他就要走了,卻到現在才和她說?
可菲臉色刷白,呆在當場,有那麼短短一剎,完全無法思考,然後腦子才吃力的轉動著,她又不是他什麼人,他本來就沒必要和她說。
只是——可是——再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再怎麼樣也是同事一場嗎?同事又怎樣?
雖然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對他來說,她其實不過就是個外人而已。
氣一窒,莫名無法喘息。
他有和她說很偷笑了。
她吸口氣,告訴自己,卻仍難掩心痛。
當他跟著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時,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出笑容。
「後、後天啊,真快耶。」她緊抱著自己的畢業證書,拉開嘴,瞇眼笑看著他,呵呵傻笑著:「那、那就先祝你一路順風囉——啊,阿南哥好像在叫我,我先過去了,一會兒見。」
擠出這個蹩腳的借口,她看也不敢再看他一眼,抱著畢業證書就往前跑去。
看著她的背影,屠震握緊了在長褲中的拳頭。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他看見了她掩藏在假笑面具之下,受傷的痕跡。
差一點,他就要伸手拉住她。
可是,就算他拉住了她,那也不能改變什麼。
他不需要去念大學,他不在乎學歷,他所想要知道的知識,阿南都能教他,所以他只需要盡快去服完役,回來後就能專心做他自己的事,再不需要去擔心其他。
這是他早就決定好的事,在他跟著武哥北上之前,就決定好的方向。
他早就決定好了,就像他決定,這輩子都不交女友,不娶妻一樣。
他這種身體,就像顆未爆彈,雖然沒有定時器,卻隨時會爆,也許今天、也許明天,誰也不能保證,他什麼時候會出狀況。
既然不可能有結果,又何必麻煩?
何必?
他告訴自己,這麼做是對的,丁可菲是個普通人,只是被武哥拐騙進來一天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的廉價勞工,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曉得,她會喜歡他,也只是因為公司裡他和她年齡比較相近,最常相處在一起而已。
他……在乎她。
在他感冒之前,在他傷害她之前,在武哥痛扁他之前,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件事。
一開始,他覺得她是個沒用的麻煩;然後,他覺得她也沒那麼糟糕;跟著,他將她歸類到笨手笨腳的小女傭同事。
這個膽小卻又堅強的小笨蛋,始終笨拙的關注他的需要,總是對著他臉紅傻笑,他知道她喜歡他,打一開始就知道,他不在乎這件事,他一直覺得那不重要,直到那一天,她的淚,讓他慌了手腳……
才發現,不知道何時開始在乎她,不知道何時開始注意她,不知道何時開始,她己經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
不知道在哪天哪夜,她已經悄悄的,佔據了他的視線。
他已經習慣起床會看見她,吃飯會看見她,習慣她的大驚小怪,習慣幫她收拾三天兩頭冒出來的小麻煩,習慣看見她對他臉紅、衝著他傻笑,甚至習慣了她的碎念與嘮叨。
他習慣了,所以沒有察覺,沒有來得及阻止,對她的好感。
一旦意識到了,被逼得面對了,整個狀況變得更加一發不可收拾,他變得更加在意她,越來越……難以控制……
那,是不可以的。
他不想將她拖下水,他所處的狀態,是團爛污,他不知道武哥為什麼要將只是普通人的她扯進來,卻曉得自己不該把情況弄得更糟。
只要他去當兵,她慢慢會認識更多的人,久了就會淡忘這份感情。
她才十八歲,才正年輕,她的人生才要開始,他知道世界有多大,她還不曉得,他很清楚,她待在紅眼,之後.慢慢會認識很多人,等她開了眼界,到時就會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他不過是個脾氣不好,任性妄為的臭小鬼,一點也沒什麼了不起。
他自己清楚,再沒人比他更瞭解這件事。
這樣是最好的,對她和自己都好,等他當完兵回來,她就會看開,到時她就能真的把他當朋友。
只當朋友。
這樣很好,是他所希望的。
明知如此,他卻依然覺得鬱悶。
日,正當中,曬得路上柏油,都彷彿開始融化。
當他抬腳,慢吞吞的朝那間餐廳走去時,他莫名知道自己永遠都會記得,這個熱到讓人發悶的夏天。
還有……她……
*****
月兒彎彎,爬上了森森的水泥石牆。
蹲在簡陋的書桌旁,可菲呆看著窗外,那在建築夾縫中,閃耀著皎潔光輝的銀白。
她合上日記,關掉檯燈,為了撿掉到地上的筆,才不小心看到那爬上樓的月亮,然後她就蹲著了。
就這樣蹲在桌旁,靠著落地窗,看著那抹銀月,發呆。
因為天氣熱,她將門窗敞開著。
遠處,車與人聲交錯,間或夾雜著電視節目的聲響,半夜十二點了,這城市依然散發著生命的氣息。
她其實是沒有資格不愉快的,她知道。
他只把她當朋友,他強調過很多遍了。
她對他沒有妄想,真的沒有了,唯一有的,是希望能成為朋友,但即便如此,還是覺得難過。如果她昨天沒問,也許他根本連提都不提了吧,或許得等到明天他離開了,才會曉得。
可是,她畢竟不是他什麼人,他本來就沒有義務得和她報告。
震驚過後,浮上心口的,只有淡淡的哀傷。
深深的,她歎了口氣。
無論如何,再怎麼樣,他還是和她說了。
她不曾想過,他會有升學之外的選擇。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麼事呢?
她不認為當兵是他口中所說「重要的事」,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將它說出口,畢竟她只是個「普通朋友」。
朋友很好,沒有不好,真的沒有。
她真希望自己能夠真心誠意這樣想就好了。
當兵呢。
現在當兵,是要多久?應該不像以前要兩三年了,但少說也要一年多吧?
感覺,好久。
她認識他,也不過就一年多……
果然,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啊。
過去一年多的相處片段,在腦海裡——浮現,等她發現,她已站起了身,下了樓,來到廚房,忙碌了起來。
*****
地上,有著一個便當。
那是三層式的白鐵便當,外面還套著拼布做的便當袋。
那特大號的便當,就在他房門外,他差點踢翻了它,幸好在最後一秒看見而及時收腳。
他看著它,半晌。
現在是清晨四點五十,公司裡的人應該都還在睡,昨天屠勤有問過是否要載他去火車站,他拒絕了。
他買的是早上第一班的火車,那麼早,不需要讓人也跟著他早起,他自己會去車站。
但他的門口,有個便當。
他彎下身來,看見上頭,放了一張紙,上面只簡單寫了一句話。
記得要吃飯。
可菲
便當是熱的,幾乎有點燙,像是剛剛才做好。
胸口,莫名緊縮著,好像也有點燙。
他沉默看著那張紙條,然後將它收了起來,提起便當袋,穿過黑暗的走廊,上了樓。
他在一樓的樓梯口停下,駐足。
老公寓裡,很安靜,沒有丁點聲音。
他忍不住回頭抬首,看著上頭。
曲折的樓梯,不斷蜿蜒向上,毫無聲息,在那一秒,他突然很想上樓,卻不知自己想上去做什麼。
所以,他什麼都沒做,只是轉回頭,打開了門,走進清晨微涼的空氣中。
關門的聲音,很輕,卻在寂靜的清晨中,順著曲折樓梯,向上,迴盪,傳到了那打著赤腳,坐在三樓樓梯上的女生耳裡。
她沒有探頭去看,她不敢。
但他拿了便當了嗎?他也許會因為是她,怕拿了會讓她有所期待,而故意將它留下來。或許她不該署名,或許她根本不該留紙條,那樣也許他就會以為那是屠勤或屠鷹做的。
她坐在樓梯上,忐忑的想著。
他拿了嗎?
她兩手交握擱在膝上,等了一秒又一秒,終於再忍不住轉過身,躡手躡腳的爬到了樓梯轉角的窗邊,蹲跪在那邊,偷看。
清晨的巷子裡,天色將明未明,街燈還亮著,在那條安靜的巷子中,只有一個人踽踽獨行。
他戴著棒球帽,穿著輕便的衣褲,背著簡單的行囊,已經快走出了巷口,但她看見,他手上確實提著一袋醜醜的拼布包。
心口,微微的縮,莫名的酸。
看著他的背影,她眼眶無端熱了起來,在她短短十八年的歲月之中,似乎每一個她喜歡的人,最終都會離她而去。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
這古老的諺語,無端浮上心頭。
就在那一剎,她知道,她青澀的少女時代,已經正式畫下了句號。
雖然他看不見,她仍偷偷的抬起手,和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揮了揮手,悄聲和他及年少單純的自己告別。
「Bye、Bye……」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44:35
第十三章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
枝頭的葉轉黃,落盡,又再抽出嫩綠新芽。
床頭櫃上,那二手老舊鬧鐘裡的長短針,勤奮的轉動著,不變的畫出一次又一次的圓,只有顏色被陽光曬得更淺。
老公寓不動如山的佇立在巷尾,任風吹日曬雨淋,像是毫不在乎這一兩年的歲月。
轉眼,又是另一個新年。
「小肥,你真的不去?」
看著坐在車裡的韓武麒,可菲搖搖頭,笑著拿出和去年一樣的理由:「要是突然有人打電話來,公司總要有人留著接電話啊。」
「電話不是可以轉接到武哥手機?」退伍後就去美國唸書的阿浪,從車後座探出頭來,瞧著她問。
「說不定會有人找上門來啊。」她找著借口。
「不差這幾天啦。」坐在前座的阿南笑著插嘴,「屠家人很好的,你不要害怕,你要覺得屠家兄弟太悶,也可以和我、阿浪與武哥,去耿叔家擠一擠。」
她笑了笑,道:「不用了啦,你們回去過年,我剛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拜託快去,這樣我就可以上去睡我的大頭覺了。」
屠鷹提著行李,從她身旁經過,聽到她說的話,不由得停下腳步,本想開口告訴她一件事,但站在後車廂那邊的屠勤,輕輕的朝他搖了搖頭。
看見大哥的提示,屠鷹遲疑了一下,還是繼續往前走,把行李放進後車廂中。
「小肥,你要改變主意,隨時可以過來。」屠勤走上前,看著她說。
「嗯。」她點點頭。
「你有我們家地址?」屠鷹問。
「有,也有莫森家和耿叔家的,電話我也都抄了。」她微笑,「你們放心吧,不會有什麼事的。」
韓武麒瞧著她,本想再說什麼,但最後只是笑笑,不再勉強。
「那公司就拜託你了。」
「沒問題,好了,快走吧,免得等一下遇到返鄉的塞車人潮。」她揮手趕著他們,交代道:「到了記得打電話回來。」
「OK。」韓武麒發動引擎,邊道:「記得門窗鎖好。」
她翻了個白眼,笑著說:「我知道啦。」
他露齒一笑,戴上墨鏡,道:「我會帶名產回來給你的,Bye!」
說完,他踩下油門,就將車開了出去。
她笑著和他們揮了揮手,直到車子消失在街頭,才轉身回到公寓裡,上樓回房,卻在經過二樓時,聽見動靜。
她奇怪的循聲走去,一進門,就看見客廳裡,鳳力剛正抬手搔抓著肚皮,一邊吃著她做的三明治,一邊睡眼惺忪的半躺在沙發上,張開大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力剛?你怎麼還在這裡?」看見那個男人,她嚇了一跳:「我以為你回家了。」
「回家?幹嘛回家?」他兩眼浮腫的吃著三明治,茫然的看著她。
「今天是除夕耶。」她好氣又好笑的提醒他,「你得回家吃團圓飯啊。」
「今天?不是明天嗎?」他擰起眉頭。
「不是,是今天。」她伸手將那懶惰鬼從沙發上拉起來,道:「快點,你一年也沒回去幾次,早點回去給你媽看一下,盡一盡孝道。」
他咬一口三明治,被她推著走,邊吃邊說:「嘔在這裡,右是更藥道啊,她甘到我,究只惠歎氣偶宜。」
「就算是這樣,一年也才這一次而已,你也要給她有歎氣的權利啊,又不是天天。」可菲推著他上樓,碎念著:「你爸媽養你那麼大,你給他們念兩天又不會死。」
他吞下那口三明治,笑著說:「好啦好啦,我回去就是了,OK?」
「我到樓上幫你收乾淨的衣服。」她催著他進房間,道:「你快去把臉洗一洗,記得把鬍子刮乾淨!」
「Yessir!」他在房門口故意搞笑的站直了身軀,對她踢了一個正步,行了個標準的敬禮。
這傢伙實在很三八耶!
「別鬧了,動作快。」她笑著斥責他,這才匆匆跑上樓,去幫他收衣服。
半個小時後,她終於將他也體面的送出了門,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睡她的回籠覺。
*****
入了冬,大葉欖仁的綠葉,全被染紅。
當寒風乍起,總會落下幾片巴掌大的紅葉。
從他的房間,可以看見那裸樹,還有一部分的海。
冬天的海,灰濛濛的,只有漸次的浪,會因強勁的季風起伏,翻出點點白色的浪花。
他們到達時,他聽見了聲音。
一顆心,無端提了起來。
去年過年,他沒有放假,但今年他運氣很好,剛好排到了過年休假。在確定可以回家過年的那一瞬,他幾乎想放棄這個假期,但最後仍是選擇回來。
腳步聲,先後從門外傳來。
屠勤,然後是屠鷹,他可以聽得出誰是誰,他們總有自己習慣的步伐。
他遲疑了一下,上前打開門。
屠勤住他對面的房間,屠鷹在他隔壁,兩個人都沒有關上門,兩個人都在整理行李。
看見他,屠勤輕扯嘴角,開口招呼。
「嗨。」
「嗨。」他點頭。
「什麼時候到的?」屠勤坐在床上,拉開行李,把衣物收到衣櫃裡。
「也是剛到。」他雙手抱胸靠在門邊,隨意的回答。
「你還有多久退伍?」
「大概再兩三個月吧。」
「那很快了。」
「嗯。」他瞄了一眼樓梯口,那裡毫無動靜,沒有人再上樓。
屠勤繼續整理行李,很快把東西歸位,然後聽到小弟又開了口。
「武哥呢?」
「在耿叔那邊。」
他沉默了一下子,看著屠勤抖了抖清空的行李袋,然後圍著一條羊毛圍巾朝他走來,微微一笑。
「桃花說快開飯了,一起下去吧。」
「嗯。」他點頭應聲。
屠鷹在這時走出房門,看見他,揚起了嘴角,難得的主動開口:「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他跟著露出微笑,說實話,他是真的很高興看見他們,但是當他在跟著兩人下樓時,卻注意到屠鷹脖子上,也有一條圍巾。
除夕的午後,藍色月光裡向來沒有什麼客人。
大部分的人,這兩天都得回家吃媽媽煮的飯菜,所以餐廳幾乎是空的,到了三點以後,何桃花更是乾脆直接掛上休息的牌子,在老公和兒子的幫忙下,把桌子並在一起,然後在廚房裡大展身手,一邊指使男人們,將冰箱裡的菜餚上桌。
三點半時,隔壁的莫森和如月,帶著兩個小蘿蔔頭一起出現在門口。
如月笑著擁抱了他一下,然後到廚房裡去幫忙,雙胞胎邊吵架邊偷吃。沒多久,耿野和曉夜也來了,耿野手中抱著一個娃兒,念棠嘟嘟囔囔的跟在後頭,兩手提了滿滿的糖果餅乾。
門又開了,他再次回頭。
這一次,是初靜,看見他,她雙眼一亮,走上前來:「爸說你放假,我還不信,原來是真的。」
他輕扯嘴角,「我運氣好,剛好輪到。」
「太好了,你去年沒回來,桃花念好久呢。」初靜笑了笑,道:「你這次休多久?」
「三天。
「真不錯,那我們有空再聊,我先到裡面幫忙。」
說著,她和他揮了下手,轉進了廚房。
四點,門口再次傳來動靜,他還沒回頭,就已經聽見尖叫。
「啊!阿震!是阿震!」屠愛砰的推開了門,衝了進來,飛奔到他身上。
他反應迅速接抱住莽撞的小妹,只聽她得意洋洋的回頭對著慢半拍的屠歡道:「你看,我就說他放假了,今年會回來的!」
「我知道啦!要你講!」屠歡仰高她的小鼻子,哼了一聲。「你明明就不知道,就是我講了你才知道的!」屠愛轉回頭,和他告狀:「她不知道啦,是我先知道的!」
他笑了出來,把她放到地上,道:「是,我知道是你先知道的。好了,別和姐姐吵架,快把蘋果拿進去給桃花,不然就來不及烤派了。」
被提醒的屠愛,驚叫了一聲,連忙提著她手中那袋蘋果跑進廚房。
大了兩歲的屠歡,有些靦腆的看著他。
「你好像變高了?」他看著大妹,問。
「一點點而已啦。」屠歡彆扭的絞著手,微微駝了一下背。
他沒點出她的狀況,只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還不夠高呢,你這矮冬瓜。」
「哪有,我很高耶!」她瞪大了眼,挺直了腰桿,驕傲的說:「我是全班最高的耶!」
「呀——小黑哥哥——」
廚房裡,傳來屠愛的尖叫。
「後——她好吵喔。」屠歡翻了個白眼,卻掩不住嘴角的笑,然後才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慢吞吞的也跟進了廚房。
他看著大妹做作的背影,嘴角不禁輕揚,驀地,身後再次傳來人聲。
這一回,武哥和阿浪、阿南一起推門而入,他們兩手滿滿都是雜貨,從衛生紙到烤肉用的煤炭都有。
「喲,阿震。」阿浪和他點了下頭,扛著東西走過。
「嗨,小鬼,好久不見。」阿南笑笑的提著衛生紙進門,看了他一眼,回頭問身後的韓武麒:「他好像變壯了啊?」
「他去當兵啊,又不是去當少爺,變壯是應該的。」韓武麒走在最後,挑眉看了他一眼:「放假啊?」
「嗯。」他微一點頭,眼角輕抽,看見武哥身後似乎還有動靜,心頭莫名收緊。
但下一秒,一聲粗魯的低咆傳來。
「韓武麒,你別擋我的路!閃邊啦!」
兇惡的封青嵐伸手推開擋在門邊的王八蛋,提著醬油擠了進來。
他等著後面的人進門,但嵐姐之後,門外卻再沒別人,只有椰子樹在空蕩蕩的街頭上隨風搖晃。
五點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路上和港口的街燈,慢慢亮了起來。
「阿震,你在看啥?外面怎麼了嗎?」
放好雜貨的阿浪,轉回前頭來,瞧著他問。
「沒有。」他猛然回神,有些狼狽的收回視線,繼續排放桌上的碗筷,「沒什麼。」
阿浪好笑的瞧著他,回身和其他人聳了聳肩。
男人們心照不宣的互看一眼,然後偷吃的偷吃,喝啤酒的喝啤酒,各自找了位子坐下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他很快注意到,阿浪和武哥身上也圍著同款的圍巾,甚至阿南脖子上也有一條。天氣雖然很冷,但並沒有到那麼冷,況且還在室內,但他們幾個卻像是說好了似的,全都圍著同款同色的圍巾。
「很冷嗎?」當他在阿浪身邊坐下時,忍不住問。
「沒啊,還好。」阿浪蹺著二郎腿,嗑著瓜子。
「那你圍著圍巾?」
他一聳肩,道:「因為這是人家心意啊,而且聽說今天晚上寒流要來,有備無患。」
「心意?」
「對啊,這手工打的呢,你看,我的有個球。」阿浪故意抓著圍巾尾巴,在他面前轉啊轉的,笑著現。「這是公司今年冬天的標準配備喔。」
胸口,微微的有些,不是那麼愉快的情緒湧現。
「我不知道你那麼賢慧,竟然跑去學打圍巾。」他冷冷說。
「最好我是有那閒工夫啦。」阿浪瞅著他,露齒一笑:「這是小肥親手打的,還純羊毛的喔。」
一刀,狠狠正中目標。
「我以為你到美國去唸書了。」不快,讓他忍不住脫口。
「我放假會回公司啊。」阿浪將圍巾繞著脖子,甩回身後,邊說邊將瓜子丟進嘴裡。「她還特別打電話問我想要多長多寬的呢。」
他微微一僵,原以為阿浪會再說些什麼風涼話,但那傢伙卻沒有繼續下去。
外頭的天色,完全暗了。
他突然覺得,或許他下樓時,漏看了誰,也許人早已進了廚房?
驀地,想起身進去看看。
但屠勤在這時端著醉雞上桌,開口問了一句:「武哥,你打電話和小肥報平安了嗎?」
阿震愣住。
「啊,還沒,我忘了。」韓武麒微笑,「沒關係啦,她應該睡了,她說她要去睡覺啊。」
「她沒來?」他不應該問,問題卻忍不住衝口而出,他以為她和他們一起來了,不是嗎?
「沒。」韓武麒瞧著他,「她說她要留在公司。」
「她一個人留在那裡?」
「嗯哼。」韓武麒微微一笑,「去年也是啊,她去年也沒來,對不對?阿南?」
阿南點頭,一邊伸手偷拿桌上的醉雞:「嗯,她沒來,她說她平常做牛做馬,難得能休息一下,所以她過年要放假。」
那是借口,他知道,阿南知道,武哥也知道。
除夕夜,如果有地方去,誰想要一個人過年?那擺明了就是一個借口。
韓武麒一笑,再笑,又笑。
他抖著腳,支著臉,笑彎了眼,瞧著那個神情緊繃的傢伙,道:「欸,阿震,我開車開了好幾個小時,累得要命,幫我去打個電話吧。」
*****
盯著電話,他遲疑著。
他知道,是他活該。
那女人替公司裡每個人都打了圍巾,就偏偏漏了他的。
他沒有理由不爽,都一年半了,他一次都沒有回去過,她忘了也是應該。
他不該去在乎這種小事,卻忍不住胸中的鬱悶。
再怎麼樣,他還是紅眼的員工,不是嗎?
無端的不爽,讓他衝動的拿起了話筒,按下一串號碼。
話筒裡,傳來沉悶的鈴響。
嘟——嘟——嘟——
嘟——嘟——嘟——
他等著,又等著,再等著,就在他要掛斷電話時,電話通了。
「喂,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
原以為,久沒聽見,他會對她的聲音,感覺陌生,但當那怯怯的聲音一入耳,卻只有溫暖的熟悉,彷彿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好像她就近在身邊。
但,她的聲音聽起來不大對,有些沙啞,莫名虛弱,幾乎像是帶著哭音。
她在哭嗎?
「你怎麼了?」未及細想,話已出口。
「沒、沒有……沒什麼……」
她的口氣,聽起來有些生疏,衝動的,他不禁再吐出一句。
「我是阿震。」
她突然一陣沉默,才輕輕應了一句:「嗯,我知道。」
他咬著牙關,看著窗外的黑夜,生硬的道:「武哥他們到了,他要我通知你一聲。」
「嗯,好。」她吸氣,振奮起精神道:「謝謝你打電話通知我。」
他沉默,想追問,卻又沒有資格。
「還……還有別的事嗎?」她悄聲問。
他喉頭緊縮著,不快的擠出兩個字:「沒了。」
「那……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他聽到自己開口。
然後,她收了線,掛掉了電話。
他緊握著話筒,斷線的聲音仍在耳邊輕輕作響,雖然她力圖佯裝無事,但那卻掩蓋不住其中的沙啞,和微微的硬咽。
她在哭,他知道。
接電話之前,她就在哭了。
窗外,寒風又起,吹得樹影搖晃,發出嘩沙嘩沙的聲響。
他按掉通話鍵,考慮再打過去,但通過電話線,除了知道她正在哭之外,他不可能得到太多的答案。
所以,他將話筒掛了回去,然後回到前面餐廳裡。
所有的菜都已上桌,大人小孩們,開心的齊聚一堂,聊天吃飯,笑著,也鬧著。
歡樂開心的氣氛,充滿了整棟屋子。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眼前豐盛的山珍海味,還有他的家人與朋友,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她不來,是她自己選擇的,阿南說了,去年她也沒來,他一直以為她有來,她沒有家可以回,他以為她會和其他人一起回來。
但顯然,就像他選擇放假回老家一樣,她則選擇不到這裡過年。
他清楚原因是什麼,不是因為到這邊還得伺候他們這些人,不是因為她想一個人留在公司睡覺。
她不來,只是因為——不想遇見他。
*****
夜已深,寒風呼呼、呼呼的吹著。
刮人的風,穿透門窗細縫,充塞一室,將空氣變得又寒又凍。
可菲縮在床上,抱著肚子,瑟瑟發抖,只覺唇寒齒凍,像是要冷到骨髓裡去了。
人生,是有沒有那麼悲慘啊?
她難得可以放假休息耶,為什麼偏偏——
「痛痛痛痛痛……」她臉色死白的呻吟著,包著被子哀哀叫,腦海裡痛到一片空白,淚水難以自抑的進出眼眶。
本以為,公司裡的人都回家過年了,她難得可以清閒一下。誰知道,他們前腳剛走,她後腳大姨媽就來報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最近年關將近,她忙著大掃除搞到太累,這次月月來,她痛得完全起不了身,就算吞了止痛藥還是痛得她死去活來,好死不死又遇到寒流來襲,讓她全身發冷,整個人如在冰窖,只能包著棉被,抱著包著毛巾的熱水袋,蜷縮在床上偷哭。
更讓她哀怨的是,外面不知哪家哪戶,從下午開始,就一直傳來年夜飯的香味,讓她想到別人家家戶戶都在開開心心過年,準備吃團圓飯,就只有她,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在這邊,一時間不由得更加悲從中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好不容易止痛藥發揮作用,她昏沉沉的睡了一陣,卻又被電話鈴響吵醒,她掙扎著爬到床邊,接起電話卻聽見那熟悉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不想讓他擔心,或者有任何誤會,她強打起精神和他說話,但等一收線,淚水立即又湧上眼眶。
是阿震呢。
她包著棉被,躺在枕頭上,咬著唇瓣,只覺一顆心,暖又酸。
閉上眼,熱淚如豆般滾落眼角,她吸吸鼻子,有些硬咽。
都一年多了,她還以為,自己己經忘記了,誰知道光是聽見他的聲音,就讓她連心都抖了起來。
她都已經說Bye、Bye了啊,他也一年半沒回來了,那麼明顯的方式,她為什麼還是沒辦法死心啦?
什麼狗屎初戀……好討厭……嗚嗚嗚……而且那根本不是初戀,是暗戀吧……人家阿震又不喜歡她……
可是……他打電話回來了啊……
這念頭,她喉頭一硬,淚水又落一串,只覺自己好可悲,電話是武哥叫他打的,又不是他自己主動打的,如果不是武哥,他才不會打這通電話。
王八蛋!大笨蛋!不打就不打,不回來就不回來,有什麼了不起!
「可惡……肚子好痛……痛死我了……」
她咬著唇嘀咕,含淚想著,等她月月走了,她就要去交一個男朋友,她才不希罕那個豬頭啦……
哭著哭著,又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懷裡的熱水袋不知怎麼不見了,夜半時分,她突然全身發冷,冷到肌肉都僵痛起來,心臟好像都快跳不動了,她想起床找熱水袋,卻虛得醒不過來,只覺自己好像身在冰天雪地裡,如在掙脫不出的惡夢之中。
慘了,她這次就算沒痛死,也會凍死。
早知道,就多拿一件被子來蓋了。
正當她冷到神智不清,恍惚中,卻突然感覺有人打開了門,她驚慌起來,想睜眼起身,卻張不開眼。
下一秒,那人突然伸出手,摸著她的臉,跟著開口咒罵出聲。
阿震?
她不敢相信,但那聲音聽起來像是他的,有東西被打翻了,他又低咒起來,跟著沒多久,他突然上了床,鑽進了她的被窩裡。
媽呀,不是阿震!如果是他,才不會上床和她擠,那這個人到底是誰?
她僵住,但男人將她拉進懷中,摩擦著她的手腳和僵痛的背,她慌張的試圖伸手推他,卻使不出太多的力氣。
他抓握住她的手,拉到手邊呵氣,以雙手捂著,那動作好輕好輕,溫柔不已。
可菲微驚,停止了掙扎,她冰冷的手指,慢慢熱了起來,他把她的手,擱在他暖熱的胸膛上,一雙大手又忙了起來,他撫著她的背,捂著她後頸的風池穴,大腳更是貼著她冷掉的小腳,讓她的腳掌貼著他的腳背。
這個男人,將她緊緊裹住。
結實強壯的身軀,散發著舒適的溫暖,還有熟悉的味道。
那,是阿震的味道。
她感到困惑,然後豁然開朗。
是夢啦!
應該是夢,現實中,他閃她閃得可厲害了,只有在夢裡,他才會這般溫柔。
看來她大限將至,大概老天爺看她可憐,所以讓她死前,還能做一場好夢。
心,又酸。
淚水,再進出眼眶。
她放鬆下來,硬咽依偎在他懷裡,任夢中的男人,擁抱呵護著她。
如果是阿震……如果是真的阿震……才不會對她這麼好……她知道,他就怕她愛上他,所以才不回來。
就算她是恐龍妹又怎樣?恐龍妹也是有自尊的啊!她不會騷擾他的好嗎?
可惡,好可惡,阿震最可惡了——
驀地,那雙熱燙的大手,彷彿知道她的不適,停在她的後腰上,小心的捂著,熨燙著。
熱氣,從那粗糙的掌心傳了過來。
忽然間,又覺得老天爺好壞,她都要死了,還派這麼一個貼心的阿震來,讓她無法真的討厭他,沒有辦法徹底死心。
原本已經凍得像冰棒的手腳,在他的擁抱摩擦下,漸漸回暖起來,染上了他熱燙的體溫,終於不再冷痛。
她將滿是淚痕的小臉埋入他胸膛,突然間只希望,這個夢能持續久一點,然後拜託老天爺能晚點再讓她死掉。
*****
「笨阿震、臭阿震……我最討厭你……」
抽泣的咕噥,悶在懷裡,很小聲很小聲,幾乎像螞蟻在說話,他卻聽得一清二楚,可她嘴裡雖然這麼說,兩隻小手卻揪抓著他的衣,小臉也依然埋在他懷裡,邊哭邊嘀咕。
「最討厭了……」
心口為此,瑟縮了一下,他無言,只能收緊長臂,歎了口氣。
最好她是能討厭,最好他是能放手。
他試過了,真的。
再會想,想不到她不死心,想不到她如此頑固,都不知在執著什麼。
但同時,他不能不和自己承認,當他聽見她喊著他的名時,剎那間,確實感到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混合著激動、喜悅與心疼。
她沒有忘記他。
沒有。
她的淚,浸濕了他的胸口,像在上頭烙了印。
懷裡的女人,全身上下依然瑟瑟輕顫地抖個不停,但至少她冰冷的手腳,已經開始有了溫度,而且終於安靜了下來。
顯然,他搞對了狀況。
他繼續讓手待在她的後腰上,悄悄鬆了口氣。
剛進門時,他知道她睡了,也曉得自己應該轉身出去,卻因看見她臉上的淚,忍不住上前。
他不知道自己想幹嘛,他甚至不確定自己為什麼好好的床不睡,要開著和莫森借來的車,連夜趕上來。
直到他站在她床邊,直到他伸出了手,替她抹去了臉上的淚,發現她小臉冰得嚇人,驚得三魂飛掉七魄,然後一腳踩到那個包著毛巾的熱水袋,打翻了她放在桌邊的姜茶,看見了止痛藥——
直到那個時候,他才知道,他為什麼會來。
事到如今,才敢和自己承認。
他想念她。
他想念這個總是對著他傻笑,在乎這個愛嘮叨碎念,只敢偷偷在他背後嘀咕的膽小鬼。
在乎到慌了手腳,一瞬間,還以為她因為這小小的寒流,凍死床上。
結果,她只是月事來而已,卻已經嚇得他去掉了半條命。
他不想在乎她,真的不想。
一開始放假時,他曾經想過要順便回公司看看,不是沒有想過,不是沒有回來過,可臨到巷口,卻莫名卻步。那個便當裡,全是他愛吃的菜餚,都是些需要用心花時間的工夫菜,他從沒特別說過自己的喜好,她卻全都記得,還熬夜花了一整個晚上去準備熬煮。
那是她的心意,滿滿的心意。
他當然懂,感動得整顆心都熱燙了起來。
她很好,該死的太好了,就是因為太好,他才不敢回來。
總以為她會忘記,卻又矛盾的擔心她真的忘了。他告訴自己別去想,誰知越是這樣,越是會在意。
他想給她時間,給她機會,卻總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擔心她不懂得休息,想著她是不是認識了誰,會不會已經和誰在一起?但他從來就不敢真的開口問,只能在偶爾和其他人通電話時,等著撿拾幾句關於她的消息。
她從來不曾問起他,不曾和人提過他,不曾追問他什麼時候放假,為什麼不回來。
從來就沒有。
他以為她忘了,已經不在意,然後才發現真正在意這整件事的人,是他。
今天是除夕,他應該待在老家,和家人朋友一起跨年,守歲。他不應該在這裡,但她只有一個人。
一個人,偷偷的哭泣。
光是想到那個畫面,就讓他難以忍受。
她硬咽沙啞的聲音,騷擾著他,讓他坐立難安,等他回神,他已經開了車北上,幾度想要回頭,最終卻還是來到了這個愛哭鬼的身邊。
看見了,抱著了,才心安,才知道有多想念,才曉得有多……
喜歡。
心,微微的戰慄,輕抖。
深深的,慢慢的,他呼吸,穩定自己。
輕輕的,小心翼翼的,他撫著她的後腰,熨著,貼著,希望她能因此好一點,別那麼疼,不那麼痛。
他見過海洋這樣摟著桃花,撫慰著她,月月如此,年年如此,總以為,自己不可能有機會擁著誰,像海洋和桃花那般。
從來不知道,女人抱起來這麼柔軟,好小好小一隻。
她以前有那麼小只嗎?
他低頭查看她,冷靜下來後,才發現她的頭髮變長了,幾乎恢復到以前的長度,好像似乎又瘦了點,他都可以摸到她身上的骨頭。
這女人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
他在暗淡的夜色中,摸索著她的身體,幸好她身上還有不少肉,沒有瘦成皮包骨,但他手才移開她的後腰,她就擰著眉,抗議的咕噥了起來,還抓著他的手,放回原先的地方,然後像只小貓一樣,在他懷裡磨蹭著,東移西挪的調整姿勢,最後終於決定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才將臉貼在他頸窩裡,右手環著他的腰,左手曲擱在他胸口,跟著喟歎了口氣,露出滿足放鬆的表情。
她的臉色,看起來沒那麼蒼白了,連剛剛那淡到快沒有血色的唇,也紅潤了些。
冷涼的吐息,變暖,拂過他的喉結,溜過他的耳垂。
小小的心跳,貼著他的胸膛,悄悄躍動。
原本踩著他腳背的小腳,不知何時,鑽到了他兩腿之間,無意識的輕輕摩擦著他的小腿,一次又一次。
那不是挑逗,她只是在取暖。
他告訴自己,所以沒有阻止她,但下一秒,她卻在睡夢中,伸舌舔著因為天冷而變得乾澀的唇瓣。
丁點的濕熱,輕輕掃過頸動脈。
心臟,猛然收縮。
她咂了咂舌,在睡夢中發出奇怪又困惑的聲音,然後好奇的伸舌再舔一次。
他停止了呼吸,身體某個本來就隱隱蠢動的部位,瞬間因充血而堅硬,他僵在當場,完全不敢亂動,害怕會因此擦槍走火。
幸好,她沒再伸舌,只發出意義不明的咕噥聲,跟著才安靜了下來。
當她那熟悉的嘶呼嘶呼聲再次響起時,他依然不敢亂動,差不多在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時早鑽到了她的衣服裡,直接貼在她腰後的肌膚上。
他應該要抽手,卻沒有動。
她需要他的手在那裡,她剛剛表達得很清楚了。
掌心指腹下,那細膩的肌膚,柔滑不己,教他有些著迷。
她身上,還有一種甜甜的香味,一種像混合著剛出爐的麵包與焦糖,還有一點點的香草,那種讓人忍不住想深吸口氣,令人安心的味道。
所以,沒有動,不想動。
他喜歡將她擁在懷中的感覺,好像他真的擁有她,好像她本來就應該待在這裡,屬於他。
她需要他。
他這般告訴自己,但卻更清楚,過去那一年多,只讓他更清楚一件事——
真正需要對方的人,是他。
他需要她在這裡,就在他身邊,就在他懷裡,崇拜他、需要他、嘮叨他、喜歡他、在乎他……
不知她又夢到了什麼,一滴淚,再滾落眼眶。
然後,他聽見她低如蟻語的夢吃,他困惑的湊近,只聽她哭著硬咽道歉。
「阿震……對不起……」
她揪著他的衣,苦惱的哭著小聲說:「我不會……不會喜歡你的……一定不會……不會了……」
心口,驀然揪緊,被那字句狠狠抓住,他無法置信的瞪著她,只覺喉嚨緊縮。
「你不要不回來……」她硬咽的將小臉埋在他胸口,輕泣著,吐出只敢在夢中說出,藏在心底的渴求:「不要不回來……」
她說得很小聲、好小聲,像是怕被誰聽到,語音微微的顫抖。
那斷續悄然的夢囈,字字都如響雷,撼動著他的心。
心疼、不捨、罪疚將他包圍,淹沒。
當另一滴淚落下,他伸舌,舔吻接住那滴又苦又鹹的淚。
「別哭了……」抵著她的額,他啞聲開口:「別哭了……」
也不曉得她是聽見了沒,但她微微的戰慄著,更加偎進了他懷中,暗啞的偷偷要求。
「拜託……不要討厭我……」
寒冷的北風,在窗外呼嘯而過。
氣溫降了又降,他卻不覺得冷,只覺心跳得很快很快,好快好快,全身上下都和胸中那顆激昂的心一樣,熱得發燙。
可以嗎?
這樣子,是可以的嗎?
他是不是,可不可以,自私一點,奢求更多?
這對她是不公平的,他知道,但他如何能夠放開她?教他如何能放手?
擁抱著這個佔據著他心神的笨女人,他閉上了眼,不由自主的把手收緊,再收緊,將臉埋入她發間,感覺著她的溫暖與心跳。
以為他會忘記,以為她會改變,誰知都沒有。
可以嗎?
他是不是……可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45:17
第十四章
冷冽的隆冬,即便天明,依然顯得陰暗。
她可以聽見寒風,在窗外如海上女妖般,奮力呼號著,只能慶幸自己沒有因此凍死。
睏倦的爬起身來,還是有些頭暈目眩,但小腹的疼痛總算消減許多,她慢吞吞的下了床,地板凍得像冰塊,她低著頭,找了一下拖鞋,才看見熱水袋掉到床下了。
難怪昨天半夜她冷得要死。
抓起椅子上的披肩,可菲包著自己,打著囉嗦走進浴室上廁所,然後用那冷到不行的水,洗臉刷牙。
話說回來,她真的以為自己會凍死呢,可是後來好像是怎麼了?
她擰著眉頭想了一下,跟著小臉驀然一紅。
啊,後來她夢到了阿震。
她一邊刷牙,一邊羞窘的翻了個白眼。
媽呀,她真的是一個花癡耶,竟然做夢夢到一個一年半都沒消息也不回來的傢伙——嗯?不對,他是不是昨晚有打電話回來?
她又停下刷牙的動作,想了一下。
好像有耶,她記得他說武哥叫他打電話回來,說他們到了。
她睡眼惺忪的搔搔頭,拿起漱口杯,含了一口水,將嘴裡的泡沫吐掉,釋然的想著。
所以不是她的問題嘛,因為她痛得半死,又接到了那個王八蛋的電話,才會夢到他來安慰她。
話說回來,昨天是除夕夜耶,想也知道他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刷完牙,洗完臉,她晃回房間,套上穿到都起毛球的運動褲,折好了床上凌亂的被子,本想把長髮梳好綁成辮子,但一想到難得那些男人都不在,她月月又來,實在懶得再綁頭髮繃著頭皮。
反正放假嘛。
一聳肩,她拿起那個掉到床下的熱水袋,披頭散髮的包著披肩走下樓。
媽呀,好冷喔。
平常她知道只要活動一下,身體就能暖起來,但她月月來時,真的就是怎麼樣都不想動,等一下弄點東西吃,換了熱水袋裡的水,再來爬回床上去好了,反正廚房裡的食物都還有,她這個年不出門也可以活。
懶洋洋的來到二樓,她穿過客廳,走進廚房,經過餐桌,一邊毫不遮掩的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然後在瓦斯爐前,嘴巴開開的僵住。
咦?她眼角剛剛是不是瞄到什麼?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桌上?好像還有什麼人坐在那裡?
一個應該很久、很久、很久沒有回來過的人,坐在那個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人坐的位子上。
不可能、不可能!
她霍然閉上嘴,雙手還抱著熱水袋,卻莫名其妙的不敢回頭確認。
今天是大年初一耶,他怎麼可能在這裡?
沒錯,就算他真的有放假,他也不可能在這裡,而是會回家過年才對。
那是幻覺吧?是幻覺啦!
她舔了舔唇,鼓起勇氣,硬著頭皮,轉身回頭。
那個男人就坐在那裡,金色的髮,理了一個小平頭,穿著一件黑色的圓領長袖棉T,手裡抓著一根叉子,正在叉著盤子裡的培根來吃。
桌上,有一鍋熱湯,兩個盤子、兩個湯碗、兩份餐具,分別在他和她的位置上,她的盤子和他的一樣,裝著培根、蛋,還有稍微快速燙過的溫沙拉。
她瞪大了眼,一臉呆滯,一時間,還是覺得這像幻覺。
叮的一聲,烤箱發出聲響。
他抬起藍眸,瞧著她,用叉子指著烤箱,開了口。
「麵包。」
她眨了眨眼,他還在。
「麻煩你。」
低沉的嗓音,迴盪一室,鑽入她的耳朵,讓她猛地清醒過來,連忙回身放下熱水袋,拿了夾子,將烤好的麵包夾到麵包籃裡,迅速放到桌上。
他拿起一片麵包,塗上奶油,夾上培根和番茄,慢條斯理的咬了一口。
她站在桌邊,遲疑了半晌,才拉開椅子,坐下來。
眼前,有著一盤早餐,他幫她做的早餐,看似簡單,卻很營養,連那碗湯都還冉冉冒著白煙。
她瞄一眼自己的早餐,又忍不住抬眼瞪著他。
一年半不見,總覺得他似乎有哪裡變得不一樣,不只是因為他沒有染髮或戴隱形眼鏡而已,也不只是他的肩膀寬了些、皮膚黑了點,而是……還有一些別的什麼,讓他看起來和之前大不相同。
啊,大概是,擺脫了稚氣吧,感覺成熟許多,已經完全像個男人,而不是男孩子。
戒備的瞧著他,可菲坐立不安的縮在位子上,為免讓他發現她的不自在,只能拿起刀子和麵包,跟著塗起奶油。
對面那傢伙,一派輕鬆優閒,彷彿不覺得自己出現在這邊有什麼不對,好像他從來沒有離開過似的。
「你在這裡做什麼?」一個問題,溜出了唇瓣。
「吃早餐。」他再咬一口麵包,咀嚼。
她清了清喉嚨,再問:「我以為你在當兵。」
「我放假。」他回得簡短。
「你沒回家?」這男人過去放假都回老家,就沒一次回來過。她狐疑的瞄他,問:「大年初一耶。」
「有,我回去了。」他抬眼,道:「然後過來拿東西。」
「什麼東西?」她困惑的問。
「圍巾。」
「咦?」她愣住。
他朝她伸出左手,將掌心攤平,盯著她追討:「我的呢?」
「什、什麼?」小臉飛上紅霞,莫名窘熱。
「我的。」他的手還伸在那裡,面無表情的說:「阿浪說今年公司有配給圍巾,我只是留職停薪,沒有離職。
「那……」她啞口,想說那才不是配給的,她當時只是想打一條圍巾,誰知道最後變成一人一條,可才吐了一個字,卻又擔心他追問那個起頭的原因,後面的話瞬間全說不出口,只有臉更紅。
豈料,見她無語,他竟丟出一句。
「你忘了?」
她微微一僵,「我……呃……」
「你忘了。」他收回手,點點頭,像是接受了這個事實。
那語氣,聽起來好平淡,她卻清楚感覺到掩藏其下的不爽和責備,一副他早知道她會忘記,沒良心的把他漏掉的模樣。
「沒、沒有啦!」可菲面紅耳赤的說:「我才沒忘,等、等一下就拿給你!」
他叉了一口蛋,冷冷的說:「你不要隨便拿一條來充數,沒有就算了。」
「才不是充數的,我是——」她惱火的衝口,講到一半及時清醒過來,連忙頓住,紅著臉低頭弄自己的麵包,改口說:「反、反正我有記得啦!」
他挑眉,還沒開口,兩人就聽見樓下電鈴聲響起。
奇怪?大年初一的,誰這時候跑來?
可菲奇怪的放下麵包,起身查看牆上的通話機,只見外面站著一個快遞人員。
「是送貨的。」她頭也不回的抓著披肩開溜道:「我去看看。
來到樓下,她打開門,外面那位送貨大哥,看見她,露出笑容。
「丁小姐,新年快樂,有你的包裹。」
「新年快樂。」她回以微笑,接過那個包裹,和他遞來的簽收單和筆,一邊簽名,一邊和他哈啦:「大年初一,你們還要上班啊,真辛苦。」
「還好啦,工作嘛。」他不好意思的摸摸頭,乾淨的臉上,微微紅,透著緊張。
「好了。」她簽好名,把筆還給他,「謝謝你,辛苦了。」
「不會。」他接過筆和單子,卻沒有和平常一樣離開,只吸了口氣,緊張的看著她,問:「那個……」
「嗯?還有事嗎?」她微笑好奇的等著他。
「丁小……」他舔舔唇,紅著臉改口道:「可、可菲……我這個星期天休假,剛好有兩張電影票,朋友給的啦,不知道你……有沒有空……」
她杏眼圓睜,呆看著眼前這個漸漸開始變熟的送貨員,當她終於領悟他話中的意思,小臉驀然羞紅。
他在約她耶,在約她耶!
可菲張開嘴,還沒出聲,後面已經有人搶先開了口。
「她沒空。」
什麼?!可菲還沒來得及反應,身後已伸來一雙大手,一手橫過她的胸前,一手環抱住她的腰,低沉的嗓音,在腦袋上冷冷的、淡淡的迴響。
「她那天要幫我打圍巾。」
眼前的送貨員,看見那個突然冒出來,親密的抱著他心儀女生的帥哥,紅通通的黑臉,瞬間漲紅,再刷白。
「你不要聽他胡說!」她倒抽口氣,又羞又惱的試圖掙扎,回頭對那個來礙事的傢伙道:「就跟你說了,我圍巾已經打好了啦!」
「小菲。」他對著她露出迷死人的微笑。
心跳驀然加速,一秒鐘,竟被他的笑,迷到呆掉。
他臉不紅氣不喘的低頭瞧著她,無恥的說:「我還需要一件毛衣。」
太近了,他的臉好近。
可菲抽了口氣,依然只能臉紅心跳的看著他臉上的笑容發傻,全身莫名酥軟,腦袋裡一片空白。
「對不起,我不知道可菲——」
他倏忽將視線從她羞紅的臉上拉開,瞇眼盯著前面那個傢伙,提醒:「是丁小姐。」
倒媚的送貨員,不自覺退了一步,結結巴巴的說:「丁、丁小姐,那個,抱歉,對不起,我先走了。」
說完,他匆匆忙忙的落荒而逃。
直到這時,可菲才慢半拍的猛然回神,趕緊轉回頭,開口要叫人。
「等一下!」可惡,他叫什麼名字去了?想不起來,她匆忙之中,只能喊:「那個誰——嗚嗚嗚——」
後面那個可惡的壞蛋,竟然在這時抬手摀住了她的嘴。
啊啊啊,不要走啊——那個誰——那個誰——
可菲抱著快遞包裹奮力扭動掙扎,甚至勉力空出一隻手對那人猛揮,但那位送貨大哥,早已尷尬的衝上了貨車,頭也不回的開車離去,當然也沒看見她奮力的揮手與掙扎。
眨眼間,車子消失在轉角,她沮喪不已,手仍不死心的伸著。
「都走遠了,省省吧你。」他鬆開手,放她自由。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個始作俑者,竟然還有臉說這種話?
「屠震!你、你搞什麼鬼啦!」可菲霍然回身,羞惱的瞪著他。
但那男人壓根不理她的不爽,只轉身晃回樓上,道:「你沒穿內衣,又只穿著我的T恤,別站在那邊,都讓人看光了。」
她抽了口氣,滿臉通紅的驚呼出聲,連忙抱著胸口,匆匆甩上門。
一回頭,那可惡的傢伙己經離開了玄關,頭也不回的消失在樓梯轉角。
「阿震!你等一下——」她匆忙追上去。
他沒有等她,只將兩手插在褲口袋,輕輕鬆鬆的上了樓,道:「那傢伙不是什麼好貨色,他只是臨時找你充數而已。」
「你又知道!」她生氣的追在他屁股後頭:「人家是約我,又不是約你!好不容易有人開口約我出去,你幹嘛要這樣出來瞎攪和,害人家誤會啦!」
「放心,他要真喜歡你,就會再來的。」阿震走進廚房,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你剛剛那樣,就讓他以為我已經——你是我——」她追到桌旁,氣得直跺腳,又說不出口,只能直接跳過:「他就已經誤會了,怎麼可能還會再來啦?」
他挑眉,道:「如果這麼簡單就放棄,那種男人也不可靠,你還是等下一個吧,不要飢不擇食。」
「什麼?!什麼飢不擇食!」她羞紅了臉,雙手抱胸,惱怒的辯駁:「我才沒有!」
「那他叫什麼名字?」
「咦?」她瞪大了眼,僵住。
他拿湯匙指著她,提醒:「姓那。」
她一呆,反射性回問:「是嗎?」
「姓那,名個誰。」他瞅著她,勾起嘴角,調侃:「你不是叫他那個誰?」
薄薄的臉皮,瞬間火燒一般燙,她尷尬的無以復加,完全的啞口無言。
「你連他叫什麼、姓什麼都不知道,就想和他一起出去看電影?這不是飢不擇食是什麼?」
「呃,我、我是……」她惱羞成怒的說:「人都要先認識才會熟嘛……」
他端起碗,拎著湯匙往後靠向椅背,問:「他剛調來跑這條線嗎?」
她又一僵,才道:「大概……半年了。」
「這半年,他有任何一次,嘗試約你出去?」
她心虛的移開視線。
「有嗎?」他追問。
她咬著唇,半晌後,才不甘願的說:「沒有。」
「所以,半年了,你不記得他的名,也不記得他的姓,我假設你之前對他一點興趣也沒有,對嗎?」
她抿著唇,雙手抱胸的保持沉默。
「半年來,他送過幾次貨?三十次?五十次?他有很多機會約你出去,如果他之前就對你有意思,也不會等到現在。」
「說、說不定,他害羞啊。」她不甘心的咕噥。
「害羞還是膽小?這種男人怎麼可靠,真的有事他一定丟下你先落跑。」
他舀一口湯喝,恬不知恥的道:「我是為你好,才會這麼做,省得你勉強和他在一起,事後才發現,從一開始你就不喜歡他,想把他甩了還不知該怎麼分手。與其浪費時間和他看電影,你還不如幫我打毛衣。」
瞧他分析得頭頭是道,她一下子還真找不出理由反駁,只能咬著唇,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吐出一句。
「我不會打毛衣啦。」
「我知道。」他再喝一口湯,涼涼的說:「你連圍巾都還沒給我。」
啊啊——可惡!
她受不了的跳了起來,衝上樓抓了那條圍巾,再衝回樓下,拿給他:「喏,拿去!你的圍巾!」
他瞪著那被拿到眼前來的圍巾,愣了一下。
那條圍巾是手工打的沒錯,上面東一個洞、西一個洞的,不時有漏針的痕跡,和他之前在武哥、阿浪他們身上看到的那種平整又好看的圍巾都不一樣。
他抬眼看她,才張嘴,她已經紅著小臉,防衛性的搶先堵他的嘴。
「不准說丑!我知道它很醜,但它是第一條,我也是花了很多時間打的,我本來想之後再重打一條,誰知道你會突然回來,你要嫌丑就乾脆不要拿!」
阿震看著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放下湯匙和碗,伸手去拿那條在她手上的圍巾。
窘迫,忽然襲來。
「算了,還是不要了。」
她反悔收回手,卻被他飛快一把抓住手腕。
「那麼醜,我再打過一條啦。」她臉紅的試圖抽手,他卻不肯放,只是用另一隻手,拿起圍巾。
「我不需要另一條,這條就很好了。」他淡淡說。
她緊抓圍巾的尾巴不放,尷尬的試圖勸說:「這條一個洞一個洞的,又醜又歪,像破布一樣,圍著出去很丟臉啦。」
「你有聽到我在嫌嗎?」他擰眉問。
熱燙的溫度,從他緊握的手腕上傳來,染紅了臉耳,她羞赧的說:「我、我會替你覺得丟臉啊……」
「我不覺得丟臉。」他抬眼瞪著她:「把手放開。」
「不……不要……」她還是不肯放。
他瞇起了眼,握緊了她的手,強調:「這是我的。」
心頭,莫名一厚。
不由自主的,可菲鬆開了手。
見狀,他這才滿意的放開她,把圍巾拿過來,圍在自己脖子上,然後端起湯碗,繼續喝湯。
可菲瞧著那條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打的圍巾,醜醜的圍在他脖子上,只覺得超級不搭又尷尬。
「你不用勉強自己圍它啦。」她紅著臉忐忑不安的咕噥。
「快去吃你的早餐。」他瞄她一眼,只淡淡道:「再不吃都冷了。」
被他這麼一提醒,她才發現自己真的早已飢腸轆轆,這才坐回自己位子,開始吃早餐,卻還是忍不住嘀咕。
「我之後再打一條新的給你啦,我現在技術比較好了。」
「不用,我喜歡這條。」
啥?他喜歡?
可菲難以置信的抬眼瞅他,只見他拉起一角聞了聞上面的味道,又看了一眼,說:「很舒服。
聽到他的稱讚,她有些害羞,卻又忍不住露出微笑,興沖沖的解釋:「是喀什米爾的羊毛,之前力剛去尼泊爾時,帶回來送我的,這個很輕又保暖呢,我這條披肩也是喔。」
「他送你?」他微微一頓,再問:「你房間牆上那些破銅爛鐵也是他送的?」
「什麼破銅爛鐵,那個是青銅呢,那是阿浪從埃及帶——」她話沒說完,猛然醒覺,驚慌的抬首瞪著他:「你怎麼知道我房間牆上掛了什麼?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是今天早上嗎?」
昨夜那不是夢嗎?還是真的確實發生過的事?
霎時間有些驚恐,她萬分期待他會告訴她比較沒有那麼可怕的答案,但他卻老神在在的說。
「我不確定,大概一點還兩點,我沒注意時間。」他起身將吃完的碗盤收到洗碗槽,道:「我到的時候,你已經睡了。」
天啊!那、那難道是真實發生的事?她昨晚有沒有胡說些什麼?昨晚上究竟哪些是夢?哪些是現實啊?
「你……你你你昨天睡哪裡?」她一陣暈眩,卻還是忍不住要確定。
「當然是你房間。」他轉身走上前,一臉的理所當然。
她傻眼,「你……我……你和我一起睡?」
「不然呢?這裡沒暖氣,我開車也累了,你的被窩已經暖了,還一副快凍死的樣子,我不和你一起睡,難道讓你凍死?」
「可是……」她捧著羞紅的俏臉,「男女授受不親啊……」
「我們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那……那是因為你生病了……」她虛弱的說。
「你那也和生病沒兩樣了,好了,不要一直花時間介意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雞毛蒜皮?這才不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好嗎?
但是,顯然對他來說,這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她靠在桌邊以手撫著額,忽然間,只感覺到一陣欲哭無淚,卻在下一秒,看見一碗熱湯被放到了眼前。
「喏,快趁熱喝。」
可菲微愣,剛剛她早就注意到有熱湯了,卻直到這時,才發現那鍋熱湯,是甜湯,加了黑糖和一點老薑的紅豆湯。
討厭,這男人為什麼可以同時那麼壞,又這麼好啦?
盯著那碗湯,她真的是,既感動,又無言。
再一想到,昨夜那個細心呵護著她的夢中男人,確實是他,就讓她心臟緊縮,全身酥麻暖熱。
不對,那是夢吧?說不定是她半夢半醒間,自動把他美化了。
「喝完你就會好一點了。」
心頭,忽然再一顫。
「不然你看起來還真像殭屍。」
絕對,是被她美化了。
可菲握著湯匙,一陣哀怨,不過她還是醉紅著臉,乖乖的舀起甜湯,將他的關心,送入嘴裡。
他在她吃早餐的同時,收拾著鍋碗瓢盆,洗了碗筷。
她本想和他說,放著等一下她來洗就好,但實話說,她月月來一點也不想碰冷水,光是想到就覺得小腹又抽痛起來,所以就很識相但無恥的安靜吃她自己的早餐。
早上這樣被他一嚇,害她都忘了肚子痛,但一等放鬆下來,劇痛又開始在小腹蔓延,撕扯著她。
縮在自己的座位上,可菲慢吞吞的吃著,他替她收掉了吃完的碗盤,她喝完紅豆湯,不好意思的自己站了起來,想把碗拿過去清洗,誰知道一起身,就感覺到一股熱呼呼的東西,洶湧澎湃的從身體裡滑落。
霎時間,她扶著桌子僵在當場,動都不敢動一下,就怕那股熱血太過洶湧,會連早上起床才剛換過的衛生棉都撐不住。
好死不死,他卻在這時洗完了碗,回過身來。
「怎麼了?」
看見她慘白的臉色,他眉一擰,伸手將她緊握在手中的碗,放到桌上。
「沒、沒事……」她瞪大了眼,尷尬得要命,細聲細氣的說:「只是有點……一點……我身體……」
話到一半,竟然一陣暈眩,她晃了一下,眼前黑點滿佈,只覺全身一軟,還以為自己會昏倒,但他上前抱住了她。
「不太舒服……」她倒靠在他胸前,最後幾個字,慢半拍的滾出她蒼白的唇瓣。另一波溫熱的血塊又剝離滑落,她夾緊雙腳,推著他的胸膛羞窘的想退開,誰知他卻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啊……你做什麼……」她嚇了一跳,在暈眩中只覺又驚又慌,真怕他會碰到腿間溢流滲漏而出的鮮血。
那味道那麼明顯,他一定聞到了,她覺得好丟臉。
「阿震……放我下來……拜託你……」
她氣虛的哀求著,但他穩穩的將她抱著走出客廳,然後開始爬樓梯,她才意識到,他想抱她回房間。
「你瘋了……放我下來啦……」可菲窘到不行,揪著他的衣,道:「我那麼重……你上不去的……阿震……」
他沒有理她,繼續抱著她往上走。
「阿震……」她真是又窘又害怕,不禁扯了扯他的衣領:「放我下來啦……我會害我們兩個摔死的……」
他停下腳步,微微低頭盯著她,只輕輕說了一個字。
「噓。」
她張著嘴,瞧著他低垂的雙眸,蒼白的臉,在那一秒竟然微微熱了一下。
他挑眉,直到她閉上了嘴,他才繼續舉步抬腳往上走。
一顆心,噗通噗通的在胸中跳著。
她一個字也不敢再吭,只覺心慌意亂,她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熱力,和那因使力繃緊的肌肉,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也從緊貼著他胸膛的身體部位傳來。
抱著有點超重的她,他依然臉不紅氣不喘的爬了一層樓,來到了她的房間,走進浴室。
他放她下來,問:「站得住嗎?」
「嗯。」她尷尬到不行,不敢看他,只能扶著洗手台,低著頭輕點。
「我到樓下去幫你倒熱水,一下子就回來,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嗎?」
她匆匆再點頭。
他走出去,關上了門。
她羞恥的趕緊檢查自己,幸好情況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糟,月月並沒有印到褲子,也沒有如她以為的沾得到處都是。
可是,他一定是知道,她月事正在來,所以才會煮紅豆湯給她,又知道要帶她來廁所。
希望他會曉得她月月來,不是因為昨天晚上她胡說八道的關係,或者更慘,他聞到她在流血。
虛弱的坐在馬桶上,她窘迫的捂著臉,真覺得生不如死。
但,實話說她很驚訝,她雖然瘦了一點,卻離標準體重依然有點距離,並不是什麼優雅柔弱的小女人。
阿震……比她記憶中更強壯了……
心跳無端加速,有點無力,但仍是加快了跳動的速度,她搖了搖頭,把腦海裡的綺思遐想搖掉,要自己別想太多。
把自己弄乾爽之後,她穿好衣服,打開門,才坐回床上,他就已經拿了裝滿熱水的保溫壺回來,甚至替她將熱水袋重新裝好了熱水,還拿毛巾包好。
「喏。」他把熱水袋遞給她,放下水壺,轉進浴室。
她呆呆的看著他,莫名茫然,才想說他進浴室幹嘛,就看見他拿臉盆裝了熱水出來,放到她腳邊,整個人也蹲跪下來。
跟著,他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腳踩。
她一怔,想抽腳,他卻抬眼瞪她。
真的是瞪她,一副她敢反抗就試試看的模樣。
她哪敢?可是……他難道真的想……
「我……沒事啦……」她害羞囁嚅的說。
「有沒有事,」他捲起她的褲管,把她的腳放到了水裡,道:「不是靠你一張嘴說的。」
他動作輕柔的以指腹,替她的小腿按摩,她又想抽腿,他牢牢抓住,擰眉抬眼再警告的瞪她一眼。
「你……你不需要這樣……」她知道,她的臉開始難以克制的紅了起來。
「但你需要。」
簡短四個字,讓她啞口,臉更紅,頭卻更暈了,到頭來只能咬著唇,任他將她腳上冰冷糾結的筋肉溫暖後,再——按開。
他的手很熱,她的腳則是冰的,總覺得,像是要被灼傷一般。
雙手抱著熱水袋,她害羞的強忍著想抽腳的衝動,一邊偷覷著眼前那低頭熟練的替自己按腳的男人,一顆心胡亂跳動著。
水,是溫熱的,不會太燙,很剛好,還有淡淡的香味飄上來,讓人莫名放鬆,但她卻始終提著心,松不下來。
早知道他會看到她的腳,她就先好好保養一下,話說回來誰又曉得他會突然跑回來啊?
幸好她前幾天才剪過腳指甲,問題是上面的皮膚還是有些乾裂粗糙啊。
討厭,好恐怖、好羞恥、好丟臉喔……
如果可以,她真想把一雙腳都藏起來不給他看。
話說回來,他這樣低垂著眼,蹲跪在她面前,在這小小的神奇剎那,她真的有一種,好像在當公主的感覺。
向來,都是她伺候人的,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人伺候她,還是阿震呢。
莫名,有種幸福的感覺。
神奇的是,在他——將腳上糾結冰冷的肌肉按開之後,小腹似乎沒那麼痛了。
他靠得有點近,她可以清楚看見他根根分明的長睫毛,高挺的鼻,抿成一條線的唇。
嗯,他在生氣嗎?
她拉高一點視線,瞧著他的眉心,那裡沒有皺起來,但她卻在他右邊的額頭上,靠近發線的地方,發現一道傷疤。
那道傷有點新,還在發炎,微微的紅,周圍有一些淡淡的淤青,不是很嚴重,卻仍讓她心口一抽。
水慢慢的冷了,他拿來毛巾,包住她的腳,把水擦乾。
忽然間,她抬手輕觸他的額。
他一怔,抬眼。
可菲也被自己的行為嚇了一跳,卻沒收回手,反而情不自禁的瞧著他,開口問:「怎麼傷的?」
他沉默了半晌,回道:「忘了。」
心口,驀然一緊。
早知道他不會說,卻還是忍不住問了,她自嘲的扯了下嘴角,笑自己的傻。
她知道自己不該胡想,他只是把她當朋友,看她痛得可憐,才這般照顧她。
沒有別的原因了,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
他看見了她嘴角那抹苦澀的笑,很淡很淡,卻狠狠的扯疼了他的心。
以為她不會再理他,誰知道那女人卻起身把熱水袋放到一旁,拉開床頭櫃,拿出醫藥箱,翻找出棉花、藥水和OK繃。
他有些怔忡,然後看見她抬起頭,瞧著他,開口要求。
「過來坐好。」
他沒有辦法不照做,只能上前在她床上坐下,讓她拿棉花沾著酒精與藥水,站在他身前,替他消毒擦藥。
冬日的天光,輕輕透窗,映在她低垂的臉上。
她烏黑的長髮微微的捲曲著,如飛瀑一般,柔軟的披散在她肩上,圈圍著她的小臉。
他知道,她覺得自己很醜,只有頭髮好看,他清楚記得她哭著說過的話。
但,她其實有很精緻的五官,他不曉得她哪來這種自己很醜的錯覺。
平常她綁著辮子,就像那種笑起來時,有著一雙瞇瞇眼的搪瓷娃娃,雖然有點圓,但很討喜,很可愛。
可是當她放下頭髮……
昨晚夜裡他還沒注意,當今天早上,他坐在餐桌上,看著她那樣隨意的經過身前時,真的愣了一下。
他從來沒看過她把頭發放下,她沒剪短髮之前,總是綁著辮子,有時候綁一條,有時候是兩條。剪短之後,那就是剪短而已。
在他記憶中,她一直和可愛這兩個詞連結在一起。
但是,這頭長髮……
他看著那一綹垂落她臉旁,因她的動作而輕晃的黑髮,喉頭微微抽緊。
這頭垂落她腰間的長髮,柔軟烏黑,有著驚人的光澤。
它們讓她看起來像另一個女人,增添了慵懶的性感與柔媚。當她走路時,在她臀邊的髮尾會輕輕晃動,像條狐狸尾巴,挑逗著男人的視線。
她的長髮,讓她的外型有了驚人的改變,它們沒有讓她變得美艷絕倫,它們只讓她變得很性感。
它們強調了她白皙的臉蛋、精巧的五官,讓人想伸手穿過她的黑髮,試試看那髮絲是否有想像中那麼柔軟滑順,讓人想抓住它,讓它服貼的纏繞在自己的手指上,讓人想知道它滑過手臂、掃過身體的感覺,讓人想順著它們往上,找到那張溫暖帶笑的臉,親吻那張粉嫩甜美的唇。
這頭烏黑柔亮的長髮,增加了太多太多引人遐想的空間……
他知道,只要她這樣出去,就算是穿著起毛球的運動褲,她屁股後面絕對還是會跟一長串男人回來。
當她回頭和他說話時,他只有一半的神智存在著和她應答,另一半依然處於震驚之中,等到有人按了電鈴,她下樓去開門,他才猛然回神。
沒有想,他已經衝下了樓,將她擁在懷中,只差沒直接露出白牙,對著那個該死的男人發出狺狺低吼,宣示他的所有權。
她並不屬於他所有。
他對她根本沒有什麼所有權,但他當時沒有辦法思考,等趕跑了那個傢伙,當她氣得蹦蹦跳的質問他原因,他只能開口胡說八道。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這麼會胡說八道,順溜得簡直就像武哥和阿南,甚至是力剛,他不是那樣的人,屠家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不准說謊,但也差不多了。
可顯然人被逼急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阿震?」
遲疑的叫喚,讓他回神,才發現自己不覺間,抬手握住那綹垂落眼前的髮,將其纏繞在指間。
他微微一僵,鬆開了手,那冰涼細柔的髮絲,徐徐滑過他的指間,鬆開,溜走。
那帶來一種詭異的恐慌,彷彿也有什麼東西,正從他生命中流逝,他幾乎忍不住想再次抓住它。
然後,他真的抓住了。
他聽見,她輕輕抽了口氣,不由得抬眼。
她嫩白的臉頰上有著淡淡的暈紅,一雙大眼飽含各種情緒,害羞、期待、緊張、困惑,他可以清楚的從她眼中看見。
「下次別再這樣跑出去開門。」他聽見自己說。
「為什麼?」她呆呆的問。
因為很難看,因為披頭散髮的樣子很邋遢,因為穿著睡衣去應門不禮貌,無數個理所當然的因為在腦海中閃過,讓他可以輕易說服她。
但最後,當他看著她,啞聲吐出口的,卻是最誠實的那一個。
「因為,我不喜歡。」
那麼隨性,如此慵懶,還有那種剛睡起來,完全毫無防備又性感的模樣,他不想讓別人看到。
如果有人看過,如果有其他男人看過,他知道,她會馬上被拐走,從他身邊把她拐走。
那,帶來一陣惡寒。
所以即便對她很不公平,縱然他沒有辦法給她未來,他還是凝望著她,啞聲開口要求。
「別讓其他人,看見你把頭發放下來的樣子。」
她一臉愕然,小嘴微張的看著他,然後那粉色的紅暈,開始擴散,直到連兩耳也紅了。
那因他而羞窘的模樣,異常誘人,他差點將她拉到懷中,親吻她。
但他沒有,他只是坐在床上,看著她,再開口。
「不要給別人看。」
她張了張嘴,像是想再問原因,他知道她想問,他可以從她眼裡看出來,但她沒有,她沒將問題問出口,她知道他不想她問,所以她沒有,她只是紅著臉,羞怯的吐出一個字。
「好。」
他很自私,他知道。
她清楚他在要求什麼,但她仍是回應了他的要求。
對她的情感,滿溢而出。
他想將她擁在懷中,卻只是鬆開了她的髮,然後起身,端著臉盆走進浴室,再出來時,她已坐在床上,小臉還微微的泛紅,盯著她手中的長髮,他剛剛握住的那一綹,臉上表情有些怔忡。
寒風,從窗縫中溜進,讓她瑟縮。
他不禁走上前,從另一側上了床,將她帶進懷中,她倒抽口氣,面紅耳赤的瞧著他,小嘴囁嚅著,「阿震,你做什麼?」
「補眠。」
「可是……這是我的床……」
「你需要睡覺,也需要溫暖。」
「但……你這樣子盯著我……我沒辦法……我會睡不著……」她斷續緊張的說,兩眼瞟來瞥去就是不敢看他。
「那你轉過去。」他強勢的說。
她一臉為難,但見他沒有退讓的意思,只好乖乖轉身,還趁機移開了一點。
他沒有給她逃走的機會,只是伸出長臂將她撈了回來,讓她的背緊貼著自己,一雙大手覆到她的小腹上。
「阿震……」她慌張的試圖抓開他的手。「你幹嘛?」
「你不是肚子痛?」
「我……我……可以用熱水袋……」
「熱水袋會涼掉,我不會。」他無恥的說。
她的耳朵一整個紅了,紅通通的,可愛得讓他想咬上一口。
「腳過來,踩在我腳上,比較不會冷。」
「咦?」她一呆。
見她沒動,他自動伸腳把她的腳勾過來。
「不要啦……」她不好意思的閃躲著,還試圖要爭論。
「噓。」他在她耳後開口。
她僵住。
「腳過來。」他又說。
懷裡的女人,不太敢動,他再抬腳,用膝蓋輕輕項她的腿。
「好啦好啦……」她妥協,曲起了腳,先不確定的用冰冷的小腳輕觸了他腳背一下,卻在觸碰到時,迅速縮了回去。
她很害羞,小家子氣的那般,他略略收緊長臂,在他無聲的催促下,她又嘗試性的輕點一下、再一下,試了幾回,最後才輕輕踩在他的腳背上。
「睡吧,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我知道你不會啦……」她哀怨的喃喃著,然後認了命,終於不再抗議。
懷中女人的心跳,很快很快,好快好快,因為他而加快,他知道自己這麼做很惡劣,他曉得他的行為一定會給她希望,讓她有所期待,他也清楚她會因此留在他身邊,但他還是無法抽手,沒有辦法放開。
他無恥的私心,徹底的戰勝了高貴的良心。
這個笨女人這麼傻、這麼呆,他卻那麼、那麼……
愛。
*****
他的手,好熱好大,隔著衣物,熨在她肥軟的小腹上。
強壯的身體,從後環抱著她,有力的心跳,一下下地敲擊著她的背,害得她心頭小鹿亂撞,只差那麼一點就要從喉嚨裡跳了出來。
她從來不曾和他靠這麼近過,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最私密、不可告人的幻想中,才敢偷偷的包在棉被之中做一下夢,假裝他會這樣抱著她……
但,現在,他正抱著她。
這不是夢,他的身體貼著她,雙手環著她,一雙大腳更是讓她好像冰棒的小肥腳這樣踩著,溫暖著她。
無法控制的燥熱與羞窘染紅了全身上下,只有澎湃洶湧的尷尬,和難以言喻的甜暖來回在心中衝突著。
他呼出來的暖熱氣息,穿過了她的髮,撫上了她的後頸,讓她頭皮發麻,渾身酥軟。
只有心,跳得好快好快,快到幾乎要疼了起來。
她咬著唇,雙手壓在胸口,不敢動。
阿震,不要對我那麼好……
她想開口告訴他,卻說不出口,她想要他對她那麼好,甚至妄想更多更多,妄想他要求她不要給別人看是因為會嫉妒,妄想他那樣要求,是因為喜歡她。
不要對我那麼好……我會誤會的……
她應該說的,應該告訴他,讓他把手收回去,回他的房間睡,只要她稍微提醒他,這男人就會閃得飛快,他只把她當朋友,只是朋友,她只需要開口,要他保持朋友該有的距離,甚至暗示他就行了,他那麼聰明,他會明白。
不要對我那麼好……
這麼簡單,她卻說不出口,即便那些字句已來到了喉嚨,滾到了舌尖,她卻連一點張嘴的意願也沒有。
她喜歡他如此關心她,喜歡他這樣抱著自己,喜歡他這樣溫柔的對待她。
她喜歡他。
好喜歡、好喜歡……
本以為,都被這麼徹底的拒絕了,應該要死心,應該要認分當朋友就好,她以為自己可以做到,誰知他離開的這段日子,卻心心唸唸,想的都是他。
做什麼,都只能先想到他,只會先想到他。
連他不曾回來過的房間,她都還是勤快的去打掃,明知道不會回來,卻還是懷抱著希望,微弱的希望。
應該要保護自己的,保護自己的心,但面對他,卻沒有辦法。
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心跳得那麼快,快到幾乎痛了起來,以前她曾想像過被他抱著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如今真的被抱著了,她卻搞不清楚此時此刻自己的感覺是什麼,好像有點甜,又有點苦,有些酸,又有那麼一點疼。
冰冷的手腳,因他而暖熱,和他接觸的每一寸皮膚,都像是被火燃燒熨燙著,她本能想閃,卻又像中了毒、上了癮一般黏貼著,不想離開。
苦甜、酸楚、暖痛,都在心頭,如浪翻湧。
在這一分一秒都被拉得長到極限的甜蜜痛苦之中,她只能一再告訴自己,要記得呼吸,不要把手往下移,不要偷摸他,不要讓他發現……
她的喜歡。
不敢讓他發現,不想他又不回來,所以她不動,不敢動。
但他的懷抱是如此溫暖,規律的心跳與呼吸,宛若安眠曲一般,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在每一次呼吸之中,充塞心肺,不覺中,疲倦從緊張下重新爬了出來,逮住了她。
窗外,刺骨的寒風吹得窗門震震,喀啦喀啦的響個不停。
她以為自己無法放鬆休息,絕對不可能在風聲這麼吵、肚子這麼疼、心這麼痛,他又這樣暖昧的抱著她時睡著,誰知半晌後,卻無端在他的擁抱之中,完全放鬆了下來。
再醒來時,身後已空。
可菲匆忙翻身,床的另一邊,沒有人。
怔怔忡忡的,她看著身旁空蕩蕩的床,還以為只是一場夢,一時間,差點哭了出來,然後才發現自己手中抱著一個有些眼熟的小熊玩偶。
白色的小熊,有一雙烏溜溜的黑眼,脖子上綁著蝴蝶結的緞帶,一臉無辜的看著她。
她見過它,在前面大街上那間精品店的櫥窗裡,她每回經過都會忍不住偷偷看它一眼。它是只全白的熊,總是或坐或躺的待在一張歐式雕花木頭座椅上,溫暖的燈光,不分四季暖暖的灑在它身上,讓它看起來好可愛好可愛。
她很喜歡它,卻連走進店裡多看一下都不敢,因為不用問,她就知道這種小熊貴得要命,是她絕對花不起那個錢去買的奢侈品。
所以,每次都只敢在外面偷看。
可菲困惑的看著手中的小熊,手中的這只熊,和前面那間店的熊真的好像,連緞帶都一模一樣。
可是那不可能啊,那只熊去年就消失了,不曾再出現在精品店的櫥窗裡。
然後,她瞧見它的蝴蝶結緞帶上,用金蒽線吊著一張精美的小卡片。
她狐疑的打開來看,上面有著眼熟的字跡。
生日快樂。
阿震
盯著那率性的字跡,她喉頭一哽,抱著小熊,撫著唇,眼眶微微的濕了起來。
她的生日早過了,過了半年以上了,今年的則還沒到,還要好幾個月才會到。
可菲懷疑他真的知道她生日是什麼時候,但那丁點無損此時此刻心中的激越與感動。
她知道,他不是昨天買的,不是今天買的,他已經買了好一陣子了。
這張卡片的底紋,用花體字印著那間精品店的店名。
小熊是那隻小熊,是同一隻熊,她喜歡的那隻,她只敢在店外隔著玻璃櫥窗偷偷看的那只白色的小熊。
他回來過,去年回來過,而且熊是他買的。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發現的,她猜想他經過時看見她站在那邊偷看,所以他買了它,被他發現她在偷看這只熊,讓她覺得有些丟臉,但他買了它,買來送給她。
她不曉得該說什麼,只能緊緊抱著它,壓著激動狂跳的心口。
是朋友,只是朋友。
朋友送朋友生日禮物,很正常。
可這一秒,當她緊抱著這只潔白、柔軟、可愛的小熊時,她知道她不可能只把阿震當朋友,永遠永遠都不可能,她早已深深、深深的愛上了他,無法自拔。
就算他永遠都當她是朋友也沒關係,就算她一輩子都只能暗戀他也沒關係,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只要他願意讓她陪著就好。
就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45:43
第十五章
62.4。
看著電子體重機上的數字,她挑起了左眉,然後脫掉了短褲、T恤、內衣、內褲。
62.2——62——62.2——
電子數字擾豫不決的快速跳動,像三姑六婆逛市場買東西一般,無法決定最後的數字,她著惱的縮起小腹,吐出所有空氣,終於替它下定了決心。
62。
嘿嘿。
她露出了微笑,國中畢業後,她就沒見過這個數字了。
「Yes!」她抬手歡呼,扭動著身體。
終於達到六十二啦,新紀錄、新紀錄,好開心啊。
過去幾年,她的體重起起伏伏的,直到最近才終於穩定了下來,基本上她也不求要很瘦啦,只要看起來別太圓就好。
手舞足蹈的回到了床邊,她重新套上所有的衣服,開心的哼著歌,梳好了頭髮,將長髮編成辮子,這才開開心心的下了樓,開始一天的工作。
一眨眼,她來到紅眼已經過了好幾年,她的房間也從三樓,搬到了五樓,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公司成員的增加,讓武哥把房間重新又安排了一次。
這些年發生了好多事,武哥和嵐姐結婚了,屠勤娶了靜荷學姐,阿南更是在去年和恬恬閃電結婚,甚至連屠鷹都有了未婚妻。
呃,不對,他前陣子被拒絕了,所以現在是女朋友——咦?好像也不是,應該是前女友?還是算孩子的媽啊?
唔啊,好複雜啊。
不管怎樣,希望他一切順利啦。
一邊替大家做早餐,可菲一邊誠心祈禱,屠鷹帶懷孕的水淨回老家,真的能說服她回心轉意。
因為紅眼娘子軍的不斷增加,她長年弱勢的處境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啊。
嵐姐嫁進來之後,為她增取了好多福利,不管嵐姐說什麼,小氣的武哥都只會傻笑說好,真的是一物克一物。
靜荷學姐的加入,更讓她的工作量被分攤許多;身為室內設計師的恬恬雖然沒有正式在公司裡工作,但也在公司掛了一個名,沒接設計案子時,也會一起幫忙處理紅眼的雜務。
若是懂得好幾國語言的水淨能一起加入,那真的就是再好不過了。
而且那幾個男人娶了老婆之後,需要她打掃的房間,瞬間少了好幾間房耶。經過那麼多年,她終於有了真正的假日,也終於能在晚上七點煮完晚餐,洗完碗盤就下班,而不用搞到三更半夜;雖然有時遇到突發狀況,還是得熬夜工作,但比起之前忙到沒日沒夜的處境,她真的覺得現在的日子像天堂啊。
特別是,阿震當兵回來之後,一整個變得好體貼。
不是說他之前人不好,只是現在他幾乎不會擺臉色給她看,有空的時候還會來幫她忙,唯一讓她覺得既害羞又不知所措的,是他總是找好多理由,跑到她房裡睡覺,不然就是要她到樓下陪睡。
雖然他除了抱著她睡覺,什麼都沒做,她也知道這樣真的很不好啦,可是她就是沒有辦法斷然拒絕他,也完全說不過他。
當她那麼喜歡他這樣抱著自己睡覺時,什麼拒絕的理由都變得好虛偽。
更何況,她發現有時候,他似乎是真的睡不好,常常會做惡夢,總是在夜半大汗淋漓的驚醒。
他從來不告訴她,夢到了什麼,她也不敢追問。
但她有注意到,當他和她一起睡的那個晚上,他的睡眠時間有變長一點,之前她還覺得可能是她想太多,往自己臉上貼金,所以特別注意了一下,結果卻發現他平常幾乎不太睡覺的,總是累到了極點,才去睡一兩個小時。
不管她何時下去查看,他總是醒著,不是在實驗室,就是在電腦房,他工作起來的樣子,真像是被什麼惡鬼給逼迫著。
偶爾案子結束的那一天,他太累會睡上四到五個小時,但那已經算很久了。
這真的嚇到了她。
阿震,你怎麼不睡覺?
我睡不著。
她以前曾問過他,當時他隨口回答過,她還以為那只是偶爾的突發狀況,誰曉得那根本是常態。
可是,他和她一起時,總能睡上七八個小時,她還以為他平常也睡那麼久呢,害她從此再也不敢拒絕他到房裡來找她陪睡;實話說她也不是真想拒絕,只是公司裡人那麼多,有時她實在擔心會被其他人發現,感覺很尷尬。
雖然她和阿震兩個人男未婚、女未嫁,但畢竟不是男女朋友,這樣一起睡覺真的不太好啦。
幸好到現在,好像還沒有人知道的樣子,至少沒人來和她提過,不然她真不知該怎麼解釋,如果說她只是被拿來充當抱枕,感覺好悲涼喔。
最讓人覺得悲哀的是,這個理由八成會被採信。
算了,也罷,反正這也是事實啊。
「可菲,早啊。」
一聲招呼,讓她回過神來,回頭只見一個卷髮的小女人,一臉疲倦的晃進了廚房。
「紅紅?你怎麼這麼早?」可菲吃驚的看著那個平常沒事絕對不會在十點以前起床的梁鈴紅,忍不住看了下牆上的時鐘,上面的確顯示著六點半,見她身上還穿著白袍,忍不住問:「你沒睡嗎?」
「沒有。」紅紅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道:「昨天從中東來了個急件,屠震把我從床上挖起來,我弄到剛剛,肚子餓到痛才發現已經天亮了,給我一些可以吃的東西,拜託。」
可菲聞言忙盛了些稀飯給她,順便送上小菜:「中東,是力剛嗎?」
「嗯。」紅紅撐著臉說:「就那個鑽油井意外爆炸的案子,他找到一些微量跡證,油井是阿利喀拉王儲的,在他去視察時爆炸,王儲是沒事啦,但證據指向王妃的人馬,如果真的是她派人去做的,接下來還有得玩呢。」
「你是說,犯人是王妃嗎?」可菲快速煎了個蛋,再送上桌。
紅紅邊舀著稀飯吃,邊說:「還不知道,只是力剛找到的證據暫時是這麼說的,不過我看鳳力剛那傢伙一副想袒護那王妃的模樣,你也知道那傢伙向來色迷心竅,他最好懂得要閃那王妃的床遠一點,否則到時恐怕是直的進去,橫的出來。」
「不會啦,力剛其實腦袋很清楚,他懂得分寸的……所以大概是……應該是……不會啦……」說著說著她氣弱了下來。
「你說得好沒信心喔。」紅紅笑著指稱。
「我當然對他有信心,你要相信我們紅眼的人,我們這裡都是專業的高手呢。」可菲睜大了眼,臉不紅、氣不喘的幫力剛說話,紅紅是最近才剛加入的員工,之前是FBI的高手呢,她可不能讓力剛在紅紅面前漏氣,要是因此讓紅紅懷疑紅眼其他人的專業,讓紅紅不肯再簽之後的工作約,武哥一定會念她念到她耳朵長繭的。
「力剛他雖然好色,但他不會因此偏袒那個王妃的,他還是有基本的職業道德的。」
「是嗎?」紅紅懷疑的挑眉。
「當然。」她振振有詞的點著頭,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不過她轉身之後,還是在料理台邊,偷偷用手機傳了簡訊給阿浪,請最近人在非洲的阿浪去協助力剛,免得到時就算結案,錢沒收到就算了,還賠了他的小命,或身上的任何部位,那就慘了。
阿浪很快就回了她簡訊,說會帶男用的貞操帶過去給那色狼用,害她差點笑了出來,不過也因此讓她鬆了口氣。
可菲收好手機快快削了一盤水果,回身再送到紅紅面前,討好的問:「紅紅,你有想吃的菜嗎?晚點我弄給你吃。」
「可菲,你真是個好人耶。」梁鈴紅瞧著她,笑了出來,道:「不像你的屠震實在是個變態,我還以為我是個工作狂,沒想到他比我更扯。幸好我已經決定改行寫小說了,不然和他長期處在同一個工作環境中,我真的會變神經病。」
可菲臉一紅,忙揮著手道:「他、他不是我的啦,你誤會了。」
「咦?不是嗎?」紅紅挑眉,她一直覺得這兩人有一腿,屠震對可菲和對她的態度差了十萬八千里遠啊。
「我以為你是他女朋友耶。」紅紅好奇的說。
「不是、不是啦,真的不是。」可菲面紅耳赤的忙否認:「這種玩笑不能亂開的,我和他只是朋友,真的。」
瞧著她心慌意亂的模樣,梁鈴紅握著湯匙,大眼滴溜溜的一轉,不再追問,只露出甜美的笑容:「OK、OK,你說不是就不是。」
半個小時後,當紅紅吃飽喝足,回到地下室的實驗室繼續工作,利用那些昂貴的器材分析證據時,卻看見可菲端著一份超級豐盛的早餐經過,送到了斜對面那間電腦房之中,而那個超級工作狂、冰塊臉,竟然神奇的停下了手邊的工作,乖乖的吃飯,整張冷硬的臉,莫名緩和放鬆了下來,甚至對可菲牽動了嘴角,露出了接近笑容的表情;當可菲指著螢幕問他問題時,他更是拿出無比的耐性邊吃飯邊和她解釋。
後來她回房去睡覺補眠,黃昏醒來到健身房去運動時,還從窗口看見屠震陪著可菲一起到門口去倒垃圾,她確定他瞪了對面某個單身的男人一眼,因為那傢伙很快的移開了本來在看可菲的視線。
有一天半夜,她寫稿寫到一半,到樓上天台去收自己明天要穿的衣服時,更是看見屠震直接走進了可菲在五樓的房門。
半夜耶,她看了表,確定了時間,一點三十二分。
見鬼了,還說不是男女朋友呢,她看明明就是啊。
話說回來,瞧丁可菲那模樣,也不像是真的認為自己是屠震的女朋友,該不會是屠震故意在佔她便宜吧?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上前去敲門確定一下,但又覺得自己不該多管閒事。
為了以防萬一,她站在走廊上,等著尖叫或掙扎、求救聲響起。
這老公寓的隔間爛得要命,雖然郝恬恬天天叨念武哥重新裝修,但至今還沒成功,所以隔音很差,那些三合板組成的牆面根本檔不了什麼聲音。
可暗夜裡,一片寂靜。
非但沒有什麼求救、尖叫聲,就連嘿咻該有的呻吟嬌喘也沒有。
紅紅又等了幾分鐘,對裡頭這麼安靜,感覺有些困惑,但可以確定的是,她知道可菲喜歡阿震,可菲每次看到他就臉紅,那單純的女人情緒全在臉上,藏不住丁點心思。
如果這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那就不關她的事了啦。
至少沒有什麼被強迫的聲音,所以最後紅紅還是一聳肩,抱著剛收好的衣服轉身下樓去。
*****
「不是不是,擦乳液要這樣,輕一點,一邊這樣慢慢的畫著小圓圈,從外到內,把肌肉鬆開。」
「像這樣?」
「沒錯。」
坐在自己的床上,可菲認真的學著紅紅的手勢按摩臉部,才弄到一半,恬恬就敲了敲半開的門走進來。
「可菲,你這邊還有新毛巾嗎?」
「有啊,在洗衣間的櫃子裡,我去拿給你。」她忙要站起來,恬恬已經走上前。
「不急的,沒關係,你們在做保養嗎?」
「對啊,力剛寄了一些保養品和化裝品回來送可菲,可菲說她不會化妝,也沒怎麼保養,問我要不要這些東西,把我嚇了一跳。」
「可菲你不會化妝?真的假的?」恬恬一愣。
「不會,我用不到啊。」可菲不好意思的搖搖頭,指著床上那些瓶瓶罐罐:「你看看有沒有需要,也拿去用吧,不然都要過期了,我叫力剛不要再送了,但他都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化妝品是不需要很多啦,但你還是要保養一下,這些東西都很不錯呢。你動作要再輕一點喔,按完可以把手平貼在臉上,人手的溫度能讓乳液比較容易吸收進去。」恬恬在可菲的身邊坐下,忍不住也插手指導,邊問:「力剛是那個上次被阿拉伯酋長閹掉的笨蛋嗎?我還沒見過他呢。」
聽到這句,真是讓可菲都為鳳力剛丟臉,只能尷尬的說:「他沒有真的被閹掉啦,是差一點、差一點而已,阿浪及時趕到了啦,差一點差很多耶。」
紅紅和恬恬聞言,一起笑了出來。
「是啦是啦,差一點是差很多沒錯。」紅紅咯咯直笑。「不過說真的,他扮成女人還滿好看的啊,又懂那麼多女人的東西,就算真的被閹了當女的,應該也滿適合的啦。」
此話一出,讓可菲想起那天阿浪傳回來力剛扮女人逃命的搞笑照片,忍不住也噴笑出來。
聽到笑聲,上來到隔壁洗衣間收衣服的江靜荷好奇的走了過來,「今天在辦聚會嗎?怎麼沒通知我?」
「沒有,可菲說她不會化妝保養呢,我們在教她啊。」恬恬說。
「學姐應該也不會吧。」可菲忙道:「你平常也沒化妝啊。」
靜荷笑了笑,也上前來:「我會啊,只是沒有需要,我就沒化妝了,不過基本的保養還是會做一下。
「咦?是嗎?」可菲眨了眨眼。
靜荷在床的另一邊坐下,說:「當然,就連嵐姐都會做保養的啊。說到這,如月姐不是有送你一套保養品?你都沒用嗎?」
「如月姐?」紅紅好奇的問。
恬恬幫著回答:「巴如月,我們都叫她如月姐,屠勤他們的阿姨,她是賣精油的,自己有在做乳液,那可是好東西呢,可菲你沒用嗎?」
「呃,我不知道怎麼用。」可菲羞慚的摸著臉承認:「我平常都只拿來擦手而已。」
「什麼,真沒天理,你這丫頭沒保養,皮膚怎麼還那麼好?」恬恬倒抽口氣,開玩笑的說。
「是因為年輕吧。」靜荷點出重點。
「年輕真好,我的青春小鳥已經一去不回頭啦。」紅紅裝出哀怨的模樣。
「這樣是不行的,女人一到二十五歲,就會開始老化,一定要保養。」恬恬認真的開口。
咦?可是她還沒二十五歲啊。
可菲差一點就把這句話說出來了,幸好她及時忍住了這句話,不然可能會被蹂躪至死啊。
所以她只能傻笑著,讓前面這三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紛紛拆開那些瓶瓶罐罐,好心的教她怎麼使用這些早就滿出她櫃子的保養品。
實話說,她不討厭這種被關愛的感覺啦。
她們教她擦保養品,從頭到腳,甚至幫她修了指甲和眉毛,還教她怎麼畫眼線、睫毛膏、擦指甲油,紅紅和恬恬不時還會冒出一些和男人有關的限制級話題,害她聽得臉紅心跳,既好奇又害羞。
幾個女人笑鬧著,開起了臨時的保養派對,一起躺在床上敷著面膜、擦身體乳液,討論對化妝品及保養的心得。
正當大家聊得興起,樓下突然傳來男人大聲爭執咆哮的聲音。
女人們嚇了一跳,全部安靜了下來,幾乎在那一秒,可菲認出那個正在咆哮的人,是阿震。
她在第一時間跳了起來,拿掉面膜飛奔下樓。
其他三個女人也回過神來,紛紛跟下樓去。
*****
「你不能去。」
「為什麼?!」
「你沒有辦法維持冷靜。」韓武麒坐在椅子上,兩腳交疊擱在辦公桌上,一邊翻閱手中的雜誌,看也不看那衝來和他拍桌子的傢伙,只淡淡道。
阿震憤怒的說:「方水淨懷孕了,她都能去,為什麼我不行?你知道這件事和我有關,這裡最應該去希臘的人就是我!」
「你錯了,最不應該去的人就是你,如果在背後主事的人真的是麥德羅,你出現在那裡也只會刺激他而已,我不要你去打草驚蛇,這件事情沒得商量。」他頭也不抬的繼續翻著寫得天花亂墜的八卦雜誌,邊說:「這事我和你嵐姐,屠勤、屠鷹會和方水淨親自去處理,你就待在這裡,在事情沒搞清楚前,你不准離開紅眼大門。」
「我已經不是小鬼了!」阿震咬著牙,怒瞪著他說:「我知道怎麼保護自己!」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告訴你,而不是悶不吭聲的瞞著你。」韓武麒將雜誌又翻一頁,道:「既然你已經不是小鬼了,就做個聰明男人應該做的事,待在這裡,直到我們查明狀況。」
阿震怒瞪著那個老神在在的傢伙,傾身將那本該死的雜誌壓在桌上,低咆:「去你的!我受夠了處在這種被動的狀態!我受夠了一忍再忍,我不要只待在這裡!我要知道那是怎麼回事?!我要知道那王八蛋在搞什麼鬼!」
被剝奪了手中的閱讀刊物,韓武麒抬眼,瞧著他挑眉說:「只要一查明,我就會告訴你,我不會瞞你,你應該很清楚,不管查到什麼,我都不曾瞞過你,不是嗎?」
阿震雙瞳一暗:「的確,你不曾瞞過我,但麥德羅的名字出現在那本日記裡,他就在那邊搞鬼,你知道我比你更清楚他可能會怎麼做,讓我去,我可以逮到他,我知道他在想什麼,我可以——」
「阿震!」韓武麒冷聲開口打斷他,斬釘截鐵的道:「你不是他。」
他抿緊了唇,臉色奇差無比。
「這件事急不得,你要在我這裡,就要照我的規矩來。」韓武麒定定的看著那個不知不覺已經比他還高半個頭,鍛煉得和他一樣強壯的臭小鬼,道:「你要待在這裡,這是命令。」
阿震額上青筋暴起,雙手緊握成拳,還想再據理力爭,可下一秒,眼前的男人卻只是瞧著他,開口道:「小肥,不要躲在門後偷聽,去訂五張到希臘的來回機票。」
聞言,他渾身一僵,幾乎在同時,門後傳來抽氣的聲音。
他不知道她在外面,他剛剛來的時候,她還不在外頭。
他應該想到她會聽到聲音跑下來,但在屠鷹告訴他水淨說的事情之後,他失去了冷靜。
擔心她聽到了太多他不想讓她知道的,一時間有些慌,他甚至一下子想不起來剛剛他到底和武哥說了些什麼,然後那些字句與對話才浮現腦海。
沒關係,那些細節不夠多,她不夠聰明,不會知道的。
「阿震。」
武哥的聲音傳來,他回神,瞪著前方那個男人。
「別逼我找耿叔他們三個過來看著你。」韓武麒兩手抱胸,扯著嘴角,笑笑的吐出威脅:「那只會證明你還是個小鬼,而且讓我顯得很沒用。」
他下顎緊繃,眼角抽搐。
韓武麒挑眉,再笑:「告訴我,我需要請小肥去打那通電話找他們過來嗎?」
他臉色鐵青的站直了身子,瞪著武哥,咬著牙關,擠出三個字。
「不需要。」
語畢,他腳跟一旋,轉身開門走了出去,那個剛剛還躲在門後偷聽的女人,此刻正坐在她自己的座位上,滿臉通紅的面對著電腦,連線上網訂票,她身邊還有另外三個女人,一個靠在桌邊假裝在修指甲,一個站在文件櫃前快速的翻著資料,另外一個臉上還有著面膜,對著桌上的鏡子弄半天。
她們每一個都穿得既輕鬆又休閒,有人還打著赤腳,一看就知道是剛剛才從樓上跑下來的,不過此時此刻,沒有人敢回頭看他一眼,包括那個穿著睡衣,己經飛快訂好機票,卻還是不敢轉頭看他的笨蛋。
他喉頭緊縮的看著她的背影,半晌,才甩門下樓回地下室去。
*****
武哥他們去希臘了。
第二天,紅紅也被叫去支援已經到墨西哥接案的阿浪。
這兩天,公司裡瀰漫著一股緊張的味道。
阿震整天擺著個臭臉,讓其他人情緒也跟著不好,雖然阿南試圖搞笑,但仍無助於寒凍的氛圍。
可菲猜恬恬和靜荷學姐知道些什麼,八成是阿南和屠勤有和她們說過一些事,但她們沒有主動提,她也裝不知道,她總是很識相,總是曉得何時該裝傻,這是她的生存本能。
然後第三天晚餐時,電話響了起來。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吃飯的動作,盯著那支電話瞧。
她站起身,快步上前接了起來:「喂,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
「小肥,叫阿震聽電話。」
武哥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來,可菲緊抓著話筒,轉身看著他,吞了下口水,道:「阿震,你的電話。」
他放下碗筷,走到她面前,接過話筒。
她走回自己的位置,卻依然忍不住擔心的看著他,餐桌上的每個人都是。
他面無表情的握著話筒,站在那裡聽武哥說話,從頭到尾,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快或生氣與釋然,他就只是沒有表情的站著,三不五時應上一聲。
「嗯……嗯……我知道。」
然後,他平靜的掛掉了那通電話,走回原位,稀鬆平常的拿起碗筷,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的繼續吃飯。
他表現得如此正常,反而讓她更加緊張。
可菲忐忑不安的看著對面那個男人,可他卻從頭到尾沒看她一眼。
他只是如往常一般,慢條斯理的吃著他的飯,沒有人敢問他武哥說了什麼,就連阿南也一句不吭。
沉默與緊張,在餐桌上浮游著。
他吃著飯,慢慢的吃,像是在吃什麼美食珍饈的吃著,很安靜、很安靜的吃著,但他臉上像是戴著面具,完全沒有任何表情,幾近機械化的動作,更是讓人神經都繃緊了起來。
他沒有夾菜,一次也沒有。
然後,他終於吃完了那碗飯,起身下了樓。
他不大對,她知道,他看起來很好,但憤怒的情緒充塞在他的眼角眉梢,在他過度正常的舉手投足之中,被他強壓在平靜的外表之下,彷彿隨時就要爆了開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清楚感覺到。
她坐立不安的忍了大概三分鐘,然後站起來。
「小肥。」
聽見那聲叫喚,她轉頭看去,只見平常總是嘻皮笑臉的阿南瞅著她,認真的開口警告:「別去。」
她不安的看向樓梯口:「可是……」
「沒關係,他需要發洩。」阿南握著筷子,道:「你現在下去只會被遷怒,事實上,如果我是你,我會等明天再到樓下去。」
那是一個很好的忠告,真的。
她應該要聽阿南的勸告,她應該要等他發洩完,不要去面對他嚇人的脾氣,但她忍不住,認識阿震那麼久,她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想到他剛剛那克制的表情,她心口莫名抽緊。
「我、我還是下去看看好了。」
雖然明知這樣不好,只是自找苦吃,她還是丟下了這一句,衝動的下樓去查看那個男人。
*****
可菲匆匆的下了樓,誰知卻看見他很正常的在電腦前工作。
方纔那呼之欲出,幾乎衝破他表面張力的怒氣,已被控制了下來。
她愣了一下,一時間還以為是自己想太多,可是總感覺,他還是在生氣,但他外表偏偏一副沒事人的樣子,讓她也不知該從何開口。
敲打鍵盤的聲音,如下雨般迴盪一室。
站在他身後,看著他森然的背影,她忐忑不已,不安的絞著手,半晌才鼓起勇氣。
「阿……阿震……?」
「嗯?」
他聽起來,很平靜,讓她有些困惑,但還是忍不住問:「你還好嗎?
「嗯。」
他只回了一個音節,就一個簡單的音節,他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心頭莫名再一揪,不知怎地,感覺像被一面巨大冷硬的厚牆排拒擋在外頭。
她猜他不好,但他不肯說,她也不敢再問。
或許他只是需要一個人獨處,不需要她多管閒事。
這念頭,讓她畏縮,感覺有些丟臉,一時間,這小小的房間,彷彿連能讓她好好站著的地方都沒有。
瞧著眼前那明明很近,不知為何卻感覺好遠好遠的男人,她喉嚨緊縮著,然後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接下來那幾天,他一直沒有來找她。
她總是一個人躺在床上,想著那個在地下室的男人,她有想過要問武哥,到底和他說了什麼,卻又覺得那是他的私事,他如果想讓她知道,自然會來和她說。
可他一直沒有來。
他會出現在餐廳吃飯,會到健身房運動,依然在電腦房繼續工作,但他沒有來。
夜晚,變得如此漫長。
第三天晚上,她難以入眠,不自覺下樓,以為所有的人都已經睡了,來到二樓卻聽見健身房裡有聲音。
可菲探頭去看,健身房裡很暗,那個人沒有開燈,只有昏黃的街燈從窗口透進。
跑步機上,有個人正在慢跑。
是阿震。
他氣喘吁吁的看著前方,有如機械一般,不斷交替著雙腳,身上的汗水早已浸濕衣服,濕到都在滴水了。
她愣住,查看時間,才發現已經半夜三點,可是她記得他從昨天晚上九點就已經在這裡,如果他沒休息一直待在這裡,那不就表示——
他跑了六個小時?!
她震驚的瞪著那個男人,可他甚至沒有察覺她在這裡,而他那台跑步機旁邊的地上,擺放著好幾瓶礦泉水的空瓶,最後兩瓶是倒在地上的。
所有的一切,都顯示過去六個小時,他一直在這裡。
跑步,就只是跑步。
「阿震?」還沒想,話已出口。
他一愣,回頭看來。
她憂慮的站在門口,瞧著他,為他感到害怕。
「很……」她揪著心,提醒:「很晚了。」
她看見他瞄了眼牆上的鐘,表情微微一僵。
「我知道。」
他嘴硬的說,但終於,他停下腳步,下了跑步機,抓起毛巾擦汗,然後從她身邊走了出去。
他掩飾的很好,可她依然看見,他下樓時,雙腳微微在抖。
她懷疑他真的知道過了多久。
咬著唇,可菲走進已無人的健身房,慢慢蹲了下來,收拾那些乾到一滴不剩的空瓶。
過去幾天,她一直以為他多少有睡一下,但顯然沒有,根本沒有。
她很想幫他,但他不讓她幫,她也不知該從何幫起。
淚水,無端湧上眼眶,滴了下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46:13
第十六章
大汗如汪洋一般,從全身的毛細孔中滲出。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站在書櫃前,將濕透的毛巾緊握在手中。
直到聽見她的聲音,他才發現,自己在跑步機上待了那麼久。
他甚至不記得他是何時上去的,他只是想讓腦袋放空,什麼都不要去想。
一直以為,他控制的很好,以為他可以靠時間,消磨掉那些不滿與憤怒,但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好漫長、好漫長。
所有的事物都像隔著一層薄膜,聽不明白、看不清楚,只有壓在心中恨,越長越大,越來越清楚。
麥德羅做了另一個。
武哥的聲音,在腦海裡迴盪著。
屠震看見書櫃玻璃倒映著那張如此熟悉,又那般陌生的臉。
來到紅眼之前,他以為那人已經死了,他消失了這麼久,只是苟延殘喘的活著,他們都以為,那人早已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他不曾再嘗試綁架他,他們都以為他已經放棄——
但沒有,他沒有。
根據日記上所說,他已經換了新的身體。
那恐怖的事實,讓他憤怒得想吐。
水淨的阿姨證實了,他去拜訪過李奇曼,她親眼看過他,那個人很年輕,大概和你差了五六歲,我想是你被帶走之後,他才又再次嘗試。
他早就應該發現,早該猜到那個惡魔會怎麼做,早在阿南被綁架時,就該想到他想要阿南做什麼,但他們無法確實掌握麥德羅的行蹤。
另一個。
另一個和他一樣的孩子。
阿震,那不是你的錯。
武哥這麼說,但那當然是,怎麼可能不是?
那本來是他,那個被當作器官的人,是他!
有一就有二,麥德羅的身體已經殘了、廢了,他能做一個,就能做第二個、第三個,甚至更多、更多!
他應該要想到,應該要阻止,他應該要能夠阻止——
玻璃裡男人的臉,開始扭曲變形,用那張鑲了鑽石的左眼,殘廢的臉,嘲笑著他。
你是我的,你就是我。
恍惚中,他又變成了當年那個男孩,看著那個坐在輪椅上,同時有著惡魔與天使面孔的男人靠近自己,露出恐怖的笑容。
你是我——
他一拳擊中了那張臉,砰的一聲,玻璃在瞬間破裂四散飛濺,尖銳的碎片劃破了他的臉,割破了他的拳頭,但疼痛無法驅散心中的怒火,不能舒解半點無力的痛苦,只有那張不肯消失的臉,隨著碎片分裂得更多,哈哈大笑著。
你是我,就是我!你是我的身體,是我親手製造出來的!
你屬於我,屬於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喘著氣,大口大口的喘著,他可以看見當年的自己,可以看見那個和他一模一樣,卻不知名的男孩。他清楚他會有的恐懼,知道他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東西。
因為麥德羅。
生來,就為死亡,只是軀體。
你逃不掉的!是我的,永遠都會是我的!
深入骨髓的無力、恐懼與罪惡感,還有難以克制的憤怒,讓他再也忍不住咆哮出聲,抓起檯燈砸了出去。
更多的玻璃飛散,更多的麥德羅狂妄的嘲笑著他。
你是我的身體!
我的!我的!我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怒吼著,失去控制的開始破壞攻擊著週遭所有的一切。
*****
砰——
可菲才收拾好健身房,正要回房上樓,就聽到一聲悶響,從樓下傳來,她愕然的看著下面,還以為自己聽錯,卻又聽見第二聲悶悶的巨響傳來。
是地下室。
她惶惶然下了樓,發現聲音是從那個屬於他的房間裡傳出來的,而且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嚇人的聲響變得密集不間斷。
匡——
每一聲可怕的巨響,都讓人聽得膽戰心驚、頭皮發麻,那暴力的聲響,伴隨著憤怒的不明嘶吼,聽得她腿軟心顫。
乓乓乓乓——
可菲驚慌的站在地下室的走廊上,在那些連續不斷的暴力聲響中,嚇得直發抖,猶疑著是否該靠近,那聲聲的巨響,讓牆面窗門都像地震般顫抖,彷彿下一秒就要碎裂崩塌。
他不曾如此失控,不曾發過這麼大的火。
三天了,他壓了三天,才終於爆發。
她不想靠近,不敢過去,她可以感覺到他有多麼憤怒,她應該如阿南所說,等他發洩完再來。
可在感受他憤怒的同時,她卻也能清楚察覺他的痛苦,從他的聲音之中,在他的憤怒之下,那發自內心深處的苦痛。
鏘啷——
隨著另一聲玻璃破碎的巨響,所有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突然變得那麼安靜,讓她好害怕。
明明很害怕,她兩腳卻還是不受控制的往前,等她發現時,她已經來到了他房門外,踏上慘遭分屍倒在地上的房門,跨過那被拆毀的書架,踩著那些散落一地的書籍,和分不清楚什麼是什麼的傢俱。
房間裡,燈破了,門垮了,只剩浴室裡的燈,掙扎著閃爍不停。
在那陰暗破敗,恍如被強烈颱風橫掃而過的混亂正中央,那個男人背對著她,跪倒在地。
他像頭負傷的野獸一般,低垂著頭,蜷跪在地上,全身肌肉緊繃,兩手緊抱著腦袋,雙肩微微戰慄著。
可怕的暴力造成的碎片,成放射狀,以他為中心往外擴散。空氣裡,像是被人灌進了又濃又黑有如瀝青一般的憤懣、怨恨,教人無法呼吸,不想靠近。
但她沒有辦法離開,她沒辦法拋下他,也無法順從心中本能閃躲危險的警告,只能不由自主的被那跪在閃爍的燈光之中,破壞了一切的男人吸引。
身不由己、既驚且懼的,她繃緊了神經,緩緩朝他靠近。
當她來到他身前,看清他的模樣,不覺倒抽口氣。
他的衣服破了,裸露在短袖外的手臂上,有好幾道長長的撕裂傷,鮮紅的血汨汨滲了出來,其中一處還插著一小片碎玻璃。兩隻大手的指節全都是血,木屑和晶亮的小玻璃沾黏其中。
光看,她都覺得痛。
但,他外在的傷,都不是重點。
她聽見奇怪的聲音。
有一秒,她以為那是喘息,以為那是他喘不過氣,跟著才領悟——
他在哭。
地上那反射著浴室燈光的可疑水光,不是水,是他的淚。
他用那雙滿是青筋、皮開肉綻,被他傷得慘不忍睹的手抱著頭,遮住了臉,但她清楚看見那滴淚,在閃爍的光線中,落了下來,滴在地板上,濺起。
她震驚得無法動彈,心口抽疼緊縮。
當她發現,自己早已無法控制的緩緩蹲跪在他身前。
「滾開!」
憤怒壓抑的斥喝,驀然在寂靜的室內爆開,教向來膽小的她,嚇得一顆心差點從喉嚨裡跳了出來。
可她沒有退開,他需要她。
她知道,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下來,知道是什麼驅策著她走進這裡,迎接他的怒氣。
他需要她,需要她在這裡。
所以,即便她其實很想拔腿狂奔,落荒而逃,卻仍待在原地。
甚至,鼓起了勇氣,輕輕的、微顫的,撫上了他傷痕纍纍的手。
粗魯的髒話,凶狠的從他嘴裡爆了出來。
「你他媽的給我滾出去!」
她抖了一下,但沒有縮回手。
要是在幾年前,她會很害怕,或許現在還是有點怕,但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即便他赤手空拳搗爛了自己的房間,即便他口出惡言,但他沒有甩開她的手。
可菲吸了一口氣,抖顫著手,慢慢的將掌心貼上了他染血的手背。
他僵住,屏住了氣息。
「我叫你滾,你聽不懂嗎?」
那是一句咬著牙,從齒縫之中擠出來,飽含著威脅的話語,但嘶啞怨恨的聲音之下,更多的是難以掩藏的苦痛。
視線,不由得模糊起來。
手貼著,更能清楚感覺他皮膚因為憤怒而產生的高熱,感覺到他無法控制的戰慄,和因為過度用力而緊繃的肌肉,還有那些無以名狀,只能感覺的疼、的痛。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痛苦,為了什麼這麼生氣,氣到砸爛了他自己的房間,不顧疼痛的傷害著自己的身體。
他不在乎外在的傷痕,完全不顧血還在流,彷彿它們一點也不痛。
可她知道,那一定是痛的,他不管,只是因為不在乎,因為心更痛。
他的痛,讓她也好痛。
看他這樣,讓她的心,好痛好痛。
她張嘴,吐出小小聲,有些硬咽的字句。
「我不要。」
他渾身一僵,雙手繃得更緊。
她舔舔乾澀的唇,鼓起勇氣,很小聲、很小聲的,重複:「我不要。」
阿震咬著牙、喘著氣,熱淚又滾出眼眶,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他痛恨被她看到這樣失控狼狽的模樣。
她一進門,他就感覺到了,卻無法遏止淚水奔流。
為什麼沒有人阻止她?為什麼她要下來?
他想趕她走,想再次開口叫她滾出去,怨恨和無助的惡火,焚燒著他,讓他想摧毀一切、搗爛所有,但她在這裡。
她就在這裡,害怕、驚恐,抖顫著手,卻依然跪在他面前,不肯離開。
我不要。
她說,簡簡單單三個字,將他包圍,滲入他耳裡,鑽入他心中。
這個向來膽小怕事,只會察言觀色,深得明哲保身之道,識相得不得了,為了生存,幾乎不敢惹火別人,不敢開口說不的小女人,這一回卻沒有落荒而逃,沒有唯唯諾諾稱是,反而顫抖的說了一句。
我不要。
他沒有辦法動,無法再開口,只有無法控制的熱淚,一再溢出眼眶。
然後,他感覺到,她縮回了手。
一瞬間,黑暗攏聚,以為她就要走,莫名的恐慌襲上心頭,他的手指抽動了一下,幾乎想自私的伸手將她強抓住,拉回來摟進懷中,緊擁。
他不要她在這裡,卻更不想她離開。
他渾身緊繃,克制那衝動。
下一秒,那冰涼的小手再次拂上他的手臂。
她沒走。
她只是吸著鼻子,輕輕的、小心翼翼的,一次一點的,清除他手臂上的殘渣。
一小根木屑、一小片玻璃,還有那些在他頭髮上的玻璃碎屑。
那怯怯、溫柔小心的動作,讓他喉頭不由得緊縮,熱淚更加泉湧,胸腹中那難以抑制的怨懣,那些宛如尖針般利刺的憤怒,彷彿隨著她的指尖,被一點一滴的撫平、摘除。
她的動作,很慢很慢,好輕好輕。
然後,她伸出手,握著他的雙手,輕輕拉開。
他屏息,微僵,一瞬間,反射性的想抗拒,但她是如此溫柔、那麼堅定,下一秒,柔軟的唇瓣親吻著他僵硬殘破的雙手,那是好輕好柔的吻,他無法抵抗,不能拒絕。
不自覺,被她拉開了手,看見了那個跪在他身前的女人。
閃爍的燈光下,她看起來好蒼白,烏黑的大眼中,盈滿水光。
「沒事的……」
她握著他的手,淚眼汪汪的瞧著他,悄聲安撫道:「沒關係的……」
阿震喉頭一哽,只覺滾燙的淚,一再從灼熱的雙眼滿溢而出。
難以言喻的痛楚與苦澀,如岩漿般上湧,燒灼著喉嚨,在他的舌尖翻滾。
「不可能沒事的……」他痛苦的看著她,嘶啞的顫聲開口:「不可能沒關係的……」
她的世界如此簡單,他不想告訴她,不想將事情說出來,但長年的壓抑,到了極限。
他哭著,嘎啞的笑了出來:「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曉得,那個人已經死了,代替我死去,我才是那個身體……」
「什……什麼意思?」可菲呆愣的看著他,一臉困惑與茫然,惶惶的問:「誰……誰死了?」
他應該要停止,不要再繼續說下去,現在還來得及,把一切解釋清楚,只會讓她嚇跑,但他無法再隱瞞下去,無法再繼續這樣欺騙她。
眼前這個女人,如此單純又無知,他不應該拖她下水,但那個人是危險的,是狡詐又沒良心的惡魔,他不能再這樣讓她什麼都不知道的留在這裡,他也不想讓她從旁人口中知道這件事。
他已經拖得太久、太久了。
心臟,撞擊著胸口,大力收縮。
他看著眼前這個多年來,喜歡著他,暗戀著他,任他若即若離,把她當所有物的小女人,忍不住伸出手,撫著她柔嫩的臉。
她沒有閃,沒有躲,只是傻傻的跪在他身前。
當他低頭親吻她時,她只是小小的抽了口氣,羞得滿臉通紅。
他不該這麼做,卻又無法不做這最後的掙扎,試圖在她身上烙印、留下些什麼,讓她記得他,想著他,戀著他,更加更加在乎他。
可菲呆了、傻了,怎樣也沒想到他會吻她。
那麼多年了,那麼多年,他一直強調,和她只是朋友,好朋友。
雖然偶爾,他總會在夜半時來找她,但也只是擁著她睡覺而已,除了睡覺,什麼也沒做。
他說是因為她月事來肚子會痛,他說是因為阿南會半夜工作,吵得他睡不著,他說有寒流來襲、天氣太冷她一個人會凍著,他說項樓太曬、天氣太熱,她在他地下室陰涼的房裡比較好睡……
他說他說,他總是有很多理由,到最後連理由也沒有。
她不在乎理由,不在乎為什麼,她只想和他在一起,什麼都行、什麼都好。
他的氣息是如此灼熱,唇舌那般溫柔,強壯的胸膛,堅實的體魄,他將她緊擁在懷中,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感覺到他的心跳,那麼急、那麼快。
她的腦袋裡一片空白,整個世界,只剩下這個男人。
只剩下他。
阿震。
然後突如其來的,他喘息著,退了開來。
她依然感覺暈眩,無法思考,腦袋裡熱烘烘的。
燈光,閃爍不停,在他臉上形成明滅的暗影。
她可以看見他眸中的陰鬱與淒然,還有恐懼和渴望。
他深吸了口氣,再吸口氣,大手捧著她的臉,拇指撫著她濕潤的唇,暗啞的張嘴,悄然吐出那些折磨他多年的真相。
「我是複製人。」
可菲眨了眨眼,還在恍惚,一時間不能明白。
「麥德羅的複製人。」他痛苦的看著她,告訴她,「我是被製造出來,供人利用的身體。」
她小嘴微張,呆看著他。
「我不是自然受孕的產物,我是一個叫麥德羅的瘋狂科學家製造出來的複製人,因為他需要一個身體,年輕的身體。」
他熱淚盈眶,嘎啞的坦承:「如果不是因為耿野、海洋與莫森,當年將我從研究所帶出來,現在死的,應該是我。」
她一臉震懾,滿眼愕然。
凝望著她震驚的表情,他的心口收縮,再收縮,下顎緊繃的擠出那令人駭然,卻又再真實不過的字句。
「死的,是我。」
*****
她的腦袋轉不太動。
因為他的吻,她不中用的腦袋還處於過熱的當機狀態中,當他吐出那些字句時,她真的一下子沒有聽懂。
所以,只能微張著嘴,呆看著他,努力驅策腦袋動起來。
麥德羅?OK,她知道,那是靜荷學姐那案子的幕後主使人,也是之前試圖綁架阿南的那個瘋狂科學家。
但阿震是麥德羅的複製人?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她差點把這個笨問題問了出來,幸好她的蠢腦袋終於開始轉動。
媽呀,當然是一開始。
阿震是麥德羅的複製人,他是麥德羅製造出來的身體?這是開玩笑的吧?
「不是,這不是玩笑。」他瞳孔一縮,嘎啞回道。
她眨了眨眼,才發現自己這次還是不自覺將問題脫口。
「我是他的身體,是他製造出來的備份。」
她注意到,他縮回了手,開始退縮。
「他複製自己,製造另一個身體,他綁架阿南,是因為希望阿南能替他動換腦手術,好得到永恆的年輕,讓他能夠長生不老。」
明滅的黑暗之中,他的表情有些扭曲,帶著憤恨、不平、怨懣,還有……恐懼。
「而我,就是那個身體,但我被帶走了,所以他製造了另一個。」
可菲不敢相信的瞪著他,想起——
那個人已經死了,代替我死去,我才是那個身體……
他說過,剛剛才說過。
死的,是我。
可菲渾身一顫,杏眼圓睜,小臉在瞬間刷白。
我才是那個身體……
這一回,聽到他所說的話,她才懂,才明白,才知道,他為什麼會如此失控。
我是複製人……麥德羅的複製人……
看著眼前這傷痕纍纍,幾乎完全退縮到黑暗之中的男人,她難以想像他究竟是如何帶著這種想法,度過這些歲月。
難怪他總是做惡夢,難怪他總是鬱鬱寡歡,難怪他明明有著美麗的金髮藍眼,卻總要不厭其煩的將頭髮染黑,戴上黑色的隱形眼鏡。
他不喜歡自己,他不喜歡他原本的模樣。
想也沒想的,她不顧一切的傾身上前,跪到了殘破的玻璃碎片之上,匆匆伸出雙手,撫上了他滿佈痛楚的臉,阻止他繼續悄無聲息的往後退到閃爍的燈光之外,縮到完全的黑暗之中。
「你不是。」
在那一秒,他完全靜止下來。
可菲捧著他的臉,認真的道:「你不是誰的複製人。」
她可以看見他的瞳孔在收縮,感覺到他停止了吐出的灼熱氣息。
「你不懂——」他痛苦的擠出艱難的字句。
「不,我懂!」可菲開口打斷他。
他瞪著她,一動也不動。
她心疼的、倔強的含淚看著他,堅定的道:「或許我不聰明,但這個我懂。」
淚水奪眶,可她沒有伸手去擦,只是直視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的強調。
「你是阿震,就是阿震。」
他瞳眸一暗,還以為她依然沒聽懂,卻聽她開口道:「你不是誰的複製人,才不是什麼誰的身體或備份!對我來說,你只是阿震,不管你長什麼樣子,眼睛、頭髮是什麼顏色,對大家來說,你就只是阿震,你懂嗎?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
她的話,像晴天霹靂,直接敲入了胸口,釘在他心上。
「你只是阿震。」
可菲以雙手巴著他的臉,強調,再強調。
他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她就跪在他身前,那麼近、那麼近,他可以看見她眼裡的自己,聽到她斬釘截鐵的大聲開口宣告。
「你就只是阿震而已!」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卻振振有詞的說:「你沒有死,你還活著,你應該高興自己還活著,我很高興死掉的不是你,我很高興你在這裡,不要說你死了,你才沒死!」
可菲氣惱的吸著鼻涕,喋喋不休,將心裡的想法,一古腦全吐出來。
「那個人不是你,我很抱歉他死了,但那不是你的錯,那個人會死,不是因為你,不是代替你,是因為麥德羅,你不需要替那個瘋子的行為負責,更不需要有半點罪惡感!」
他啞口,一陣無言,只有心頭被她的話,揪得好緊好緊。
眼前的男人,看起來是如此痛苦又不確定,讓她好心疼,情不自禁的她伸出了手,破天荒的主動擁抱著他,將他緊擁在懷中。
「沒關係的,沒事的!」可菲用力的點著頭,哽咽的大聲再次強調:「絕對、絕對不會有事的!所以你不要擔心、不要害怕,雖然我很沒用,什麼都不會,但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你一起!」
屠震屏著氣息,無法置信。
她聽懂他說的話,但她還是喜歡他?
無法言喻的情感,充塞心肺,讓熱血沸騰。
他原本還懷疑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她懂,真的懂。
你是阿震。
她說。
就只是阿震。
她的邏輯,很清楚,很簡單。
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
彷彿一道潔白的閃電,劈開了黑暗。
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你一起!
她的懷抱是那麼溫暖,小小的心跳緊貼著他、鼓舞著他,那一瞬,他好似從裡到外都被她包圍溫暖著。
喉頭緊縮著,熱淚再湧。
無法自制的,他抬起抖顫的手,環抱住那個對他伸出雙手,擁抱著他的小女人。
她微微一顫,但沒有抽手,只是更加抱緊他。
他收緊雙臂,將淚濕的臉,埋進她的肩窩,把屬於她的味道,吸進心肺之中,打入血管裡,讓她充滿他全身上下。
他想擁有她,好想好想。
他想和她在一起,想把她變成自己的,想和這個只在乎他的笨女人,永遠永遠在一起。
但他不行,不可以,只要麥德羅還活著,對他來說就是個威脅,他清楚曉得,那個男人不會滿足於現在的身體,哪天他斷手斷腳、缺心少肺,就會再來找他。
他身邊的每個人,都知道該怎麼保護自己,可她不知道,她只是個普通人,和他在一起,她不可能得到幸福。
可是,他的幸福,只在她身上。
他一點也不想將她讓給別人,完全不想。
他是個自私的人,沒有那種雅量,卑鄙也好,無恥也罷,他就是想和她在一起,就是要強留她。
那一剎,他清楚曉得,他必須變得更勇敢、更堅強,超越現在的自己,才能保護她。他知道,他得找到麥德羅,一定要找到他,只有處理掉那個惡魔,他才能真正擁有她。
你是阿震,只是阿震。
緊擁著懷中那個傻瓜,他知道,他會用盡全力,擺脫那個男人。
他會為她而活,他會當——
她的阿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46:44
第十七章
清醒的那瞬間,她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有那麼一秒,她搞不清楚狀況,不懂自己為什麼在床上,然後才從往日舊夢中清醒過來。
午後的熱風,吹拂著印著小花圖案的窗簾。
滴答、滴答、滴答——
褪了色的老舊鬧鐘在床頭上邁力的工作著,秒針與分針交錯,黑色的時針爬過了數字三,快走到了四。
她翻過身,發現小小的床上,只有她一個人,那個平常總是會在的男人,已經出門去了。
花了一點點時間,她才想起自己昨晚沒睡好,所以接到阿震的電話後,她洗完澡就在床上睡著了。
本來,她還以為自己會因為他們要回來了,沒辦法輕易入睡,誰知卻因為知道一切順利而鬆了口氣,在床上翻著翻著就睡著了,還夢到那麼多年前的往事。
抱著他送的小熊,可菲慢慢坐了起來,呆坐在床上,大概過了好幾分鐘,才完全回過神。
年輕時的阿震耶。
可菲咬著唇,偷笑了起來,沒想到會夢到那麼久之前的事。
天啊,她以前的廚藝真的是超可怕的,現在想起來她都覺得好羞恥,但是過去那些年,她可也沒白活,努力的花了時間與功夫,徹徹底底的將料理好好研究了一番,現在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只會把所有東西丟進鍋子裡煮熟的料理白癡了。
再過五分鐘,鬧鐘才會響,她按掉鬧鐘設定,跳下了床,快速的折好被子,再把小熊放到枕頭上就定位,抓起鯊魚夾隨手將長髮盤起夾成一個髻,然後打開了衣櫃換下睡衣。
當年被武哥拐來這裡時,她的家當只有幾樣東西,衣服更是少得可憐,但幾年過去,紅眼的員工們,每到一個地方,都會記得帶紀念品回來給她,讓她原本家徒四壁的房間,堆滿了他們送的禮物。
法國的香水、印度的織毯、意大利的手套、喀什米爾鎖煉繡的抱枕、非洲的假死人骨頭、哥倫比亞歌手的CD、荷蘭的木鞋、蘇格蘭的風笛、日本的扇子、奧地利的水晶別針、死海的水、戈壁沙漠的沙、老鷹的羽毛、沒有打磨過的原礦……等等族繁不及備載,那些紀念品,雜七雜八的,什麼怪東西都有。
有些東西,她剛看到時,還真不知那是什麼,但依然收得很開心。
當然,那些男人送她的衣服,更是多如小山,只是他們全都按照自己的意思去買,完全沒想過她的喜好,所以她的衣櫃真的常常處於大爆滿的狀態,裡面從歐式小禮服、中式旗袍、夏威夷草裙,到全套的黑皮衣和性感的比基尼都有,當然有很多她根本連穿都不敢穿。
她非常確定有幾個人是故意的,像阿南和力剛就老是買些奇怪的衣服給她,有一次力剛送她一朵玫瑰花,她開心老半天,卻被阿震拿去丟掉,她氣死了,跑去和來兼差幫忙做檢驗的紅紅告狀,紅紅差點笑翻過去,才好心告訴她,那朵玫瑰花打開來其實是一件內褲,真是羞得她滿臉通紅。
雖然後來事實證明,韓武麒是個小氣又愛荼毒員工的老闆,但她還是很感謝武哥給了她一份足以養活自己的工作,也給了她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穿上合身的T恤和長裙,走進浴室,在鏡子前梳好頭髮,將長髮編成方便行動的髮辮。
鏡子前的漱口杯裡,放著兩根牙刷,一根是她的,但另一根,卻是阿震的。
瞧那兩根牙刷這麼相親相愛的依偎在一起,讓她有些害羞,心口噗通噗通的跳了起來,卻沒有費事將它們分開。
他很愛跑來和她睡覺,也不如何時,留了支牙刷在這邊,她試圖把它放回地下室他房裡好幾次,但它就是會再次出現在這裡。
總覺得,他是故意的。
唉啊,有時候,她真是不如他到底在想什麼。
最近她老是有神奇怪的感覺,覺得阿震好像是喜歡她,不只是朋友的那種喜歡,可偏偏他又從來不曾有更進一步的行動,讓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老以為是她自己愛幻想。
沒來由的,想到兩年前他失控時的那個吻,讓她小臉瞬間暴紅。
原以為,他會吻她,是有什麼特殊的含義,誰知後來,他竟然當沒這回事,完全不曾提過,那陣子他情緒不穩,她完全不敢問,之後再怎麼想,她都覺得當時他大概只是一時衝動才會親她。
只是,那可是她的初吻耶。
害她後來春夢連連,有時醒來他就在身邊,更是讓她嚇得差點掉下床去。
真的是……再這樣下去,她真擔心總有一天,她會不小心在睡夢中對他毛手毛腳,到時恐怕會把他嚇得落荒而逃。
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吐了下舌頭,把發圈綁上去,將辮子丟到腦後,再次警告自己不要再亂想了,然後深吸口氣,拍了拍臉頰,這才轉身離開浴室。
午後的陽光微暖,將一室染得金黃。
這個房間不是很大,但和她原先住的地方相比,真的宛若天堂,它照得到陽光,而且真的乾淨非常多,這裡沒有潮濕陰暗的角落,沒有滿佈油污的臭水溝,只有一群將她當成妹妹愛護調侃的男人和女人。
世事無常,身為無依無靠的孤兒,她比大部分的人都還清楚這件事。
她不敢說,紅眼是她的家。
但這幾年下來,她真的漸漸的,偷偷在心裡把這裡當成了家。
尤其武哥娶了嵐姊,紅眼的男人們陸續娶了老婆,她們也都將她當家人看待之後,這個願望更是深深的在心中紮了根。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希望,能在這裡繼續住下去。
拍了拍臉,振作起精神,她開心的的下了樓,檢查傳真和電子信箱。
今天是假日,但意外可不會休假,不過今日天下太平,除了幾封廣告信之外,沒有什麼大事發生。
快些的話,他們應該在半夜就會到,慢一點明天早上就會回來了。
真是太好了,經過了那麼多年,阿震他們終於掌握了麥德羅的行蹤,那個叫肯恩的受害者也沒死,當年大家都以為麥德羅把他弄死了,誰也想不到,他竟以那種方式活著。
前陣子,他們剛得知這消息時,全都嚇了一跳。
她知道這件事對阿震很重要,她只希望救回肯恩之後,阿震可以因此釋懷一些,少做一點惡夢。
不管怎樣,幸好一切順利,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哼著歌,抓起她自己用舊衣服做成的拼布包包,可菲心情愉快的準備出門去超市,打算來做一個超級豪華的三明治。
或許她可以來搞個三明治拼盤,水果三明治、火腿三明治、鮪魚三明治、炭烤牛肉三明治……
對了,還要補充啤酒,啤酒快沒了,或許順便補個垃圾袋和衛生紙。
嘖,真是的,下次她有空一定要讓阿震教她開車,這樣她就不用每次買東西都還要麻煩他們載了。
啾啾啾啾啾——
電鈴聲,在她往大門走時,響了起來。
咦?奇怪,誰啊?
該不會是阿震他們提早回來了?
她雙眼一亮,興沖沖的往大門飛奔。
嗖——!
十分鐘後,一顆子彈飛射而來,穿透她身前的衣櫃門,直直打入她身旁的木板中,些許的木屑飛濺而出,劃過她的臉頰。
她差點叫出聲來,卻只能死命的伸手摀住唇,阻止自己叫喊出聲。
心臟噗通噗通的像是要迸裂開來,縮在衣櫃中,丁可菲連聲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只有恐懼及汗水,滲出了毛細孔,浸濕了衣衫。
十分鐘前,她差點就直接去開門了,幸好阿震強迫她養成開門前先看監視器的習慣,才會看見外面那群匪類。
子彈擊出的洞孔,透進衣櫃門外的光線,她隱約可以看見外頭的動靜。
「好了,小鬼,別再亂來,聽到沒有了你再跑,我他媽的下一次就直接射煬你的腦袋。」
一名黑衣歹徒冷酷的開口,銀色的手槍,直指著房裡少年的腦袋。
「過來!」
拜託聽他的話,拜託聽他的話。
在那一秒,她真的很害怕那小鬼不聽話,可少年顯然和她一樣識相。
雖然不爽,他還是舉步上前,才一到對方面前,那壞蛋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將他往外拖。
「放開我!你這個混蛋!」
他掙扎著,但那只換來一記狠狠的拳頭。
那記擊打如此凶狠,重重的悶響灌進她耳中,揪緊了心,她瑟縮了一下,一時間,差點衝動的跳出去毆打那個王八蛋,但現在不行,歹徒不只一個,走廊上還有人,她跳出去非但救不成人,只會跟著變成人質而已。
所以,她強迫自己忍著,再忍著,不准動。
然後他們就離開了房間。
縮在衣櫃之中,她依然不敢亂動,心跳像是狂奔百米。
她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不對,她其實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
有人按了電鈴,她從監視螢幕裡認出對方,所以沒有開門,但那些人直接闖了進來,她來不及從後門離開,只好先找地方般起來,想找機會逃走,誰知道她才剛躲好,雙胞胎就闖了進來,還跑給那些人追。
她完全不曉得這兩隻為什麼會出現在公司這邊,他們應該要待在老家才對啊?!到底是在搞什麼鬼?
真是的,現在該怎麼辦啊?
她抱著頭,驚慌的無聲吶喊著。
OK,丁可菲,冷靜點、冷靜點。
聽他們剛剛的對話,顯然只要雙胞胎不反抗,暫時都不會有事,那些人找不到她,說不定以為她出門去了。
她還是可以逃走,出去求救。
然後讓他們帶著那兩隻遠走高飛嗎?
狗屎!
可怕的緊張,讓胃在腹部裡抽緊絞痛。
不行,她得想想辦法,她得先想辦法阻止他們離開。
噢,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她不是什麼正義的使者,也沒有什麼特異功能,更非武術高手,她只是個平凡到不行的打雜小妹而已。
她沒有能力,也不想面對殺人不眨眼的歹徒啊!
在心中哀怨嘀咕半天,可菲哀怨又認命的輕輕推開衣櫃門,不忘帶著剛剛跑上來躲藏時,順手拿來以防萬一的殺蟲劑防身,然後躡手躡腳的溜進浴室,利用被阿震改裝過的室內機,打開全公司安全系統的連線,快速切換著畫面。
螢幕一閃,在她的控制下,出現每間房裡的情形。
歹徒一共有五個,他們正在辦公室,雙胞胎也在那裡。
「嘿!你——」
那質問的話才出,她已經驚慌轉身,舉起手裡的殺蟲劑,對著對方雙眼直噴。
「啊——」
那人慘叫出聲,朝她開槍,為了保命,她丟掉殺蟲劑,抓起一旁沉重的不銹鋼垃圾桶,死命的往對方頭上砸去,一下、兩下、三下——
歹徒倒地,腦袋撞到了堅硬的馬桶,了無聲息。
不會吧?
她喘著氣,吞嚥著口水,瞪著那個傢伙,他冒著鼻血,兩眼翻白,看起來一副掛點的樣子。
她試探的踢了他的腳兩下。
他沒動。
她蹲下來探看他的鼻息,然後鬆了口氣,他還活著,只是昏倒了。
可菲飛快看向監視畫面,那幾個人似乎沒有察覺樓上的騷動。
媽呀,她運氣真他媽的好。
這傢伙在槍口裝了滅音器,所以槍聲才沒驚動其他人。
也幸好恬恬後來堅持要重新裝潢,所以隔音才變好了,不然光是她敲昏這人的噪音就足夠讓人來抓她了。
話說回來,還好她走狗屎運躲到阿南和恬恬的房間,不然哪來這種不銹鋼的造型垃圾桶可以用。
她拍拍心口,心懷感激的把救命的不銹鋼垃圾桶放回原位,同時發誓自己下次絕對不會再對恬恬的昂貴品昧有任何意見。
看著眼前這昏倒的外國人,她吞嚥了下口水,這樣不行,她得將他綁起來,塞住嘴,免得被其他人發現。
可菲跑回房裡拿膠帶和繩子,迅速俐落的將這壞蛋五花大綁,然後拿毛巾死命的塞住對方的嘴,再費力的把對方拖進陽台裡關起來,這可不是件簡單的事,這個壞蛋重得要命,活像頭神豬一樣,費了她好大一番功夫。
好不容易搞定,她已經累得全身是汗。
對了,還得通知莫森叔叔他們才行。
回到房間,她拿起電話打到屠家餐廳,試圖向外求救,電話鈴聲響了好幾聲,她心驚膽跳的等著,好不容易才等到有人接起來。
「喂,藍色月光您——」
桃花那句招呼還沒說完,話筒裡突然沒有半點聲音,可菲一愣,剛開始還搞不清楚,還以為電話壞了,甚至忍不住檢查了一下電話線的插座,然後才慢半拍領悟到一件事——
話筒沒有聲音,不是因為電話壞了,或線沒接好,是因為對外的電話線被那些人切斷了。
握著無聲的話筒,她只覺一陣惡寒,從腳底涼到了腦袋。
慘了,看來雙胞胎只能靠她了。
可菲匆匆回到浴室,查看狀況,那些人仍在辦公室,雙胞胎也在,只是他們已經準備離開。
她看得頭皮發麻,為了阻止他們離開,她一咬牙,只能硬著頭皮,啟動那個本來是為了阻止別人闖進來的保全裝置。
不到一秒,所有的門窗都降下了厚重的不銹鋼板。
黑暗,降臨。
她可以看見,螢幕裡的壞蛋在大吼大叫,有一個甚至對著鋼板開了槍,但他們沒有來得及出去,只能氣憤的對著鋼板猛踹。
好極了,現在她把自己和這些暴力分子關在一起了。
她只希望他們會以為,這是自動的安全裝置,而不是真的有人在這裡,最好他們都以為紅眼的人都已經出去了。
但下一剎,老天爺就打破了她的希望,只見其中一個男人,舉起了一隻眼熟的拼布包包,那是她的包包,她忘在桌上了。
然後她看見他,從裡面翻出了一支手機給同伴看。
她還沒來得及懊悔,那些人已經面目猙獰的持槍,重新往樓上走來。
噢,狗屎!
別無選擇的,她只能再次找地方躲藏,這個房間不行躲了,他們一定會先找這裡。
她衝出房間,往另一處躲藏地飛奔。
湛藍的海在陽光下燦燦蕩漾。
那一片深不見底的藍,往前綿延到天之涯。
另一方的遠處,有海鳥在天際迴旋,他可以看見那一處島嶼,還有其上蒼綠的山。
幾艘漁船相隔著一般距離,在海面上各自作業著。
驀地,船邊的深藍波濤下,飛竄出展翅的銀光,成千上百的飛魚在海面上,快速向前飛騰,銀色的翅膀,濺起了白色的水花。
還沒來得及細看,後頭已有一群灰藍色的飛旋海豚追來,在船邊追逐飛越著。
它們的速度極快,不輸他所待的漁船,但他沒有注意眼前那些在船邊穿梭於海中的魚群,只是將衛星手機從耳邊拿下,看著螢幕上的顯示。
公司裡的電話,沒有人接。
屠震按掉通話鍵,改撥那個笨女人的手機。
電話響了好一陣子,然後被轉接到語音信箱,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怎麼?小肥沒接電話嗎?」
聞聲,他回首,看見阿浪。
「嗯。」
「可能出去了。」屠勤晃了過來。
「手機也沒人接。」他說。
「她忘了帶吧?」
是有這個可能,但他還是忍不住再重撥了一次。
「船艙失火了嗎?你們全跑上來做什麼?」原本就在甲板另一頭的封青嵐看見他們聚在一起,好奇挑眉。
「對啊,失火啦,燒得正旺呢。」阿南啃著不知從哪弄來的魷魚絲,咀嚼著,邊說邊咯咯笑了起來。
「失火了你們那麼悠哉?」封青嵐一怔,擰眉就要下去船艙,卻被老公一把抓住。
「放心,力剛在處理了。」韓武麒笑著道:「他正忙著滅火呢。」
這句話,讓剛剛才上甲板的嚴風一愣,忍俊不住笑了出來。幾乎在同時,封青嵐也領悟過來,任她經過大風大浪,畢竟還是個女人,俏臉驀一紅,嘀咕了起來。
「那臭小子,也不看看什麼場合。」
阿南聽了,舉手替鳳力剛申訴道:「這我得幫他澄清一下,他是在他艙房裡滅火,可不是在什麼公共場合,只不過,咳嗯,你知道,下頭隔音不是很好。」
笑聲瞬間此起彼落,封青嵐瞪他一眼,呿了一聲,不再理會這些臭男人,逕自走到前頭去了。
當他在打電話時,甲板上那幾個男人就這樣一字排開,靠在船舷,迎著海風聊了起來。
阿震試圖走遠一點,但這艘船就那麼大,再遠也遠不到哪裡去。
「屠鷹呢?」嵐姊再問。
「他抽到簽王,輪他顧肯恩。」阿浪噙著笑回答。
那個小笨蛋的手機,還是沒人接,阿震有些不安,她不是第一次忘了手機,但或許是因為一切太過順利,反而讓他莫名焦慮。
風中,又傳來阿浪的問話。
「為什麼小肥那麼堅持不和其他人一起到老家去?那裡比較安全吧。」
「那不是她家啊。」韓武麒噙著笑。
阿震心中一緊,沒有回頭,卻不由得更加握緊手機。
「她一個人在公司裡很危險吧?」
「嗯,是有點。」韓武麒一屁股坐在保溫箱上,往後靠著牆,伸長了腿,將兩手枕在後腦勺,瞄了那個仍在打手機的小王八蛋,挑起眉,笑著道:「但突然叫她去別人家住,還不如讓她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比較自在。況且,她只是個行政肋理,一般人不會為難像她這種小角色的。」
武哥的回答,和之前她說的理由差不多,她很堅持,他無法勉強她,再說她以前也不是不曾一個人留在公司裡,可是當時足以說服他的理由,現在聽起來,不知怎麼卻變得好薄弱。
一般人不會為難像她這種小角色。
那是指,一般人。
麥德羅不是一船人。
「韓,你為什麼找小肥來紅眼?她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是嗎?」嚴風忍不住問,之前他以為丁可菲就和紅紅一樣,也有某方面的特殊專長,但他來紅眼也已經快兩年了,才發現她真的就是個局外人而已。
這個問題,完全吸引了阿震的注意。
韓武麒瞧著嚴風,一扯嘴角,坦然道:「因為她是個孤兒。」
「什麼意思?」
「那代表她沒有親人,沒牽沒掛的,就算哪天死了,也沒太多人會在乎難過。」
阿震猛然回首,瞪著武哥。
這男人是就事論事,但這殘酷的答案,卻讓他惱火。
幾乎在同時,手機裡突然傳來制式化的語音。
「這個號碼,現在收不到訊號,請稍後再撥。」
她的手機剛剛還能收到訊號的,雖然沒有人接,但是確實有在響,就在這個時候,所有人的手機都響了起來。
幾個男人紛紛掏出手機,不用看別人的,他們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是一通簡訊,通知的是同一件事。
紅色警報。
有人啟動了紅眼的安全防衛系統,當初在設計時,他將系統設定成只要啟動就會通知所有人,因為那代表紅眼遭到了攻擊。
她的手機會突然沒有訊號,不是因為沒電,或者別的什麼原因,而是因為安全系統被啟動了,門窗降下的鋼板隔絕了電子訊號。
她有可能人在外頭,但有更多的可能,是她在公司裡,受到了威脅,所以才啟動了防衛系統。
「武哥,小肥——」屠鷹從船艙口探出頭來,張嘴通知。
「我知道,我收到了。」韓武麒沒有轉頭,只看著臉色刷白的阿震,道:「我們人太多了,還得將肯恩走私進去,必須等晚上。」
「但到天黑還要三個小時。」他握緊了拳頭,心急如焚。
「白天太惹眼了。」韓武麒看著他,道:「放心,她不會有事的,麥德羅知道她對你很重要,現在他失去了肯恩,只想要報復,所以才會從他的狐狸洞裡跑出來。」
「麥德羅怎麼可能知道——」阿震話到一半,猛然頓住。
麥德羅當然不可能知道她對他很重要,但如果有人透露情報給他,那就另當別論了。
不敢相信的瞪著那個老奸巨猾的男人,阿震脫口咒罵出聲。
「狗屎!你拿她當餌?」
韓武麒沒有否認,只道:「她心甘情願的。」
他揪住武哥的衣領,火冒三丈的問:「你問過她?」
「沒有。」韓武麒不驚不惱,反而笑咪咪的丟出一句意有所指的話:「但你也沒問過,不是嗎?你知道她心甘情願。我不需要問,為了你,她一定會答應。況且,她不如情,看起來會比較像好吃的餌食。」
韓武麒的每句話,都戳中他的心。
阿震怎麼樣也沒想到,武哥會利用她對他的感情,冒她於危險之中。
怒火瞬間狂燒,想也沒想,右拳就揮了出去。
那一拳,重重的正中那張笑臉。
「她把你當親哥哥,你怎能這樣對她?」他怒聲質問那傢伙。
韓武麒被打倒在地上,暗罵一聲。
媽的,這臭小鬼的拳頭還真硬。
韓武麒吐出一口血水,慢慢轉回頭,瞧著阿震,笑笑回道:「我為什麼這樣對她?當然是因為,無論做什麼事,都要在自己的地盤上,才能增加更多的勝算。有件事你搞錯了,小肥的事,不是我故意透露出去的,是你自己洩了底,只要派人監視紅眼幾天,就會知道小肥對你有多重要。我也只是打蛇隨棍上,將計就計而已。」
阿震臉色一白,喉緊心痛。
他慢吞吞的站起來,一邊喬了喬下巴,挑眉看著那個深受打擊的小鬼,再道:「麥德羅如果逮到了小肥,會試圖拿她來交換肯恩,或者要求更好的獎品——你。這是遲早的事,遲或早而已,你想留她在身邊,早在一開始,就要先考慮到這件事。」
「你不需要讓她站上火線!」他真的,開始為她感到害怕。
「事實上,我需要,麥德羅是聰明、自大又膽小的人,他吃過耿叔他們的虧,所以不想去招惹他們那種麻煩,但小肥是個完全沒有威脅性又好欺負的角色,讓他可以逞兇鬥狠,加上肯恩又被我們偷走了,這會讓他失去理智,他不會錯過這種機會。」
韓武麒雙手抱胸,兩腳叉開:「就像我剛剛說的,做什麼事都得在主場做,主動比被動好,至少事情的走向,會由我們來掌握。」
至此,他才完全明白這個男人的心機有多深,所以武哥才會任她執意待在紅眼,才會叫他來假扮麥德羅,武哥是刻意讓紅眼成為空城,讓她一個人。
這一切,全是他想引蛇出洞的計謀。
惡寒順著脊髓,竄上後腦。
不由得,惱怒嘶聲質問:「這就是你的掌握,當我們全被困在海上時,讓她一個人面對那個瘋子?」
「這個嘛。」韓武麒撇嘴一笑,「我確實沒想到那傢伙動作會那麼快,但小肥並沒有你以為的那麼沒用。」
隨著他的話落,答答答的聲音驀然響起,一架黑色的直升機由遠而近。
船上的人都注意到那架靠近的直升機,當然也包括阿震,但他注意力仍在前方這笑容滿面的男人身上。
韓武麒笑笑再道:「你要知道,如果你早點把話說清楚,她就不會每年過年都堅持要一個人留在公司裡,像這種時候,她就會待在耿叔他們的羽翼之下,當然更不會讓任何人,包括麥德羅有可乘之機。」
直升機越靠越近,從天而降,跟在漁船邊,然後在前方狹窄的甲板上降落。
螺旋槳揚起陣陣狂風,吹得眾人衣物掀揚。
阿震回首,只見直升機的門被一位老頭子打開。
那老頭是狹更生,他是中央情報局的人,莫森和武哥以前的長官。
主駕駛艙裡的人,摘下了耳機,跳上了船,空出了一個位置。
坐在副駕駛座的狄更生露出笑容,揚聲問:「小韓,只有一個空位,誰要上?」
「阿震!」
韓武麒看著老頭子,笑著大聲回答,然後用力拍著那臭小鬼的肩膀,在他耳邊吼著。
「自己的女人要自己保護!」
阿震錯愕的瞪著他。
韓武麒露出賊笑,推著他的背,說:「這東西你會開吧?呆著做啥?還不快去!」
他確實會,而且他也需要盡快趕回去,所以他沒有和武哥爭辯,只頭也不回的鑽進了直升機裡。
「阿震!等等!」封青嵐跑了過來,將手中的東西,丟了過去。「收好,你會用到的。」
他伸手接住,那是一副夜視鏡,他將它收好,然後戴上耳機,關上艙門。
眨眼間,直升機再次穩穩當當的起飛,韓武麒看見駕駛艙裡的小鬼和自己對上了眼。
知道阿震看得懂,他忍不住微笑,無聲開口。
記得保持冷靜,你還嫩得很呢,臭小鬼。
阿震眼角一抽,雖然不甘心,卻知道他說的沒錯,他深吸口氣,定下心神。
韓武麒知道他冷靜了下來,揚眉對他比了個大拇指,然後他傾斜了機身,在空中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那小子鐵定將那東西操到了最高極限時速,因為下一秒,那配備了渦輪引擎的鬼東西眨眼就消失在天際。
屠勤上前,在他身後問道:「你怎麼請得動狄更生開阿帕契過來?」
「我和他買了那台阿帕契。」他苦笑開口。
這句話,讓所有人一怔。
這小氣鬼買了阿帕契?天是要塌下來了嗎?
「狄更生要怎麼讓他下飛機?況且美軍可以這樣進入我們的領空嗎?」阿浪好奇追問。
「那不是美軍。」看著那幾乎已經看不清的那個黑點,他坦承。
「什麼意思?」嚴風好奇問。
韓武麒歎了口氣,回頭看著那幾個傢伙,道:「我把阿帕契捐給軍方了,所以阿震只是把貨送過去的駕駛員。」
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然後,阿南率先爆笑出聲。
「這是公然賄賂吧?」虧他想得出來這一招。
「沒辦法,後門人家不讓我走,只能走前門了。」要有別的方法他也不想啊。
瞧他那哀怨的樣子,男人們紛紛噴笑出聲。
「我記得那台阿帕契最快極限,能飆到時速三百六十五公里吧?」封青嵐走上前來,問。
「沒錯。」他悻悻然的轉頭看著老婆,哀怨的嘀咕:「我希望狄更生在上面暈機吐到死。」
「那台阿帕契要多少錢?」青嵐好笑的看著他問。
「殺價前還是殺價後?」他咕噥。
「殺價後。」
「五千萬。」韓武麒撫著胸口,淚眼汪汪的看著心愛的老婆,心痛萬分的補充:「美金。」
「心很痛?」她挑眉。
「痛啊。」他裝可憐的說:「臉也痛死了。」
她輕哼一聲,但仍是抬手輕捏他的下巴:「嘴張開,我看看你牙齒掉了幾顆?」
「啊——」他乖乖把嘴張開,讓老婆查看。
「你是不會閃嗎?幹嘛乖乖讓他打?」她好氣又好笑的問。
他一臉無辜,即便張開了嘴,卻還是哼哼哈哈的要說話。
算他運氣好,看起來只是流點血,咬破了皮而已。
她鬆開手,恢復他的說話權。
韓武麒低頭瞧著她,裝可愛的道:「唉喲,不讓他揍一下消個氣,他怎麼有辦法冷靜下來,搞不好一轉身就給我跳海急著游回去,到時我還得將他撈起來,那多浪費時間。」
「你最好祈禱小肥沒事,否則我看你怎麼和阿震交代。」
「放心,她從小最擅長的就只有一件事。」他胸有成竹的揚起嘴角,微笑。
「什麼事?」青嵐好奇的瞧著他問。
「玩躲貓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47:21
第十八章
好黑。
她沒有戴手錶的習慣,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
那些人的來翻箱倒櫃的,基本上以英文溝通,也有講中文的,還有一些她搞不太清楚是哪個地方的語言。
外面,安靜了一陣子,她聽見他們離開的聲音,但依然不敢出去查看。
早知道,她應該在第一時間,往地下室躲的,那裡的網路和通訊都是阿震另外接過的,和公寓裡使用的不是同一條線路。非但如此,就連武器房也在地下室裡,而且只要她把通往地下室的通道封鎖,誰也不可能進來。
如果早在一開始,她選擇往下跑,而不是往上跑,那現在她早就通知了武哥、阿震,和海洋叔叔他們,而且可以安全無憂的在地下室避難,只要等待救援就好。
但說真的,千金難買早知道。
這是第三遍了。
他們第三次上來搜這個房間,這些傢伙疑心病超重。
話說回來,她也真笨,忘了電話線斷了,還有手機這一招,她得想辦法拿到那支手機才行。
問題是,樓下那裡一定有人看守雙胞胎啊,她怎麼可能靠近她的手機啊。
不對,不一定是那支手機,只要是手機都可以啊。
她靈光一閃,想起力剛應該還有一支舊的,他上個星期從德國回來時,她才幫他換了新手機,因為舊的那支被他摔到螢幕裂開變形,她記得它並沒有完全壞掉,只是因為螢幕裂了,加上電池蓋變形,所以才先換了一個新的給力剛,小窮鬼的性格,讓她將它保留了起來,想說之後再拿去換個殼,修一下應該就可以用。
那支手機的存在,振奮了她的精神。
可菲迫不及待的想出去,不過還是強忍了好一陣子,才偷偷、偷偷的將隱藏式的門板,推開了一條縫。
一絲光線透了進來,不如誰已經把電燈全都打開了。
外頭下面的房間沒有人。
安靜無聲。
她再推開一點點,從細縫中偷看,確定完全沒人在,才悄悄把櫃門完全推開,這裡是屠勤和靜荷學姊的房間,恬恬重新裝潢時,幾個女人一起商量過,特別在每間臥室通往客廳門口的走道上方,做了一個小儲藏櫃,讓大家可以收納換季的衣物和棉被。
本來她是想說收在床下也可以,幸好她當時有想到收在床下,床底下就不好打掃,日久容易在底下積灰塵,什麼東西掉到床下去也不好撿,最後和大家討論過,才把儲藏空間做在這裡。
也還好這地方剛好在視覺死角,平常人沒事也不會往上看,恬恬為了美觀,還特別做了隱藏式的門,關起來時,從外面看完全看不到接縫,所以那些人才沒發現她躲藏在這裡。
話說回來,因為那些男人都很高,這地方又在走道上,為了讓他們走路方便,這裡還有到兩公尺那麼高耶,平常她都會搬梯子,但剛剛情急之下,踩著門上的喇叭鎖就爬上來了,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以為自己會摔死。
可菲把櫃門完全打開,抓著自己的長辮子,探頭下去看。
臥房裡沒人,外頭客廳也沒人,只有那株被細心照料的仙人掌,孤孤單單的在小茶几上,開著小花。
她又等了幾分鐘,才攀著儲藏櫃,踩在滑不溜丟的喇叭鎖上,然後輕輕跳了下來。
力剛的房間在樓梯間的另一邊,就在客房的對面,靠後面的防火巷,怕撞見那些壞人,她一路上心驚膽戰、偷偷摸摸的,好不容易才晃到了樓梯間,隱約的談話聲,從樓下傳來。
「找到沒?」
「沒有。」
「搞不好那女人真的出去了,或許我們誤觸了什麼東西。」
她打著赤腳,抓著裙子,小心翼翼的通過樓梯間,大氣不敢喘一聲,就怕發出丁點聲音。
「她如果出去了,怎麼會連錢包和手機都沒帶?而且我們也沒看見她出門。她一定在這裡,再上去找一次。」
冷酷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傑克呢?是跑去哪了?」
「不知道,他沒下來嗎?」
「沒有。傑克?傑克?狗屎,他沒回應,再上去看看!」
傑克?被她敲昏的那個嗎?
他們說的是英文,她只聽得懂一個大概,不管怎樣,重點是,他們顯然又要上來了,她飛快離開樓梯間,直奔走廊右側的第一扇門。
力剛的門是開著的,他從不上鎖,所以門鎖沒有像樓上學姊他們的一樣被破壞掉,只是裡面亂成一團,她一進去就踩到他丟在客廳地板上的衣服和巧克力的鋁箔包裝,害她重重摔了一跤。
噢,可惡,他回來這個重新裝潢過的房間,只不過才兩天而已,是為什麼可以搞得這麼亂啊?
聽到腳步聲,她匆匆在那堆垃圾裡爬起來,摸著疼痛的屁股,往臥房藏身處跑,他的臥房和小客廳一樣的亂,就像垃圾場一樣。可菲見怪不怪,才要攀上儲藏室,一眼就看見那支壞掉的手機被隨手扔在桌上,外面的聲音越來越近,她沒機會想,仍是衝上去將它抓在手中,才往藏身處爬。
因為太緊張,她踩得太用力,門鎖還發出承受不住的嘰嘰聲,嚇得她冷汗直冒,她的腳還沒完全收進儲藏室,他們已走進小客廳,被她踩過的那扇門晃啊晃的,胸中一顆心差點跳出喉嚨,她趕緊伸手抓住它,讓它安靜下來。
「媽的,這到底什麼狗窩?」
「幹!少廢話,快點搜一搜。」
她小心的鬆開那扇門,悄悄收回手。
「我不喜歡這種狀況,我他媽的不喜歡被關起來。」
那咒罵聲顯得十分壓抑焦躁,她雖然不懂全部,但她懂那句髒話和我不喜歡。
她再同意不過了,真的。
雖然對那人的抱怨頗有同感,她還是很認命的、安靜無聲的,把儲藏室的門關起來。
黑暗再次包圍她,可菲聽著他們抱怨,只覺屁股還隱隱作痛,但她不敢動,只能維續待著。
好不容易強忍到他們離開,她才敢摸索著打開那支勉強還連結著的破爛手機的電源。
不到一秒,它發出了閃光。
太好了,它還有電。
她雙眼一亮,它卻在下一秒冒出音樂聲。
她被那開機的聲音嚇得半死,手忙腳亂的將它塞到棉被之中,屏息以待,害怕他們聽到聲音會折回來。
媽呀,拜託別回來,拜託別聽到——
嘰哩。
她僵住,她認得那聲音,外面有人踩到了包裝紙。
「怎麼了?」
「我好像聽到聲音。」
「是外面吧?」
「噓。」
冷汗,從毛孔中冒了出來。
她聽到他們走動的聲音,不是他們太笨拙,而是地上到處都是力剛吃過的糖果餅乾的包裝紙。
嘰哩、嘰哩,啪喳——
可菲完全不敢呼吸。
忽地,外頭傳來踹東西的聲音,她嚇到心臟差點停止。
「幹!在這裡保持安靜是不可能的!」不耐的咒罵洩恨聲,忿忿響起。
跟著,她突然聽到好幾聲噗噗噗的聲音,然後才領悟到他們其中一人正開槍對著房間掃射。
她頭皮發麻,死命的往裡縮,就怕流彈飛上來打到她。
「李!別浪費子彈!活的也給你打死了!」
沒錯、沒錯,不要浪費子彈啦!
可菲在櫃子裡拚了命的點頭,再贊成不過了。
「我倒覺得這是個好方法。把滅音器拆了,我們從樓上開始,一間一間清乾淨,看那隻小老鼠還能躲哪裡去。」
咦?他說啥?把什麼拆了?關老鼠什麼事?這句太長了,她聽不太懂。
可菲有些困惑,但唯一確定的,是另外兩個,被第三個人說服了,他們一起走了出去。
這一次她等到確定他們完全離開了,才敢動作,手機的螢幕裂開了,但確實是亮著的,桌面是一張美女羞紅著臉,怒瞪著鏡頭的照片。
哇,好漂亮。
這女的就是Rain吧?
唔嗯,房間裡的糖果紙會那麼多,恐怕是拜這女人所賜,鳳力剛那傢伙只要心情不好就會狂吃零食。話說回來,他這次該不會真的愛上人家了吧?她幾年也沒看他那麼火大沮喪過,那天他聽到Rain竟然回到了麥德羅科技,氣得半死,這支手機就是這樣被摔爛的。
話說回來,她管他怎麼了,先打電話才是真的,她匆匆按下電話號碼,把它湊到耳邊,誰知它卻一點聲音也沒有。
怎麼回事?
可菲困惑的拿下來再看看,檢查了老半天,才發現手機竟然沒有訊號,連一格也沒有,她面如死灰,這才慢半拍的想到,金屬鋼板和水泥牆會隔絕訊號。
不會吧?不要啊——
她抱著頭在心中吶喊,拿著手機試了好幾個方向,但訊號格不動就是不動,完全處於禁止狀態。
一瞬間,真想倒地不起。
但這裡沒有地,她只能倒在棉被堆裡,偷哭兩聲。
不行,她不能放棄,說不定靠陽台那邊可以收到訊號。
不死心的,她再次探頭出去,然後偷偷跳了下去,踩著那些糖果紙,跑向陽台那裡,可無論她怎麼揮,還是沒看到訊號,就在她快死心時,突然看見那台老舊的窗型冷氣。
啊,那邊說不定可以。
她快速爬上桌,站到上頭,把手機靠近它。
果然,上面有了一格訊號,若隱若現的,她踮起腳尖,盡量靠進出風口,試著再打一次電話,它通了一聲,卻又突然斷掉。
可菲急得滿頭大汗,一邊注意著房間外頭的聲響,一邊不屈不撓的再試一次。
它通了,雖然聲音聽起來很虛弱,斷斷續續的,一副我命不長的模樣,可仍免強維持著通訊。
但是,下一瞬,它卻跑出語音,告訴她,對方現在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她抱頭,急得要命,只能趕緊再撥另一個她腦海裡唯一浮現的號碼。
這一回,它響了兩聲,突然接通了。
「喂?喂?阿震?阿震嗎?」她不敢太大聲,只能壓低了聲音,小小聲說話,誰知他那邊吵得要死,除了轟轟轟的聲音之外,她什麼也沒聽到,然後通訊突然就斷了。
天啊,乾脆讓她死了吧?
可菲翻著白眼,只覺哀莫大於心死,但突然間,握在手中的破爛手機震動了一下,她吃了一驚,差點把那東西丟出去。
因為後面的背蓋本來就已經扭曲壞掉,她手一沒握緊,電池就掉了出來,她七手八腳的接住,趕緊再裝回去,然後打開電源。
手機再一次發出開機的聲音,那輕巧的音樂聲,在寂靜的房間裡實在有夠大聲,差點嚇破了她的膽。
婦呀,她這個笨蛋!
她死命把手機藏在懷裡壓著,希望能降低它的音量,一邊緊張的瞪著房門口,幸好他們已經遠離,她沒聽見也沒看見有人過來。
為了以防萬一,她再次的到浴室,利用對講機的安全系統查看他們人在哪裡,有一個人還在辦公室看守著雙胞胎,為了以防像剛剛一樣又漏看了誰,她打開了熱感應裝置,她這一層現在沒人,而且也還沒人發現地下室,其他人往頂樓走去。
他們該不會以為可以從天台離開吧?
最好是可以啦,拍著胸口,她喘了兩口氣,拿起手機查看它為什麼會震動,卻看見上頭有一封新的簡訊,傳訊的人是阿震,她火速打開來看,裡面只有簡單一句。
你在哪裡?
顯然他剛剛有接到她的那通電話,而且聽到了她的聲音,才會知道那是她打的。對喔,手機訊號不良,所以他才用簡訊。
一瞬間,她差點哭了出來。
她快速的打好一封求救的回信,然後跑去冷氣通風口那裡傳送,但是這次訊號更弱,她試了兩次還是沒成功。
可菲急得滿頭大汗,忽然想到隔壁阿浪的房間更靠近大街那邊的基地台,說不定訊號比較好,她再回到浴室查看,那些人還在樓上,她強忍著恐懼,硬著頭皮的了出去,衝進阿浪的房裡,再迅速關上那扇門。
阿浪和力剛的房間格局是一樣的,但是乾淨多了,她飛奔過房間,再次爬上桌,這裡的訊號果然好一點,一次就成功了。
很快的,他再傳了一封簡訊過來。
她還沒來得及看,外頭在這時突然傳來連串的槍響,可菲驚到一個不行,立刻跳下桌,但她來不及躲回那小小的儲藏間,要穿越整個房間,那實在太浪費時間了,所以她只能趴下來,滾進床底下。
緊抓著手機,她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只聽到自己的心臟怦怦亂跳,冷汗因緊張不斷從毛孔中滲出。
她聽到那些人開了一陣槍,又停下來,然後再開一陣槍,他們把滅音器拿掉了,槍聲聽起來好大聲。
忽然間,她領悟過來,那些人故意要嚇她,所以才把滅音器拿掉,才故意一間一間的掃射房間。他們從樓上開始,但掃射的槍聲越靠越近,她死命的摀住耳朵,但那可怕的槍聲仍將她嚇得要死,眼淚幾欲奪眶。
每一次槍聲響起,她就忍不住一陣瑟縮,壓力大到想尖叫。
不行,她不能繼續躲這裡,這床又不是防彈的,再這樣下去,等他們來到這一間,她一定會被射成蜂窩。
她把手機塞進口袋裡,忍著恐懼,七手八腳的爬出來,緊繃著神經,在瘋狂大作的槍聲中,跑向儲藏櫃,卻在半途瞄見那個重新裝潢時,她幫阿浪掛在牆上當裝飾的東西。
想也沒想,她抓下那個他從南美洲帶回來的紀念品,然後爬上了儲藏櫃。
房門,再次被踹了開。
一個男人背著一把槍走進了房間。
「小老鼠,快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裡。」男人微笑誘哄著。「剛剛我檢查這間房的時候,門可沒關上。」
她臉色刷白,心跳飛快,知道沒有失敗的機會,她一定得搞定他。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我數到三,一——二——」
他沒有數三就開槍了,爆裂的聲音伴著他瘋狂的笑聲,在房間裡作響。
她拿那長長的紀念品對著他,手心冒汗的瞄準了老半天,等他開完了槍,然後才照阿浪之前教她的方法,用鼻子吸氣,再從嘴巴用力一吹。
嗖地一聲,一根黑針從手中的長管飛了出去,正中那人的後頸。
他嚇了一跳,伸手去摸脖子,跟著在下一紗,直挺挺的往前倒下,她沒有等待,也沒費事去掩滅犯罪現場,反正這次她也沒地方藏人,知道不用多久其他人就會跑來,她丟下長管子,跳下儲藏櫃,抓起浴室裡的廁所清潔劑,飛快衝出房間,另一個人在力剛的房間裡,她在飛奔經過時,和他對到了眼。
可菲杏眼圓睜,驚呼出聲,那男的立刻朝她開槍,她腳下停也沒停,死命往樓梯間跑去,一邊撥開手中的清潔劑,邊跑邊往地上倒。
藍色的廁所潔潔劑在磨石子地板上滑不溜丟,再加上她才剛在所有的公共區域打過蠟,她知道那會有什麼效果,就連武哥和嚴風穿著登山靴都曾在上面摔倒過,那表示其他人一定也會。
果然,下一秒,身後傳來巨大的碰撞聲,她沒有費事回頭確認,只是抱頭鼠竄的衝進了樓梯間,邊祈禱自己不要被流彈射中,邊心驚膽跳的往上跑。
她躲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一回,她沒有藏身在每間臥房都有的儲藏櫃,剛剛那一跳,她完全沒機會把門給合上,現在他們鐵定知道她之前都躲哪裡了。
所以,她跑回了自己的房間,縮回了塞滿衣服的大衣櫃之中,為了防止中彈,不忘翻出屠鷹幾年前帶回來給她的青銅盾牌擋在衣櫃門內。
衣櫃的門上,有好幾個彈孔,是他們之前掃射房間時留下來的。
她看著那透進光線的孔洞,緊張的吞嚥著口水,有點懷疑身邊這個盾牌能擋下多少子彈。
她不但要萬彈穿心而死啦,嗚嗚……
不知道為什麼,樓下安靜了下來,她提心吊膽的,等著他們再上來,但過了好幾分鐘,卻都一直沒有人出現。
對了,阿震的簡訊。
小心翼翼的,她掏出手機查看。
躲好,不要出來,我馬上過去。
馬上?
可菲眨了眨眼,還以為自己看錯,但上面真的寫著馬上。
他簡訊打太快打錯了吧?
盯著那幾個字,她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他知道情況危急,應該會先想辦法幫她通知莫森他們。
話說回來,早知道會這樣,她就不會總是堅持自己一個人留在公司裡了。
雖然她心裡有數,要在紅眼工作,這種事遲早會發生,但那麼多年來,武哥始終把事情處理得很好,維持在一種奇怪的恐怖平衡之下,他黑白兩道都有關係,想找他麻煩的,都會先考慮到他有仇必報的後果,所以到最後都會不了了之。
不肯不了了之的,根據她的側面瞭解,都神秘的被了之了。
所以,她一直心存僥倖,本來是想,反正真要有仇家找上門,她出事一定跑第一,他們也都交代她出事一定要跑第一。
但果然,人是不能抱著僥倖的心態過日子的。
她真是不懂,為什麼雙胞胎會好死不死的,在這個時候出現,害她想溜都溜不得。現在躲在這裡,也不如能躲多久,想到可能再也見不到阿震,她心口就驀然一揪。
看著他傳來的簡訊,她忍不住紅了眼眶,只覺好不甘心,她喜歡他那麼多年,卻連一次都不曾和他告白過。
她不敢,一直不敢,因為自卑,因為害怕被拒絕,因為擔心說了之後會破壞現有的一切,所以她從來不敢把話說出口。
一時衝動,她忍不住輸入了幾個字。
我愛你│
那個跟在字後面的黑色條槓,一閃一閃的。
還是、還是算了,她按著刪除鍵,把它刪掉,如果他看見了,不管到最後她是死是活,他應該都會覺得很尷尬吧。
可是、可是,她不但就這樣死掉……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過去,她忍不住又鍵入了同樣的字。
突然間,外頭光線一暗,她一顫,緊握著手機,嚇得停止呼吸。
停電了嗎?不對,為了以防萬一,公司地下室有發電機,停電會自動啟動。
那,就是有人故意關掉了電源,雖然總電源開關在地下室,但公寓裡每一層樓,都有一個那層樓的電源開關。
她浴室裡那台對講機被之前那些人掃射時打爛了,她很想到另一邊武哥和嵐姊那裡,去看看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但有人在外面,就在這層樓,而且故意關掉了電源。
為什麼?
她不敢動,連呼吸都止息,安靜的側耳傾聽。
櫃子外,一片死寂。
她聽不到腳步聲,也聽不見任何談話聲。
忽然,一聲刺耳的痛叫乍起,像是要戳破她的心一般。
是雙胞胎!
她胸口一抽,抖了一下,本來還能忍住,卻聽到另一聲淒厲的痛叫。
他們在樓梯間,就在一樓的樓梯間,她知道,她可以從聲音分辨出來。
因為剛剛的經驗,讓她這次不敢關門,那疼痛的叫喊,在樓梯間迴盪著,貫進她耳裡。
那些壞蛋在傷害雙胞胎,故意的、惡意的,傷害他們,傷害那兩個長得像天使一樣的少年。
一時間,再忍不住,可菲將手機塞進裙子的口袋裡,衝動的推開盾牌和衣櫃門就往外的,她衝過了走廊,奔進了樓梯間,可她右腳才剛踏進去,還沒喘過氣,正張開嘴要叫那些人住手——
驀地,一雙大手從後伸來,大掌巴住了她的嘴,堵住了她的叫喊,將她整個人往後拉出了樓梯間。
咻!
在那千萬分之一秒,子彈從她身前飛過,她可以聞到火藥的味道,感覺到那灼燙的熱氣從前方掃過。
那個抓著她的男人將她拉到身後,欺身上前。
太黑了,她看不見,但她可以感覺到,那個拉住她的男人,有如鬼魅般衝上前去,然後前方發出連續幾聲砰然聲響,夾雜著悶哼和骨頭斷裂的聲音。
乓乓乓啪!咚卡!砰——
那是打鬥的聲音,她知道,她聽過很多遍紅眼的男人們在健身房裡練習交手的聲音,只是如今在她身旁迴響的打擊聲聽起來更恐怖劇烈。
就在同一秒,樓下傳來雙胞胎惱怒的警告。
「小肥!不要出來!他們有夜視鏡——」
巴掌聲,狠狠的傳了上來。
「夠了!塞住他們的嘴!」
所有的一切,只在眨眼。
倏地,如開始時一般突然,一切在瞬間變得寂靜無聲,只有心跳,如雷響。
怎麼回事?幫她的人是誰?現在又怎麼了?哪邊贏了?還是兩邊的人都掛了?
恐懼的站在黑暗中,可菲才閃過這念頭,一股熱氣忽然靠近。
他們有夜視鏡!那些人在黑暗中看得見!
想起雙胞胎的警告,她踉蹌退趺,轉身就飽,但那人來得好快,她方轉身,他已從後攔住了她的腰,摀住了她的嘴。
不要!
她驚慌的掙扎著,但男人在她耳邊說了一個字。
「噓。」
他的聲音很熟悉、味道很熟悉,事實上就連那抱著她的方式,貼在她身後那強壯的身體都熟悉不已。
一下子,她停止了掙扎。
心臟,因為跳得太用力,痛到不行,強忍的淚水,迸出了眼眶。
身後那個男人,心也跳得很快,但他很冷靜、很鎮定,半強迫的,將她拉進了武哥和嵐姊的房間。
那,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房間裡,沒有一絲光線,她看不見身後那個人,但她感覺得到他,體溫、呼吸、心跳,還有夾雜在煙硝味中,那熟到不能再熟的味道。
她不敢相信,渾身直顫。
他擁抱著她,捂著她小蹅的手,往下滑,撫著她跳到會痛的心。
「笨蛋。」
該死,他不是故意要罵她,但這女人真的把他嚇掉了半條命。
「我叫你別隨便讓陌生人進來,可沒教你把自己和別人關在一起。」
熟悉的聲音,悄悄在耳邊響起,雖然是責罵,仍讓她心頭一暖,「我不是故意的,但是……雙胞胎……」
她抖顫哽咽的語音,讓他心頭緊縮,感覺到懷中小女人的戰慄,安慰的字句,自然而然冒了出來。
「沒關係。」
他的唇,幾乎貼在她耳上,她感覺到熱氣上了雙耳,「可是……」
「沒事的。」他幾近無聲的悄悄開口,安撫她的心:「他們不會有事的,那些人還需要拿他們來威脅你,交換更多東西。他們毆打阿磊,只是為了要引你出來。」
不自覺,緊抓著他環在自己腰上的手,她喉頭微哽。
「你怎麼會……你從哪進來的?」
「直升機。」他簡短的回答。「天台。」
狄更生本來不願意讓他直接把阿帕契開進市區,即便有事先知會,軍方仍要求他們在空軍基地降落,但他沒有給狄更生反對的機會,他很清楚,她的情況危急。
所以他冒著隨時會被擊落的危險,硬闖。
幸好他當兵被出借時開過阿帕契,幸好紅眼的安全防衛系統是他寫的程式,是他親手安裝,他也清楚該如何破解,否則他真不敢想像其中後果。
只要他慢上一秒,只要一秒,她就會被子彈打中。
戴著夜視鏡,他看得很清楚,那景象嚇得他差點魂飛魄散,直到現在,心臟都還因方纔的驚嚇而疼痛。
不由自主的,將那小笨蛋攬得更緊。
他緊縮的雙臂,讓可菲喉頭一緊,渾身抖得停不下來,因為他在身邊,而鬆了口氣。
熱燙的水珠,滑落,滴到他的手臂上,一滴又一滴。
那讓他心頭緊縮,他知道她很害怕,很怕很怕。
他鬆開手,將她在懷裡轉身,再緊擁。
她將小臉埋在他懷中,兩手緊緊環著他的腰,淚水濕了他的衣,將心淹沒。
忍不住,親吻她的額頭,本來只是安慰的性質,但當她抬起那淚濕的眼,那樣驚惶無肋、淚流滿面的看著他的,他不禁吻上了她的眼,舔去了她的淚。
然後,是她柔軟的唇。
她輕抽了口氣,微顫。
那個吻,好輕、好輕,就像春天的花瓣。
黑暗裡,她清楚感覺到他濕熱的唇舌,在她的眼上,在她的淚滴,然後描繪舔吻著她的唇瓣,眼著探入她喘息的小嘴中。
一瞬間,像被捲進狂熱的夏日風暴。
她無法思考,但他沒有更進一步,他停了下來,只溫柔的撫著她的唇,她的臉,和眼角滲出的淚,然後緩緩將她再擁入懷中。
可菲臉紅心跳的,渾身發軟。
有些無法相信他吻了她,真的又吻了她。
在他懷中輕喘著,她揪著他的T恤,只聽到他急促的心跳,在耳邊輕響。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他身上微微的汗濕,熱燙的體溫包圍溫暖著她,然後那溫暖的唇又輕輕印上她的額角。
她聽到他吸氣,感覺到他胸膛擴張,還有他緩緩的吐息拂過她的臉。
怦怦、怦怦——
才幾次的深呼吸,他的心跳漸漸和緩了下來,但他緊擁著自己,沒有放手。
她仍感覺混亂,依然緊張,可是已經沒有那麼那麼害怕。
他在這裡,阿震在這裡。
阿震。
她應該要覺得害臊,實際上她是有一點害臊,她可以感覺到臉有多紅、耳有多熱,可她不想收回手,不想離開他的懷抱。
不如何時驚恐的戰慄已停,她閉上眼,吸氣、再吸氣,將他的味道,深深的吸進心肺裡。
因為緊張,習慣性的,她舔著唇,卻嘗到他的味道,就在唇瓣,就在舌尖。
燥熱上心頭,擴散至四肢百骸,她羞澀的縮回舌,心跳,驀然又急。
忽然間,不敢再待在他懷裡。
她慌張鬆開緊緊環抱著他的小手,既羞赧又忐忑,有些想退開,卻又不敢亂動,他濕熱的唇瓣,仍似有若無的貼在她額際。
不自覺,偷偷往後縮,小手硬是擠到了兩人原本緊貼的身體之間,不敢再讓發燙的心口,貼著他的。
察覺到她的緊張和退縮,他明知該鬆手,卻不想動,只繼續抱著那矮他一個腦袋,害羞得兩耳發燙的小女人,將頭湊得更低,讓唇刷過她的耳廓,幾近無聲的問。
「他們有幾個人?」
她往旁瑟縮,小臉更燙,幸好腦袋,還能轉動。
「六……六個吧?」她小小的喘了口氣,悄聲道:「我不太確定。但一個被我敲昏了,綁起來關在陽台上,另一個我拿阿浪的吹箭射中他,昏倒了。」
聞言,他微怔。
小肥並沒有你以為的那麼沒用。
武哥的話,乍然浮現,為了某種不如名的原因,他不太喜歡自己沒武哥那麼瞭解她。
然後,才領悟那是嫉妒。
有時候,他忍不住會想,如果武哥沒遇見嵐姊,而是在多年後巧遇她,自己是否還有半點機會?
他不喜歡這個念頭,卻依然忍不住會想。
「啊,還有一個被我放的清潔劑弄跌倒了,可我不確定他有沒有摔斷脖子。」
她竊竊的私語,鑽入他耳裡。
清潔劑?
他挑眉,告訴她:「我剛剛放倒的那個,身上有清潔劑的味道,應該就是他,所以還剩三個。」
談到那些歹徒,成功的轉移了她的心思,還有他的。
阿震鬆開環抱她的雙手,牽握著她的手走向浴室,原以為她會因為看不見而害怕,他在途中回頭看她一眼,但她沒有反抗,沒有追問,只是信任的跟著他在黑暗中前進。
心,微微一顫,不由得更加握緊她的手。
那一秒,知道就算贏得她的機率只有零,他也不會放棄。
來到了浴室,他按下那台安全系統的電源按鈕,雖然那些人也掃射破壞過這間房,但這台機器仍算安好,他將夜視鏡推到頭頂上,前方的小螢幕亮了起來,微微照亮了週遭的一切。
她一愣:「我以為這一層的電被關掉了。」
他瞧她一眼:「這是裝電池的。」
「咦?是嗎?」她轉頭看他,卻被嚇了一跳:「你頭上戴著什麼?」
「夜視鏡。」他盯著螢幕,快速的敲打著上頭的按鍵,將畫面切換成熱感應,放大細節,然後從旁邊拉出一個隱藏式的藍芽耳機,戴在耳上。
她看得一愣一愣,忍不住問:「你可以聽得到聲音?」
「嗯。」
她將腦袋湊到他腦袋旁,盯著那小螢幕,只見上頭有五個人,兩小三大,兩個小的被綁在一起,三個大的聚在另一邊說話。
「阿震。」吞嚥著口水,她好奇悄悄再問:「他們在說什麼?」
「你嚇到他們了。」
「咦?」她呆滯的眨了眨眼。
他戴著耳機,將聽到的話翻譯出來,解釋給她聽:「他們本來以為你只是個女人,沒想到你能連續制伏三個人,所以正在爭論是否該再派人上來,還是直接拿雙胞胎威脅逼你出來,或是乾脆直接想辦法把門橇開,帶雙胞胎回去交差。」
他好笑的瞧她一眼,道:「有一個人,以為你是深藏不露的大內高手。」
可菲傻眼,臉微紅。
然後看見,他噙在嘴邊的笑。
「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她羞窘的咕噥,忍不住用手肘頂他:
「一點都不好笑,很可怕耶。」
「抱歉。」他語帶笑意的說,可下一秒,笑容消失在他嘴角。
「他們想帶走雙胞胎。」
聞言,她微微一驚,忙道:「不能讓他們帶雙胞胎走。」
他沒有回答,只是抿著唇,擰眉。
她扯扯他的衣袖,強調:「阿震,我們不能讓雙胞胎被帶走,不可以。」
他垂下眼眸,然後抬眼看她,告訴她一件事。
「麥德羅在附近。」
她瞪大了眼,輕抽口氣。
他以為他在紅眼,但那個人果然心機很重,他沒有親自過來,只派了手下。
「我必須找到他。」阿震看著她,神色儼然:「這是武哥製造出來的機會,只有這一次,他不在自己的地盤,那表示他的安全設備沒有那麼嚴密,可以鑽的漏洞更多。」
忽然間,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想抓住麥德羅,一直很想。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沒有下次了,經過這一次,麥德羅會更小心、更謹慎,要逮到他就更難了。
她知道這件事對他有多重要,她知道他有多想找到那個人,但是——
「不行!」她擰眉脫口,道:「我不管他們學了什麼特殊技能,他們才國中而已,要當餌的話,我來就好,別用雙胞胎!」
早就知道,她會這麼說。
他不要,也不想,絕對不可能讓她去冒險。
當然,他更不能拿雙飽胎當餌,他們是莫森和如月的寶貝,他們是他的兄弟。
「我沒有要拿他們當餌。」他低垂著眼,瞧著她,道:「你也不行。」
「可是——」
他伸出食指放在她唇上,成功的讓她住了嘴。
「我要救雙飽胎出來,還要抓到麥德羅。」
「怎麼做?」她眨巴著眼,問。
他湊到她耳邊,悄聲私語,把他的計劃告訴她。
可菲專心的聽著,越聽兩眼睜得越大。
「這行得通嗎?」她不是故意要懷疑,但是這計劃太過大膽。
「當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47:54
第十九章
「我不知道這東西是可拆式的。」
「它是,不然你以為它為什麼需要裝電池。」
「我不知道它是裝電池的,我也不曉得它是無線的,我以為它就是那樣嵌在牆壁上,如果可以帶著走,為什麼每個房間都有一台?」
「只是為了以防萬一。」男人帶著她,走在前頭。「你不就說你房間的那台被打爛了?」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可菲一愣,雖然他說的沒錯,她還是不禁嘀嘀咕咕的拿著那會發光的小螢幕,一邊監看樓下那些壞蛋,一邊忍不住小聲碎念:「這樣我就可以帶著這個躲起來,隨時知道他們在哪,用不著那麼膽戰心驚啦。」
「我說過。」他在快到武哥他們小客廳的房門前時停下,道:「裝的時候就說過。」
她嘟囔爭辯:「才沒有,你要說過我一定會記得。」
「待在這裡。」他在她耳邊悄聲交代著:「不要動,我馬上回來。」
然後,沒入黑暗中。
阿震一鬆手,她就緊張了起來,為了怕樓下的人看見樓梯間有光,她不敢探頭出去,拿小螢幕的光源照他,只能站在原地,緊張的遮著微弱的光源,一邊監看螢幕裡那些人的動靜。
因為擔心自己漏看,她不斷數著螢幕裡的人頭,重複數了一遍又一遍,就怕自己漏掉其中一個,讓人家摸上來偷襲。
那三個壞蛋,一個仍看守著雙胞胎,一個持槍在樓梯口警戒,另外一個在一樓窗邊,不如在幹嘛,她放大查看,發現他似乎將一塊塊很像黏土的東西,沿著窗框,黏在牆上。
她擰眉看半天,忽然阿震來到身前,害她嚇了一跳。
他扛著一個黑衣黑褲的男人,把他放到地上。
「他死了嗎?」她悄聲問。
「沒有。」他站起身,道:「昏過去而已。」
跟著,阿震把自己頭上的夜視鏡摘下來,替她戴上。
「看得到嗎?」他問。
「嗯。」她點點頭,瞠目結舌的看著眼前清楚的一切,感到驚訝萬分,不由得悄聲問:「我不知道夜視鏡看起來這麼清楚。」
「市面上的沒那麼清楚,這個我改良過。」
他說的輕描淡寫,好像他改這種東西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好吧,她承認對他來說,這或許真的就是那麼簡單。
「戴著這個時,別直視光線,會太亮。」他邊說邊幫她調暗小螢幕的光源。
「喔,好。」可菲應聲,聽見他的動靜,不由得瞄他一眼,卻被驚得輕抽了口氣。
身前的男人,突然毫無預警的脫掉了身上的衣服,露出強健的體魄,看得她一陣臉紅心跳。
然後,他開始解他的皮帶。
她瞪大了眼,小嘴微張,只見他迅速脫掉了褲子,一瞬間她真的以為會看見他脫得精光,但他沒有,他留了一條四角褲。
不過,那也很夠看了。
天啊,這夜視鏡的效能實在太好了,她能清楚看見光滑的皮膚繃緊在那身肌肉上,還有因為先前激烈打鬥流下的汗水。
雖然明如應該禮貌的掉開視線,但她就是沒有辦法表現得禮貌一點,平常他總是抱著她睡覺,可那都有穿衣服啊,她都快想不起來他上次光溜溜站在她前面是什麼時候了。
不對,他沒有光溜溜過,他只有半裸過,現在也只是幾近全裸。
但是,他的身體真的是……好……好性感……
老天,她真的不應該再看下去,那只會增加更多她春夢的細節啊。
然後,他瞄了她一眼。
她羞窘的掉開視線,但很快想起來這是夜視鏡啊,他現在沒戴夜視鏡,又看不見她在看他,所以忍不住又把視線移回他身上。
他真的變得好壯,而且他是不是激凸啊?
真的,她記得剛剛不是那樣子的。
不自覺,眼隨身走,她的臉越來越紅,心跳越來越快,卻忍不住壓著亂跳的心一直看,反正他又不知道她在看,不看白不看啊。
「別那樣看我。」他蹲下身,開始迅速的脫掉那男人身上的裝備。
「啥?」她眨眨眼,回過神來。
「把你的嘴巴閉上,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他說著扒掉那傢伙的衣褲。
「什……什麼?」可菲俏臉一紅,連忙悄聲辯駁:「我我我才沒有!」
他站起身,套上了褲子,然後瞧著她,挑眉道:「沒有流口水?還是沒有偷看我?」
她臉更紅,結結巴巴的說:「都、都沒有啦……」
「那你為什麼臉紅?」他套上衣服,問。
「你……你你你又知道我臉紅了?」她不甘心的硬著頭皮反問。
他伸出食指,敲了敲她握在手中的小螢幕,道:「這東西是有光線的,我只是調暗而已,沒有關掉。」
啥?!
她看著他臉上那似笑非笑的模樣,尷尬得要命,張著小嘴卻發不出聲音,只覺全身熱到發燙。
所以他都看到了?他看見她偷看他?看見她嘴巴開開?看見她撫著心口一副意亂情迷的小色女模樣?
一時間,窘到不行,超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可他卻在那一秒,伸手低頭,將她攬進懷中,再一次的親吻她。
這個吻,跋扈又熾熱,狂烈得像把火,讓她腳趾蜷曲,使她全身發顫,彷彿從頭到腳都燃燒了起來。
那比她所有的春夢還要性感誘人,更加真實激情,他的胸膛抵著她,身體包圍著她,勃發的慾望堅硬且灼熱的隔著衣物,擠壓磨蹭著她腿間的柔軟。
她羞到無以復加,腦袋熱得無法思考,然後發現他不如何時將她壓到了牆上,貪婪濕熱的唇放過了她的小嘴,卻往下舔咬吮吻著她的脖子。
她嬌喘戰慄著,沒有辦法確定發生了什麼事,只能昂首迎合他的嘴,還有手,感覺奇異的酥麻從小腹擴散到全身,感覺身體好熱,熱到快融化。
跟著,忽然間她察覺到身上的T恤被他推到了胸上,下一瞬他扯下了她的胸罩,她還沒來得及驚慌,某種濕熱的東西覆上了她敏感的乳尖。
天啊,那是他的嘴。
可菲輕抽口氣,瑟縮顫抖,難以抵擋他唇舌的挑逗,無法阻止那撩人的感覺。她嚇得想推開他,卻本能的又想將他拉得更近,到頭來只能緊攀著他,逸出戰慄的呻吟。
就在她完全忘了今夕是何夕時,手中的小螢幕再握不住,驀然滑落。
那機器差點就這樣掉在地上,但他及時伸手接住了它。
她羞窘驚慌的喘著氣,神情迷亂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瞳眸深幽,灼熱的氣息和她一樣急促,然後他放開了她,將安全系統的分機塞回她手中,後退一步,轉身扛起那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被剝得只剩條內褲的傢伙,把他給五花大綁,關進武哥的廁所裡。
他走出來時,她仍全身酥軟無力的靠著牆,像被雷打到似的,震懾茫然的瞪著他,直到發現他灼熱的視線,落在自己胸前,她才慢半拍的驚覺她衣衫不整。
可菲輕呼一聲,面紅耳赤的抱住自己,遮掩那依然殘留他唇舌濕熱,敏感悸動的雪白雙峰。
一開始,他沒有動,然後才拾起剛剛放在地上的防彈背心穿好,扣上槍帶,把敵人的裝備,全數穿在身上,包括那副夜視鏡。
她在同時羞窘的轉身,慌張的把胸罩穿好,T恤拉下,然後才敢轉過身來。
他已經穿好了所有東西,正在客廳的沙發旁,掀起沙發坐墊,拎出一個黑色的皮箱。
他看起來就像那些人,但還是有些不一樣,她一時想不出哪裡不同,然後才發現是因為他不一樣,是因為他是阿震。
就算他站在鬧區街頭,身處萬人之中,她想她也能一眼認出他。
「記得該怎麼做?」他從皮箱裡拿出煙霧彈,遞給她問。
這個問題,讓她更尷尬,顯然他很清楚,她有多麼意亂惰迷。
「嗯。」她羞澀的點點頭,雙手依然忍不住環在胸前,遮掩著已經穿好衣服的身體。
「搞定之後,記得躲好,不要出來。」他交代。
她紅著臉,再點了點頭。
有那麼一瞬,他似乎想再上前,她的心跳在瞬間加速。
但最後,他只是如幽靈一般轉過身,走到窗邊。
她如他之前所教,按下手中安全系統的密碼。
那扇窗戶的鋼板往上升起,他俐落的爬上那扇窗,把從皮箱中拿出來的特製升降索在窗外的欄杆上掛好,跟著回頭看了她一眼。
「躲好。」
他說,然後消失在富邊。
他真是瘋了。
敵人還在樓下,威脅也尚未解除,他不敢相信自己差點當場——
胯下依然因慾望未獲紓發而緊繃悸動著,他本來沒打算做得那麼過分,只想吻一下而已,但她那麼誘人,而他差點就失去了她。
這麼多年,他把她強佔著,讓她以為他只把她當朋友,又佔盡她的便宜,唯一沒做的,就是和她真的在一起。
他很想,不是不想。
可是,麥德羅的威脅仍在,而他隨時會死。
所以他強忍著自身的慾望,強忍著想將她完完全全、徹徹底底佔為己有的溫求,不敢更進一步,不敢要求更多。
她給的已經很多,太多了。
他怎能再貪心奢求?
那麼多年,他將慾望壓抑著,關了起來,層層上鎖,都忍了那麼久了,他以為他可以繼續強忍下去。
豈料,那厚實的心鎖,卻被差點失去她的驚嚇,摧毀得乾乾淨淨。
那頭名為慾望的野獸一放出來,就再也關不回去。
他想確認她的存在,想完全佔有她,想將她揉進身體裡,成為他的——
他的!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想要她的念頭,和殘存的丁點良心,總是在腦海裡盤踞著,拉址著。
他告訴自己,只要他解決了麥德羅,他就會和她坦承一切,若到時她還想要他,還喜歡他——
他忍著,又忍著,再忍著,無論身體或靈魂都極端渴望著她,依然忍著。
誰知,當她那樣臉紅心跳的看著他,當她毫不反抗,差澀的回應著他,任他予取予求,積壓已久的慾望,剎那間如野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幸好,她弄掉了那台分機。
殘存的理智,讓他及時清醒過來,不然他大概會害死她和自己。
屋外,夜已全黑,他快速的向下垂降,不忘抬頭確認她是否關上了窗。
她關了。
然後他才想起自己忘記和她說一件事。
他應該告訴她的,過去那幾十分鐘,他在阿帕契上擔心著她的生死時,滿腦子都是那念頭,卻在看見她的,除了將她緊擁在懷中,什麼都忘了。
一眨眼,兩腳已經落地。
他再看樓上一眼,有些著惱,卻也只能告訴自己。
算了,晚點再說,不差這一時半刻。
偷偷的,可菲手握著煙霧彈和分機躡手躡腳的來到了樓梯間。
阿震的計劃是,她負責到樓梯間,將煙霧彈往下丟,然後利用安全系統打開前門,好聲東擊西,但他則在同時回到一樓,從後門混進去,救出雙胞胎。
他換穿成敵人的衣服與裝備,可以混淆對方的判斷力。
運氣好的話,那些人會因為前門開了而趁機離開,那他就能追蹤他們,找到麥德羅。
運氣若不好,他們會試圖反抗,但他已經佔了先機,而且對方會以為他是同伴,最低限度他能輕易撂倒那個在武哥辦公室看守雙胞胎的人,讓他們重獲自由。
他相信他們最終仍會放棄離開,因為門一開,槍聲就會傳出去,那會吸引人們的注意,讓人打電話報警。
如此一來,他同樣能利用衛星追蹤這些人的去向,找到麥德羅藏身的地方,進而抓到他。
她屏住氣息,看著小螢幕右下方顯示著時間的角落,確認時間。
還有二十秒。
然後,她突然又注意到,那個在一樓前方窗戶旁不如在忙什麼的傢伙,她忍不住將畫面放大,他把那些黏土似的東西貼完了,走回了辦公室。
奇怪的是,連原本在一樓樓梯間警戒的那個人,也離開了位置,一起走向辦公室,遠離了前面。
她困惑的看著他們,然後再把畫面移回那扇被貼了黏土的窗戶,她把畫面放大,再更大,跟著心口一寒,她以前看過那東西,她看過嵐姊使用。
那是炸藥。
他們想炸開窗戶,但阿震不知道,他和她都以為只會有一個人在武哥的辦公室,可是他們為了要躲避爆炸,所以都退到後面了。
糟糕,這下子,他可不是一對一,而是一對三。
一對一他或許會贏,但一對三?
後門的門鎖她無法控制,他沒教她怎麼打開那扇門,他只教了她怎麼開那扇窗戶和前門而已,但時間一到,他就會開門進去,然後直接撞上那三個人。
那簡直和自投羅網沒兩樣,她不能讓他一個打三個,那實在太危險了!
況且,他不知道那炸藥的存在,若是他剛好走出來卻遇到爆炸——
這個可能性,嚇得她花容失色。
眨眼間,只剩五秒,她來不及衝回窗邊警告他,只能連跑帶跳的往樓下飛蠢。
丁可菲,你這個大笨蛋!
都是她忘了和他提自己看到什麼,才會造成這種後果,如果他知道,一定一眼就能發現那是炸藥。
她心急如焚的往下衝,用這一生最快的速度奔下樓梯——
一切都發生在眨眼間。
屠震是有想過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人是活的,不是死的,他們的確有可能會移動,因此他確實有計算過一對三的機率,也想過該如何應付。
所以當他打開隱藏在武哥辦公室裡的後門,卻發現裡面不只一個敵人時,他將手中的閃光彈丟了出去,同時閃身般到了桌子後面,並抬腳將被綁在椅子上的雙胞胎踹倒,讓他們倒在文件櫃之後。
他閉著眼,所以沒受影響,雙胞胎沒戴夜視鏡,也只是一時眩目,但那三個人可不一樣。
為了佔有優勢,他們早在先前就把整棟樓的電源給切掉,戴著夜視鏡做事,如今這卻成了致命傷。
他聽到咒罵聲,循聲開槍,慘叫聲響起,第一個人倒地。
刺眼的光線,眨眼即逝。
他睜開眼,看見第二個人拔下了夜視鏡,胡亂開槍,他伸手再一槍,擊中對方持槍的手臂,那人扔掉了槍,跑了出去。
第三個人不見了,而門早在那人跑出去之前就已經是開著的。
他追出門去,幾乎瞬間就注意到外面仍是暗的,大門沒有打開,而且也沒有任何煙霧在外頭氾濫。
連續的槍聲響起,他縮了回來,清楚對方的視力還沒恢復,只是在亂槍打鳥,但下一秒,外頭傳來匡的一聲,槍聲跟著停了下來。
他探頭去看,只看見她拿著一支沉重的滅火器,身前則是那個倒楣被她敲昏的傢伙。
她氣喘吁吁的看著那躺在地上的傢伙,然後抬起頭來,衝著他傻笑。
他才要張嘴警告她,還有一個敵人,前方突然發出爆炸般的巨響,一時間天搖地動,整棟公寓為之晃了一晃,眼前在瞬間因爆炸的火光,大放光明。
他迅速閉眼,飛快摘下了夜視鏡,火氣、沙塵和煙硝味迎面撲來。
再睜眼,那人已經逮住了她,將她挾持在身前,他聽見她的驚呼,飛快迅速舉槍瞄準,卻不敢開槍,雖然他很快閉上了眼,但視力仍是受了影響,只能隱約看見她和那人的身影。
「放開她!」他大聲咆哮,威嚇著。
「不!你放下槍!」對方吼道。
緊握著槍,他無法確定自己真的有瞄準,所以不敢扣下扳機,只有心口為她的處境感到抽痛緊縮。
「快放!」男人勒緊了她的脖子,用槍口敲擊著她的腦袋,故意弄痛她。
她緊咬著唇,忍著痛。
他心頭緊抽,屏住了氣息,只能飛快眨著眼,試圖盡快恢復視力,但那沒有太大用處,他懷疑對方也看不清楚,可他知道那人把槍口直接抵著她的腦袋,那人沒有瞄不準的疑慮,而他有。
「媽的!還不放!」他又用力敲了下她的腦袋!
這一回,她再忍不住,痛呼出聲。
該死的!
一股想掐死那王八蛋的衝動上湧,但他只能選擇鬆開手槍。
男人得意的笑了,槍聲隨之響起。
「不要——」可菲驚呼出聲:「阿震?阿震!」
「我沒事!」
擔心她掙扎會惹惱那男人,他揚聲安撫她,丟下槍時,他就已經順勢往她的辦公桌翻滾,子彈沒有擊中他,只打到了靠牆的文件櫃,那傢伙的視力確實被影響了。
「你敢動一下,我宰了她!」
「你敢追上來,我一樣宰了她!」
敵人的威嚇,和她驚惶的喘息啜泣聲,迴盪一室,讓他不敢亂動。
最終,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傢伙,凶狠的拖著她往後退,一路退出了被炸出一個大洞的牆邊。
他想跟上前,試圖尋找機會,但那只會刺激那個男人。
那傢伙一將她拉出牆邊的大洞,他立刻起身,回武哥的辦公室,摘下安全系統分機,開啟連線,一邊掏出刀子,替倒在地上的雙胞胎解開束縛。
屋外的畫面跳了出來,模糊的視線中,他看見那人拉著她往右邊巷口跑,然後跳上了一輛車。
分機的畫面是紅眼牆外的監視器,等車子駛出巷口就照不到了。
冷靜,要冷靜。
他吸氣,告訴自己,他得先讓雙胞胎自由,免得還有敵人潛伏在公寓裡。
一等雙胞胎的手一得到自由,他就將刀子留給他們,抓著分機衝向樓梯間,推開通往地下室的假牆,往電腦室飛奔,一邊不忘利用內部連線系統,將所有的門窗打開。
他衝進電腦室裡,所有的機器都仍在跑動,他敲打鍵盤,連線上網,直接切入衛星系統,輸入紅眼所在的經緯度。
衛是的俯瞰畫面立即出現,紅眼的天台,巷子,那輛已經開到了巷口,正在轉彎的休旅車——
他趕上了!
黑暗中,他飛快敲打鍵盤,視力終於完全恢復。
他千算萬算,什麼都算到了,就是沒算到,她竟然會衝下來。
他明明再三交代她要躲好了!
那個——
笨蛋!
她被敲昏了。
那個壞蛋,將她拖上了車,還逼她開車,發現她不會開,他大發雷霆,竟然手一揮,就用槍托將她給敲昏。
黑暗來得如此突然,她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再醒來,她只覺頭痛。
迷迷糊糊睜開眼,只看見前方黑夜中,滿是朦朧的星星,七彩的星辰擴散交疊著,然後收攏凝聚,卻仍散發明亮的星芒。
一時間有些恍惚,她眨了眨眼,才發現自己人在高樓之中,躺在一張大床上,前方的落地玻璃又寬又高,將夜景盡收其中。
而那灑落一地的星星,不是真正的星辰,是無數大樓與街道上的燈光。
夏夜裡,城市燈火無比輝煌。
天上的星子,反而見不著一顆,只有明月在雲間高懸。
滿佈城市燈火的玻璃,倒映著她的身影。
那張柔軟的大床,蓋在她身上的高級蠶絲被,天花板上隱藏式的照明,甚至她枕著的大枕頭,都隱約倒映其中。
舒適的空調,吹送著涼爽的空氣,驅散了夏日的炎熱。
空氣裡,有著玫瑰的香氣。
這是哪裡?
可菲困惑的想著,然後才慢半拍的想起自己的遭遇。
糟糕,是麥德羅!
可菲猛然坐起身來,這個動作卻換來一陣欲嘔的暈眩,她忍不住扶著被打的後腦勺,呻吟著咒罵兩聲。
「王八蛋,竟然敲我的腦袋,就已經很笨了,要是變得更笨怎麼辦?」
嘀嘀咕咕的,她含淚深吸了好幾口氣,待暈眩過去,這才慢慢抬起頭環顧省視四周。
這地方寬敞又豪華,挑高的天花板,讓人完全沒壓迫感,寬闊的空間,以從天花板垂落地的透紗區隔著,教人可隱約瞥見其後,又不會看得太清楚。
她下了床,感覺到雙腳陷入溫暖舒適的毛皮之中。
低頭一看,方瞧見整個房間都鋪著白色的長毛地毯,抬起頭,只見牆上米色低調的壁紙,隱隱有著細緻的紋路,其上泛著雪白的光澤。
可菲走上前,好奇的撫摸,才發現那不是紙,竟是真絲。
這裡是一間臥房,但光是這個長方形的房間,就將近一百坪。
大片大片的玻璃窗,佔據著一整面的牆,從特大號的雙人床這邊,一路往後延伸,從這邊看出去,整個星羅棋布、燈火輝煌的城市,就好像在她的腳下。
她穿過那面有著玫瑰籐蔓與花朵的潔白透紗,水晶吊燈懸掛在那應該是客廳或起居室的地方。
一大把的白色玫瑰花,被裝飾在桌子正中,她看得出來,就連裝玫瑰的花瓶都是真正的白水晶雕刻而成。
在紅眼工作那麼多年,她也學了不少東西,或許她沒錢使用那些昂貴的奢侈品,但她卻懂得如何分辨它們。
這個地方,奢華又美麗。
所有的一切,用的都是真正且頂級的好東西。
她真是有些看傻了眼,不過還是沒有忘記她是怎麼才會到這裡來,所以她一下床,就努力尋找著出口。
可是這裡只有三扇門,一扇門後是更衣間,一扇通往浴室,而另一扇,顯然應該是出口的門,卻被鎖住了。
因為是高樓,所有的落地窗都是封死的,包括在浴室裡那一整面的窗子,她甚至檢查了所有可能是櫃子的地方,但就是沒有任何一個出口,這裡甚至沒有擺放清潔用具的工具間。
不可能,一定會有第二個出口的,不然要是失火了怎麼辦?
她急慌慌的在這偌大的房間裡,像花栗鼠一樣的繞過來又晃過去,跟著不死心的再回到床邊,檢查那扇大玻璃窗,這才終於在拉開收攏在兩旁的窗簾後,找到一扇逃生窗。
她搬來桃花心木的椅子,站了上去,握住逃生窗的把手,試圖扳開那扇窗。
誰知,它不知是不是鎖住了,還是太久沒人用,竟然穩如泰山,死都不動。
不甘心的,她四下查看,尋找可用的東西,然後拆下了綁窗簾的帶子,掛在那個把手上頭。
她用雙手緊緊抓住,從椅子上跳下來,想利用自己的體重,把那窗子給弄開時,卻突然看見窗玻璃上,自己身後的房間裡,出現了一個男人的倒影。
她嚇了一跳,腳一滑,整個人失去了平衡。
「哇啊啊啊啊——」
她尖叫著,鬆開緊抓著那條布帶的雙手,像鴨子划水般,死命揮舞著兩隻小手,試圖拯救自己,但最後還是姿勢難看的摔倒在地。
天啊,好糗!
可菲手忙腳亂的爬起身來,迅速轉身戒備,卻在看到對方時,抽了口涼氣。
她目瞪口呆的瞪著他,一時間發不出聲音來。
眼前的男人,俊美無儔,就像個天使,活生生就是阿震的翻版。
只是,他沒有染髮,沒有戴黑色的隱形眼鏡。
他有的,是天生而自然的金髮藍眼。
男人一身的白,白色的西裝褲,白色的襯衫,俊美又斯文。
她知道這個人和阿震很像,雖然早有了心理準備,但是乍一看,她還是因他們的相像程度,吃了一驚。
這個人是肯恩——
不,是麥德羅!
肯恩的身體,麥德羅的腦袋!
她的心,因恐懼而狂奔。
當他用那雙美麗的藍眼睛瞧著她,她忍不住退了一步。
看見她的退縮,他停下腳步,微笑。
那抹笑,充滿自信,與莫名的和善,讓她一愣。
「告訴我,這裡離地面的高度超過兩百公尺——」
咦?這麼高?
她嘴角抽搐,飛快瞄一眼窗外的夜景,才慢半拍想到他說的沒錯,這距離確實是高了一點……
她真不知自己在想什麼。
「——你打開窗戶之後,想怎麼離開?」他挑眉,笑問:「跳下去?」
「當然不是!」她堅決的否認,不過當然也不能承認,她在此之前,完全沒想過敲破玻璃之後,該怎麼辦。
有些窘然的,她嘴硬回道:「我……我只是……想打開窗子透透氣!」
對她白爛的理由,他沒多下評論,只笑著轉身,用開瓶器,打開之前就已經放在桌上的酒,再慢慢的把那琥珀金黃的液體,倒入水晶高腳杯中。
他的手指修長潔白,舉止優雅。
他徐徐的倒著那瓶細頸的酒,一邊抬眼瞧著她,透明的水晶杯也是細長的形狀,純淨、纖細而美麗。
「這是Robert Weil酒莊,在一九九九年出的貴腐酒,這間酒莊釀的酒是最頂級的,而這一年出產的貴腐,更是頂尖中的頂尖,你們中國人是怎麼說的?」
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正她腦袋驚嚇過度,也想不出答案是什麼。
這人一口標準的中文,就連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也和阿震無異,某種弔詭的感覺,像蜘蛛一樣,悄悄爬上了後腦,教人頭皮發麻。
「對了,瓊漿玉液。」
說著,他拎著那兩杯酒,走上前來。
莫名的,因恐懼一退再退,貼到了身後冰冷的玻璃牆面。
「丁可菲小姐,是嗎?」
他揚眉,將裝著那金黃色液體的水晶酒杯,遞到她面前。
她吞嚥了下口水,點了點頭,卻不敢伸手去接。
他眼微瞇,對她不接這杯酒,感到不悅,冰藍的眼眸,透出冷冷的怒氣。
話說回來,「識相」向來是她丁可菲的最高指導原則之一。
她飛快伸手接住那杯酒,還不忘露出誠惶誠恐、膽小怯懦的模樣,那不難,反正她本來就害怕得要死。
「呃,那個,謝謝……」
薄江的嘴角微揚,他舉杯,挑眉等著。
她只好膽小的跟著舉杯,然後在他輕啜一口那上等的貴腐酒時,硬著頭皮禮貌的跟著輕抿一下。
當然她沒有真的喝,誰知道他會不會在酒裡加了什麼怪東西。
滿意,浮現了他的眼簾,他心情愉快看著她,自我介紹。
「我是約翰‧麥德羅博士。」
她該說什麼?久仰大名嗎?
瞪著眼前這文質彬彬,像個紳士一般的傢伙,可菲小嘴微張,好半天,才有辦法擠出一句話。
「我,呃,是丁可菲。」她睜著大眼,繼續貼在玻璃牆上,補充道:「紅眼意外調查公司的行政助理。」
他輕笑出聲,伸出食指,輕點了她的方向,點了一下,說:「我知道。」
「我不是什麼大人物。」她眨巴著大眼,一臉膽小無辜,不忘偷偷的往角落移動。
「這個呢,我也知道。」說著,他挑眉,再輕啜了一口酒。
「呃,那個,這之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他以食指輕點著自己的唇,拎著酒杯,抬頭仰望著天花板,看似認真的想了一下。
她趁機再移兩步。
但他拉回了視線,瞅著她,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的,將她看了一遍。
那審視的視線,讓她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極為輕易的,他讓她意識到自己身上的狼狽、骯髒,與破爛。
從玻璃的倒影裡,她可以清楚看見自己的模樣。
她骯髒的赤腳,將雪白的地毯踩得到處都是腳印,過膝的長裙因為一下午的折騰,早就又髒又破,當然她的T恤也是,它們早已經失去了原來的乾淨與整潔;而她綁在身後的辮子,更是有如陳舊的麻繩一般,又毛又亂。
她的臉,同樣全是灰,儘是爆炸之後的煙塵,額頭上還有幹掉的血跡。
自卑心,在瞬間膨脹起來。
一下子,覺得自己在這人挑剔的視線下縮得好小好小。
她縮起骯髒的腳趾頭,握著那杯和她超級不適合的水晶酒杯,只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正被超級龜毛的老師檢查服裝儀容。
「不,我想,這其中沒有誤會。」他睨著她,輕笑:「雖然,我一度以為,我可能搞錯了——」
「你一定是搞錯了。」她急切的點頭認同,試圖改變他的想法。「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平常只是負責接接電話、收收包裹,煮飯掃地洗衣服而已。」
他挑眉,然後說:「我沒有,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你確定?」緊張的汗水,濕透了手心,她乾笑兩聲,裝傻說:「該不會你想挖角吧?但我的工作合約還沒到期耶,我老闆騙我簽了十年的約,就算我想換工作也不行,我之前曾經試圖和他解約,但他說解約就要付天價的違約金,我根本付不起啊。」
她瞧著他,故作不快,叨叨絮絮的直碎念,一邊不著痕跡的偷偷移動,把手中的水晶酒杯放到了桌上。
「他真的是很吃人不吐骨頭,我當初明明是應徵行政助理的,到最後卻變成了小女傭,我其實並不想做女傭的,下回再要換工作,我也想找個正常一點的工作。啊,我看這樣好了,我有認識的朋友也想找工作,我去幫你問問看。」
她邊說邊笑著繞過了他,大步就往那扇對外的門跑去,伸長了小手握住門把,旋轉。
門把動了,她心下一喜,猛地把門打開——
豈料,門外卻站了兩個西裝筆挺,但高頭大馬、橫眉豎目的男人,其中一個,更在她開門時,直接把手槍的槍口,不偏不倚的抵住她額頭正中。
豈料,門外卻站了兩個西裝筆挺,但高頭大馬、橫眉豎目的男人,其一個,更在她開門時,直接把手槍的槍口,不偏不倚的抵住她額頭正。
她傻眼,只能乾笑著後退,把門關上。
「呵呵、呵呵……那個什麼博士?博士對吧?」
「你可以叫我約翰。」那冷冷的聲音,帶著嘲弄,又再響起。
她回首,看見那傢伙依然站在原地,微笑。
看著那個可怕的男人,她從善如流的道:「約翰,我想了一下,其實女傭是個不錯的工作,職業不分貴賤,行行出狀元,你要是願意接受朝九晚五、周休二日,薪水再幫我調的比現在高一點,我也是——」
「丁小姐,謝謝你的好意,我需要的並不是女傭。事實上,是你的老闆,偷走了我的東西,所以我只好請你來此作客。」
他笑容可掬的瞧著她,說:「好讓他,把東西還給我。」
瞧他左一句東西、右一句東西的,不如情的話,她還以為武哥偷了他的鑽石珠寶呢。
她瞪大了眼,死命吞下到嘴的批評,回道:「嘖?我老闆偷了你的東西嗎?不會吧?我看你是誤會了,他通常只會用借的,不會用偷的,說不定過兩天他就還你了。」
聽了她的胡說八道,他也不生氣,笑容仍掛在臉上。
「丁小姐,我能叫你可菲嗎?」
她能說不行嗎?
雖然在心裡嘀咕了一聲,她依然扯出一記天真無邪的蠢笑,道:「請便。」
「可菲,可以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啥?」
那個長得和阿震一模一樣的男人,朝她走來,彬彬有禮的對她微笑額首。
「我是否有榮幸,和你一起共進晚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48:19
第二十章
她沒有拒絕的權利。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實,所以當他問完之後,不曾等她回答,就一派輕鬆的走出門去時,她沒有試圖跟上,當門再次打開,他的人在三分鐘後,送來一件禮服和高跟鞋時,她也沒有拒絕。
送禮服來的是個女人,但一臉的尖酸刻薄,活像黑寡婦上身,她瞧她的模樣,和麥德羅如出一轍,只是其中的鄙夷更加明顯。
她猜如果她膽敢拒絕,這女人會當場扒光她的衣服,強迫她換上。
為了不給黑寡婦任何虐待她的機會,她接過裝禮服的盒子和高跟鞋,自己進了更衣間,然後迅速把門關上,沮喪的回身蹲在門邊,懷疑自己還有任何機會可以脫逃。
可才蹲下,她就感覺左右兩邊都有東西卡在小肚肚和大腿中間。
什麼東西?
她伸手進口袋裡掏出來,赫然發現那是之前那顆她沒有丟出去的煙霧彈,另一邊則是力剛那支破爛手機。
太好了!
可菲大喜過忘,差點叫出聲來,幸好及時壓住了嘴,堵住了興奮的尖叫。
急沖沖的,她的到更衣室最深處,把又掉出來的電池裝回去,打開手機,不忘遮掩開機的聲音,上面清楚的顯示著滿格的訊號,她真想跳起來感謝所有的過路神明。
手機畫面上,顯示著她之前打好,卻沒傳出去的訊息。
看著那三個字,她鼻頭莫名一酸。
阿震……
不知道他怎麼了?應該沒事吧?他說他沒事的。
淚水,驀然上湧。
她蹲縮在地上,緊壓著心口。
一定沒事的,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好,中氣十足的。
可菲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訴自己,沒事的,沒關係,他沒有事,至少他沒有被抓到,沒有落入那個神經病手中,他還好好的。
她擠去淚水,舔舔乾澀的唇,卻隱約的,又嘗到他的味道。
倏忽間,他熱情親吻她的回憶,跳了出來。
一剎那,彷彿他又壓在她身上,和她唇舌交纏,親匿的吮吻啃吱著她的肌膚、頸項,留下濕熱的痕跡,然後——
活色生香的記憶,如此鮮明,讓她羞紅了臉,全身虛軟發熱。
老天……
方纔一陣忙亂,她沒時間細想,現在一想起來,簡直就是讓她熱到冒煙,從頭到腳紅得像尾煮熟的蝦。
過去幾年,他是偶爾會出現曖昧的行為,卻從來不曾如此過頭。
這已經……已經不是曖昧而已……
他的氣味,他的味道,殘留在舌尖、心肺,她清楚記得他急切的撫摸她、磨蹭她、用熱燙的唇舌含住,挑逗——
她喘了口氣,抬手揮去那性感激情的畫面,卻揮不去他留在身上的感覺。
不由得,低低呻吟一聲。
媽呀,她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明明說過,再過一百年,他都不會喜歡她的,但為什麼又對她做出這種事?
他是……是壓力太大嗎?
武哥說嵐姊壓力太大時就會爬上他的床紓壓,雖然這個評論被嵐姊凶殘且大力的否認過,但說不定這是真的,畢竟阿震和嵐姊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他們畢竟是姊弟。
他們那家子人,真的不能以常理判斷。
況且,普通人也不會拿朋友當抱枕吧?
再說,阿震是男人,大家都說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
話說回來,可能也是她自己的態度有問題,她甚至連反抗都沒有試圖反抗,畢竟她真的,是那麼、那麼的……
看著手機上的告白,她咬著唇瓣,喉頭緊縮,心頭微悸。
豈料,就在這時,手機畫面突然一暗。
搞什麼?沒電了?不會吧——
她吃了一驚,反射性的連按了好幾下傳送鍵,跟著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
天啊!她把那封簡訊傳出去了?
捂著自己的嘴巴,壓下一口尖叫,她胸中小鹿亂撞,羞窘驚慌不已。
有嗎?有嗎?!
畫面已經全暗,但她剛剛按的時候,好像是不是,還有一點電啊?
慌亂的,她趕緊再把電池掏出來,張嘴對著那個金屬的部位呵氣,緊張的再裝回去,然後再按下電源鍵。
它亮了一下,但還沒完全開機,就熄掉了。
她緊張的滿身大汗,重複試了好幾次,但都沒有用,它沒電就是沒電,到最後連亮一下都不亮了。
啊啊啊啊——
她抱著頭,好想去撞壁。
至少也讓她知道,那封簡訊是有沒有傳出去啊?
雖然還是很想知道那封簡訊的下落,但在黑寡婦凶狠的敲門聲中,她還是迅速打開了門,告訴對方,她要——先洗澡。
不管怎樣,先拖延時間再說。
所以,她抬高了下巴,用鼻子看著黑寡婦,假裝自己是個女王,然後衣衫襤樓的提著自己破爛的裙子,緩步走到了那間豪華的浴室,放了一缸水,泡了一個超級奢侈的熱水澡。
東摸西摸的,她花了半個小時泡澡,再花了半個小時洗頭兼吹頭髮,她很想搞得更久一點,但對平常總是用最快的速度搞定一切的她來說,這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很理所當然的,那件禮服和鞋子,都是她的尺寸。
討人厭的是,那件禮服嚇人的好看,站在更衣室的全身鏡前,她再一次,有著自己好像公主的幻覺。
當然,她還是有點胖,但這件黑色真絲的禮服拉長了她的身形,深V的領口,強調了她胸前豐滿的線條,開衩及踝的花瓣裙擺,製造了驚人的效果。
當她穿上同色系的高跟鞋時,她看起幾乎是修長的。
她瞪著鏡子裡的性感尤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行不行,她不能穿這東西出去,她後退一步,就要把這太過性感的禮服脫掉,卻又在看見地上那顆煙霧彈時,猛然打住。
該死,她需要離開這個房間,才有機會逃脫。
而去參加那個博士邀請的晚餐,搞不好是她唯一的機會。
一咬牙,她蹲下身,將自己原本的長裙內襯給撕成布條,把煙霧彈綁在大腿內側,那真的很不簡單,弄得她滿頭大汗,幸好最後終於成功了。
外面的黑寡婦,終於忍耐不住來敲門。
她來不及綁頭髮,只能隨便用發圈紮了個馬尾,然後拉開了更衣室的門。
在紅眼的娘子軍增加之前,她根本沒穿過高跟鞋,後來雖然逛街時買了一雙,她卻穿沒兩次,就讓它在鞋櫃裡生灰塵了。
她知道自己走起踣來險象環生,但仍挺直了背脊,戰戰兢兢的跟在黑寡婦身後,走出了門。
門外頭,是同樣奢華的世界,就連走廊上,都鋪著波斯地毯,當然那兩位兇惡的門神仍在那裡,當她跟在黑寡婦後頭時,他們就跟在她身後,護送她前往用餐的地點。
一路上,她東張西望,試圖尋找逃生路線,甚至試著對身後那兩位露出討好的微笑。
那沒用。
她沒看見任何樓梯和逃生門,那兩位老兄也沒理會她。
然後她被帶進了餐廳,差不多在那一秒,她知道自己一腳踏入了地獄之門。
世界上最遙遠距離,就是——
食物正在她面前,她卻連一口都不敢吃。
人生晝悲傷,莫過於此。
瞪著桌前那一道道豐盛的菜餚,她一陣頭昏眼花,差點餓得口水直流,早知道剛剛就不泡澡了,泡完就更餓了呀。
她從中午起來到現在,什麼都沒吃啊。
之前因為太緊張,她完全沒想到肚子餓的問題,可現在食物就在眼前,她可怕的食慾和口水,瞬間宛如那滔滔江水,洶湧澎湃的湧了上來。
這根本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美食地獄啊!
對面那個傢伙,雖然看起來像阿震,但他的行為舉止完全是兩回事。
她萬分清楚的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一個瘋子。
這傢伙看起來人模人樣,做的都是神經病才會做的事,他根本不把人當人,根據過往她所聽聞,她就算餓死也不敢吃他所提供的食物啦,她才不想變成實驗品。
可是——她真的好餓啊!
咕嚕咕嚕的聲響,在空空如也的腸胃中鳴動,她只能抓著水杯,再喝一口,用白開水來止饑。
「這些東西,不合你胃口嗎?」
溫文和善的問穎,從前方傳來,讓她猛然一驚,速速回神。
「呃,呵呵,還……還好啦,只是我剛剛,我是說來這裡之前,才吃過晚餐,所以不大餓。」
「既然如此,那撤下吧。」
他食指一揮,立刻有人上前,撤下桌上菜餚。
她緊握手中刀叉,一瞬間還真想阻止那些人,但最後她還是忍住了那個衝動,含淚看著食物自她面前被收個精光。
再一次的,她抓起水杯,埴喂轆轆的飢腸,誰知卻見那金髮藍眼的惡魔,似笑非笑的瞅著她,開口提醒。
「對了,可菲。」
她邊喝水邊抬眉,發出無聲的疑問。
「如果你是怕我在菜中下藥,那白開水,也是不能喝的。」
噗的一聲,她將白開水噴了出來,嗆得連淚水都飆飛而出。
對面那個傢伙,見狀笑了起來。
可菲又氣又惱,卻不敢怎麼樣,只能用手背擦著唇邊的水,站起來道:「不好意思,我可以去一下廁……化妝間嗎?」
一瞬間,那雙藍眸中又閃現蔑視,但他笑容仍在,只抬手示意。
「請。」
她匆匆起身,因為不習慣高跟鞋還差點摔倒,她力持鎮定,一位服務生迎上前來,示意她跟著。
他們將廁所隱藏在屏風和植栽之後,她走進去,關上門,來到洗手台前,才敢一吐憋在心中的一口氣。
抽了張衛生紙,她用力擤著嗆到鼻子裡的水,一邊順便漱口。
如果可以,她還真想把剛剛喝下去的水全吐出來。
可惡,剛剛來這地方的途中,她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這邊的格局,就算要逃跑也搞不清楚方向。
她將衛生紙丟到垃圾桶裡,咬唇想著。
不管了!等一下用完餐,只要一到走廊上,她就丟出那顆煙霧彈,先趁亂——
才抬頭,她就看見鏡子中,除了自己,還有一個人。
麥德羅那傢伙竟不如何時,跟進了廁所,無聲無息的站在她背後,可菲嚇得魂飛魄散,她張嘴欲叫,他卻早她一步,伸出手狠狠摀住了她的嘴。
不要!他跟進來想做什麼?難道他對她有非分之想?
可菲杏眼圓睜,小臉刷得白白白,立刻死命掙扎起來。
不要不要!她不要和他在一起!
她抓著他的金髮,用鞋跟踩他的腳,伸出手指戳他的藍眸,曲起手肘擊打他的腹部,所有紅眼女人們教過她的防身術,她全都使了出來,但除了被她抓掉了一撮金髮,命中了一次腹部,他閃過了每一次的攻擊,她越來越驚慌,雖然很不想,但逼不得已之下,她只好眼一閉,牙一吱,使出紅紅教過她,最致命的絕招——
握拳打爆他的蛋蛋!
誰知,卻在同時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笨蛋,是我——」
她一愣睜眼,看見身後那個男人在鏡子裡著惱的瞪著她,那熟悉又懊惱的表情,讓她瞬間領悟,她緊急想收手,卻來不及停,緊握的拳頭,還是正中了目標。
他悶哼了一聲,眼抽牙咬,表情扭曲。
狗屎!
誰知道,像她這麼膽小害羞的笨蛋,竟然會出手襲擊他的命根子?
他咬著牙,怒瞪著她,渾身僵硬。
她睜大了眼,滿臉通紅,驚恐的從鏡子裡回瞪著他,可是終於不再掙扎,然後下一秒,她竟然鬆開了拳頭,反射性的伸手撫摸她剛剛才擊中的地方。
要命!
「不要。」他從齒縫中擠出字句,飛快抓住她想要道歉,但恐怕只會讓情況更加惡化的小手。「別那麼做!」
這回,換她僵住,烏黑的大眼,滿是驚慌、羞窘與歉意。
他大口大口的吸著氣,那疼痛依然陣陣傳來,惱怒的,他張嘴質問:「你應該躲好!我叫你躲好,你的下來做什麼?」
她眨著大眼,試圖蠕動紅唇,他鬆開手,退一步,忍住想捂掩命根子的衝動。
可菲驚惶的回身,雖然尷尬得要命,仍小聲解釋:「他們裝了炸藥,躲到後面去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面對那種狀況……阿……阿震?你……呃……還好嗎?」
她羞澀的問題和視線,讓他發現自己還是不自覺壓住了疼痛的部位。
「對不起啦……但我以為你是……你知道……而且你應該是戴假髮的啊……」
他瞪她一眼,但還是咬著牙開口道:「假髮在船上,我沒來得及帶回來,所以臨時在實驗室調了染髮劑染的。」
可菲縮了一下,尷尬的笑了笑,雖然很難以啟齒,她還是開口建議:「呃,那個,也許你應該跳一跳,我聽說被打到之後,跳一跳會好一點。
他扶著洗手台喘氣,瞇眼瞪著那個低頭偷瞄他,還心虛的將雙手緊握在身前絞扭的小女人,她這姿勢只推高了她的雙峰,只差一點,她豐滿的雪乳就要從那大大的深V之中掉出來了。
某處敏感因這視覺的刺激,抽動了一下,連帶址著未退的疼,讓他又吸了口氣,惱差成怒的嘶聲低問:「你為什麼穿成這樣?」
這個問題,讓她忽然間意識到自己的模樣,只覺裸露在外的肌膚,一下子全熱了起來,她差赧的,小小聲說。
「呃,麥德羅叫我穿的,他大概……覺得我衣衫不整……」
他眼角一抽,忍住想咒罵那老色狼的衝動。
什麼狗屎,他都還沒看過,他至今都不曾看過她領口以下。
一瞬間,超想拿東西將她全身上下從頭包到腳。
「阿震,你怎麼進來的?」她好奇的問。
他從其中一間廁所中拿出拖把卡住門,指指廁所後面上方,道:「上面。我假裝成他,進來之後再從通風口爬過來。」因為是超高層的商業大樓,這裡的通風管線大得和鐵桶一樣,而且如他所料,這地方的安全系統沒有麥德羅科技那麼嚴密,麥德羅能控制的樓層也只有幾層而已,加上這棟大樓只租不賣,他要改裝也沒辦法動到太多。
可菲抬頭,才看見上面的裝潢被拆掉了一片,露出了好大一塊黑黑的空間。
她張著嘴,有些傻眼:「可是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雙胞胎告訴我的,我駭進了這棟大樓的保全系統,他們在外面車上。」他半個小時前就設法混進來了,只是那兩個小王八蛋只七嘴八舌的說她穿得好漂亮,沒清楚告訴他,她的衣著,害他看見她的,嚇了一跳。
胯下的疼痛,終於減輕了一點,他邊說邊拉著她來到通風口下,「有什麼問題等出去之後再說——」
「可是,不行啦!阿震!等一下!」
「有什麼好等的,你想等人家進來抓我們嗎?」他冷聲哼道。
「不是啦,你等等,阿震,阿震!」她用力抽回手。「我不能走!」
「為什麼?」他一愣。
「雙胞胎沒和你說嗎?麥德羅就在外頭。」
「我知道。」他不耐的擰起眉。「那又怎麼樣?」
又怎樣?
是麥德羅耶,他心心唸唸想抓的那個壞蛋耶!
但是,眼前這個男人,卻半點也沒有想出去逮人的樣子,那一種,她突然領悟他來這裡,只是為了來救她。
為了救她,他寧願放棄抓麥德羅的機會。
她知道,如果只是他一個人,他一定會想辦法接近麥德羅,她知道他有多想,他做夢都會夢到。
剎那間,心口漲得好滿好滿。
她仰起小臉,揪著他的衣袖,問:「我聽到你們出發前的討論了,你們本來不是計劃只要有機會靠近麥德羅,就要順便將他也帶回來?阿南和Rain不是想將肯恩和麥德羅換回來嗎?他就在外頭,而且他正在和我吃飯,這就是機會啊!」
「機會個屁!」他臉一寒,冷聲道:「阿磊說你什麼都沒吃,麥德羅已經把餐點撤下去了。我瘋了才會讓你再出去,這件事我自己會處理。」
說著,他交扣雙手,跪到她身前,催促:「快點,踩著我的手爬上去,上去之後往右轉,別浪費時間。」
「我不要!」可菲蹲下身來,焦急的說:「你知道這是最好的機會,我可以告訴他,我想要透氣,叫他帶我到頂樓去,你可以事先埋伏在那邊,把他敲昏——」
「他不可能會帶你上樓的。」他低斥著她的計劃。
「當然會,他和你不一樣,他很自大,覺得自己是個紳士,他瞧不起我,卻還是會幫我拉開椅子,如果我要求他陪我到樓上透氣,而不是要到樓下透氣,他會覺得自己很安全,他會答應的——」
「然後呢?」他瞇眼,冷聲問她:「你想怎麼帶他出去?更別提還得通過他那些保鏢。」
「你本來想怎麼帶我出去?」她眨著大眼,反問:「我們不可能直接走出去,你們上次用過一次了,如果是你一個人就算了,若還加上我,那些人一定會發現的,麥德羅上過一次當,這次絕對會有所防範,你一定有想過別的方法,不是嗎?我有煙霧彈,可以混淆那些保鏢,只是不知道地形,但你既然搞定了保全系統,一定也知道這邊的設計,對吧?」
是沒錯,但他不想拿她冒險啊!
他不悅的緊抿著唇,橫眉豎目的瞪著她。
可菲抓著他的手,道:「機會就在眼前,反正就算不成功,我還是可以說要上廁所,再回來這裡,不是嗎?」
「阿震。」她心急如焚的揪著他的衣襟,苦口婆心的勸說:「我不要你為了我,放棄這個機會。況且,他偷了肯恩的身體啊。」
他虎軀一震,瞳眸收縮。
「肯恩已經被你們救回來了,對吧?現在只差臨門一腳,只差將他帶回紅眼而已。如果……」看見他的模樣,她好心疼、好心疼,忍不住伸出手,撫著他的臉,哽咽說出心中,那打從看到麥德羅時,就隱隱浮現的恐懼:「如果那是你……我不要……我不要你變成那個樣子……」
知道麥德羅做出什麼事,她已經覺得很恐怖,真的看到人,看到那個和阿震一模一樣的人,被奪取了身體,任另一個人操縱、活動,那簡直是讓她毛骨悚然,感覺像是看見恐怖片直接在眼前上演。
我是被製造出來,供人利用的身體。
那個人已經死了,代替我死去,我才是那個身體……
死的,是我。
他說過,她一直記得,且清楚她有可能失去他,但直到今天,直到見到麥德羅,她才真的曉得那個威脅有多麼可怕、真實,靠得多麼多麼近。
下一個,就是他。
她知道,那個可怕的男人在打什麼主意,她向來很懂得察言觀色,向來知道誰在說謊,誰又心懷鬼胎,那是生為孤兒的她,生存的本能,保命的絕技。
她不敢深想,不敢去想,怕越想越害怕,但恐懼緊緊抓著她,如影隨行。
「我不要……我不要那是你……」淚水湧上眼眶,她認真的看著阿震,說:「我不喜歡他,不管用什麼方法,我都會帶他到頂樓去,你相信我……」
他曉得她說的沒錯,這是個機會,而她的方法確實有成功的可能性,麥德羅是個自大的王八蛋,就是因為有可能,他才會一再試圖阻止她,他沒有辦法,他比誰都還要害怕失去她。
「不行,太危險了,我不能——」
驀地,她親吻他的唇,堵住他的拒絕。
軟玉溫香,頓時滿懷,她柔嫩的唇,印上了他的嘴,他吸氣,感覺她羞怯的丁香小舌舔著他的唇瓣。
「拜託你,相信我……」
她不要他隨時面對麥德羅的威脅,她不要他活在那種恐懼之中,她不要時時刻刻為他擔心受怕。
「我不要失去你……」
捧著他的臉,她瑟瑟的輕顫著,粉唇貼在他唇上,那些話,那些深情的字句,就這樣從嘴裡,流瀉而出。
他無法動彈,一顆心,隨著她幾近告白的話語輕顫。
「不要」」她斬釘截鐵的說著,烏黑水亮的大眼中,有著滿溢的深情,還有不容置疑的決定。
「阿震。」她含淚要求著。「我知道我笨手笨腳,但我不會礙事的,真的……拜託,讓我幫你……」
那是,如此卑微的請求。
在那一瞬,他才知道,這些年,傷她有多深。
除了年少那一次的惱羞成怒,他從來不曾說過她笨手笨腳,她卻記到現在,始終沒有忘記。
她是自卑的,他知道,一直曉得,但仍霸著她、佔著她,卻從來不肯正面回應,因為嫉妒,因為怕失去,他總是暗示她,兩人只是朋友,總是告訴她,那些受她吸引的男人,不是因為她,不是為了她,總有著別的目的,其他原因。
他的自私,無形中,加深了她的自卑感,降低了她的自信。
這個事實,狠狠的、重重的,砍了他一刀,給了他一記當頭棒喝。
望著她淚濕的小臉,他知道,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不能再打擊她,不能再拒絕她,不能再這樣殘忍的扼殺她。
這麼多年來,她不曾求過他什麼,唯一這一次,也是為他。
為了他。
心臟緊縮、再緊縮。
「不用……」
他困難的張嘴,聽見沙啞的聲音溜了出來。「不用到頂樓,他不會答應的,上面是對外開放的餐廳和觀景台……」
即便不但,他還是逼自己克服恐懼,強迫自己開口,告訴她:「這棟商業大樓,每隔幾樓,就有一層戶外用的緊急避難平台,他租用的樓層之中,就包括了其中一層戶外避難平台。」
聽見他的話,她淚光閃閃的大眼,亮了起來。
屠震深吸口氣,抹去她臉上的淚,道:「我會用電腦控制空調系統,降低通風量。告訴他你要透氣,他會帶你到那裡。接下來的,我會處理,然後我們再由消防專用的緊急升降梯下去,那裡可以直通每一層樓。」
忽然間,外面傳來敲門聲。
「丁小姐?」
是黑寡婦。
她揚聲,回問:「做什麼?」
「你還好嗎?」明明是關心的問話,卻只透出不耐。
「我在拉肚子……」情急之下,她只能掰出這個借口,「馬上就好門外,沉寂了下來。
她轉回頭,緊張又高興的看著他,承諾:「我不會誤事的。」
「我知道。」他說。
一朵羞澀的笑,在她唇邊綻放。
當她轉身離開,他忍不住伸手抓住她,將她拉回懷裡。
可菲嚇了一跳,只感覺阿震將雙手插入她柔順的黑髮中,深情的、不捨的,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你很漂亮。」他悄聲告訴她,稱讚她,「很漂亮,不只是頭髮好看而已……」
她微訝,心頭怦然的瞧著眼前的男人,只見他藍眸深深的輕撫著她的唇,低語懇求。
「保護你自己。」
他眼裡,有著讓她幾乎要誤認的情感,但下一秒,他放開了她,半跪在她身前,從腰後抽出一把電擊棒給她,撩起她的裙子,拿魔鬼氈替她綁在白嫩的大腿上。
「這有五十萬伏特,是伸縮的。」
她有些害羞,但沒有抗議;想要問他自己是否錯認了他眼裡的情緒,卻又不敢。
他順便幫她把另一邊搖搖欲墜的煙霧彈拆下來,同樣用魔鬼氈整齊貼好,道:「真的不行,把煙霧彈丟出去就回來,不要勉強。」
「嗯,我知道。」她紅著臉點頭。
他站起身,替她整理儀容,幫她拉好衣裙、撥好頭髮,擦去臉上淚濕的痕跡。
眼前的女人,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圓滾滾、帶著嬰兒肥的少女,眼前的她,芳華正盛,性感、迷人,又純真的讓人想染指蹂躪。
這幾年,被她吸引而來的男人多不勝數,他總在第一時間,威脅、恐嚇,無所不用其極的趕走那些蒼蠅。
「深呼吸。」他告訴她。
她乖乖照做。
知道不能再拖延,即便所有的細胞都在尖叫抗議,要他將她直接帶走,警告他將會後悔莫及,告訴他不該讓她身涉險境。
但看著那對他露出笑臉的小女人,他還是握緊了拳頭,張嘴吐出了那個字。
「去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48:49
第二十一章
啊,她忘記問他簡訊的事了。
討厭,他是有沒有收到那封簡訊?
他看見了嗎?還是沒有?他是看見了她傳的那封簡訊,所以才稱讚她漂亮,還是他真的覺得她漂亮?
可菲小臉熱紅,差點忍不住轉回去問,但門已開了一半,她要是突然又關上門,會讓外頭的人懷疑,所以最後也只好忍住那個衝動,繼續將門打開,走了出去。
事情,出乎意外的容易。
可菲回到餐桌後,沒多久,空氣就變得有些凝滯,她裝作喘不過氣,開口要求麥德羅,讓她到外頭喘口氣。
「你想到外面?」
「一下下就好。」撫著半裸的胸口,可菲一臉無辜的看著他,誠懇的道:「我從剛剛就覺得空氣似乎不太好,我真的需要一點新鮮空氣。」
麥德羅挑眉,空氣確實不太好。
他抬手,黑寡婦立刻上前來。
「艾莉。」麥德羅問:「怎麼回事?」
「好像是空調出了一點問題。」黑寡婦彎腰在博士身邊道:「已經派人去查看了。」
他擺擺手,讓她退下,然後瞄了坐在對面那個一再喘著大氣的小女人。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讓人跟著我。」她舔著乾澀的唇,裝出這輩子最無辜可憐的模樣,「不一定要到樓下,只要讓我可以呼吸到新鮮空氣的地方就行,不然到頂樓去也行。」
可菲緊張的看著他,擔心他不願意讓她出去。
對面那個男人瞅著她,然後露出微笑,起身朝她走來。
「小姐的要求——」
看著那個越靠越近的男人,她的心口,噗通噗通的跳著。
「我怎麼可能拒絕呢?」
說著,他對她伸出了手,道:「我知道一個,比樓上更好、更清靜的地方,可以讓我們好好散個步。」
「真的嗎?太好了。」她鬆了口氣,露出微笑,心跳一百的把手交給他,讓他挽著自己,朝外走去。
他帶著她走出用餐的地方,穿過長廊,轉了兩個彎,然後搭電梯下了兩層樓,當然兩位門神照樣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
走出電梯,前方出現一道安全門,其中一位門神掏出鑰匙,上前將那扇安全門給打開。
驀地,一股清新的空氣襲來。
麥德羅挽著她走了出去,那是一個寬敞的走道平台,不像她之前待的那一層,窗外完全沒有立足的地方,在這一層,這個戶外的避難走道平台,圍繞著整層大樓外側。
果然,一切都如阿震所料,麥德羅果然帶她來這裡。
成功了,她成功了!
可菲簡直不敢相信,事情竟然如此順利,她壓抑住雀躍的心情,和想大步往前衝的衝動,在他的帶領下,走出了那道安全門。
前方,滿城的燈火,如星子般閃爍著。
大街上,車潮洶湧,從這裡,她看不到人,但可以看見來回的車流。
明亮的燈火與霓虹,妝點著黑夜,就像聖誕樹上的裝飾,閃閃發亮。
雖然在樓上的落地窗後已經看過,但是如今沒有玻璃和鋼筋的阻隔,一切顯得更加鮮明。
她忍不住抽回手,上前走到圍牆邊,讚歎的看著那一夜一城的景致。
廣闊的夜景,無邊無際,從城區,往後到山邊,至海上。
這裡,可以看得好遠好遠。
夏夜裡,涼風襲來。
超過百公尺的高樓之上,風有些大,但戶外的空氣,當然比已經被停掉空調送風的室內好上許多。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再吐出來,一邊偷瞄兩旁,她沒看到阿震,但她相信他一定已經到了這裡。
好,現在她得把他引得離那兩個門神遠一點。
手心冒汗的,她轉過頭,對那傢伙道謝:「博士,謝謝你。」
豈料,一轉頭,才發現,安全門已經關上。
那兩位始終跟前跟後的門神,不在這戶外平台的走道上,而麥德羅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後,俊美的臉上,噙著似有若無的微笑。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麥德羅伸出手,以指腹,撫著她的臉。
「我說過,你可以叫我約翰。」
一瞬間,雞皮疙瘩掉滿地。
「呃,呵呵……」她飛快退了一步,緊張的乾笑著轉移話題:「那個,你的人,不用跟出來嗎?我是說,你難道不怕我跑掉?」
他眼微瞇,一絲怒氣,閃現,隨即掩去。
「這裡這麼高,你能跑去哪裡?」他保持著微笑,道:「如果你以為可以從其他出口離開,也可以試試。」
說著,他甚至側過身,抬手邀請她嘗試。
簡言之,他在其他出入口也派人守著了。
她心頭噗通一跳。
那阿震呢?他是已經出來了?還是還在裡頭?該不會他已經被發現了?
正她很想轉頭尋找一下他的蹤影,但卻怕引起麥德羅的注意。
話說回來,現在到這邊了,她才發現這裡其實沒什麼可以遮掩身形的遮蔽物,就算阿震有先埋伏在這邊,也會立刻就被發現吧?
天啊,她是出了什麼餿主意?!
不不不,如果這不可行,阿震一定會在她提出時就發現,他來這裡之前早已看過建築設計,若是沒有辦法,他絕不會答應她。
可菲心驚膽跳的想著,卻不敢動一點聲色。
這棟超高的大樓,亮著藍色的霓虹,眼前男人的臉在藍光下,看起來好可怕,好像鬼片一樣。
忽然間,覺得自己有若羊入虎口。
「呃,我問問而已,問問而已,並不是打算要逃跑啦,我真的只是想出來透口氣的……」她手心冒汗的傻笑著,在他前進一步時,迅速再後退一步,「只是,你知道,我當然不想要有人跟前跟後的,好像整天拖著金魚大便一樣,對不對?」
「金魚大便?」
她的形容,讓他一怔,下一瞬,竟笑了出來。
「你說的沒錯,確實很像。」他搖頭笑了笑,道:「你放心,那些金魚大便,只會跟著你一陣子,我只是要拿回屬於我的東西,你若安分一點,屆時自然能平安回家。」
聽到他又提到「東西」,她的神經又抽了一下。
極力壓下心中的不爽,她裝傻的再問。
「咳嗯,博士——」見男人眼又瞇,她趕緊識相再改口:「我是說約翰,你為什麼認為,我是你要找的人呢?」
「你不知道?」麥德羅挑眉睨著她,再上前一步。
「知道什麼?」可菲緊張的想再退,身後卻已無路可退,她慌張回首尋找退路,夜風卻在此時襲來。
而那個神經病,竟在此時伸手拉掉了她的髮圈。
她驚呼出聲,抬手掩髮,但夜風早巳揚起了她失去了拘束的長髮。
烏黑柔軟的髮絲,一絲絲、一縷縷,在空中飛揚,拂向他。
可菲試圖攔住自己的髮,但麥德羅已經伸出了手,撈住了那千絲萬縷,她很想硬抽回來,卻不敢。
不敢在此時此刻得罪他。
阿震一定會來,她得拖延時間,把麥德羅留在這裡。
可那男人,輕輕抓攏著她的髮,撫著、摩擦,讓她頭皮發麻。彷彿他的手撫上了她的身,而不是髮。
同樣的動作,阿震也做過,但如今相同的行為,被麥德羅重複,她卻感覺好像被蛇爬過脊椎,教她一陣發冷反感。
「我為什麼確定是你?」
他揚唇,張嘴,重複她的問題。
那雙邪惡的藍眸,映著夜景,映著驚恐的她。
「當然是因為……」男人盯著她,回道:「他喜歡你。」
因為太驚慌,可菲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只眨著眼,傻傻的問:「誰?」
他垂下眼,將那縷她的髮,移向鼻端,嗅聞。
不要!
再無法忍受,急匆匆的,她伸手將黑髮抽了回來。
可他沒有放手,反而緊緊握住,一張俊臉,逼得越來越近。
然後,他張嘴,吐出了一個字。
「我。」
「啥?」她傻眼,不自覺往後仰,想閃避他的靠近。「你喜歡我?可是我和你不熟啊,而且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猛地,他用力扯緊她的髮,打斷了她的話。
「啊,痛痛痛——」
他拉得那麼用力,靠得那麼近,一張臉都快貼到她臉上來了,可菲痛得淚水幾欲奪眶,那瞬間,她真的感覺自己就像被蛇盯住的獵物,嚇得只能發顫,無法動彈。
他嗅聞著她,纏繞著她的髮的手,撫上了她微顫的小臉。
「你喜歡我。」
「我沒……」她害怕的顫聲開口辯解。
「另一個我。」他說。
她一怔,反射性就開口抗議:「阿震、阿震才不是你!」
麥德羅輕斥一聲,臉上浮現傲慢的神情,大手鉗著她的下巴,強調:「他當然是,他是我的,是我做出來的,他們都是——」
他的說法,讓她惱怒,一時忘了不能得罪他的信條,忘了自己仍在他鉗制之下,衝口就道:「他不是你的!阿震是一個人,肯恩也是一個人,他們不是東西,就算他們是你製造出來的,也不是你的!」
他眼一瞇,冷聲道:「他們全都來自我的身體,我才是本尊,其他的都只是我的一個細胞!」
「你一開始也只是細胞,我們統統都是從細胞開始的!」
哇,她這句說得真好,讓她差點想為自己拍手鼓掌。
麥德羅怒目瞪著她,猛地一彈指,強調。
「他是複製品!」
可菲抖了一下,迅速閉上了嘴,但只維持了一紗,就忍不住豁了出去。
「複製品又怎樣?只是出生的方式不同而已,他們也有自己的自由與權利,你這種做法,和聊齋畫皮裡偷人皮的妖怪有什麼兩樣?根本就是邪魔歪道!阿震才不像你,才不是你!」
麥德羅俊美的臉孔,倏地一抽,變得猙獰起來,怒道:「我說他是!他就是!我要他生,他得生,我要他死,他就得死!」
什麼狗屎啊?!
一時之間,失去了理智,也不知哪來的狗膽,她氣得吼道:「你以為你是誰?不過就是提供了一個細胞,有什麼了不起啊!我告訴你,阿震是桃花和海洋的孩子,你們只是長得像而已,長得像又怎樣?和出生相差幾十年的雙胞胎有什麼兩樣?而且拜託,你都活了幾歲了?七老八十了還想裝年輕,你要真厲害,就去研究如何長命百歲的方式啊!」
天啊,拜託誰來叫她閉嘴?但她講得好爽,不知道是餓過了頭,還是驚嚇過度或太生氣,她連珠炮似的,將長年的積怨,全吐了出來。
「去破解那個DNA啊!阿南和我說過,只要將基因解碼,人類實際的壽命有可能可以達到好幾百歲甚至上千歲,只是受限於老化的因子和外在因素,還有什麼阿里不達的,但那是有可能破解的,世界上很多科學家都在研究——」
「你聽他在放屁!」他額角青筋暴起,出言咒罵:「那些都是不切實際的東西,我做的才是對的,才是可行的方式!才有可能創造更多的未來————」
她不理他,只繼續道:「既然可以破解,那你為什麼不做?這不就是偷懶、作弊嗎?還是你根本就做不到?」
「閉嘴!」他憤怒的址著她的髮,吼道:「你給我閉嘴!」
一瞬間,感覺好像頭皮都被他扯下了一塊。
她知道她踩到了他的痛腳,為了小命著想,她確實應該閉嘴,可是這會兒,卻完全停不下來。
「做不到就說一聲啊!你用這種複製拷貝再貼上的方式,搶奪別人身體的方法,算什麼科學啊?你這樣還算科學家嗎?複製拷貝再貼上,這連小學生都會吧!你充其量,只是普通的連續殺人狂吧——」
他氣到抓狂,抬手就要打她。
可菲抬腳曲膝,用盡所有的力氣,往他的重點部位一頂,麥德羅臉孔扭曲的怪叫一聲,痛得鬆開了抓住她長髮的手,彎腰弓身,撫著他受到重大打擊的寶貝。
他一鬆手,她就迅速抽出電擊捧,反手就朝他打去。
筻一擊,她還忘了要打開開關,但因為長年做家事,她手勁向來很大,麥德羅一下子被她打倒在地。
但幾乎在同時,他守在門外的手下就聽見他的痛叫,推門衝了出來。
她握緊手中的電擊棒,朝對方揮去,但金魚大便們是專業打手,她電倒了一個,卻被第二個從後抱住,奪下了她的電擊棒,而敞開的安全門後,有更多的人朝這裡的來。
她心口一涼,掏出腿上的煙霧彈,朝門內丟了出去。
砰——
煙霧彈落地爆開,阻擋了那些人的視線,幾乎在瞬間,消防的警報聲,響了起來。
鈴——
在刺耳的警鈴聲中,她像條上了岸的魚一樣奮力掙扎,但下一秒,麥德羅站了起來,他表情猙獰的瞪著她,憤怒的朝她走來,抬手就甩了她一巴掌。
「你這個賤人!」
熱辣辣的劇痛襲來,她被打得頭暈目眩,還咬破了嘴,尚未喘過氣,就見他反手又朝她右臉揮了過來。
她吸氣繃緊神經,準備挨打——
啪——
巨大的巴掌聲,迴盪在空氣中。
但熱辣辣的疼痛卻未再出現,因為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忽然有人從天而降,擋住了那只朝她揮來的手,那個人有如蜘蛛一般倒吊著,懸在半空,他擋住麥德羅的手腕,抬手就狠狠的甩了那傢伙一巴掌。
麥德羅被打得失去重心,踉蹌摔趺。
她驚愕的瞪大了眼,看見男人在半空中翻轉,抬腳狠踹她身後男人的太陽穴,抓住她的人兩眼一翻,手一鬆,砰然倒地不起,但卻帶著她也跟著倒下。
事情盡在瞬間發生。
就在這時,倒地的麥德羅掏出了手槍。
「阿震,小心!」她驚慌的出聲警告。
看也沒看,他一旋身,就準確的踢掉了麥德羅手中的槍枝。
可菲趁機掙脫了那個昏迷的傢伙,搶回了自己的防守武器,然後在第一時間,衝上前抓著安全門的門把,用力關上,將警鈴、煙霧和那些歹徒全都關在門內。
當她再回首時,阿震已經解開繫在腰中的鋼線,和麥德羅打了起來。
令她意外的是,麥德羅顯然也曾經學過武術,竟然和阿震打得不分上下,兩人分別都曾擊中對方,也都被擊倒過。
驚心動魄的鬥毆聲,在空氣中迴盪著。
她的去撿起掉在地上的槍枝,對著那兩個打得難分難解的男人,大聲喊道:「不要動!統統不許動——」
可即便她手持武器,那兩個人依然當她說的恫嚇是廢話,他們都沒有停手,依然在互相鬥毆,直到她對著附近的地上開了一槍,子彈在地上和圍牆之間不規則的彈跳著,嚇得所有人心驚膽戰,然後才終於止息,消失無蹤。
因為那一槍,終於,那兩個男人,互踢對方一腳,各自摔跌出去,都停了下來,用那張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藍眸,一起火冒三丈的瞪著她。
差不多在這時,她才發現一件很糟糕,而且她以前從來沒想過會發生的事。
她分不出他們!
大樓的藍色霓虹,不知在何時,竟已全部熄滅,只有微弱的月光,和城市反射的燈火,隱約提供著些許的照明。
太暗了,她看不清楚。
她試圖分辨那兩個人,但為了假扮成麥德羅,阿震故意穿得和麥德羅一模一樣,就連服裝、髮型也相同。
她知道肯恩比較年輕,比阿震年輕幾歲,但黑夜裡,他們看起來就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你在做什麼?」左邊那個開口怒斥。
她驚慌的把槍比著他。
「你搞什麼鬼?」右邊那個握拳擰眉。
她匆匆的把槍又比過去。
「別鬧了,過來,把槍給我!」左邊那個說。
她再比回去,緊張的恐嚇:「站住,不許動!」
「我才是阿震!」右邊那個趁機朝前踏了一步:「你別聽他胡說!」
「我叫你不許動!」她冷汗直冒。
「狗屎!我才是!」
「你該不會相信他吧?」
他們一人一句的爭辯著,同樣的張狂、憤怒、跋扈,同樣的身高與聲音,同樣已經亂掉的西裝與髮型。
心臟,在胸口狂奔——
剎那間,她混亂了起來,不能確定該把槍口對準誰。
她需要時間,但已經沒有時間了,那些人很快就會從別的逃生門過來,甚或破壞眼前這個門,她得快點搞清楚,但越是急,她越緊張混亂。
然後,下一秒,他們強勢的異口同聲,朝她伸手喝令。
「小肥!過來!」右邊那個冷聲低咆。
「小菲!過來!」左邊那個同樣高傲。
這一喊,倒讓她冷靜了下來,她眨了眨眼,瞪著眼前這兩個有如雙生子般的男人,然後鬆了口氣,迅速把槍口對準其中一個,並同時朝另一個移動。
那個男人一怔,勃然大怒的道:「你不認得我?」
「認得。」她小心翼翼的瞄準他,確定的說:「我當然認得。」
「丁可菲,」他瞇起盛怒的藍眸,狂風吹楊著他的金髮,咬牙切齒的說:「你確定你的選擇是對的?」
「當然。」她抖了一下,但仍自信滿滿的走到她選擇的那個男人身邊,拿槍比著對面那一個凶狠的瞪著自己,一副想掐死她的男人,咕噥著說:「你們真的以為我分不出來?」
身旁的男人,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她開心的衝著他微笑,然後伸出始終藏在身後的另一隻手,拿電擊棒電擊他。
眼前的男人被電得猝不及防,在瞬間倒地,全身緊繃的抽搐著。
「為……為什麼?」
他無法置信的瞪著她,不甘心的從齒縫中擠出問題。
可菲眨著大眼,低頭看著他,微笑:「因為阿震受過傷,身上有疤,他的臉和身體沒有你那麼乾淨。當然,他也比你強壯很多,皮膚比較黑一點,肌肉也多一些,沒有你看起來那麼軟趴趴的。喔,還有,雖然他也常待在室內,但他會做事,他的手上有繭,不像你的這麼漂亮。」
她在那個抽搐的傢伙身邊蹲下來,道:「你和他的差別,差不多就像土雞和肉雞一樣。對了,你知道土雞和肉雞有什麼差別嗎?肉雞通常只養三個月,而且都養在不見天日的室內,可是土雞會在山裡跑,通常最少也會養到六個月以上。肉雞根本就還沒長大啊,像桃花就說,沒看過天空的雞不可能好吃到哪裡去。」
她歪著頭,笑容滿面的批評他。
「你看起來啊,就一副很不好吃的樣子。」
他額頭青筋滿佈,怒瞪著她,可菲開心的道:「對了,還有就是,你調查過我們吧?所以才知道大家都叫我小肥,對不對?」
可菲調高電擊棒的電壓,得意洋洋的看著他說:「但是,阿震他啊,從來沒有叫過我小肥喔。」
憤怒,爬上了他的眼,他舉起僵直的手——
可菲甜甜一笑,然後毫不留情的伸出手,拿電擊棒戳他,將這個王八蛋,給完全電昏過去。
消防的警鈴,仍在大作。
當她回首,另一個男人已來到眼前。
強風吹扯著他的金髮,他俊美的臉上仍滿佈怒氣,有那麼一秒,她真的以為他會掐死她。
「阿震,對不起,我——」
她道歉的話沒說完,他已伸出手,將她緊擁在懷中,然後用力親了她一下。
只一秒。
就一秒,她已覺得暈眩,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即便身形相同、樣貌一樣,可她清楚,他就是不一樣,和麥德羅不一樣。
他是阿震,她知道,她就是知道。
然後他鬆開了她,拉著懸在半空中的特殊鋼線,蹲下身來,動作迅速的把昏死過去的麥德羅綁好,吊上被特意塗黑的鋼線。
她臉紅心跳的看著他動作,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他將麥德羅扛起來,丟到圍牆外,她才猛然清醒過來。
「等一下,阿震——」她驚駭的瞪著他,「不要告訴我,這就是你說的消防升降梯。」
「它不是,但你的煙霧彈啟動了消防系統,那座消防專用的緊急升降梯恐怕已經被佔用了。」說著他操作遙控器,垂下另一條極細的鋼線,綁住她和自己,甚至不忘變出一支別針,將她的裙子拉緊別好。
「放心,這是特製的鋼線,一條就足以支撐我們兩個的體重。」
說著,他按下遙控,帶著她站上圍牆。
她嚇了一跳,心慌意亂的撫著胸口。
夜風,陣陣吹來,揚起她的長髮和黑裙,她俯視腳下那超過百公尺的高度,小臉瞬間刷白,只覺腿軟,幾乎忍不住想退開。
但遠處,已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別看下面。」他輕觸她的臉,「看著我。」
可菲抬頭看他。
「只要看我就好。」他凝望著她,拉著她的小手,環在自己腰上:「抱好。」
她深吸口氣,緊抱著他,勇敢的點點頭。
他抱著她,對她微笑,然後跨出一步,走進半空中。
幾乎在同時,安全門被人推開,但兩人已經以極快的速度往下垂降。
在這麼高的樓上,他們全都被倒在地上的同伴給吸引了注意,沒有人想過要追的人竟會在牆外,沒有人注意到那兩條在絢爛的夜景中,隱隱閃動的黑線。
一開始,可菲還是嚇得本能閉上了眼,只感覺風在耳邊呼嘯,但時間感覺過得好慢,而他有力的心跳,就在身前,有力的撞擊著她的胸口。
她睜開眼,只見絢麗的夜景,就在眼前。
可菲昂首,看見他用一種極為特別的神情,瞧著自己。
她的心頭直跳,不覺屏息,忽然間,認出那是慾望。
驀地,所有的細胞都醒了過來,因此而發熱沸騰,清楚的感覺到他鮮明而強烈的存在,勝於呼嘯的冷風,勝於絢爛的城市,勝於急速的垂降,勝於世上所有的一切。
還以為,他會再吻她,但他沒有。
下一秒,落了地。
可菲喘息著,在他放手時,移開那灼人的視線之後,才勉強拉回了神智,發現自己人在大樓旁,較低矮的樓層天台上。
她看著他解開三人身上的鋼線,操縱遙控讓線回收到上面的線盒中,然後扛起依然昏迷的麥德羅,帶頭往前跑。
可菲跟在他身後,和他一起下到地下樓層,但因為樓梯間裡也有監視器,才剛進停車場,另一頭已經有人持槍衝了出來。
他掏出手槍反擊,她則很乖的朝反方向逃命。
幸運的是,他們不太敢開槍,怕擊中麥德羅,而幾乎在同時,一輛休旅車就飛駛過來,在兩人身前緊急煞車,車未停穩,車門已經被人打開,雙胞胎的其中一個探出頭來。
「阿震哥、小肥——這邊!」
發現有接應的人,對方火力全開,子彈擊中車身的聲音,連續不斷,鏗鏘作響,但車子是防彈的,那些子彈,只在鋼銅板上擊出了火花與彈痕,沒有穿透。
她抱頭衝了上去,阿震則跟在她身後。
雙胞胎一個拉上了門,一個像瘋子一樣踩下油門,車子頓時往前衝去,迅速遠離戰場。
阿震把麥德羅扔下肩頭,不悅的瞪著那兩個小王八蛋:「我叫你們回紅眼待著,你們跑這裡來做什麼?」
「來接應你和小肥姊啊!」
開車的那個和關門的那個,一起回頭燦爛一笑。
「看前面!」可菲花容失色的直指前方驚呼:「要撞到了!」
開車的那個緊急旋轉方向盤,蛇行穿過前方的車輛,邊笑邊道:「哇!好險喔!哈哈哈哈——」
她傻眼看著那兩個小的,差點被嚇得心臟病發,只能撫著心口,驚魂未定的問出困擾她大半天的問題。
「你們兩個,到底為什麼跑到紅眼來?」
雙胞胎眼也不眨,默契十足的同時開口說。
「當然是因為,我們擔心你啊!」
「咦?」她呆了一呆。「擔心我?」
「對啊。」關門的那個一邊把筆電遞給阿震,一邊笑看著她,說:「因為你沒來,自己一個人在這邊很危險耶。」
她受寵若驚的看著那兩個頑皮鬼,怎麼樣也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後頭又響起雷雨般的槍聲,車子在這時衝出了地下停車場,飛躍到了大馬路上,然後緊急來個九十度大轉彎,飆駛上街。
可菲沒有預料到這個轉彎,差點撞到了頭,但一隻大手及時伸來,將她攬進懷中護好。
熟悉的味道,迎面襲來,她心跳驀然加快,他的懷抱好溫暖,讓她感到安心。
忽然間,她確定,如果她當時能靠近他,一定可以更快分得出來,阿震和麥德羅的差別。
他們的味道不一樣,汗水的味道不同,呼出的氣味也不盡相同。
她的身體,不如怎地,能清楚辨認他們。
她對這兩個人,有完全不同的生理反應。
不知怎,莫名有些害羞。
他一腳踩著被他丟在地上的麥德羅,左手摟著她,右手敲打著放在腿上的電腦,快速的輸入她看不懂的指令。
她不敢看他,卻也不想離開他,只在他懷中緊張的回首,從他肩頭上探看,擔心那些人繼續追來。
誰知一回頭,卻看見追兵的車,在衝出地下停車場時,毫無預警的,突然一輛接著一輛爆胎打滑,旋轉翻倒在大街上。
「怎麼回事?」她錯愕的問。
「是老爸啦,他在對面大樓上啦!」
雙胞胎嘿嘿笑著,一人一句的說。
「小肥,你放心,他會搞定追兵的,所以我們才從這邊出來啊!」
是嗎?
原來莫森趕來了,真是太好了。
聞言,可菲大大鬆了口氣。
「阿震哥,我們現在要去哪裡?」雙飽胎問。
「回紅眼。」阿震說。
他不想把麥德羅帶回老家,況且紅眼其實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OK,沒問題。」開車的雙胞胎得令,嘻皮笑臉的作答,同時踩下了油門。
滿是彈痕的休旅車在雙胞胎瘋狂的駕駛下,蛇行於車陣之中,不一會兒,就將一切都拋在其後。
回到了紅眼,阿震再次開啟了安全系統,並把麥德羅扛進了地下室關了起來,她則在阿南的實驗室中,翻出了醫藥箱,替雙胞胎擦藥。
他們兩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嘴唇都破了皮,鼻孔下方還殘留乾涸的血跡。
她拿著棉花棒沾著酒精,替他們清洗鼻孔裡的血跡與傷口,兩人痛得臉孔扭曲,齜牙咧嘴的。
「對不起,很痛吧?」
想起他們為了她所受的苦,不禁遲疑開口:「阿磊?」
右眼腫起來的男口個,搖頭笑答:「嘿嘿,我是阿光。」
她看著另一個已經擦好了藥,坐在一旁的男生,問:「所以你是阿磊?」
「嗯。」他點點頭,衝著她笑。
「你是阿光,你是阿磊?」
他們各自點頭。
確定了哪一個是哪一個,她看著他們兩個,真心誠責的道謝:「阿光、阿磊,謝謝你們,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她那麼認真,反讓雙胞胎害羞了起來。
「唉呀,那沒什麼啦、沒什麼!」
「對啊,真的沒什麼。」
他們嘻嘻哈哈的,擠在她身前道:「小肥,你穿這樣真的好漂亮啊,我一開始都認不出來暱。」
「對啊,原來你身材這麼好——」
「沒錯,阿震哥吃得真好——」
咦?
她傻眼,但兩人話聲未落,已經各自被抽了一腦袋。
「可惡!誰打我?」
「狗屎!誰打我?」
他們兇惡的一起回頭,卻在看見來人時,立即心虛的跳了起來,摸頭傻笑。
「唉,是阿震哥啊,你忙完啦,哈哈、哈哈——啊,有電話,我們去接!」說著,兩人一起落荒而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49:19
第二十二章
有那麼一瞬,她好想跟著雙胞胎一起溜走。
現在想起來,她真的不知道剛剛她在廁所裡,為什麼有勇氣做出那種行為,又怎麼敢說出那樣子的話。
那個,幾乎就像告白了,可她不想破壞現在這種關係啊,她不想和他連朋友都當不成,也許只要她假裝沒這回事,說不定他也會當作沒這回事。
思及此,她真的忍不住試圖跟在他們屁股後頭,但偷溜的途中,眼前卻出現了一雙大腳,她抽了口氣,緊急煞車,及時阻止自己撞進他懷中,卻仍是不敢抬頭。
「你想去哪?」
腦袋上,出現不慍不火的問話。
她繼續低垂著頭,看著他的雙腳回答:「呃……那個……接電話……」
「雙胞胎去接了。」
「我……呃……」她一時啞口,因為心慌找不出其他理由。
驀地,兩根手指,輕觸她的下巴。
她抽了口氣,想閃,又不敢。
他微微施力,示意她抬首,她被逼得仰起腦袋,卻依然羞窘的垂著眼簾。
然後,她感覺到,他遮住了燈光,陰影籠罩眼前,溫熱的氣息靠近。
不會吧?難道他又要……
可菲面紅耳赤的,停止了呼吸,明明知道不該,卻忍不住期待著、渴望著,粉唇微啟。
誰知,下一瞬,卻感覺頭頂一涼,跟著微微的刺痛傳來。
因為和預期的不同,她嚇了一跳,猛地睜眼,才發現他確實靠了過來,也確實低下了頭,但他可不是如她所想的那般,是想要吻她,他是靠了過來,可是只是拿著一坨沾著酒精的棉花,替她頭頂上藥而已。
一瞬間,羞得滿臉通紅。
天啊,好丟臉!
她尷尬得無以復加,慌忙閉上了渴望微張的小嘴。
幸好他像是沒有發現她的自作多情,只是若無其事的繼續替她清潔受傷的頭皮,還有額頭上的擦傷。
他已經脫掉了身上的西裝外套,解開了領口好幾顆扣子,還將雙手的衣袖往上反折捲起,一副輕鬆自然的模樣,看起來既性感又帥氣。
不敢看他的眼,害怕被看出心中羞人的緒思,她只能垂眸,但視線所及,儘是他敞開的衣襟內,那袒露在外的結實胸瞠,害她忍不住吞嚥了下口水。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啥?」她眨了眨眼。
他邊替她上藥,邊說:「我怎麼叫你。」
可菲一怔,熱氣上湧,她緊張的絞著手,臉紅紅的舔著乾澀的唇,道:「呃……一、一開始吧……我以為你只是發音不標準,但後來……武哥、武哥說你根本不是在國外長大的……而且你那麼聰明……怎麼可能一直叫錯……所以我想……我才發現……其實……你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她眨了眨眼。
我不叫小肥……我叫丁可菲……
打最初,他就不像其他人一樣,叫她小肥,只有他,叫的是她的名字。
他不叫她小肥,他叫她小菲。
大手,輕輕握住了她的小手。
她屏息,看著他小心的替她清潔指頭上的擦傷,在這之前,她甚至沒注意那裡有傷,但他注意到了,很小心、很溫柔,讓她心口發顫。
然後,他的手,再次回到她臉上,輕觸她被打得腫起來的左臉。
她輕抽口氣,瑟縮。
「很痛嗎?」他啞聲問,心疼的以指腹輕撫。
「還、還好……」
「抱歉,我動作太慢。」他應該更快一點,但他得先確定她的位置,才能裝繩垂降。
當他看見麥德羅逼近她時,只覺胸腹全都緊絞成一團。
他又妒又惱,原以為,那人只是想吻她,豈料晝德羅竟然拉址她的頭髮,抬手毆打她——
在那一秒,他眼前瞬時一片火紅,只想將那王八蛋碎屍萬段,若不是還記得她說,那是肯恩的身體,他真的很想宰了那個瘋子。
眼前的小女人,嫩白的小臉紅了好大一塊,她緊張的輕喘著,依然不肯抬眼。
從離開那棟大樓之後,她就不敢看他。
一顆心,像被某種無形的大手,緊緊抓住,狠狠絞扭著。
他長得和麥德羅一樣,一模一樣,他是麥德羅的複製人,現在她知道了,見過了,也清楚事實的真相,剛剛她還沒時間細想,可如今……
麥德羅嚇到了她,他知道,那個男人用和他同樣的臉,拉扯她的頭髮,毆打她的臉頰,他看見當時她臉上的恐懼,他記得她大眼中的驚嚇。
她在發抖,他可以感覺得到,每次他觸碰她,她就會戰慄。
或許她終於決定,這一切並不值得。
他,不值得。
害怕、恐懼,混合著膽汁,一併苦澀的湧上喉頭。
「你怕我?」
低啞的語音,悄然浮現,迴盪在空氣中。
「咦?我——」可菲一怔,抬眼否認,卻在對上他的眼時,慌慌又把視線移開:「當然不是……」
「我不是麥德羅。」他逼近她,暗啞提醒。
她驀然再抬起眼,俏臉茫然又呆滯,「我知道啊,我知道你不是。」
他渴望的屏息,陰鬱的追問:「你怕我?」
「沒……沒啊……」
她小小聲的否認,又把視線轉移,看起來一臉心虛。
胸口再度抽緊,發疼。
「你怕我。」他握緊了雙拳,陳述這件事實。
咦?
發現,這一回,他用的是肯定句,可菲一怔,再抬眼,才看清他眼裡的陰霾與痛楚。
「你真的以為我怕你?」她錯愕回問。
他瞳眸一縮,下顎緊繃:「不是嗎?」
「為什麼?」
他嗄啞的道:「他打了你。」
可菲愣住,微張著小嘴,用那烏溜溜的大眼睛呆看著他。
「我長得和他一樣。」他藍眸深幽的齟著她,低啞的嗓音,飽含難以隱藏的痛:「你甚至不敢看我。」
她抽了口氣,恍然過來,胸口一緊,微疼。
從來不曾想過,他竟然會想歪到那邊去。
可菲用力的搖著頭,結結巴巴的解釋:「不不不是啦……我……呃……你……我不是……我不是怕你啦……」
「那是為什麼?」他追問,忍不住逼問。
「因為……因為……你……你……」
這要叫她怎麼說?
可菲羞得滿臉通紅,幾乎想再移開視線,可他是那麼在乎,她知道他有多在乎他和麥德羅一樣,也清楚他有多麼的介意。
她的遲疑加深了他眼中的傷痛,就和那時一樣,和他以為她認不出他來時,那般疼痛。
只是,少了狂怒之後,剩下的痛,變得如此鮮明,那麼赤裸。
雖然她當時假裝認錯,是迫於情勢,但仍深深傷害了他。
「阿震,對不起,我不是……我沒有怕你啦……呃,可能也有一點……」瞧他瞳眸一暗,她忙再道:「不過,我只是……只是因為……緊張……」
「緊張?」他緊盯著她。
熱氣上湧,她害羞的撇開視線,怕他誤會,又速速鼓起勇氣抬眼,瞧著他,咬著唇,羞赧的小聲坦承:「我不是因為麥德羅,是因為你……你……我……你那樣看我……讓我心跳得好快……我不是怕你……我只是……看著你會……會想到……會亂想……」
討厭,他又那樣看她了。
心跳得好快,快到好痛。
她輕喘著氣,看見他瞳孔微微放大,雙眸的顏色,變得更深。
「想什麼?」
他張嘴再問,聲音又低又啞,藍色的瞳眸有著她緊張的倒影,呼出的氣息,迎面拂來。
可菲羞到全身發燙,感覺小腹抽緊,口乾舌燥,不禁喘著氣,滴咕抱怨:「還不都是因為你那樣……」
「哪樣?」
「咦?」她剛剛說了什麼?可菲心慌意亂的看著他越靠越近,嬌羞得忙否認:「沒、沒有啦……我沒說什……」
她話沒說完,就因他靠得太近,嘗到了他熱燙的吐息,她反射性的抽了口氣,卻只嘗到更多他的味道。
她退了一步,有些踉蹌,但他的大手,已等在那裡,穩穩的扶著她半裸的背與腰,她驚得再抽口氣,像被燙到似的,往前閃避,卻只感覺敏感的酥胸壓上了他的胸膛。
她赧然的將雙手縮在身前,微弓著身子,不敢貼著他。
他垂眼,瞧著羞紅了小臉的她,再追問。
「因為我哪樣?」
她輕顫著,感覺他的唇,在說話時,刷過她的。
好癢。好麻。好熱。
她有些迷茫,幾乎迷失在他如深海一般的藍眸之中,緊張的,她舔著乾澀的唇,卻舔到了他微濕的唇瓣,她驚得再抽口氣,閃電般縮回丁香小舌。
「哪樣?」他又問。
「我……」她紅著臉,有些神智不清的嚶嚀著:「我不知道……」
她在他懷裡瑟瑟微顫著,害羞的樣子,好可愛、好誘人,紅通通的臉,濕潤微顫的唇,都像在邀請他。
可是,他想確定,他需要確定,確定她顫抖臉紅,是因為緊張,不是害怕,是因為害羞渴望,不是恐懼。
他不該這麼做,但他突然想不起來,不該這麼做的原因。
那對她不公——
可是我想要她!
他在心底咆哮,蓋住那個良心的聲音。
他是那麼想、那麼想,想到幾欲發狂。
她應該是他的,從一開始就應該是他的!
凝視著她氤氳迷茫的雙眸,他張嘴再次刷過她的唇。
「你不怕我?」
可菲嬌喘著,全身上下,都因為他而顫抖發熱。
阿震在說話,她可以感覺他的唇又刷過,可以聽到他的聲音掉到她嘴裡,他好像問了她一個問題?
對了,他擔心她怕他,擔心她會將麥德羅和他混為一談。
她奮力抓回自己的神智,努力運轉她變得和熱漿糊一樣的腦袋,擠出回答。「不……我當然不……」
「真的不怕?」他熱燙的唇在她唇邊廝磨。
「嗯……」她雙眸半閉,不自覺緊抓著他的襯衫,在他嘴邊喘息、低語:「不怕……你是阿震……我知道……我知道……」
那羞怯的言語,包裹住他的心。
但那不夠,還不夠。
「證明它。」他退了一步,暗啞的開口。
「什……什麼?」失去了他的支撐,她踉蹌了一下,困惑的回問。
他緊握著雙拳,說:「證明你不怕。」
可菲霉怔,他需要證明,有那麼一秒,她不知道該怎麼做,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證明她不怕他,然後下一瞬,她領悟過來。
他眼裡有著慾望,飢渴的慾望。
她水亮的雙眸越睜越大,酡紅的雙頰也越來越深。
他沒有動,沒有逼近,沒有後退,沒有吻她,他只是定在原位,等她。
心頭,輕顫。
她從來不敢相信,他會真的想要她。
她好害怕,怕自己誤會了他的意思,但他那個樣子看著她,好像他真的想要她,想要她撫摸他,想要她親吻他。
好像他真的,渴望她。
差澀膽怯的,她緩緩抬起手,然後將小手,擱到他臉上。
那一瞬,他屏住了氣息,教她也一併止息,可他沒有退開,他依然盯著她,瞳眸加深、放大。
她抖顫的,移動手指,以指腹輕撫他的臉龐,然後是他的唇。
他的唇好軟,好軟。
他還是沒有動,但輕輕喘了一口氣,灼熱的氣息,撫過她的手指,讓她手軟,發麻。
不自覺的,她朝他靠近,手指往下,慢慢的,撫過他堅毅的下巴,滑過他誘人的喉結,然後在凹下去的鎖骨那邊停了一下。
她可以感覺到他急促的脈搏。
他想要她。
那讓她渾身發熱,酥軟。
有些著迷的,她盯著那跳躍的皮膚,感覺到汗水微滲,感覺到其下的輕顫。緩緩的,她將手指再往向下滑,然後解開那礙眼的扣子。
他的肌肉,抽動了一下。
她頓住,抬眼看他。
他低垂著眼,凝視著她,薄唇緊抿著,但還是沒有阻止她。
可菲咬著唇瓣,心跳飛快,然後笨拙的,再解開另一顆鈕扣。
一顆、一顆,再一顆。
她的手在抖,兩隻手都是,但總算是成功的讓鈕扣穿過了扣眼,直到它們全都從扣眼中鬆脫,然後她將他的襯衫,慢慢的拉了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如此大膽。
或許因為眼前他任她予取予求的景象,好像脫離了現實,就像在做夢一樣。
一場綺麗性感的春夢。
她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汗水味,可以看到它們在他強壯的肌肉上閃閃發亮,當他因她的注視吸氣時,它們徐徐的滑落,懸在他已經挺立的乳頭上。
那是如此誘人的暑象。
情不自禁的,她伸出手指輕觸它。
那滴汗,滑上她的指尖,好熱,幾乎是燙的。
他吸氣,她抬首,看見他的眼,變得更暗更深。
她好喜歡他那樣看她,好像她是個性感的小尤物,好像她就像他一樣可口美味,那讓她全身知覺都敏感了起來,而且她好想知道那是什麼味道,所以她將手指擱到唇邊,輕舔。
他的汗是鹹的。
而他的身體,在那一瞬間,緊繃起來。
天知道她想這麼做,想了多久,卻從來不敢真的動手,總只是停留在幻想之中,但他要她證明她不怕,她只好勉為其難的讓幻想成真了。
話說回來,這或許真的就只是夢,否則這種事怎麼可能會發生?
也許她在回來的路上睡著了?
大概是、應該是……
她把雙手貼回他身上,著迷的撫摸他有力結實的腹肌,他的身體好燙,在她掌心下發燙、悸動著。
既然是夢……
羞怯又好奇的,她踮腳昂首,主動的親吻著他,她不是很懂得該怎麼做,只能生澀的伸舌舔著他柔軟的唇瓣,一次又一次。
她笨拙輕柔的吻,無比誘人。
高漲的慾望,如猛虎出閘,再忍不住那狂猛的慾火,他放縱的拿回了主控權,吞噬她的小嘴,吮吻、舔咬,誘哄、糾纏,吃掉她每一次喘息,含住她每一聲嬌吟。
然後,他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帶回自己在隔壁的房間。
可菲回神時,是因為他主動退開。
他離開的那瞬間,她仍是暈頭轉向的,然後才發現她已經坐在他床上。
那個她好像愛了一輩子的男人,站在床尾,看著她,喘著氣。
他房裡,只亮著一盞昏黃的燈,他不喜歡燈,他不愛看見自己,那一回他砸壞了他的房間之後,就只裝了一盞黯淡的燈光。
她口乾舌燥的看著他脫掉了身上已經被她解開的襯衫,然後去掉鞋襪,解開褲頭,把長褲和內褲也脫去。
他的身體很強壯,很性感。
光是看著他,就讓她全身一陣燥熱。
不知是不是心跳得太快,一瞬間,有些耳鳴。
然後,他回到了床上,床墊在他上來時,微微下陷,那一秒,她有種想逃走的衝動,可他握住了她的腳,替她脫去了那雙細跟的黑色高跟鞋。
他的手好熱,動作輕柔,修長的手指,靈巧的解開細細的扣帶,然後撫上了她的腳背,慢慢、慢慢的往上。
她心跳加快,害羞的收腳,卻被他握住了腳踝,然後他上前俯身,低下頭熱情的攫住她的小嘴。
他熾熱的唇舌無比誘人,他發燙的身體也是。
可菲一下子,忘了羞怯,只感覺到他,赤裸、火熱的他。
但下一秒,他抓住她胸口的大V領,兩手往旁一拉,用力扯破了她身上那件過度貼身的黑色小禮服。
唰——
真絲的衣料,一撕就破,眨眼間,她身上只剩內衣褲,她再驚呼,伸手想遮住自己,但他拉住了她的手,低頭用牙齒咬下她的胸罩,貪婪的舔咬吮吻豐滿嫩白酥胸上的那抹嫣紅。
「阿震……」
她發出細碎的嚶嚀,小小聲的驚呼。
「阿震……」
他停下那個吻,粗喘的盯著她。
床上的小女人,黑色的長髮披散,白色的胴體如羊脂一般,溫潤、柔軟,泛著淡淡的粉紅,她嬌羞的顫抖著,像受驚的小兔子般,瞪大了眼睛。
有一秒,可菲以為他會退開。
但他沒有,他只是慢慢的,低下頭來,舔著她的唇,然後舔著她的下巴,她毫無防備的頸項,留下燙人的濕滑。
他的動作,很慢、很慢,她大可以推開他,但她不想,壓根不想。
他弓身捧握、愛撫著她豐滿的渾圓,像只大貓在炎炎夏日,不捨的舔著牛奶冰淇琳一樣,細細含舔她嬌嫩的蓓蕾,讓它們濕潤挺立,一次又一次以唇舌、牙齒,揉著、嚙著、吮著。
「阿震……」
她羞得滿臉通紅,咬唇輕顫,嬌喘連連,還沒回過氣,就感覺到他另一隻手,來到腿間,拉掉她的小內褲。
「等一下……」
她瑟縮著想躲,怕他發現她早已動情,但被他這樣壓在床上,她根本無處可逃,他粗糙的手指,很快探入那暖熱的蜜源之中,愛撫著從未有人探過的禁地。
「阿震……」
她輕輕再抽口氣,夾緊雙腿,瞬間不敢亂動。
但他卻回到她唇邊,盯著她瞧。
「你濕了。」
那羞人的真相,教她嫩臉暴紅,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好濕。」
拜託別再說了。
「你想要我。」他說。
她啞口無言,沒辦法否認,只能羞窘的閉著眼,滿臉酡紅。
他緩緩的,輕輕的,以掌心在她敏感且早已濕透的腿間揉撫,她清楚感覺到他的手指,滑入其中。
「啊……嗯……」
難耐的呻吟,逸出唇邊,可菲側過頭,又羞又慌的緊咬唇瓣。
她抖顫著,既尷尬又窘迫。
然後下一秒,他忽然拉著她的手往下,某種熱燙粗硬的東西入了手心,她吃了一驚,睜開眼,只見他緊盯著她,雙眸深幽。
那是他。
在她手中,微微悸動。
她小臉火紅,心如擂鼓。
「我也想……」他凝望著她,低啞的道:「要你。」
剎那間,心跳停了一停。
她屏息,然後瑟瑟握住了他。
他眼角一抽,瞳眸收縮又放大。
她可以感覺到,他在她手心裡脹大,變得更硬。
他鬆開她的手,親吻她的唇,告訴她,「我想了……很多年了……」
她難以置信,但他就在這裡,半懸在她身上,讓她握著他最脆弱的地方,和她肌膚相親。
「好多年……」
低啞的嗓音,悄悄響起,手心裡的他,好燙、好硬,幾乎有些灼人,感覺起來,就像包著絲緞的精鋼,而且……好大……
他有……那麼大嗎?
她沒注意過,雖然紅眼的猛男個個大而化之,但她平常根本不敢看男人的那裡,更別提他的了。
那一秒,又慌又好奇,忍不住,緩緩上下撫摸了一下。
他瑟縮著,肌肉繃緊,喉嚨裡發出短促的低鳴,嚇了她一跳,飛快鬆開。
「對不起,我弄痛你了嗎?」她惶惶的問。
「沒……」他咬著牙,閉著眼,汗水涔涔。「有……」
這是沒還是有?
他看起來好像很痛,就像她打了他的一樣。
反射性的,再摸上去,他迅速抓住她的手,阻止她。
「不要,別用手。」他睜開熾熱的眼,盯著她:「我要你……」
她瞪大了眼,小嘴微張。
「拜託……」他粗喘著,低聲懇求,「我需要你……讓我感覺你……」
她耳朵好熱、身體好熱,一瞬間,彷彿全身細胞都因此沸騰起來,渴求著、吶喊著。
「告訴我,你要我。」
他暗啞的要求,迴盪在耳邊,烙印在心裡。
顫顫的,可菲舔著粉唇,羞澀的道:「你知道……我要……」
「要什麼?」他逼近,顫聲問。
「你……」她鼓起勇氣,臉紅心跳的,吐出心底的渴望:「阿震……我要你……」
他雙眸更深、更暗,然後他霍然俯身,親吻她。
她能感覺,他強壯的大腿,擠進她雙腿之間,那沉重勃發的慾望抵著她,親匿的、誘人的,磨蹭著,擠壓著。
那感覺,好邪惡。
她覺得自己,好像就要融化。
然後,忽然之間,他撐開了她的嬌嫩。
她抽氣,敏感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排拒著異物。
她擰眉瑟縮,難耐的呻吟著,幾乎想再合攏雙腿,但他已經在那裡了,感覺到她不由自主的抗拒,他再次親吻她,和她唇舌交纏,伸手操撫著她柔嫩的花蕾。
她輕喘嬌吟,再次放鬆下來,張開小嘴,迎合他,順從他的嘴、他的舌、他的手,還有他熱到發燙的身體。
他一點一滴的進入,幾乎是有些笨拙又急躁,而他又是那麼大。
因為痛,她瑟縮了一下。
有那麼一秒,她感覺他想退出去。
她好怕他反悔,不自禁的,她抓住他的肩頭,喘著氣,試圖伸展自己的身體,容納他。
那一瞬,他的視線,和她對上。
那一秒,他知道,她確確實實想要他。
再痛也要,再疼也要。
所以,他捧握住她的腰臀,挺腰衝刺。
那很痛,好痛。
痛到她忍不住想掉淚,但他在她身體裡了,完完全全的,和她合而為一。
天啊,她好熱,好緊。
他感覺像被浸潤在濕熱緊窒的天堂之中,他渾身緊繃,那一瞬間,差點失控,他緊抓著她的雙手,貼在她身上,喘息。
他全身上下都緊貼著她,每一寸都是,心跳、汗水、呼吸,她甚至可以在自己的身體裡感覺到他的戰慄,每一次他吸氣,他的男性好像就變得更燙又更大一點,細微的震顫著,悄悄的廝磨。
男區感覺,好磨人。
雖然疼,但又好親密。
他的大手,和她交握著,緊扣著。
她可以在他眼裡,看見自己,然後他再次親吻她,輕輕的、溫柔的,舔去她臉上的淚。
看著身下的小女人,他心口緊縮著,在她身體裡悸動。
每一回她喘息,他都能感覺她擠壓著他,需要他。
她渴望的表情,熱情的回應,都像是催情的春藥,他忍不住退出,再衝刺。
「阿震……」
她昂首,因他的動作,逸出聲聲嬌喘呻吟。
「阿震……」
他應該要慢一點,但他好喜歡她這樣難耐的叫喚他,他好愛她這般熱情的緊裹著他,好像她好需要他,很需要他,只需要他。
「阿震……阿震……」
她小小的手緊抓著他僨起的背肌,豐盈嬌嫩的雙乳,緊貼在他汗濕的胸膛上,嫩腿本能的勾在他的腰上。
「慢一點……啊……等一下……我……嗯……阿震……阿震……」
他聽到她的要求,但他慢不下來,他沒有辦法再等,他忍了那麼久,都那麼久了,他需要她,需要感覺她,需要她感覺他——
他將自己埋入她溫暖、豐盈、緊窒的身體裡,一次又一次的,一再重複那火熱的摩擦,從裡到外,深深的充滿她,佔有她,讓她成為他的。
他的。
兩人的汗水飛灑交融,聲聲的嬌吟粗喘也混在一起。
她好熱,好熱,酸麻酥軟痛,全都交織在一起,而他是那麼的讓人無法抗拒,被他觸碰的每一個地方,都像是著了火。
「阿震……阿震……」
可菲沒有辦法思考,無法控制的需要他,在這一秒,她只能緊緊環著身上這個男人,迎合著他撩人的衝刺,感覺他一再的逼迫、催促,推她向前,帶她向上,將所有的知覺,推逼到了最敏感的極致。
「你是我的。」他吻著她,粗嗄的說:「屬於我的。」
「你的。」她淚眼迷濛的看著他,本能的同意。「我是你的。」
那一瞬,他雙眼發亮,然後他將自己,深深的埋入她身體裡。
在那一剎,整個世界都在搖晃,而她所能感覺到的,除了他,還是他,也只剩下他。
那個熱燙的、強勢的、霸道的,佔據她一切的男人。
那個她愛了好多年、好多年、好多年的——
阿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49:54
第二十三章
暗夜的激情,太累,太狂。
恍惚中,還以為是夢。
她在半夢半醒間,依稀感覺,阿震將她緊擁,這夢真好……
真好……
睡睡醒醒的,過了大半夜,她在將近凌晨時,夢到食物滿天飛,夢到麥德羅的嘲笑,夢到阿震從天而降,熱情的親吻她,告訴她他需要她,沒有她不行。
豈料,夢中正在大好時光,她的肚子卻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
她餓得醒了過來,糊里糊塗的爬下了床,雖然奇怪自己怎麼在他房間,卻沒有細想,只覺得全身酸疼。
走進廁所想脫褲子,卻找不到東西,低頭一看,才發現她全身光溜溜的,嚇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七手八腳的,她抓了他的浴巾包裹身體,全身紅透。
天啊,那難道不是夢?
她還以為……以為只是夢啊!
羞恥的掩面,她好想撞牆,卻不忘先探頭去偷看床上。
他的雙人床上,除了揉皺的床被之外,空空如也,倒是門外,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媽呀!是誰?那人知道她在房裡嗎?
不管是誰,她都不敢這時出去。
蹲縮在浴室內,她只覺身體內外,彷彿還充滿著他,她羞得關上了浴室門,決定先好好來洗個澡再說。
但這個澡,洗得她面紅耳赤的,不管她手摸到哪裡,總會想到他也曾碰過、撫過,舔吻過。
到底是怎麼了?
她不是很確定,昨天晚上,事情怎麼會走到這種地步。
對了,他想要她證明,她不怕他。
她確實證明了,不是嗎?
她和他上了床,天知道,她是絕對不可能和麥德羅上床的,光是想,她就覺得全身打顫。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清楚記得他說過,這輩子絕對不會交女朋友,而且再過一百年,都不會對她有興趣。
有那麼一瞬間,一部分的她,覺得自己做了很蠢很蠢的事,但另外一部分,卻還是暈陶陶的想,就算那樣又如何,反正她就是喜歡他啊。
況且,上了床,不代表就不能當朋友?
不是嗎?
她想和他在一起,什麼身份都行,當抱枕也可以,只是床伴也沒關係。
不可以貪心,不要貪心。
她擦乾身體,鎮定心緒,從他的衣櫃裡,借了一件舊T恤套上,卻一腳踩在地板上她被撕破的小禮服。
噢,老天。
紅著小臉,她蹲在地上飛快收拾犯罪證據,將它扔到垃圾桶裡,然後才看見她的內褲掉到了床底下。
她趴在地上,伸手去撿,就在她終於用指尖將它撈到手心裡時,門卻在這時被打開。
她像被逮到做壞事的小孩般,抓著內褲快速跳了起來,但起身太快,又加上太久沒吃東西,她還沒看清來人是誰,眼前已滿佈黑點。
可對方已一步上前,扶住了她。
是阿震。
她可以聞到他的味道,甚至嘗到他皮膚的味道,那一秒,她差點像兔子一般跳開,只不過她根本沒有力氣。
他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怎麼回事?」他身後的男人,開口問:「小肥還好嗎?」
天啊,是阿南。
武哥他們回來了嗎?
她羞窘的將臉埋進他懷裡,一時間找不出任何借口。
「我看看。」阿南上前。
不要不要!她還沒穿內褲啊!就算阿南是醫生,她也不想給他看啦!
她慌張的將小褲褲攥在手裡,一手死命的將身上他的舊丁恤往下扯,試圖遮掩沒穿小褲褲的事實。
幸好他夠聰明,瞬間察覺是怎麼回事,立刻轉身將她放到床上,拉了被子蓋住她。
「沒什麼。」他開口替她解釋:「她只是腳有點扭到。」
驀地,一陣咕嚕咕嚕聲,忽然響起。
他眼也不眨的補充,「大概也餓了。」
她尷尬不己,但這飢腸轆轆的聲音,適時拯救了她,小小聲的,她害羞的在被子裡咕噥:「我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我煮了一鍋粥。」阿震說。
「真的?」阿南輕笑:「我不知道上頭還找得到任何完好的食物。」
「南瓜是被打爛掉了,但還可以吃。」阿震看著他,暗示:「粥就在爐子上,二樓廚房裡。」
「我想我可以自己找到它。」阿南挑眉,微笑,然後忍不住探頭問:「小肥,需要我幫你帶一碗下來嗎?」
她才張嘴,還沒回答,只聽阿震已經搶著道。
「不用了,我已經幫她拿下來了。」
「是嗎?那我自己上去吃囉。」阿南轉身,朝門口走去,順手關上門時,回頭笑看著那個佔有慾超強的小鬼,道:「對了,阿震,我忘了和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
「小肥的胸罩掉地上了。」
床上的小女人倒抽口氣,床邊的男人猛然一僵,俊臉微紅。
「你們兩個,記得要睡覺啊。」
曾劍南朝他一眨眼,帶著討人厭的笑聲,關門走了出去。
可菲將臉埋在被窩裡,發出沮喪的呻吟,墜入了羞恥的無底深淵。
天啊,她沒臉見人了……
他彎腰拾起地上的胸罩,那上頭有著漂亮的蕾絲花紋,他清楚記得,昨晚它包覆著她雪白酥胸的模樣。
他也記得他咬開它的,嘗到的甜美豐盈。
忽地,手中的蕾絲胸罩被從旁搶走。
他抬眼,看見她不如何時已從床上爬了起來,面紅耳赤的搶回了胸罩,一邊拉著T恤擋她的小屁股,一邊抓著胸罩和小褲褲,火燒屁股似的衝進了他的浴室裡,砰的關上了門。
他站在原地,伸手巴著口鼻,卻嗅聞到手上沾染著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一瞬間感覺小腹抽緊。
不識滋昧,還能隱忍。
可一旦嘗過,知道那是什麼感覺,慾望瞬間高漲數倍,變得更加難以忍受。
剎那間,他幾乎想跟著她走進浴室,但最終還是克制了那個衝動。
她需要吃飯,她一整天都沒吃所以才站不穩。
深吸口氣,他轉身替她將放在電腦室的食物拿進房。
她在浴室裡蘑菇了好一陣子,直到他去敲門,她才慢吞吞的開門,走出來。
這一回,她穿上了內褲和胸罩,還多此一舉的拿浴巾當裙子。
他把裝了粥的碗遞給她,可菲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輸給飢餓的腸胃,接過了手,乖乖坐到桌邊吃粥。
他替自己舀了一碗,和她一起吃。
沉默,在房間裡遊走。
她有些忐忑,忍不住悄聲問:「武哥他們回來了?」
「嗯。」
他煮的料理,向來很好吃,她吃完了一碗粥,又添一碗。
「天亮了嗎?」
「還沒。」
他簡潔的回答,讓人更加不安。
房間裡小小的方桌,不是很大,兩人在桌下的腳,幾乎要抵在一起,他在坐下時,就已張開了腳,將她的腿包圍在其中,她可以感覺他的熱氣,緩緩輻射過來。
雖然不敢正眼看他,但她非常清楚,他全身上下,只套了件運動褲,上半身完全赤裸著。
無法控制的,小臉微微又熱,她偷偷將腳縮回來一些,他卻在這時伸長了腳,繼續包圍著她。
桌子很小,除非她站起來,否則就得待在他的雙腳之中。
那感覺,很曖昧,他最近總是這樣。
我也想要你……
忽然間,他昨晚說過的話,跳了出來。
我想了……很多年了……
不……不會吧?
昨天晚上,她還以為那是春夢,可那不是,那不就表示,他真的說過這些話?而且她也真的摸過他?!
噢,天啊!
不自覺,她握緊手中的筷子,胸中那顆心,驀然一陣狂跳。
害羞的,她抬眼偷瞄他,對面那個男人,神色自若的吃著飯。
會不會是她記錯了?應該是她記錯了。
沒錯,他怎麼可能想要她,絕對不可能,再過一百年也不可能——
她紅著臉低著頭,小口小口的吃著粥,卻食不知味,只能一再告訴自己不要亂想。
好不容易,她吃完了粥,等他也吃完,她匆匆站了起來,收拾著碗盤。
誰知,他卻忽然握住了她的手,看著她問:「吃飽了?」
「嗯。」她愣愣的點頭,道:「我把碗盤收上去。」
「不用。」他將碗盤從她手中拿開,放回桌上。
她眨了眨眼,紅著臉說:「可是,樓上很亂,我得上去整理。」
「現在還早,天還沒亮,你先睡覺。」
說的也是,她退開一步,順從的道:「那……那我先回房了。」
「你的床垮了,你睡這裡就好。」他泰然自若的說。
「咦?」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攔腰將她抱起,往床走去。
「阿震——」她驚呼出聲,緊攀著他的脖子。
不會吧?難道他想再來一次?可是武哥他們都回來了啊!
可菲心頭如小鹿亂撞,又慌又羞的道:「等一下,你放我下來——」
他如她所願,卻是將她放到床上,然後也上了床。
她驚慌的爬起來,試圖下床,但他長臂一伸,一把將她撈了回來,鉗住她的雙手,將她壓在身下。
幾乎在那瞬間,感覺到他熱燙的硬挺,她羞得不敢再動。
他俊美的臉,就在眼前,長長的睫毛,幾乎要刷到她。
一顆心,跳得好快、好快。
「你說你不怕的。」他啞聲說。
她羞窘的看著他,有些結巴:「你……你明明知道……我我證明過了……」
「不夠。」
他斬釘截鐵的回答,讓她傻眼。
他以唇摩挲著她的唇瓣,雙瞳深幽的低語:「不夠。」
輕輕兩個字,鑽入心,讓她全身發熱,腳趾蜷曲。
她張嘴,卻不如該說什麼,只能感覺他胸膛裡那顆心,一次又一次的,有力的撞擊著她的胸口。
「你說你是我的。」他看著她,悄聲再道。
「什……什麼時候?」
「昨天晚上。」
「我、我……」她滿臉窘熱,結結巴巴的想否認,卻說不出口。
「你喜歡我?」他問。
不對,不行,她不要讓他知道,他只能接受是朋友!
可菲心慌的張嘴:「我沒——」
「你說你愛我。」
「咦?我我我才沒說過……」
這句否認,讓他挑眉瞇眼:「所以,我手機裡的簡訊是力剛傳的?」
她愣住,小臉暴紅,這才曉得,原來那封簡訊,真的有傳出去。
「那是……是意外……我以為……」她羞紅了臉,焦急的掰著理由,「我以為我要死了,所以傳了簡訊給所有人,不是……不是只傳給你而已……」
「你傳給了所有的人?」他眼角微抽,下顎緊繃。
「嗯。」她舔著唇,心虛的移開了視線。「我們……我和大家都是朋友啊……」
「我不想和你當朋友。」
什麼?
心頭一抽,她小臉刷白,猛地拉回視線,驚慌的問:「為……為什麼?因為我們不小心上了床嗎?上了床也可以當朋友啊,我知道我之前說我不想失去你,講得好像我很喜歡你,但那是因為我們是朋友,我真的只把你當朋——」
他低下頭,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他退開,她又張嘴,「我沒有——」
他捧著她的臉,再吻下去。
「阿震——」
「我真的——」
「我們是——」
每當他稍離,她就想辯解,然後他就再親她,打斷她的話。
她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只換來一次比一次更加熱情又飢渴,濕潤且火燙的吻。
當他再一次退開,她只能頭暈目眩的輕顫著,不自覺微張小嘴,將他的氣息,吸進心肺裡。
她搞不清楚他在想什麼,弄不懂他到底想幹嘛,又擔心他連朋友都不讓她當了,莫名的委屈上了心頭。
「我沒有……」小小聲的,她抬手推著他強壯的胸瞠,哽咽的再說:「我沒有喜歡你啦……」
看著她含淚的大眼,酡紅的嫩臉,微顫的粉唇,他既心疼又不捨。
她每句切切的辯解,都讓他胸口抽緊發疼,都是他活該,才讓她一再否認,才讓她不敢面對他。
對這小傻瓜的情感,充塞心胸,滿溢而出。
「我不想和你當朋友……」他撫著她暈紅的小臉,她濕潤的紅唇,沙啞的道:「我不可能和朋友做這種事,我不會和朋友這樣親吻或上床,那不是朋友之間會做的事。」
「可是……」她憂慮的張嘴。
他伸出手指壓住她的小嘴。
「我不會抱著朋友睡覺,不會替她暖床按腳,不會限定她的髮型,不會趕跑每一個想追她的男人,不會懊惱好朋友送她禮物,不會討厭她穿著別的男人的衣服,不會擔心她吃了沒、睡了沒,不會日日夜夜都想和她在一起……」
什麼……什麼意思?他是什麼意思?
心臟,大力跳動著,因為那些話語,激動狂跳。
可菲杏眼圓睜,屏住了氣息,停止了呼吸,懷疑自己聽到的話,懷疑自己理解的能力。
他抵著她的額,撫著她微張的小嘴,輕輕在那粉嫩的唇瓣上,印下一吻。
「我不會……嫉妒靠近我朋友的男人……」
她看著那個半瞇著美目,俊臉緊繃的男人,心口微悸。
「我吻你,是因為我想要。和你上床,是因為我想要。我不想和你當朋友,是因為……」
他深吸口氣,悄然吐出真心。
「我愛你。」
她睜大了眼睛,粉唇微啟,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什……你說什麼?」
「我愛你。」他的雙眸好藍好藍,沙啞的聲音,悄悄響起,重複。
「這……是個玩笑嗎?」
她試圖牽扯出微笑,卻笑不出來,只能抖顫著,連心都在抖,「阿震,你不要和我開玩笑……」
話到一半,淚水驀然奪眶,她抬手遮住自己扭曲的臉,哽咽道:「這一點都不好笑……我不喜歡這個玩笑……」
她那笑不成笑的模樣,害怕受傷害的表情,讓一股熱氣上湧,充塞全身。
天啊,他真的是個豬頭!
「不是。」他拉開她遮臉的小手,吻去她眼上的淚,道:「這不是玩笑。」
心口驀然又抽,她混亂不已,嗚咽著:「可是……可是……你說過,再過一百年也不會……喜歡我……」
「我不敢承認。」
所以……他的意思是?
她錯愕的睜開淚濕的眼,看著他,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卻又不敢開口確認。
她那膽怯的模樣,讓他心口,浮現一抹疼痛。
「我喜歡你。」緊握著她的小手,他告訴她:「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你。」
她震懾不己,怎樣也沒想過,他竟然會喜歡她。
可菲遲疑著,囁嚅著,自卑的道:「可是……我又胖又笨……」
「一開始,是有點胖。」他同意。
她咬著唇,莫名尷尬。
「但現在很剛好……你……」他看著她的眼,手指緩緩撫著她的臉,她的頸項,她在他衣服下,難以一手掌握的酥胸,然後是柔軟的腰,渾圓的臀,悄聲說:「很溫暖……很好抱……」
可菲微顫,小臉又紅,羞紅,發燙。
「看起來,很好吃,好好吃……」他渴望的看著她,悄悄刷過她的唇:「我喜歡你,一直很喜歡你……」
她又羞又窘,身體在他的撫摸下輕顫。
「那你為什麼……要那樣說……?」
「因為我不正常。」
他深吸口氣,陰鬱的看著她,啞聲坦承:「從小,我就知道自己不太正常,但我不知道問題在哪裡。七歲的時候,麥德羅試圖綁架我,我當時還是不懂,他那麼做是為了什麼,但我記得他,記得他說過的話,記得小時候的生活,記得那個冰冷的研究所。後來,等我大了一點,上了國中,看了書,查了資料,才發現什麼叫複製人,才發現我是麥德羅的複製人。」
國中?
她瞪大了眼,恍然過來。
雖然過年她不敢和他回老家,但嵐姊、屠動、屠鷹婚禮時,她也有跟著一起,是朋友嘛,參加婚禮很正常的,幾次下來,也多少看過他年輕時的照片,他就是從國中開始染髮的。
「所以,你才開始染髮、戴隱形眼鏡?」
他沒有否認,美麗的眼裡充滿苦痛,可菲忍不住伸手,撫著他的心,悄聲說:「你不是他……」
他覆住她在他心口上的小手,藍眸微暗:「我知道。」
「你是阿震。」她認真的說:「不管你外表長什麼樣,你都和他不一樣。我不會錯認你們,只是昨晚太暗了,可我還是分出來了,對不對?你要相信我。」
他喉頭一緊,將她的手拉到唇邊親吻:「我相信。」
小小的火,從指尖被他點燃,她有些羞澀,但仍是道:「我不怕你,你不是他,我知道。」
顫顫的,他吸了口氣,懷疑自己如何能失去她。
可是他已經太超過,他對她是如此的不公平,她必須清楚所有的情況,這是他欠她的。
而他需要知道,他需要真正完全擁有她。
「小菲……」他緊握著她的手,撫著她柔順烏黑的長髮,俯視著她,啞聲開口:「我的身體隨時可能會出狀況,我的基因也許會異變,發病的機率很高,所以我不敢交女朋友,我不敢要你,才說我們當朋友就好。」
她愣住了。
「我以為當朋友就夠了,我以為你會在我當兵時把我忘掉,我以為這樣很好,我們可以當朋友,當好朋友就好。」
她水亮的雙眸,再次因愕然而睜大,倒映著他陰鬱的臉。
「可是,你沒有。」他看著她,吐出乾啞的字句:「而我發現,我不想把你讓給別人。我嫉妒那些可以光明正大追求你的男人,所以我告訴你他們心懷不軌,我暗示他們你已經名花有主。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我知道我這麼做很卑鄙,但我沒辦法放棄,我不但看你和別人在一起……」
一顆心,因他的話,抖顫發熱。
「我以為我可以做到,以為可以當朋友就好,但那只是自欺欺人,我只想要把你藏起來,只想把你佔為己有。當我失去你的消息時,我才發現我沒辦法再忍下去,我不要、不能,沒有辦法失去你。」
她無言,只能含淚以雙手捂唇,全身抖得如風中落葉一般。
「我應該要戴保險套,但我沒有。」
可菲眨著淚眼,臉上的紅暈,往全身擴散。
他看著她,道:「我告訴自己,是因為耿叔給我的保險套過期了,但其實不是。」
「那……是為什麼?」
他溫柔的捧著她的臉,親吻她的唇,凝望著她,苦澀低語:「因為,我想要擁有你,我想要你變成我的,我想要感覺你是我的,我想要你記得我,就算哪天我死了,你還是會記得我,會為我傷心哭泣,會一輩子想著我,不管你和誰在一起,你都會想著我,想著你第一個男人是我,想著我有多麼無恥可恨、多麼惡劣過分——」
那沙啞又激昂的言語,是如此直接又嚇人。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燃著火,深深敲入她的心,烙印在其中。
她喘息著,幾乎難以承受,他緊握著她的手,懸在她身上,告訴她:「我想要霸佔你的心,直到你嚥下最後一口呼吸,直到你最後一次閉上眼睛,都還會想著我,都還是我的。」
「我就是這麼一個任性、卑鄙又自私的人……」他將她的髮纏繞指間,捧著她淚濕的小臉,親吻著她的唇,深深看著她,嗄啞的道:「但是,我很愛你,真的很愛很愛你。」
她無法呼吸,淚濕滿襟,然後聽見他暗啞的開口問。
「現在,你再告訴我一次,那封簡訊,你傳給了誰?」
他說的,不是甜言蜜語;他問的,不是一個問題。
他把一切都攤開,攤在她眼前,將他的自卑,他的痛苦,他的愛戀,他黑暗的那一面,全都給她看。
他剖開自己,挖心掏肺,讓她看他那顆漆黑的心。
然後讓她選,選擇當朋友,還是情人。
明知她會怎麼選,明如她喜歡他,明知那封簡訊是真,卻還是擔心、害怕,她會吐出另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回答。
所以,他還是步步算盡,還是故意要問,就是要在她心裡留下一個位置。
現在,她再也不會忘記他了。
她知道,他更清楚。
我就是這麼一個任性、卑鄙又自私的人……
那一秒,她知道,他說的都是實話;那一瞬,她也曉得,他一直都在算計她。
這個男人,從頭到尾把她耍得團團轉的,真的好過分、好過分。
可是,就是因為如此,所有那些過去的疑問,才全都有了答案,他的陰晴不定,他的喜怒無常,他的若即若離,他那些曖昧的行為,都是故意的,卻也都不是故意的。
我愛你。
他說第一次時,她不相信,說第二次時,她懷疑自己耳朵有問題。
我很愛你,真的很愛很愛你。
然後他說了第三次,直到此時此刻,那些愛語才真正落了心,才真正的有了真實且具體的感覺。
熱淚,莫名盈眶,泉湧。
「告訴我,你是傳給誰?」他瞳眸幽幽,神情緊繃,沙啞卑微的懇求,「傳給誰?」
看著那個靠得好近、好近的男人,聽著他壓抑的聲音,她的心抖了又抖。
他一直是自信的、高傲的、冷靜的男人,他聰明又俊美,幾乎不曾犯錯,總是不疾不徐的,掌控著一切。
她從來不曾見他如此沒有自信,這麼急切憂慮。
而這,竟只是為了她?
「誰?」他再問,逼問。
都是為了她。
「拜託你,小菲,告訴我……」
她可以感覺他急促的心跳,可以看見他眼中混雜著渴望的恐懼。
「你……」她含著淚,哽咽承認:「我只傳給你。」
他藍眸一縮,微緊,忍不住要確認,再確認:「只有我?」
「只有你……」她抬起手,撫著他緊繃的臉龐,親吻他因為緊張而乾澀的唇,「只有你而已,一直都只有你……」
她從未想過,他會如此在乎她,從未想過,他竟會真的愛上她。
對他的情愛,泉湧上了喉,她鼓起所有的勇氣,翻越了自卑的高牆,將真心也袒露。
「阿震,我愛你……」
深深的,他吸了口氣,卻止不住微顫。
他的雙瞳擴散、再擴散,爆出晶燦的光芒,然後他低下頭,以無比的熱情,親吻她。
一個吻,如燎原星子,點燃一切。
他就像火,似烈焰,讓她融化,使她燃燒。
這一回,他熟練許多。
他的手在她身上遊走,他的唇也是,不知怎地,他似乎知道該如何觸碰她,曉得怎麼樣能讓她喘息,清楚她身上每個敏感的部位。
她搞不清楚衣服是何時被脫光的,沒有注意他是怎麼樣解開她身上所有的束縛,她滿心都是這個她愛了好久好久的男人。
他要她,而且愛她。
阿震愛她。
她害羞不已,卻又如此迫不及待,她的身體早已情潮洶湧,為他濕透。
這些年,她一直以為她是單相思,現在才曉得,原來不是。
不是。
當他再次進入她的身體,她擰眉發出小小的呻吟,那仍有些疼,可是她卻萬分歡迎。
他是她的,他正和她在一起。
她敞開自己,雙臂緊緊的環著他,攀著他,感覺他。
如此強壯,這麼美麗,而且是她的。
她的阿震。
「對不起……」他舔著她臉上的淚痕,小小聲的,暗啞的道著歉,滿心都是疼惜:「我很抱歉……」
「為什麼?」她睜開氤氳的雙眸,羞澀的瞅著他。「為什麼道歉?」
「所有的……」屠震看著她,悄聲說:「一切。」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她羞怯的告訴他:「我只要你……」
這個小女人,如此神奇,不可思議。
「我需要你……」她抬起手,撫著他的臉,在這如夢似幻的神奇時刻裡,吐出真心:「我愛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只要和你在一起……」
她的話,抓住了他的心,溫柔的包裹住他,撫平了長年的不安。
他很卑鄙,他知道,一直曉得。
但他沒有辦法不這麼做,他不想再忍,他需要她,需要她在乎他、渴望他、崇拜他,他需要她和他在一起。
當他失去她的消息,當他在萬丈高空裡駕駛阿帕契,除了趕到她身邊,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他一輩子沒這麼害怕過,不曾如此恐懼憂慮。
如果她不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他失去了她,他不知道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只有她,能讓他安眠;只有她,能使他微笑;只有她,能教他動心。
這個好傻好傻的女人……讓他好愛好愛……
「我愛你。」
他弓身親吻她,緊抓著她的小手,開始律動。
「阿震……」她咬著唇,嚶嚀。「等等……」
「我愛你。」愛戀的,他告訴她,一次次的告訴她。「我愛你。」
她水亮的眸子,漾著春光,映著他,全身上下都被染紅。
每當他埋入她溫暖熱情的身體裡,每當他告訴她那句話,他都可以感覺到,她變得更熱、更緊。
「阿震……別那樣……別那樣看我……」
她羞怯的試圖遮住他的眼,但他拉開她的手。
他喜歡看她,因他而火熱,為他而迷亂。
「阿震……阿震……」
「我愛你……」
緊緊的,抓著她的小手,他貪婪的,看著她羞怯又無措的陷入難耐的激情之中,本能的回應著他、需索著他,嬌喘的喊著他的名字,和他一起攀上高潮。
「我愛你……」
他睡著了。
睡得好熟好熟。
全身赤裸,光溜溜的,擁抱著她,一寸也不肯稍離。
這樣毫無遮擋的緊密交纏,讓她有些害羞,卻又好愛好愛。
他強壯的身體,溫暖、結實、光滑,有力的心跳,緊貼著她跳動。
我愛你……
他說了好多次、好多次。
那聲聲的愛語,包圍著她,浸潤著她,充滿她每一個細胞。
心跳怦然,莫名又加快。
不自覺,小手悄悄撫上他的臉,他的眉上,有著讓玻璃劃破的舊疤,那個疤很淡很淡,淡到幾乎看不出來,可每回她總能一眼看見,總是會忍不住感到心疼。
他有一雙黑眼圈,白皙的皮膚,讓他的眼窩看起來好深。
他一定好久沒睡了,沒有好好睡,還敢說她呢。
這些年,她始終只敢將愛偷偷藏在心中,總覺得當抱枕也甘願,怎麼樣也沒想到,竟然能有這一天。
忍不住,貼近他的唇,輕輕的,偷了一個吻。
臉紅,心又跳。
明明和他什麼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而且他甚至還是昏睡狀態的,她也只是偷一個吻而已,竟然還是不由自主的感到渾身燥熱,莫名害羞。
他仍在睡,一副安穩的模樣。
輕咬著偷吃的唇,她將羞紅的臉埋入他懷中,閉上眼,聽著他的心跳,揚起一抹心滿意足的微笑。
然後,和他一起,乖乖睡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50:30
第二十四章
敲門聲,輕輕響起。
他很快睜開眼睛,眼前的女人,吐氣如蘭,睡得正熟。
怕吵醒她,他迅速輕手輕腳的下了床,抓起一旁皺成一團的浴巾圍上,大步走去開門。
門外,阿南站在那裡,嘴角噙著笑。
「睡飽了?」
「嗯。」他有些尷尬,仍是微一點頭。
「肯恩情況不太好,Rain和我決定把手術時間提前。」
「什麼時候?」他低聲問。
「現在。」阿南看著他,告訴他情況:「我找了紅紅當助手,她已經到了,但我們還需要一個人。你可以嗎?」
他冷靜的瞧著眼前那個男人,想也沒想的回答。
「你知道我可以。」
過去數年,他一直跟著這個男人學習,原本是為了他自己的身體,但他像塊海棉一樣,吸收著所有相關,甚至不相關的醫學知識。
他們兩個都沒想過,有一天,他學習到的知識與技術,會用在這個地方。
曾劍南,是個不良天才外科醫生,雖然品性不良,但醫術真的十分高超。
「你確實可以。」阿南笑看著他,「洗個澡,把衣服穿一穿,過來討論一下,我們會告訴你需要注意什麼。」
阿南走了,他關上門,走回床邊。
他床上的小女人,依然在睡。
她紛唇微張,裸著身子,睡在他的床上,明明他起來時,才順手把被子拉到她肩上,短短幾分鐘,她已經翻到了他原本睡的地方,半抱著他的枕頭,將被子踢到了腰間,露出大半的雪白嬌軀。
烏黑的長髮圈圍披散在她身後,其中一綹卻在身前,圈著她豐滿的酥胸。
慾望,驀然上湧,在腿間隱隱悸動發燙,勃發昂揚。
他懷疑自己,永遠要不夠她。
克制著緊繃的慾望,他走上前,將被子拉上,小心的幫她蓋好,塞到她身下。
她歎了口氣,小臉在他的枕頭上蹭了兩下,又吸了口氣,才滿意的露出微笑,安靜下來。
好像小豬一樣。
他的,長髮性感小白豬。
每次看著她睡覺,都讓他感到莫名平靜。
悄悄的,他在她光潔的額上印下一吻。
不如是夢到了他,還是感覺到這個吻,她唇邊漾出了甜美又羞怯的微笑。
「阿震……我愛你……」
小小的呢喃,飄浮在空氣中,熱了耳,暖了心。
他費了一點功夫,才強迫自己起身離開她,走進浴室洗冷水澡,讓自己完全冷靜下來。
然後,他穿好了衣服,走出了房間,悄無聲息的關上門,讓她安眠。
他不適合參加這場手術。
紅眼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對麥德羅沒好感。
當他出現時,紅紅一挑眉,但沒說什麼。
阿南說他可以參加,他就可以參加,紅眼的手術室裡,阿南最大。
那場低溫手術,非常困難。
他們的時間很少,所有的一切,都必須在一定的時間內完成,否則會造成腦部缺氧,但夏雨和阿南都是高手。
紅紅當阿南的助手,他則協助夏雨。
阿南會找紅紅不是沒有原因的,她曾經是FBI的探員,待過屍體農場,做過法醫助手,見血完全不驚不慌。
不過基本上,她和他一樣不適合出現在這裡,她應付死人比活人厲害。
這個團隊,怪異卻默契十足。
所有的流程,順暢的嚇人。
他們兩個一個指令,他和紅紅就一個動作。
阿南和夏雨,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們沒有浪費一分一秒,所有的動作都精準確實,他們的專注力超平常人,快速的操作著手中的手術器具、刀剪針線,接好了每一條血管、每一根神經,所有的一切幾乎都同步開始,同步完成。
手術到了後半,麥德羅老化的身體,突然出現了心室顫動。
負責麥德羅的夏雨,愣了一秒。
在那一秒,他和她對上了視線。
就那一眼,他知道這個臉色蒼白的女人在想什麼,她也清楚他在想什麼。
要不要救他?有沒有這個必要?
他們已經將肯恩和麥德羅交換回來,奪回了他的身體。
在那長長的一秒,屠震可以看見她眼裡的痛苦與掙扎,也從她眼裡看見自己的痛苦與掙扎。
約翰‧麥德羅是個瘋子,死有餘辜,不足惜!
阿南和紅紅在忙,沒有注意這裡,而麥德羅已經很老很老,就算手術中死亡,也很正常。
一秒鐘,無數的念頭閃過。
當那很長很長的一秒過去,他和她,同時伸出了手——
十一點時,可菲醒了過來。
屋子裡,很安靜,阿震不見了,但她赤裸且酸痛的身體,告訴她所有的一切,並不是夢。
雖然如此,她還是有些莫名的慌。
她沖了澡,綁好頭髮,重新套上他的T恤,又從他衣櫃裡,借了一件短褲穿,然後才有些心虛的探頭出去看。
電腦房裡沒有人,走廊上也是。
她躡手躡腳的,溜過走廊,爬上樓梯。
辦公室依然有些凌亂,她聽見武哥和嵐姊的說話聲,她繼續往上走,看見雙胞胎和力剛在健身房裡摔角,那扭在一起的一大兩小又笑又叫的,和Discovery裡非洲幼獅,互咬玩耍糾纏在一起翻滾的德行一模一樣。
屠勤和屠鷹各自在三樓和四樓拆著滿是彈孔的門,她在五樓撞見嚴風,他手上拿著一大袋的垃圾。
看見她穿著阿震的衣服和短褲,那高大的男人,眼也沒眨一下,只微揚嘴角,開口說了一句。
「早安。」
「呃,早安。」她羞得滿臉通紅,匆匆繞過他,又忍不住回頭問:「那個,嚴風,你有看到阿浪嗎?我好像沒看見他。」
「昨晚一下飛機,他就和伊拉帕先回老家了。」
「飛機?我以為你們是搭船。」
「後來改搭了小飛機。」當然透過了某些關係,少不得又花了韓一筆錢,但至少他們是在午夜前趕回來了。
「喔。」她應了一聲,然後才問:「呃,你有看見莫森嗎?」
「他在天台。」
「那……那阿震……」
這一個,顯然才是她真正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嚴風瞧著那緊絞著雙手,羞窘的連腳趾頭都染紅的小女人,忍住了到嘴的笑,好心的回答她,道:「他在地下室的手術房裡,幫間南和Rain。」
「手術?」她呆了一呆。
「麥德羅和肯恩。」他提醒她。
「現在嗎?這麼快?」她瞪大了眼。
「阿南說遲早要做,遲一點不如早一些,加上肯恩的狀態不太穩定,為了避免橫生枝節,所以將手術提早了。」他看了下腕上的表,道:「如果順利的話,應該很快就會出來了。」
「喔,我知道了。」知道他看出了她的心思,可菲只能紅著臉,極力鎮定的道:「謝謝你。」
「不客氣。」
「那個,我只是要確定有多少人要吃飯而已。」她不好意思的,開口解釋,卻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我知道。」他忍著笑,再點頭。
「我,呃,我馬上就去煮飯,等一下就能吃飯了。」
她羞窘的邊說邊後退,一說完就溜進了自己的房間裡。
他忍到她進門,才放肆的揚起嘴角,有那麼一瞬間,他有考慮要叫紅紅提醒她,遮住她脖子上的吻痕。
但那位置太顯眼,他很快就確定,那是某人故意留在那邊的證據。
那小子,真的是太故意了。
搖著頭,他笑著下樓去倒垃圾。
屠震從手術室裡走了出去。
他是第一個出去的,然後是紅紅。
阿南和夏雨各自脫下了手套,走到洗手台再次的洗手消毒。
「你做的很好。」他告訴她。
「我盡力了。」夏雨抬起眼,看著他。
阿南脫下口罩,微微一笑:「我知道。」
看著這個男人的眼,她心頭一顫,懷疑他知道什麼。
深吸了口氣,她移開視線,看向那兩張病床上的兩個人。
他們,各自接著維持生命的系統,只是一個人的生命才正要開始,另一個卻將枯萎凋零。
她看著那個躺在床上,影響她一生的男人,想到那一秒,想到曾經浮現的念頭。
她知道,屠震也有同樣的想法。
可他做出了和她相同的決定,在那一秒,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該怎麼做,但他和她一樣,他和她伸手拿的,是同樣的東西。
「尼克?」忍不住,她開口問。
「嗯?」
「屠震他真的是第一次動這種大手術?」
「嗯,算是吧。」阿南笑笑的瞧著她,問:「怎麼了嗎?」
他的回答,超級含糊其詞,看著這個雖然技術高超,但顯然沒什麼醫德,幾乎就像密醫,還私自教學的學長,她有些無言。
在某一個小小的瞬間,她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才出虎口,又入狼坑。
但,力剛相信他,而她相信鳳力剛。
「他的縫線很漂亮。」事實上,那幾乎是完美的。
「名師出高徒嘛,我教得好啊。」阿南眼也不眨,自吹自擂的笑著說,然後才道:「去吧,到樓上去吃個飯,休息一下,有什麼狀況,我會再通知你。」
「我晚點過來和你輪班。」
「小雨妹妹。」他開玩笑的叫住她。
她回過頭,只見他笑看著她,臉上的微笑,很溫柔,一雙黑眸有著難得的真摯,不是開玩笑。
「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然後,她知道,這個男人,真的什麼都知道。
那瞬間,心頭驀然一鬆。
在這之前,她不確定她做的是對的,可是現在,她知道她是對的。
「謝謝。」她沙啞開口,幾乎是有些感激的和他道謝,這才轉過身,推門走了出去。
她在更衣間裡,脫掉自己的手術衣和口罩,簡單的沖了澡,換上衣服,然後才離開。
這個地方,真的設備齊全到讓她傻眼,她實在很難想像,韓武麒到底在這個地下室裡,砸了多少錢。
她推開第二扇門,然後看見走廊上,一個男人站在那裡。
看見她,他揚起微笑,朝她伸出了手。
淚水,驀然上湧,她走上前,讓他擁抱,也擁抱他。
如果之前她的心中還有些許不確定,現在也再無任何疑慮。
她不知道屠震為什麼會那麼做,但她知道她是對的,懷中這個男人,讓她做出了對的選擇。
而現在,她清楚自己,終於能和他相守到老。
二樓,廚房。
為了某種不如名的原因,那些邪惡的歹徒,竟然沒有凌虐破壞這間廚房,這裡的損失,僅次於不曾被入侵的地下室。
確實,廚房裡是有破了幾個碗,還有一個鍋子中彈身亡,櫥櫃也被翻得亂七八糟,但除此之外,基本上都還算完好。她猜想可能是因為他們餓了,因為地上和桌上都有吃到一半的水果和麵包,被咬了幾口的那種。
紅眼的人沒有人會浪費食物,那一定是外人吃的。
為什麼吃東西只吃一半啊,真是可惡!這些食物加一加要上百元耶!
可菲不甘心的把那些沾了口水的食物統統丟到廚餘桶,決定之後拿來做堆肥。
爐子上,她已經重新燉了一鍋蘿蔔排骨湯,冒著白煙的電子鍋正在蒸煮白飯,水槽裡正沖洗著青菜,大同電鍋裡熱著她之前先煮好放冷凍庫裡冰存備用的滷牛肉。
但今天人很多,這些一定不夠,她匆匆擦好了地板,整理好被翻亂的櫃子,然後迅速把紅蘿蔔、馬鈴薯、洋蔥都丟到水裡清洗,再一邊將剛剛衝去前面超市買回來的雞肉拿熱水汆燙。
啊,對了,還要椰奶。
她將汆燙完的雞肉放好,回頭正要拿椰奶,卻看見阿震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手上拿著已經幫她開好的椰奶罐頭。
看見他,她嚇了一跳,小臉瞬間紅熱一片。
「你……忙完啦?」接過了那罐椰奶,她力持鎮定的問。
「嗯。」他走上前,替她把燙過雞肉的熱水倒掉,然後拿起刀子,將那些沖洗好的蔬菜,切成塊狀。
看著那個主動過來幫忙的男人,她有些害羞,但仍不忘繼續熱鍋,並把油倒入鍋中。
他似乎很清楚她要做什麼,先給了她大蒜,然後是洋蔥,她把洋蔥炒到半透明,然後接過他遞來的紅蘿蔔、和馬鈴薯,全都炒熟了,才把燙去血水的雞肉也丟下去快炒,再加水燉煮。
水滾了,她還沒說,他也早已把咖哩塊都準備好。
他總是知道她想幹什麼,像是住在她腦袋裡一樣,話說回來,她的廚藝一開始就是他教的。
廚房裡沒有說話聲,只有水滾的聲音,切菜、洗菜的聲音,他沉默的幫她一起準備午餐,只是準備午餐而已,她卻從頭到尾紅著臉,心一直跳。
食物的香氣盈滿一室。
好不容易,她終於比較鎮定下來,也在他的協助下,將所有的菜都端上了桌,然後打內線電話叫大家吃飯。
雙胞胎跑第一個,男人們也陸續出現,力剛和夏雨姍姍來遲,他很慎重其事的和她介紹那個漂亮的混血美女。
「她是夏雨,我老婆。」
可菲瞪大了眼,小嘴微張,下巴差點掉下來。
鳳力剛竟然娶得到老婆,有沒有天理啊?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吧?
「小肥,你嘴張那麼大幹嘛,沒禮貌。」
力剛瞪她一眼,可菲臉一紅,猛地回神,連忙把嘴閉上。
話說回來,對力剛的宣告,那女人好像沒反對耶,而且偏冷的面容上,還浮現了紅暈。
「你真的要嫁給他?」才進來的封青嵐剛好聽到力剛的宣告,好奇的看著夏雨,脫口問:「還是他信口胡說的?」
這個問題,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在眾人的注視下,混血美女的臉更紅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他……剛剛求婚了。」
「你答應了?」封青嵐本能的再問:「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沒錯沒錯,最好再考慮一下。
一瞬間可菲超想張嘴同意,忍不住想點頭,但武哥卻在這時晃了過來,滿心喜悅的道:「不用考慮了,力剛是個好男人,再好不過了,對不對?小肥?」
咦?怎麼問她?
那一秒,她差點本著良心搖頭,卻又緊急煞住。
不對!力剛好不容易才有人願意嫁他耶,他要是娶了老婆,她就解脫了,再也不用整理他那人神共憤的房間了——
雖然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但俗話說得好,要死死道友,不死貧道,而且武哥笑成那樣,還直看著她使眼色,擺明著就是要她說謊啊。
所以,即便覺得對這個混血美女很不好意思,但心念電轉間,她終於還是昧著良心,張開嘴:「力剛人不錯啦,他……呃……很活潑?」
「什麼很活潑?你這是稱讚嗎?而且為什麼是疑問句啊?!」鳳力剛大眼一瞪,不滿的朝她逼近:「臭小肥!虧我平常對你這麼好,你竟然連一句關於我的好話都說不出來——」
「咦?我、我不知道啦!我有說你人不錯啊——」她嚇得連忙往阿震身邊退趺,因為驚嚇而口不擇言的張嘴辯解:「我又沒說你食量大又花心,還——」
阿震抱住了差點又跌倒的她,一把摀住她的小嘴,阻止她吐出真相,然後看著鳳力剛吐出一句話,成功的阻止了他的逼近。
「力剛是個好兄弟。」
這句話,沒有人反對,每個人都贊同。
他轉而看向夏雨,道:「你不會後悔的。」
鳳力剛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回頭沾沾自喜的迎向那個美女道:「你看,連阿震都替我掛保證,你不會後悔的啦。」
一瞬間,感覺到抱著她的男人微微一僵。
她抬頭往後仰,看見他維持著平靜的表情,抿著唇忍住了想張嘴抗議的衝動。
不由自主的,她悶笑一聲。
他垂首,眼裡睥光一閃,透著警告,攔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收緊。
可菲心頭噗通,膽小的移開視線,在那一秒,真怕他又低頭吻她。
幸好,他最終只是鬆開了手,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餐桌上的眾人,聊了開來,邊吃邊談論這兩天發生的事。
她隱約聽見武哥抱怨什麼飛機很貴,好像又聽到市區裡昨晚有棟大樓發生了爆炸意外,雙胞胎笑得前俯後仰,直說什麼開車很好玩,阿震哥好厲害,回來的時候一路上都是綠燈之類的……
她沒有注意聽,那些談笑的話都好模糊,只有坐她對面的阿震是清楚的。
他又在桌下,把腳伸得好長好長,佔據著她腿邊的位置,將她夾在中間。
低著頭,她羞怯的吃著飯,只感覺兩耳燒熱熱的燙。
一餐飯,她吃得迷迷糊糊的,連怎麼洗完碗的,她都搞不清楚,所有的一切都全靠她長年的習慣,反射性在動作。
吃完了飯,大家各自散開,但他仍留了下來,幫著她收拾善後,幫著她整理廚房,甚至一路跟了上來,幫她一起清掃亂七八糟的房間。
她始終清楚的注意到他,當他跟進房裡來,她真是有點想逃跑,可確實有很多東西她自己收拾不來,只能強忍著羞怯,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任他幫忙她一起打掃。
兩個人四隻手,整理起來當然比較快,只是因為他的存在,她總覺得呼吸困難,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他好像怪怪的,不如哪裡怪怪的。
跟著她才發現,從他忙完出現在廚房之後,他一直跟著她,幾乎是寸步不離的,一直跟著她。
每次她一轉身,他就在那裡,她幾次都差點撞到他。
然後,她突然想到他原先在忙的事,不禁抬眼瞅著那個因為要替她換燈管,才終於爬到了梯子上,不再緊跟著她的男人。
他換好了壞掉的燈管,下了梯,把破掉的燈管扔到紙箱裡。
「阿震,手術一切還順利嗎?」
他微微一僵,沉默了好久。
「阿震?」忍不住她伸出手,輕輕觸碰他的手:「你還好嗎?」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只道:「小時候,有一次,麥德羅曾經綁架我。」
她知道,他曾經和她說過。
「當時,因為之前海洋他們爆破了他的研究所,他有半邊的身體,都殘了。」他深吸口氣,眼角微抽,道:「左眼也是。」
他仍低垂著眼,沒有看她。
「我記得很清楚,他在那裡鑲了一顆鑽石。但是,他那個行將就木的身體,現在有眼睛了,雙眼都有。」
慢慢的,他抬眼看著她,喉頭緊縮的道:「他移植了別人的眼睛,在很多年前就這麼做了,我甚至不敢想,有幾個受害者。」
可菲心頭一緊,不由得抬手撫著他的臉,再一次的,告訴他:「阿震,那不是你的錯。」
「他是個很該死的人。」他說。
「我知道。」她靠近他,情不自禁的伸出雙手擁抱他:「我知道。」
她好溫暖,這麼溫暖。
深深的吸了口氣,他抬起手,將她緊擁在懷中。
這麼溫暖……
他可以清楚感覺到她的心跳與呼吸,還有她無止境的溫柔。
難以抗拒的,他將臉埋進她發中,埋在她頸窩,深深呼吸,將她溫暖的氣息,吸進心肺中。
然後,才啞聲繼續道:「手術到後半,出了一點意外。」
「他……死了?」她小小聲的問。
「沒有。」緊擁懷中單純的小女人,他啞聲說:「只要不管他,他就會死掉。」
「但你沒有。」
那是句陳述,她很確定,沒有任何疑問,他微微一愣。
「你怎麼知道?」
「你不是那樣的人。」她環抱著她,撫著他的背,說:「而且,他還活著,不是嗎?」
「也許夏雨或阿南阻止了我。」他悄聲說。
「才不是。」她算定的道:「你不會那樣做。」
「為什麼?」他自己都不曉得,他會這麼做,她怎能如此確定?
可菲抬起頭,瞧著他,理所當然的說:「因為你是阿震啊,你又不是麥德羅。」
她萬分的信任,讓他心頭微顫,忽然間,慶幸自己做對了選擇。
「我很想殺了他。」他嗄聲道。
真的很想,他記得那一秒鐘所有邪惡的念頭。
在那很長很長的一種,對那男人的恨如黑潮般上湧,抓住了他,但後來……
「後來,我忽然想到你。」
「我?」可菲呆了一下。
他垂眼凝望著她,說:「我離開的時候,你在我床上睡覺,睡得像小豬一樣。」
她微窘,臉再紅。
「你抱著我的枕頭,說了一句夢話。」溫柔的、眷戀的,他撫著她的臉。
「夢話?」她睜大了烏溜溜的大眼睛。
「你說,」他微歪著腦袋,嘴角微微一勾,柔情似水的道:「阿震,我愛你。」
熱氣層層上湧,薰得她直冒煙。
那個甜美的畫面,驅散了所有的黑暗思緒,他想要再次擁抱她,問心無愧的擁抱她。
麥德羅是該死,但不會死在他手上。
「我很想殺了他,但我希望,自己可以成為值得你愛的人。」他撫著她熱燙的小臉,看著她純淨烏黑的大眼:「我不想變成和他一樣的人。」
「你本來就不是。」雖然很害羞,但她還是鼓起勇氣,張嘴道:「而且,那……那不只是夢話啦,我……我愛你……」
光天化日之下,這句話聽起來更讓人不好意思了。
可是,他的眼亮了起來。
「再說一次。」他要求。
「我愛你……」應聽眾要求,她羞怯再開口。
「再一次。」
「我愛你。」
一次又一次,這句話,越來越順口。
他美麗的眼睛,藍得驚人,像他老家的大海一船藍,一般深。
身體,變得好熱好熱。
然後,他吻了她,輕輕的一個吻,讓她的心狂奔。
大手探進她的髮,他加深那個吻,一次又一次的,他親吻她的唇瓣,溫柔的、深情的吻著她,廝磨著她的唇,暗啞的道:「我好希望、好希望,自己是正常的……」
「你是正常的,你當然是……」仰望著這個美麗卻又沒有自信的男人,可菲心疼的撫著他的心口。
他胸口一緊,想著她是多麼天真。
「我不是,我隨時都有可能會發病,然後我會死,你懂嗎?」他深吸口氣,嗄聲和她坦白的說:「到時候,你會剩下一個人,我不應該這麼做,我不應該和你在一起。」
她震懾不已,忽然間,瞭解這些年,他為什麼都不說;忽然間,懂得,他的掙扎與苦痛。
我想要你記得我,就算哪天我死了,你還是會記得我……
忽然間,領悟這些年,他一直都在等死,一直都認為自己會死。
她可以看見,他眼裡複雜的情緒,痛楚與不捨,貪婪和渴望,盡在其中。
以前,因為心虛,因為怕被他看透,她總不敢仔細看他的眼,不敢直視他的眼,直到今天……直到今天……
才發現,眼前這個男人,看似冷若冰山,但不是冰山,一直不是,他是火山。
平靜的外表只是他的偽裝,他的情感就如火山熔岩一船滾燙。
深深的,她看著他,忘了羞怯。
「可是你在這裡了。」
「可是我在這裡了。」他沙啞的說:「我是個自私的人。」
一直知道,他不是無情的人,可她不曉得,他的情,那麼深,似海深。
看著他的眼,那深邃湛藍的眼,這一瞬,什麼都瞭解。
「不,你是個溫柔的人。」可菲昂首看著他,撫著他的臉龐,萬般心疼:「如果你自私,你就不會為此痛苦了,你不交女朋友,是怕有人為你傷心吧?離開老家也是,對不對?離得遠一點,感情不會那麼深,你不想大家太喜歡你,不想如果哪天你死了,他們會為你難過太久。」
他沒有否認,眼裡,只有疼。
「阿震,你錯了,這樣不對,我沒有家人,我好羨慕你們,你的家人都愛你,不會因為你離開,就愛得少一點,不會因為你走遠,就忘掉曾經相處過的一切。你這樣對他們很不公平,你這樣對我很不公平。」
她深情的凝望著他,溫柔的告訴他。
「如果我是你的家人,我寧願你在身邊,也不要你離得那麼遠,偶爾才回來一遍。昨天,我看見雙胞胎出現,一直奇怪他們為什麼會來,為什麼在這時出現,我問他們,你知道他們怎麼說嗎?」
他知道,他很清楚,他也有聽到回答。
「他們擔心你。」他沙啞的說。
「對,他們擔心我,但我是誰?不過是個哥哥們公司裡的打雜小妹。」可菲告訴他,問他:「我只有參加婚禮時,才跟著你們回去過幾次,我是個外人。可是,你是誰?你是他們的哥哥。如果他們連我都會擔心,你覺得他們不會擔心你?」
他一怔,微愣。
這男人這麼聰明,卻在這件事上鑽了牛角尖。
心疼的看著他,可菲輕聲再問:「你以為,屠勤和屠鷹,為什麼在這裡?阿浪和帕哥回家了,因為急著見老婆,屠勤和屠鷹也有老婆,屠鷹和水淨還有孩子,可是他們兩個還在這裡。」
他的臉,熱了起來。
「他們擔心你。」可菲認真的說:「所以在這裡。」
他是個,讓人擔心的任性小弟。
「他們愛你。」她告訴他,發自內心的道:「我也愛你。」
「就算我會死?」他的眼裡,浮現水光。
「阿震……」心疼的,她告訴他:「我也有可能先死啊,紅眼是意外調查公司,你應該比誰都還清楚,意外天天都在發生,不是嗎?我昨天,就差點死掉了啊,對不對?」
話一出口,她就發現她嚇到他了。
他的表情,在瞬間刷白,變得好凶狠,好嚇人。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他額冒青筋,斬釘截鐵的宣告:「不會。」
這是極為任性的發言,她卻覺得心好暖,好熱。
「那你不要想著你會死,要想著怎麼樣讓我們活久一點啊,我喜歡活著,我想要活得很久很久,和你一起,很久很久……」
說著,有些羞,臉紅紅,卻還是瞧著他,盯著他,沒有閃躲。
「很久是多久?」他嘶啞輕問。
「很久就很久啊……」她羞赧的咕噥。
「多久?」忍不住,又逼問。
瞧著他熱情如火的眼,知道他非要聽到一個準確的答案,她只好強忍著害羞,悄聲吐出內心的渴求:「一輩子……」
說了,又覺得好羞,感覺自己好貪心,好不要臉喔,忍不住又補充:「……會不會太久?如果你覺得太久的話,不要那麼長也沒——」
「不會,不會太久……」他熱血沸騰的打斷她,話未完,已再次俯首親吻她,一次又一次的親吻她。「不會太久……不會……」
這個吻,如此溫柔,那般愛憐,讓她難耐輕喘,情潮洶湧,連心都在發抖。
「丁可菲,我愛你。」
好不容易,喘過氣來,只聽他說,暗啞的說。
他眸中,有水光閃動。
「那我們活久一點,好不好?阿震?」
這也是任性的發言,她少有的任性,幾乎像是在撒嬌。
她看起來,是那麼可愛,這麼嬌羞。
胸臆中,充滿對她的愛戀,再一次的,他親吻她柔嫩的唇瓣,將她緊擁,開口許下承諾。
「好。」
他會活久一點,更久一點,再久一點,和她一起,很久很久……
懷裡的小女人衝著他,漾出開心的笑容。
午後三點,陽光輕輕。
這個女人,是他的救贖,他一生的摯愛。
他知道,他會珍惜這一刻,珍惜能夠擁有她的每一分、每一秒,愛她到永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5-29 00:50:52
過年
除夕夜,可菲和阿震,一起回到了他的老家。
他的老家,就在海邊,是一間餐廳,叫「藍色月光」。
餐廳很美,前方過一條馬路,就是海濱公園,再過去就是長達好幾公里的單車道和港口。
以前,她只來參加過婚禮而已,他的家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那些長輩,總是對她特別關切,每回她來這裡,總是有吃又有拿。
前幾次,她不知道是為什麼,還以為是因為她是孤兒,他們才對她特別好,後來才知道,是因為他們曉得,阿震喜歡她。
他們似乎一直知道,她對他是特別的,據說他表現的很明顯?
她都不覺得。
可紅紅笑著說她是身在其中鬼遮眼,不然早該曉得阿震對她很特別。
桃花和海洋,是他的父母,她之前就見過好幾次了,這一回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還要緊張。
這是她第一次,和他的家人一起過年。
她緊張得要命,結果到後來卻因為太忙,完全忘了自身的緊張。
他的家人,全都回來了。
耿屠莫三家,一向是一起過年的,每年除夕,藍色月光都會休息,所有的人都會回來,一起在這裡吃團圓飯。
他家很多人,食物只要一上桌就會消失,她忍不住主動去幫忙,忙到都差點忘了吃飯。
當然,只是差一點。
她最後還是吃了,吃了很多很多,吃到撐。
那一夜,很熱鬧、很好玩。
紅眼的人都到齊了,屠勤和屠鷹帶著靜荷學姊和水淨一塊,武哥和嵐姊理所當然一起回來過年;嵐姊快生了,挺著個大肚子,卻依然身手非常,早上還在市區裡遇到個不長眼的搶匪,被她痛毆一頓,送警嚴辦。
阿南與恬恬,嚴風和紅紅都早已習慣要到這裡來吃年夜飯,阿浪則本來就算耿叔的半個兒子,阿浪在,當然茵茵也會在,就連力剛也在意思意思吃完家裡的團圓飯,也帶著夏雨往這裡鑽,帕哥和初靜因為住在當地,更是一早就在這兒幫忙了。
少了麥德羅的陰影,就像去掉了多年的塵埃,這個年,過得特別清爽開懷。
那場手術,非常成功。
約翰‧麥德羅,在手術後,又活了幾個月,不過卻是生不如死,因為他才清醒過來,沒多久就被阿南氣到中鳳,只能生生的躺在病床上,有怒不能言、想動不能動,加上他的身體本來就已經過於衰敗,最後幾個月,只勉強靠著機器存活。
不過,武哥可沒浪費這個好機會,才剛裝潢好的公司被麥德羅的人毀了大半,他和恬恬差點抓狂,恬恬剛回到公司,看到那個慘況時,真的是大發雷霆,還跑去地下室把麥德羅臭罵了一頓。
總之,武哥把已經中鳳的麥德羅賣給FBI,順便和所有相關人等全都敲詐了一筆。
少了約翰‧麥德羅,加上武哥透過記者,公開了麥德羅的罪行,麥德羅科技算篡是毀了。
那個月,新聞報得沸沸揚揚的,佔據了所有版面,但她注意到,各國的網路新聞,都同時小小的報導了一下,世界各地許多孤兒院,在同一時間收到了匿名的大筆捐款。
雖然阿震和武哥都沒說,但她知道那是他們做的。
麥德羅科技的錢,被駭客盜走了,FBI敢怒不敢言,只有中情局的狄更生打電話來碎念了一下,不過他也沒念很久,因為他很快就被武哥收買了。
人生,就是這個樣子的。
這個世界上,有麥德羅那種瘋子,當然也會有武哥這種奸商。
她有時候會想,武哥其實也算是某一種天才吧,這種事真的不是什麼人都幹得出來的。
至於肯恩,他早在半年前,就被送到了老家休養,當然年夜飯,少不了他一份,他的氣色看起來很好,但眉宇之間,仍有些難以抹滅的憂鬱。他和大家的互動不多,依然有些生分,可是她想這情況會慢慢好轉的,他畢竟是住在這個用愛養大阿震的家族裡。
她相信,總有一天,他會真正的,對人敞開心房的。
十二點整,耿叔帶著孩子們,在前院放了燦爛的煙火,連附近的人都跑來看。
她和他的家人一起守歲,一起聊天,一起吃著年夜飯,聽男人們告訴她,阿震年少的歲月,看女人給她看,他兒時的照片。
她被好多人、好多人包圍著,她知道他們因為他,所以也愛她。
然後,夜深了。
孩子們終於累了,被趕上了床。
女人們收拾著廚房,男人們幫忙整理混亂的餐廳。
陸陸續續的,他們回到了各自的房間,一度喧嚷的餐廳裡,再次安靜了下來,她幫著桃花,留到了最後,然後聽見前面傳來鋼琴聲。
因為好奇,她走到前面探看。
餐廳裡的大燈,已經被關掉了。
大家都走了,但平台鋼琴那邊,還有一個人。
那個男人,測試的,按了一個音符,又一個音符,再一個音符。
然後,開始彈奏起來。
那樂音,好輕、好柔,悄悄的,蕩漾在夜色中。
月光,淡淡從窗外灑落,像在他俊美的臉上,鑲了一層薄薄的銀光。
他修長的手指,憂雅的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流動。
音符一個接著一個跳動,分開再相擁,交纏著,舞動著,包圍著在黑夜中的每一對戀人。
這一曲,好美,好溫柔,沒有半點壓抑,儘是愛戀在其中。
深夜的琴音,淡淡,幽幽。
他的表情,莫名動人,很放鬆。
剎那間,知道這才是他原來的模樣。
然後,他看見了她,那一瞬,琴音更輕、更柔,更讓人心動。
他看著她,一直看著她,讓她怦然心動。
不由自主的,被他愛戀的眼神勾引,走向他,來到他身邊,如飛娥撲火。
他奏出最後一段節奏,溫柔的敲下最後一個琴鍵,然後無聲朝她伸出手。
她將小手放到他手中,讓他握住她的手。
「我不知道,你會彈鋼琴。」
照片中,彈著鋼琴的,都是初靜或海洋,不曾有他在其中。
認識那麼久,以為早已對他瞭若指掌,現在才曉得,原來還有那麼多不熟。
「海洋教我的。」他輕輕將她拉到身前。
屠海洋,是個多情的男人,才教出他這麼多情的孩子。
「這是什麼曲子?」她好奇的,悄聲問。
「藍色月光。」他將她因為洗碗變得冰冷的指尖,拉到唇邊親吻。
天氣有些冷,他說話時,總有些許白煙,當他吻她,嘴裡熱氣隨著那個吻,熱了指尖,暖了血。
「好好聽。」她垂眼撫著他的唇瓣,他的眼角眉梢,「我從來沒聽過。」
「海洋寫的曲子。」他扶著她的腰,讓她站在腿間,仰望著她,勾起嘴角,露出溫柔的笑:「為桃花寫的。」
那抹笑,讓心,偷偷的跳。
不自禁的,她低頭,親吻他。
一次,輕輕的,她刷過他的唇。
然後,悄悄張嘴偷取他變得沉重的呼吸,羞澀的伸舌探進他熱燙的嘴。
她能感覺他洶湧的慾望,感覺他擱在她腰間的大手,微微用力,感覺他的身體因此緊繃。
他忍著,再忍著,然後不再隱忍,他張開嘴,和她唇舌交纏,強勢的掠奪著她的甜蜜。
她能清楚感覺他的體溫與心跳,熱情和需要。
這個男人總是能……讓人暈眩……迷醉……
但他的衝動,讓她壓到了琴鍵,好幾個鍵。
寂靜的暗夜裡,失控的琴聲好響,傳得好遠。
她驚醒過來,羞紅了臉,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坐到了他腿上,若非她穿的是長褲,此刻他恐怕早已在她身體裡。
「阿震……別在這裡……」
他的呼吸,有些不穩,眼裡儘是慾火,但他忍住了。
這裡是公共區域,還有落地窗,只要有人經過,就會看見。
而他比她還清楚,家裡有多少人,到現在還沒睡。
他一把抱起她,帶她上了樓,回到自己的房間。
那一夜,無盡纏綿。
他在月光下,和她做愛。
屋外,依然很冷,但天是清的,月是明的。
她和他,依偎著,廝磨著,互訴愛語。
她已經習慣他了,早就習慣他在身邊,但對他的需要,似乎永遠是不夠的。
不夠。
他說過,她如今才懂。
到現在,還是很難相信,自己能夠影響他,如此深。
真的不敢相信,竟然有一天,她能擁有他。
這個美麗又任性的男人……
她在他的懷抱中睡去,在他的懷抱中醒來。
窗外,天已大亮。
冬日的暖陽,在椰子樹頭閃爍。
從他的房間,可以直接看見湛藍的海,他卻沒有看那美麗的景致,只是側躺著,看著她睡覺的模樣,都不知看了多久。
她有些羞怯,卻捨不得移開視線。
陽光下的他,那麼強壯,這麼美。
「你為什麼……」沙啞的,他開口問:「愛我?」
她紅了臉,卻仍是回答了他的問題:「因為……你是個好人啊……」
「什麼意思?」
「我剛來時,你對我好凶、好冷淡喔。」
「你有被虐待狂嗎?」
「才沒有。」她輕推了他胸膛一下,紅著臉嗔道:「大家都對我很好,巴不得我留下,即使我笨手笨腳的,煮的菜又難吃得要命,他們還是努力忍耐我,只有你一副想趕我走的樣子。」
「我剛開始,真的好討厭你,好討厭好討厭。」她用力的強調,看見他臉上浮現微惱的神色,才撫著他的心口,笑了出來,說:「可是後來,我才發現,你只是擔心我。你知道武哥在幹什麼,曉得在紅眼工作會有危險,也清楚那不是普通人能待的地方,你擔心我沒有辦法應付這些事,所以才想趕我走,對不對?」
藍眸很深,好深。
以為她不知道,她卻都懂。
「你看似冷淡壞心,實際上卻很溫柔。」她瞧著他的眼,微微一笑:「我愛你,是因為只有你,才是唯一一個,打從一開始,就真正在乎我,且替我著想的人。」
都說她笨,其實這小女人聰明得很。
他懷疑,這世上,還有誰懂他,比她更多。
低下頭,他俯身親吻她,在冬日暖陽下,和她求婚。
「小菲,我們結婚吧。」
她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
「你說什麼?」
「嫁給我。」他悄聲說。
「你……你確定?」
「反正你的存款也沒了。」
「咦?你怎麼知道?你偷看我存折?」
「沒有。」他眼也不眨的說。
他看起來不像在說謊,不是存折,那是——
「你偷看我日記?」她驚呼。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只是低下頭,堵住了她喳呼的小嘴。
「阿震,等一下,你說清楚……呀……」
「你怎麼可以……啊……嗯……」
「等等……慢一點……慢點……」
他聽話放慢,放得很慢很慢,她卻再也無法思考,只能在他邪惡的逗弄下,嬌喘呻吟著,忘了所有的一切,只剩下他聲聲在耳畔訴說的愛語。
「小菲,我愛你……」
「很愛你……」
「最愛你……」
當激情過後,他再次求婚時,除了投降,她也沒有其他選搔。
她愛這個男人,即便他自私、任性又霸道,但他愛她,而且她知道,他會愛她直到吐出最後一口氣,直到最後一次閉上眼。
很久很久以前,她以為自己只剩下一個人,到老都只會一個人,但現在,她有他。
她的男人。
她的阿震。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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