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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南朝陳] 穿入聊齋 (連載中)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05:06     標題: [南朝陳] 穿入聊齋 (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2-6-22 08:37 編輯



【小說書名】:穿入聊齋

【小說作者】:南朝陳

【作者簡介】:男,廣東 - 茂名,起點作家


【作者其他作品】:無

【內容簡介】:
穿入到一個光怪陸離的聊齋世界,妖孽叢生,群魔亂舞,魑魅魍魎盡出。恰我心張狂,仗劍破紅塵;正氣
浩然,下筆如有神!
——莊生夢蝶,驀然回首,人間道,妖魔道,我自行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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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07:42

第一章:救狐

楓山,位于江州北郊十余里之外,因滿山多楓樹而得名,每到秋天,片片楓葉紅艷如火,十分奪目。

今年入秋,楓山上的楓葉紅得特別嬌艷明麗,漫山遍野,就像一簇巨大的火把在熊熊燃燒。但與這如火楓葉相比,陳劍臣的心情卻是灰色的。

陳劍臣,字“留仙”,江州人氏,今年才十六歲,為一名生員,俗稱“秀才”。

取得秀才資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通過嚴格的童生入學考試,從低到高,包括縣試、府試、院試三個階段,一級級考上來,全部合格者才能當上生員。

這陳劍臣倒是了得,接連考取縣試、府試、院試三個第一,名噪一時,已被江州著名的官學——明華書院錄為廩生。

所謂廩生,就是“廩膳生員”之意,學習期間,由朝廷每月發放祿米,補助生活,相當于“公費生”,衣食無憂,只專心讀書即可。

可以說,陳劍臣擁有一份光明的前途——如果他沒有被穿越的話!

是的,現在的陳劍臣,他的靈魂意識已經易主,被一個來自地球的現代大學生給占據了。

穿越,本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然而當現代大學生了解清楚自己所穿入的世界時,不禁眼前一黑——

天統王朝!

一個和大明朝高度相似的國度——但也就是相似而已。現代大學生敢肯定,此位面的歷史進程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個朝代,可以稱之為異時空。

其實,這些問題都不是關鍵。

關鍵在于,想在這個世界活得很好,出人頭地,陳劍臣就必須參加科舉,進行各種各樣名目繁多的考試。

成為秀才之前,有三級童試;進入學院讀書后,又要進行歲考、科考,按成績分六等;成績取得科考一、二等者,才能取得鄉試資格;然而這還遠遠未完,鄉試之后,還有會試、殿試呢……

簡直就是活到老,考到老。

所以,現代大學生的心情是灰色的。

他自高中起,最討厭的便是考試,什么單元測驗、什么期中期末、什么會考高考,真是把他“烤”得焦頭爛額,怎一個“里焦外嫩”了得。

但能有什么辦法呢?國情如此,千軍萬馬爭獨木橋,跟著大隊伍沖吧。

熟料意外穿越了,來到另一個世界,居然又變成了一個學生,接著考,考得更多了,這不是把人架在火堆上“烤”嗎?

“我頂你的肺!”

陳劍臣暗罵一句粗口,牽著一匹毛驢在山道上走著。

明年開春二月,學院就要開學了。

想及那猶如機器人般刻板枯燥的悲慘生活,陳劍臣就心生煩躁,于是一個人走出來,到楓山欣賞風景,兼且散心。

這個時期,來楓山欣賞楓葉的游人不少,大都是來自江州本地的文人騷客,三五成群,或負手立于山道邊上,作深沉觀望狀;或聚坐在前山風景區的亭子里品茗喝酒,高談闊論,張口閉口,詩詞如潮,你呼我應的,甚為熱鬧。

陳劍臣心情本就郁悶,不想去擠人堆,于是挑條偏僻的小路拐了進去。

這條小路很是清靜,只間或有幾聲鳥鳴從樹蔭間傳來,鳥鳴山更幽,更增添幾分雅致。走著走著,他的心情開始舒緩起來。

信手牽著毛驢,越走越遠,漸漸來到了一個荒蕪的山林深處,山草茂盛,樹木陰森,亂石縱橫,難見到一處人跡——

唧唧……

突然陳劍臣聽到前方有動物的哀叫聲音,緊接著一只小狐貍從叢林間跌跌撞撞著奔跑出來。

竟是一只罕見的白狐!

其通體雪白,不摻一絲雜色,皮毛如絲錦般光滑,還隱隱泛著一種淡淡的光澤,流轉似水波,十分奇異。

此狐右后肢正流著血,點點滴滴地落在地上,觸目驚心;而一雙很人性化的眼眸內,流露出哀婉痛楚之意,使人看見,油然生幾分憐惜。

縱然負傷,但白狐仍是奮力地奔跑著,似乎身后有什么天敵在追趕著它。

果不其然,一聲狼叫,片刻之后,一頭雄壯的黑色大狼潑辣辣地撲出來。

這狼真是長得巨大,毛色為極純的黑色,油光水滑,耳朵長而尖,一雙大眼兇光畢露,大嘴里獠牙交錯,令人毫不懷疑只要被它一口咬中,脖子都會被咬斷。

黑狼追得急,白狐惶惶然,慌不擇路,徑直往陳劍臣這邊跑來,雙眸泫然欲泣,有淚光在里面打轉,望向陳劍臣的時候,似乎在求他搭手相救般。

陳劍臣莫名心一動,動了惻隱之情,迅速俯身撿拾起一塊石頭,狠狠地朝著黑狼擲砸過去。

黑狼反應極是靈敏,側身避開。不過受此一阻,它也不敢貿然追上來了,站立著,喉嚨里發出陣陣的悶吼聲,死死地盯著擋路的陳劍臣,非常兇狠。

陳劍臣被這頭畜生盯得有些心里發毛,他這才想起自己不過是一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如果硬要和黑狼肉搏的話,肯定沒有好下場。而他的那頭小毛驢被黑狼一吼,早嚇得魂飛魄散,脫韁逃跑了。

武器,趕緊找武器……

想到這,陳劍臣急忙東張西望,想從地上尋覓到棍棒之類,可除了看見滿地的落葉外一無所獲,慌亂間連第二塊可以擲扔的足夠分量的石頭都找不著了。

悲催!

他暗暗叫苦,忽地像想起了什么,往身后背負著的書筪里一掏,摸出一個筆盒來。

筆盒不過一尺長,用普通的木料制成,頗為粗糙,看上去倒像根短小的木棍。不過筆盒里裝納的那支毛筆可不是尋常貨色,乃是伴隨著現代大學生之魂穿越而來的地球產品,歷經時空考驗,獨一無二。

——事實上他正是在博物館無意中接觸到這支名曰“辟邪”的古董毛筆后,才發生離奇的穿越事件的。此筆據說是“捉鬼天師”鐘馗所用之物,頗具來歷,甚有神話色彩。當然,沒人知道是真是假。

當穿越成為既定事實,陳劍臣還曾多次找時間對這支辟邪筆翻來覆去地做過種種研究,看其到底有什么玄虛奧妙,可最終一無所獲,什么發現都沒有,唯有悻悻作罷。就弄了個筆盒裝起來,放在書筪中,帶在身邊。

如今兇狼在前,手無寸鐵,倉促之下,陳劍臣只好死馬當活馬醫,拿出這個筆盒來當武器用,至于管用不管用,根本無法細想。

黑狼忽地發出一聲怒吼,開始邁步進逼。

陳劍臣大力吞一口口水,步步后退著,正在考慮是否要一邊逃跑一邊扯開喉嚨呼救的時候,幾聲狗叫救命般從另一側傳來。

狗叫聲起,黑狼嗚然地現出不安的神情,碩大的狼頭左顧右盼著,最后終于下了決心,再惡狠狠瞪了陳劍臣一眼,撒開四腿鉆回叢林中,跑了。

不用多久,左側的林間便跑出兩條靈敏的獵犬,獵犬后跟著一個老獵戶,年過花甲,留著一叢山羊胡子,他腰挎短刀,背挽獵弓,肩膀之上,搭兩根結實的繩子。繩子上綁著兔子、獐子等獵物。

陳劍臣暗呼“走運”,此時發現那只小白狐也不知什么時候溜掉了,不過這也是正常的事情。

“張大伯,今天好收成呀。”

他認識那老獵戶,叫張老三,乃是他的一位鄰居。

“哎呀,原來是陳相公,老兒失禮了,你是來游山的吧。”

在天統王朝,秀才雖然僅屬于士大夫的基層人員,但畢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享有一定的尊榮,身份地位比起普通平民百姓,那是高出一截。而陳劍臣天資聰明,參加童生考試時三試第一,早已聲名在外,前途不可限量,面對他,張老三自然不敢怠慢。

“是的,不過剛才這林子里突然跑出一匹狼來,可嚇得我不輕。”

陳劍臣沒有提及白狐的事情,卻對那匹狼有些忌恨,現在正好說出來,讓張老三去捕獵。

張老三雙眼一亮,嘴里叮囑道:“張相公,你游山的話應該在前山,后山這邊頗多野獸,你單獨一個人恐怕會有危險。”

“多謝大伯提醒,我這就出去。”

陳劍臣可不是什么二愣子,這時候哪里還有游山玩水的興致?回家吃飯才是王道。

那邊張老三已經吆喝著獵犬,聞著氣息跟蹤,往叢林深處追了過去。他的兩頭獵犬,經驗豐富,只要地面上有蛛絲馬跡,都能給嗅出來。于是一路吠叫著,漸漸遠去。

陳劍臣無心去想鄰居的捕獵順不順利,掉頭準備下山,可他才走出幾步,背后“啾啾”聲響,回頭一看,可不正是那只小白狐嗎?

只見它人立而起,對著陳劍臣,先是兩個前肢舉高,合攏在一塊,像人作揖施禮一般,在向陳劍臣恭恭敬敬地躬身;躬完身,進而整副身子俯落下來,屈膝跪拜,乖巧的小腦袋,恭恭敬敬地磕在地面,砰然有聲。

一邊拜,一邊啾啾叫著,好像在說著感謝的話語。

見狀,陳劍臣大吃一驚,呆若木雞,只感到口干舌燥,瞬間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小白狐磕完頭,爬起來開始朝著另一個方向一瘸一瘸地離去,不過及至十余步開外,它忽又停住,轉身,面向陳劍臣再一次重復進行著剛才的作揖磕頭動作。

如是一共三次,殷殷然,肅肅然,一本正經,看得陳劍臣都發生了錯覺,覺得它不是一只小狐貍,而是一個感恩戴德的小女孩子似的。最后它嬌小的身影被叢林所掩蓋,慢慢消失掉,連聲音都聽不見了。

“狐貍精?”

半餉之后,陳劍臣才反應過來,聽見四周山風吹動,沙沙聲響,不禁覺得脊背一陣發涼,此地不宜久留,該念頭飛快掠過,他三腳并作兩腳,沿著羊腸小道,飛一般跑下山去,要趕緊回到家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08:29

第二章:慈母

緊張地奔出到前山,遇到其他游人后,陳劍臣才稍微放松情緒,正見到逃跑的自家毛驢在山間路邊吃草,順手牽了,趕下山去,回家。

陳劍臣家住在景陽村,距離楓山不遠,不過五里路程。

景陽村隸屬江州管轄,有五十八戶人家,人口兩百二十六人;村周邊有一脈清清的溪水,潺潺流過,倒顯得風景清秀,有些靈氣。

在路上,陳劍臣腦子里揮之不去的仍是那匹表現“出格”的白狐,他隱隱覺得這個世界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簡單,可到底是個什么狀況,又完全說不上來。畢竟此身的前主人不過是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書呆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連江州城都不曾進過幾回,野外見識自然少得可憐。

“莫非這個世界有妖魔鬼怪之類的存在?”

陳劍臣忽然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性:“如果真得有妖魔鬼怪,這么說,難道也會有神仙?哈,應該是我想象力太豐富了……”

他越想越覺得荒誕,無厘頭,便強自按下了這個念頭。

約莫一柱香時間后,陳劍臣回到了村口,牽著毛驢徑直回家。村中的人們見到他,紛紛躬身致禮,畢恭畢敬的,叫“陳相公”。等他走遠,那些村姑村婆就交頭接耳滿懷羨慕地議論著,羨慕“莫三娘”終于熬出了頭,有這么一個出息的兒子后,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莫三娘就是陳劍臣的母親。

陳劍臣幼年喪父,全憑母親辛勤勞作撫養成人,并含辛茹苦地供其上學讀書,母子兩人簡直相依為命。但就在陳劍臣考取秀才功名的那一天,放榜之日,他閱榜之后,欣喜若狂,一拍手,叫一聲“好”,然后一頭栽倒了地上,雙眼翻白,口吐白沫,活生生上演了一出“范進中舉”的樣板戲;待其醒過來時,卻已物是人非,靈魂易主。而剛穿越過來的地球人自是不敢聲張,悄悄消化著陌生的一切,包括接受一位慈祥的母親存在。

在地球位面,他雙親早亡,無親無故的,對于異時空的這一份堪稱偉大的母愛并沒有多少抗拒之情,很快就默認了。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后,其真心地接納了莫三娘的母親身份,孝順有加。

回到簡陋的家,剛進入院子,正見到頭發花白的母親在吃力地劈著柴,額頭汗水潸潸都顧不上拭擦。她今年才三十六歲,可姣好的面容已經有了皺紋,過早地銘刻上歲月風霜的痕跡。

陳劍臣搶一步上去,道:“娘,我不是說了嗎?這些柴等我回來,我來劈。”伸手便要搶過斧頭。

莫三娘卻緊抓住不放,道:“留仙,這些粗重活你怎么干得了?況且,你現在是秀才了,有功名身份,更不能干粗重活。若被別人看見,會笑話你的。”

陳劍臣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奪過斧頭:“什么秀才不秀才的,在家里,我永遠都是你的兒子。兒子幫母親干活,天經地義,誰能說閑話?”

——在天統王朝,讀書人清高。所謂清高,既是自命,別的人也承認。有言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言外之意就是“讀書人基本不干家務的”,故而盛產“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書呆子。

昔日的陳劍臣,同樣是個十指不沾水的主。

不過,今非昔比,身體固然沒換,但思想觀念已經換套了。現在的陳劍臣是不可能讓自己大喇喇坐在房間內讀什么“之乎者也”,而留母親一個人在院子里揮汗如雨的,他做不出來那種事——其個性一向倔強,穿越而來,對于異時空朝代的諸種規矩,框框條條,根本沒有太在意。

于是掄起斧頭,有模有樣地劈砍起來。

劈柴不算是個技術活,力氣活居多。然而陳劍臣最缺乏的就是鍛煉和力氣,只劈了一會,便覺得雙臂酸軟,雙掌火辣。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一斧一斧地持續劈著,心底一個聲音在喊:無論如何,也要把所有的柴劈完。

那邊莫三娘看著又心疼又無奈,只得先把院子門掩上,不讓別人看見陳劍臣在劈柴——畢竟讀書人清高的觀念根深蒂固了,尤其是一名秀才,如果他跑去燒火劈柴什么的,就會被人認為是一種“跌份”的行為,會遭受非議,挨人恥笑。

整整一個小時后,陳劍臣才把所有的柴劈完,整個人累得像狗,杵著斧頭,張大著嘴喘氣,汗水則早把后背的衣服濕透,手掌心上,甚至起了好幾個血泡。

“我都說了,你做不了這些粗重活的,累壞了怎辦?”

莫三娘連忙拿著一塊汗布給兒子擦汗。

陳劍臣強笑道:“沒事,從今天開始,家里所有的粗重活我全包了。”說著,心里在暗暗發誓,要狠狠地練一練這副“弱不禁風”的身子。想以前,他怎么說也是個運動達人,愛打籃球踢足球,穿越時空后,對于這副手無縛雞之力的身子實在不順眼,處處不順心。

看著他,莫三娘微微有些失神,覺得兒子自從放榜那天樂極忘形,當場暈迷,醒轉后就發生了諸多的變化,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我在想啥呢,只要兒子健健康康地站在自己面前,那就是最好的事情……”

莫三娘立刻摒棄掉腦海里的雜亂念頭,開始去做晚飯。

陳家家境貧寒,莫三娘一年忙活,所賺取的錢大部分都供給兒子上私塾讀書了,所剩得僅能維持母子兩人的日常溫飽。一日三餐,自不能吃得多好,一個月能吃上一頓肉,就算不錯。但三百六十五天,每一天,每一頓,陳劍臣都會有一個雞蛋吃。用莫三娘的話說:“兒子讀書,費神,要補。”可她絕不會想到自己起早摸黑地躬身勞作,忙里忙外的,其實更需要補。

可憐天下父母心,不管在哪個世界,都是通理。

不過近期,陳劍臣碗里的一個雞蛋變成了半個,因為另一半被他硬是塞到了莫三娘的碗里去。

“娘,你更苦更累,應該吃得更好才行。”

聽到這句話時,莫三娘大感欣慰之余,還躲在房間內偷偷抹了很久的淚。

母慈子孝,天倫之樂也。看來兒子不但考取了秀才功名,而且是真正的長大成人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09:17

第三章:出路

傍晚時分,狩獵的張老三從山上歸來,不過他的獵物中并沒有那頭大黑狼。問之,原來是追丟了。楓山后山地勢連綿復雜,山高林密,多是人跡罕至之地,甚是難行,加上天色已晚,老獵人追蹤了一陣子沒有發現就不敢繼續深入了,唯有悻悻作罷。

日子有腳,似無重量,悄無聲息地從每一個人身邊溜走,并不會因為這個世界多了一名穿越者而有所改變。

轉眼間,秋去冬來,天氣一天比一天冷。

相比這難耐的寒冷,陳劍臣更感到頭疼的是,他發現自己完全讀不進那些“之乎者也”了。

這個位面世界的政治制度,以及主流文化意識形態,和地球位面明朝時期的極其相似,科舉內容更是非常相近,同樣有一個“儒家”存在,同樣考的是八股文。

真是咄咄怪事!

這讓陳劍臣感到恍惚迷糊,猶若夢中,覺得自己穿入的不是異時空,而是地球位面的古代歷史。

——天統王朝立國已近千年,一統天下,可謂根深蒂固,不可動搖;立國之初,武帝登位,當即采納內閣大學士董忠旭的意見,開始施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政治綱領,以“仁義思想和君臣倫理觀念”為核心,維護統治秩序,神化專制王權。

可以說,這一套非常管用。

隨著每一代王朝帝王的堅定執行,該理念形態已經深入民心,深入到每一個人的骨髓里,從思想上實現了“大一統”,進而把整個天統王朝經營管理得像個鐵桶似的。

在鐵桶里頭,千千萬萬的百姓安安分分地活在其中,一如渾渾噩噩的螞蟻。

只可惜,陳劍臣并不是一個安分的人——他的不平凡來歷,注定了不甘于安分。從他的閱歷角度,相對容易洞悉清楚到很多深層次的東西,可不是那么好愚弄的。他還發現天統王朝的儒家思想體系和其所熟悉的儒家思想體系存在不少差別。

比如說,天統王朝的儒家鼻祖乃活到一百三十八歲的開國功臣,內閣大學士董忠旭,后人皆尊稱其為“董圣人”;而入仕的必經之道“八股文”所考取的題目內容,絕大部分都源自于董圣人生平著述的《德書》、《禮書》、《忠書》、《法書》,不得自由發揮,越雷池一步。

《德書》、《禮書》、《忠書》、《法書》,合稱為“四書”,記述文體為文言文,滿篇都是張牙舞爪的“之乎者也。”并且這些“子乎者也”比起孔孟之道來更加枯燥,干巴巴的,屬于徹頭徹尾教條形式的存在,僵硬死板,內容空洞無聊透頂。

所以,陳劍臣從心底里就反感,厭惡。每當捧起厚厚的經書,就有一種撕爛開來,要用紙張擦屁股的沖動。

“四書”,每一書都有三大本,三四一十二本,夠他擦很久的屁股了。

只可惜,這個念頭只能在腦海盤旋而過,根本無法施行——對“四書”不敬則是對董圣人不敬,在王朝法典里,這屬于殺頭大罪。

陳劍臣可不想死。

不但不想死,還想活得好好的,活得滋潤。

然而要達成理想的生活水平,他就必須要參加科舉,寫八股文,并期望能中舉,成為舉人,入仕當官。

除此之外,難有別法。

皆因以他的情況,也做不了其他什么事。

經商?務農?學手藝?

別開玩笑了。

經商無本錢無資源無經驗,從何經起?而農民工匠類都屬于“下民”身份,更加入不得流。下民之下,還有一個“賤民”,那些可都是犯過罪的人,以及奴隸階層了。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森嚴的等級制度,鮮明地表達出了這句話的完整涵義。

其實科舉分文舉和武舉,武力過人者同樣能入朝當官。

問題是,讓陳劍臣這副身子去參加武舉,那不更搞笑嗎?

因此,擺在他面前的,只有文舉一條路;

科舉基本上沒有年齡限制,只要獲得秀才身份并沒有被剝奪,就可以一直考下去,甚至考到死——在考場上,垂垂老矣的老秀才并不少見。而在這個漫長的人生“奮斗”過程中,家境貧寒出身的秀才的謀生手段主要為到私塾授課,或者賣字賣畫等,勉強能夠糊口,解決溫飽問題。

但陳劍臣穿越重生而來,可不是只為了糊口的。

那能怎么辦?

前面的路,不喜歡走,也未必再能繼續順利走下去了;有言道“窮則思變”,然而代表變化的出路究竟在哪里?

陳劍臣不知道,至少他目前覺得很迷茫,甚為彷徨無地。

哎……

長長嘆一口氣,他心里再度強迫自己去翻開擺在面前的《德書》,本想溫故而知新的,可心不在焉地翻了幾頁后,“新”不可知,就連“故”都漸漸的淡忘掉了。

真是要命。

要知道參加科舉最基本的就是記憶力,是背功,要把四書一十二本洋洋灑灑十余萬字一字不漏地全背誦下來,能做到倒背如流才算過硬。

以前的陳劍臣無疑能做到這一點。

不過都說是以前了。

現代大學生穿越而來,固然繼承了書呆子的記憶,但這些記憶并非萬無一失,特別背書方面,如果不經常溫習,隨著時間流逝,很容易就忘記得七七八八。

而自穿越后,陳劍臣已經差不多有三個多月沒有溫書了……

“FUCK!”

他狠狠地將那本《德書》合起,啪的,扔到房間的旮旯去,然后走出了窄小如樊籠的書房。

這書真心是讀不下去了,車到山前必有路,有什么事到開春開學后再說吧;趁還有一些準備的時間,好好思量思量才行。

莫三娘在織布,一臺古色生香的織布機在依依呀呀地響著。

她擁有一雙巧手,織出來的布匹質量上乘,不愁銷路。這頭家,便是靠她一天到晚地織布而苦苦支撐起來的。

這活兒陳劍臣可幫不上什么忙。

“留仙,你要出去嗎?”

陳劍臣道:“嗯,近期頗有些煩躁,便想出去走走。”

“那你去吧,記得披多件衣服。”

陳劍臣身上的衣裳,都是莫三娘手工裁縫做成的,款式老土,主要特點是厚實耐穿。

“游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線。”

大概如此。

天氣寒冷,陳劍臣沒有去多遠的地方,而是來到景陽村南面幾百米外的一個偏僻的小樹林里。

樹林內寂靜無聲,他走進去,站定,開始練拳,練的是截拳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09:57

第四章:果子

在天統王朝,很多“讀書人”的特征都非常明顯,不外乎“呆”和“弱”兩個字。“呆”指的是性格;“弱”則為身體狀況。

這是由他們的起居習慣和生活閱歷所決定的。

對于眼下這副弱不禁風的身體,陳劍臣很看不慣,于是制定了一個鍛煉的計劃,每天早上起床在房間里原地跑步,做俯臥撐等,弄完這些,再找機會出去練截拳道。

在地球位面,他因為癡迷李小龍的緣故,從十三歲開始便修習截拳道。練了十年有余,不敢說學有所成,但至少能做到強身健體,并頗有搏擊的能力,對付等閑三五個漢子不在話下。

現在,由于身子太弱,不具備力量基礎,以前的功夫自然無法發揮出來。不過他自信,只要持之以恒,堅持不懈,把身體練上去了,其他都好辦。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此道理放之四海皆為準。

他絕不愿意自己的身體軟綿綿,松垮垮的,手無縛雞之力,別說干活,就連床上那點事兒都干不好,還算什么男人?

但無疑,鍛煉身體是一項長期的計劃。

陳劍臣首先要注意隱私,以免被人看見了感到大驚小怪,驚世駭俗;其次便是要把飲食質量提上去,有言道“人是鐵飯是鋼”,營養不搞好,哪里能長肉長個子?

小樹林里清幽安靜,尤其在冬天寒冷的時候,基本沒有人會無緣無故來到這里;所以他不怕被人看見,完全放開手腳,痛痛快快打起拳來。

截拳道倡導搏擊的高度自由,因此陳劍臣打拳也沒有任何的章法套路,而是隨心所欲地拳腳飛舞,恣意揮灑。

打著打著,漸漸投入進去,甚至情不自禁地模仿著李小龍的招牌呼叫,吆喝出聲。“哦哦哦”的,不過因為喉嚨生澀的緣故,倒叫得有些不倫不類。

到興起時,他猛然一拳擊在身邊一株胳膊粗細的樹干上;但是樹干紋絲不動,自己卻被一股劇痛涌入心扉,痛得咧嘴齜牙,再看拳面,已瘀傷紅腫一片,隱隱有血絲滲出。

這副身子實在太差勁了。

陳劍臣面露苦笑。不過也知道這種事情不可一蹴而就,而必須要慢慢改善,調理,才能把身體養起來。

這絕非易事,甚至比考科舉還難些。畢竟沒有相關的條件,養身豈是說說就能達成的?

啾啾!

就在此時,一道似曾相識的叫聲在右邊響起,陳劍臣聳然一看,正見到一道潔白無瑕的身影,優雅地出現在那里。

是那只小白狐!

陳劍臣一怔,還來不及多想,白狐卻連蹦帶跳走了過來,直來到他面前丈余處才停住,驀然張口一吐,吐出了本來銜在嘴里的一個東西。

那是一枚通體淡紅的果子,有兵乓球那般大小,形狀不算圓溜,有點像李子,可事實上陳劍臣前世今生都未曾見過如此之物。

唧唧!

小白狐很人性化地用一只前肢指了指地面的那枚果子,意思似乎是叫陳劍臣拿起來吃掉。只可惜,陳劍臣此時卻已呆掉。

他不得不呆。

其固然是一個穿越者,但本質上始終是一個普通人,見識也一向平凡,在面對某些詭異事件時,必然會感到驚訝,并且胡思亂想。

他現在想得最多的,就是這匹小白狐到底是不是狐貍精?

啾啾!

白狐第三次鳴叫,看見陳劍臣還不動,它只得搖搖頭,轉身迅速地離去,仿佛一個悵然離開的不速之客,對于陌生之地,懷有本能的戒心,不敢多加停留。

地上,那枚果子赫然在目。

“這,搞什么名堂?”

陳劍臣望了望白狐離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遺留的果子,頗感意外。心道:莫非那白狐通了人性,為了報答我的救命之恩,故而專門銜來這枚果子送給我?

可這是什么果子呢?

如此想著,他不禁俯身拾起果子。

果子很是新鮮,剛摘下不久的樣子,嗅一嗅,有一股滲人肺腑的甜香,而表皮之上,一層淡紅色的光澤如水波流轉,溫潤飽滿。

這應該不是一枚普通的果子。

聞著那甜香,陳劍臣忍不住的垂涎三尺,差點就要在第一時間將果子塞進嘴巴里,一口吃掉,只是臨到唇邊時又停住了。

“不行,雖然看那白狐沒有惡意,只是,此事還是要謹慎點為好……”

很快,他就有了個小主意,拿著果子跑回家中。他跑得快,卻沒有看見身后一棵樹木后面,白狐正探出小腦袋來,目送他離開。白狐的嘴巴,微微翹成一道美妙的弧線,撅起來,好像感到委屈,一種好心卻被誤解的委屈。

陳劍臣回到家,把果子清洗干凈,然后用刀具小心翼翼地切了一小片下來,用來喂家里的那只老母雞。觀察好一會后,確定老母雞沒有絲毫中毒跡象,于是他放下心來,張口把果子吃掉。

果肉脆爽而清甜,非常可口,回味無窮。吃完一個后,陳劍臣心底里火辣辣地騰升出一種想吃第二個的欲、望。

這欲、望來得強烈而莫名,讓他心里打個突,趕緊用冷水洗面,這才慢慢壓制了下去。

到了這個時候,陳劍臣當然知道果子不是尋常之物,只不知其到底有何功用?

正胡思亂想間,他肚子里猛地一陣咕咕作響,像里面正燒開了一大壺水。陳劍臣臉色一變,現古怪之色,飛快沖進茅坑,手忙腳亂解開褲腰帶,還沒有完全的蹲下,嘩啦嘩啦,似乎開閘泄洪般,污物呼嘯而出,隨即一陣奇臭難聞的氣味彌漫開來……

“受不了啦!”

過不多久,臉色蒼白的陳大秀才一手捏鼻子一手提著褲子倉皇地從茅坑里逃出來。幸而四周無人,否則他這般的不雅之舉肯定會為人所詬病。

這一天,除了創記錄地方便了一大泡外,陳劍臣還出了一身臭汗,黏糊糊的,粘著衣服非常難受,不過他的心情卻是飛揚的。

排污除垢——簡單地說,蹲完廁所發完汗后,陳劍臣立刻感覺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一種奧妙的變化,直如脫胎換骨般,充滿了勃勃生機,精氣神更像一塊蒙塵已久的鏡子,剎那間被拭抹干凈,煥發出前所未有的清明清爽。

爽到要飛起。

那枚果子,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仙果?

陳劍臣快樂地懷疑著,他有一種直覺,這枚神奇的果子,很可能會就此改變到他的穿越人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10:36

第五章:蛻變

一枚來歷神秘的果子讓陳劍臣從根本上改變了孱弱的體質;而一小片果子肉則讓那只老母雞春潮煥發,一天之內居然連下三蛋,有違常理,實在非常的奇異。

這個世界,絕不簡單!

陳劍臣從大方向處下了定論,至于如何的不簡單,還有待進一步了解。他隱隱覺得,自己面前的天地,其實要遠比想象中更廣闊。

春節臨近,天氣更寒,終于在一個朔云密布的晚上,抖下漫天的鵝毛大雪。天地之間頓時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

書房中燃燒著炭火,自比不上那些富貴之家,只是隨便用一個瓦盆裝著,散發出騰騰的熱量。

炭,也是最為尋常的木炭,煙火味甚重。

陳劍臣沒有在讀書,而是在寫字,寫對聯。

寫對聯是秀才們的一項“福利”,每年春節前都可幫人寫對聯,從而收取一定的酬勞。或者一些錢,或者一片肉,或者一只雞,諸如此類,補貼生活。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符換舊符。”

每年除夕,基本上家家戶戶都要撕掉殘舊的對聯,換上新的,以祈求新年新意象,哪怕再窮的人,也會省吃儉用地積攢資酬,上門求人寫對聯。求的對象,基本俱為秀才級別以上的,才算體面。

陳劍臣是景陽村中唯一的秀才,所以,今年全村的新年對聯幾乎全被他一個人包了——這是皆大歡喜的事情,村民們不用再像往年般去其他比較遠的地方找秀才了,而對于陳劍臣來說既可以助人,又能賺些家用,何樂而不為?

事實上很多家庭貧寒的秀才還會專程趕往江州城,在街邊擺攤書寫對聯,權宜是一項小生意。生意紅火時,一天能賺上幾十文錢。

——在天統王朝,銅錢為最低級的流通貨幣,一枚一文錢,一千文則為一貫,一貫等于銀元寶一錠,十錠銀元寶等于一錠金元寶。

這里的銀元寶金元寶都是定制定量的標準王朝貨幣,造工精良,很是美觀。

當然,對于陳劍臣而言,金銀之物實在太遙遠。他和母親一個月的生活費不過五十文錢而已。

不過自從陳劍臣考取秀才功名后,家里的生活境況開始慢慢好轉。就說今年,肯定是陳家有史以來,首屈一指的“肥年”。陳劍臣替別人寫對聯,獲得的報酬共有一百三十六文錢、三只雞,兩只鴨,外加足足一十三斤肉。

這些物資,足夠過個大肥年了。

所以陳劍臣覺得很開心,他終于不再是母親的寄生蟲。而讓莫三娘過上好日子,一直是他的理想之一。

自食其力者光榮。

況且,寫對聯并非難事,紙張都是別人準備好拿過來的,他只需耗費筆墨,以及動手寫字即可。

那些春聯都十分簡單,不外乎“天增歲月人增壽”之類的老掉牙的文字,反正只要工整對偶,能表達出好意頭即可。

寫純熟了,陳劍臣一天能寫幾十幅。

開始時,他并不習慣用毛筆醮墨寫字,不過練了幾天手后就慢慢習以為常了;并且借助前身的記憶,他能寫出一手漂亮的字來。

——寫字,可是衡量讀書人功底深淺的重要標尺之一。

陳劍臣能考取三試第一,在這方面豈是等閑?一手“楷書”寫得哪一個叫“五平八穩、滴水不漏”,標準得不能再標準。

“春風送喜財入戶,歲月更新福滿門”。

最后一幅對聯寫完了。

陳劍臣放下手中的辟邪筆,往紙面上吹一吹,等墨水晾干后就輕輕折疊起來,放到一邊,等人上門來拿取。

他舒了舒腰,嘴角微微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這些經歷,他以前可未曾做過的;看來有了秀才身份,賺錢的路子一下子就多了開來。只可惜寫對聯這等好事只有到每年春節來臨前才有。至于潤筆更為豐厚的題字題匾之類的項目,哪里能輪到他這么一個小秀才?

那至少要舉人身份,或者在書法上有名氣者才有資格。

“嗯,我是否也要到江州城擺個小攤,趁機狠賺一筆?”

陳劍臣如此想著,手指又拿起辟邪筆——用這支筆寫字純屬個人喜好,反正也用得很順手。

“留仙,我不同意你去江州寫對聯。”

莫三娘的語氣很堅決:“你已經被明華書院錄為廩生了,衣食無憂。所以,你應該全心全意讀書,準備鄉試才對。”

對于她的反對和思慮,陳劍臣十分理解,不忍在這方面拂逆母親的意愿。哪怕,他留在家里也根本無心讀書。

寫好的對聯陸陸續續都被人領走了,陳劍臣的生活恢復成老樣子,不過宛如一潭死水的生活狀態下面,他的身體越來越強壯——倒不是說越來越大塊,成為肌肉男;而是他的精力氣神越來越好,飽滿,旺盛,似乎永不會疲倦般。

有了強力的身體條件作為基礎,他的截拳道威力水漲船高,甚至遠超想象,他曾隨手一拳就打斷了一根杯口粗細的樹木。

這就是具備力量的最好證明。

不知不覺間,陳劍臣已經由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瘦弱書生,變成了一名孔武有力的“壯士”——書生的體貌,武夫的身子骨,說出來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之所以能在不長的時間內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那枚白狐送來的神秘果子功不可沒。

他昔日的相貌清秀有余,剛陽不足,總給予人一種孱弱的感覺,而現在則充滿了一種蓬勃的陽光健康的氣息。

此種蛻變,從外在看來頗是明顯。不但莫三娘,就連村中的其他人都發現了。然而他們都沒有多想,只想著陳劍臣三試第一,不但成為秀才,而且被明華書院錄為廩生,自此前途一片光明,繁花似錦。

所謂春風得意,心情自然好極。

心情好,吃得好,睡得好,人的身體狀況當然就會得到好的提升。心寬體胖嘛,從這個角度看,那是再正常不過了。

如此也好,免卻了諸多麻煩。

不過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陳劍臣躺在床上,他總不自禁地想起那匹通靈的小白狐。白狐的作為,無疑和前世的某些志異小說情節很是契合——好心書生搭救落難狐貍,而狐貍感恩而圖報,就差“變身美女、以身相許”這一環了……

那么,現身所處的到底會是一個怎么樣的世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11:25

第六章:出游

秋楓冬雪。

在江州地界之上,有兩座山聞名遐邇,屬于風景優美的景區存在。一是楓山——這里說的楓山主要指前山。要知道楓山整體山勢浩大連綿,雖然大部分地方都楓樹成林,但險峻幽深的后山區卻鮮有游人涉足,屬于未開發的莽莽地帶。

另一座山叫“筆架山”。

相比楓山,筆架山則要小得多,小且高;其山如其名,孤零零一座,就像一支豎起來的毛筆一般,登高而眺遠,十分適合觀景。

觀雪景。

人居巔峰,四顧天下,見白雪飄揚,大地蒼茫,那是何等壯闊的情懷?加上筆架山正面不遠外,波瀾浩蕩的鑒江奔騰東去,驚濤拍岸,仿佛為全幅景色注入靈魂,一下子活了起來。

當雪落大江,浩浩湯湯,更為壯觀!

所以,每年入冬,特別是下雪之時,就是筆架山上游人如鯽之時。

今年的第一場雪,下得特別大。

在大雪紛飛之中,陳劍臣正坐在一輛舒服的馬車內,趕往筆架山。同行的,是馬車的主人,名叫“王復”,字“拂臺”。

王復同樣是一名秀才,但家庭背景比起陳劍臣就遠勝了,地主階級,擁有良田百畝,可謂富家子弟。

當然,這個富家子弟也要看和誰比。總的來說,王家只是庶民階層的地主,鄉紳級別,和那些豪強世族無法相提并論。

陳劍臣和王復同鄉,在鄉上同一間私塾讀書,更巧的是,他們同年獲得秀才功名,并一起考進了江州的明華書院,因此互相間頗有些同窗之誼。

王復此人,固然繼承了其父工于盤算的刻薄性格,但也不是那些飛揚跋扈、欺男霸女的紈绔,少有做出魚肉鄉里的事情,算是難得的了。

不過,現在的陳劍臣對他并無多少好感。

這和家境出身無關,純粹是地球位面的思維習慣作怪。

陳家家境雖然貧寒,但陳劍臣自幼熟讀四書,有“神童”之稱號。在這個“科舉改變命運”的官本位世界,該稱號非常管用,有八股文天賦的人,哪怕出身再低微,一般人也不敢小覷,誰知道哪一天窮小子就中舉了?

中舉往往就意味著當官。

古往今來,無數的事例證明,到了那時候,就是窮小子清算舊賬,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的時候。

因此,一直以來陳劍臣和莫三娘的生活都比較平靜,罕有不長眼的人找上門來尋麻煩。而平日里,還常常受到鄰居們的熱情幫助。

等陳劍臣三試第一,成為明華書院的廩生后,陳家的地位更是水漲船高,發生大變化;而陳劍臣,宛然已經被人恭敬地稱為“陳相公”了。

——在天統王朝,秀才的地位也是各個不同的。主要以年齡為劃分標準,四十歲以前的秀才都是“潛力股”,地位明顯較高;四十歲后的秀才則有點走下坡路的趨勢,到了花甲之年,那就是“老秀才”了。

何謂“老”?

老眼昏花,記憶衰退,想要中舉,難矣;如果老且窮,更是不堪……

陳劍臣十六歲就考取秀才功名,比起個別十二三歲就成為秀才的“怪胎”來固然遜色些,但絕對也可以稱為“前途無限量”的了,自然成為鄉人巴結討好的對象。

對象內,甚至包括那些庶民地主階層。

比如說,王家。

王復今年二十九歲,童子試足足考了十次才獲取秀才資格,真正邁入“讀書人”的層面。論天賦,他自然比不上陳劍臣,進入明華書院后亦是普通的“生員”資格。因此,他覺得有必要借助同窗之誼的橋梁和陳劍臣提前打好關系,而不是等到人家金榜題名時才去抱佛腳,那就為時已晚了。

況且,這個世界交通蔽塞,鄉土之誼本就一向為人所看重。

于是,王復一大早出門,趕到陳劍臣的家中,先送上一口價值不凡的紫檀木書筪作為禮物,然后邀請陳劍臣去筆架山賞雪。

那口紫檀木書筪,兩尺長,九寸寬,制工精巧,攜帶便易,其內可裝納筆墨紙硯等文房四寶,簡直是讀書人的一大殺器。至于紫檀木料,色澤深沉,天生香味,防蟲防蛀,絕對是難得之物,有價無市。

王復出手如此貴重,倒令陳劍臣大感意外,半推半就收了,他也真心喜歡這口書筪,自此之后,就可以把以前那個粗木舊書筪當柴燒掉了。

書筪是讀書人出外行旅時的必備行李,作用性可比包袱之類的好多了,擁有牢固、容量大等優點,其上還裝有竿子挑著布幔,能防曬遮雨,簡直是集合多功能于一體——有身份有地位的讀書人的書筪一般由書童拿著,不過陳劍臣目前的情況只能自己背。

不知怎的,當把墨塊紙硯、書籍、辟邪筆等家伙放進筪中,第一次試著背起來的時候,他恍然想起那部經典的《倩女幽魂》中,張國榮扮演的寧采臣背負著書筪的飄逸和瀟灑。

這口紫檀木書筪規格不大,但因為材質的緣故,甚重,要不是陳劍臣練過,還真不好攜帶。

其實送出書筪時王復頗感到陣陣心疼,不過他找不到其他更合適的禮物了,心疼就心疼吧,只要做了這番順水人情,他日等陳劍臣高中,此人情即可翻倍撈回來。

只可惜他算盤打得響,卻萬萬沒有算到這世界居然還有穿越之事。

——如果說以前的陳劍臣高中的幾率有50的話,現在的陳劍臣就只有1,虛無飄渺之極。

車廂內鋪著厚實的錦布,還擱著炭火,甚是溫暖。陳劍臣和王復圍炭聊天,說著些不著邊際的閑話。

猛地趕車的王家車夫阿水一聲吆喝,喝住了奔馳的馬匹,讓馬車停了下來:

“少爺,路上倒了個女的……”

“哦,怎么回事?”

兩個秀才撩開車門布,跨了出來。王復身上穿著的是一件狐皮大裘,華麗名貴,而陳劍臣身上穿著的卻是一身質樸臃腫的棉襖,面子倒是全新的。

外面雪正下得緊,地面積雪盈盈,路邊處,一名身穿紅色小襖,頭發凌亂的年輕女子正斜倒著,看其裝束,可能是出外時遇到什么意外,被冷暈了的。

王復微微皺了皺眉,但當他走前兩步,看清那女子的相貌時,一下子猶如被電擊了似的,腦子一片空白,全身麻痹住——

美,太美了!

世間竟有如此美色,堪稱絕倫呀!

王秀才眼睛睜大如牛眼,瞬間只覺得口干舌燥,一股邪火竟不由自主地從小腹處騰騰升起,胯下條件反射般硬直起來。

此時后面陳劍臣也看清楚了女子的樣子,同樣泛起一種驚艷的感覺,不過很快,他的異樣情緒便被拋之腦后,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疑惑警惕的念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12:29

第七章:桃花

“沉魚落雁,國色天香”等等的形容詞在那暈迷過去的女子面前似乎都黯然失色,她衣著樸素,不施脂粉,但精致的五官搭配在一起,便足以散發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魅力,具備魔力般,使人一看,便禁耐不住的心猿意馬,食指大動。

陳劍臣閱人多矣,可從未曾見過如此妖嬈的絕色,簡直就像電腦合成的一樣,實在太過于完美無瑕。

也正因為如此,讓他本能地產生出警醒之意。

美,近乎妖。

這就是女子給他的最大感覺;而如今陳劍臣對于異時空位面的認識早非當初那渾渾噩噩的書呆子,在白狐以及那枚果子之上,他隱約感到這個世界不簡單。

那么,一個傾國傾城的美女“巧妙”地暈倒在路上,會不會也不簡單?

相比他的清醒,王復卻早心急火燎地吩咐阿水把女子抱進了馬車內。他當然想自己抱,只是礙于身份。

陳劍臣欲言又止,終不好出聲,他更沒有任何立場理由阻止,總不能攔著人家救人吧。

“留仙,你說此事該如何處理?”

王復問道。

陳劍臣呵呵一笑:“全由拂臺兄做主。”

王復道:“有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如今日我們暫且不去筆架山賞雪了,救人要緊,你看可好?”

陳劍臣暗自腹誹:救人?如果暈迷的是個老太婆你會如此上心著急?敢情是想走桃花運了吧,便隨口道:“甚好。”

于是,車廂內一下子由兩人變成了三人;奔馳的方向掉頭而回。

那女子久久沒有蘇醒,被一張厚厚的被單包裹住,只露出一張禍水紅顏。得到了溫暖后,她的兩頰微微泛起了紅暈,更添艷色,直如一朵要含苞待放的桃花。

瞧著假裝一本正經又忍不住偷眼瞥看的王復,陳劍臣便暗覺好笑;然而多看了村姑幾眼后,他心底的不安越發明顯。

這純屬是因為直覺而萌生的,總覺得哪里不對,可又無法確切到要點。

由于王復說要把對方送進江州城內找大夫醫治,所以半路陳劍臣就下了車。目送馬車蕭蕭遠去,他沉吟良久,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或者,是我想多了……哎,隨他去吧。禍福無門,惟人自招。”

——王復好色。

這一點,陳劍臣早就知道了。王復家中已有一妻一妾服侍,可其依然經常出入江州到那煙花之地尋花問柳,流連忘返。

自古名士多風流,在天統王朝,讀書人光顧青樓實屬平常行徑,還美其名曰“找詩詞文章靈感”;而名士和名妓之間發生的風流韻事,更為人所津津樂道,傳唱千古。

當然,這些和陳劍臣無關。

倒不是不想,而是以前的他一窮二白,沒有那個娛樂的本錢;而現在的陳劍臣固然觀念開通,可也不覺得那點事兒有多光榮。

五天后,王復再度登門拜訪陳劍臣。只見他精神抖擻,滿臉都是掩蓋不住的笑意。只是,他本來頗為肥腴的臉頰微微瘦下去了一圈兒。

“留仙,走,請你喝酒!”

不由分說,就拉著陳劍臣直奔一里外的酒肆,上了幾個好菜,燙了一壺佳釀。

陳劍臣問道:“拂臺兄春風滿面,莫非有喜事?”

王復嘿嘿一笑:“知我者,留仙也。”

“愿聞其詳。”

“你還記得上次我們半路救回來的那個姑娘吧。”

“記得。”

陳劍臣眉毛一揚,心里頓時有了幾分明了。

王復道:“原來她名叫桃花,不是本地人,乃是從浙州那邊過來投奔親戚的。不料到了地頭卻找不著人了,投奔無門,又冷又餓之下就暈倒在路邊。”

陳劍臣暗道一聲“老套”,又問:“然后呢?”

王復回答:“我見她楚楚可憐,無親無故,又無地可去,就收留她在江州的別院里暫住了。”

“再然后呢?”

王復居然難得地老臉一紅:“嘿嘿,這個夜深人靜的,我有點把持不住,就和她做了些顛倒衣衫之事。”

所謂“顛倒衣衫”,也就是脫衣除衫,果然如此……

陳劍臣看著他的眼神,內心亮堂堂的:做了些顛倒衣衫之事?五天就瘦了一圈,我看天天都在做還差不多。只不知這是桃花運呢,還是桃花煞,那就難說了。

只是眼下陳劍臣也不好說什么,他又能說什么呢?畢竟自己都無法確定事情的性質。

更何況,他和王復之間的關系,說白了僅是泛泛之交罷了。就算直言相告,人家未必會相信,還可能產生反面作用,只能敲敲邊鼓——

“拂臺兄,那你有沒有覺得這個桃花有什么不對之處?”

王復一愣:“不對之處?沒有任何不對之處呀,她可好著呢。”

“那就好。”

陳劍臣笑得有些牽強。

這一頓酒喝得有點煩躁,大部分時間都是王復在說,說得眉飛色舞,例如說桃花多么溫柔似水呀,如何賢良淑惠呀,還能做一手好菜云云。

最后,他甚至提及準備把桃花娶進家門為妾。

陳劍臣姑且聽之,心不在焉。

此時王復忽地一拍大腿,道:“光顧著說這了,差點忘了要事。”

“什么要事?”

王復道:“是這樣的,春節臨近,家父囑咐我請你寫一幅‘福’字,置于中堂之上。”

陳劍臣笑道:“些微小事,不足掛齒,我這就回去寫。”

王復拱手道:“先謝過了。”

當下結賬,準備一起返回陳家。

突然聽到酒肆門外“鈴鈴”作響,有人高聲念道:“天下碌碌皆夢境,人間富貴總歸空;欲問我道何尋處?嶗山洞天白云中。”

隨著聲音,很快就踏入一個道士,年約三旬;其身材頗高,穿一件八卦道袍,相貌堂堂,留三縷長須,飄飄然有出塵之意。只見他背負桃木劍,右手搖著一個古色生香的鈴鐺,左手把持一根竹竿招牌,上書“嶗山道士”四個大字。

看起來,他就是個游方行腳道士,靠占卜問卦討生活的人。

陳劍臣二人并不在意,徑直往店外走,熟料在雙方擦肩而過之時,那道士驀然鼻子一聳,像一頭狗般狠狠地嗅了嗅,似乎嗅到了某些不尋常的東西,雙目精光一閃,沖著王復喊道:“這位公子,請留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13:02

第八章:福字

王復一愣,有點莫名其妙地問道:“你叫我?”

道士一稽首:“不錯。”

王復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有什么事?”他對于游方道士以及和尚之類可從來都沒有什么好感,皆因這些人往往都是騙子的同義詞。

道士不以為意,道:“我觀公子身上邪氣繚繞,有異味,所以想問你近期是否撞到了某些不干凈的東西。”

“呸呸,胡說八道!”

王復登時像一只被人踩著了尾巴的老鼠,暴跳起來:“我碰到最不干凈的東西就是你這個臭道士,子不語怪力亂神,你休要在我面前裝神弄鬼,否則本公子要到官府去告發你妖言惑眾,用黑狗血潑你全身,治棍刑。”

在天統王朝,獨尊儒術,朝廷對于道教釋家管理甚嚴,人要想到道觀廟宇出家,必須要先拿到道觀廟宇的主持的招收證明去到官府登記在冊,經核實批準同意才能出家。沒有身份證明的,俱為野道士野和尚,被官府抓到,要被潑黑狗血,行棍刑。

聞言,道士謂然一嘆:“世人何其愚也,死到臨頭而不自知。”

不再多置一詞,搖著鈴鐺,轉身走了出去。

陳劍臣聽那道士言之有物,若有所指,急道:“拂臺兄,你為何不請道士幫你看看。”

王復嗤之以鼻:“此等危言聳聽之徒,有甚本領?不外乎故作險惡嚇人,訛詐錢財罷了。留仙,這樣的道士我見多了,叱喝趕走即可,無需廢話理會。”

陳劍臣一跺腳,他不敢肯定道士的身份,不過見他言之鑿鑿,不像無的放矢的樣子,本想好好討教一番,不料一個照面就被王復趕跑了。

然而王復此舉,實屬正常,陳劍臣也無從計較,無奈之下只得帶著王復回家,鋪紙研墨,提起辟邪筆寫了一個大大的“福”字交給他。

拿了字,王復寒暄幾句,很滿意地告辭離去。

在屋中踱步,幾番思慮,陳劍臣最終還是走了出去,到酒肆那邊尋覓那嶗山道士的蹤影,可哪里還找得著,對方在短短時間,不知云游何方而去了。

陳劍臣若有所失,惆悵不已。

卻說王復,拿著陳劍臣書寫的“福”字興沖沖離開,先不回家,反道入江州府城,來到他在城內的別院之中。

這間別院,乃是王家產業,向來歸屬王復專用;如今院內金屋藏嬌,正好大派用場。

王復和桃花可謂一見鐘情,不可自拔;近日來,不分黑夜白日,兩人天天歡娛,感情好得如膠似漆。

不知怎的,每當王復和桃花歡好的時候,都會變得十分生猛,金槍不倒,插完幽門換深庭,似永不知厭倦疲憊,興致勃勃;而桃花對他更是千依百順,予取予求。

得女如此,夫復何求?

要知道面對家里的妻妾之時,王復往往幾回合就丟盔棄甲,敗下陣來了——他雖然看起來身材高大,但實際上只是個銀樣蠟槍頭;能在桃花面前雄風大振,真是極大地滿足了男性的自尊心。

依照王復的想法,他是準備過些日子便帶著桃花回家面見父母的,并擇日把納妾儀式給辦了。他完全不怕父母不同意自己突然娶一個來路不清的女子為妾,作為家中獨子,王復的意愿總能得到最大限度的滿足。

——尤其在他終于如愿以償地考上了秀才之后。

對于他的想法,桃花羞答答地點頭同意。

王復心花怒放,日后有了這么一個千嬌百媚的妾氏為伴,那是何等的人生樂事!

進入院子,聞聲趕出的桃花迎上來,先規矩地道個萬福,道:“公子你回來了……”

她身上穿著合體的綾羅衣裙,外罩繡花皮襖子,整個人容光煥發,氣質明艷高貴,絕對的花魁級尤物。

聽見她那嬌滴滴的聲音,王復的某處居然馬上就開始硬了,漲得難受,心癢癢的,鼻子“嗯”了聲。

“字可拿到了?”

“拿到了。”

王復把陳劍臣書寫的“福”字拿出來,遞過去——前些天從桃花口中得知,她也曾讀過幾年詩書,只是后來家道中落,父母先后病亡,才不得不輟學,投奔親戚而來。也正因為有此基礎,王復才覺得對方是自己追尋多年的良配,真愛。如果光有相貌而不知書識禮,那就要遜色一籌了。

桃花接過,滿懷期待地道:“這就是你常常說的那位三試第一,名噪一時的少年陳相公所寫的嗎?妾身且先睹為快,一飽眼福。”

她慢慢打開紅紙。

奇變突生,紅紙上那端端正正的“福”字,筆畫之間,驀然散發出道道微弱的光芒。這光芒,是如此微弱,在白天時,等閑人甚至看不到,注意不到。

可桃花見到了。

因為那些光芒在她眼中,竟猶如一根根芒刺,猛然激發,密密麻麻地直往她身上刺了過來,要刺得她千瘡萬孔,原形畢露般。

桃花失聲驚叫,忙不迭地松手,把字幅扔到地上,然后掩面疾奔,跑回了房間,重重把房門關住。

此番劇變,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王復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根本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此時他顧不得去撿拾地上的字幅,而是慌忙地跑進屋子,敲房門道:“桃花,桃花,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里面悄無聲息。

這下王復更急,仿佛心肝兒都在疼:“桃花,桃花,你別嚇我!”

約莫一刻鐘時間,房門終于打開,桃花低著頭走了出來。

王復立刻把她抱住,疑問:“桃花,你?”

桃花面色略顯蒼白,垂首柔柔弱弱地道:“剛才不知怎么的,突然一陣心悸,我被嚇壞了。”

“哦!”

王復不虞有他,連忙用手輕輕拍著她柔弱的背部,道:“不用怕,萬事有我呢。”

“公子,你真好……”

桃花的聲音如夢如幻,磁性十足。

聲音撩撥中,王復剛剛軟化的某處,瞬間又雄赳赳地一柱擎天。在如此意亂情迷的狀態之下,他當然無法發現桃花明眸里的兩道目光,正既怨毒又畏懼地落到地上,落在那幅“福”字之上。

其紅唇翛然一啜,呼的,一口氣息噴出,倏爾化作一陣疾風,把字幅吹蕩而起,刮出到院子之外。

“桃花,我們進去吧,我要……”

王復呢喃著,一雙大手早不安分地鉆進了女人的衣裙之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13:40

第九章:阿寶

細若蚊鳴的一響,幾乎同時,一絲微光從擱置在硯臺的辟邪筆筆頭處迸發,直如一道迷你版的閃電般,轉瞬即沒,消失不見……

對此,正負手站在窗前往外望的陳劍臣自是一無所知。

送走了王復,他始終覺得心有不安,尋道士不得后回家也是如坐針氈。其中原因,除了一部分對于王復的擔憂外,更多的是他對于那桃花身份來歷的質疑——陳劍臣想把這件事情弄個水落石出,萬一事情真如想象中那么不堪,兇險,也好早有個準備,總比糊里糊涂地丟失了性命的強。

窗外天邊,夕陽如血。

陳劍臣驀然轉身過來,來到書桌前,不假思索地提起辟邪筆在桌子上鋪開的那張白紙上寫了一個大字:

“亂”!

其字龍飛鳳舞,酣暢淋漓,極具氣勢,與平時寫的中規中矩的楷書判若云泥。

自從習慣了毛筆寫字后,陳劍臣便有意地利用讀書的時間來臨摹練字,他對練字的興趣要大大超過背誦四書——讀書的勁頭在短時期內不可能有所轉變,那就先把字練好吧,也算是一項討生活的有用技能。

要知道在天統王朝,寫得一手好字很吃得開,若是成了書法名家,更是光環罩身,處處受人尊崇追捧了。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陳劍臣謂然一嘆,把毛筆放下,走出了書房。

“留仙,快要吃晚飯了,你去哪里?”

聽到動靜,莫三娘從廚房里探出頭來問道。

陳劍臣回答:“娘親,我出去走一圈就回來……”

身子已經邁出了大門,一路不作停留,徑直出到村口外面。

日薄西山,半天紅霞,天空彌漫著一股仄仄的氣氛。

陳劍臣來到村外的溪流邊上,正負手望天間,驀然旁邊傳來一聲怯怯的問候:“留仙哥,你怎么在這……”

陳劍臣一怔,就看見一個身穿藍色粗布棉衣的少女脆生生地站在自己三步外,少女眉目如畫,清新脫俗,雖然渾身不沾半點珠光寶氣,但更顯得清水出芙蓉,干凈素雅,猶如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

阿寶……

很快,陳劍臣的腦海里便浮現出這么一個名字——阿寶是居住在景陽村村尾的一個少女,今年才十三歲,雙親早亡,一個人孤苦伶仃的,甚是惹人可憐。在幼年時期,那時的陳劍臣和阿寶常常在一塊玩水玩泥沙,很有點青梅竹馬的意思。不過隨著陳劍臣逐步逐步走上了讀書之路,他們之間的關系便漸漸疏遠了,慢慢斷絕了來往。

以前的陳劍臣屬于典型的書呆子,脾氣既臭且擰,除了讀書之外,對于其他事情一概無視。倒是阿寶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偷偷跑來陳劍臣所讀的私塾,隔得遠遠的聽他瑯瑯的讀書聲,聽得很是陶醉。

當然,這些事情,那時候的陳劍臣是毫無察覺的——就算察覺,也不會有什么表示。

阿寶父母雙亡后,日子過得很是凄苦,舉目無親,無田無地無手藝,只能靠上山撿拾柴木和采集野果為生,她家里的房子早已崩壞不可居住,便寄居在村后面的一間土地公小廟里棲身。平時村里的人見她可憐,間或會給她送些柴米油鹽,周濟周濟。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阿寶固然大字不識,但為人淳樸,倒是懂得許多道理,加上性格乖巧,天生麗質,出落得一朵花似的。如今只是年幼,還無法論及婚嫁,如果再長大兩年,大概就可以尋到一戶殷實人家嫁過去,脫離苦難的生活了。

其實近年來已有些八姑六婆跑過來,拾掇阿寶去給別人當童養媳,其中的對象甚至有江州城里的大戶人家呢。但不知怎的,阿寶一律搖頭拒絕,更寧愿自己一個人默默地捱日子……

被陳劍臣兩道目光一碰,少女忙不迭地低下頭來,兩只小手不安地搓著衣角,囁嚅道:“哦,這個……忘記你現在是秀才,有功名在身了,我應該叫……”

“就叫留仙哥吧,我覺得好聽。”

她下面的話語一下子被陳劍臣堵住。

阿寶訝然地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頗大,當和陳劍臣的眼神相觸,又很快地躲閃下去,面皮泛紅的不知該說什么——想起來,她似乎已經很多年沒有和陳劍臣說過一句話了。雖然兩人同村,但人各有命,竟仿若相隔天涯。

瞧著其一身敝舊的破棉衣,陳劍臣問道:“天氣這么冷,你怎么跑出來了?”

今天雖然放晴,但干冷干冷的,到了如今的傍晚時分,更是刮起了北風,北風吹拂在阿寶的身上,她隱隱有顫抖之意,仿佛一朵在風中畏縮的花兒。

聽到陳劍臣問話,阿寶仍是習慣性地緊張,好一會才細聲回答:“剛才不知從哪里跑來一個道士,來到土地公廟里……我有些害怕,就跑了出來。”

她聲音怯怯柔柔的,陳劍臣差點沒聽清楚,先是反應般“哦”了聲,隨即一個激靈:“道士?什么樣的道士?”

多說了兩句話后,阿寶的情緒也漸漸放松,解說道:“嗯,是一個中年道士,有胡須的……手里還拿著一柄竹竿招牌,上面寫著字,不過我不知道寫著什么字。”

陳劍臣忽問:“他身上有沒有背著木劍,以及另一個手有沒有拿著鈴鐺?”

阿寶搔搔頭,想了一會才說:“似乎是背著劍,鈴鐺倒沒見著……我沒有看太清楚就跑出來了。”

陳劍臣微一思考,心想這道士很可能就是那個嶗山道士,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自己到外面尋他不著,對方反而無聲無息地跑到村子里來了,卻不知要搗弄些什么……

對于這個道士,陳劍臣現在并沒有寄予太多實質性的愿望,只是想尋著他問清楚一些事情罷了。至于對方是否是傳說中的世外高人,還得見面了解后才知,從而制定更詳細的應對方案。

想到這,陳劍臣怕道士又跑了,馬上拔腿就往后村走,趕去那土地公廟。阿寶不明所以,但沒有絲毫猶豫就跟在了后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14:32

第十章:道士

景陽村人口不多,但占地頗廣,五十八戶人家錯落分布,一直蔓延到一片山嶺的山麓之下。

山名“麻子嶺”,只是一片矮矮的嶺頭,樹木稀疏。

——依山傍水,從風水學的角度上看,景陽村的地理位置甚有些靈氣,這不,今年村中就出了一位童子試三試第一的少年才子陳劍臣。

那土地公廟就坐落在麻子嶺之下,只是一間兩丈方圓的小建筑。廟前左右兩旁各長著一株大槐樹,廟里則供著一座土地公神像,每到初一十五,景陽村的村民都會來這里燒香拜神。至于阿寶的棲身之處,就在神像的后面空地上打地鋪。

阿寶愛干凈,她早已把土地公廟當成了自己的家,是以廟內從來都是收拾得干干凈凈的。

暮色四合,有昏昏然之意。

陳劍臣兩人來到土地廟前,卻見到里面空空如也,哪里還有什么道士?

“不會吧,又撲了個空?”

陳劍臣大失所望。

“留仙哥,在那里呢……”

忽地阿寶開口了,伸手一指。

順著她的指尖望去,陳劍臣就見到在不遠處的麻子嶺山腳,一株松樹下面,一位道士正盤膝打坐,坐于地上。

正是早先在酒肆里遇見的那位嶗山道士。

他怎么跑到那里去打坐了,神神化化的……

陳劍臣嘟嚷一句,對阿寶道:“阿寶,你去我家告訴我娘,說我有些事情要晚點才回去,叫她不必等我吃飯了。”

阿寶問:“留仙哥,你要做什么?”

“這個你就不必多問了,快去吧,免得我娘擔心。”

阿寶乖巧地嗯了聲,立刻小跑回村中。

陳劍臣長吸口氣,邁開大步,直奔過去。

他走得很快,不過片刻就奔到了道士所坐的地方,正待開口相問,驀然眼前一花,本來端端正正地坐著的道士剎那消失了,嚇了陳劍臣一大跳。

“咦,人呢?”

他急忙東張西望,卻看見剛剛還在松樹下的道士身影出現在麻子嶺半山腰上了,正盤坐于一塊磨盤大山石上呢。

從此地到半山腰,起碼有兩三百米的距離,對方是怎么做到的?

陳劍臣雙目瞳孔急速收縮——有門道!

作為一名穿越者,他的思維面絕非一般書生那般僵化呆板,早推測到這個世界不簡單,很可能有“非人般”的存在。那么,眼前這嶗山道士,是不是傳說中的世外高人?或為陸地神仙?

陳劍臣一顆心激動得怦怦狂跳,又是興奮,又是緊張,另外還夾雜著一些憂慮——對方身份未明,立場未明,誰知道道士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倘若喜怒無常,觸犯到他的忌諱,豈不自尋死路?

——不是每一個人都那么好運,一碰到高人就被對方驚為天人,視為萬中無一的不世之才,搶著收為徒弟的。

這個想法可以有,但絕不該因此而神智狂熱,影響必要的基本判斷。

陳劍臣心里暗暗有些躊躇,不過很快,他就做出了決定——機會難逢,一旦錯過,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況且,這嶗山道士絕不會有什么惡意,否則也不必多此一舉,弄這弄那的。

有了決定,他馬上起步上山。

自從服食了那枚來歷神秘的果子,陳劍臣身體發生質變,脫胎換骨般精力充沛,龍精虎猛,上山的時候真是健步如飛,不用多久就來到半山腰處。

幾乎同時,好好地坐在盤石上的道士又不見了。

我頂你的肺,不興這么玩人的……

陳劍臣趕緊張目四顧,見到上方數米開外的羊腸山道上,道士一手把持竹竿招牌,一手搖著個古銅鈴鐺,鈴鈴作響。伴著鈴聲,其口中作歌曰:“人人都道神仙好,不知神仙何處找;白云清風入我夢,便無世間百般惱……”

“道長,道長請留步!”

陳劍臣連忙大叫出聲,可道士置若罔聞,不疾不徐地邁步往山頂而去。

陳劍臣也被激起了脾氣,摩拳擦掌,甩開大步,緊緊追了上去。只是不管他如何發力疾奔,和道士之間的距離始終保持在丈余范圍,竟不能拉近半步。

奇乎怪哉!

兩人一前一后,很快就來到了麻子嶺的山頭之上。

此時道士終于止步,回頭稽首道:“公子緊追貧道不舍,不知有什么事?”

經過這一輪疾趕,陳劍臣渾身都冒出熱汗來,好在體質超人,不喘粗氣,忙恭敬地施禮道:“小子陳劍臣,乃一名秀才,見過道長,未請教?”

道士淡然道:“貧道嶗山慶云。”

“原來是慶云道長,失敬了。”

陳劍臣嘴上寒暄著,心里卻在快速思考,該如何挑起話題。

慶云瞥了他一眼,目光犀利,宛如實質,可看穿他的心理一般,道:“公子,若無事干,貧道要告辭了。”

“有事有事……”

陳劍臣趕緊叫住:“不知道長可否還記得,今天在酒肆中你所說的話語?”

慶云微微一笑:“當然記得,不過貧道的話是對另一位公子說的……”

“他是我的同窗好友……道長,事情是這樣的……”

當下陳劍臣不再拖沓隱瞞,從半路救桃花開始,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的來由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聽完,慶云微一思索,問:“你懷疑那女子有問題?”

“不錯。”

慶云點點頭,上下打量陳劍臣,心道:此子不但體格俊秀,還有慧根,實在不俗。只可惜他是個秀才,有功名在身,日后未免會耽于人間紅塵富貴,倒有些可惜……此念頭一轉而過,道:“女子是否有問題現在還不好說,但我斷定,你的朋友一定出了問題,恕貧道直言,今日一見,其病態怏然,陰氣籠罩不散,乃是體內精陽被大量吸走之相,顯然正遭受鬼祟之禍……貧道這么說,公子不會怪我言‘亂力怪神’吧。”

陳劍臣肅然回答:“道長放心,小子絕非那等不善變通之輩。”

慶云呵呵一笑:“如此就好,那么,你追趕貧道,為的就是請我出手搭救你的朋友嗎?”

陳劍臣拱手道:“正是,還望道長施以援手,搭救一二。”

——經過這一番表演式的折騰,慶云世外高人的身份呼之欲出,陳劍臣哪里還有什么懷疑?卻不知道對方會施以何等的雷霆手段來降妖除魔,好生期待能大開眼界,或者,另有一番機緣也不可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15:16

第十一章:鈴鐺

面對陳劍臣期盼的目光,慶云只是微微一笑,一稽首,道:“不巧,貧道近期另有要事要辦,恐怕無法去捉妖了。”

陳劍臣一愣,一下子急了——他倒不是完全為了王復上火,王復好色,被妖怪纏身實屬咎由自取。不過話說回來,有機會救他一命,陳劍臣絕不會袖手旁觀的。況且,此事發生得蹊蹺,當時陳劍臣也在場,誰知道那妖魅害了王復后,會不會也來對自己下手?萬事當防患于未然,才有更多的進退空間。

“道長,你不能見死不救……”

慶云呵呵一笑:“貧道為出家人,寄情山水,自求逍遙,本不該管人間之事,不過嘛……”語氣一個轉折:“此事既然涉及妖物作祟,被貧道遇到卻不能坐視不理……”

聽到這里,陳劍臣放下心來。

慶云繼續說下去:“雖然碰巧貧道有事,無暇分身,不過公子你可以拿著這枚鈴鐺,再轉給你的那位同窗好友,以此防身,妖魅當不敢近,如果它敢再來,定叫其有來無回,貧道這鈴鐺自會將它收了。”

說完,伸手遞過那枚古銅鈴鐺來。

陳劍臣小心翼翼接過,頓覺手里一沉,此物倒分量不輕。他凝神端詳,見鈴鐺古色生香,顏色為深黃,體表銘刻著許多符文,看不懂表達的是什么意思,很是奧妙的樣子。握著鈴鐺,輕輕一搖,就能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莫非,此物就是傳說中的法寶?

“此乃貧道法器,無需法咒驅使,可自動發揮作用,降妖除魔……等貧道事了,我自會再來收回。”

原來如此,還以為很慷慨地直接送出手了呢……

陳劍臣嘀咕一句,不過也覺得達成了既定目標。聽對方所言,此鈴鐺法器有大法力,足以對付那只妖魅,那就夠了。

他干咳一聲,正想開口詢問一些感興趣的關乎道法的問題,不料慶云似乎早看透了他的思想,笑道:“公子,富貴中人也;道不同不相與謀,貧道告辭了。”

一揚手,不知從哪變化出一柄拂塵,輕輕一晃,人倏爾原地不見,下一刻,已經出現在十余米開外,再一個變化,不知去向。

陳劍臣看得呆若木雞——這道法,當真是高深莫測,驚世駭俗,好生令人羨慕。如果有可能,陳劍臣自會趨之若鶩,拜師修習。不過目前狀況,對方顯然無此意,隨便一句話就將他打發了。

看來就算這世間存在修仙之道,也學之不易,不得其門而入。

握著鈴鐺,陳劍臣一陣發呆,霍然想到雖然如今自己法器在手,但如何能讓王復接納,帶在身上還是個大問題。

如果照實相告,王復早已泥潭深陷,不可能接受的。如此想來,應該另外想個法子才行……

幾個念頭在腦海盤旋而過,俱無把握,最后看見天色已晚,害怕母親擔心,陳劍臣便停止思緒,急匆匆下山回家。

剛到村口,就看見莫三娘和阿寶兩人走了出來,應該是來尋人的,見到陳劍臣安然回到,兩人臉上的焦慮之色才散去。

莫三娘責備道:“留仙,你去哪里了?”

陳劍臣避重就輕地回答:“剛好遇見個朋友,說了會話……”

那邊阿寶眼睛睜得大大的,覺得陳劍臣居然和一個道士交上了朋友,實在有些奇怪。不過她心思聰慧,沒有多嘴。

在陳劍臣的再三要求下,阿寶答應留在陳家吃飯。

吃完飯后,少女第一時間搶著收拾桌子,洗碗等。

忙完后,阿寶要回土地廟,陳劍臣道:“天色昏暗,我送你吧。”

阿寶本要推辭,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冬夜早臨,雖然寥寥有幾顆星子,但俱是黯淡無光,因此陳劍臣從家中掌了一盞舊燈籠,挑在手中照路。

村子一片昏暗,寂寥深深,只間或有幾聲狗吠——由于火油昂貴,村中的人家都是非常珍惜,大都只燃點一會就早早吹熄,安歇睡覺。

一路上陳劍臣在想著事情,沒有開口;他不說話,阿寶同樣沒有出聲。只有兩個人的足音在村間小道上響起,沙沙的似乎曲子的音韻。

不多一會,土地廟到了。

陳劍臣舉起燈籠照耀著阿寶進去,見到里面簡陋的鋪蓋,真是家徒四壁的景象,不由微微有些心酸。

“留仙哥,你回去吧。”

“嗯,那你早點安歇。”

陳劍臣舉步走出小廟,還沒有走遠,突然外面夜色中腳步踉蹌地走來一個人影。在昏暗的光線之下,可以看到對方身材高大,頭發有些蓬亂,其嘴里還含糊不清地哼哼著什么。

陳劍臣眉頭一皺,來不及多想,對方已經一頭撞了過來,看樣子是想沖進土地廟里,滿嘴酒氣。

“站住,你是什么人!”

陳劍臣大喝一聲。

那人舌頭都大了,不知喝了多少,嬉笑道:“你又是誰,站在這里做什么,我是來找阿寶的……”

借著燈籠的火光,近距離地陳劍臣終于看清了對方的樣子,只見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滿臉橫肉,醉眼朦朧。

賴皮阿三。

陳劍臣認得他,卻是鄰村的一個光棍閑漢,有些痞氣的一個混子,持著一身蠻力,在鄉里當潑皮。

“留仙哥,發生了什么事?”

阿寶聞聲走出來,看見阿三頓時嚇了一跳,趕緊躲在陳劍臣身后。

作為一個孤兒,作為一個天生麗質的女孤兒,即使年紀小,但在平日里,阿寶也沒少受到一些潑皮閑漢的滋擾。對于那些難聽的言語,她都默默地裝作什么都沒聽見,不料今天晚上,也許是那阿三喝多了,發酒瘋,居然趁夜摸到土地廟里來。若不是恰好陳劍臣在,最后會發生什么事真是不堪想象。

如果平日清醒之時,阿三看見陳劍臣自不敢做什么動作,避而遠之。但眼下他喝得醉醺醺的,色令智昏,看見阿寶出來,登時嬉皮笑臉地伸出手去,想去摸阿寶的臉。

“好膽!”

陳劍臣劍眉一揚,驟然出手,一巴掌拍到阿三臉上。

一聲脆響,驟不及防之下,阿三被扇得原地轉了兩轉,被打得金星和天星一色,鼻血與牙齒齊飛,腮幫高高腫起,酒意一下子醒了,看清楚陳劍臣凜然地站在自己面前,大吃一驚:“陳……陳相公!”

“滾!”

阿三急忙抱頭鼠竄而去。

不說他,就連后面的阿寶都看得眼睛都直了——這,真得就是她那個文縐縐、手無縛雞之力的留仙哥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15:52

第十二章:登門

“留仙哥,你的手沒事吧。”

從驚愕中反應過來,阿寶第一時間就問陳劍臣的手,怕他打人反被震傷到。

陳劍臣笑道:“沒事。”

他如今身強力壯,抽阿三就像打蒼蠅一樣,只用了四分力氣而已;如果對方敢頑抗,他絕不會手軟。

——秀才,并不僅僅只會講道理,磨嘴皮子。至少陳劍臣是不會的,該出手時就出手,一點都不含糊。

阿寶哦了聲,思緒亂亂的。今天的陳劍臣給予她一種強烈的陌生感,只是,在心底里,她居然莫名的喜歡這種陌生感。

“阿寶,你搬到我家里去住吧。”

陳劍臣開口道。

阿寶一呆,回答道:“這怎么行?”

“我說行就行,你馬上收拾東西,我們現在就回去。”

陳劍臣的語氣很強硬,不容置疑。

阿寶再一次張大了嘴巴,可與陳劍臣堅定的目光相對時,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返身入廟,很快就收拾好了物品。

就這般,兩人又原路走了回去。

阿寶習慣性地落后陳劍臣身后半步,亦步亦趨,一雙明眸的目光盡數落在陳劍臣那徒然變得高大的身子上,心中充滿了驚喜。多年的夙愿驟然成為現實,讓她有一種做夢的不真實感——她只希望,能如此跟在陳劍臣身后,走上一輩子……

回到家,陳劍臣把事情大概說了說,莫三娘微微一怔之后,沒有任何異議,親切地拉著阿寶的手說,以后就當她是親閨女來對待了。

阿寶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大顆大顆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

陳家的家境其實也很窘迫,只得兩間房,陳劍臣一間,阿寶和莫三娘一間。

時辰已不早,大家開始安歇。

陳劍臣躺在床上久久難以入寐,反復地想著利用鈴鐺法器降妖除魔的事情,經過許久的思慮推敲,他終于想到了一個穩妥可行的辦法,這才安心睡覺。

一覺到天亮,雞啼四起。

勤快的阿寶早早起來做家務,做早飯了。

也許是在生活上尋著了一個堅固的靠山,少女的小臉上笑容蕩漾,很是愉悅。

吃過早飯,趁著阿寶收拾飯碗的空間,莫三娘悄悄把陳劍臣叫到一邊,開門見山問:“留仙,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陳劍臣哭笑不得:“娘,你想哪里去了?怎么會?”

莫三娘道:“那就好……阿寶是個好女孩子,但是……”

她沒有往下說,但母親的意思陳劍臣明白,在講究門當戶對的時代里,他和阿寶絕對屬于兩個世界的人。當然,對于這一點他個人完全不在乎。只是以他目前的年紀以及處境,陳劍臣絕不愿過早地涉及男女之事,也沒那工夫。

他讓阿寶搬過來,僅僅是他覺得應該這么做而已。

況且,阿寶勤快,乖巧,有這么一個少女陪伴,相信母親會過得開心很多,可謂一舉兩得;要知道明年開春,他就要進江州讀書的了,留下母親一人,始終有些不放心。至于生活上的壓力,多一張嘴吃飯罷了,陳劍臣自信可以解決掉。

稍作準備,陳劍臣就出門去拜訪王復。

王復家住書楊村,距離景陽村有五里距離;騎著小毛驢一陣好趕,到了書楊村后,陳劍臣問好路徑,找著了王復的家。

王家乃地主階層,高墻闊院,仆從成群,自有一番闊氣景象。

家丁通報后,王家主人王大財主立刻笑呵呵地迎了出來。他是個大胖子,身材滾圓,滿面紅光,總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作為一位鄉紳,其談吞得體,十分有禮。

分賓主坐落,用過茶點,問起王復,王大財主回答:“犬子仍在江州城中沒有回來。”

陳劍臣很快就想清楚其中環節,肯定是昨天王復離去后直接就去江州別院找桃花了,真是樂不思蜀呀。

他心里恨得牙癢癢的,道:“王伯父,你可否請人去江州叫拂臺兄回來?我有急事找他。”

王大財主道:“好的……阿水,你速速騎馬去江州,叫少爺馬上回來,就說留仙來了。”

那叫阿水的下人應命而去。

接下來由王大財主相伴,和陳劍臣說著些沒有營養的閑話,說著說著,王大財主忽道:“留仙,你少年俊才,名揚江州,不知如今婚配否?”

陳劍臣推搪回答:“我家境貧困,哪里有女子看得上眼?”

王大財主雙眼一亮,道:“老夫膝下有一女,年方十五,正青春年少,也未曾婚配,如不嫌棄,不如許配給留仙如何?”

陳劍臣嚇了一跳,忙推辭道:“此事關重大,要家慈主持,小子做不得主。”

——其實自他考上秀才后,數月間已有十幾撥媒人上門,幾乎把陳家門檻踩壞了,不過其中并無十分合適的,莫三娘便不中意。沒想到這一次拜訪王家,憑空又惹出這么一遭事來。

王大財主呵呵笑道:“無妨,不如我叫小女出來和留仙一見,如果互相感覺不錯,再稟告高堂不遲。”

不由分說,吩咐丫鬟請小姐出來。

木已成舟,陳劍臣也不好說什么,反正瞅一瞅也沒事。

過不多久,環佩響動,香風撲鼻,陳劍臣抬頭一看,卻幾乎要把含在嘴里的一口香茶噴了出來——

我頂你的肺,難道這是穿越版的鳳姐附體了……那也不對,這臉蛋,這腰身,每天得吃多少糧食才能養得出這么多的肥膘呀!

本想著瞅一瞅沒事,萬萬沒想到看一眼就出大事了。尤其小姐一出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便像生釘般定在自己身上,熒熒發光,肥腴的嘴唇居然還有口水流出……

在一瞬間,陳劍臣幾乎要奪門而逃。

王大財主撫須微笑道:“留仙,小女雖然不敢說國色天香,但相貌端莊,有富態,曾有相士斷言,乃是大大的旺夫之相。”

陳劍臣聽得滿頭暴汗,起碼兩百斤的富態,誰承受得起,饒他機智過人,此刻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好了。

好在尷尬間,那下人阿水及時回來,回來得真是時候。

阿水來到王大財主身邊,附耳說了幾句,王大財主勃然發作,一拍桌子:“什么,他竟不回來!”

見狀,陳劍臣心里打個突:事情恐怕有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16:25

第十三章:變故

王大財主卻是越看陳劍臣越中意,儀表堂堂,才華橫溢,雖年少而老成,前途無量……這樣的女婿打著燈籠都難找,他是非常迫切地希望女兒能嫁到陳家去。至于女兒是個什么模樣底細,其心里自然亮堂堂的。

如此時刻,王復的作用性就太關鍵了,怎能不在?

于是他拍著桌子吩咐阿水:“阿水,你再跑一趟,見著少爺對他說,如果他不馬上回來,以后每月的花銷就別想拿了。”

阿水得命,再度匆匆離去。

陳劍臣臉色陰晴不定——他登門拜訪,于情于理王復都應該在第一時間趕回,除非實在有什么脫不開身的事情。

可王復能有什么脫不開身之事?

說白了,不就身在溫柔鄉,不思往返了嗎?難道,其中有那桃花的影響因素在,她不愿放王復回來?

這么說,王復的處境就大大的危險了……

陳劍臣陷入沉思,他倒不是心急火燎——如果王復因此而喪命,只能怪他自己耽于美色;陳劍臣沒義務也沒必要沖進江州去,那樣只會把計劃打亂,使得自己身陷險地,嚴重的話可能還要搭上自家性命。

而慶云道長的這件法器鈴鐺的威力效果未曾有過演示,陳劍臣怎會知道到底如何?

不知己不知彼,此事當謹慎而為,萬不可冒失。

“哼,實在太不像話了!”

王大財主猶自氣呼呼的,不過陳劍臣一看,就覺得他的生氣樣子有些假。王復在王家里的地位,直如心肝寶貝,王大財主哪里會真正的懲罰與他?

王大小姐已經返回閨房了,臨走前還回頭對陳劍臣拋了個媚眼,直讓陳大秀才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一陣惡寒。

此時廳堂上的氣氛有些沉寂,陳劍臣食不知味地吃著點心喝著茶,心里已在盤算,如果王復再不回來,他馬上就離開王家,不管這攤事了。

約莫半個時辰,廳外有人聲響起,王復終于回到。

很快,精神怏怏的王復邁進大廳,先是向父親施禮問好,然后坐到陳劍臣旁邊,道:“留仙,你來了。”

只相隔一晚上,可他竟然肉眼可見地又瘦下去一小圈兒,眼皮臃腫耷拉,有一層淡淡的青色。整個人坐在椅子上,仿佛沒了骨架子,軟塌塌的。

王大財主瞪了兒子一眼,他現在還不知道桃花的存在,只以為兒子又去江州的青樓鬼混了一晚上,他倒不是要責備兒子的這種行為,只是為其身體擔憂,怕王復酒色過度,有損元氣。

不過因為陳劍臣在,王大財主并沒有對王復多加責罰,說道:“復兒,你陪留仙說話,我去后面吩咐人做飯。留仙,一會你千萬要留下來用膳。”

陳劍臣腹誹:一會我萬千不要留下來……

王大財主剛走出幾步,忽地像記起了什么,對王復道:“復兒,我昨天不是叫你去請留仙寫個福字的嗎?字呢?”

王復打了個呵欠,搔搔頭,冥思苦想了好一會都無法想起那幅字究竟失落在哪里了。

看他的樣子,王大財主嘆一口氣,拱手道:“留仙,我看可能要請你再寫一幅了。”

陳劍臣回禮道:“舉手之勞,不必掛齒。”

王大財主搖頭嘆氣,出門而去。

王復又打個呵欠,問:“留仙,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他其實心里有些不爽,早上起來,正與桃花在床上火熱纏綿著呢,就被阿水趕來打斷,好生掃興,加上桃花有些埋怨,第一次便推了,不料老爺子又派阿水第二次來催,無奈之下,他只得趕了回來。

陳劍臣不動聲色,冷眼睥睨,道:“我想請拂臺兄去個地方。”

王復心不在焉問:“去哪里?”

陳劍臣一笑:“你隨我來就知道了。”

起身先行。

王復略一遲疑,還是勉強站起,跟著他走出去。

走出王府,來到村口外,王復拉住陳劍臣,低聲問道:“留仙,你到底要帶我去哪里?”

陳劍臣并不回答,一路走,帶著王復來到書楊村西面一個偏僻的山坳處才站定。

這個山坳,稀疏生長著一片小樹林子,很是幽靜。

見陳劍臣臉色鄭重,王復疑問:“留仙,這究竟為何?”

陳劍臣道:“拂臺兄,如果我告訴你,那桃花有問題,你信否?”

王復一怔:“有問題,有什么問題?”

陳劍臣一字字道:“她不是人!”

“不是人,那是什么?”王復下意識問。

“非鬼即妖!”

聞言王復先是一愕,隨即捧腹大笑:“留仙,枉你飽讀圣賢書,竟而如此胡言論語,謬已,荒天下之大謬!”

他隨即搖頭嘆息:“子不語亂力怪神,真不知你今天為何一派胡言。實不相瞞,桃花也跟著愚兄回來了,不過我怕家嚴發火,才讓她在外面的馬車里候著。如果你認為她是妖,現在我就可以帶你去見她。”

什么?

陳劍臣嚇了一跳,第一反應就想一巴掌把王復扇倒——此人精蟲上腦,竟到了如此無以復加的地步。

這一下,原定的計劃全亂套,要重新安排了。

陳劍臣非常不喜歡這種突發事件,心里吃吃冷笑,直想一走了之,拂袖而去,道:“拂臺兄,你真好興致!”

王復歪著頭,忽問:“留仙,莫非你妒忌我抱得佳人歸而故意行此挑撥離間之計?”

這話一出,陳劍臣幾乎要放聲大笑。

但王復卻越想越像那么一回事,臉色竟有幾分變了:“陳劍臣,你這可非君子之為。朋友妻,不可欺,安能有此齷蹉念頭……”

他越說越激動,額頭青筋都繃了出來:“我真是有眼無珠,認錯了你。從今以后,我要與你割袍斷交。”

陳劍臣冷眼看他,不置一言——果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桃花……”

王復正說得口水亂飛,猛地嘎然停止,因為他看到山坳外,一道妖嬈的身影出現,正一步三搖地走了過來。

“桃花,你怎么離開馬車走出來了。”

王復連忙迎上去。

陳劍臣不假思索,驟然伸手去抓住王復的后頸,把他扣住。

王復如今的身體可謂孱弱至極,被他老鷹抓小雞般擒住,根本掙脫不得,這一下臉色勃然大變,覺得剛才的猜測全部都是真實,交友不慎,引狼入室,悔怒交加,幾乎陷入一種竭斯底里的瘋狂狀態:“好你個狼子野心的陳劍臣,你想干什么,快放開我!”

一邊掙扎,一邊又沖走過來的桃花大喊:“桃花,你快走!”

如此時候,還想做個護法使者呢。

可那桃花根本不聽他的,依然一步步靠近,至三丈處,鈴鈴鈴,一陣異常急速的鈴聲尖銳地從陳劍臣身上響起來。

鈴聲一響,桃花臉色大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17:05

第十四章:妖現

尖銳的鈴聲驟然激鳴,摩擦鼓動得耳膜發疼,不但桃花,就連狀若瘋狂的王復都一下子安靜下來,猶如被當頭捧喝了一般,兩只血絲滿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著沉靜嚴肅的陳劍臣,好像第一次認識他,心中有莫名的驚慌悸動。

怎么啦,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一顆心慌亂地狂跳不止,幾乎要跳出胸腔來。

“拂臺兄,你且仔細看看你的桃花,是何等的貌美如花,賢良淑惠!”

陳劍臣的聲音平靜,沉毅,在這等關鍵時刻,少年出奇的清醒冷靜,紋絲不亂。

王復依言張望,就見到了終生難忘的一幕——

桃花站在三丈外處,猶豫不敢靠前,一雙杏眼圓睜,死死地盯在陳劍臣身上,臉上神情變幻不定,但顯然很不正常,裹挾著震驚、畏懼、怨恨等等的復雜情緒。

她幾番作勢欲撲,卻又停頓住。片刻之后,其忽然咬牙徹齒地恨聲說道:“鈴鐺誤我,既無主人在場,我何懼之,且啖二子之心而去!”

說完,桃花伸出十指,只一瞬間,片片烏黑尖銳的指甲便從指尖處瘋狂長出,爾后舉手往自身上一劃,對中,自眉心割下,嗤嗤作響,隨即反手一拉,剝掉披在體表上的一層人皮。大吼一聲,現出一個青面獠牙的山魈原形,雙瞳似燈,利齒如鋸,森然伸出唇外,足有半尺長短。

“啊!”

王復看得魂飛魄散,褲襠一個激靈,臊味彌漫,活活被嚇出一大泡尿來。

陳劍臣把他放開,其頓時萎靡在地,幾乎全身都抽了,直如一灘爛泥,連指頭都無法動彈,口中大吐白沫,只是還沒有暈。

山魈暴怒非常,急撲上來。

陳劍臣此時其實非常緊張,脊背上早冒出一身冷汗,他還不及做出反應。鈴鐺聲急,本來揣在懷里的法器自動盤旋飛出,懸在半空中,體表有絲絲淡淡的金光激射出來,長眼睛般刺向山魈。

哧哧哧!

金光入體,仿若刀劍。

山魈受到創傷,渾身流出碧綠色的血液。但它異常兇悍,竟然不退,奮然撲身上前,誓要將陳劍臣碎尸萬段。

“王復誤我!”

勁風襲來,陳劍臣心里暗罵,生死時刻,全身繃緊,敏捷地飛身后退,堪堪躲避開去。好在今時不同往日,換了以前那副軟綿綿的身體,只怕早手腳酸軟,動彈不得,成為山魈的爪下冤鬼了。

山魈兇焰無匹,鈴鐺法器旋動得更是快速,猛然金光大盛,隱隱可見有各樣符文凸顯,流轉如水波。呼的,化為流星,猛然撞向山魈。

巨響震動,那山魈發出一聲慘叫,魁梧的半邊身體竟然被撞成碎片,血肉紛飛,掉得到處都是。可它并沒有死,雙足一頓,殘軀沒入地下,嗖嗖嗖,肉眼可見一道泥土翻涌的痕跡,往北面而去,很快就消失掉了。

土遁!

鈴鐺法器金光盡斂,重歸平淡,直愣愣掉到地上。

陳劍臣長吐口氣,忙上前撿拾起鈴鐺,見其體表上居然出現了好幾道裂痕,龜裂了一大片地方——這法器,竟隱隱有被毀的跡象。

不會吧……

陳劍臣大感意外,回想起來才感到害怕,如果這鈴鐺鎮不住山魈,自己豈不得要小命報銷了?

其實按照他原本的計劃,是盡量不讓自己置身險地的,畢竟敵我未明,理當小心。不料王復突然把桃花帶了回來,事情發生突變意外,打亂了原定計劃,這就不是陳劍臣所能掌握得了的。

又把山魈褪掉的那層人皮小心地收拾拿好,陳劍臣看著山魈逃遁的方向,回頭望了望似乎被嚇傻了的王復,負手悠悠然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拂臺兄,我想,桃花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留仙,留仙救我!”

一聲嚎啕,卻是回神過來的王復連滾帶爬沖過來抱住了陳劍臣的左腿。

陳劍臣哂笑道:“拂臺兄,你不是要和小弟割袍斷交了嗎?”

王復臉色發白,眼淚鼻涕口水齊下:“留仙,都是愚兄有眼無珠……”

看著他的樣子陳劍臣既好氣又好笑,道:“這么說,接下來的一切,你都完全聽我的?”

“聽聽,絕對聽!”

看見山魈現形,王復早被嚇得六神無主,如果神經稍稍弱一些,說不定已經昏迷不醒了。眼下他已把陳劍臣當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奉若神明,就算陳劍臣叫他去吃屎,他也相信陳劍臣是為了他好。

“孺子可教也。”

陳劍臣扶王復起來,待其情緒稍稍平靜下來,才吩咐他此事絕不可聲張,回家后要閉門思過,安心讀書,聽候安排,期間不可出門一步。

王復雞啄米般點頭,一概答應下來,緊抓住他的手,兩眼婆娑道:“留仙,你是個好人。”

陳劍臣惡寒地甩開,心道:我當好人,卻幾乎把自己搭進去了,可見這世道好人真難當也……

休息整頓了一會后,兩人返回王家,盛情難卻之下,陳劍臣便留在王家吃午飯。好在男女有別,不用和王大小姐同桌。

膳后,陳劍臣借用王復的筆墨,寫了個“福”字送給王大財主,然后告辭回家,臨別時王復偷偷把兩錠銀元寶塞到陳劍臣手里。

陳劍臣老實不客氣,笑納了。

其實眼下他也有些忐忑,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辦?最好的結果就是希望慶云道長早日尋來,由他出面了結這一樁事情。

山魈負傷遁逃,誰也不知道它會不會回來尋仇,留它在,始終是個后患。

陳劍臣離開后,王復立刻在家中大聲宣布,說“自己要提前準備科考鄉試,故須臥薪嘗膽,苦讀詩書;為表決心,從即日起,一切生活事務俱在書房解決,不出房門半步”云云。

聽到兒子破天荒般的宣布,王大財主又驚又喜,心想莫非這都是陳劍臣的敲打影響,從而讓兒子浪子回頭了?

應該如是,好女婿呀……

王大財主雙眼放光:此事該著緊點下手,莫要被別人搶走了。嗯,定下萬貫嫁妝,我就不信陳家不動心,哼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17:41

第十五章:畫皮

夜,夜涼如水;窗外北風呼嘯,乍聽竟似有妖物在鬼哭狼嚎般,嗚嗚然,甚是刺耳……

陳劍臣輾轉反側,難以入寐——如果說慶云道長的出現,代表了這個世界不簡單中的一端;那么今天那山魈妖物的現形,則代表了另一端。

既有修士,又有妖魔;這個世界越發變得神秘莫測,迫切需要更進一步的認識了解。

此種感覺刺激而引人入勝,亦讓陳劍臣不得不打醒起十二分精神來,好生面對,以及,更加深入地思考出路。

必須要提高己身的能力了,光有一副強壯的身軀,仍是不夠……但能力從何處尋,學道?而或其它?

好幾個念頭掠過——

不知不覺間,陳劍臣在沉思中進入了夢鄉。

慶云道長的到來遠超預期,第二天中午時分,他就出現在景陽村中,陳劍臣見到他,大喜過望,立刻尾隨他往外走,一直走到麻子嶺上。

慶云道長刻意要躲開眾人的眼線,陳劍臣亦然。作為一個讀書人,和一個道士出家人走得太近,終究會引人非議。

慶云道長的臉色頗不好看,尤其當拿回鈴鐺法器時,更像被人砍了一刀般,嘴角都抽了抽,很是心疼:“妖孽敢爾,竟敢毀我法器,該死!”

看得出來,這枚鈴鐺對于他而言,并非等閑之物。

陳劍臣嘴一撇,這不廢話嘛,難道人家山魈會束手待斃?話說回來,還得怪其自信太滿,低估了妖孽的實力,幾乎讓陳劍臣都身陷險地去。不過這些話,只能腹誹,斷然不可說出口的。

“昨天我已得知法器受損,故而連夜趕來……”

聞言,陳劍臣心里又確定了幾分,鈴鐺法器肯定和慶云有著某種心神聯系,能息息相通,此當為道法之奧妙。

他又拿出那張已被撕破的人皮來。

慶云道長一見,拿過來看,道:“果然是畫皮。”

陳劍臣心一跳,假裝不懂地問道:“何為畫皮?”

慶云捋一捋胡須,問:“公子信不信世間存有妖魔鬼怪?”

“信!”

這不又是廢話嗎?都活生生在眼前出現了,不信是傻子。

慶云呵呵一笑:“公子可有興趣聽貧道詳說一二?”

“當然,求之不得,愿聞其詳。”

陳劍臣大喜,他正需要這些非比尋常的見識呢,慶云此言,正中下懷。

“世間萬物皆有靈,區別唯開竅否……”

慶云一開口就先抖了個包袱:“……動物開竅后可謂之‘妖’,草木開竅后可謂之‘精’,人死而冤魂不散,陰司脫籍不錄,是謂‘鬼’;諸如泥土巖石開竅,那就是‘怪’了……”

陳劍臣豎起耳朵聽,越聽越心驚:敢情這世間是妖孽叢生,群魔亂舞呀。

“當然,一般妖精鬼怪開竅不易,往往需要極長的時間;一來皆因它們無道法傳授,往往只能獨自領會感悟;一來它們本身靈智低下頑劣,難以體會天地法則。然國之將亡,必有妖孽,越逢亂世,越多鬼怪……”

說到這,慶云有意無意地掃了陳劍臣一眼。

陳劍臣一愣,眼下國家統治穩定,四海升平,何來亂世之說?莫非道長意有所指,指的不是現在,而是將來?

這個疑問他并沒有突兀地問出來,可能慶云僅是順口而言。

“世有妖孽,是以有修士,有道法克之。當今天下,道門正統三分,一為天外蜀山;一為世外昆侖山;另一個,就是貧道的出身之地,海外嶗山——蜀山修劍;昆侖擅奇門法咒;嶗山主符術……當然,三山之外,另有一些修道門派存在,只是聲名不顯罷了。”

陳劍臣聽得茅塞頓開,只覺得眼界一下子就被擴展開來,飛天入海,逍遙天地,連忙正容施禮道:“原來道長出身嶗山仙門,小子好生敬仰。”

慶云呵呵一笑,一擺手:“貧道不過是嶗山一外院記名弟子罷了,方入門檻……我等修道,只為逍遙長生,但此路何其漫也,有開竅——陰神——金丹——元嬰——法相——人仙六大劫關境界,如今貧道僅為陰神修為而已。”

他娓娓道來,有心把道法之事說與陳劍臣知道,乃是特意要在陳劍臣心坎處植下一粒種子。其實妖精鬼怪同樣為修道,只是倍加艱難,難有大成之期。在慶云心目中,它們卻屬于“異類”般存在,不得承認。

陳劍臣果然聽得津津有味,受益良多。

“道法傳承,不傳六耳,不經筆墨,只憑意念點化。故而所謂口訣,所謂秘籍,盡是皮毛,不得精髓……”

原來如此,陳劍臣豁然明白,怪不得世間口訣秘籍多矣,而得道者萬中無一,卻是另有奧妙竅門;換句話說,沒有師傅點化入門,就算有口訣有秘籍,也不過盲人摸象,不得其門而入。

修道,大不易。如此看來,這世上真正的修道者數量絕不會多。

看說得差不多了,慶云適時而止,指著手里的畫皮道:“此物亦屬法器范疇,用人皮煉制而成,妖孽披之,可化為人形,借此顛倒眾生。嘿嘿,世人多愚,明明妖也,而以為美,可嘆可悲!而妖孽借此畫皮,就可迷惑男人與之交合,吸取精陽,壯大修為。”

陳劍臣點頭稱是,略一沉吟,剛想開口,表白一點小心思,那邊慶云卻似乎早有預料般先說了:“公子具慧根,明大義,有肝膽,人中之龍也;然書生意氣頗重,心神多羈絆,暫時卻不適合修道……”

被他一下子堵了話頭,陳劍臣便有幾分怏怏。

慶云看在眼里,自不點破——和陳劍臣說這么多,已算是一種點撥;一來以慶云的修為,根本無法行點化之事;二來修道者一入道門,即脫紅塵。什么天下興亡,什么百姓疾苦,幾乎都是不管的。這要管,那要管,那就不是修道,而是做官了。至于降妖除魔卻得另論,畢竟那脫離了凡間范疇,屬于修道者和“異類”間的斗爭,只是打著解救百姓的幌子而已。

而在慶云看來,陳劍臣的性格明顯不符合第二條修道要求——至少目前不符;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公子,貧道有一師叔寄居江州,道號‘廣寒’。其道法高深莫測,乃是真正的世外高人。不過他一向行為神秘,神龍見首不見尾,就連我都不曾見過真容……嗯,公子真有心問道的話可留心一二。若有機緣造化,或可拜入廣寒師叔門下。”

這算不算柳暗花明?

陳劍臣暗暗記住了。

“公子,那山魈妖物負傷逃遁而去,若置之不理,日后必會再度為禍人間,故貧道欲親自去剪滅之,你可有興趣同行一觀?”

陳劍臣笑答:“愿隨左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18:18

第十六章:妖蹤

陳劍臣愿意跟隨慶云走一趟,自是為了大開眼界,親眼目睹修士降妖除魔的盛況;而看慶云的態度,自己并非完全沒有修道的機緣,不過還需要一定的磨礪,或者感悟而已。

換個角度看,如此也好。如果真入了套路,自己被慶云收為徒弟,即時要背井離鄉,隨對方云游天涯,屆時自己能否狠下心來棄母出走還真不好說。

陳劍臣重情義。

這一點慶云絲毫沒有看錯,說錯,但修道最忌諱的便是情義,做不到清心寡欲,靜情無為,如何能修煉出一點道心來?

沒有道心,就算開了竅,道行也是裹足不前,難有寸進。

只見慶云從懷里掏出兩道黃符,有一尺長,上面龍飛鳳舞地描寫著不辨意義的文字符號。和市井上銷售的尋常符咒不同,符上的那些符文朱紅發亮,熠熠有光,形體流暢自然,渾然天成,活靈活現,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充滿了法力,可不是裝樣子的廢紙。

慶云往自己右腿貼了一符,另一張則貼到了陳劍臣的腿上。

陳劍臣問:“道長,這是何物?”

“風遁符,趕路之物,雕蟲小技耳!”

陳劍臣聽得郁悶:對你而言是雕蟲,對我可不是雕龍了么?省起一事,好奇問:“前日在山上,道長神出鬼沒,那又是什么法術?”

慶云沒有隱瞞,笑道:“名曰‘縮地成寸’,不過該術頗費法力,而且不能帶人。”

陳劍臣哦了聲,不再多口。

貼好了道符,慶云做個架勢,口中念念有詞:“東風借法,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手指一點,貼在兩人腿上的道符,那些朱紅色的符文頓時發熱放光,有光芒閃耀;下一刻,陳劍臣只覺得自己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飛奔起來,直如騰云駕霧般,雙足不用沾地就往前方快速移動。

他嘆為觀止,耳邊風聲呼呼,兩旁的樹木在飛快地倒退。陳劍臣本想睜大眼睛仔細看看,無奈身體奔跑的速度太快了,刮得面皮生疼,眼皮幾乎都睜不開來……

“到了!”

仿佛只是片刻,或只是一瞬間,陳劍臣的身體戛然而止,聽到慶云說到了,連忙抬眼四顧,見到此地正是昨天與山魈拼爭的山坳處。

風遁符,果然名不虛傳。

陳劍臣往腿邊上一看,卻見到那道風遁符無風自落,掉到地上,幾乎同時,整張道符發生變化,通體顏色迅速黯淡下來,有風一吹,居然化為齏粉,四散而飛,再無跡可尋了。

原來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怪不得慶云說雕蟲小技……

縱然如此,此符的功能作用對于陳劍臣而言,都是可望不可即的。話說,等會要不要開口問道長討幾張來防身?

陳劍臣心里打著小算盤,那邊慶云已經目光如炬地四面顧盼,同時他的鼻子一聳一聳的,仿佛在嗅聞著什么。

過了一會,慶云道長冷聲道:“原來是一只修煉百年的山魈,有蠻力,怪不得能損壞我的法器。”

這事兒陳劍臣插不上嘴,只能聽著。

“公子,你且在這里等候,待貧道去捉妖。”

陳劍臣點頭答應,道士已經不見了身影,想必是追蹤山魈而去了。

今天陰天,甚冷,看天空滿布云層的樣子,似乎又要下雪了。

陳劍臣站在原地等候,一雙眼睛則機靈警惕地四下注意著。

約莫一柱香時間,慶云回來了,空手而回,口中道:“好狡猾的山魈,不在那一邊,卻往這邊走了。公子,請隨我來。”

于是慶云在前,陳劍臣在后,一前一后地走著,最后一直來到書楊村,來到了王府的門外。

慶云抬頭一看,道:“就在這里,好重的妖氣。”

陳劍臣一愣:不會吧,那妖孽果真冤魂不散,死纏住王復了?

當下說道:“道長,我認識這戶人家的主人,不如讓我先去問個明白?”

“好,公子小心。”

陳劍臣走上前去,王府的家丁認識他,馬上進去通報,很快王大財主就迎了出來——不過相比昨天的一臉笑瞇瞇,現在則是愁眉苦臉的,眉頭緊皺。

“伯父,這是……”

陳劍臣疑問。

王大財主唉聲嘆氣:“還不是復兒,昨晚突然發病,冷熱交替,面青唇白,飲食不進,只一夜之間,就只瘦得剩下一副骨架子了……我已經尋了好幾個郎中來看都無法診治,老朽只有這么一個兒子,如果有什么三長兩短,那如何是好……”

說著,眼淚嘩啦啦地掉了下來。

陳劍臣一聽,立刻就知道事非尋常,敢情那桃花真是念及“一夜夫妻百日恩”,不肯放過王復,順口便道:“伯父,莫不是拂臺兄撞邪了?”

王大財主一聽,一個激靈:“說著還真像那么一回事?這下完了,該如何是好?”他一下子跳起來,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六神無主——如果只是發病,還有救治的希望,可中邪就手足無措了。

陳劍臣不動聲色,道:“我剛才在外面遇到一個道士,似為高人,不如請他看一看?”

“請!馬上請!多少錢都請!”

心肝寶貝獨苗兒子有事,王大財主什么都不顧了,抓到根稻草,都當著可以救命,立刻和陳劍臣出去,把慶云請了進來。

慶云道長只是禮節性一稽首,很干脆就來到王復書房所在的院子中,鼻子一嗅,道:“果然在這里。”

王大財主緊張得滿頭大汗,還來不及多問,慶云又道:“貧道做法,不喜人觀,你們全部出去外面等候,不過陳公子可以留下來幫忙。”

聞言,雖然憂心忡忡,但王大財主還是依言辦事,把一干閑雜人全部叫出外面,將院門關住,不許任何人進去干擾,他則在門外走來走去,求神拜佛祈求兒子沒事……

院子內,為免被禍及池魚,陳劍臣靠后站在門口處觀看——只見慶云把竹竿招牌放到一邊,腳踏七星,手持桃木劍,指著書房作雷霆大喝:“大膽妖孽,竟敢損我法器,速速出來伏誅受死!”

言畢,書房中頓時有異響聲起,不類人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18:51

第十七章:除妖

聽到那磨牙般的聲音,陳劍臣汗毛倒豎:莫不是王復已經被山魈吃了吧……

慶云道長卻不由分說,信手一拈,手指間夾住一張半尺長短的道符:“天地無極,神雷借法,敕!”

一揚手,道符一個飄忽,倏爾鉆進了王復的書房中。

幾乎同時,房內傳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吼叫;隨即那山魈現出原形,一頭撞出門來,把房門撞得稀巴爛。

看見庭院中站立的慶云,山魈神情凄惶,嗷嗷哀叫著很是畏懼,掉頭就想找路逃遁。

“哪里走!”

慶云叱喝,手中驟然又多了三張道符,往桃木劍上一拍,口中念念有詞,粘貼在桃木劍上的三道符驟然焚燒起來,火焰獵獵——

“疾!”

嗖嗖嗖,道符飛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打在山魈身上。

砰砰砰!

三朵火花激射,一股燒焦了的惡臭味隨之散發出來。

山魈喉嚨里發出嗬嗬然的慘叫,在地上痛苦地滾動著,但只滾了片刻,便被符火焚為一堆灰燼,風來一吹,消失于天地間。

——整個除妖過程,一如想象中那么干凈利索,不費周折。

縱然如此,陳劍臣依然大開眼界。慶云驅符的技術真是出神入化,非常嫻熟,而他身上的道符仿佛取之不盡,且各有用途,威力奇大。

如果……

除掉山魈,慶云拿回竹竿招牌,很干脆地道:“此事已了,貧道告辭。”

他告辭的意思就是越墻而走,不和王家的人告別——至于收取酬勞之類,慶云哪里看在眼里?真正的修士從來都是視金錢如糞土的,倒不是說他們不用錢,而是當他們要用錢的時候,足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拿到,何須去靠著去做苦力賺取?

修士,修的就是逍遙,俗世規矩,不加于身。

陳劍臣道:“道長,你的這些符可否送一副給我?”這時不提出要求,就難尋機會了。

慶云呵呵一笑:“公子非道中人,不具法力,這些道符卻無法驅使……嗯,我這里有護身符一道,遇到邪魅之時倒可以發光預警,且送給你吧。不過此符僅能報警一次,完后將化為灰灰。”

說著,遞過一枚折疊成三角形的桔黃色道符。

陳劍臣接過,立刻貼身放好——雖然無法驅符,但有這么一道護身符在身,也算是一道保險了,只可惜依然是一件一次性消耗品。

慶云展開縮地成寸的手段,倏然而去。

這一走,卻不知他日是否還有相見的機會了……

陳劍臣倒有些不舍,他對慶云的印象相當不錯,這個道士,甚至可以說是他的一位指路明師,讓他更清楚地認識到這個世界的本來面目。

“留仙,留仙你終于來救我了……”

有氣無力的聲音從書房傳來,卻是一個骨廋如柴的人兒在地上爬著,很吃力地爬了出來,看見陳劍臣,立刻激動地叫起來。

若不是聲音熟悉,陳劍臣根本認不出他就是王復——他竟然沒死,只是差點被吸成了個人干。

“拂臺兄,你怎么變成如斯模樣了?”

陳劍臣故作驚訝狀。

王復抱著陳劍臣的小腿,嚎啕大哭,哭得哪一個叫肝腸寸斷,死去活來:“留仙,你不知道,愚兄苦也……嗚嗚嗚……愚兄昨晚被那妖孽糟蹋了一晚上呀!禽獸,真是禽獸,一刻鐘都不肯讓我休息!嗚嗚嗚……”

一邊說,眼淚鼻涕嘩啦啦地留下來,混合在一塊,再加上一副形容枯槁的身體,真是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陳劍臣倍感唏噓——禍福無門,惟人自召。這,或者就是對于王復好色的一個大大的懲戒吧。雖然,差點沒把他懲戒死掉。

對于王復昨晚的悲慘遭遇,陳劍臣無心追問詳情,不過也可以猜想出來,用個不太恰當的比喻說,就是王復被上百人輪了,而且對象個個都是彪形大漢的體格!

當下說道:“拂臺兄,那妖孽已經被請來的道長高人出手除掉了,從此以后,你自可高枕無憂。”

“是嗎?”

王復驚喜地差點要蹦起來,這一動作太大,太費力氣,他本來就虛弱到了極點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兩眼一翻白,一下子暈了過去。瞧他的樣子,大病一場逃不掉了。

陳劍臣搖頭一嘆,打開院門,把王大財主讓進來。

王大財主一看見倒在地上的王復,立刻緊張地沖上前抱住,后來聽陳劍臣解釋才稍稍放心,仔細一看,寶貝兒子雖然暈迷不醒,但呼吸均勻,氣色明顯有所好轉。

很快,王復的妻妾都哭喊著搶了進來,吩咐下人把王復小心翼翼抬出去安置。

王大財主驚魂稍定,問陳劍臣:“留仙,那道長高人呢?我要向他拜謝,酬以金銀。”

陳劍臣回答:“那道長乃世外高人,除妖之后,已經走了,我留他不住。”

聞言,王大財主感嘆不已。

因為這件事,王家上下鬧得雞飛狗跳,亂糟糟的,根本無心待客;而陳劍臣更無意久留,很快就告辭回家。

他來得迅速,歸途卻只能步行。

寒風呼嘯,天色愈加陰沉,昏昏然,仿佛傍晚時分。

陳劍臣望了望天,臉色一緊,把身上的棉衣裹實了趕路。

如斯天寒地凍的天氣,路上幾無行人,很是冷僻。約莫走了兩里路,前面路口終于迎來個人,身材高大,手里還拿著一壺酒在喝,以酒驅寒。

當兩人相向越走越近,陳劍臣很快就認出了對方——阿三,竟是那天晚上被他一巴掌扇跑的潑皮阿三。

在兩人擦肩而過之時,那阿三抬頭掃了陳劍臣一眼,眼神有些異樣。

陳劍臣卻不理會,只顧走自己的路,但走著走著,他感覺不妥,微微回頭一瞥,果不其然,那阿三掉回頭,悄悄地跟在了后面,手里,似乎還拿著一柄刀刃。

“乘四下無人,要對我下手,報一巴之仇嗎?”

陳劍臣嘴角微微一撅,露出一抹冷笑——在這個世界上,并非只有妖孽才會害人;有些時候,人害人更甚,更加防不勝防,故曰:小人似鬼;惡人猛于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19:22

第十八章:惡人

北風呼呼,忽而有白茫茫的雪花飄落——這一場雪,畢竟沒有等到晚上便急不可待地飄落下來了。

雪花落在陳劍臣的臉上,冰冷冰冷的,但他的心,卻更加冷。

“阿三,你敢冒犯于我,難道不怕枷號三十天么!”

陳劍臣霍然回首,劍眉一揚,一聲叱喝,中氣十足,仿佛憑空打了個霹靂——在天統王朝,秀才屬于有功名在身的人,即使只處于特權階層的最下層,但對于一般平民百姓而言都是高高在上的。而且朝廷有律法規定,平民冒犯秀才,要處于枷號三十天的刑罰。

所謂“枷號”,就是犯人戴著木枷,套住脖子,再套住雙手,然后跪拜在官府衙門外示眾。那套頭的木枷往往重達三、四十斤,戴得久了,頸脖都會被套壓得抬不起來。如果時間過長,甚至能活活把人給壓死。

陳劍臣便依仗這一點,先給對方一記棒喝,看他會不會知難而退——

被他一喝,后面的阿三聳然站定,臉上神情變幻不定;須臾一咬牙,面相猙獰地道:“把你殺了,誰知道是我干的?”

這句話一出口,陳劍臣就知道此事再無回旋,凜然道:“好膽!”

阿三箭在弦上,卻是不顧一切了,大吼一聲,手中果然把持著一把半尺長的匕首,惡狠狠沖上來。

他這也是在酒意催發之下的惡向膽邊生,要趁四下無人,把陳劍臣結果了,然后將其尸首拖到那邊的森林里給虎狼吃掉,這樣,誰都不知道是他干的。其一向為潑皮,有兇性,如今天賜良機,哪里肯放過?

見他沖來,陳劍臣沉著冷靜,間不容發之際猛然閃避開來,然后反手一掌甩出。

不偏不倚,迅猛無比地一掌打在阿三的臉頰上。

阿三一個踉蹌,眼冒金星,只覺得半邊臉都麻木了。相比麻木的臉,他的內心卻震驚得無以復加——陳劍臣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孱弱秀才嗎?為何反應能如此迅猛敏捷,力道如此雄渾,竟如武夫!

陳劍臣卻不再給他喘息的機會,一個箭步上前,飛腳踹出,正中阿三胸口——這一腳,猶是前世苦練多年的身子,都無法完成得如此漂亮!

阿三一聲慘叫,手中匕首掉落在地,人則橫飛出去摔到丈余遠,只覺得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噴出,濺在薄薄的雪上,觸目驚心。

這一腳,把他的兇性都踢飛到九霄云外,掙扎著爬起來,磕頭砰砰響:“陳相公饒命,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求相公饒命!”

陳劍臣冷哼一聲,同時大感解氣——記得很久以前,在另一個時空,他看過一則寓言故事,說的是某地有座廟,廟前有條水溝。這一天,有個人打這兒路過,看見水溝太寬不好走,于是就把廟里供拜的神像搬出來橫在溝上,當作橋一般踩著,揚長而去。

后來又過來一個人,見狀嘆息說:“怎么能這樣褻慢神靈呢!”連忙把神像扶起,虔誠地用衣袖仔細拂拭干凈之后安放回廟里的神座上,再恭恭敬敬地叩拜一番才離開。

這人走后,廟里的小鬼對大王說:“豈有此理!要不要降禍懲罰那家伙?”

大王答:“當然要!就給后來的那家伙一些苦頭吃罷。”

聞言小鬼很吃驚:“不是該懲罰前頭那人嗎?后頭這人對您可是畢恭畢敬的!”

就聽大王說:“前頭那個是惡人,我們拿他有啥辦法?收拾后頭這個可容易多了。”

——由此得知,鬼神都欺軟怕硬,更何況凡人?

陳劍臣急著要趕回家,倒無心揪阿三見官,相信這一次后,對方再不敢弄什么花招了,當下冷聲道:“阿三,你好之為之。”

說完,拂袖而去。

等他走遠,阿三才敢摸索著坐起來,只覺得胸口劇痛,不知骨頭斷了沒,天寒地凍的,他額頭居然在冒冷汗,暗叫倒霉:有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這陳大秀才倒好,直接拳腳相向,兩招就把道理說得明明白白的了。

這還是秀才么?哎,自己惹不起他……

阿三吐一口帶血的口水,但腦海里一個老大的疑問始終揮之不去:以前可從未聽說陳劍臣具備武力的,難道其中有什么關竅……唉,不管了,反正日后躲得他遠遠的就是了,自己也是被豬油蒙了心肝,竟敢對他下手,何苦來著?

他晃了晃腦袋,正想離開,猛然聽到身后有一陣粗急的喘氣聲傳來,大感驚訝,回頭一看,幾乎要被嚇得叫出聲來——

原來不知什么時候,一匹烏光油亮的巨狼竟然無聲無息地來到他身后三尺處。

這狼長得體型彪悍,毛皮漆黑如墨,耳朵長而尖,一雙大眼兇光畢露,大嘴一裂,登時露出滿口尖銳交錯的獠牙。

“畜生,滾!”

阿三吃了一驚,急忙在地上抓起一小塊石頭扔過去,然后趕緊爬著去找掉落的匕首。

他丟出去的石頭偏掉了,沒打著黑狼一根毫毛,黑狼發出一聲低吼,猛然飛撲上來,一下子把阿三撲倒。

阿三本來也算身強力壯,只是眼下有傷在身,手腳的力量以及敏捷度都大打折扣,被巨狼按捺住,竟然掙扎不脫,他心中驚懼交加,急忙大喊救命。然而此時陳劍臣早已走遠,附近更無第二個人在,哪里還有人來搭救他?

慌亂之間,黑狼覓著一個破綻,一口咬在阿三的胸口處,尖牙入心,一股難以言喻的痛楚傳來,阿三頓時失去了掙扎的力氣,四肢發軟,眼神漸漸渙散——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喪命于狼吻之下……

啊嗚!

天空陰沉,白雪飄舞,但見那匹巨狼人立而起,仰天發出一聲嗥叫,那森森的巨嘴上鮮血淋漓,十分可怖。

叫完,黑狼竟就這般用兩只后肢立地,好像人一樣甩開步子,邁步向前方走去——它走得方向,正是楓山;而在它身后,一具被開膛吃掉了心肝的尸首血流滿地,一動不動地躺在哪兒,任由雪花覆蓋下來。

此時的雪,下大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19:55

第十九章:白狐

夜深似海,萬籟俱靜,唯有雪花簌簌的飄落聲,到了明天,定然會是一片銀裝素裹的白茫茫世界……

景陽村,一片漆黑,獨得陳劍臣的書房處有一絲燈光微微地透出——和其他人不同,陳劍臣總是睡得比較晚,并且不惜燈油;每當這時候,別人都以為他還在挑燈苦讀呢,但其實,他往往都只是在發呆而已。

今天晚上,他同樣在發呆。

在過去幾天,陳劍臣經歷了堪稱驚險荒誕的事情,讓他幾乎顛覆了對于整個異時空的認識,他需要一定的時間來消化這一切——就說白天之時,面對企圖謀害自己的阿三,陳劍臣就動了強烈的殺機,差點要下手將對方做掉,最后只是因為某些顧忌而放棄了。

其實自穿越來,隨著時間推移,在言行舉止上,他已慢慢消除了很多以前的習慣痕跡。這是一種必然的趨勢,人活著,就需要適應新的環境。

當然,陳劍臣的本心并沒有發生什么變化。譬如,他依然一如既往的厭惡八股文,讀不進四書;在他看來,這個位面里所謂的圣賢書——四書里竭力鼓吹的道理思想,實在陳腐不堪: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革盡人欲,復盡天理,方始為學……”

滿篇都是類似的封建綱理倫常的生硬說教,不外乎就是想把天下的百姓都訓成順民罷了。

這不是真正的儒,或者說,不是陳劍臣心目中的儒,而是被閹割曲解了的!

是以,作為一個穿越者,他打心底里就有抵觸;既有抵觸,哪里還能讀得進去?接受得了?

不過諸種逆反的想法念頭,陳劍臣目前是不敢有絲毫透露的,只得深埋在心坎內。況且眼下對他而言,秀才功名的身份等若一張護身符,棄之不智。

但這始終不是長久之法,過年后學院開學,在學習期間,如果做不來那些死板僵硬臭烘烘的八股文,很容易就會露出馬腳來——這個問題讓人頭疼,而屈起手指數日子,似乎為期不遠了。

哎……

陳劍臣謂然一嘆,起身,披著衣服在房間內踱步。

懷內驟然有輕微聳動,他臉色一變,伸手一掏,把慶云贈送的護身符拿出來。就見到護身符通體發光,瑩瑩一團。

慶云道長說過,如果護身符發光預警,則表示有妖孽靠近。

不好!

陳劍臣暗叫一聲,但還來不及反應,南面的窗戶便被掀開了一條縫兒,嗖的,一只潔白的小狐貍溜了進來。

陳劍臣其時已經操起了一張椅子,剛想砸過去,待看清楚對方才生生忍住了——居然是它!

只見白狐在房間站定,人立著,舉起一對前肢作揖,然后溫順地一拜到地去,嘴里發出輕輕的叫聲,似乎在說“不請自來,還望見諒”云云,倒像個犯了錯的小女孩兒。

陳劍臣看見,啞然失笑——他并非那些迂腐僵化之徒,更知道妖也是會分好壞的。這只狐貍精知恩圖報,乖巧精靈,甚得陳劍臣好感,還準備著有時間去楓山一趟,看能否與其再遇呢,沒想到它自己跑來了——

于是,他緩緩放下椅子,好奇地打量著白狐。

說起來,陳劍臣在楓山上救了對方一命,可對方也送了一枚神奇果子來,讓他短期內脫胎換骨,從而能夠在今天一舉將潑皮阿三制服,大步趟過一難——于某種意義上說,幾乎也等于是白狐救回了他一命!

一命換一命,什么恩情都足以抵消掉。

問題是,這三更半夜,大雪漫天的,這神秘的白狐找上門來有什么事?

“唧唧唧……”

白狐舉起兩只爪子比劃,嘴里不停叫喚著。只可惜陳劍臣視聽得一頭霧水,半點都弄不明白對方要表達什么意思。

人有人言,獸有獸語。

交流,是個大問題!

折騰了好一會,看見陳劍臣依然搖頭,不知所謂,小白狐似乎有點急了,左右環顧,忽地很麻利地搬過一張椅子,放在桌子邊上,然后躍上去。

在椅子上,它先是很恭敬地朝陳劍臣做了一個禮,才人立著,伸出右前肢去拿書桌筆筒內的一支毛筆。

這支毛筆,是以前陳劍臣所用之筆。不過后來,自從他習慣了辟邪筆后,那支筆就很少用了,便閑置在筆筒內。至于辟邪筆,每次用完后,陳劍臣都會清洗得干干凈凈的,放回專門的筆盒內裝好。

拿好了筆,小白狐又在案上取過一張白紙,小心翼翼地鋪開在桌子上,隨即其聳身凝神,態度一絲不茍地,開始提筆在白紙上寫字!

陳劍臣看著,幾乎連下巴都要驚詫得掉了下來——這個小白狐,它居然會寫字!

這種情形非常的空靈玄妙,給予陳劍臣一種異常強烈的觸動感,觀其態度架勢,簡直就像一名知書識禮的小女孩子正在認認真真地做功課一般。

“小狐見過恩公!”

六個娟秀漂亮的小楷字很工整地出現在白紙上,一目了然,清楚分明——這一手字,絕對練過不少日子的。

陳劍臣不禁拍手叫絕,迅速穩定住情緒,眨眨眼睛,很新鮮好奇地問:“你到底是什么來歷?”

白狐又提筆刷刷地寫道:“小狐居住在楓山后山臥松洞中,因有機緣,開了靈竅,學得道法,如今乃陰神境界修為。”

這個陳劍臣懂——他聽慶云說過修道有六大境界,分別為開竅、陰神、金丹、元嬰、法相、人仙。

慶云道長本身就是陰神修為,和白狐一樣。

所謂陰神,其實就是靈魂出竅,肉眼凡胎基本無法看破。但這個狀態極為脆弱,比如說不能見陽光,不能經受強風,不能接觸飽含陽剛之氣的鮮血……諸如此類,很多禁忌。一旦犯禁,很可能靈魂就會被打散、消亡,最后只能剩下一具身體空殼,形如行尸走肉。

因此,一般情況下,修道者都不會輕易陰神出竅,以免造成不可預料的可怕后果。

白狐現在已有陰神修為,如果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修煉出了金丹,即可變化成人身出來——對妖而言,能變化人身算是非常高的道行了。

陳劍臣精神一振,他現在一點都不害怕,白狐不能言卻能寫,有了這個交流手段,他就能從對方那里得到很多想要知道的答案……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20:40

第二十章:嬰寧

書生仗劍走天下,夜有狐媚敲門來……

哦,似乎小白狐是不請自來,翻窗而入的。

當下陳劍臣整理好思路,開始詢問,把諸多問題一一問出。很快,他就得到了滿意的答復——

白狐本是居住在楓山后山的一只小狐貍,三年前在一次游蕩中意外發現了一間洞穴——“臥松洞”。

此地以前原是一間人類修士的閉關洞府,洞府下面的地底處長有一截靈脈,靈氣充沛,很適合修行。

那修士出身昆侖,道號“一葉知秋”,已是金丹修為,只是沖擊元嬰未果,壽元斷盡,坐化而亡。不過他在洞中留下了道統,把一股意念融進一枚丹藥之中,算是薪火留傳了。

小白狐進入洞中,誤打誤撞之下吃掉了丹藥,得到意念點化后,就此開竅,具備了靈智,不復渾渾噩噩的模樣。

——自己的道統被一只狐貍繼承,那一葉知秋只怕也是始料不及的。

小白狐通靈后,同時發現修士所遺下的《昆侖玉清法咒》一卷,為了修習該道法,它開始頻頻下山,到外面偷學人間語言文字;而每到晚上,它就專心打坐,吸收月亮之精華,苦心修煉。

功夫不負有心狐,在短短兩年時間,白狐就學會了讀書寫字,并突破到“陰神”的境界。

可以說,如無意外,白狐將在臥松洞內一直苦修下去……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在半年前,不知從哪里冒出一頭狼妖,出現在楓山后山。

狼妖發現了小白狐,以及臥松洞的存在,兩者間很快就展開了一番爭奪洞府的戰爭。它們修為相當,可實質上陰神境界的修為并不能提供太大的實戰幫助,決定勝負的還要看它們的本體實力。

毫無疑問,狼妖穩壓住白狐一頭,在多次的戰斗中俱占據上風——于是,就有了那一天小白狐負傷逃跑,幸虧得到陳劍臣出手相救的一幕!

聽到此處,陳劍臣總算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而如今白狐之所以連夜跑來找陳劍臣,卻是因為在三個小時前它和狼妖之間又爆發了一場激戰,它身負內傷,不敵而逃,臥松洞自是被狼妖占領了。不但如此,對方還要趕盡殺絕。

走投無路之下,白狐只得來投奔陳劍臣,暫時避避風頭,養好傷后再作打算。它之所以不選擇遠遁他方,一來不舍得放棄臥松洞——天下雖大,但生有靈脈的地方鳳毛麟角,十分難找。就算有,也基本有主的了;二來那卷《昆侖玉清法咒》也被狼妖搶走了,這卷道法對于白狐而言非常重要,無論如何,它都會想方設法拿回來……

——原來,它是逃難來的,看來妖也不好做呀。天地蒼茫,卻是處處都有斗爭。

收留白狐,陳劍臣沒有多做猶豫,一口答應了;白狐很是歡喜,又是作揖,又是磕頭的。

話題說開,氣氛更加融洽,一人一妖居然出奇的有不少共同語言——期間陳劍臣又問起,白狐送來的那枚果子有什么名堂。

小白狐回答:“那叫‘大羅果’,生于深山大澤,很是罕見,十年一開花,十年一結果,并往往一株樹只能同期結出兩枚果實來,還會有兇獸盤守,甚為難得;其果有奇效,人服之,能伐毛洗髓,從根本上改善體質……”

它并沒有詳細說采摘的過程,不過肯定充滿了艱險。白狐甘冒兇險,取果報恩,光從這一點看,已經勝過不少俗世中人。

以前陳劍臣也算飽讀詩書,尤其偏愛志異類古典小說,對于那些蒙得狐媚青睞的窮書生頗有幾分羨慕,紅袖添香夜讀書……那么現在,自己算不算是躋身其列了?

收留小白狐本身并沒有什么問題,最大的擔心是那狼妖會不會追殺而至,一直殺到陳劍臣家中來?

不過轉念一想,陳劍臣便覺得自己多慮了:狼妖雖然通靈,但它也不過陰神修為,最大的憑仗只是一副強悍的身體。就算它再兇狠,始終是一頭狼而已,如何敢沖進人類的村莊里來逞兇?更何況,景陽村可是有好幾戶獵戶的,陳劍臣的鄰居張老三就是一把好手,據說以前還曾獵殺過一頭猛虎。

如斯情況,狼妖敢來,徒然送死耳。

想通透這一層,陳劍臣寬下心來。

至于平時關于小白狐的安置,可以讓它藏匿在書房的旮旯之中,外人根本無從發現——這個保密措施必須做到位,否則被人知道了,傳揚出去,可是天大不得了的事情。別的人可不會像陳劍臣這般見多識廣,開明通達的。

其實這一點無需他多說,小白狐伶俐機靈,自是會注意。

咚咚!

有敲門聲,阿寶細細的聲音傳來:“留仙哥,你還沒睡嗎?”原來她起身如廁,看見書房里的燈火還亮著,便敲門一問。

——此時已是子時,陳劍臣平時是絕不會這么晚還不休息的。

陳劍臣道:“快了。”

聽到他的聲音無礙,阿寶頓時放心,心想留仙哥讀書真是用功,明天應該要多買些骨頭以及藥材回來熬湯,補一補他的身子。

這般想著,躡手躡腳走回房間去。

陳劍臣并無絲毫倦意,又和小白狐交流了好一陣,進一步了解到許多關乎道法的情況——這些問題他沒有時間向慶云道長請教,白狐所知所學比起慶云來當然不及,然而當陳劍臣的啟蒙老師還是綽綽有余的。

由此陳劍臣也知道了許多關乎妖類的情形。它們開竅通靈之后,大體的發展方向有兩種,一是掌握到道法的,可以通過打坐調息,以及呼吸天地日月精華而增加修為。此種形式,非常正統,幾乎和人間修士無異,但很是罕見;另一種則是走邪門外道,靠吸取人類精陽生氣而提高境界。

吸取精陽生氣的方法多種多樣,吃血肉心肝等俱流于下乘——化身美女,通過交合的形式謀取屬于中等,很大眾化——還有更厲害的,則是采取作法的高明手段掠奪……

交談完畢,陳劍臣看見白狐神態怏然,想必有傷在身,不能寫太久的字,便準備讓它去歇息。

白狐忽而提筆在白紙上寫道:“公子,小狐自開竅以來,還沒有名字,請公子賜名。”

陳劍臣哦了聲,略一思索,有了主意,道:“嗯,不如就叫做‘嬰寧’吧。”

拿過筆,在白紙上寫下這個名字。

白狐看見,甚是喜歡,雀躍不已,作揖鞠躬而感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21:23

第二十一章:狼來

一夜無事,第二天陳劍臣一如既往地一大早就起床,正看見房間角落處,嬰寧在閉目打坐——它開竅通靈,學了道法,能吞吐天地靈氣,一有時間,便打坐修煉,只爭朝夕,因此而廢枕忘食,不計時光。

修道修道,修的,本是寂寞。

陳劍臣沒有驚動它,悄悄出了房門。

阿寶早早就起來做好了早餐,頗為豐富的樣子——陳劍臣從王復那里拿到的兩錠銀元寶都交給了莫三娘。莫三娘一見,大吃一驚,她可從未有見過這么多的錢,忙問從哪里得到的。陳劍臣回答道,是王大財主請他寫字時給的潤筆。

莫三娘并無疑問,歡天喜地收了,給阿寶買菜的花銷額度一下子提高了五成。

——自阿寶住進陳家,她幾乎搶著負責了所有的家務事,忙里忙外。尤其她能做得一手好菜,當真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賢惠得不得了。

家有阿寶,如有一寶。

陳劍臣贊不絕口,不過每當他一贊,阿寶就臉色紅撲撲的,甚有羞意,既羞且喜,明麗不可方物。

吃完早餐,陳劍臣回房中,問嬰寧要吃什么。

嬰寧回答:“小狐自開竅得法,便不再肉食,間或吃果子飲清水即可。”

聞言,陳劍臣哦了聲,就想出去弄點水來,忽然聽到外面獵犬狂吠,人聲噪雜,似有事情發生。

聽到兇狠的狗叫,嬰寧條件反射地身子一抖,靠近陳劍臣這邊來。

陳劍臣一皺眉,安撫幾句后走了出去,看發生了什么事。

只見村中人聲鼎沸,不少人聚到一起,嚷嚷著。

陳劍臣來到,村民們紛紛向他打招呼,讓開道來。

“發生了什么事?”

就聽到張老三說:“陳相公,村子里昨晚來了狼,把李阿大的一頭山羊給吃掉了,只遺留下一地的血。”

果然見到圈子中那李阿大坐在地上,聲淚齊下地哭訴著——對于他家而言,一頭山羊價值不菲,被狼叼著吃掉了,便如心頭上被挖了一塊肉,心疼無比。

陳劍臣一個激靈,忙問:“怎會這樣?”

張老三道:“也許是天氣寒冷,大雪彌漫,狼在深山中難以覓食,所以就會跑出來襲擊家畜……以前類似的事情也有發生,這不,我就要和水生火旺他們出去狩獵了。不把這些狼殺死,或者趕走,它們就會守在村外,等入夜再跑進村子里來作惡。”

雖然張老三說往年也有狼入村吃牲畜的事情發生,但不知怎的,陳劍臣心緒頗感不寧,總覺得此事不簡單,很可能和嬰寧所說的那頭狼妖有關……

他了解清楚一些情況后,回去告訴嬰寧。

嬰寧在白紙上寫道:“我也覺得是狼妖,它不敢公然入村,便尋些:牲畜下口,制造滋擾,尋覓機會。”

陳劍臣沉吟不語。

嬰寧又寫到:“公子,都是小狐惹的麻煩,如果我離開就沒事了。”

陳劍臣呵呵一笑,道:“現在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就安心住在這里就好了。”

黃昏時分,出去獵狼的一干獵人都趕著狗回來了,他們一無所獲,搜遍了村莊周圍方圓數里的地方,并沒有找著狼活動過的蹤跡。

這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幾家獵戶馴養的都是經驗豐富的獵犬,狩獵無數,如果狼出現過,肯定能被嗅出來的。莫不是因為下雪的緣故,以致痕跡被掩埋住了?

諸人不明所以。

傍晚,村中的屠夫鄭大屠回來了,和平日不同,他今天跑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有人笑著打趣道:“鄭大屠,你被鬼追呀,跑得這么急?”

這鄭大屠身粗腰圓,孔武有力,是村中數一數二的壯漢,加上性格有些兇,平時基本無人敢惹。

鄭大屠抹了把汗,甕聲甕氣道:“你不知道,我回來的路上遇到狼了。奶奶的,這年頭那些畜生真是越來越膽大包天,天還沒黑就敢出來。”

聽到有狼,嘩啦一下,很多人都圍了上來聽其分說。

鄭大屠道:“我今天去鄉上賣肉,最后只剩得一副豬頭皮回來,本來想著留給自家晚上爆炒著下酒的,誰知道回到那柳樹林中時,后面居然一聲不響地跟上了一匹巨狼,我估計著起碼有三尺長,尺余高,一身毛皮黑得像炭……”

他所說的柳樹林就在景陽村南面,距離不遠,不過里余路。

鄭大屠繼續道:“當時我就想呀,這畜生倒好膽,光天化日也想咬人,于是就拿出殺豬刀去嚇它……”

此時有人起哄道:“大屠你一臉橫肉,手持利刃,那黑狼肯定被你嚇得屁滾尿流了。”

鄭大屠的臉色卻很奇怪,心有余悸般,道:“嚇個屁!你真不知道呀,當時我一亮刀子,那畜生竟然絲毫不懼,反而咧嘴露出了滿口的獠牙,它的眼神深深的,泛著幽光,非常滲人。我也算膽子大了,可看著畜生的一對眼,我竟然莫名地害怕得不得了,趕緊切了一只豬耳朵丟在地上去……”

又有人問:“你丟豬耳朵作甚?”

“你傻呀,我丟了豬耳朵,那狼肯定只顧著吃豬耳朵,就不理我了呀……后來那黑狼果然一口就叼起豬耳朵吃,但只一口就吞掉了,又追了上來。”

眾人聽他說得駭人,不再插嘴,只靜心傾聽。

“不怕大伙笑話,我平生第一次這么懼怕,見狼趕得急了,趕緊再切肉,切著切著,最后一副豬頭皮只剩下一個豬鼻子了……他奶奶的,我今晚的下酒菜沒了。”

“后來呢?”

大家連忙追問。

“我撒開腿跑,終于出了林子,靠近村莊這邊,路上遇到了鄰村的方大炮幾個人。再一回頭,那黑狼就沒有再追上來,可能見著人多,被嚇走了。”

諸人聽著驚險,暗暗為鄭大屠松了口氣,又想,李阿大的山羊會不會就是被這一頭黑狼吃掉了呢?

一想之下,大有可能。

如此兇悍膽大的狼真是罕見,不好對付,看來得趕緊商量著如何在村邊安設陷阱的事情才行……

他們討論得很是激烈,誰也不曾注意到在不遠處,陳劍臣正劍眉緊皺地眺望著村口處——他的目光似乎沒有具體的落點,只是遠遠地看著。

又一個黑夜降臨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21:58

第二十二章:正氣

狼妖,竟真是來了……

陳劍臣聽嬰寧說,妖有內丹,同類間可進行吞噬,以此壯大修為——這就是狼妖不肯放過嬰寧的根本原因,吃了小白狐的內丹,它就能憑空增加幾十年的修為,算是一種天大的誘惑。

這種誘惑,使得它敢于冒險,出沒于景陽村周圍,防止嬰寧逃脫。其雖然不敢光明正大地闖進村子來,但始終屬于一個無法忽視的威脅。

回到書房中,陳劍臣頗有些郁悶,便取出辟邪筆和紙,用練字的手段來平復心情。這也算是讀書人的一項“技能”,與和尚敲木魚,道士打坐一個道理,能迅速放松情緒。

唰唰唰!

運筆如飛,十個大字酣暢淋漓地出現在白紙上——“亂山殘雪夜,孤燭異鄉人!”

這是唐詩里的一句五言,雖然意蘊頗有些蕭瑟冷清,但無疑和陳劍臣現在的心境有幾分接近。

那邊嬰寧見到他寫字,便脫離打坐的狀態,走過來觀摩——

它剛走到書桌邊上來,探頭去看字的時候猛然看見那十個墨汁張揚的大字,字字皆有光芒激發而出!

這些光芒,極其微弱,唯有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才能隱約看到。但這一刻于嬰寧的眼眸中,那些光芒竟根根如刺如針,嗖嗖嗖的全部刺上身來。

嬰寧只覺得腦袋里嗡然一炸,無數亂七八糟的念頭翻滾如潮,一下子要把它淹沒,又彷如赤身置于獵獵的火爐之內,身上無一處不疼,直要被灼燒得寸寸化灰一樣。

嬰寧不可抑止地發出一聲尖叫,拼盡全身的殘余力氣,呼的轉身鉆進了床底下,縮成一團,全身顫抖不已,簡直就像一個驚嚇過度的小女孩般。

它突然的異常,同時令得陳劍臣一驚。此時外面已傳來阿寶關心的聲音:“留仙哥,你房子里怎么有怪聲?”

陳劍臣長吸口氣,打開門,微笑道:“沒事,剛才有個老鼠跑了出來,被我打了一下。”

先前阿寶并沒有聽得太真切,但見到陳劍臣沒事,自然放下心來,不再多問。

重新把門關上,陳劍臣內心已是驚詫莫名,不知為何嬰寧會突然如此害怕,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天敵一般,難道,那狼妖沖進來了?

此事非同小可!

但轉念一想覺得不可能——村子外面已經布下了好些陷阱,又有幾名經驗老到的獵人守夜,如果狼妖到來,他們應該會有所發現才對。畢竟妖狼并不算很厲害的妖物,除了靈智已開,以及本體強壯兇悍外,并沒有掌握到什么得力的法術。至于陰神出竅,在如此寒冷的野外,它斷然不敢嘗試的,出竅等于自取滅亡呀。

解鈴還得系鈴人,這事須得問嬰寧才清楚。

只是白狐現在仍處在恐懼的狀態中,要等它冷靜下來才能問個明白。

嬰寧的精神狀態恢復的時間要遠比預期中長,足足一個時辰后它才小心翼翼地探身出來。

“嬰寧,發生了什么事?”

陳劍臣沉聲問道。

嬰寧的目光望著書桌上的紙和筆,仍然帶著驚慌之色,不敢靠近半步。

陳劍臣心一動,馬上去取過昨天晚上白狐所用之筆,以及紙張,遞過來。

嬰寧接過,右前肢仍在微微發抖,它稍作停頓,覺得無法寫字,便又打坐閉目,調理精神,好一會才張開眼睛,開始寫字,七個字:

“公子筆下有正氣!”

陳劍臣一愣神,“正氣”的意思他自然明白,但對方所寫的意思就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了。

嬰寧繼續寫道:“小狐曾聽一個私塾的老先生說過,讀書人只要念頭剛正,內心嚴明,身懷大義,讀書破萬卷后就能做到下筆如有神,字字珠璣,那字墨里蘊含有正氣,光明正大,剛陽無匹,鬼神辟易,百邪不侵……那時我曾以為那老先生只是信口開河,天下間如何能有這般存在?但萬萬沒想到公子筆下竟有正氣,我先前靠近去,一下子就被其所傷,魂魄如被焚燒,幾乎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陳劍臣依然聽得一頭霧水,他自己是什么來歷自己最清楚,那玄之又玄的一套說辭根本套不到自己的頭上來。

正氣?

他取過剛才所寫的那幅字,仔細看了看,并沒有看出什么名堂,也就是一幅字而已;而且是練筆的——這樣的字他不知寫過多少,但基本都是寫完就扔了,只因覺得不夠滿意。

嬰寧又寫道:“那老先生還說過,正氣亦分強弱,弱一些的在筆墨里一經揮發,就會消失掉……”

這句話陳劍臣倒好理解,做個簡單的比喻,正氣就好比法力,都屬于消耗品一類,用完就沒了。那修道之人把法力灌注刻畫于道符上,道符便具備了非同一般的作用。如此說來,自己筆下有正氣,那寫出來的字就如同那些道符,同樣具備了非同一般的作用?

想到這,他一顆心怦怦地跳,覺得這一切實在有點不可思議。

陳劍臣冷靜思考——他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本身并不具備什么正氣,而那些紙和墨都不值得懷疑,那么,唯一有問題的,就該是那支地球產品“辟邪”筆了。

傳說中,這支筆曾為神話故事中的傳奇人物捉鬼天師鐘馗所用,難道,這都是真的?

陳劍臣一早就懷疑這支筆有問題,不過多番研究毫無發現,沒想到如今誤打誤撞之下反而發現了一些端倪。只是還遠遠不夠,辟邪筆里面肯定還隱藏著更大的秘密有待發掘。

可要如何發掘呢?

陳劍臣頗有些急切,他現在就像面對寶山而不得其門而入,如何不心急?

嬰寧見他正在沉思,也不敢出聲干擾。先前那一下真把它給嚇壞了,受筆墨上的正氣一沖,幾乎魂飛魄散。對于陳劍臣,它不知不覺間又多了幾分敬畏。在它眼中,陳劍臣決然不同其以前所見過的任何一個讀書人,沒有半點迂腐之氣,或者,這才是他能筆下生正氣的原因所在吧。

剛正嚴明,說來簡單,但天下間真正能做到的人能有幾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22:30

第二十三章:生花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這一首蕩氣回腸的《正氣歌》,陳劍臣記憶猶新,其意本是抒發出一種堅貞不屈的情操氣節,卻想不到穿越時空之后,竟然真有“正氣”存在,而且有大功用。

陳劍臣拿過辟邪筆,仔細端詳,看完之后又輕輕敲擊筆桿子,聽到一陣清越的回響,不像是普通的鐵木材料;再拿近些,看筆頭的毫毛,好一番研究,終于給他看到了一處不同尋常的地方。

白色!

那一簇圓潤飽滿的筆頭之上,邊緣地帶,赫然有兩根毫毛為白色,不沾絲毫的墨汁,瑩瑩發亮,竟猶如兩根明晃晃的刺針,潔白無瑕,有晶瑩之質。

——其實整支辟邪筆的造型都是非常漂亮流暢的,筆桿不用說,而那筆頭不知用什么動物的毫毛制造而成,深得“尖、齊、圓、健”四德。當真稱得上是“策目穿如札,毫鋒銳若錐”。

如今筆頭上,乍然出現了兩根玉質通透的毫毛,平添出一絲亮色,更是讓整支筆一下子生動起來,恍若具備了神韻!

陳劍臣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剛穿越那會,他研究辟邪筆不下幾十次,翻來覆去地看,但都沒有發現有白色的毫毛;換句話說,毫毛變白,應該屬于后來的事情。

有所發現,他更是興趣濃生地把玩著,愛不釋手。心里期盼耍著耍著,又能耍出一些名堂來。

不過現實就是現實,陳劍臣弄完了大半個時辰,筆依然是筆,他依然是他。

哎……

時機未到。

他放下筆,正看到嬰寧端端正正地立在一邊,似乎有什么話要說似的,便道:“嬰寧,你不用怕,我不會害你的。”

就見到嬰寧伏地磕拜,眼淚竟如泉涌而出,滴滴答答地流在地上。

陳劍臣微笑著扶起它。

嬰寧稍作遲疑,忽而取過紙筆,寫道:“嬰寧斗膽請公子出手,替小狐做主。”

陳劍臣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它的意思:“你是要我去對付那狼妖?”

“正是,如果公子幫嬰寧報得大仇,嬰寧從此以后,一定銜環結草相報。如違此誓,天地不容!”

小白狐的態度非常堅決。

陳劍臣呵呵一笑:“嬰寧,其實就算你不開口,我也不會放過狼妖的。此妖行徑兇惡,橫行鄉里,我豈能坐視不理?”

筆下有正氣,便等同于有了法力,他的腰桿子一下子就直了很多。況且,按照他的猜測,辟邪筆的秘密定然是要在實戰中才能激發出來,所謂實戰,亦即是降妖除魔,發揮正氣的作用。否則不管寫多少字,都是廢紙。

眼下的狼妖,就是一個最好的實驗對象。

嬰寧聞言大喜,再三拜謝。

當下兩者開始密議,不用多久就制定了一個“引狼入室,甕中捉鱉”的可行計劃。

該計劃最大的特點是,不用陳劍臣和嬰寧親身陷于險地——如此做法,當然是陳劍臣心中對辟邪筆功用了解不夠的緣故。

商議完畢,各自安歇。

躺在床上,陳劍臣猶自興奮不已,雙手枕頭,好一會才入睡。

這一天夜里,他恍然做了個夢,夢見自己遨游五岳四海,爾后直上云霄,俯覽天下大地,見山河壯秀,民生興旺,不覺精神抖擻,提起辟邪筆來賦詞一首——

在夢中,他傲立蒼穹,以青天為桌,白云為紙,下筆之時,靈感泉涌,那辟邪筆頭竟大射光明,光彩炫目,綻放成一朵五彩繽紛的花來……

“妙筆同生花,我卻非李白。”

第二天,陳劍臣悠然醒來,不由自嘲一笑。

洗漱完畢,用過早點,他立刻回書房開工。而嬰寧早識趣地躲到了高高的書架頂上,隔得遠遠的,探頭顧盼。

但見陳劍臣鋪開張張白紙,提起辟邪筆在上面寫字,他寫的,就是《正氣歌》——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

他全副身心幾乎都投入了進去,心隨筆走,墨由意生,一氣呵成,到最后的結句“風檐展書讀,古道照顏色。”恰恰好,一首《正氣歌》分別寫在了十張白紙之上。

“快哉!”

寫完之后,陳劍臣擊桌而嘆,見十張白紙上字體飛揚,墨汁淋漓,字字皆有神采,實在是他練字以來最為滿意的作品。再看自己,渾身竟然出了一片汗,把內衫都濡濕了,就像剛練完一場截拳道一般。

寫字,大不易,實費神又費力!

再一回頭張望,書架上的小白狐居然縮成了一團,身子在微微顫抖著,頭部深深地埋了下去,不敢抬高半分。

原來嬰寧剛開始觀看時還沒有覺得有什么問題,可越看越心驚,越看越膽顫,每當想弄清楚那些詩句的意思,可稍一投入,腦袋就疼痛欲裂,渾如針扎,心知不對路,趕緊埋頭起來,不敢繼續看下去。

嬰寧的表現,讓陳劍臣信心大增。

“公子,這首詩叫什么?”

等陳劍臣折疊好所有的字,裝好,嬰寧才敢下來。

“《正氣歌》,是我一位敬仰的先生做的。”

嬰寧不再多問,心想以《正氣歌》來承載正氣,實在名副其實。

陳劍臣出了書房,剛想外出,莫三娘叫住他,道:“留仙,你要去哪里?”

“我想到外面走一走。”

莫三娘便道:“現在外面有狼,危險,你還是別出去了。我早上聽說,鄰村的那個潑皮阿三就在路上被狼咬死了,開膛吃了心肝,真是嚇死人了;據說張里正已經進江州城報官了,可官府回答,狼吃人自該由地方獵戶捕殺,些微小事,不用動用官差……我看,那些官老爺就是想要錢,要車馬辛苦費。”

阿三居然被狼咬死了,莫非也是那狼妖所為?

陳劍臣心一凜,卻更加堅定了誅殺狼妖的決心,道:“我只是在村邊走走,不礙事的,現在大白天的,諒那狼也不敢出沒。”

說著,不等母親嘮叨,出門而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23:04

第二十四章:破神

狼吃人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就傳遍開來,家家戶戶都覺得人心惶惶,紛紛選擇呆在家里,不再外出。反正隆冬歲月,不用耕種勞作,不出門也無所謂;而要出去做小買賣的俱停了攤子,其中以鄭大屠為代表,他那天被黑狼瞪了一眼,那畜生冰冷兇狠的眼神猶在眼前晃悠,每每想及,都不禁感到好一陣心驚肉跳。

“我敢打賭,那畜生成妖了!”

但凡遇到人,鄭大屠都會這么說。不過別人基本都一笑而過,覺得他肯定是被嚇傻了。

倒是張老三等一干獵戶出身的人很是活躍,他們帶著獵犬,拿著弓箭武器等,三兩成伍,四散開來,展開了追捕黑狼的行動。

——狼皮乃是市場搶手貨,一張完整優良的狼皮更是價值不菲,甚至可以賣到一錠銀元寶的高價。

有言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如今雖然沒有額外的獎賞,但黑狼本身的價值已足以讓諸多獵戶心動垂涎。他們本就以狩獵為生,豈會有怕了猛獸的道理?

只是說也奇怪,獵戶們進行地毯式的搜索,在方圓數里的地方全部搜索個遍,居然什么蛛絲馬跡都沒有發現,端是令人納悶,便紛紛怪起落個不停的大雪來,把黑狼活動的痕跡全部覆蓋住了,大大增加了追捕的難度。

今日的雪,依然在下著,只是小了許多。

景陽村中的空地上已經積了近半尺的雪,踏上去,吱吱響。

陳劍臣踏雪而行,來到村后面的土地廟中。

因為十五剛過,小小的土地廟里面,香案上擺滿了貢品,香火很是鼎盛的模樣。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陳劍臣忽地想起這么一句詩來,再看看那尊不過二尺高的廟像,卻是個白胡子笑容慈祥的老人模樣,頭戴壽帽,手中還把持著一根龍頭拐杖。

這尊土地公像身隱隱有些殘舊,坐落在景陽村不知多少年了,不知享受了多少年的香火。

陳劍臣掃了一眼,沒有遲疑,把懷里的紙張全部拿出來,又拿出早準備好的一包漿糊。把寫著《正氣歌》詩句的紙張背面逐一涂抹上了,然后端端正正地粘貼在土地廟的三面墻壁之上。

廟里貼詩書,顯得非常突兀,一般人根本不會這么干的。不過村民拜祭土地公公,只逢初一十五,平時基本沒有人來廟里,因此接下來幾天內都不怕有人見到。在時間上,無疑是充足的。

十張筆墨,全部貼完,恰好形成一個環形,把正中的土地公公神像圈圍住。

陳劍臣拍拍手,邁腿離開,繼續開展下一步計劃的準備。

身后猛然傳來一聲奇怪的脆響,就像是一枚巨大的雞蛋被人捏破了般。

剛剛跨出廟門口的陳劍臣急速回頭張望,不禁目瞪口呆,在他的目光中,那尊土地公神像的整個頭部竟然憑空爆炸開來,炸得四分五裂,碎片噼里啪啦地掉到了地上。

這尊土地公神像,居然就這么被毀了。

發生了什么事?

陳劍臣返身搶步進去,環視四周,皆沒有發現什么異常,最后他視線落在周圍的那十張字墨之上——

難道,又是正氣的緣故?

正氣竟然對著一尊泥塑尊神像發生了作用?

想到這個可能性,陳劍臣又驚又喜,趕緊從腰間拔出筆盒,打開,拿出里面的辟邪筆,認真一看,筆頭上質變蛻白的毫毛果然由兩根,激增到了六根。

一根根,晶瑩有光,混雜在筆頭上,甚是顯眼。

百邪不侵,鬼神辟易……鬼神辟易,莫非指的,就是這個意思?

又有新發現,陳劍臣喜不自禁,趕緊又把十張筆墨撕掉下來——因為沾了漿糊的緣故,撕下來的時候紙張都有些揉皺了,形同報廢。

然而陳劍臣一點都不心疼,字沒了可以再寫,新發現卻是可遇不可求的。他疾步奔回村中,路上已經在考慮改變原定計劃的想法了。

此時村中忽而變得熱鬧了起來,有人奔走相告,說是書楊村的王大財主聽到了惡狼為禍鄉里的消息后,特地懸賞銀元寶五錠,獎勵撲殺黑狼的人。

這個懸賞,可以說是非常高的了。

王大財主一向作風吝嗇孤寒,驟然拿出這么一大筆錢來,實在令人刮目相看。但不管如何,賞錢出了,而且是一大筆數目,這一下真正變成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不但本鄉上的獵戶踴躍出動,就連外鄉的,甚至江州城里面的壯士都聞風而動,趕了過來。

聽了這個消息,陳劍臣只是微一皺眉,不置一詞——狼妖已通靈,有智慧,哪里會是那么好對付的?等閑的獵戶,所謂的壯士在其面前,很可能連狼妖的影子都摸不著,更遑論如何展開捕獵了。

回到家中,一直為之擔心的莫三娘終于放心,不禁嗔怪了幾句,說陳劍臣實在不該在這個時期單獨外出。

陳劍臣回答說自己只是在村中走動,沒有走遠云云。

進入書房,隱匿在暗處的嬰寧現身出來。

陳劍臣把事情的經過道出,嬰寧也是感到十分驚訝,半餉才用筆在紙上寫道:“據說天下各處的土地和城隍俱隸屬陰司管轄,可能那尊土地公神像接受香火日久,就產生了一絲靈性,故而能引動正氣激發……”

關于陰司,陳劍臣也曾在慶云道長口中聽說過,但知之不詳,就問嬰寧。

嬰寧回答:“陰司之存在,神秘莫測,小狐見識淺薄,并不知道具體情形如何。”

陳劍臣唯有作罷。

很快,他的主要興趣就轉移集中到研究辟邪筆那方面去了,其中對于毫毛變白到底有什么用處更是倍加關注,以及毫毛蛻變數量增多了又會如何……

只是可惜,目前階段而言,他對于這些問題皆一片茫然,很難獨自摸索到答案。只是能肯定,辟邪筆蛻變的方向應該是具備積極性的,自己該做的,就是繼續把正氣發揚光大起來,直到揭開所有的謎團為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23:36

第二十五章:測試

“公子,我感覺到你字上的正氣在變弱……”

晚上,用膳之后,陳劍臣又開始在書房中寫字。這一次,他默寫的是一首詩:“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這首詩也寫得很有感覺,字體飄逸。不防躲在書架上的嬰寧探頭出來,遞下一張紙,紙上如此寫道。

陳劍臣一怔——他本就是叫嬰寧來幫自己做個試驗,測試辟邪筆的功效,不料居然得出這么一個結果。

小白狐敢探頭出來,敢與這幅字正視,就已說明了問題。

那么,問題出在哪里?

自己身上?字的原因?又或者,是嬰寧有了抵抗力……

陳劍臣端坐沉思,為了推敲問題所在,又一連寫了三幅字。不料事情的發展越發嚴重,筆墨中蘊含的正氣竟然每況愈下,最后就連嬰寧靠近三尺處都不怎么懼怕了。

不好!

陳劍臣暗叫一聲,不再繼續——此時他已經大概猜測到了問題的關鍵,想必是通過辟邪筆獲得的正氣并非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如果把辟邪筆比喻成一個容器,容器里面有正氣,但因為某些原因,這些正氣數值是固量的,會隨著不斷的消耗而逐步減少,假如一直得不到補充,最后就會損耗殆盡……

這樣的話,那就棘手了。

要知道槍沒了子彈,那和一塊廢鐵有什么差別?

陳劍臣的手指輕敲著桌子,又想到其實每當自己用辟邪筆寫字,那些正氣都會灌注在字墨上,只是沒有機會激發而已,但流失卻是不爭的事實。而幫人寫對聯,加上平時練字等等,算起來,用辟邪筆寫過的字沒有一千也有好幾百了吧。

這么說,到了現在,辟邪筆本身具備的正氣已經用得差不多了?

越想越接近答案,他又念及:只有當筆墨上的正氣激發,產生了實質的作用,筆頭上的毫毛才會進行蛻變,變得晶瑩潔白……

對了,就是如此,可合理解釋一干問題現象。

想通了這一層,陳劍臣便暗暗有些懊悔,后悔自己以前揮霍無度地過量使用了辟邪筆。

“我這是怎么啦?怎有點患得患失了?”

陳劍臣驟然一驚,覺得自己自從發現了辟邪筆的秘密后,心境就發生了某些微妙的變化,不復以前那般處之泰然了。

這實在不是個好現象。

相由心生,心一亂,一慌,人就可能會做錯決定;錯誤決定的后果可大可小,可輕可重,但往往都是可以避免的。

他長吸口氣,卻是提起另一支筆,刷刷刷地在紙上寫了很多個字,每一個字都是一樣的——

“定!”

寫完那些定字后,諸種煩躁的心情似乎都隨著筆墨傾瀉到了白紙上,陳劍臣的心情一下子穩定了下來。

這些字自然一點正氣都沒有,嬰寧靠到邊上來看沒有一點事兒,它歪著腦袋,看著那十數個“定”字,心想可能公子目前的情緒有些波動,是以導致筆下的正氣大幅度減弱了。

“公子,不用急……”

嬰寧寫了字,推到陳劍臣眼前。

陳劍臣呵呵一笑,道:“我有分寸的。”

一夜無話。

隨后數天,奔赴而來殺狼的人不少,可關于黑狼的消息卻半點都沒有了。那惡狼似乎感覺到勢頭不對,悄悄躲了起來。

好狡猾的狼!

一些自持本領又不甘心的獵戶便組成隊伍,開始進山,進楓山后山。還別說,他們端是獵殺到兩匹狼來。不過都是皮毛灰色的,個子也小得多。只是當他們提著這兩具狼尸去王大財主家領賞時,卻得不到承認。

大家都知道,禍害鄉里的是一頭大黑狼。

這些天來,嬰寧一直躲在陳劍臣的書房內打坐調息,內傷慢慢恢復過來。期間它只飲些清水,并無腹饑之感。倒不是說其真正練到了辟谷的境界,只是隨著開竅學道,對于飲食的要求就大幅度降低了。

養好傷后,嬰寧說自己要先回楓山一趟,準備回去打探打探消息。

陳劍臣沒有反對,以嬰寧現在的情況就算不是狼妖對手,但自保應該沒問題的。于是在當晚,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嬰寧告別,悄悄躍窗出去。

它的動作敏捷伶俐,不走地面,只撿屋頂上走。間或引起一些看家護院的狗的警覺,汪汪地叫幾聲,不過很快就失去了小白狐的蹤跡氣味,怏怏地重新躺回狗窩子去。

目送嬰寧遠去,陳劍臣慢慢把窗子扣回來,只留下一條小小的縫隙。

今夜無雪,微微有些清冷的月光照下來,順著縫隙閃進來,照在陳劍臣挺拔的身子上。站了好一會,他才踱回書桌前,坐下,拿起辟邪筆——提起筆卻久坐而不動。

篤篤!

敲門聲起,片刻之后阿寶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粥走了進來——這是陳劍臣的宵夜,自從阿寶過了陳家,幾乎每天晚上都會熬一碗粥給陳劍臣吃。

毫無疑問,陳劍臣中了秀才后,家境確實在穩步提高,頗有些寬裕了,在飲食方面都得到了改善。

要知道如今陳劍臣食量奇大,每頓要吃三大碗飯,每天還要加餐。換了以前,他的這種食法肯定要把家庭給吃垮的,任憑莫三娘不分日夜地織布也供應不住。但吃不飽,吃不好,陳劍臣的身體同樣會受到損害。

故而,陳劍臣總想找個門路多賺些錢來,幫忙補貼家用,分擔壓力。

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的就是未中舉人之前的狀況,肩不能挑,手不能舉,滿口之乎者也,所謂的滿腹經義詩文,放個屁都不響。

陳劍臣絕不愿做這樣的書生,他的見識決定了其志不在此,而有心的求新求變——鍛煉身體是一方面,發掘正氣的訣竅是另一方面。得知辟邪筆中蘊涵的正氣會隨著使用消耗而逐漸減弱,乃至直到完全消失后,這讓他又產生出一種危機感——單純的依賴外物,此路并不持久。

人,最終還得依靠自己本身的本事。

天下最大,道理最大,可道理也必須要通過你的本事表現出來;否則就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只是空洞的說教,不能讓別人信服。

看著陳劍臣在大口大口地喝粥,阿寶坐在一邊很滿足地看著,等他吃完,又立刻搶著收了碗筷,拿出去清洗。

吃過粥,陳劍臣有了興致,又鋪開白紙開始練字,不過他沒有使用辟邪筆,而是用另一支尋常的毛筆——

好鋼用在好刃上,辟邪筆,是要留著對付狼妖的;尤其現在這情況,更不能輕易耗用。相信等嬰寧回來,此事就該做個了斷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24:08

第二十六章:兇焰

嬰寧一去竟然三天都不見回來,陳劍臣心生疑慮:莫非小白狐失手被狼妖擊殺吞噬了?這并非是什么不可能的事,畢竟事到臨頭,實在有太多的變數出現,充滿了偶然性,有時候一個小小的細節就能決定事情的結局。

如此想著,陳劍臣便有些焦急。

他和嬰寧相處了一段時光,對其頗有好感,在陳劍臣心目中,嬰寧就像是一個懂事禮貌的小女孩子,勤奮好學,知書識禮,懂得知恩圖報。

諸種品質,俗世中很多人都未必具備。

陳劍臣本和嬰寧約定,一天后它就從山上回來的。但現在,已經過了三天,其中肯定出現了某些變故。

會是哪方面的變故?

陳劍臣感到心緒不寧,他既然答應要幫助小白狐,如果其發生了什么意外,自是會感到遺憾,耿耿于懷。

這種感覺,和失信于人差不多。

黃昏。

嬰寧離去后的第三個黃昏,天色又見陰沉,層層疊疊的鉛云低低地壓下來,好像要化身為一張巨大無匹而沉重的大被子,徐徐而下,把大地鎮壓住。

人在其中,沒來由就有一種壓迫感。

陳劍臣立身于院子,抬頭望天,觀察天色。

“留仙哥,進屋子里吧,外面冷。”

阿寶走出來,脆生生叫道。

陳劍臣搖搖頭:“沒事,我就看一會。”

阿寶不再吭聲了,她知道讀書人有觀望風景的習慣,什么風花雪月呀,什么流水飛鳥呀,都喜歡看,看著看著,就能吟出詩句、寫出文章來。

阿寶喜歡聽陳劍臣吟詩——雖然,她根本聽不懂,但只要聽著陳劍臣抑揚頓挫的聲音,便覺得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這個時候,是做晚飯的時候,村中許多人家的煙囪都裊裊地飛出了青煙,倒是一片安寧的氛圍。

突然村口處一陣激烈響起的狗吠聲打破了這一片安寧。

那陣狗吠聲響得非常突兀,猛烈,就像全村的狗同時都在扯開喉嚨吼叫般,一聽就知道有突發事件,事不尋常。

陳劍臣疾步奔出家門口,不說他,村中很多的人都聞聲跑了出來,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近期惡狼為禍,風聲鶴唳的,很多人都難以安心。

“啊!”

不絕于耳的狗吠聲中,驟然冒出一聲人的慘叫。

“狼進村了!”

然后就是一陣氣急敗壞般的大叫。

哐哐哐!

有人敲起了告急的銅鑼聲——這些銅鑼,本是預備于亂世之時,有山賊流寇侵犯的時候才會敲的,已多年不見動靜。但現在,卻雨打芭蕉般急促地響起來。

狼進村了,莫非竟是那黑狼妖?

陳劍臣心一緊——他可是知道這兩天村中的獵戶都傾巢而出,奔赴楓山的了。村中剩下的人手中雖然也有不少壯丁,但基本都是只具蠻力的漢子,難成氣候。漢子以外,就是老弱婦孺了。

“狼進村了?”

村西邊鄭大屠家,鄭大屠剛才聽到狗叫得心慌,趕緊便提了一大把殺豬刀出門看個究竟,現在一聽是狼進村,頓時嚇得一哆嗦,掉頭就閃回屋子里,飛快地關門。

那不是普通的狼,那是一頭成妖成精了的狼……

鄭大屠非常確信自己的判斷。

類似鄭大屠這般被驚嚇得關門閉戶的人不少,但也有一些膽子壯,想拿到豐厚懸賞的漢子立刻從家里拿了家伙出來,其中有鋤頭、鐵叉、錘子……就連菜刀都有。他們匯合在一塊,邁開大步沖了出去。

陳劍臣也想沖出去,后面卻被阿寶一把抱住——這阿寶年紀輕輕,看起來細胳膊細腿細腰的,此時居然爆發出巨大的力氣,抱得陳劍臣緊緊的,不讓他出門。很快,莫三娘也慌里慌張地跑了出來,叫道:“留仙,趕緊回來,阿寶關門。”

陳劍臣沉聲道:“娘,阿寶,你們這是做什么?我身為讀書人,自該有道義氣節,豈能眼睜睜看著一頭畜生禍害鄉鄰而自己當縮頭烏龜?”

莫三娘帶著哭腔道:“我不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出去的。”

此時外面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雞飛狗跳的,七、八條漢子正手持器具,一邊吆喝壯膽,一邊把一頭巨狼團團圍住。

那頭巨狼,全身皮毛漆黑如墨,體型龐大,竟如一頭牛崽子一般,一對銅鈴般的眼睛兇光畢露,面對著把它圍住的人群,絲毫不懼,反而露出了滿口的尖牙利齒。

“旺財,上去咬它!”

其中一個漢子一聲吆喝,命令自己的看家狗去咬黑狼。可那只狗剛上前幾步,被黑狼一瞪眼,便嗷嗚一聲哀鳴,掉頭就跑,跑得遠遠的了。

漢子罵了一聲粗口,吼道:“我們一起上。”

舉起手里的一根碗口粗的木棒,搶先撲了上去;其他人也不甘示弱,不約而同地發起了進攻。

居中的黑狼猛地仰天一聲嗥叫,聲音極大,震得人耳膜都在嗡嗡響。

仿佛打了一個噴嚏般,黑狼兩個大鼻孔中驟然飛出兩道清氣。

清氣遇風而變,瞬間變成一股大風,呼嘯飛旋,飛沙走石,狂亂無比。

被這股大風一刮,別說動手,就連眼睛都睜不開;勉強睜開的,基本都被狂風刮起的泥沙瞇了眼睛,又癢又疼,淚流不止。

走啊!

這一下,所有的人都慌了,頓時失去了拼斗的勇氣,奪路而逃。

黑狼這一陣肆虐,大感快意,又是一聲嗥叫。但它并沒有追逐眾人,反而施施然地四腿邁開,在村中走著,一邊走,一邊低著頭,用鼻子在地上嗅著,仿佛在嗅著什么蹤跡。

如今它簡直就是把景陽村當成了楓山后山,隨意而行,村中的人都躲在家里,無不噤若寒蟬。別說人,就說那些豬狗牛羊都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極其可怕的存在,紛紛匍匐在地,聲息全無。此時此刻,就算黑狼走過來,一口把它們吃掉,它們都會表現得逆來順受的。

狼妖兇焰至斯!

黑狼驀然發出第三聲嗥叫,聲驚四野。

陳劍臣臉色一變——他很清楚地聽到這一聲,就是在自家門口外吼出來的。狼妖來到了他家門口,停住了腳步。

它,就在門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24:49

第二十七章:狼妖

狼妖如此斗膽,大搖大擺地闖進村中,此事大不尋常,亦再次超乎陳劍臣的意料——

要知道妖精鬼怪開竅通靈不易,很是難得,屬于大機緣。故而它們在本能上往往會十分謹慎小心,在修為低淺的情況下,為了吸取人類精陽生氣,基本都是通過偽裝迷惑等等隱秘的手段獲取的。

此舉自是避免聲張,以免驚動了人間修道之士,招來殺身之禍。

——那山魈披上畫皮,變身美人桃花來迷惑王復就是個中例子。

不過此為常態,但卻不是定理!

凡事無絕對,事有反常必有妖。

狼妖光天化日之下毫無忌憚地沖進景陽村,大加肆虐,就肯定會有緣故。

莫非,是為了下落不明的嬰寧?

陳劍臣腦海急速閃過這個念頭——此事的發生,亦讓他更加清晰地認識到,哪怕妖精鬼怪,由于出身不同,它們之間也是存在很大的區別的,不能一概而論。其中當屬妖類最為自由發達,它不是怕這怕那,只敢在黑夜出來游蕩的孤魂野鬼,也不是活動范圍往往被固定死了的精怪,而是擁有強悍本體的存在。

本體強悍,就是一種非常優質的特性,再加上具備了智慧的頭腦,因此,妖類是生活得最為滋潤的,壽命也極長。如果再有機緣,得到真正的道法,修煉千年,甚至能修成無上大道,躍然成為妖仙。

到了那等境界,妖,就不再是妖。

這個情況陳劍臣并不陌生,自從得知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極為不簡單后,他甚至胡思亂想過,天地之間,會不會有類似于白娘子這般的千年蛇仙存在……

然而眼下并不是適合胡思亂想的時候——

喀嚓!

下一刻,兇悍無比的狼妖已經破門而入,目露兇光地盯著陳劍臣。

陳劍臣就立在里屋的大門口處,手中拿著一把劈柴用的斧頭——手橫利刃,把守家門。只因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子,他應當如此,也必須如此。至于面對的是何等存在,皆不在考慮之中了,是狼妖,或是惡徒,幾無區別。

莫三娘早已六神無主地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倒是阿寶頗有些膽色,她呆在陳劍臣身后,右手居然抓住一把有些殘舊的剪刀。少女的心里在想著,等會留仙哥和惡狼拼斗的時候,自己就沖上去狠刺那惡狼的肚子……

她不怕……

雖然,她小腿的腿肚子在微微顫抖著,但是她真得不怕!

狼妖喉嚨里發出一連串低吼,眼神玩味地打量著陳劍臣——這種眼神絕不會出現在任意一匹普通的狼身上,若等閑人被這般瞧著,只怕立刻就會被嚇得心驚肉跳,轉身逃跑了。就說殺生無數,膽肥且大的鄭大屠,被狼妖瞪了一眼都好幾天做噩夢,心悸不已。

但陳劍臣不是閑人,他也不能退后半步,反而要表現得鎮定自若。唯有如此,才能更好地處理局勢變化,一驚,一慌,就會死得更快。

在這般情況之下,冷靜和勇氣尤為重要。

真正的讀書人,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變。說的,就是他們具備著強大的遇事不驚的能力——這種能力,往往能起到救命般的效果。

書生的鎮定,無疑讓狼妖大動肝火,它巨眼一瞪,后肢發勁,強悍的身軀猛然彈起,裂開大嘴,兇狠地飛咬向陳劍臣。

“著!”

陳劍臣掄起斧頭,呼嘯劈下。他沒有學過斧法,這一斧也沒有任何花俏之處。

那狼妖身在半空,竟然還能靈活地一個扭身,倏爾之間,一只左前爪子準確地搭上了斧頭把柄上,用力一扯。

這一下,就像那些武林高手施展出“空手奪白刃”的高深武學一般——只是,狼妖用的是爪子。

爪子更有力,更加犀利。

陳劍臣到底缺乏高水平的搏斗經驗,被狼妖搭上了斧頭把柄,一擰一拽,斧頭便被奪了去。

狼妖順勢退后幾步,爪子一甩,那柄斧頭便“呼的”飛出了院子外面,不知所蹤了。

后面莫三娘和阿寶看見,登時被嚇得不輕——能做出如此動作的,這哪里還是一頭狼呀,分明就是一頭妖怪!

狼,竟成了妖怪,難道世道真要大亂了嗎?

桀桀!

狼妖把斧頭扔掉,咧嘴一笑——它真的是在笑,哪怕笑聲如磨鐵石,十分的刺耳難聽。

撲通!

莫三娘再也承受不住,暈倒在地——她畢竟只是個尋常的婦道人家。

“阿寶,快扶我娘進去。”

陳劍臣依然沉著。

阿寶這時也是大感驚慌,趕緊拽著莫三娘,半抱半拖著,回到房間去。

狼妖笑完,再度開始移動,步步緊逼過來,雙目瞳孔竟然迸射出兩道紅芒——

唧唧!

屋頂上猛然傳出狐貍的尖叫聲,隨即一道白色的身影奮不顧身地撲了下來,沖向狼妖。

小白狐,嬰寧。

它果然,就在附近。

見到白狐終于出現,狼妖登時興奮地發出一聲咆哮,人立而起。

相比之下,嬰寧的氣勢就十分不足了,它狀況甚是不妙,一身潔白無瑕的皮毛上竟然沾染著斑斑血跡——它,顯然已經受傷了,而且受傷不輕。

望著白狐,狼妖就像望著一大塊鮮味可口的美食一樣,垂涎欲滴,驀然鼻孔急速張開,一道黑氣噴涌出來,疾卷向嬰寧。

法術!

這是法術!

陳劍臣看得瞳孔一縮——妖精鬼怪開竅修煉,在先天上就比人類差了一籌,主要就差在兩方面,第一,它們沒有道法修煉;第二,它們難以掌握到法器輔助。就說那山魈妖物,在修為上它未必會比慶云差多少,可在威力奇大的道符之下,不堪一擊就被滅了。

因此,道法對于任何修道者都是非常重要的。

嬰寧得到了昆侖術士“一葉知秋”的道統,同時也獲得道法《昆侖玉清法咒》一卷,不過由于時日尚短,它沒并沒有學會什么法術;反而被狼妖搶了洞府,奪走了經卷。如今看來,難道狼妖竟學會了上面的法術?

法術法術……

陳劍臣腦海靈光乍現,忽然沖了上去,他的手中,此時已拿出了辟邪筆。

筆桿正直,筆尖如錐,就這么義無反顧地點向狼妖噴出的那道黑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25:43

第二十八章:開鋒

辟邪筆,本就是陳劍臣敢于面對狼妖的底氣所在,屬于壓箱子的手段,是以開始之時,他并沒有著急使用出來,而是要等一個恰當的時機。

等到嬰寧現身,引得狼妖驅使出法術來,這立刻讓陳劍臣感到時機已來臨,于是毫不猶豫地亮出了辟邪筆。

劍客的劍,刀客的刀,讀書人的筆,都是具備象征意義的存在,擁有非同一般的特殊意義。

曾有人問:天下孰物最利?

答案不是劍尖,不是刀刃,卻是筆鋒!

筆能見性,亦能誅心——

筆鋒之下,可囊括天地萬物,可留得千秋美名,可粉飾黑白道理……

現在,陳劍臣亮出了筆鋒,一筆點向狼妖噴出來的那道黑氣。

那黑氣似有實質,繚繞不散,凝聚成一指粗細,但并不是筆直的,而是呈現一種扭扭曲曲的形狀,看上去,就像一條繩子,又像是一條陰森的小蛇。

蛇頭之處,本來正凌厲地撲向嬰寧,張口欲噬,但就在這時候,陳劍臣沖了過來,手中的辟邪筆頭上正飽醮著濃墨,墨光淋漓。

陳劍臣并不確定辟邪筆本身是否具備正氣殺傷,為了保險起見,便把筆頭醮了墨汁。

一聲怪異的響叫,那道貌似有靈性的黑氣和辟邪筆頭相觸,便猶如冰雪遇到了滾湯,嘩啦嘩啦的,瞬間土崩瓦解,一下子就崩散掉,被風一吹,消失得無影無蹤。

黑氣消散,法術被破,后面的狼妖發出一聲悲吼,雙眼露出了極度人性化的、不可置信的眼神。它只覺得心神一陣巨震,直如被人猛擊一錘,鼻孔里流出了黑色的血來。

這一瞬間,剛剛還不可一世的狼妖已受到創傷。

滋滋滋!

奇特的異響猶在繼續,就從辟邪筆的筆頭上傳出的;隨著異響,那無數的筆頭毫毛間,此時竟迸閃出點點細微的光芒,一如天上的閃電,縱橫交錯,糾纏不休,不時地閃出耀眼的光輝。

難道,這就是辟邪筆的筆鋒?

筆鋒已開。

陳劍臣又驚又喜,沒有絲毫猶豫停頓,搶前幾步,舉起筆來,向著狼妖身上劃去。

——不是敲,不是打,不是刺。

而是劃!

他此刻的動作姿態,行云流水般,就和平時坐案臨帖毫無差別,狀態似乎更甚,更投入,他就是想在狼妖身上寫字。

狼妖驚怒交集,舉起狼爪要來一記狠的,但剛靠近來,辟邪筆頭上的光芒驟然張揚開來。

嗤嗤嗤!

狼爪上居然冒出道道白煙,如被烈火焚燙,甚至皮毛都發出焦臭的味道,趕緊避之不及,縮了回去。

狼妖痛楚入心,情知不妙,就想轉身逃走。

但已經遲了,陳劍臣的筆已經落了下來,點在它胸口處,剎那間寫成了一個字:

“正”!

其字不大,巴掌大小,墨汁和黑色的狼毛混合在一塊,顏色一致,外人根本看不出來到底有沒有字在上面。

只有陳劍臣心里最清楚,剛才他就在狼妖胸口間寫了一個字,一個“正”字。

本來作勢要逃的狼妖全身驀然一滯,仿佛中了定身法般,四肢僵硬得一動不能動。只有眼神兒還能那么一勾轉,于是很復雜地瞥了一眼陳劍臣。

下一刻,它頹然倒地。

倒在地上,狼妖四肢反而能動了,在奮力地掙扎著,很想再爬起來。只是它的掙扎徒勞無功,其心口中好像被什么千斤重物沉沉地壓住了,無論如何,也無法脫身逃跑,就連張口嚎叫,喉嚨里也像被塞堵住了一大塊棉花,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其實在外人看來,它身上什么東西都沒有,只是一片虛無——當然,除了其胸口處的那一個瞧不分明的“正”字。

這種情形很是滑稽搞笑,有點像把一個烏龜翻過來了,其無用力之處,怎么蹦跶都蹦不起身來……

但此時的陳劍臣無暇多顧,他在狼妖胸口寫下“正”字后,驀然覺得辟邪筆頭處一抖,一震,肉眼可見毫毛間激發出來的光芒完完全全地結合到了一塊,最后凝成一粒黃豆大小的光團。

光團會動,會飛,猛然脫離了筆頭,哧的,直直從陳劍臣的泥丸宮處鉆了進去——

如同撥開烏云見月明,又似乘風破浪知海闊。一道陌生而激昂的聲音在陳劍臣腦海響起:“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不朽何所得也,問之天地不答,問之蒼生有言。子曰:吾善養吾之浩然正氣也,其氣至大至剛,可縱橫天地之間,可縮于七尺軀干。此氣凝結,能得意志,能得神通,名曰:仁者弘毅……”

這道聲音,先是“念”著的,漸漸由“念”變“讀”,再由“讀”變成了“吟”,聲音越來越大,最后直如晨鐘暮鼓般回蕩著。

“……功德無量而求之于空,因果循環而授之于天,吾只正氣凜然,不以事物變色,閱書卷而知事,執筆墨而明非。小人難養,逐之;奸佞似鬼,誅之……”

陳劍臣站立著一動不動,腦海里卻早泛起了驚濤駭浪,別成一副天地——

當這一篇文字被吟完,那聲音漸漸沉寂下去,陳劍臣腦海景象又是一變,變得清晰起來,他感覺到自己能看見一個人,一個青衫磊落的男子,頭戴儒巾,負手而立,似乎就立在自己的身前,又似乎立在前方無窮遠的地方,可望不可即;任憑陳劍臣如何追趕,如何呼叫,對方卻依然一動不動,一如永恒。

“你是誰?”

虛空中陳劍臣的叫聲傳播得很遠很遠,卻無法取得任何的回應。

“惡狼在哪里?”

外界傳來的一陣喧囂的叫聲,頓時讓陳劍臣靈魂歸竅,靈臺清醒。原來是出外狩獵的張老三等一眾獵戶趕了回來,他們聽聞黑狼竟敢闖進村子,既感到激憤,又覺得興奮。

“咦,這是怎么回事?”

當他們搶著來到陳家院子時,卻看到了令人難以理解的一幕——巨大的黑狼倒在地上,像被翻了蓋的烏龜,怎么爬也爬不起來;而村中的少年才俊陳相公則愣愣地站在黑狼邊上,他手里居然拿著一支筆,筆頭墨汁嶄然。

難道,陳相公用一支筆制服了惡狼?

諸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禁都傻了眼。倒是最老資格的張老三最先反應過來,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地道:“陳相公是文曲星下凡呀,所以連惡狼也怕了他!”

這也行?

剛醒神過來的陳劍臣頓時又迷糊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26:58

第二十九章:除夕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陳劍臣穿越以來的第一個春節終于來到,處處都是一片熱鬧的氣氛,大人們在殺雞宰鴨,小孩子們則追逐著奔跑嬉戲。

這一天,景陽村中家家戶戶都貼上了全新的對聯——“文曲星”陳大秀才寫的對聯。

自從那一天從張老三口中嚷出“文曲星”后,這三個字就成為陳劍臣的代名詞。對此,他沒有分說什么,也沒有必要說什么。

倒是狼妖的下場很是悲催,躺在地上毫無脾氣地被諸人群毆而死,一身漂亮的狼皮也被剝下來高價賣掉——它的死亡,在陳劍臣的主持之下,歸功于全村。是以,整個景陽村的人都分到了或多或少的銀子,舒舒服服地可以過一個肥年了。

與此同時,陳劍臣在村中的聲望更是達到了頂點。

——原本,陳劍臣想把狼妖的內丹取出來送給嬰寧的,但事與愿違,原來就在他用辟邪筆在狼妖胸口寫下“正”字之時,狼妖的內丹便被正氣鎮壓得粉碎。

這,也就是狼妖瞬間變成“殘廢”的根源所在。

嬰寧已經悄悄地回了楓山后山,不過臨走時留下一封信,信中敘說了它回去打探消息,不料被狼妖發現,一路追殺的過程。為此它再三表達歉意,說因為自己的原因,而導致景陽村遭受狼妖肆虐,幸而并未造成人員傷亡,只把幾個膽小的嚇出了一場病而已……為了彌補他們的損失,嬰寧許諾會贈予金銀之物。

果不其然,在往后的日子里,那些村民時不時就會在出外的過程中撿到金錢,為數還不少呢。他們無不感到欣喜不已,感嘆老天開眼垂青,回去之后,當即備三牲,祭拜土地公公,以感謝土地神的庇佑,讓自己大發橫財……

沒頭的土地公神像已經換成了新的——沒有人知道土地公的頭為什么突然破碎了,雖然看著似是人為,但苦無線索,只能當是被頑童所壞,難以追究。

嬰寧對受到驚嚇的村民贈以金銀,對于陳劍臣,卻留下了一句話:公子之義,山高水長;嬰寧之報,沒齒不忘……

陳劍臣看完,一笑置之。

相比他人的熱鬧忙碌,陳劍臣大部分的時間卻都靜靜地呆在書房中;對外,他宣稱是為了準備學院開學的事宜,但其實,他是在消化腦海里的那篇文章:

《三立真章》!

這篇文章,有九百九十九字,隨著那道聲音的誦讀,就像刀刻般,深深地刻印在陳劍臣的心上,再也無法忘卻絲毫。

文章入心,字字珠璣,醍醐灌頂。

陳劍臣很快就明白,這就是一篇修煉浩然正氣的法門秘籍,等同于道門的道法,它就藏在辟邪筆的筆鋒內。

筆開鋒,見真章。

這真章就在陳劍臣的泥丸宮里開辟出了一方世界,只是目前,這世界仍是一片冥冥,混沌不清,不知究竟是何等規模樣子。

那世界中,似乎還有一個人存在;似乎,辟邪筆也跑了進來。

——辟邪筆憑空消失了,就在筆頭開鋒后不久,當時陳劍臣只覺得手中一空,本來握在手里的筆就突然不見。

好在當時的村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了倒在地上的黑狼身上,沒有見到如此驚奇的瞬間。

辟邪筆,相傳為捉鬼天師鐘馗的所用之筆;而鐘馗,乃是神話中的人物,民間傳說中的神。其人雖生得豹頭環眼,鐵面虬鬢,相貌奇異;然而卻是個才華橫溢、滿腹經綸的人物。

那么,真正的事實到底如何呢?

陳劍臣目前不知道,雖然奧秘就藏在自己的泥丸宮里,但仍然屬于一個未解之謎。不過他并不著急,因為解密的鑰匙已經拿到了手上,就是那篇《三立真章》。

根據真章所言,修煉正氣,可分為三大境界,從低到高,分別為“立言”、“立功”、“立德”。

能“立言”者為真儒,能“立功”者為大儒,能“立德”者,當為圣儒,正氣浩然,長存天地不朽。

這個儒,可絕不是天統王朝里的那些身體垮掉、筆鋒爛掉、心性腐掉的儒。

一真一假,兩者不可相提并論。

然而《三立真章》,字字珠璣,奧義深廣,意韻綿長,卻不是陳劍臣在短時間內所能完全理解,吃透掌握得了的。

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氣要一天天養,不該奢求一步登天,也不應當因噎廢食。

沒有了辟邪筆在手,但有了真章在心。魚沒了不要緊,只要學會了捕魚的手段和方法,還怕沒得魚吃嗎?

這就是授人魚,不如授人漁的大道理。

所以,陳劍臣的心是充實而滿足的。

阿寶的心也是充實和滿足的,她自成為孤兒后,就再沒有享受過親情的溫暖和愛護,每天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蜷縮在狹小的土地廟中,家徒四壁,擔驚受怕。

是陳劍臣的一句話,改變了她的人生。

對于這個幼年親密,漸漸年長漸漸生疏陌生,再到現在又慢慢熟悉的留仙哥,阿寶除了深深的感謝外,還有藏于心底很多年的敬佩迷戀。而每天看到陳劍臣津津有味地吃著自己做的飯菜,看到他寫意地坐在被自己收拾得整齊清潔的書房中讀書寫字,阿寶就非常的有滿足感。

只是,很快留仙哥就要進入江州城里的大書院里進學了,一進學,就會好幾個月都無法回家探望的了。

江州城花團錦簇,聽說城里還有一間專門的女子學院呢,很多大家閨秀,名門小姐都會在那里讀書;而女子學院和男子學院之間還常常舉辦詩會,舉辦聯誼什么的……到了那時候,留仙哥肯定會過得很開心吧。

“阿寶,洗好菜了沒有?”

聽到莫三娘的叫喚,阿寶一愣神,趕緊把木盆里的青菜撈起,裝好,端進廚房去——哎,以后的事情就不要想太多了,今天可是除夕呢,趕緊把年夜晚做好才對。留仙哥在書房里讀了一天的書,應該餓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27:55

第三十章:進學

冰雪融盡春水流,燕子飛過二月柳;

大地解凍,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田壟之間農人們在奔走忙碌,開始為一年的收成而辛苦耕耘著。

高大的江州城東門,進出的人群絡繹不絕,挑擔的,推著車子的,還有騎在馬上的,一眼掃去,身份各異,貧富了然。

陳劍臣和王復乘車而來,他們作為秀才,有功名在身,一般情況下出入城門都無需接受檢查,可以直接進出。

——王復自桃花一事,大病一場,養了近半個月才漸漸恢復元氣,不過下面那玩意就有點萎縮不振的意思了,直讓他欲哭無淚,還不敢聲張,只能躲在書房內裝讀圣賢書。每當瞅見妻妾幽怨的眼神,他都像老鼠遇見了貓,心驚膽戰。

那一個近乎癲狂的晚上,在王復心里實在留下了太深的陰影,每每想起,渾身寒毛都不禁豎了起來,三條腿都會自然發抖。

大年初三,王復大包小包地拎了很多禮物來到陳家拜年,拉著陳劍臣在書房中很是唏噓地訴說了近一個時辰,說得陳劍臣都頗不耐煩了。

好不容易等王復把自己的事情說完,不料其話題一轉,又開始推銷起妹妹王二小姐來。陳劍臣毫不猶豫地朗聲道:“拂臺兄,我目前只專心學業,心無旁騖;事實上我早立下誓愿,不中舉,不成親的。”

見他態度堅決,王復無法——近期陳劍臣的表現給予他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洞悉桃花面目是一樁,一支筆搞定惡狼又是一樁。

對于他的疑問,陳劍臣早想好對策,說是前時慶云道長傳授了一招道法,剛好派上用場云云。

于是王復又嚷嚷著求問慶云道長的行蹤,自己好去當面道謝。

——看他的樣子,也想去學一招半式。

陳劍臣道:“道長乃嶗山門下高人,云游四海,行蹤不定,哪里能找得著?”

王復便惋惜不已,不過心中卻記住了“嶗山”二字,心想他日有機會的話自己一定要上去拜師學藝一番,也許還能撞見仙緣,能白日飛升,做了神仙呢……

如此想著,王復就眉開眼笑,差點連口水都流了出來。

過完年后,學院開學日期臨近,王復便提議要和陳劍臣一起進江州。有順風車坐,陳劍臣并不抗拒,便收拾了行李,辭別母親和阿寶,開始了進學之路。

告別時,莫三娘自是一番不舍,一番囑咐,而阿寶則眼圈兒紅紅的,等陳劍臣上了馬車,轔轔遠去,她在后面追送了好一會才停下腳步,拼命的揮手告別,眼淚兒像一串串珍珠般掉了下來。

陳劍臣看著,也是一陣心酸。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總有些牽掛,在不經意間便根莖深種了……

他心里暗暗發誓,要盡快在江州城內闖蕩出一處基業來,然后把母親和阿寶接進城中安置。反正他家在景陽村無田無地的。

進入江州城,陳劍臣目光閃動,四下張望觀看——前身他也進過一兩回江州,但都是走馬觀花,不曾對這座天統王朝十八州之一的城市有清晰的了解。不過如今既然自己在城中進學了,不了解可不行。

天統王朝,有十八州,江州為其中之一,管轄之下有九個縣,共一百三十六個鄉——由于景陽村隸屬的正銘鄉在江州城府附近,卻不屬于任何一個縣,而是直接歸屬江州城管。

江州城城墻俊偉,占地遼闊,里面街道縱橫,十分繁華。不過江州兩大官學,明華書院和清雪書院在天統王朝的官學中卻僅屬于下游水平,聲名不顯。比起南方的幾座顯赫官學大是不如,更不用提京城的國子監了。

明華書院和清雪書院最大的區別就是,在明華書院進學的是男生,而就讀清雪學院的是女子。

——在天統王朝,女子也是可以讀書進學的,只是不能參加科舉,入仕做官而已。

為此,女子讀書的內容多為學書法、學禮儀品德、學詩詞歌賦等,基本不涉及八股文制藝。

雖然說女子也可以上學讀書,不過一般貧苦人家根本不可能把閨女送進私塾,大都是養到六、七歲大就需要趕豬放牛,幫忙操勞家事的了。

不說女子,就說男的,家境不好的話也上不起學。由此可知,多年以來,莫三娘為了供陳劍臣上學不知吃了多少苦,捱了多少累。

有錢有門路的家庭,可以直接讓兒女進入縣城的官學中讀書,而普通的人則只能在鄉下的私塾讀書,兩者的環境截然不同,教育水平也相差甚遠。

故而,正式官學里考到秀才功名的幾率要遠遠大于鄉下私塾。

明華書院是整個江州里最大的官學,它分為上院和下院,下院里就讀的都是童子;只有考取秀才功名了的,才可以進入上院。

陳劍臣在童子試中三試第一,一舉考中秀才,從而被明華書院上院錄為廩生,在學院吃喝住宿一概免費,每個月還有十文零花錢。換句話說,他是公費生。而在學習期間表現出眾的話,還有獎學金拿呢。

從這方面講,進學讀書并非壞事。

壞就壞在哪怕你是廩生,公費生,你依然得遵守書院的各項清規戒律。據說,明華書院的院規有三百八十六條,整整齊齊地刻畫在坐落于大門口處的一座巨大的石碑上,抬頭一望,都是“不準”、“不準”、“不準”……低頭一看,都是“必須”、“必須”、“必須”……

這座石碑,就叫做“圣律碑”,有著不容侵犯的威嚴。

——在任何的官學內,門口處都會立著這么一座圣律碑。從而讓學子們在進出的時候能時時刻刻看見,警醒自己的言行舉止,要循規蹈矩的,按照圣人《禮書》上所寫得做事情,不可越雷池一步。

陳劍臣翻過《禮書》,知道上面規定著數以萬計的禮儀花式,并且嚴格規定了什么身份的人就得做什么樣的禮,什么時候就得做什么禮,具體詳細到,就連如廁方便的步驟都有講究。

令人一看,就覺得眼花頭疼。

陳劍臣現在就有點眼花頭疼。

他的眼睛,已經看見了那筆直、莊重、高大的圣律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31:40

第三十一章:不假

明華學院位于江州南郭,占地十余畝,而上院和下院是被分開的,下院在南邊,上院在北邊,中間隔著高墻,基本互不相通。

對于這樣的分區設計,陳劍臣心里明白,不就像地球位面某些綜合學校那般,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區別嘛。

不過無論下院還是上院,區域位置都不算大,樓房建筑都是方方正正的,使人一看,就覺得十分符合規矩和禮儀。

新生報到,學院內安排有專人指引帶路,并熟悉學院環境。

由于陳劍臣和王復不同,作為廩生,在學院內陳劍臣有單人房分配居住,而王復就只能和另一個秀才擠一間了。

看了房間,雖然不大,但甚是素雅潔凈,陳劍臣頗感滿意,把行李書筪放好,鋪好床被——這里,就將成為他的新住所了。

其實秀才進學,并沒有固定的時間期限,參加科舉中舉被錄為進士后,就算完美畢業了;但如果一直考,一直沒有中,那你就可以一直在學院里讀下去——

前提在于你有足夠的盤纏。

在官學里讀書,所費不少,固定的學費就不用說了,日常住宿、飲食、禮節錢、敬師錢、書本錢等等五花八門加起來,一個月基本就要花個一錠銀元寶。

如此昂貴的費用,一般人是無法承受得起的。

當然,秀才也不一定非要進官學,留在家里自學亦可。不過那樣,也就意味著你已經放棄科舉了。

自學成才,實在太難,更難以接觸到官學里的各種科舉資源。

陳劍臣是廩生,不用背負各種費用,倒落得一個逍遙輕松。但是廩生的身份不是永久性的,如果在當年的歲考科考中,成績落了下等,就會被取消廩生資格,淪為普通生員。到了那時,以陳劍臣的家境,卻是萬萬難以承受得起各項費用的。

對于這些要面對的難題,陳劍臣暗暗記在心上,一直在尋求解決的方法。

安置完畢,他正想出去逛一逛,王復來了,道:“留仙,走,請你去狀元樓喝酒。”

狀元樓是江州的首屈一指的大酒樓,一碟青菜都要五十文錢,消費委實不低。既然王復如此熱情,陳劍臣卻沒有推諉的道理,反正現在還不算正式開學,不用遵守各項院規,正好可以出去走走,見識一番。

在半路上,王復抱怨道:“愚兄真是倒霉,抽簽分房,居然和一個老頭子同一室。看他的樣子,沒有六十也有五十了,一把白胡子,滿面干巴皮,語言無味,面目可憎,往后的日子就難熬了。我琢磨著,是不是該花十錠銀子,單獨要一間宿舍居住。”

陳劍臣笑道:“拂臺兄,那是你的事情,不必和我說的。”

說實話,現在的王復整天嘮嘮叨叨,像個怨婦般,陳劍臣的耳朵便有些不耐。

王復卻不管,自顧自說的,簡直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陳劍臣聽得郁悶,干脆練起《三立真章》,沉浸入自家世界,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三立真章》博大精深,奧妙非常,是修煉浩然正氣的法門。幸而辟邪筆開鋒,真章本身的力量直接開辟了陳劍臣的泥丸宮,就像被人開竅了一般,邁過了最難的第一關,剩下的,只是持之以恒地領悟修習而已。

陳劍臣希望能早日修煉出正氣,屆時即可無需辟邪筆,而隨便用任何的筆墨都能寫出蘊含正氣的字來。

那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本事,不假外物,任何人都搶奪不去的。

江州城內熱鬧非凡,攤子盈街,叫賣聲溢耳。

王復嘴里說個不停,一雙眼睛卻咕嚕咕嚕轉,到處瞄上街的大姑娘們——這廝居然還是色心不死,死性不改的。

陳劍臣看著好笑,也不去管他。

一會之后,兩人來到狀元樓,要了一個臨窗的桌子,王復輕車熟路地點了五樣好菜,再加一壺好酒。

酒菜上來后,開始吃喝。

王復笑著問道:“留仙,此處酒菜如何?”

陳劍臣淡然回答:“還不錯。”

“那就好,往后愚兄就多請留仙來這里吃喝了。”

聞言陳劍臣正色道:“拂臺兄,待學院正式開學,小弟就要專心讀書的了,萬不會耽于飲食,故而此事不可再提。”

王復一愣,還想說笑幾句,但面對陳劍臣一雙清澈明亮的眸子,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知道,陳劍臣是認真的。

陳劍臣干脆了當地把話堵死,一方面自不愿老跟著王復吃白食,授人話柄,要知道一回兩回屬于“禮節”,三回四回就是“沒節”了;另一方面,他要抓緊時間修習《三立真章》,哪里有那么多功夫陪王復吃喝玩樂?

王復此人,本質尚可,性格也還算過得去。但他和陳劍臣,畢竟屬于兩個世界的人,大家的想法志向完全靠不到一邊去。所謂道不同,不相與謀。

王復干笑一聲道:“專心讀書也好,也好,看來愚兄也要向留仙學習學習……”

他嘴里這般說著,卻一點真誠都沒有,

陳劍臣更是不信——來江州之前,王復還很直白地說到了江州后要去找一找朱媽媽,看有沒有辦法讓自己重振雄風呢。

朱媽媽何方神圣?

卻是江州怡紅樓的頭牌老鴇,據說練就一門出神入化的口技活兒,口舌作用之下,咸魚都能翻身,朽木都能雕花,此中意味,不足為外人道也。

不過王復如何,陳劍臣現在懶得管,也管不著。

話不投機,便有幾分冷場。

冷場也好,可以專心吃喝。

忽然窗外街道上一陣喧嘩,似有人爭執,又有許多人在起哄,鬧成一團。

陳劍臣好奇地探頭出去一看,就見到街道上許多人圍成了一圈兒,圈中一個漢子推著一車大黃梨在販賣,而此時車頭前卻賴著一個破巾絮衣的邋遢道士,一個勁地在求漢子施舍個梨子吃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32:13

第三十二章:種梨

那道人,一身邋遢,披頭散發的,瘦尖的臉上粘著一層灰,給人一種灰蒙蒙的感覺,看不透徹;眼皮耷拉著,無精打采,似乎一個閉眼就能睡著了。若不是身上的道袍,別人肯定就把他當做是一個普通的乞丐了。

道人伸出臟兮兮的手,涎著臉直要那漢子施舍一枚梨來吃。

那漢子就是不肯,叱喝道:“你這個臭道士,趕快走開,別妨礙我做生意。”

道士苦兮兮道:“居士做個好心吧,貧道我幾十年沒有吃過梨了。”

漢子揚眉怒目,破口大罵:“你有沒吃過梨關我何事?再不走,我就去報官抓你,瞧你這副模樣,定然是道觀不收的野道士,可要抓進官衙內,好生打一頓才行。”

道士卻是不懼,道:“你這一車梨子近百數,就算送一個給貧道吃又何妨?”

這時旁觀的人都紛紛勸漢子拿一個出來施舍,好把道士打發走,漢子就是不肯,如此便嚷鬧成一團,引得越來越多的人來圍觀。

狀元樓上,陳劍臣看那道士,隱隱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對面王復也被吵鬧聲驚動了,探頭一看,很快就搞清楚狀況,很不爽地道:“不就一個破梨子嘛,弄得堵街了,這小販真是可惡,一點積善之心都沒有。”

聞言陳劍臣不禁一愣,這番話,可不像是王復說的。然而轉念一想就釋然了:定然是經過桃花一事,王復已經改變了許多看法,尤其對于道士之流大有改觀。

王復又道:“留仙,你說對不對,這販子太過吝嗇,斤斤計較,若人人都是如此,天下還有何人愿意做好心?”

陳劍臣微一沉思,徐徐道:“好心當求自愿,道士一味強求,未免落了痕跡。”

王復一嘟嘴:“此言差矣,道士只不過很想一嘗梨子的味道而已……既然如此,留仙,你且等等,我去結個善緣。”

說完,起身匆匆下樓而去。

上一次在鄉上酒肆,他錯過了慶云道長,被陳劍臣得了機緣。這一次,雖然看著那道士不像高人,但本著寧可殺錯不可放過的原則,王復都要挺身而出了。反正一個梨子,不過幾文錢而已。

王復來到街上,擠進人群,掏出一把錢給那販子,道:“你這廝倒是小氣,施舍一枚梨子給出家人都不肯,喏,這是錢,我來請道士吃梨。”

那一把錢,足夠買兩個大梨了。

從販子手中拿過兩枚大梨,王復全部遞給道士:“道長,請吃梨。”一雙眼睛碌碌轉,卻在打量對方。

道士呵呵一笑,只拿過一枚,道:“公子慷慨,貧道謝過了,不過我取一枚即可。”拿著梨子,轉身對旁觀眾人道:“既然有公子請貧道吃梨,貧道自不可吝嗇,故愿請各位吃梨。”

眾人嘩然道:“你只得一梨,如何能請客?”

道士微笑道:“貧道自有妙法。”

說著,把手中梨子吃掉,張口一吐,將核吐到地面上,竟然入土三寸。隨后他又請人去取些水來,很快就有好事者裝了一碗水過來。

道士把水倒于梨核所落之處,在眾多目光的注視下,那梨核竟然瞬間生出了萌芽——萌芽搖身一變,開葉生枝,眨眼之間,竟長成了一棵梨樹——樹上驟然開花,有芬香,倏爾花朵結果,果實累累,黃橙橙的,甚是誘人。

“各位居士,請吃梨。”

道士一稽首。

圍觀眾人卻個個都看得目瞪口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紛紛伸手去摘梨來吃,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呢。

王復并沒有湊熱鬧,而是欣喜若狂,心想這下發了,真遇到了神仙。他看見道士飄然脫離了人群,連忙加快腳步跟上去。

這一幕,在樓上的陳劍臣看得一清二楚,立刻就明白道士施展而出的正是一門玄妙的道法,他忽然想起慶云道長說過,其有一個師叔道號“廣寒”,寄居江州,修為高深莫測,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難道就是這個邋遢道士?

正想著,下面的那道士和王復就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此時那棵梨樹上的梨子都被人們摘掉吃光,整株樹木突然齊根沒地,不見蹤影。諸人大驚小怪,左右顧盼卻發現道士也消失了,無不以為遇到了神仙。

人群中那販子猛地大叫:“我的梨呢?”

原來他剛才看道士種樹,手段超凡,看得入神,此時才發現自己的一車梨一個都不剩了。

聽到他的叫聲,大家才恍然,原來先前諸人吃到的梨,都是道士用法術從販子的車上變來的,想到販子因為小氣不肯施舍一個梨,最終卻導致整車梨不見,損失慘重,不禁粲然。

陳劍臣心中,已有幾分肯定那邋遢道士就是慶云的師叔廣寒,果然是一個游戲人間的異人,率性而行,不論錯對,戲謔起凡人來,絲毫不顧忌身份。

當初慶云留言,讓陳劍臣留意,如果有機緣,即可拜廣寒為師,學得道法;不過陳劍臣現在有了《三立真章》,對于學道之心就沒有那么熱切了;加上對方身份始終沒有確定,不好隨便上去結識,王復跟了去,倒正好探路。

約莫一炷香時間,王復才回到酒樓上,滿面紅光,仿佛剛剛春風幾度了似的,興奮得兩眼都發光。

“留仙,愚兄撞到了仙緣!”

他的聲音已盡可能的壓低,但其中的激動之情仍然表露無遺。

“你看!”

王復掏出一本古色生香的薄薄小書,迅速在陳劍臣眼前一晃,然后又飛快地收了回去,生怕被第三者見著了一樣。

好在陳劍臣練過,勉強能看清書皮上的名字:《隱身術》。

“愚兄追上那神仙道士,求他收我為徒,他竟然答應了,說有三門道法,分別為隱身、穿墻、搬運,任由我選一個。愚兄想了想,就選擇了隱身,那道長馬上就贈給我這本秘笈,說只要按照秘笈修煉,即可練成。”

說著,王復已經喜不自禁,就差要站到最高處大聲向全世界宣布了。

陳劍臣疑問:“就這樣?”

王復喝一大口酒下去:“還想咋樣,我可是跪了好久求了好久才得到這門秘笈。哈哈,留仙,等愚兄練成隱身之法,天地之間,何處我去不得!”

陳劍臣嘴一撇,心想你要是真練成了隱身術,只怕第一個要去的就是偷窺香艷了……又一想,對方沒有幫王復開竅,王復要是能練成道法可真是見了鬼了。此事十有八九是道士見他跪求得緊,故意丟下一本所謂的秘笈打發他走的……

然而目前王復正在興頭上,陳劍臣和他分說的話,其絕對聽不入耳。也罷,就讓他慢慢修煉隱身術也無妨,反正人畜無害。

有了決定,陳劍臣并不吭聲,繼續吃喝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32:49

第三十三章:陰神

吃喝完畢,兩人返回學院,有了道法秘籍《隱身術》在手,王復果斷下了決心,交錢給書院,從而拿到了一個單獨的宿舍房間,位置就在陳劍臣隔壁處。

住進去后,王復登時亟不可待地關門閉戶,苦心修煉起來。

陳劍臣不去管他,自己也呆在房間修習《三立真章》。

幾天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明天,就是明華書院正式開學的日子。明天之后,學院內所有的生員都要規規矩矩地按時上課聽講,不能再自由出入學院。

想到那近乎三點一線的枯燥生活,陳劍臣心里未免就有幾分煩悶。

王復敲門而來,只見他頭發蓬亂,雙目通紅,似乎好幾天沒有睡過覺一樣。

“拂臺兄,你這是為何?”

王復鼓著眼睛道:“愚兄不正在修煉仙術嘛,一看之下,果然博大精深,很是奧妙……嗯,只是剛讀到關鍵處,其中有一句‘隱身之妙,不著外物;心似赤子,方可成功’,不懂怎么理解,故而想來問下留仙你。”

他來求問,卻不拿原書,其中那點小心眼陳劍臣自是知道的,并不點破,便有點惡作劇地道:“從字面上解釋,就是說你想要練成隱身術,必須要脫光衣服才行……”

聞言,王復一拍大腿:“果然如此,我就說嘛,練了好幾天都不能成功,原來是要脫光衣服才行。有理,有道理,我的身體可以隱形,但衣服不能隱形呀,如此一來,就會把整個仙術效果給破壞了。”

陳劍臣幾乎噴飯——練了好幾天都不能成功……虧他說得出口,真當道法是小孩子過家家嗎?隨便耍幾天就能學有所成了?

“留仙,你且等等,愚兄去去就來。”

說著,很快就跑了出去。

陳劍臣一愣,心想這廝不會真得回去上演脫衣秀吧……

念頭剛起,王復就又跑了過來——全身光溜溜的,一絲不掛,露出滿身松垮垮的皮肉。

陳劍臣吃了一驚,趕緊把門關住,哭笑不得地道:“拂臺兄,你這又是為何?如被他人見到,少不得問你有傷風化之罪。”

就聽王復更吃驚地道:“留仙,你能看見愚兄?我可是隱身了的。”

陳劍臣差點要一巴掌打過去,好氣又好笑:“趕緊穿衣服吧。”

王復大是沮喪,又覺憤然,道:“道士無良,用假書訛我,實在可惡,我這就去把那破書給燒了。”

陳劍臣嘴一撇:他倒不懷疑王復所得的秘籍是假的,道士沒必要多此一舉。只是王復未開竅,修煉道法本身就千辛萬難,別說練幾天,就算練幾年都未必學得上手。王復急于求成,注定不可為。

陳劍臣被《三立真章》直接開竅,開辟了泥丸宮,可苦修多時,目前連一絲正氣都還不能凝練出來呢。

聽到王復要燒書,陳劍臣心中一動,道:“拂臺兄,不如你把那書給我看一看,如何?”

王復道:“既然留仙要看,那就送給你了。”

跑回去,穿戴整齊后把小書拿了過來給陳劍臣,他心里已認定此書屬偽,現在做個順水人情也不差。

那書不過巴掌大小,紙張泛黃,上面都是用繩頭小楷寫著口訣,略一通讀,果然處處皆有奧妙。

陳劍臣卻沒有細讀,如果此書是真的,便屬于道法,他不能修煉。況且《三立真章》上說“君子如山、如玉,不為外物貪心、亂心”,說的,就是要穩守本心,要經得起誘惑,不要見到新鮮奇異的事物就分心去追求,那樣的話,不但追求不到,反會玷污了本心。

他要過秘籍,只是想留在手上,日后有機會的話倒可以送給嬰寧學習。

當晚,月色朦朧,很有些昏暗的樣子。

房中一燈如豆,陳劍臣躺在床上,瞇著眼睛,在想著明天正式開學的情形——

忽然室內一陣陰森,似有陰風掠過。轉瞬之間,就見到一個青面獠牙的小鬼出現在眼前,那小鬼身材矮小,不過三尺,手中拿著一柄三股叉,見了陳劍臣,當即叱喝道:“你這書生,我與你井水不犯河水,你如何敢毀我像身?”

陳劍臣問:“你是哪里來的小鬼,卻在此胡言亂語?”

那小鬼傲然道:“我乃景陽村土地是也。”

陳劍臣恍然:“原來如此,請問土地意欲何為?”

小鬼頤指氣使地道:“毀我像身,依陰司律當受笞刑三十,痛號三天!”

陳劍臣面色一冷:“我若不受呢?”

小鬼叉腰戟指:“律令之下,哪里有你說不的份?惹惱了本土地,我教你心神受盡折磨,終日不得安寧。”

陳劍臣哈哈一笑:“可笑至極,一小鬼耳,大言不慚。”

小鬼氣得火冒三丈,喝道:“陳劍臣,你冒犯鬼神,已經犯下了彌天大罪,還敢逞口舌之利,實在該死!”

陳劍臣坦然道:“我修正儒之道,不拜天地,不問鬼神,何罪之有?爾等企圖拿陰司法來定陽人之罪,分明便是矯枉法紀,胡作非為!”

見他還敢反駁,小鬼勃然大怒,不由分說,挺著三股叉沖上來,又張嘴呲牙,要去咬陳劍臣。

它來得兇惡,陳劍臣心中到底有幾分害怕,反應不及,被對方撲上身,叉刺撕咬得生疼,鮮血淋漓。

正掙扎間,陳劍臣身上有光芒閃起,正是辟邪筆,筆身通體有閃亮。它速度非常,疾掠而來,筆頭熠熠,一下子就點在小鬼的額頭上。

那小鬼發出慘叫,很不堪地一下子被點得粉身碎骨,化作烏有。

陳劍臣倏然睜開眼睛,才發覺自己剛剛做了個夢。

但這個夢,是如此真實,他立刻想到,剛才這一切都是真的,是那小鬼的陰神出竅,潛入到他的精神里頭,要害他魂魄。

人的魂魄無形無質,卻是真實的存在,如果被損害了,那人就會變傻,變成白癡,甚至驚嚇過度,直接死亡。

想到這,陳劍臣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原來那小鬼竟然是景陽村中的土地,不知為何會出現在江州城中,還能進入到書院中來,實在膽大妄為。

陳劍臣知道,天下之大,各有怪異,山有山神,城有城隍,地有土地公,都隸屬陰司管理,今時一見,所謂鬼神,原來卻是這般模樣。

他又想到自己剛才見到小鬼兇狠地撲來,心神不夠堅定,出現了害怕的負面情緒,從而導致出現破綻,差點就被對方害了,幸虧辟邪筆現身出來,才避過一劫。

好險!

說到底,自己始終還是缺乏實力,以及磨練,否則這些牛鬼蛇神,如何能近身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33:20

第三十四章:城隍

當日陳劍臣在土地廟里張貼正氣歌,無心插柳間卻把土地公的頭顱給爆了,不過當時他沒有放在心上,一直以來也不見什么事情發生。不料過完年后,進入了江州,反而有一個自稱為景陽村土地的小鬼陰神前來作祟,興師問罪。

陳劍臣端坐在床上,面色沉著。經此一事,他對這個世界更加多了解一分,陰司陰司,顧名思義,定然是地獄般的存在,自己炸了一方土地的頭顱,又破了對方的陰神,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然而他心中怡然不懼,有《三立真章》和辟邪筆護身,最不怕的,就是這些所謂的鬼神。

夜色蒼茫,灰蒙蒙一片,在那無邊的黑暗中不知存在多少秘密。

江州城中,城隍廟。

此廟建筑得富麗堂皇,高大莊嚴,處處都是雕梁畫棟,廟堂中架立著一尊巨大的香爐,爐內香火繚繞,很是旺盛。

不同于鄉下的那些簡陋的土地廟,城隍廟的香火一年到頭都是極其旺盛的,從沒有熄滅過的時候。不說節日,就是平時,城隍廟里都是人群熙攘,川流不息。

香火,紙錢,紅燭,不要錢地燒著,拜供神臺上的那尊城隍神像。

這尊城隍廟神,高達六尺,頭戴烏紗官帽,身穿飛蟒朱紅官袍,腳踏粉底靴,神情肅穆,被雕刻得活靈活現,簡直就要活過來一樣。

城隍神像兩邊,各是一尊小神像。

廟門口處,兩邊銘刻著對聯,曰:善惡有報時候到;是非莫應論晚早。橫幅:我處無私。

這對聯匾額,乃是十年前的江州知州大人吳永標大人所親筆題寫的。如今,吳大人早已調入京城,成為了禮部尚書,位高權重。

夜已深了,廟祝神婆等早早安歇,城隍廟內人影全無,一片沉寂。

嗤的,有陰風起,刮得兩邊的紅燭火苗都急劇地發生一陣飄曳。

“景陽土地,你為何如此驚慌?”

空曠之中,有一股威嚴的聲音響起。只是這聲音,卻不是凡人耳朵所能聽得見的。

“稟告城隍大人,卑職奉大人之命去質問那書生陳劍臣,為何無端毀我神像。不料其出言無狀,開口即罵小人。卑職只多說了幾句,他就突然變化出一支毛筆來,一筆就把卑職的陰神點散。好在卑職跑得快,否則定然會被點得魂飛魄散了。”

“哼,書生大膽……你說他能變化出一支筆來?”

“正是。那支筆,剛陽無匹,氣勢嚇人,還沒有到身,卑職就全身疲軟,動彈不得了……”

“這么厲害?”

聲音帶著驚訝之情。

小鬼諂媚地道:“那是卑職修為淺薄的緣故,若是遇到城隍大人,那書生再有本事,也只能束手就擒。”

“哼哼……我們陰司,一向不過問陽間事,但也不會被人欺負到頭上,否則天下之間,還有誰人會敬拜我們,貢獻香火?這書生壞你神像,端是大膽。如今就算朝內的鴻儒都會不時來祭拜我等,他一個小小的秀才書生,豈能如此不敬鬼神?必須要加以懲戒,方顯我等有靈。”

小鬼道:“大人所言極是,那么,要如何做呢?”

“我自有安排,你且歸去吧,沒有赦令,不得離開所屬之地。”

“遵命。”

聲音渺渺,恍如水紋歸于平靜,偌大的城隍廟再度恢復了平靜。

陳劍臣一大早就起來了,比平時還要早了幾分——只因今天學院正式開學,不能遲到,否則,就得受老師訓斥;遲到次數多,超過額度,還會扣學分,影響歲考科考的成績。

明華書院上院中,共有一百八十六名生員,數量說不上多;他們基本都是江州本地人氏,至于年紀,則老中青都有,年少的,像陳劍臣,十七歲而已;年老的,竟有上了古稀之年的,白須稀疏,老眼昏花,居然還能堅持坐在課堂上念“之乎者也”,實在令人不佩服都不行。

這可不是什么活到老學到老,而是典型的活到老考到老,心中有一股怨氣,不中舉,誓不為人;不中舉,無顏見祖宗;不中舉,人生還有什么意義?

中舉,做老爺,已成為他們心中的魔怔,執念,唯一的寄托所在。

開學第一天,不講經義,只是學監等幾個學院的頭頭輪流上來訓話,和別人的肅然起敬不同,陳劍臣則聽得腦袋昏沉,最后靈機一動,入神練起了《三立真章》——如此情形,倒像很久以前上課開小差般,用課本皮包著小說看,有一種亢奮之意。

隨后數天,陳劍臣都這般,根本無心去聽那些僵硬死板的經義制藝。

作為童子試中三試第一的少年天才,毫無疑問,他的身份在學員中頗引人矚目。上課之時,也有不少人偷眼觀察,見到陳劍臣總是坐得筆直,猶如老僧入定般認真聽講,都紛紛點頭贊許,認為陳劍臣少年老成,學習認真,才俊之名,果然名副其實。

相比陳劍臣的沉靜,王復倒是表現得很活躍,幾天時間,就在學院上上下下混了個臉熟,知曉到許多茶余飯后之事。

這一天,王復找到陳劍臣,道:“留仙,三月十五就要開始一年一度的踏青活動了,慣例是和清雪書院的學員們一起去的,聽說今年的踏青地在鑒江灘。”

陳劍臣眼皮都不抬,道:“那又如何?”

王復嘖嘖一聲:“你不知道呀,那清雪書院里的女子個個都是花容月貌的,和她們一起踏青,那是何等的人生樂事,多少人夢寐以求不得!”

陳劍臣嘴一撇,心想就知道是這么回事。

王復繼續道:“你別不以為然,那聶知州之女也在清雪書院進學的,她芳名小倩,年方十五,冰雪聰明,國色天香,那是咱們江州的第一號佳麗……哈哈,愚兄我一直傾慕已久,如今終于有機會見上她一面了。”

他正說得眉飛色舞,猛見到陳劍臣一臉古怪地看著自己,不禁一呆,問:“留仙,你怎么啦?”

陳劍臣一字字道:“你說那聶知州的女兒叫聶小倩?”

“對呀,有什么問題?”

陳劍臣忽而一笑:“沒問題,其實我也傾慕她很久了……”

這句話讓王復一怔,不過隨即就釋然了:少年慕艾,像聶小倩這般出身名門、嬌麗無雙的大家閨秀,哪個青年不心存念想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33:54

第三十五章:勾魂

當天晚上,陳劍臣有心事,早早躺在床上思考,并沒有和平時一般修習《三立真章》——

現在,聶小倩也出現了……

莫非,眼下所處的世界,真得是一個聊齋的志異世界?

又或者,只是一個荒誕的相近位面而已。

按照他的理解,聊齋本來就是由一則則光怪陸離的小故事所組成的,很是破碎,其中并無什么主線串聯,更沒有完整的世界觀念和規則。

所謂“姑妄言之姑聽之,豆棚瓜架雨如絲;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

大概如斯。

而他現在穿入的世間卻頗有不同,雖然也有形形色色的鬼妖存在,但和原著有著諸多的出入,不可按圖索驥,對號入座。

哎,不去管它了,既來之則安之,世界如何都已經是客觀事實,難以改變分毫;最能改變的,只能是己身,只能不斷提高己身的適應能力。

唯有如此,才能好好地在這異時空生活下去。

不管在那里,生活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現在,稍有差錯,就可能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有陰風起,他眼前突兀地出現兩個陰神,一個牛頭人手,兩腳作牛蹄狀,全身肌肉墳起,很是強壯,手中把持一把寒光閃閃的鋼叉;另一個馬頭人身,手里抓著一根粗大的鐵鏈子,相貌非常丑惡。

正是典型的牛頭馬面模樣。

就聽牛頭指著陳劍臣叱喝:“大膽書生陳劍臣,你因冒犯陰司,我等特奉江州城隍之命,前來勾你魂魄下去受刑,以示懲戒!”

那馬面一抖鐵鏈,道:“書生莫要掙扎,徒然多受苦難。”就要拿著鐵鏈套上陳劍臣的頸脖。

陳劍臣又驚又怒:“陰神小鬼,安敢妄為?”

那牛頭見他不肯服帖,馬上撲上來,伸出大手,強按住陳劍臣的頭顱。馬面手腳麻利,一拋鏈子,就把他給套住了。

陳劍臣竟掙脫不得。

——《三立真章》上有言,修儒者,心中當無鬼神,不信,不奉,不怕,始為正道。然而時日短淺,陳劍臣畢竟修煉不到家,目前連一絲正氣都沒有凝練出來。雖然因為身份上的緣故,比較容易就能做到不信不奉,但驟然見到鬼神的兇狠模樣,還是難免有些害怕。

這一怕,人的氣勢就弱了幾分,氣血隨之紊亂,就會被鬼神欺壓上身來。

歸根到底,其實就是缺乏實力的緣故。

沒有實力依仗,無論說話還是做事,都先天性的低人一等,更遑論會在鬼神面前露怯了。

但陳劍臣為人,有狂生意態,本就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順民。在人間,迫于形勢,不得已低頭順眉地做人也就罷了,沒想到只因為無意間打爛了一尊泥塑像頭,還要三番四次受到陰司的叱喝責罵,更要被對方勾魂去受刑,當真是怒發沖冠,叔可忍,嬸不可忍。

“呔!”

只見他圓睜雙目,口綻春雷的一聲大喝。

牛頭馬面套了陳劍臣的魂魄,勾著他正要往外走,忽然聽到這一聲喝,不禁大吃一驚,還來不及反應,眼前驀然閃過一道白光,亮晃晃的,如同太陽照射,灼燒得全身發疼。

它們駭然而觀,依稀可見白光中包裹著的是一只烏黑的毛筆,形狀十分巨大,簡直就像傳說中的如櫞大筆。

“這是……”

牛頭馬面臉色都綠了:“難道這是那支筆……”

只一瞬間,兩者就被嚇得肝膽俱碎,屁滾尿流,把手中的鋼叉鐵鏈一扔,拼命就要往外奔逃。

大筆在虛空中劃過,快疾無比,白光似閃電劈下。

“啊!”

牛頭馬面的慘叫聲響起,兩具高大的身軀已被擊得粉碎,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劃之下,那大筆通體一顫,似乎耗盡了氣力,身形急速縮小,恢復原貌,嗖的,同樣消失不見了。

陳劍臣嘎然醒轉,睜開眼睛,見桌子上的油燈已滅,室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他睡意盡褪,心中驚怒交加:

好個陰司,真是欺人太甚,他日我修煉正氣有成,定要去闖一闖十八層地獄,看看是何等模樣!

陳劍臣忽地就想起西游里的孫大圣,它就是在睡夢中不知不覺被勾魂到了地獄,一個火冒三千丈,連閻羅王都敢打,最后把陰司攪得天翻地覆,不成樣子。只可惜,現在的自己還只是個文弱窮秀才,卻沒有那般驚天動地的本事。

必須要盡快修煉出正氣才行……

他心里暗暗下了決心,瞧辟邪筆的樣子,其也不是次次都能現身出來救援的,能量耗盡,就會沉寂不見,再也無法使用出來。

外物,畢竟就是外物。

江州,城隍廟。

那渺渺的聲音在響蕩著,卻是遁逃回來的馬面在哭訴:“城隍大人,那書生實在太兇惡了,一筆就把我們的陰神劃破,可憐牛頭逃避不及,已魂飛魄散,在生死薄上脫籍消名了!”

“什么?那書生竟有此等本事?”

城隍大驚。

馬面哀求道:“城隍大人,你一定要為卑職做主呀!”

“你且詳細把事情過程道來!”

當下馬面哭哭啼啼的,一五一十說了起來,其中不免要添油加醋,火上加油之說。由此可見,所謂鬼神,也就是和凡人差不多的存在,小算盤的那點兒彎曲道道,一根都不會少了去。

“哼,不可能是那支筆,如果真是那支筆的話,你如何還能逃得回來?不說你,就說本大人遇見,都只能化為灰灰的份……況且,諒他一介文弱書生,有甚本事可以得到那支筆?我估計著,可能是這秀才在讀書修性之時誤打誤撞修到了一絲正氣,因此筆下有正氣而已。這樣的事情固然極其罕見,但也不是沒有。”

馬面道:“那該如何是好?”

城隍略一沉吟:“此事我會向陰司稟告,由主上定奪……你去領取十五陰德,且退下吧。”

“謝大人賞!”

馬面欣喜地退出去了。

“筆下有正氣?似乎,很多年都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了。此事非同小可,我要馬上稟告判官大人才行……”

喃喃的自語,最終消融于綿綿的黑暗之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34:37

第三十六章:明心

第二天,陳劍臣一如往常地早早起床,精神絲毫不見疲憊,奕奕然,洗漱完畢,到學院膳堂吃過早餐,然后去上課。

今天講課的內容為《德書》第八章,講得是該如何做一個品德高尚的人,從而成為君子,有言道:“君子也,謙謙有禮,不逾矩,不與人爭,不與世斗,安順天命……”

陳劍臣聽得啞然,無可否認,這些言語都是大道理,但道理越大,越是空洞無物,實質上并無多少可取之處。如果完全按照這些大道理去為人辦事,那么,人就會變得迂腐古板,不識變通,說白了,就是個照本宣科的老古董罷了;而假如說一套做一套,人又會變得虛偽狡詐。

故而,必須結合實際的情形來隨機應變,與時俱進才行。

比如《禮書》上所言“君子儀合,衣冠必正”,意思就是說君子的禮儀要符合圣賢書所教,穿衣戴帽都必須一絲不茍,端端正正的。

這話說得漂亮,但如果在危難時候還要注重這些繁文縟節,那么就是自取滅亡了。

為了帽子正不正的問題而丟失自家性命,這就是君子所為?

《三立真章》里說的君子卻不是這樣,而是“格物致知”,“本心守則”;所謂“本心守則”,意思就是說根本的大原則不可動搖,沒有絲毫妥協的余地,一旦妥協,一旦退讓,那就喪失了本身的立場,再無依據可言。

好比天統王朝的讀書風氣,個個嘴巴上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每逢節日,便都個個去祭拜鬼神,焚香燒紙,求財求運。

這就是表里不一的情況,就是在信念上不夠堅定,不夠純粹。如此的話,就算讀書破萬卷,又豈能做到下筆如有神?

儒修之道,心中當無鬼神,不信,不奉,不怕,方能成正道,方能養出浩然正氣來——浩然正氣,就是儒家的神通,是護身立命的所在。所謂修心養性,所謂博覽群書,都是為了這個神通而經歷的種種過程,就和佛門和尚,天天敲鐘念經,以求成正果一個道理。

但在此過程中,認識不當的話,人往往會誤入歧途,修心養性會修養成一個書呆子,博覽群書則會裝了滿腦袋的教條主義,而或,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般,又怎么會知道“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因此,天統王朝中讀書人雖然多,但真正能凝練出正氣的人卻鳳毛麟角,萬中無一。

在這方面,陳劍臣無疑走了一個天大的捷徑,身懷辟邪筆,筆鋒開,見真章,直接開辟泥丸宮,得了真傳。

可就算如此,他更需要堅守本心原則,才能取得進步突破。是以當第一次那景陽村土地言辭傲慢地來興師問罪時,陳劍臣哪里會俯首認罪?

這一認,就等于把他得自于《三立真章》的信念全部推倒了。

鬼神有道,儒亦有道。在信念立場上,兩者存在根本性的對立。

讀書人不敬鬼神,本身就無可厚非,讓讀書人去大興廟宇,求神拜佛反而顯得荒謬。更何況陰神不請自來,闖入他夢中,本就屬于一種侵犯,輕則會受到驚嚇,重則魂魄受損,如此情形,要陳劍臣對土地陰神客氣那可真是貽笑大方,不知所謂了。若換了另一個尋常的書生,只怕就得跪地求饒,任由對方處置了。

而后陰司為了維護自己的顏面,不惜再派牛頭馬面來,到了這個地步,更沒有什么好說的。

是非曲折,本就是一筆糊涂賬,怎么算都算不清,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不同的身份立場,就有不同的說法。到頭來,還是得看誰的實力更強。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任你三寸不爛之舌能說出一朵花來,人家一刀就把你砍了;任你自以為正氣凜然,大公無私,人家照樣一刀,也能把你砍了。

好人往往沒有好報,根源不在于善良,而在于沒有護身立命的手段!

陳劍臣是過來人,自是非常明白這個道理。既然矛盾沒有調和的余地,那就根本不需要調和,守住自己本心原則即可。若陰司不依不饒的再來滋事挑釁,他也不會畏縮退避。

抱著這一份心思,陳劍臣對于課堂上先生的諸種說教那是打心底就反感,對方往往陳述一個小小的觀點,就引經據典地長篇大論,說個不停,簡直比老太婆的裹腳布還要長還要臭。由此陳劍臣就想起一個典故:博士買驢,書券三紙,未有驢字。

大概如此。

看來,想通過學八股文考科舉的路子是不能走的了。

——天統王朝制定死板的八股文形式來約束天下的讀書人,本意目的就是要僵化他們的思想,定住他們的念頭,從而安安分分地替王朝效勞賣命。

這一點,陳劍臣早洞悉分明,他如何還能入此彀中?并且,讀這些所謂的圣賢書,對于修煉正氣無利反有害,反而會影響本心念頭的獨立性。

陳劍臣已非吳下阿蒙,對于走不了科舉之路的這個問題再不像以前那般憂心忡忡,在他的面前,世界要遠比想象中開闊,路子也要多得很。而等到機會成熟,他更會把《三立真章》里的主旨經義一一陳述出來,寫成文章,廣發天下。

此謂“立言”!

當然,現階段是不可能的,他還沒有那個分量和根基,貿然立言的話,很快就會被人口誅筆伐,乃至被朝廷論以“異端學說”的罪名,直接處死。

但是,只要陳劍臣本身把《三立真章》完全吃通透了,理解掌握了,那個機會,就一定會出現的。

坐在死氣沉沉、一潭死水般的課堂上,陳劍臣念頭豁然通達,就此明心,頓覺得泥丸宮中一陣晃動,那處本是灰蒙蒙的世界有一片光芒激射,其中忽而飛出一大篇文字,懸掛于虛空之中,正是《三立真章》全文,字字斗大,龍飛鳳舞,飄逸無比。

正氣!

一念之間,陳劍臣終于感覺到了正氣的存在,它已經出現在自己的身上,雖然感覺很是微弱,不過絲縷寸毫,但已是一種非常大的突破。

這個世界,已經出現了一個缺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35:06

第三十七章:心病

感覺到身上出現的那一絲親切而溫暖的氣息,陳劍臣渾身猶如置于和煦的陽光之下,明凈而輕松。他有所領悟,終于明白修煉《三立真章》的關竅所在,可以用四字要訣來形容:剛、正、通、明。

“剛”者,就是做人要剛陽,要具備力量,要有奮勇抗爭之心,而不是夸夸其談,只會磨嘴皮子的書呆子。有言道“百無一用是書生”、“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這些都是因為個性軟弱溫順、手無縛雞之力而導致形成的,根本難成大事。

而身懷剛陽之力,就有底氣,不怕威脅,不畏人害。

“正”者,就是個人要站得正,心胸磊落,不走邪門歪道,心正不怕影子斜,不怕半夜鬼敲門;

“通”者,為變通。

做人辦事,一味剛直,不懂因時制宜,就常常會把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境界,所謂“太剛易折,太柔易靡”,就需要變通來中庸,從而找到處理問題最合理的辦法來;

“明”者,即明事理,辯是非,不要人云亦云,隨波逐流,不要被事物的表面所迷惑……

——修煉《三立真章》,凝練正氣,四者缺一不可。到大成之境,可修得正氣浩然,震散千里邪魅!

當下陳劍臣一一把這些思路、道理整理通順出來,茅塞頓為之開,有一種撥開烏云見月明的清晰感,這可不是死讀書就能領悟得到的。

讀書讀書,也要看讀的是什么書,開卷有益,或是開卷有害。在這方面,要有選擇地挑取,而不是盲目地覺得讀的書越多越好,那就會陷入一個誤區了去了。

比如說你要修煉正氣,要做到“剛正通明”,卻一味地鉆入那僅僅是為了科舉而存在的四書經義里去,如何能讀得出“剛正通明”來?最后的結果只能是一頭鉆入了一個樊籠內,把自己給套牢了,僵化了,成為那只會滿口“子乎者也”、掉書袋子的腐儒。

所謂“南轅北轍”,馬車的確在不停地跑,但方向不對,就永遠不能到達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作為穿越者,陳劍臣要遠比這個位面上的那些皓首窮經的讀書人看得更高,更遠,更通透——如果說此位面是一個大大的籠子,那陳劍臣就是籠子外面的人。他并不是從里面走出來,而是他本身,天生就是籠子以外的存在。

這就是優勢。

當然,道理是道理,明白了道理,還要身體力行地去做、去執行才行。否則,最后始終歸于一場空談。不過先知而后識,有了道理的指引,人就能更好的把握方向,就能做到“吾日三省吾身”,可以盡量避免誤入歧途了。

陳劍臣持之以恒地打拳修煉身體,是謂“剛”;孝敬母親、言而有信、不仗勢欺人,是謂“正”;不死讀書,是謂“通”;能區別嬰寧和狼妖的本質,是謂“明”,諸種跡象表示,他正走在該走的正確道路之上。

長吁口氣,陳劍臣左右環顧,這才發覺課堂已經結束了,一干學員正紛紛離開,只剩得他一個還坐在座位上發呆呢。

“留仙,你也太勤奮了些吧,該放松的時候,還是要放松一下的。”

這時王復跑了過來。

陳劍臣一笑置之,不置可否。

兩人一起走出課堂,剛想去膳堂吃飯,卻見到把守學院大門的范司閽懶洋洋地走過來,道:“陳相公,外面有人找你。”

范司閽本名叫“范琿”,軍伍出身,因有門路故能脫離軍籍,安排到明華書院里當司閽,也就是門衛的意思。

別看這小小門衛,油水大著呢,又清閑,算是個肥差了。

這范司閽便養得肥頭大耳的,肚子都突了出來。

有人找?

陳劍臣一愣,隨即想到可能是阿寶或者母親來了,是看望,還是家里出了事情?

他心里沒有定斷,趕緊疾步往大門處走。

——明華書院規定,學業期間,外人不經批準是不能進入學院里面的,哪怕是學員家屬,都只能請求門衛代為通報;而學員本身,若是沒有請假,同樣不能擅離。

來到學院大門處,陳劍臣就見到阿寶正在門外徘徊走動,似乎有些焦急的樣子。

“阿寶,發生了什么事?”

陳劍臣開門見山問道。

見到他,阿寶喜出望外,眼圈兒就紅了,馬上道:“留仙哥,干娘病了,病得不輕。”

當日陳劍臣把阿寶拉進自己家里過日子,那時莫三娘就說把她當親閨女看待,算是有個干女兒的名份,免得招惹鄉鄰的閑話。所以稱呼莫三娘時,阿寶都是叫“干娘”的。

陳劍臣眉毛一揚,沉著問:“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干娘病得很急,一夜之間就病倒了,不思茶飯,口齒不清,請了郎中,郎中說她犯了怔忡,但吃藥不見好轉,我沒有辦法,只能趕來江州找你……”

怔忡,那就是心病了。可無緣無故的,莫三娘怎么會有了心病?

陳劍臣隱約想到了什么:難道,又是陰司搞得鬼?見對付不了自己,就去對付一個老人家?

好陰險兇厲的手段,為了逼人低頭信服,無所不用其極,不就是為了一柱香火嗎?

陳劍臣怒意萌生——他當然知道這個位面的所謂鬼神,和平時口口相傳的鬼神大不相同,基本屬于兩個概念。小人似鬼,惡人猛于鬼,反過來說,惡鬼何曾弱于惡人?但也沒想到對方會來這一招。

“我知道了,你等一會,我先去請假。”

上院中,學員請假比較簡單,只是要交二十文錢請假費。

很快,陳劍臣就辦妥手續,雇了一輛馬車,和阿寶往家里趕。在車上,阿寶又說:“其實我一大早就來到了學院門外,不過那司閽要我給十文錢通報費,我沒想到這也要收錢,出門走得匆忙沒有帶夠,只好又跑回去拿了……”

想到阿寶身上沒錢,又因為事情緊急,肯定會先央求那范司閽的,只是央求不得,不得已才再度跑回去。這一趟來回,不知又要挨受多少苦累。

果然是小鬼難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35:35

第三十八章:鎮惡

匆忙地趕回景陽村中,陳劍臣三步并作兩步走,搶入家里。

莫三娘躺在床上,頭發有些蓬亂,臉色蒼白,雙眼深深地凹了進去,甚是無神——阿寶臨走前叫了鄰居一位大娘過來照料,那大娘見到陳劍臣回來,忙道:“陳相公,你終于回來了,趕緊看看你娘吧。”

陳劍臣謝過她,坐到床邊去,抓住母親粗糙的手,說道:“娘,孩兒回來了,你感覺如何?”

聽到他的聲音,莫三娘居然蓬的坐了起來,一把抱住陳劍臣:“留仙,留仙你沒事吧?”

陳劍臣沉聲道:“娘,我沒事,我好著呢。”

莫三娘雙手顫抖地摸著他的頭,似乎要看得真真切切,絲毫不差才放心,眼淚竟滾滾而下。

陳劍臣又問:“娘,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莫三娘聲音哽咽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天晚上我忽然做了個夢,夢見一個長得非常兇惡的小鬼,它自稱是村中的土地神,拿著一柄鋼叉,對我說留仙你因為不敬神鬼,觸犯陰司,已被城隍老爺降罪下來了,把你的魂魄勾去受刑……這個夢,非常真實,就像真的一樣,娘親被嚇得不輕,便苦苦哀求土地神大人不記小人過,要它放過你,但它就是不肯……”

她慢慢敘說起來,聲音都有些顫抖,顯然受到了很大的驚嚇:“第二天我醒來,就發覺全身一點力氣都使喚不出了,軟軟的,感覺很累很累,就想睡覺。但一睡覺,就馬上夢見那土地神,它不停地和我說你的魂魄正在陰司里受火刑、過刀山、下油鍋……諸種情形,猶如親眼目睹,非常恐怖……”

聽到這里,陳劍臣立刻就明白了怎么一回事——陰神入魂。

在道法的境界中,陰神修為本身并無多少實戰威力,但它出竅后能潛入既定目標的精神魂魄里,溫和的,叫做“托夢”,會請求對方辦某些事情;強橫的,則通過恫嚇、威脅、甚至直接攻擊的手段,從而使得對方魂魄受損,精神耗虧。

后一種,情況嚴重的話,可以直接抹殺掉目標的精魂。

但是陰神入魂有不少禁忌,不是什么對象都可以隨便入的,有些人身強力壯,血氣強大;有些人天生煞氣,業力纏身……這些人,一般陰神都不敢碰,一碰,便等于開戰,而陰神往往都會是落敗的一方。

落敗的后果,輕則魂殤,重則魂散。

故而,陰神入魂一般都會挑人而行,老弱婦孺為第一選擇,因為他們是最容易被“托夢”的,也是最容易虔心貢獻香火的。

上一次景陽村的土地神,奉江州城隍之命去拿陳劍臣服罪,它本以為陳劍臣不過是個文弱書生,不堪嚇,手到擒來,不料最后竟然反被辟邪筆點了一記,幾乎魂飛魄散。其一腳踢到了鐵板,吃了個天大的啞巴虧,回到景陽村后,居然調轉槍頭,嚇起莫三娘來。

莫三娘視陳劍臣為心肝,最為著緊關心;關心則亂,很容易就被陰神侵上身來,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奄奄一息,若不是陳劍臣及時回來,最后結果還真不好說。

想到這,陳劍臣就怒不可遏。但他并沒有自亂陣腳,而是先叫阿寶煮粥,端給莫三娘吃了。

隨后他回到房中,磨墨、鋪紙、提筆。

陳劍臣立于案前,醞釀良久,最后覺得全副身心的精氣神都調運到一個巔峰的狀態,這才徐徐下筆,在白紙上寫了一個大大的“鎮”字。

其字龍蛇飛動,筆畫淋漓,自有一股靈氣在其中。

成功了!

放下筆,陳劍臣頓覺得一陣疲弱,似乎有一股精氣神剛剛被抽出了身體一般,讓人竟有眩暈之感,差點站立不穩。

——目前他體內凝聚出來的正氣太少太弱,一旦使用過度,人的精神就會受不了,就會感到虛弱。

陳劍臣連忙坐到椅子上,閉目養神,好一會才漸漸恢復精力。

他拿著字,去到莫三娘的房中。

此時莫三娘已經喝了一碗粥,她看見兒子安然回來,心情大為開朗,胃口也變好了許多。但縱然如此,飽受折磨的精神狀態還是很累,靠著一個枕頭上,很快就瞇著眼睛睡著了。

陳劍臣沒有驚動她,而是悄悄地把那個“鎮”字貼在莫三娘的床頭上。

旁邊阿寶看見,眼睛睜得大大的,但很快就想到:對了,村中的人都說留仙哥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猛獸不敢害,邪魔不敢近。他寫的字,肯定也是卓越不凡的,自是能讓干娘心神安定,怔忡不藥而愈……

“阿寶,你且在這里看著,有什么事就叫我。”

“嗯,我知道了,留仙哥,你先去休息吧。”

陳劍臣回到自己房中,躺在床上假寐。

他根本沒有睡意,只是在胡亂想著事情,但很快醒悟,自己不知不覺間心又亂了,犯了忌諱,馬上沉神凝思,腦海恢復一片空明,干脆閉目修煉起《三立真章》來。

“留仙哥,留仙哥不好了!”

阿寶的聲音急促地響起。

陳劍臣跳下床去,問:“不用慌張,怎么啦?”

阿寶緊張得上氣不接下氣:“剛才……剛才干娘好像又犯病了。”

陳劍臣邁開大步趕過去,卻見到莫三娘很是平穩地睡在床上,一點事兒都沒有,嘴角還微微露出了一絲微笑。

“咦,這是……”

阿寶有些意外,她剛才明明看到干娘睡著睡著突然間就雙手緊抓住床單,連面容都有些扭曲,嘴里嗬嗬做聲,好像在和什么東西搏斗一樣,現在卻睡得如此安詳寧靜了?

陳劍臣抬頭望了望貼在床頭的那幅“鎮”字,立刻發現上面的筆墨竟然黯淡無光,如同經歷了許多年的滄桑似的,再沒有絲毫神采。

字上的正氣,果然發生作用了。

陳劍臣有了笑意,道:“阿寶,娘的病好了。”

阿寶驚喜地問:“真的?”

“呵呵,我何曾騙過你?好了,時候不早,你也早點安歇吧。”

說完,陳劍臣走回房間,放心地躺上床睡覺。

——嗡!

不知過了多久,他眼前驟然出現一幅奇異的景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36:05

第三十九章:審神

一幅奇特的景象突然在陳劍臣眼前出現,就見到一個小鬼陰神正背著一塊巨大的石頭一步步吃力地走過來。

那塊巨石,猶若一間小房子般,重重地鎮壓在小鬼身上。石頭表面處,一個大大的“鎮”字十分顯目,還不時地迸射出點點光芒來,猶如火星飛濺。

小鬼背著它,掙脫不得,面現痛苦之色,朝著陳劍臣不停地點頭求饒:“陳相公饒命,相公請饒命!”

陳劍臣喝道:“你這陰神,身為一方土地,不為百姓求福,反而陰魂作祟,卻是奉了誰的旨意,敢如此胡作非為!”

那小鬼頭點得雞啄米般:“請相公恕罪,都是小人一時糊涂,并沒有奉得城隍老爺的命令就擅自陰神入魂了……”

陳劍臣眉毛一揚:“果真如此?”

小鬼苦著臉:“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呀,小人如何敢欺瞞相公?此事還求相公千萬不要告訴城隍老爺。”

陳劍臣嘿嘿冷笑。

他本以為這又是陰司對自己的一種威逼措施,倒沒有想到只是這景陽村土地單方面的泄憤行動。

——陽間之中,有陽奉陰違、小吏擅專之事,原來這陰司同樣也有,當真是大神易拜,小鬼難纏。

當下心中一動——自己對陰司的情況一知半解,如今不正好審問對方,以獲得所需要的資料嗎?

“哼哼,好你個土地,你真是膽大包天!”

審問之前,需要先嚇它一嚇——陳劍臣深諳此中道理。

小鬼陰神果然被嚇得一張尖臉都有些煞白了,如果此事被城隍老爺知道,它罪責難逃,輕則被貶掉官帽,重則可能一身修為都要被打散,墮入十八層地獄里去;而如果說這些還只是以后的事情,那么現在的問題可就有點刻不容緩了——它被巨石壓身,倘若陳劍臣不肯放過它,一時半刻后它就會很快死翹翹,甚至連輪回都無法進入了,當下不住地求饒:“相公饒命!”

心里已經懊悔得腸子都青了。

它本以為城隍老爺肯定會派得力手下牛頭馬面去對付陳劍臣,任憑陳劍臣掙扎,都難逃法網;沒有此后顧之憂,它自可施展陰神入魂之術,好生折磨莫三娘一番,也算報仇雪恨了。所謂父債子還,子仇母償也。

這一向都是各處土地對于敢于不敬者的常用懲戒手段,從來都是無往不利的。

比如說兒子不肯信奉,貢獻香火,那么就通過托夢或者脅迫的方法,進入其父母的精神中,這么一來,在父母的要求之下,兒子也不得不來低頭跪拜了;又或者通過進入小孩子的魂魄中,從而讓長輩們心生畏懼,必須把香火供奉上來。

諸種手段,或溫和,或兇橫,因人而異。

最終的目的,就是為了一束香火……

但景陽村土地萬萬沒有想到,陳劍臣居然安然無事地回到了家,還寫了一幅字貼在莫三娘床頭上。小鬼陰神等莫三娘睡著,正要故技重施,恫嚇莫三娘的精魂,就見到那幅筆墨突然放出光芒,瞬間化成一塊巨大的巖石,重重地壓到它的背上,差點沒把它壓成齏粉。

陳劍臣冷眼睥睨,道:“你且說說,你擔任景陽村土地期間,到底還曾做過多少傷天害理之事,如敢隱瞞一件,我定要你不得超生。”

小鬼陰神狡辯道:“請相公明鑒,小人只是前年才被授予景陽村土地一職,實在未曾做過什么傷害管轄百姓之事……”

陳劍臣一聲冷哼,氣勢徒然一冷。

小鬼陰神驟然覺得背上的巖石重量在急劇增加,形狀似乎又變大了一圈,直壓得它脊背都要折斷了,雙腿支撐不住,撲通一下就倒在地上。

這一下,被壓得只露出一個頭顱來,嚇得它呱呱大叫:“饒命,相公饒命,我說,我現在就說……”

這般情形之下,小鬼陰神哪里還敢隱瞞,連忙竹筒倒豆子般把十余樁做過的逼取香火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

陳劍臣聽完,只覺得怒意滔天——這哪里還是什么庇佑一方土地的土地神,簡直就是禍害鄉鄰的流氓地痞。

只不過流氓地痞收取的是保護費,土地公收取的則是香火信念而已。

形式不同,本質卻是一樣的。

可憐那些鄉民百姓,受到威迫損害而不自知,反而以為鬼神有靈,供奉有加。

陳劍臣莫名就想起慶云道長拿著畫皮時所說過的話:“世人多愚,明明妖也,而以為美……”

套這句話過來,陳劍臣就可以對那些愚昧的鄉鄰說:“明明賊寇也,而以為神明!”不但虔誠敬拜,而且還一心維護,不許他人觸犯絲毫。有觸犯者,這些人當即口誅筆伐,上跳下竄,表現得義憤填膺的,真是可笑又可悲。

當下陳劍臣乘勝追擊,問起陰司的情況。

雖然小鬼陰神地位低微,所知不多,但陳劍臣還是很順利地從對方口里得到了許多他想要知道的情報——

陰司陰司,顧名思義,就是管理陰魂的所在。

在這個世界,人死則有陰魂出現,這些陰魂統統都受陰司統治管理——當然,也有些意外情況出現,會有個別陰魂逃離出來,在陽間作祟,成為厲鬼。

陰司自成世界,同樣的等級分明,上層有十殿閻羅,中層有判官、有黑白無常等,再下面就是各州城隍了,至于基層的,則為山神土地這般存在。

鬼魂想擔任官制,或者想投胎轉世到富貴人家去,則必須賺取陰德,用一定數量的陰德換取——當然,想在陰司當官,本身修為也必須要達到一定的境界,例如說要當土地山神,沒有陰神境界是不可能的;要當城隍老爺,則要金丹境界才行。

陰司有律法,本規定陰司不干涉陽事,但正所謂上有法規,下有人為。為了賺取香火,得到更多的陰德,陰司中違背律法的事情不勝枚舉,數不勝數。尤其是基層的土地山神,真正能做到奉公守法,自律嚴明的實在太少太少。

簡單地說,陰司的世界,就是凡人世界的一個倒影——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傳統意義的所謂神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2 00:36:47

第四十章:紙鶴

了解完諸種情況,陳劍臣早有定斷,只是故作沉吟不語。

那土地已被鎮壓得喘不過氣來,一張臉漲得像豬肝似的,一個勁地不住求饒。

陳劍臣終于開口,道:“今日暫且饒你一回,再敢犯惡,決不輕赦!”

土地拼命保證,從此洗心革面做神云云……

陳劍臣信念一動,正氣所化的那塊巨大的巖石憑空消失,不見蹤跡。

土地脫得身來,狼狽地朝著陳劍臣作揖拜謝后,抱頭鼠竄,遁回自家土地廟里去了。

——這土地附身莫三娘,觸犯陳劍臣逆鱗,他其實已有殺心,只是轉念一想并不妥當,至少目前還不到時機,可暫且忍住不發,反會取得更好的效果。

一夜再無事端,第二天起床,陳劍臣來到母親的房間,見到莫三娘精神大有好轉,已經能獨自起床了,面色也漸漸恢復了一絲紅潤。

陳劍臣忙道:“孩兒不孝,累得母親大人受苦了。”

莫三娘微笑道:“留仙,說也奇怪,昨晚我也做夢了,那土地又來纏擾,只是突然不知從哪里飛出一塊大石頭,一舉把它壓住,隨后消失不見……這樣,我才能睡得一次好覺。”

陳劍臣沒有多加解釋,道:“如此就好。”

莫三娘又道:“不過我想,還是抽時間去祭拜土地公公一下。俗話有言: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

她的這種思維,卻是很難改變的了,陳劍臣也不想去改變,去做那幾乎注定是徒勞的事情——這個世界,鬼神為客觀存在,他不信,并不是說不信它們的存在,而是不信奉,不信仰罷了。

這屬于信念上的選擇問題。

當下道:“嗯,母親,孩兒在學院只請了一天的假,等會吃過早飯就要回學院的了。”

莫三娘便有些愧疚:“留仙,都是娘不好,突然發病,以致使打擾到你的學業。”

陳劍臣正色道:“母親可千萬不要這般說話,求學固然重要,但孝道更為著緊,哪里能為了學業而置孝道于不顧的呢?”

母子倆又說了一會話,那邊阿寶已經做好飯菜,可以開吃了。

明華學院里的膳食,總體來說算是不錯,但陳劍臣吃著的時候,卻總覺得不如阿寶的手藝,這趟回來,胃口大開,風卷殘云地,基本他一個人就吃掉了桌上飯菜的三分之二。

他吃得香,莫三娘高興,阿寶更開心。

用膳之后,陳劍臣又分別叮囑母親和阿寶一些話語,便告別出門,折返回江州去,繼續學院的平靜生活。

明華學院,平時課堂的主要內容為八股經義,但也有散文、書法、以及詩詞歌賦的傳授。所謂散文,就是區別于八股文的一種相對自由的文體,它不講究音韻,不講究排比,沒有任何的束縛和限制。

對于這些課,陳劍臣是很喜歡的,聽講得也非常認真,絲毫沒有分心。

日子如淙淙流水般流逝而過,波瀾不驚的,陳劍臣本以為陰司方面會很快地找上門來的麻煩,居然也不見出現,卻不知對方有什么盤算。不過在了解清楚陰司的大致架構后,陳劍臣底氣更足,料定陰司不敢把事情鬧大。

在天統王朝中,不敬鬼神的多了去,諸如修士們,都屬于此類,陰司根本拿他們沒有辦法,只能置之不理。

如今陳劍臣修習《三立真章》,有正氣防身,在不敬鬼神方面自是多了一份至關重要的籌碼。

《三立真章》奧妙非常,作者不知誰人,卻能寫出如此錦繡文章來。言簡意賅,字字珠璣,實在和陳劍臣所接觸理解的儒家相似又頗不相同。

自從陳劍臣突破凝練出了一絲正氣,他對真章的領悟便深入了一層,但越是深入,越覺得深不可測,前面云霧繚繞,不知還藏著多少秘密。

這一夜,月朗星稀,天色清明。

陳劍臣挑燈夜讀,在讀一本《閱微堂游記》。

這本書,通體都是用散文體裁寫成的,作者為“諸葛臥龍”,一個看起來似曾相識、并且非常有氣派的名字。

書內用游記形式,寫著許多則小故事,或鄉野怪談,或奇情軼事,文筆出眾,敘事風趣,看得很有意思。

其實類似《閱微堂游記》這般的雜學閑書,在天統王朝內屬于三等禁書,不得在市面上發售。不過上有法規,下有人為,只要有門路,禁書一樣可以流傳開來。據說其中有一本名曰《蘭竹梅》的一等禁書最出名,也流傳得最廣,只因書中描寫的全部都是風月之事,深得人愛也。

《閱微堂游記》這本書,是王復搗弄到手的,為手抄本,不過字都抄寫得很工整,不影響閱讀。恰好被陳劍臣看見,便借了過來閱讀。

而王復對于《閱微堂游記》并無太大的興趣,看過就算了。他心中最感興趣的是《蘭竹梅》,到處找門路想借一本過來,然后手抄一本,放于枕頭之下,時刻可翻閱、學習。只是一直以來都苦無門路,不得神書一見,真是深以為憾。

陳劍臣在讀一則關于狐妖和窮書生相戀的故事,正看得入神,忽而聽到一陣“撲撲撲”的細微聲響,一抬頭,就見到一只橘黃色的小小紙鶴從窗戶外飛了進來,在頭頂上空盤旋繞飛著。兩只翅膀一扇一振的,非常靈巧,活靈活現,猶如活物。

道法!

陳劍臣立刻就明白了。

紙鶴徐徐降落,落在書桌上,驀然一張小嘴,嘴里竟吐出一張被折疊得甚是纖細的字條來。

紙鶴傳書?

陳劍臣驚喜交集。

吐出紙條后,只有巴掌大小的紙鶴做出了一個搖頭晃腦的拙稚動作,隨即小小的頭在桌子面上輕輕叩了一叩,仿佛在向陳劍臣行禮般。這才一振雙翅,又“撲撲撲”地飛起來,從窗戶飛出去,消失不見。

有趣……

陳劍臣大感新奇,飛鶴傳書這等道法他可是一直只聞其名不見其影的,現在倒好,親身經歷了一次。

他稍稍平復了興奮的情緒,拿起那張紙條,打開來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40:17

第四十一章:喝酒

一看紙條,那只紙鶴果然是慶云道長發來的,其實就是用一張符箓折疊而成,灌注了法力,就能在一定范圍內找到要找的人,把信息送到。

眼下,慶云在江州城內,和廣寒師叔在一塊,其字里行間的意思就是想叫陳劍臣過去一見,撞撞道緣,看陳劍臣能否進入廣寒法眼……

無疑,慶云是一個古道心腸的出家人,他欣賞陳劍臣的心性,有心把其引進道門里去。慶云自己修為不夠,不能收徒,所以把主意打到了師叔身上。

換了以前,陳劍臣學道之心急切,自然沒有二話。不過現在,自從辟邪筆開鋒,得到了《三立真章》,他就知道自己已經走上了另一條路,難再和道法發生交集了。

信念必須純粹,必須干凈,才能做到“心如赤子”。

如果信念雜駁,到頭來很可能就互相沖突,前功盡棄。好比如說道士不會去跪拜佛祖,和尚也不會跪拜三清一樣——這是意識形態的原則性問題,一旦沒了原則,那心境就會產生破裂,修為再無法得到寸進。

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兩者無法并存一體。

又比如說陳劍臣得了《三立真章》真傳,不信不敬鬼神,所以就必須要做到心中無鬼神。假如做不到,心中還裝著鬼神的話,驅之不去,那么,就會產生心魔,導致極其嚴重的后果,更遑論能凝練出正氣了。

正氣,不是一視同仁,也不可能是一視同仁。

因為有黑就有白,有正就有邪,不管在哪個世界,都會存在根本性的對立。

故而,立場很重要,立場的穩定更重要。

作為過來人,陳劍臣最大的優勢就是能把握好自己的立場,經歷豐富的他能洞悉很多事物的表面,透入到本質里去。而在前一世,他讀書破萬卷,所開辟的眼界閱歷,就是一筆最大的財富。

然而既然慶云道長有心發紙鶴傳書來,在禮儀上,陳劍臣覺得自己應該去一趟,這也算是一種人情規矩,不能失了分寸。

城隍廟,慶云所說的地址竟是那里……

是巧合,或是別有原因?

陳劍臣沉吟片刻后就把此事擱置一邊去,繼續看他的《閱微堂游記》。

第二天黃昏時分,陳劍臣再度向學院學監請假,那學監五旬年紀,國字臉,留三縷胡須,一看上去,樣子都是長得非常規矩的。

他看了陳劍臣一眼,道:“留仙,雖然你少有才名,有天賦,但學海無涯,萬萬不能產生驕傲之心,有所松懈……”

其言下之意,就是覺得陳劍臣老是請假,不夠勤奮專心。

陳劍臣道:“多謝學監教誨,只是學生近日有事務纏身,不得不出去一趟。”

見他不聽勸,學監便微微有些不悅,道:“好吧,你好之為之。”

拿了錢,批準了。

——從學監的立場上看,其所說的當然都是至理之言:科舉絕非簡單之事,背四書只是基本功而已,還要每一個字,每一個句子地讀透,研究透徹才行,十分耗費精神時間。很多書生秀才窮其一生,都是在“子乎者也”里琢磨打滾,到頭來依然無法中舉,卻是捉摸的功夫還不到家的緣故。

出了學院,陳劍臣尋人問好路徑,很快就來到那江州城隍廟中。

城隍廟歷來都受官封,城隍也會被授予官職,稱為老爺。故而城隍廟的地位很是顯赫,建筑輝煌,不是一般廟觀所能相比。

時近傍晚,來廟里燒香跪拜的人已經漸漸稀疏減少了。

陳劍臣來到寬大方正的廟門外,抬頭一看,就見到一副對聯:善惡有報時候到;是非莫應論晚早;

橫匾:我處無私。

字寫得很莊重,一筆一劃,工整嚴格,被銘刻在木頭上,入木三寸,使人一看,頓生敬仰之心。

“這位可是陳劍臣陳公子?”

一個廟祝來到陳劍臣身邊,稽首道。

陳劍臣還禮回答:“正是。”

“公子請隨我來,慶云道長已在廂房等候。”

陳劍臣便跟著他走,走過一段曲折清幽的走廊,進入到一間素凈的廂房中,慶云道長果然在里面。

兩人見面,先是寒暄了幾句,然后坐下來喝茶。

此時慶云道長忽而低聲道:“陳公子,等會貧道師叔就會過來……嗯,我師叔這人脾氣有些古怪,難以捉摸,所以公子要見機行事。”

陳劍臣答謝道:“謝道長提點。”

過了一會,砰的,房門居然被人從外面大力撞開,隨即一個渾身污垢的道士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他一進來,就趕緊把房門關上,好像外面有只狗在追他一樣。

陳劍臣一看,就認出來此人正是那天在街道上施展出“種梨”妙術的道士,其果然就是慶云的師叔,廣寒道人。

慶云連忙起身施禮,道:“見過廣寒師叔。”

他臉色波瀾不起,似乎根本沒有看見師叔驚惶的樣子。

廣寒道人眨眨眼睛,忽道:“慶云師侄,你趕緊到外面去,如果看見一個滿面橫肉、腰像水缸的婦人追了進來,你就使個法子引她走開。”

“謹聽師叔吩咐。”

慶云道長什么都沒有問就走了出去。

暈乎,這搞的什么名堂?

陳劍臣在一邊看著,很是驚愣——他可從沒有見到如此作為的道士,果然不同尋常行徑。

廣寒吁了口氣,坐下來,直接把整個茶壺端起來,把茶壺嘴對著自己的嘴巴,咕嚕咕嚕地喝個痛快。

喝完,重重往桌子上一放,道:“茶水果然淡出鳥來,卻是不爽,且弄杯酒來喝喝。”說著,伸出右手中指,往空茶壺里一指,只一瞬間,酒香飄溢,竟是從茶壺里傳出來的,顯然里面已裝著一壺上好佳釀。

“公子可要來一杯?”

廣寒斜著眼,問陳劍臣。

陳劍臣道:“謝道長賜酒。”

廣寒呵呵一笑,端起茶壺,往陳劍臣面前的空杯子里倒酒,酒水盈盈,色澤清幽,香氣撲鼻而來,光是聞著,就能讓人油然生出熏熏然的醉意。

好酒!

起碼是存放了五十年以上的上等佳釀。

當下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得不亦樂乎,而那一壺酒,本來最多不過十杯的容量,如今兩人喝了十余杯了,壺內卻依然酒水充足,絲毫不見減少,就仿佛永遠不會枯竭一般。

小小茶壺內裝著的,竟是永遠都喝不完的美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40:50

第四十二章:廣寒

陳劍臣不是貪杯好飲之徒,數杯美酒下肚,已然面紅耳赤,心神搖曳了,當即起身道:“道長,留仙不勝酒力,恐怕不能再陪道長暢飲了。”

廣寒斜著眼睛問道:“這位公子,剛才慶云師侄定然和你說過老道性格古怪,喜怒無常,要你隨機行事,盡量遷就老道,為何如今只喝得數杯便要離席而去,端令老道好生不爽快。”

聞言陳劍臣正色道:“留仙為讀書人,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能飲則飲,不能飲卻也不能故作豪闊,打腫臉充胖子。”

廣寒哈哈一笑:“有點意思。”

頓一頓,又道:“如果老道沒有看錯,當日老道在街道上種梨之時,公子也在樓上觀望吧。”

陳劍臣心一凜,倒沒有想到對方早發現了自己的存在,老實回答:“在。”

廣寒道:“我曾聞慶云說過,公子有心道法,那當日為何不下樓一見?”

陳劍臣道:“道長法術精妙,不過有所不仁……”

廣寒馬上面色一冷:“以公子之意,卻是怪老道戲耍那梨販了?”

“不敢……只是賣梨者自力更生,勤勞養家,雖然性子吝嗇,有劣根之處,但做好心當求自愿,一味強求,反而會落了痕跡。”

廣寒眼光灼灼地看著他,見陳劍臣毫無緊張之色,依然侃侃而談,十分鎮定自若,不由嘿嘿一笑:“多年以來,公子是敢于對老道如此說話的第一人……嘖嘖,只是老道游戲人間,率性而行,你們讀書人那一套仁義之說,卻套不到我的頭上來。”

陳劍臣默然——修士學道,為的就是逍遙長生。所謂“逍遙”,即為我行我素,不假顏色,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以及感受。

這本就沒有錯對之分,只是大家堅持信奉的理念不同罷了。

廣寒又把一杯酒一飲而盡,徐徐道:“公子果然為富貴中人也,放不下心中許多羈絆,看來你我并無師徒之份。呵呵,怪不得昨晚老道和城隍老兒喝酒時,他曾對我言,公子心中執念非常,難以化解,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陳劍臣心一動:“城隍?”

廣寒道:“公子和陰司結怨之事,老道已經知道。公子筆下有正氣,他日定非池中物。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們之間的事只是因為一個小小誤會而形成的,并無深仇大恨,不如就此算了吧。”

到了此時,陳劍臣才知道,廣寒道長居然是跑來做和事老的,端是咄咄怪事,略一沉吟,緩緩道:“道長所言極是。”

廣寒道長一拍手,道:“好極!”

又斟滿一杯酒遞過去:“公子,此酒乃是宮廷御酒,名曰‘養春’,喝之能增力氣,長精神,不是俗物,多飲無妨。”

陳劍臣聽得匪夷所思:宮廷御酒?難道竟是廣寒道人施展無上道法從萬里迢迢的京城宮廷里變出來的,真是如此的話,當真為鬼神莫測!

當下強打精神起來,又喝了兩杯。

喝罷,廣寒道人站起來道:“公子,且隨我出去一走如何?”

陳劍臣舌頭已經有些大了,道:“甚好。”

兩人出門,徑直離開城隍廟,走在大街上。

此時天色已晚,天上星羅棋布,熠熠發光,顯得無比廣闊深邃。

廣寒道人手指指天,嘆道:“天地無涯,而吾道有涯,公子,吾當何置之?”說完,竟愴然而涕淚下,面色凄惶。

陳劍臣如今頗有些醉眼朦朧,但精神確卻是很清醒的,略一沉思,回答道:“道有涯,而此心無涯也。”

廣寒道人頓時破涕為笑,撫掌而贊:“好一個此心無涯,妙哉,當浮一大白!”

兩人正在談論天地間,忽然右側傳來一陣吵鬧聲,卻是在城隍廟圍墻外,有一名漢子擺了一個賭檔,正有一伙人圍聚在一塊賭博,賭著賭著,不知因為什么緣故,有人發生了口角矛盾,鬧成一團。

廣寒道人看見,嘿嘿一笑,忽問:“公子,你知道為何今天那肥胖婦人要追趕老道否?”

陳劍臣搖頭,表示不知。

廣寒道:“那是因為老道看見她正在打兒子,打得小孩大哭,老道看不過眼,于是也走過去打她的屁股,狠狠地打了三大下。”

陳劍臣張口結舌,半餉說不出話來。

廣寒卻得意地大笑著,不再多說,徑直往賭檔去,擠進人群,就聽得幾個漢子在大聲吵鬧,這個說“這錢是我的。”

那個說:“這錢是我的。”

吵個不休。

事情緣由卻是一個賭徒中了一把大小,所贏頗豐,不料心情太激動之下,居然把一手銅錢全部撒落在地,掉得到處都是。

金錢落地,周圍諸人哪里還有客氣可言?趕緊俯身趁亂撿拾,轉眼間就把許多銅錢都收進了自己的腰包內。

那丟錢的大急,抓住人就要對方歸還,說錢是他的;可這般時刻,撿到錢的自不肯認賬了,一口咬定錢是自己的。

其中又有人振振有詞道:“楚大個,銅錢上既沒有標識,又沒有刻著你的名字,你如何能說錢就是你的。”

一干人等紛紛附和,那楚大個又急又怒,就想動手開打。

廣寒驀然開口道:“各位稍安勿躁,老道能知道錢到底是誰的。”

見是一個邋遢道士跑來湊熱鬧,漢子們頓時罵道:“道士少在這里胡說八道……”

“臭道士快走開,怪不得老子一直在輸錢,原來是你在這里的緣故,真是晦氣。”

廣寒嘻嘻一笑,不以為意,道:“老道真能知道……”

說著,也不見他念口訣,也不見動什么手勢,就聽見嘩啦啦響,數以百計的銅錢竟然像長了腳般,從一眾漢子的身上敏捷地蹦跳了出來,咕嚕嚕地滾動著,最后匯集到廣寒的身前,一枚枚豎立起來,排列有致,蔚然成觀。

廣寒搖頭晃腦地朝著銅錢問:“錢呀錢呀,我知道你們有靈性,能通神,那么誰是你們的主人,你們一定是認識的。既然認識,就朝他點點頭吧。”

數以百計的銅錢,竟真得齊刷刷地折身點頭起來。不過它們沒有朝漢子們點頭,而是朝著廣寒點頭。

“哈哈,原來鬧了半天,這都是老道的錢,那老道就不客氣了,走也!”

廣寒一個轉身,邁開大步,朝著街道另一邊揚長而去,在他身后,密密麻麻的銅錢好像是跟隨將軍的士兵般,咕嚕咕嚕地滾動,緊緊跟隨在廣寒身后,狀況顯得十分詭異而滑稽。

一眾賭徒直勾勾看著,幾乎連眼珠子都要瞪掉出來,許久作聲不得。

廣寒也不再理會陳劍臣,一邊走,一邊作歌曰:“金錢萬貫盡灰灰,此心無家何處歸?城郭依舊人不識,吾眼但見骨累累……”

歌聲之中,隱隱有悵然悲涼之意。

陳劍臣目送他離去,消失不見,心中暗暗一嘆:廣寒,真道士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41:23

第四十三章:半面

陽光熙熙,春天終于漸漸顯露出了一些嬌媚的眉目,有鳥語,有花香,令人感到一種懶洋洋的適意。
陳劍臣正在上課,聽主持書法的劉老夫子講筆畫要義。

劉老夫子已是花甲之年,人瘦,頗高,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袍子,精神矍鑠,他念的聲音也很有節奏感,抑揚頓挫的:

“字如其人,應正不應歪,宜挺不宜散,有骨氣,精神其中……”

陳劍臣很認真地聽著。

在這么多門功課中,他最喜歡的便是書法。書法乃六藝之一,一來很是重要;二來也符合陳劍臣的意趣。

——但這個位面的所謂“六藝”,卻不是陳劍臣所記得的六藝,而是把“禮樂射御書數”,改成了“經禮樂德書數”。換掉了其中的“射御”,也就是鍛煉身體的兩項。簡單地說,就是文風靡靡,在讀書人眼里,練武的都是粗人,入不得流,故不可稱為藝。

這也是朝廷兩極分化,統治天下的一個得力手段。

陳劍臣是過來人,自是看得明白,只冷眼觀看,該怎么干,還得怎么干,鍛煉身體,每天必行。

除此以外,他就擇藝而學,其中的“經禮德”大都乏善可陳,假大空居多;而“數”對陳劍臣來說小兒科都算不上,幾乎不用理會,那么,剩下的“樂書”就是重點所在了。

“樂”者,包羅歌舞,詩詞等;而“書”其實包括了書法和畫畫兩大類。

陳劍臣前世對于書畫就有一定的興趣,只是所學不精,穿越而來,倒正好修習研究一番。況且,《三立真章》里對于書畫也有要求,子曰:“潑墨顯力,以筆傳神。”在“立言”境界,核心的神通正氣,都需要通過筆墨來表現出來。

眼下,陳劍臣凝練出了正氣,已入道,達到立言之境,不過目前僅處于入門階段,前面的路,還遠著呢。

學習書畫,同時也能夠修習《三立真章》,一舉兩得。

只可惜,書畫課每七天才上一次,數量相比之下很少。這種情況就像以前讀高中時,那音樂體育課本就少得可憐,還常常會被占用了,“被自習”一般。

所以,每當上書畫課程時,陳劍臣都聽講得非常認真,還常常登夫子門上去請教,空暇時間即涂鴉練筆不輟。

他悟性不錯,心思靈活,加上勤奮努力,如今在書畫上可算小有成就了,還結合前世的見識,開始有意識地形成了自己的書畫風格,幾幅習作出來,甚得夫子點頭贊許,稱“少匠氣,有靈氣,不墨守成規”云云。

把字畫學好了,就是非常有用的立身技能。如果因此而成名了,當上了名家,更是光環繞身,好處多多。

其實這就是陳劍臣為自己準備好了的一條退路。

筆墨功夫,加上《三立真章》,簡直絕配,天衣無縫,何樂而不為?

課堂完畢,諸人紛紛起身離去。王復又跑來陳劍臣邊上,道:“留仙,有空陪愚兄上街一趟,買點東西。”

他現在天天翹首期盼三月十五早日來到,好能見著清雪書院的一干女學員們,當然,聶小倩便是其中最為吸引人的一顆明珠。

陳劍臣道:“拂臺兄,我還要練字,恐怕就不能陪你了。”

王復便有些怏怏,只得自己請假出院而去。

用過午飯,陳劍臣便一直呆在房間內練字——在書院上學比較爽的是,課堂都是安排在上午,而下午以后都屬于自由時間,除了不能隨意出學院外面,諸般事情俱可自己安排。或與好友聚在一起談論經義,或獨自閉門苦學,悉聽尊便,只要不違反院規即可。

這般時候,陳劍臣一人獨處的居多。

他入學已有一段時日了,但在百余名同窗中,他倒顯得像個局外人般,和別人有些格格不入,唯一有些話說的,就是王復。

這倒不是陳劍臣性格孤僻,而是同窗中的秀才們,幾乎都是四、五十歲的,個個老氣橫秋的樣子,和他們說話,非常有壓力,而且很難找到共同話題去。還不如一個人呆著,修習《三立真章》,或者練字學畫呢。

篤篤篤!

敲門聲起,似乎有些急促。

陳劍臣眉頭一皺,放下筆,打開門,就見到王復面色激動的站在外面。

“留仙,留仙,你猜愚兄剛才在街道上見到誰了?”

陳劍臣為之啞然,道:“我又不是神仙,哪里猜得著?”

王復興奮地道:“是聶知州的掌上明珠聶小倩呀!”

陳劍臣心一動,哦了聲:“你上去和她說話了?”

王復便沮喪道:“沒有,她坐在轎子里呢,旁邊又有侍衛守護,愚兄哪里敢唐突佳人。”

“那你又說見著人了?”

王復精神一振,道:“那是當時恰好一陣風吹過,微微拂動了轎簾子,愚兄便機不可失地瞪大了眼睛看,雖然最終只見到半面,已驚為天人。”

想及他當時的情形,陳劍臣便不禁啞然失笑。

王復振振有詞道:“留仙,你是沒有見著人。愚兄敢保證,如果你見到了她,定然會比我還要覺得驚艷,茶飯不思都大有可能。嘖嘖,嬌慧無雙,直如畫中人也。”

陳劍臣聽得直搖頭,他倒不懷疑聶小倩的容貌無雙。只是時空轉換,人物皆非,卻難以明確彼此的身份來歷了。

說著說著,王復忽而神情一黯,道:“不過十天后的踏青,只怕我等連和她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陳劍臣問:“為何?難道她架子很大?規矩很多?”

王復搖頭:“這倒不是,而是她身邊已有護花之人,乃是前任知州吳大人的獨子吳文才;他們兩家是世交……嗯,吳文才也是我們學院的生員。據說因為有事,請了假期,還不曾來報到,相信這兩天就會來了。”

陳劍臣劍眉一揚,不動聲色。

王復繼續道:“你想呀,聶吳兩家,都是朝廷當今豪門,我等如果唐突冒犯了他們的公子小姐,豈不是自尋死路?故而到時看幾眼倒無妨,要上去搭訕說話卻萬萬不敢的。愚兄還聽說,那吳公子生性跋扈,可不是個好相與的公子哥兒。到時他來上課,留仙你也要注意一二。”

陳劍臣淡然道:“謝拂臺兄提醒了,呵呵,你一向知道,我一般都不招惹他人的。”

王復聽得直點頭——確實,在學院期間,陳劍臣都是安安分分的模樣,專心苦讀,不問外事,從沒有和他人產生過矛盾。

當然,王復卻不知道陳劍臣的這句話后面,還有一句潛臺詞:我不惹人,但也不喜別人惹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41:58

第四十四章:寄賣

當晚陳劍臣又接到了慶云道長的紙鶴傳書,其信中留言,說已和廣寒師叔離開江州,北上京城,參加一場弘法大會云云。

聽到弘法大會,陳劍臣便感到有些疑惑:天統王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對于釋教道門都管理甚嚴。五十年前,當時朝廷還曾對釋家進行過一次掃蕩式的清洗,把許多香火鼎盛的廟宇都搗碎打爛了,和尚們則被遣返歸籍,還俗。

這一次清洗后,各地各方都遺留下大批殘破敗落的廟宇來,成為蛇蟲虎豹集居之地,其中還常常傳出鬧鬼的傳聞呢。

和尚廟里出鬼魔,實在有些怪異。

然而慶云如今所言“弘法”,本就是佛門專用之語,聽其意思,那弘法大會規模似乎不小,還是在天子腳下的京城舉辦的,這就顯得更詭異了。

莫非,朝廷風氣有變,開始尊崇佛道了?

陳劍臣立刻就想到這個可能,一朝天子一朝臣,每當帝位更迭,總會出現一些新的政策,頒布下新的措施來。

——當今圣上正明帝可是三年前才登基上位的。

不過因為資料缺乏,陳劍臣琢磨了大半個時辰,還是理不出一個思路,無法得知事實的真相到底如何,最后唯有作罷。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廟堂太遠,始終不是他現在這么一個小人物所能看得清楚的,還是先把己身的問題解決好再說吧。

眼下陳劍臣首要解決的,就是要在江州打拼下一份真正屬于自己的基業,以最快的速度把母親和阿寶接進城里來。

創業需要本錢,以及本事。

陳劍臣左思右想過,有了初步的意向,他想在江州城內開設一間書畫店——天統王朝文風靡靡,書畫店十分受歡迎,基本各大州府都開設有十幾家以上,經營順利的話,一年下來所賺頗豐。

書畫店里可賣各類書籍,書法,字畫等。除了書籍的貨源基本統一外,書法字畫的貨源則十分多元化。可以是自寫自賣,也可以是幫人寄賣,還可以收取一些名家的作品,再高價銷售……

可操作性很強。

而且字畫方面的價格也沒有個標準,適逢財神爺關照的話,一幅普通字畫賣個幾錠銀子都有可能。當真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至于某些書畫店內李鬼打李逵、賣贗品的諸種見不得光的手段,屢見不鮮,那就賺得更多了。

不過把一個像樣的書畫店開出來,最少得要十錠銀元寶的本錢,租金是一方面,請人也是一方面,但最主要的是第一批貨源錢。

除此之外,還得做好前期基本沒有生意的虧空思想準備。要知道書畫店做的是品牌生意,來往的大都是熟客,因此新開張的店鋪前期基本都是門可羅雀的,要慢慢熬,才能熬出頭。

所以,本錢是橫在陳劍臣面前的第一難關。

首先,他是不可能向家里伸手要錢的,至于找王復借貸也不太好,歸根到底,還得用自己的本事去賺。

在天統王朝,利用秀才的身份去賺錢,門路還是比較多的,做門客幕僚,當先生教書,賣字賣畫,寫詩話等等。

只是這般行徑,耗費精力太多,就不會有時間去準備科舉了。因此不到逼不得已的時候,秀才們都不會放下身段去賺錢。有些書生秀才就算到了貧困交加,三餐不繼的地步,都寧愿呆在書房中念“之乎者也”,也不肯走出去尋活路——而且一般的讀書人家境都是比較殷實的,有固定產業,也根本用不著他們拋身出來忙活生計。

但陳劍臣不同,他本就無意科舉,沒有了最主要的顧慮;并且以他的觀念看法,不能自力更生,餓死累全家才是最可恥的作為。

當然,目前對他而言做先生當幕僚不現實,還是賣字畫更穩當些。

這就是陳劍臣一直苦心練筆的重要原因之一。練好了字畫,他就可以把其中一些比較出色的作品挑出來,然后送到城府內的書畫店去寄賣——不少書生秀才都是走得這么一條路徑,一來不用自己出面;二來也可以驗證下自己的水平,是否能得到別人的認可;三來嘛,有錢能使鬼推磨,誰都不會嫌少的。

寄賣有規矩,需要作者本人定價,賣出去后店鋪收取一定比例的傭金,如果在規定約定的時間內賣不出去,作者就要去拿回來;否則當棄權論,店鋪主人可以自由處理。

有了賺錢的計劃,陳劍臣花費在書法上的精力更多了,常常一寫就是好幾個小時,耗費紙墨不知多少。

這都是練筆的功夫,必不可少,等自我感覺差不多了,就能購買正式規格、質量上乘的白紙來題字,再裝裱成卷軸式樣。如此,才能賣得起價錢。而隨便用一些毛邊紙,就算寫得再好,也不具備銷售的價值。規格不夠,人家書畫店也不會收。

王復知道了陳劍臣的寄賣計劃,當即拍著胸口說他認識“雪泥齋”的掌柜,可以代為介紹推薦。對于這份人情,陳劍臣沒有拒絕。

人情練達即文章,本就不必過于拘泥。

雪泥齋在江州中算是一間大型書畫店,名氣不小,他們收取寄賣字畫都有一定的要求,首先得過掌柜的法眼,過不得的,一律不收。眼下雖然有王復引薦,但本身字墨水平不行的話,人家也不會收的。

這倒是個不容錯失的好機會,可以當做是前期練筆功夫的一個驗證總結。

陳劍臣當即購買了兩幅好宣紙,花費了三十文錢,倒有些心疼。更心疼的是,其中一幅字因為把握不夠的原因,寫廢了;最后只寫成一幅,字曰:一蓑煙雨任平生!

七個字,字體介于楷書和行書之間,正而不厲,行而不散,筆觸圓潤別致,行云流水般,給予人一種舒暢又不顯散漫的感覺。

陳劍臣按下章印,把筆墨吹干了,再小心翼翼地卷起來,用一截繩子綁好。

有了作品,事不宜遲,他便與王復請假出院,到那位于北街的雪泥齋去,準備寄賣——對于自己寫出來的字墨能否得到雪泥齋掌柜的首肯,掛到店鋪上去寄賣,陳劍臣并無十足把握,畢竟字畫這東西,存在太多的個人看法因素,本就沒有什么統一標準。

但愿,這會是一個成功的開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42:33

第四十五章:遭遇

雪泥齋位于江州北街中段,位置甚是顯眼,而占地近三百平方的店鋪,也顯得很寬闊,有架勢,氣派非常。

店門兩邊掛著一副對聯:春夏秋冬有墨寶,東南西北無白丁。

橫匾:飛鴻踏雪。

這副對聯是當世書法名家傅山草的手筆,價值千貫,乃是雪泥齋引以為傲的招牌所在。平時常常有書生專門跑過來,站在門口處,抬頭仰望,為的,就是來揣摩學習名家的手筆,看得如癡如癡的,大有啟發。

店鋪一層內,四周墻壁掛滿了各色書畫,一幅幅,整齊有致地懸掛著;而顧客們則站在下面觀賞,有喜歡的,有想購買的,就請伙計拿下來。

——雪泥齋共有三層,第一層懸掛擺放的字畫基本都是寄賣的作品,價格相對低廉;二樓里出售的作品則屬于小有名字的書畫家的,價格自然會貴上不少;至于三樓,那是名家大家的作品才能擺上去的,等閑人也上不得去。

三層樓,分別由三個掌柜坐鎮管理。

王復認識的,就是第一層的掌柜,叫李雪夜,名字取得非常風雅。其本身也是個秀才,不過考了十幾科都考不上,上了年紀后便死了科舉的心,跑來雪泥齋當一樓掌柜了。每月所得薪金雖然不算多,但額外有不少灰色收入,日子過得不錯。

聽到王復的推薦介紹,那李雪夜抬頭掃了陳劍臣一眼,淡淡道:“那請陳公子筆墨一觀。”

他的態度不算熱情,也談不上冷漠,中規中矩,例行公事般。其實他和王復并無多少交情,只是王復常常來他這里買字畫,算是一個熟客而已。

這樣的人情面子本來就薄得很,更何況陳劍臣只是個寒門弟子?若不是有個童子試三試第一的名頭掛著,他可能都懶得用個“請”字。要知道平時那些書生秀才為了能讓自己的筆墨掛到雪泥齋的墻壁上寄賣,那都是要賠著笑臉,說著好話的。

陳劍臣兩世為人,胸有城府,一一看在眼里,不動聲色地把字遞過去。

李掌柜拿過,攤開看了看,略一沉吟,正要說評價,抬頭恰好見到一伙人走進店里,他連忙把手中的字墨一扔,快步迎了上去,點頭哈腰道:“吳公子,你來了。”

其隨手一扔字墨,好在陳劍臣眼疾手快,一把抄住,否則就要掉到地上去了。陳劍臣心頭火起,其實就算李掌柜說字墨不行,不能寄賣他都不會覺得有什么,只是對方這般隨意糟蹋自己辛辛苦苦寫出來的字,一點尊重之意都沒有,卻讓陳劍臣面色一冷。

李掌柜絲毫沒有注意他,全副精神早放到了前面的那位被四名仆從前簇后擁的富公子身上。

這位富家公子,一身名貴錦袍,腰束綾羅帶,掛一塊巴掌般大小的和田美玉,頭戴儒巾,上面鑲嵌一塊橙黃美玉,熠熠發光。

公子長相頗為俊雅,身材甚高,立在那里,恍若玉樹臨風般。只是他滿臉自然散發出的傲氣,卻令得旁人不敢稍加靠近。

公子打開了手中的折扇,輕輕搖著,傲然道:“李掌柜,今天生意挺好呀。”

李掌柜賠著笑道:“謝公子夸獎!敢問公子今天可有拿墨寶來了?你不知道,那城南的張公,城西的楊公可都是眼巴巴地想買公子的墨寶呢,訂金都下好了。”

公子曬然道:“本公子心情好,自會寫幾個字……我今天就是來寫字的,要好好即席揮毫一番。”

李掌柜大喜:“請,公子請三樓。”

跑到前面引路,看他殷勤的樣子,如果沒有規矩,只怕要直接帶上樓去。

好一會李掌柜才回到陳劍臣這邊,臉上立刻掛回了那副“公事公辦”臉,斯條慢理地道:“陳公子,你這幅字還是有些水平的,本店可以收取寄賣。那么,你定價幾何?”

陳劍臣忍住氣,沉聲道:“一貫。”

一貫就是一千文錢,也就等于一錠銀元寶。這個價格,在寄賣的行情中,算是很高的了。

李掌柜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心里吃吃冷笑:又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初出茅廬,心比天高,自以為寫出來的都是墨寶了。哼,你既無名氣,又無背景,哪怕字寫得再好又有孰人來賞識你?花這么多錢購買?等你的字墨無人問津,淪為廢紙之時,你就知道世道艱難了……

然而作者定價,純屬自由,他也沒多說什么,這樣的例子他以前也見得多了,最后幾無例外都是灰溜溜收場。

當下李掌柜馬上寫了一份協議,雙方無異議后,當場簽字畫押。

根據協議,陳劍臣的字定價一貫,可在雪泥齋寄賣十天,如能售出,雪泥齋可獲得一百文錢的寄賣費。在此期間,雪泥齋要保護好寄賣作品,如有折損毀壞,需按半價賠償……

協議還規定,陳劍臣還得交納五十文錢的裝裱費。

把錢交清,協議就正式生效了。

陳劍臣和王復告辭出去。

出到外面,王復悄悄道:“留仙,剛才那公子就是吳大公子。”

“吳大公子?”

王復一跺腳:“就是我們的同學,前任知州,現任朝廷禮部尚書的吳大人的吳文才公子呀。不知怎的,他現在居然還不來學院報道。”

陳劍臣哦了聲,疑問:“他書法很好?”

王復看四下無人,低聲道:“他寫得都是草書,據說寫出來后,基本沒有人認識的。”

聞言,陳劍臣不禁啞然失笑:雖然王復說得很隱晦,但個中意思卻是非常清楚。轉思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關竅:敢情那些買家爭著高價來購買吳文才公子的字,實則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人情關系也。

一幅字,一筆錢,一次人情。

這里面的彎彎道道倒是很分明。

王復又道:“據說吳公子可以當歲貢生,到京城就讀國子監,可他卻留在了江州,想必是為了聶家小姐的緣故。”

陳劍臣曬然一笑:“拂臺兄,你倒是了解得很清楚。”

王復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多打聽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43:03

第四十六章:認識

筆墨順利地掛上了雪泥齋的墻壁,開始了寄賣,但在短時間內可能沒有結果。陳劍臣也不急,一如往常般繼續學院的生活,過得很是平穩規律。

在這段時期,經過反復的推演,陳劍臣又捉摸到了有關《三立真章》凝練正氣的一些竅門——

正氣、力氣、法力,在本質上都是一樣的存在,只是表現方式,作用效果有所差別而已。正氣被使用消耗出來,虧損過度的話,人的精神就會產生深深的疲倦感,有氣無力,打不起勁頭,需要時間恢復,重新把正氣養回來。

而當前體內凝練出的正氣數值強弱度,則可以通過泥丸宮內的那篇《三立真章》看出來。

《三立真章》,共有九百九十九字,一一浮現而出,組成一篇完整的文章,就懸掛在陳劍臣泥丸宮里開辟的識海世界中心,只要他閉目思索就能感應到,在這方面,倒有點像修士的內視。

泥丸宮內,竟懸掛著一篇文章。

此等奇異境況,一般人是絕對想象不出來的。

這篇文章,剛剛橫空而出的時候字字如斗大,穩定下來后字字凝縮成拳頭大小,光芒盡斂,顯得黯淡無彩,不辨面目。遠遠看上去,反像一扇立于虛空的石碑,不動如山。

但當那天陳劍臣取得突破,終于凝練出了正氣,文章的第一個字——“太”字,居然就像通了電似的,渾體發出亮光,瑩瑩如天上星辰。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陳劍臣第一反應就想起了前世繁華街道上的那些霓虹燈牌上的字體。

只是在家里的時候,為了鎮壓土地陰神,陳劍臣寫出一個“鎮”字,損耗了所凝練出來的正氣,那“太”字就重新陷入了黯淡。好在后來休養了幾天,字上的光芒才又再度煥發。

通過這段經歷,陳劍臣認識到,煉氣和養氣之間的區別。換句話說,煉氣屬于創造,而養氣則是回復,養氣要比煉氣容易許多。再打一個簡單的比喻:煉氣譬如打泉眼,當泉眼上涌現出來的水被用光后,就需要等待一段時間才會再度涌出來。

這個等待的過程,就是養氣。

——找泉眼難,但等泉眼涌出水來就比較容易了。

而如果說《三立真章》九百九十九個字,每一字都需要一道正氣來激發。那么,最后陳劍臣就需要凝練出九百九十九道正氣,實在任重而道遠。

與此同時,陳劍臣還發現,當只擁有一道正氣的時候,他就只能寫一個字來承載,超出字數的話,正氣就無法表現出來,反會使得整幅字報廢掉,成為稀松平常的書法作品。

之所以能總結出這個規律,卻是因為陳劍臣自從得了《三立真章》真傳,凝練出正氣后,就可以直觀地感受到蘊藏在筆墨里的正氣存在了。

那是一種精神層面才能觸摸到的神采,氣質般的存在,平常人卻無知無覺。

浩然正氣,如果修煉到了最高的“立德”之境,絕不會遜色于道法。

之前無論慶云還是廣寒,都曾有意地在陳劍臣面前施展出道法的奧妙來,要引他入門。但修道又豈是易與之事?

這個世界,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就跑來把畢生修為全部過渡給你,讓你天下無敵的。

一入道門心如鐵,要斷塵緣,去凡根,閉關苦修,不知歷經多少磨練,忍受多少寂寞才或有小成。

陳劍臣不怕寂寞,但他并不認同道門的那種逍遙無為的原則。

相比之下,《三立真章》卻更適合他的性格,“小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進退自如。

那晚之后,陳劍臣和廣寒到底沒有建立師徒情誼,對此慶云道長還曾好生惋惜過一陣,說陳劍臣錯過了道緣。

然而陳劍臣卻不是那般認為,他既然已經選擇了屬于自己的道路,就會堅持地走下去,并不愿輕易就產生方向性的改變。

沒有堅持,何來結果?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梳理,試驗,陳劍臣總算把《三立真章》的基本道理認識個明白,在運用方面,更有把握。

就在昨天,那吳大公子終于姍姍來遲地來到學院報到,成為陳劍臣的同窗。他的出現,在課堂上頓時引起了不小的一陣風潮,許多生員立刻猶如螞蟻嗅到了糖味一般,紛紛圍聚過來,儼然把吳文才當成了核心存在。

當朝禮部尚書的公子,光這個身份光環,已足以讓許多人趨炎附勢了。只有一部分不通人情世故的生員才會傻站在一邊,什么表示都沒有。

當然,陳劍臣也屬于其中之一。

不過他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只是不屑而已——其實以他現在的身份,也算得上是一名“修士”了,只是此修非彼修也。

本來讀書人就該有讀書人的骨氣,富貴不能淫,但如今學院內的風氣基本都被敗壞得差不多了,勢利眼都長到額頭上去,人人都練成了見風使舵的本領,哪里還有幾分傲骨?

怪不得那些陰司陰神可以肆意出入學院之中。

讀書人所在的地方,剛陽血氣原本就稀薄得很,再沒有了正氣傲骨,所剩下的,還能有什么?豈能讓陰神有所忌諱?

王復居然也沒有往吳公子那里湊,倒讓陳劍臣有些意外,問之,王復很簡單地回答:“不喜耳。”

這三個字,倒讓陳劍臣對他刮目相看一番。

日起日落,日落日起。

王復最為期盼的踏青之日終于來到了,明天,就是三月十五。行程計劃什么的,早已準備妥當,目的地就是鑒江灘,和筆架山相近的一處觀光勝地。每年春天,都有許多才人佳人蜂擁而去,到那里展示風騷。

團體踏青,生員們可是要交費的,每人一百文錢,一個字兒都不能少,就算陳劍臣這等廩生都不能例外。

這么一大筆錢交上去,陳劍臣委實有些心疼。開學兩個多月,他身上帶著的錢竟花得七七八八了,這還是建立在他的廩生身份上。真不敢想象,普通生員的錢會是如何個水流法……

讀書,真耗錢呀!

對于踏青,陳劍臣并沒有太大的興趣,不外乎一窩人去游玩罷了。然而這一窩人中,他格格不入,哪里有什么樂趣?而他心中唯一的期待就是,到了明天,可以認識認識這個世界的聶小倩了,卻不知道,她是不是那個吟出“只羨鴛鴦不羨仙”的聶小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43:40

第四十七章:踏青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鑒江浩浩湯湯,橫貫南北,就像一條巨龍飛騰,最后裹挾著驚人的氣勢,咆哮傾注入大海。

鑒江灘,其實就是江邊轉彎處自然形成的一處河灘,灘上生長有一株巨大的榕樹,參天而起,根須枝莖蔓延垂落下來,看上去,宛如一座小樹林般。

林內百鳥群居,每到春夏之季,鳥鳴如唱,十分的熱鬧,簡直就是一座鳥的天堂。

榕樹蔭下,芳草茵茵,竟不顯潮濕陰暗,很是奇異,實在是一處引人入勝的游玩景地。

據說,此榕樹樹齡已達九百多年,具備了靈性,于是,就被某些有心人敬拜為“神樹”——

該神樹主姻緣,能牽紅線。

這可是有根有據的,不見榕樹的根須條條分明,千絲萬縷嗎?就像是傳說里月老手中的紅線一般。

一棵能牽姻緣的神樹,足以吸引很多善男信女前來跪拜供奉。久而久之,就有人牽頭集資在樹下建立起一座樹神廟來,還安排有一位廟祝在專門主持,以出售香火和許愿囊為生,生意十分紅火。

游人來鑒江灘玩,拜于樹神廟前,跪求許愿,已成為一個俗例。

現在,明華書院和清雪書院的不少學員就在紛紛買了香火紙燭,很虔誠地磕拜著那一尊雕刻的頗為粗糙的樹神像,其中,甚至幾名先生都參與了。

——本次踏青,明華學院和清雪學院聯誼出游,不過雙方不是一起來的,而是約定碰頭的地點時間,到了鑒江灘這邊再匯合,然后舉行對詩、猜謎等聯誼交流活動。

清雪學院的學員們卻是先到,共有五十多個,個個都是二八年華的少女——畢竟到了出嫁年紀的女子,哪里還會呆在學院讀書的呢?

這些少女,平時在學院內可是憋壞了,難得出來一趟,頓時吱吱喳喳的,倒比榕樹上的小鳥還要吵鬧幾分。

一下子見到如此多云英未嫁的少女,王復眼睛都有些直了,眼珠子咕嚕咕嚕地偷著看。只可惜因為禮儀人防,對方臉上都蒙了面紗,看不清真面目,就連哪個是聶小倩都認不出來。

雙方聚會,頓時你作揖我道個萬福的,表現得文質彬彬。

明華書院這邊的秀才們,大都年紀偏大,并且基本都有家室的了,一眼看去,分明了然。于是女生們的目光很快就集中放在了兩個人的身上。

玉樹臨風的吳文才公子自然是最為惹眼的一個;另一個卻是陳劍臣。

陳劍臣身體挺拔,劍眉朗目,比起吳文才的俊氣,他的英氣絲毫不遜色,反而更有一種難得的剛陽魅力,因此能成為少女們的焦點那可是一點都不奇怪。

很快,關于陳劍臣的情況就在女生中間宣揚開了。

童子試三試第一的少年才俊,極其有可能在近年中舉的才子,縱然家庭背景差了些,但只要他中舉當官,立刻就能鯉魚躍龍門。

相比起那高高在上的吳公子,陳劍臣無疑更適合接觸……

要知道在天統王朝,待字閨中的女子們在姻緣上基本就是由“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所決定的,論不得自己做主;很多女的往往連男方的樣子都沒見過,就嫁了過去。

典型的盲婚啞嫁。

如此情形下,少女們對于未來夫君的期盼度何等迫切,哪個少女不懷春?所以在許多膾炙人口的民間故事里頭,窮書生翻墻爬窗進入富家小姐閨中私定終生的內容就成為了主題。

只因此主題迎合了男女雙方的愿望。

窮書生想和富家小姐共連秦晉之好;而富家小姐呢,也想找一個知書識禮的書生為伴,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何等浪漫。

當然,這都是故事而已。

現實里頭,富家小姐的高墻哪里是那么好爬的?

徒手,別開玩笑了;拿梯子,關鍵哪里來這便利?退一步說就算有,只怕往往還沒有抬頭,就被對方看家護院的狗犬給咬了。

相比一般女子,能讀書進學的少女們在眼界上自是寬廣許多,她們選擇的空間也大一些。

譬如這次出來踏青,便有幾分集體相親的味道。

陳劍臣一下子成了香餑餑,倒是始料未及的事情,被一道道明亮的目光落在身上,似乎要把鼻子里的鼻毛有幾根都要看得清一清二楚般,他便覺得渾身不自在。

于是陳劍臣連忙脫了群,單獨繞著巨大的榕樹走,假裝看風景。

只見到這榕樹枝椏交錯,鋪天蓋日似的,非常繁盛;上方有清脆悅耳的鳥鳴聲不斷地傳下來,卻因為枝葉太過濃密的緣故,看不見那鳥兒躲在什么地方。

好大一棵樹。

想到此樹齡近千年的傳聞,陳劍臣莫名就想到,這樹會不會真得開了靈竅,成精了?

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如果榕樹真得成精,肯定會有怪異之事發生,但聽本地人的議論,可從沒有涉及那方面去。

兜了一圈兒,陳劍臣信步走出去,準備到外面走走看看。

外面就是浩蕩的鑒江,隔著老遠就能聽到江水奔流的澎湃之聲。

年前大雪,陳劍臣和王復去筆架山上賞雪看江景,只是半路遭遇了桃花,計劃擱淺,打道回府。

現在,終于有機會近距離看看這條聞名遐邇的鑒江了。而那筆架山,正在右手邊數里開外,孤零零一座兀立著,山形瘦削崚嶒,自有一股孤傲之氣撲面而來。

此山,竟似有靈。

陳劍臣目光望過去,居然挪不開來。

山有山神,莫非筆架山上真有神?

他隨即失笑。

所謂山神,只是陰司里安排的一個官職罷了。不管天上有沒有神仙,兩者都難以扯到一塊去。

陳劍臣繼續前行,很快就到了江邊處,耳中浪濤咆哮的聲音更加巨大,轟隆隆的,聲威浩然。

一個轉彎后,他忽而看見在江邊一塊高高的石頭上面,居然站著一個人。

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子。

白衣勝雪,黑發如瀑,臨江而立,飄然飛仙一般,說不出的灑脫飄逸。只是背對著,看不清相貌。

她就那般靜立著,任憑下面浪頭飛卷,堪堪要撲打上來,卻毫無畏懼退縮之意,恰好站成一幅奇麗的風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44:23

第四十八章:初見

陳劍臣看著那女子飄逸曼妙的背影,心想難道她也是清雪書院里的學員?當下便干咳一聲,提個醒。

果然,聽到他的咳嗽聲,女子緩緩回過頭來。

她臉上蒙著面紗,只能看見眉如遠黛,雙瞳剪水。

陳劍臣作揖道:“姑娘也是清雪書院的學生吧,怎么會在這里?”

此女敢于登高臨江,顯然頗有膽識,不同一般的弱女子。

女子回答:“心覺煩悶,所以到這里吹吹風。”其聲嬌脆,宛如黃鶯初啼,聽得非常舒服。

陳劍臣正要開口,嗖的,那女子竟然身輕如燕地從五尺多高的地方躍下,干脆利索,落地似乎無聲,穩健得不得了。

此女居然會武功?

這一下,完全超過了陳劍臣的預料。

看著他臉上閃過的驚訝之色,女子似乎有些得意,拍拍手掌,顯得英姿颯爽。

不過陳劍臣很快就穩定住情緒,道:“想不到姑娘竟身懷絕技,失敬失敬。”

他說的是真心話,會武功,并且練得還不弱,這樣的女子在天統王朝可是很罕見的。

“小倩,原來小倩你在這里!”

吳文才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很快,他跑了過來,身后還跟著一名強壯的仆從。

“咦,陳劍臣你怎么也在這?”

看見陳劍臣在場,在和小倩搭訕的模樣,吳文才頓時臉色一沉,半點禮儀都不顧了,直呼其名。

原來,她就是聶小倩,可惜仍然無法一睹廬山真面目……該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陳劍臣淡然道:“我只是來看江景的。”

吳文才哼了聲,他對于陳劍臣殊無好感,對其身上的神童才子之名更是覺得不爽,只是現在不好發作,只顧來到聶小倩身邊,殷勤地道:“小倩,你怎么一個人跑到這邊來了,若有什么閃失,那將如何是好?”

聶小倩卻下意識地避了一步,道:“能有什么閃失?你是手無搏雞之力的秀才,我可不是。”

言語之間,毫不客氣,卻是個直爽的性子。

說完,沿著路徑回去榕樹那邊了。

吳文才連忙跟上去,一個勁地說好話,但聶小倩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幾句。

——王復的情報貌似不準,吳家聶家固然為世交,但聶小倩和吳文才之間卻并無什么瓜葛,敢情是吳文才剃頭挑子一頭熱而已。

不過,那又如何?

聶小倩的身份貴為江州知州的掌上明珠,陳劍臣卻是典型的窮書生出身,雙方豈能有太多的交集?

人生若只如初見,初見卻是見半面。

其中的很多事情,原來和想象中存在太多不同。

陳劍臣解嘲地一笑,看著四下無人,一個運勁,騰躍上先前聶小倩所站立的石頭上——別忘了,他也是會些武功的。

立石遠望,見江面壯闊,波濤滾滾,果然別有一番豪邁情懷。

突地江面上游有一葉小舟漂流而下,舟頭立著一名漢子,身形昂藏,頭發簡單地束成一個道髻,滿臉虬須,剛硬如針。他腳踏芒鞋,身穿麻衣,身后背負著一口巨大的劍匣,長約三尺,于肩頭處露出了黑沉沉的劍柄來。

陳劍臣還想看得真切些,但那葉扁舟漂流的速度很快,不過眨眼工夫便沖了下去,化為一個黑點,漸漸消失在大江之上。

陳劍臣心中驚疑不定,只可惜剛才驚鴻一瞥,卻沒有辦法確定對方的身份來歷。

“留仙,留仙你怎么還在這里,聯誼就要開始了。”

王復跑得有些氣喘。

陳劍臣哦了聲,把煩亂的思緒收回來,同樣嗖的從石頭上跳下,倒嚇得王復一大跳。

見狀,陳劍臣哈哈一笑,瞬間竟隱隱捕捉到了先前聶小倩突然跳下來的小心思,敢情這女子也是想藉此嚇一嚇自己?

莫非是怪自己突然出現,打擾了她的觀景性質?

有意思!

這一跳,讓陳劍臣從側面了解到聶小倩的性格特點,渾不似尋常循規蹈矩、慎言謹行的大家閨秀,倒像個巾幗不讓須眉、英姿颯爽的女俠客般人物。

兩大學院學員聯誼之處卻不在鑒江灘,其實鑒江灘只是打前陣的一個景點,拜完神樹,女生們請了些許愿囊后,一干人浩浩蕩蕩就坐上馬車直奔筆架山。

按照準備計劃,正式的聯誼交流地點就在筆架山的頂峰涼亭中。

筆架山高而峭,只有一條石階路上去,不過山麓之下,有很多做肩輿生意的勞力,一人坐一趟上去,二十文錢。

絕大部分學員都選擇了坐肩輿,更不用說上了年紀的先生了。

畢竟要他們用孱弱的身子深一步前一步地爬上山去,委實有些艱難。

到了最后,選擇步行的竟只有兩人,陳劍臣,和吳文才的那個健壯仆從。

對于他人異樣的目光,陳劍臣毫不在意,邁開大步,率先走到眾人的前面,健步如飛,一路上去,中間不用休息片刻,到了頂峰,連粗氣都不用喘。

筆架山頂峰上被修葺成一片平坦的空地,四周皆建立有各式亭子,供游人憩息。除此之外,其上還開設有一間簡陋的茶店呢。

豎四根柱子,蓋一個茅草頂,擺六張桌子,就是一間店鋪了。

建筑雖然簡陋,可那老兒沖出來的茶水可是清香飄逸,很是聞名的——這老頭子白發蒼蒼,滿臉皺紋,一把白胡子垂落到胸間,不知年齡幾許。可做起事情來有條不紊,很是從容。

他自稱姓黃,不是江州本地人。

一個外地人跑到筆架峰上開設茶店,這本身就有些怪異。不過黃老兒打點好了江州府衙,他的茶館,可是得到官府律文認可的。

多年以來,在這里喝過茶的達官貴人,文人騷客,有誰不對黃老兒的茶藝贊賞有加的?甚至有豪門老爺要花高價請黃老兒到其府上做專職的茶藝師傅,可黃老兒都笑著拒絕了,說他年齡已大,只愿老死山林云云。

如此也好,山頂上有間茶店存在,可以讓一眾游人有一個喝茶休息的好地方,能解疲勞饑渴之苦。

陳劍臣第一次上得這筆架山,經過茶店時正見到那黃老兒在里面忙活,他心一動,竟隱隱萌生出一種危險的警覺來,就像發現附近潛伏著一頭嗜血猛獸一般。

與此同時,那黃老兒也抬頭望出來,忽而朝陳劍臣一笑,其一口牙齒俱已掉光了,那光禿禿的牙床肉暗紅暗紅的,紅得滲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45:03

第四十九章:題詩

說也奇怪,那黃老兒一眼看來,陳劍臣心中涌起的那種驚悸不安的感覺很快就壓制了下去,不過陳劍臣反而更加警醒——他自凝練出正氣,對于邪魅之感愈發明銳,遠超常人,剎那之間,已有分寸。

微微低頭,自顧到一邊的涼亭,假裝居高望遠,看那白練飛騰的鑒江。

不用多久,兩大學院的學員們、先生們都被肩輿抬了上來,有些人是第一次來到這筆架山上,紛紛興奮地走進觀光亭,觀賞四周壯闊的風景。

經過一炷香時間的修整后,眾人集中,兩大學院劃分陣營,開始正式的聯誼交流,由雙方輪流出題,不過題目的內容范圍不涉及時文經義,而是以即興吟詩、賦詞、出對聯、猜謎為主要。

這些題材內容,都是文人騷客的“招牌菜”。

開始之時陳劍臣還頗有興趣,想聽聽這些即興的詩詞水平如何,但聽著聽著,越聽越不是那回事。等到那吳大公子吟詩時,只見其搖著折扇,踱著貓步,來到涼亭上,作沉思狀。片刻之后,啪,瀟灑地把折扇一收,張口朗聲吟道:“山下一條河……”

陳劍臣差點就出了洋相,連忙轉頭,才把內心的笑意收了回去。

“好詩!好詩!”

吳公子一首五絕吟完,眾人馬上拍爛手掌,贊嘆不已。也不知他們是真心覺得好詩,還是覺得吳公子是個“好”人。

一輪交流下去,許多人都露了臉面,只有陳劍臣保持沉默,坐在一邊什么表示都沒有。

吳文才注意他很久了,忽地開口:“留仙,你童子試三試第一,天賦凜然,才華橫溢,我等皆聞名已久,現在不如讓為兄考你一考如何?”

聞言,兩邊學院的學員紛紛鼓噪起來,要親眼看一看陳劍臣的本事。

要來的,終于還是來了……

陳劍臣問:“文才兄,怎么個考法?”

吳文才哈哈一笑,手里折扇輕搖,走了幾步,一拍手掌:“有了。”

說著,走到茶店邊上,指了指那柱子,道“留仙你少年才俊,如果為兄考得淺些,定然教你看不起,不如就考深些。由為兄出題,你走七步,即興賦詩,并且當場提筆寫于這柱子上吧,順便欣賞欣賞留仙的筆墨功夫。”

他說得輕巧,但稍有頭腦的人都知道這是不加掩飾的刁難。誰知道你會出什么題目,隨便弄些生僻冷門的,想即興賦詩的話實在難度甚大,更何況還有個七步的時間限制呢,只怕連一些淺白的應景之作都無法完成。

但答應了又寫不出詩來,臉皮就算折了。

吳文才卻不由陳劍臣思慮,喊道:“旺財,筆墨伺候。”

他的那位仆從立刻從身邊拿出一副筆墨。

筆是上好狼毫,墨也是一等的徽墨,那塊七星硯臺,更是端州老坑出來的上佳品質。光這一副筆墨,市價就要一錠金元寶。

“公子,請!”

那旺財磨好墨,端到陳劍臣面前去。看似禮貌,實則形同逼宮。

陳劍臣卻沒有在第一時間提筆。

吳文才冷笑道:“莫非留仙你怕了?或是,那三試第一只是僥幸而得,因此不敢接為兄的考題?”

陳劍臣沉聲道:“請文才兄出題。”

見他被自己激得上了鉤,吳文才滿心喜悅,道:“你且放心,我卻不會專門出些生僻之題來故意刁難你的……嗯,就以黃昏為題吧,做一首五絕即可,。”

他玩這一手玩得漂亮,出的是體裁相對簡單的五絕,而以“黃昏”為題,也和生冷扯不到關系。

如此,旁人就不能說他的不是了

但以“黃昏”為題,極其空洞廣泛,難以著力,就算陳劍臣能在七步之內寫得出來,充其量不過是一首失敗之作……

吳文才并不怕陳劍臣寫得出來,恰恰相反,其實他就是希望陳劍臣在倉促之間寫出一首爛詩,并且寫在茶店的柱子上,留給所有游人“觀賞”。

一首爛詩還敢題于柱子上,這將會成為陳劍臣人生中抹之不去的污點,會被人視為不自量力,成為笑柄,甚至私德有虧。

要知道筆架山不同尋常,來往的人中有很多達官貴人,文人騷客,他們的眼力可遠非一般秀才書生可比,自是一眼就能分辨出詩的好壞來。

陳劍臣寫出一首爛詩,提在茶店的柱子上。這種行為就像在筆架山山頂上拉了一坨屎,自然會惹起眾人的反感,厭惡,乃至于唾罵。

吳文才用心險惡如斯。

其雖然為人跋扈,睚眥必報,不學無術,但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平時應景對詩,就算對得再爛,但別人也不會當真,聽過就算了,可用筆墨留下來的卻截然不同。故而,一般時候沒有幾分本事把握,誰都不會輕易選擇在名勝景地留下詩句,最多只是寫在紙上而已。

其中曲折,在場的許多人都沒有想到,反而紛紛嚷嚷著,特別一些女學院,還替陳劍臣加油。

而幾名先生有所察覺,皺起了眉毛,不過他們都沒有選擇出聲。

誰敢現在去打斷吳大公子的興致?

倒是那聶小倩目光熠熠,似乎有點看不過眼,但她同樣沒有阻止,只把目光注視在陳劍臣身上,仿佛要看他有甚本事,能否識破吳文才的用心。

眾目睽睽,陳劍臣卻忽然露出了一絲微笑,提筆醮墨,步伐輕盈地走過去。

他根本沒有走什么七步,而是直接就走到了柱子前,所用不過三步而已。

那根柱子,為堅實的杉木所制,足足有海碗口般粗,修葺得光滑如鏡,一根刺兒都找不著。

陳劍臣提起筆,毫不猶豫地刷刷刷寫了起來。

不知為何,看到他鎮定從容的模樣,吳文才莫名就感到一絲不安,覺得自己的用心用錯了地方一樣。

不過片刻,陳劍臣的詩已經寫完,筆墨嶄然地留在了柱子上面,非常顯眼,遠遠一看,就能看的見。

吳文才搶一步上去,高聲誦念起來:“向晚意熏熏,蕭蕭登險峻;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后面還有六個小字:江州陳劍臣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45:52

第五十章:對話

時近黃昏,夕陽正西下,染得半天紅霞,十分肅穆莊嚴。

“向晚意熏熏,蕭蕭登險峻;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吳文才的誦讀聲就在這般環境下傳出來,恰好和當前的意境映襯,眾人聽著,心頭有莫名的感觸流動——

好詩!

尤其結句,雖然簡單樸實,似乎隨口而出,信手拈來,卻表達出了一種人生哲理,能引起諸人的共鳴。

那明華書院的幾位先生更是露出了驚訝之色,面面相覷,根本想不到陳劍臣竟能寫出如此經典的一首五絕。

他們嘴里不由自主地反復咀嚼著這四句詩,越想越不簡單,其中那淡淡的感嘆憂傷,倒似是飽經滄桑者的胸懷,不像是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少年秀才所能寫得出來的。

只是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們不信。

如此,也只能用“妙手偶得之”來解釋了。

“好詩!”

卻是聶小倩率先鼓掌,隨即就是一片浪潮般的叫好聲。

這般熱烈反應,把個吳文才顯得進退不得,頗有些尷尬,心里卻是恨極:萬萬沒想到自己給對方下個絆子,沒絆倒陳劍臣,反而成就了他的聲名。

在天統王朝,文風鼎盛,時文經義是一重,詩詞歌賦卻是另一重,往往一首好詩做出,便能用很快的速度傳遍大江南北,廣為天下知。而有些不善經義的詩人,為了有個好前程,也會苦心費神地做出詩詞來,交給權貴閱讀,以求得到賞識。沒有門路的,甚至會在坐船,或者在其他適當的時候,高聲朗讀自己的作品,如果恰好被“伯樂”聽到,同樣會得到引薦的機會。

現在陳劍臣做出這一首五絕,相信不用多久就會傳遍開來,為人所津津樂道。眼下,他自然成為了“紅人”,被一群清雪學院的女學員簇擁著,要他繼續作幾首好詩。

那邊王復看見,恨不得“取而代之”,不過他更有自知之明,轉念一想:留仙和自己交情深厚,留仙才華橫溢,前途無量,那自己豈不是能雞犬升天……

兩大學院的踏青行動就在一片熱鬧中結束,眾人又坐了肩輿下山,坐馬車趕回江州去。

只是陳劍臣仍選擇步行,他臨走時回頭一瞥,看見那黃老兒正在收拾椅桌,心頭一個念頭閃過,卻不再停留,下山而去。

此時,筆架山頂峰之上,游人們都散去。

夕陽漸漸西沉,天色一點點變得昏暗。

茶店中,那黃老兒忽而起身,身子一下子挺得筆直,再不復在眾人面前微微弓背的模樣,他負手而行,走到那柱子前,要看陳劍臣留下的詩句。

奇變突生,那篇筆墨之上,最后一個字:“題”字之上驟然激發出一片光芒。

光芒如麻,恍然成兩道,針刺般分別射向黃老兒的眼睛。

黃老兒發出一聲驚嘆,眼皮飛快地一耷拉,扣住了雙眸。

嗤嗤嗤!

兩道白光擊在他那看起來很是干枯的眼皮之上,頓時如撞鐵石,鏗然有聲,瞬間被撞散,再無跡可尋了。

“正氣?”

黃老兒霍然開眼,雙瞳精光爆射出來,哪里像一個日暮西山的老頭子?神情猙獰,仿佛要吃人。

“難道他就是石山神所說的那個凝練出了正氣的書生?”

黃老兒自言自語道,臉色很快又變回正常,沉吟良久,才慢慢走回茶店內,在一張桌子前坐下。

桌子上放著一壺茶,熱氣繚繞。黃老兒面前放著一個茶杯,而他空空如也的對面處,竟也放著一個茶杯。

這般景象,倒像他正在等哪個客人到來一樣。

夕陽終于完全墜了下去,夜幕席卷而上,撒開寥落的星辰,以及,一彎明月。

“你來了。”

黃老兒忽然開口。

“我來了。”

對面有人回答,卻看不見人影。

此時桌子上的茶壺突然憑空移動,就像虛空中有一只手在拿著它一般,先往黃老兒面前的茶杯里倒了一杯茶,再調轉回頭,往另一邊的茶杯倒了茶。

“我要走了……”

黃老兒端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

“你說真的?”

虛空的人聲飄渺靈動,又似乎不帶任何的感情色彩。

“嗯,今天,我遇到了你所說的那個書生,他在柱子上題了一首詩,其中有一個字里蘊含有正氣。”

“但你并沒有受傷。”

“差點而已。”

一陣沉默,半餉,那聲音才又幽幽地問:“你要去哪里?”

黃老兒目光飄忽,道:“聽說浙州那邊有一座廢棄的寺廟,規模不小,我可以帶著本體到那邊去安身。”

“這樣嗎……哎,看來我們以后很難再聚在一起喝茶了。”

黃老兒道:“你是山神,不得擅離職位。不過若等我練就法相之身后,卻可以隨便來看你。”

“呵呵,法相之身,說起來容易,但難矣。你雖然已修煉近千年,但還是難矣。”

黃老兒哼哼聲道:“總會有達成的一天的。”

“我倒希望,那一天能早點來到。”

黃老兒話題一轉:“你們陰司,吃了那么大一個虧,真會不再對付那書生?這不像汪城隍的風格呀。”

“能怎么辦?鬧將開來,他也不好過。況且,廣寒那牛鼻子出面了,他一身修為深不可測,而且是嶗山的長老,這面子不能推。”

黃老兒眼眸精光一閃:“那書生竟和廣寒有交情?”

“不知道,據說廣寒想收書生為徒,不知道后來為為何沒有收成,但無論如何,這個善緣在那里,城隍老爺也不好做惡人。”

黃老兒曬然一笑,悠悠道:“也罷,反正我都要離開了,卻懶得管這攤事。”

那聲音忽說:“其實你離開,倒是個好選擇。今天,我看見了一個蜀山劍客漂流于鑒江之上,你在這里,遲早會被他發現。”

“蜀山劍客?連他們都有人出世了?這世道,真要亂了。”

“亂世也好,盛世也好,對你我都一樣……嗯,對了,你要去的那浙州寺廟,叫什么名字?他日有機會,我倒可以過去拜訪拜訪。”

“蘭若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46:27

第五十一章:升仙

冥冥的世界,一片迷蒙,不辨東南西北,只見到正中央處憑空懸立著一幅高大的卷軸,直直地垂落下來。卷軸上似乎寫著很多字,只是大都黯淡著,看不清楚模樣。

噼啪!

一聲輕響,上面最開頭的三個字驟然大放光明,熠熠閃亮,遠遠就可以見到,那是“太上有”三個字。

字字如拳頭大小,光彩流溢,直如三盞明燈,可照耀入人的內心深處一般……

陳劍臣倏爾睜開眼睛,一抹微笑從嘴角流溢而出——某些事情,果如預料般發生著。

人在學院,出入不易,但消息流通卻甚為快捷,每天都有不少八卦新聞在學員之間流傳著,其中,王復宛如個小報記者。

這一天,王復神化化地又打聽到了一道勁爆新聞:鑒江灘上的那棵參天神樹,一夜之間消失不見了!

據說那一夜,行雷閃電,大雨傾盆,十分狂亂。而第二天后,就有人發現那棵能牽姻緣的神樹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連枝帶葉,拔根而起,只在原地留下一口巨大的深坑。人們問起樹神廟的廟祝,廟祝卻茫然回答他睡得很死,什么狀況都沒有發現。

于是,各樣傳聞甚囂其上,很多人都認為神樹修煉千年,終于得了仙道,飛升上天做逍遙神仙了……

這些傳聞越傳越玄,甚至驚動了江州府衙,官府方面考察完現場后,當即拍板,決定出資在樹坑之上建造一座輝煌的樹神廟,以供人敬奉參拜。

鑒江灘上忙成一團,一派熱火朝天的模樣。

人群熙攘之外,卻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一位身形昂藏的虬須漢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附近一座山坡之上。

濃眉、方鼻、胡須根根似鐵,繞著下巴一圈兒,看上去,猶如一把鐵刷子。

除了這副奇特的相貌,他身后背負的那口寬大的劍匣也足以令人膽寒,黑黝黝的劍柄足有半尺長,不知用什么材料打造而成,十分沉重的樣子。

漢子清冷的目光掃過下方的鑒江灘,如指濃眉微微一皺,隨即,目光似乎能穿透虛空,轉移到了遠方。

那遠方,屹立著孤傲崚嶒的筆架山!

“元嬰出竅,神體分離么?”

漢子驀然喃喃自語,稍一沉吟,轉身下坡而去:“此妖修煉近千年,已達元嬰之境……只是,那又如何,他日相遇,吾必斬之……”

王復帶來的消息讓陳劍臣有些動容,慢慢思索著,似乎捕捉到了一些隱藏在深處的東西,只是仍然無法明確。莫名地又想起熒幕上那位半男扮女的樹妖姥姥,難道,真是這么巧?

只是對方已經走了,走的緣故肯定不會是為了自己留下的那一個“題”字,而是其他更深層次的原因。不過這一次激發,直接凝練出了兩道正氣,卻讓陳劍臣更確切地把握到《三立真章》的升級竅門。

正邪之爭,必爭而后快也。

隨后幾天,學院里的學院還在爭辯著關于神樹無端消失的事情,其中很多人都認為此樹真得成神了,除此以外,別無解釋。至于妖魔之說,在學院內卻屬于忌諱,不得輕易議論出口。

對于這些爭辯,陳劍臣一概不參與,繼續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數著日子,快要到筆墨寄賣的期限了,他便一個人請假出院,到雪泥齋去看看情況如何。

雪泥齋一如既往的門庭若市,生意紅火,陳劍臣走進去,一眼就看見自己那幅“一蓑煙雨任平生”仍然一動不動地掛在墻壁上。

李掌柜見他來了,不咸不淡地道:“陳公子,你這幅字倒有兩個人問過,不過都嫌價錢太高,你看要不要修改協議,降一降?”

陳劍臣回答道:“不了,能賣就賣,不賣也罷。”

說完,走了出去。

后面李掌柜心里暗罵:一介窮書生,不懂變通轉彎,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再有兩天就到期了,賣不出去,你就拿回去當廢紙吧。哼,到了那時,你也別想再拿筆墨來寄賣了,白白浪費店鋪的位置……

如此想著,他又跑回柜臺上去。

陳劍臣出到外面,并不想這么早返回學院,便信步在城中街道上走著。

街道熙熙攘攘,川流不息,非常熱鬧。

看著這繁華的景象,陳劍臣佇立許久,感受周圍那喧囂的氛圍,剎那間竟恍若夢中,非常的不真實。

“陳公子,陳公子……”

一陣叫喊把陳劍臣警醒,他一回頭,就見到雪泥齋的李掌柜正邁著大步趕來,嘴里大喊著。

陳劍臣一怔,不明所以。

李掌柜卻已沖到他面前,喘著粗氣道:“陳公子,原來你在這里,讓老夫好找。”

陳劍臣問道:“李掌柜,有什么事?”

李掌柜卻不由分說,拉著他就走:“你趕緊跟我回店,你那幅字,有人看中了。”

一幅字而已,就算有顧客愿意購買,但也不至于讓李掌柜如此大陣仗,眼巴巴親自奔出來找人?

陳劍臣心下便有些納悶。

等回到雪泥齋時才發現事情不是那么簡單。

原來他前腳剛走,后腳就有一位衣著華貴的老員外進了雪泥齋,一看就看中陳劍臣的那幅字,掏錢買了下來。那老員外還評價說道“陳劍臣的字,值五百文,但上面題的詞卻遠不止一貫,要請陳劍臣把完整一首詞寫成字墨,他愿意十錠銀元寶購買。”

十錠銀元寶,對于李掌柜來說算是一大筆生意了,他起碼能抽成五百文錢,事關己身利益,其哪里會怠慢?立刻奔出來要把陳劍臣找回去,渾然把先前對陳劍臣的不屑腹誹拋之腦后。

話說,他可不會跟錢過不去的。

十錠銀元寶的生意,足以進入雪泥齋一樓的貴客廂房里商談了。

在房中,陳劍臣見到了那老員外,其年齡約莫在五十開外,中等身材,眉目慈祥,舉止十分雍容,一看就知道是出身不俗的人物。

雙方見過禮,老員外自稱復姓皇甫,蘇州人氏,因來江州做生意,路過雪泥齋進來看看,卻意外看到陳劍臣這一幅字,很是喜歡,故想出高價請陳劍臣寫出完整的一首詞來。

這般要求,陳劍臣自不會拒絕,反正也是默寫而已。至于協議分成,在路上他已經和李掌柜討論好了,不會吃虧。

很快,一首《定風波》便寫了出來。

皇甫員外拿著,很是歡喜,依約支付了十錠銀子。

事后,皇甫員外忽然對陳劍臣作揖道:“公子年少有為,信義高潔,老朽有個不情之請,可否請公子到舍下設帳為先生,管教小女呢?老朽必有厚報。”

他這一句話出來,旁邊的李掌柜聽得咄咄不已。

皇甫員外出手豪闊,定然為大富之家,能到他莊上做先生,待遇可比李掌柜這個書畫店掌柜好多了,甚至比在私塾或者官學里當先生都要好。

陳劍臣何德何能,年紀輕輕,居然就有富家翁請他去當先生了,教的還是大家閨秀。

這般想著,李掌柜莫名地眼熱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47:02

第五十二章:鬼宅

一般的書生秀才,如果科舉無望,或者要養家糊口什么的,比較適合的出路就是當先生做老師。只是先生老師不是那么好當的,進官學難,自己開私塾也不是那么好經營的事,與之相比,到富貴之家里面做家庭老師,也就是所謂的“家教”反而是最舒服的路子。

有許多權貴家庭,并不愿意把兒女送到官學里讀書,反而喜歡請一些有名望的先生住進府里來,設帳教書。

這樣的好處顯而易見,老師可以教得比較專心、用心;家長們也不用擔心兒女會在外面受到欺負、或被他人蒙蔽教唆什么的。

當然,做得起家教的先生待遇一般都非常好,衣食無憂,酬金豐厚。

所以說,這是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尤其教的是女子,更加省心不少。

與此同時,李掌柜聽得很是納悶,按道理來說,既然教的是女兒身,不可能會請年輕的先生的。

何解?

這還用問嘛,教著教著,日久生情,誰知道女兒會不會被教得肚子都大了,而那先生會不會搖身一變,變成了女婿?

那般的話,可就貽笑大方,讓人笑掉大牙了。

眼下那皇甫員外倒似一點顧忌都沒有,張口就請陳劍臣去,難道就因為那一首詞的緣故?說起來,未免有些兒戲了。

不但他,其實陳劍臣本身都頗感疑惑,只是看著對方,絲毫不見異樣,他略一沉吟,回答道:“老員外的好意,小子心領了。只是小子現在正在明華學院進學,只怕無法分身。”

撇開其他因素,就說皇甫員外的家在蘇州,要離鄉別井的,陳劍臣就難以抉擇。倒不是說他戀鄉情重,而是慣性之下,驟然要離鄉別井,卻有些不舍。

況且,做家教固然可以賺錢,但留在江州一樣可以賺錢,并沒有必要去那么遠的地方。另外,他對于皇甫員外的身份還有幾分猜忌,更不好貿然答應對方。

聞言,皇甫員外有些急切地問:“公子真不愿去?”

陳劍臣搖搖頭:“不是不愿,實則難以脫身,還請員外另請良師吧。”

聽到這一句話,旁邊李掌柜立刻挺起胸膛,恨不得自己開口說出來:良師在這里……

哪知皇甫員外根本沒看他一眼,只遺憾一嘆,拱拱手道:“既然如此,老朽也不敢勉強了,他日有機會,再請公子到府上一聚。”

又說了些閑話,皇甫員外便拿著筆墨,告辭離去,臨走的時候,讓是嗟嘆不已,很為陳劍臣的拒絕而感到遺憾。

李掌柜送其出門,他倒不覺得陳劍臣拒絕當家教有什么可惜,陳劍臣風華正茂,前途無量,把時間浪費到當先生去才是腦子進了水,安心在學院讀書,考科舉方為王道。

經此一事,陳劍臣的地位在李掌柜心目中一下子就提高了起來。無他,唯其能替雪泥齋,能幫他賺錢耳。語氣頓時變得很有禮貌,還請陳劍臣有了書法作品,盡管往雪泥齋送來,寄賣時限可以提高到一個月。

陳劍臣與他寒暄幾句,也返回學院了。

——在賣給皇甫員外字墨的過程中,陳劍臣凈獲利近九錠銀子,有力地賺到了人生第一桶金,有了這筆錢,他差不多就可以自己在江州開一家書畫店了。

然而陳劍臣并沒有就此而沾沾自喜,這樣的情況絕不是常態,那皇甫員外雖然本身似乎沒有什么問題,可總給予陳劍臣一種反常的感覺。

有言道事有反常必有妖,小心總無大錯。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陳劍臣又寫了兩幅字交予雪泥齋寄賣,價格反而下調了。除此之外,他就開始叫王復幫忙留意,看哪里有合適的地方租憑,開書畫店。

聽到他要在江州找地方開書畫店,王復沒有二話,拍著胸口答應下來。其有人脈,交際復雜,方方面面都有人,自能幫得上忙。

五天后,王復跑來對陳劍臣道:“留仙,這段時期不知怎么搞的,臨街的地方居然很少有空房子出租……”

陳劍臣問:“一間都沒有?”

王復皺眉回答:“有倒是有,但和你的要求有頗大的出入……嗯,對了,其實街東頭倒有一間宅子,地方不小,而且租金便宜,不過嘛……”

他說到這里打住了。

“不過什么?”

王復立刻壓低了聲音,悄悄道:“據說那宅子鬧鬼,沒有人敢搬進去居住做買賣。”

“鬧鬼?”

陳劍臣眉毛一揚:“你且仔細說說。”

當下王復立刻把大概的事情情況說了出來——

原來那一間宅子,屬于江州一個耿姓大地主所有,為一間別院,開著是用來賣油的。本來生意做得好好的,但半個月前的一個晚上,三更半夜,那存油的地方忽然發出怪聲,咕嚕咕嚕的,似乎牛飲水般。

怪聲把伙計驚醒,忙跑出來看,還沒有靠近油桶,忽而看見油水翻騰,其中有一龐然大物在作怪。

那巨物聽到人聲,嗬嗬人立,張牙舞爪,血盆大嘴,雙眼如燈,森然似鬼,只一瞪眼,那伙計就被嚇得暈死過去。

幸而鬼物無意傷人,伙計才逃過一劫。但經此一事,他說什么也不肯干了。

聽到有鬼物作祟,耿員外又驚又怒,趕緊請了道士來做法驅邪,但請了三撥道士,最后都是無用功,鬼物作祟依舊,隔三差四就冒出來。

不用多久,賣油的掌柜和伙計都被嚇得跑光了。耿員外無法,只得把院子荒廢了下來。低價出售,或者出租。

可這般情況之下,哪里有人敢接手?就一直擱置到了如今。

鬼宅?

陳劍臣忽地一笑,他倒不懷疑那別院真得有妖物鬼物作祟,如此不正中他下懷嗎?至于耿家所請的道士,基本可以判定俱是招搖撞騙的家伙,沒有什么真本事的——這個世界,真正的修士極少,并且往往都是避世而立,鮮有在凡間走動的。陳劍臣能一次性地結識到慶云,實屬機緣。

“拂臺兄,明天我想去那宅子看看。”

王復一愣,但隨即想到陳劍臣曾被慶云道長傳授了一招法術,或真有可能降服鬼物也不一定,當下就答應了下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47:33

第五十三章:不怕

那間耿家別院就位于街東頭,占地近半畝,屬于規格的兩進院,后一進住人,前一進則當鋪面。

因為鬧鬼事件,別院內近十天沒有人打理了,顯得有些蕭瑟荒蕪。

其實此處并不屬于臨街鬧市,稍稍顯得偏僻了點,不過耿家本來是用來賣油的,卻是無妨;而陳劍臣把它拿下來居住,也沒有什么大問題,反而樂得清靜。

是的,現在這間別院已不姓耿,改姓陳了。

早上陳劍臣和王復找到耿家員外,本想把別院先租下來,誰知順口一問,員外說整座別院十五錠銀子就賣了。

這價格,嚴重低于市場價。

居城市,大不易。

這般的一棟別院平時價格起碼要三十錠銀元寶左右,現在打了五折。

心里一合算,陳劍臣就萌生了買院子的念頭,當即向王復借了六錠銀子,湊夠了錢,與耿家員外到府衙里辦妥了過戶文書。

于是,別院就成為了陳劍臣的產業,總算不再是一個一貧如洗的窮措大了。

這產業來得比預計中要快,要順利許多,陳劍臣滿心興奮,要在最快的時間內把宅子里的鬼妖鎮壓掉,然后將母親和阿寶接進城里來。

至于開書畫店的事,可以暫且緩一緩。

邁進別院,里面的家私油桶等物基本都被搬空,都被耿員外派人搬了出去,虧價甩賣掉了。因此整座宅子顯得空落落的,滿地殘骸垃圾。

王復緊緊地跟著陳劍臣,在房子內轉了一圈,一雙眼睛到處瞄,生怕那鬼物突然就冒出頭來。

其實王復是反對陳劍臣買房子的。

這是鬼宅呀,不利于人。

陳劍臣卻昂然道:“讀書人只要心存正氣,念頭剛正,哪里有害怕鬼物的道理?”

聞言王復嘴一撇,漂亮話誰都會說,就看那些先生在課堂上言之鑿鑿,一套一套的,但遇到了什么神廟之類,參拜得卻比學生還要快,無非都要求一個心安。不過他知陳劍臣決定了的事情不會更改,也就不好多說什么,樂得做個借貸人情。

轉了一圈后,陳劍臣道:“拂臺兄,今晚我會在宅子里住下,你且回書院吧。”

王復一愣,問:“留仙,你真有把握?”

陳劍臣呵呵一笑:“若無把握,我豈會把宅子買下來?”

王復心里一想,覺得也是,陳劍臣少年老成,行事有分寸,這個他是深有了解的。當下又囑咐了幾句,就告辭離去。

宅子中,就剩下陳劍臣一個。

他放下書筪,從里面拿出文房四寶來,整齊地擺放在空地上,凝神提氣,刷刷刷,寫了一幅字——一一個“鎮”字。

大字筆墨淋漓,神采湛然,上面蘊含有正氣。

稍一停頓,陳劍臣靈機一動,又提筆寫了一個字,一個“定”字。只是這字卻不是寫在紙上,而是寫在他的左手巴掌之上。

一個“定”字,寫在自己的掌心處。其字體筆畫嚴謹,端端正正的。

他輕輕把筆墨吹干,然后就端坐在空曠的廳堂之中,等待夜幕降臨。

夜來得很快,一彎明月掛于窗外的天際,把清冷的月光撒了進來,在地面上印出婆挲的影子。

月光之下,陳劍臣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直拉到了墻上。

他身后的墻上,那幅“鎮”字就貼在上面。

沙沙沙!

不知到了什么時候,窗外忽然傳出一陣怪異的聲響,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地上拖拉著走動,該聲音聽在耳朵里,甚為不舒服。

陳劍臣倏然睜開眼睛,就見到敞開的窗戶猛然冒出一個巨大的頭顱來。

其頭大如斗,巨眼似銅鈴,朝天鼻,一張森然大嘴,正是一個長相猙獰的鬼物。

鬼物從窗下探起頭,對著陳劍臣就是一陣呲牙咧嘴——若換了一般膽小的人,只怕立刻就要屎尿奔流、飆海豚音了。可陳劍臣何許人也,端坐巍然不動,只等對方入屋。

鬼物見這一下嚇他不到,不禁有些意外,嘴巴里呵呵做聲,大嘴張開,露出滿口森森白牙,一條猩紅舌頭長長地伸了出來,更顯恐怖,看它的樣子,不把陳劍臣嚇得落荒而逃,誓不罷休。

陳劍臣忽然哈哈一笑,道:“你這惡鬼,做得忒不合格,只靠一副丑惡皮相嚇人,未免落于下乘,不如進屋一坐,咱們促膝長談如何?”

——此時此刻,他忽而就想起一則小故事,說古時有個曹生,寄居在朋友的書房中,到了半夜,有東西從門縫下像蟲一樣爬進來,薄得像一張紙一般。

進了屋子,這紙漸漸展開成人的樣子,是一個面容慘白的女子。

事發突然,曹生卻一點都不害怕,鎮定自若地繼續看書。那女子忽然散開頭發、吐出舌頭裝出吊死鬼的樣子。

見狀曹生便笑著說:”披頭散發,依然是頭發,只一過有點亂了;舌頭不管伸得再長,還是舌頭,就算長點,又有什么可怕的?”

那女鬼見嚇他不到,忽然又把腦袋摘下來放在桌子上。

不料到曹生笑得更大聲了,說:”有腦袋尚且不值得害怕,何況沒了腦袋?”

女鬼黔驢技窮,本領用盡了,只得悻悻離開,消失不見。

眼下陳劍臣比起那曹生更有依仗,底氣十足,更加毫無畏懼之情。

窗外鬼物連番嚇陳劍臣不得,顯得頗為急躁,吱的一下,整副巨大的身子沖進了窗子,撲進屋子來。

其雙瞳紅芒閃爍,心想這一下陳劍臣還不得被嚇得魂飛魄散,逃之夭夭?

但它失望了,陳劍臣雖然有所動作,卻不是逃跑,而是霍然起身,反要迎上來的樣子,一點都不怕。

我的乖乖……

鬼物三板斧已用完,心知不對路,居然愴然掉頭想逃出去。

它竟然要逃?

陳劍臣好氣又好笑,這鬼物實在太外強中干了些,遠比想象中孱弱,用“紙老虎”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當下口中喝一聲:“哪里走?”

疾步沖上前,敏捷無比,一下子就搶到鬼物身后,左掌張開,一掌拍到了鬼物黑黝黝的身上。

滋滋滋!

一掌之下,奇變突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48:01

第五十四章:義鼠

陳劍臣一掌拍上去,還沒有近身,掌心處的“定”字昭然有光芒激射而出,如針般扎入那鬼物的身體去。

一扎之下,本來身形巨大的鬼物渾如氣球被扎破,呼的,漏了氣地身子急速發生巨變,只轉眼間,就縮小成拳頭大小,匍匐在地上一個勁地顫抖著。

仔細一看,居然是一個皮毛灰白的老鼠,眼下縮成一團,動彈不得。而在它旁邊,卻是一張巴掌大小的爛布模樣的東西。

竟是一只鼠妖!

陳劍臣啞然失笑,又覺得有些疑惑,正想著該不該一腳蹬上去,忽見到那鼠妖一個蹦跶,奮力掙扎起身,小小身子朝著陳劍臣納頭便拜,口中發出人聲:“公子請饒命!”

言語間有些模糊不清,但真真切切是人語無疑,也能聽得明白。

“咦,你竟然會說話?”

陳劍臣大奇。

那鼠妖兩只小爪子搭在一塊,誠惶誠恐地作揖回答道:“小鼠有機緣,吃到一枚靈丹,化了橫喉軟骨,故能說些言語。”

原來如此,陳劍臣恍然,俯身拿起那張皮布,仔細一看,這不就是畫皮嘛。

只是眼前這張,上面筆畫黯淡,多有破損之處,七零八落的,仿佛被打爛了似的。也不知本來如此呢,還是剛才被陳劍臣掌上正氣所刺破的。

——慶云道長說過,畫皮,屬于一種法器,用人皮煉制而成。其中工藝做法,陳劍臣自是不懂,他還聽道長說法器之上,還有法寶。

可大可小,威力驚人,通靈懂性,能飛天遁地的,真正的法寶。

那等就是傳聞中的存在了,存世量鳳毛麟角。

陳劍臣面色一沉:“鼠妖,你既已開竅通智,自當遠避塵世,安心修煉,為何要到民居中作祟嚇人?”

鼠妖被他嚇得趕緊磕頭,道:“都怪小鼠貪求口舌之欲,本想弄些油喝……”一五一十,把過程完完本本說了出來。

原來它本為一只普通的老鼠,在一次打洞的過程中無意進入到一處古墓。那古墓卻是一個修士的葬身之處,墓中留有一枚丹藥,香氣撲鼻。老鼠食欲大開,一口把丹藥吃掉,居然憑空開了靈智,還把喉軟骨給化了,能學人言。

要知道一般妖類,要想說話都要修煉到能化為人形,或者借助某些法器輔助才行。這鼠妖倒好,一步登天。

在墓中,鼠妖還尋著一張畫皮,披之,能化為厲鬼模樣嚇人,正中它的下懷。它本身雖然開竅,但修為連陰神境界都沒有到達,加上本體弱小,并沒有什么安身立命的本事,有了這張畫皮,就能嚇走天敵。

這鼠妖天生膽小,卻又貪吃,開竅不久,靈智有些懵懂,說白了就是還不通人情世故,發現了耿家的油店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撲進油桶里開喝,覺得甚是痛快,有人靠近,便做鬼物恫嚇,這才引起一系列的事故。

聽完,陳劍臣覺得有些可笑。

人有百態,這妖也有百態,并不是只有一種性格特征。俗話說耗子偷油,沒想到這鼠妖開了靈智,還那么喜歡喝油……

鼠妖見陳劍臣一陣沉吟,不知他要如何對付自己,雖然恨不得馬上逃跑,無奈現在四肢還是軟的,根本走不動,便趕緊拼命往地上磕頭,磕得額頭都有些破損,流出血來,嘴里不住地道:“公子饒命呀,你放過小鼠,小鼠愿意跟隨公子左右,上刀山,下油鍋,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它的這些話,都是平時模仿耿家的工人學的,眼下倒是瑯瑯上口,說出來時聲情并茂,還滴出了幾滴鼠淚,很有馬屁精的潛質。

陳劍臣心一動,沉聲道:“你真愿意效命于我?”

鼠妖一聽,頓時打了雞血般發誓:“千真萬確,如有違背,定教被一桶油淹死。”

陳劍臣呵呵一笑:“也罷,你雖然作祟嚇人,但不曾真正作惡,本質尚可,你若真的愿意跟隨我,我卻不會虧待你的,他日有機會,還會送你道法秘籍修煉,引你走上大道。”

這就是利誘了。

果然,鼠妖兩只豆大的小眼睛頓時放出光來。

它靈智初開,天大地大,卻根本不知該去哪里,或者要做些什么事情,完全沒有方向感,如果跟了陳劍臣,有道法可學,那可是天大的機緣,錯過的話就再難尋覓到了。要知道一般修士見到它,立馬就會一道符打來,要將它除之而后快。

鼠妖當然不知道陳劍臣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修士,它只知道陳劍臣非常厲害,剛才一掌拍來,其中立刻激發出一股讓鼠妖魂飛魄散的威壓來,讓它無法萌生出絲毫反抗之心,只能乖乖受死。

這種感覺,就像它還是普通老鼠那時遇見到貓一樣。

天敵。

陳劍臣就是它毫無反抗之力的天敵。

“小鼠拜見主人!”

鼠妖立刻很麻利地六肢投地跪拜——所謂六肢,除了四肢和頭,卻連尾巴都算上了。

自己居然無意中收服了一只鼠妖,陳劍臣便有些興奮,道:“你可曾有名字了?”

鼠妖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用爪子摸摸頭,回答:“小鼠開竅之后,給自己起了個法號,叫‘打洞老祖’。”

陳劍臣呵呵一笑:“這名字太俗,不如讓我替你改一個,如何?”

鼠妖連忙道:“請主人賜名。”

陳劍臣略一沉吟,想起一個名叫《義鼠》的小故事,便道:“就叫你做小義吧,希望你能做個忠義之妖,不要為禍人間。”

鼠妖聽了覺得很喜歡,道:“謝主人賜名。”

當下陳劍臣與它約法三章,約束它的日常行為,不得亂跑,更不可隨便口吐人言嚇人等等。

小義自是一概答應了下來,唯陳劍臣馬首是瞻。

它得到的那張畫皮已被正氣所毀壞,成為廢皮,不能再度使用了,只能當垃圾扔掉。不過其身體小巧,匿身處比比皆是,它也不用再做鬼物嚇人,所以畫皮毀了就毀了,并不覺得有什么。當下就在陳劍臣的命令之下一頭鉆進一個洞穴里,呼呼大睡起來,以安撫安撫被嚇得不輕的小心肝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48:30

第五十五章:小劍

一座宅子,一只鼠妖跟班,不知不覺間陳劍臣在這個世界的根基漸漸開始擴大——宅子已清理干凈,莫三娘和阿寶也已被接進了城。

看見寬敞的宅子,莫三娘驚喜交集,直疑在發夢——兒子進城讀書,讀著讀著竟然買下了一座大宅子,叫她如何不大感意外?

她連聲問陳劍臣到底是怎么回事?

陳劍臣回答:“錢都是賣字賺到的,短缺的則是向王復借的。”

聽到向人借了錢,莫三娘就有些擔憂,說不該如此。

陳劍臣道:“孩兒擔憂母親在鄉下吃苦,不能專心讀書,所以就下定決心接母親進城來……況且,所借不多,又不用利息期限,他日賺到還回來就行了。”

聽到他孝心有加,莫三娘自是欣慰不已,覺得兒子自從中了秀才,就如脫胎換骨了似的,言行舉止越發老成沉穩。

阿寶更是歡呼雀躍,在她心目中,留仙哥一直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本事的男人,文曲星下凡,又沒有架子。這不,輕而易舉就在江州城府里頭賺到了一座大宅子。這對于一般人而言,根本不可想象。

宅子的打理工作,自然都由兩個女人負責,很快就安排得井井有條。固然因為資金短缺的緣故,無法布置到什么華麗高貴的家私,但木床板凳,只要溫情脈脈,卻也是一頭圓滿的家。

本來的左鄰右舍,見到陳劍臣把鬼宅接手下來后居然安然無事,無不感到咄咄稱奇,心想莫非那鬼物竟怕讀書人,所以不敢作祟?紛紛暗下議論不已。

——在基層百姓中,讀書人不怕鬼神的理論說法早已存在,并被很多人相信著。

這幾天,陳劍臣寄賣在雪泥齋的字墨都賣了出去,雖然定價不高,但也算頗有賺頭,可以作為一個比較穩定的經濟來源。

事務繁多,陳劍臣長期出外,自引起了學院學監的注意,專門叫他去“促膝長談”了一番,言下之意,不外乎學業方為根本,不可荒廢云云。

由此陳劍臣便想起以前做錯事被老師叫到辦公室里訓導的情景。

無可否認,學院里的幾位夫子還是甚為公正的,在他們眼中,才華橫溢的陳劍臣儼然是一棵好苗子,要好生培養,他日高中,說不定能在殿試中位列三甲呢。而無論是探花榜眼,或者第一的狀元,對于個人而言是無上的榮譽,對于個人就讀的學院,同樣是莫大的榮光。

明華學院為州級官學,但歷史上竟不曾出過一位一甲人才,基本都是普通的進士出身,不可謂不覺得遺憾,面目無光。

果不其然,經過一番訓導后,陳劍臣就不再頻繁請假外出了,夫人們心下欣慰,卻全然不知陳劍臣不出去,只是因為如今不需要出去而已。

在以前的世界,陳劍臣就不是那種安安分分、埋頭苦讀的學生,他好動,思想活潑,到了這個位面,有了《三立真章》作為根本,就更不會強迫自己去考八股了,而更愿意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事情。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那等灑脫不羈的生活,才是他極力追求的。

小義也跟著他住進了學院,它一只小小的老鼠,機敏伶俐,躲起來誰都發現不了。主要陳劍臣也不大放心它留在外面,帶它進來,還可以教其讀書識字。

教一只老鼠讀書!

這實在是一件比較瘋狂的事情,等閑人難以想象。

這小義雖然開竅,具備了靈智,但它的智慧明顯比嬰寧差了一籌,簡單地說,愣頭愣腦的,一個字,往往要教很多遍它才能記住。

為此,陳劍臣特意折了一根柳條放在房中,教書之時小義如果做得不對,當即柳條伺候,輕輕一抽,鼠妖登時疼的呲牙咧嘴,趕緊端端正正跟著念寫。

經過多日的調教,小義進步不小,不再是那種只會“鸚鵡學舌”的存在,而懂得了許多文字,張口還能念叨幾句詩詞來,儼然是一只知書識禮的老鼠。

到了這時候,陳劍臣便拿出以前從王復手里得到的《隱身術》給小義學。

鼠妖一見,小眼睛放綠光,直直在書桌上打了三個跟斗,那副得意的小模樣,讓陳劍臣都忍俊不禁。

有此道法秘籍,小義當即開始修煉。不過它雖然開了竅,但修煉道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堅持不懈地學習。

“拜謝主人!”

小義雖然有些油腔滑調,但這般時刻卻很是恭敬地朝陳劍臣磕頭——道法秘籍,可遇不可求,一直都被各大道門珍藏,視為寶貝,向來極少外傳。諸如小義這樣的鼠妖,能獲得的機會非常渺茫。

陳劍臣教其讀書,又授予它道法秘籍,那就和師傅差不多了。

這本《隱身術》不是一次性消耗品,小義學會之后還能再交給嬰寧,兩者并不沖突矛盾。

說到嬰寧,陳劍臣腦海里就自然而然地跳躍出那一只通體潔白的、神態可愛的小狐貍來。只不知道,現在它修為如何了,在楓山后山居住得怎么樣?等到八月學院放假,有機會的話要回去看望一下……

這一天,苦心修煉的鼠妖終于有了成果,隱身術雖然還沒有練成,卻意外突破了道法境界,凝練出了陰神。

小義好不快活,在晚上等到夜深人靜,不受外界干擾之時,立刻陰神出竅,準備耍一耍,過過癮。

陰神出來,化成一個人樣,面目不怎么清晰,身材矮胖矮胖的,看上去憨態可掬,正是小義心目中理想的“打洞老祖”的形象。

鼠妖好奇地東張西望,在房間飄蕩著。

驟然一聲清鳴,猶如指彈劍刃,回響不絕。

一響之下,陰神差點就要被震散,被攪碎。

小義大駭,拼命往后躲:此時它見到陳劍臣依然安穩地在床上沉睡著,只是他的上方,竟憑空出現一根白芒,約莫三寸長短,十分纖細,乍看仿佛只是一根線,仔細看卻發現那竟是一柄極其袖珍的劍。

有劍尖,有劍刃,還有劍柄。

很是分明,就是一柄小劍。

然而此時,小劍瑩瑩,散發出無比的威壓,浩浩蕩蕩;威壓之下,小義的陰神幾乎都要被當場擊殺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48:59

第五十六章:疑難

小劍瑩瑩,如絲如線,若不是發著光芒,幾乎細微不可見,其在小義陰神靠近之時驀然激發出來,威壓頓生。

小義只感覺自己的陰神身體要被刺得千瘡萬孔一般,心中駭然,趕緊退縮回去,躲進本體內,這才稍稍定心,本體的四肢卻還在抖瑟著。

好厲害的劍!

那是什么劍?

小義驚懼交集,對于陳劍臣更增添幾分敬畏之心。

其實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它隱隱感覺到陳劍臣并沒有修習道法,不是修士,便產生了某些疑惑。可眼下陳劍臣有小劍護體,分明就是一種極其厲害的手段,或者比道法還要生猛,更加了不得。

小劍激發,但陳劍臣還是很安穩地睡著,似乎一無所覺。

鼠妖卻再也不敢陰神出竅了。

第二天,小義把昨晚發生的事情老老實實說了出去,希望陳劍臣不要怪罪于它。雖然它是突然凝練出的陰神,還來不及說,但貿然出竅,終歸屬于一種忌諱。

陳劍臣得知它凝練出了陰神,有些歡喜:鼠妖能力見長,對他的臂助就越大,自然屬于一件好事。

至于小劍護體之事,陳劍臣早就知曉——他如今已凝練出了五道正氣,五道正氣凝結一體,就形成了那么一把抽絲小劍。

此劍名曰:浩然。

它是由正氣組成的,并且能通過正氣數量的增多而會變大、變長、威力逐步提升。

如果九百九十九道正氣全部煉出,相信到時組成的浩然劍會大如手指,并且能激發出竅,化身實質之體,具有變化神通等。

到了那一步,陳劍臣的《三立真章》可以說是大成了。

他十分期待那一天能早日到來。

然而真章大成之日恐怕還要多年,可今年由提學官主持舉行的歲考、科考就為期不遠了,最多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所謂歲考科考,也就相當于后世的單元測驗之類的,考后成績分為六等,列一二等者才能取得參加鄉試的資格,稱科舉生員。

陳劍臣本無意科舉,但歲考科考很是重要,成績太差的話,就會被革除學院廩生的身份,一而再,再而三的話,甚至秀才本身的功名都保不住。

對于陳劍臣而言,秀才是張很好用的護身符,有功名在身,可以免除差徭、見到知縣大人可以不拜、地方不能隨意用刑等等特權,擁有諸多的地位權益。

于是,當下就形成了一個矛盾——

是我行我素,自走前路呢?

或是屈己從人,臨時抱佛腳,從頭再溫習經義,學做八股?

陳劍臣突然有此疑難,卻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后明白到個人的力量必須要依靠社會地位來彰顯。

所謂“人微言輕”,人的身份地位低微了,說出來的話也就沒有了分量。這是很簡淺的道理,同樣的話,由不同人說出來,取得的效果往往就會截然不同。

萬物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這“高”出來的地方就是因為讀書人可以中舉入仕當官——而無論在哪個世界,當官上位者,都是身份高高在上的特權階層。

現在的情況,卻是陳劍臣主動舍棄了據“高”點,不管什么人,都會覺得不智。況且,母親莫三娘可是日盼夜盼兒子能一朝高中,光宗耀祖的——此種觀念,早已根深蒂固,難以轉變過來。

左思右想之下,陳劍臣心頭莫名煩憂——他昔日眼熱道法,乃是覺得可以完成兒時的理想愿望,飛天遁地的,做一回神仙。

只是到了后來才知道學道不易,世上沒有一步登天的事情。而慶云說得對:陳劍臣有書生意氣,心神多羈絆,屬于富貴中人,學不得道……

這評語很正確,哪怕后來修為深不可測的廣寒要來點化他都沒有成功。

陳劍臣的心,終究是熱的,做不到那等置身世外、不聞不問的逍遙無為。

或者,是否要虛與委蛇一番,去學那時文格式來應付考試?

如此,算不算是“通”呢?

他曾經總結出凝練正氣的四大字訣:“剛正通明”,通就是變通的意思,以變通手段達到最終的目的,并沒有違反《三立真章》的原則主旨,在某種角度上,只要本心不動,不污,不變,其他俱屬于表面手段,無傷根本。

——就像某則佛門故事所說的,和尚本該絕于女色,但遇到特殊情況把女子抱過河卻屬于一種變通,不算犯戒。老和尚把女子抱過河后就忘記了,而小沙彌念念不忘,覺得老和尚犯了戒,事實上卻是他自己放不下……

那么,如今,是否也是自己放不下?

陳劍臣心中疑難一時半會無法抉擇——他雖然是穿越者,但不是萬能者,在異時空的位面上,不可避免地遇到許多的問題,要謹慎思考,或者求問與人。

然而這些問題,他能向誰問?

問了學院里的先生夫子,他們不把陳劍臣當成瘋子,就是當成逆子,可是要問罪的。

也許,自己需要一記當頭棒喝,才能感悟……

陳劍臣題于筆架山頂茶店柱子上的那首《黃昏》果然很快就流傳開來,反響頗為熱烈,據說,就連知州聶大人讀到此詩后都大加贊賞,想去筆架山上親眼一睹;又據說,因為這一首詩的緣故,到筆架上游玩的文人騷客比往時多了兩成。

游人增多,茶店的生意自是水漲船高,不過那黃老兒不知何故居然變得癡呆了,渾渾噩噩,說話顛三倒四的,說他本是揚州的一個賣豆腐的老頭子,對于自己如何來到千里之外的江州,還在山頂上開起茶店的事情一無所知,簡直就像做了一場夢。不過夢有痕跡,他卻春夢了無痕,什么都記不得了。

當然,他也無法再泡出好茶來,滯留了一段日子后就下山離開,不知所蹤,也許是回家了吧。

對于他的離去,眾人只感到一些疑惑惋惜而已,但沒有人會真正的過問關心,他們關心的,是再也喝不到一杯好茶了。

——江海之中,平靜水面之下的洶涌暗流,本就很少人能發現得了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49:29

第五十七章:邂逅

今天是莫三娘的生日,故而陳劍臣回家吃晚飯——禮物他早就買好了,一根銀簪子,制工不錯,雖然不是巧匠出品,但也算精致。

如今陳劍臣的筆墨行情見漲,在雪泥齋的寄賣作者行列中已漸漸闖蕩出了一些名氣,每一幅作品都甚為搶手。

在其中,他的那一首《黃昏》居功甚偉,帶來了不小的名氣。

名利名利,名在利之前。尤其在天統王朝這般的政治制度之下,聲名尤其重要。有了名頭光環,往往能事半功倍。故而為了清譽名聲,很多士大夫不惜一擲千金。

當然,筆墨搶手,也和陳劍臣本身的水平息息相關,他的字,經過長期持之以恒的練習,已漸入佳境,達到了一定的造詣。

他肯學,敢于創新,個人風格漸漸養成。

另外,陳劍臣每寫一幅字,內容或為斷章警言,或為詩詞名句。不同一般人寫筆墨,都按照四書圣賢書,抄上面的言語。

這一點,非常不同。

可以說,他賣的一半是自己的筆力,一半卻是前人的才華。

兩者相得益彰,風格凜然。因此就算價格高些,人們都喜歡購買,而不會選擇那些平庸的筆墨。

筆墨的市場其實很大,很多家庭都會不時收購書法作品回去,或為附庸風雅,做裝飾;或為禮物送人;或者認為有收藏價值,存留起來,等以后該作者出名了,就能高價賣出去。

陳劍臣筆墨行情好,那李掌柜自是區別對待,招呼得非常周到,一個勁地吹風,要他多寫,最好一天寫個十幾幅來,就能賺得缽滿盆滿了。

不過陳劍臣哪里會聽他的這番言論?

書法筆墨,屬于藝術,不是抄書默寫,不能量產。若是為了在短期謀取利益,粗制濫制,那就等于是殺雞取卵,自毀前程了。

所以,他依然是按照自己的節奏而行,甚至更加嚴格要求,寫出來自己覺得不滿意的,一律撕掉,丟進紙簍里去。

君子當嚴于律己!

如此,他每三天差不多才能寫出一副符合心意的書法來,拿到雪泥齋寄賣,久而久之,同樣賣出不少銀子。其中大部分都用以還債。雖然王復說不急著還,甚至暗示著根本不用還了。但陳劍臣堅決不受,交情歸交情,數目要分明,有借有還,當分得清楚。

賣字還債后,陳劍臣現在身上所剩的錢財就比較寒酸了,為了買替母親祝壽的這根簪子,幾乎傾盡身上所有。但他一點都不心疼,與莫三娘為自己的付出,兩者相比起來,這一根小小的簪子又算什么。

簡直不值一提。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大概如斯。

夕陽正西落,陳劍臣腳步輕盈地走在街道上,走向街東頭的新家。

在經過一處十字街道交叉口時,抬頭見前面停著一頂雕花兩人轎子,正停在一家布鋪門口外。

陳劍臣無意中一瞥,恰好就見到一個少女從店鋪里走出來。

少女身材高挑,衣衫飛揚,臉上全無脂粉,白凈凈一張臉蛋,眉如遠黛,雙眸流轉,不是秋波,勝似秋波,嬌波流慧,細柳生姿,正肆無忌憚地表現出一種能讓人窒息的美麗來。

陳劍臣正感覺有些似曾相識,那少女卻看見了他,忽而張口脆生生地喊:“陳劍臣,你怎么在這里?”

此稱呼完全脫離了正常的俗禮叫法,令人聽得一愣,萬萬想不到會出自一位貌似大家閨秀的美少女之口。

簡直有些驚世駭俗的味道!

街道上有不少人,已紛紛聞聲望了過來。

陳劍臣腦海靈光一閃,脫口而出:“聶小倩,原來你在這里!”

話出口才覺得有些不妥。

那邊聶小倩抿嘴一笑,剎那間的風情竟令得天邊的夕陽都為之失色。少女卻不再言語,上了轎子,由兩名轎夫抬著,咿呀咿呀地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了。

陳劍臣目送轎子遠去,心中百味交集:時空轉換,物變人非,但冥冥中似乎有些東西竟然絲毫沒有改變。一次偶然的邂逅,一句最為簡單的問候,卻瞬間讓人覺得時空重疊到了一塊,沒有絲毫破綻。

你怎么在這里?

原來,你也在這里……

難道自己的心底,一直都是在尋覓這么的一次遇見嗎?

陳劍臣忽而一嘆:

他來到這個世界,其實早已變了很多很多,前世今生已經糊涂地交融到了一起去,再不分彼此。

莊生夢蝶也好,黃粱一夢也罷,都是一種介乎于夢幻于現實之間的人生,人在其中,只為了尋求某些真實的存在意義而已。

夕陽的余暉照耀在陳劍臣的身上,熏熏的有一股暖意,他正站著愣神,驀然前面跑來一個丫鬟,他認得,正是跟在聶小倩身邊的人。

那丫鬟一路碎步小跑,跑得有些氣喘,奔到陳劍臣面前,小臉發紅,稍稍平復住氣息,趕緊恭敬地施了個禮,然后道:“陳公子,我家小姐要請你寫一幅字。”

陳劍臣問:“寫字?寫什么字?”

那丫鬟道:“小姐沒有說,只是讓你寫一幅字,你喜歡寫什么,就寫什么。”

這樣嗎?

陳劍臣似有所悟。

丫鬟又道:“陳公子,拜托了,我先回去服侍小姐了。”再度施禮,又跑了回去。畢竟是大戶人家的丫鬟,禮數分明,絲毫不差。倒是她的小姐,仿佛是個視禮教如枷鎖的妙人兒,每當有機會,總要掙一掙,甩一甩。

陳劍臣一陣默然,隨后猛地一聲大笑,渾然不顧周圍一片驚詫莫名的目光,大踏步朝家中走去。

宅子里,阿寶早忙開了。

今天是干娘的生日,她不許莫三娘動手下廚,里里外外,都是一人操辦。小小年紀,卻能爆發出大大的能量。

那莫三娘也閑不住,在房中織布。雖然搬進了城中,但她并沒有放棄織布手藝,既能打發時間,又能賺些錢財補貼家用,一舉兩得。更何況,她是做慣事的人,根本閑不下來。

“娘,我回來了!”

陳劍臣推開家門,心情早已一片寧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50:00

第五十八章:臥龍

晚飯在一片溫馨的氛圍中結束,說了一會家常話后,各自安歇。

陳劍臣買下的這座別院,后一進中有四間廂房,其中陳劍臣擁有兩間,臥室一間,書房一間。

說是書房,但現在里面幾乎沒有放著幾本書。縱然如此,卻是陳劍臣平生擁有的第一間獨立書房。以前在景陽村,他的書房頗為狹窄,一半的位置還擺放著床鋪呢,根本不像個書房的樣子。

如今,鳥槍換炮,終于告別了蝸居生涯。

——寬敞的書房正中,墻上掛著一幅筆墨卷軸,卷軸上只有一個字,一個大大的“正”字。

字是陳劍臣寫的,上面蘊含有正氣。

掛這么一幅字在這里,自有鎮宅之意。

其實筆墨蘊含的正氣,如果載體受到損壞,那些氣息的殺傷威力就會大打折扣,甚至消失殆盡。

故而,要小心裝裱成卷軸,才能得到妥善的保存。

一宿無話,第二天陳劍臣早早吃過早餐,返回學院,只是剛到院門口處,迎頭卻見王復興沖沖地走出來。

看見陳劍臣,王復一把拉住,興奮地道:“留仙,走,愚兄帶你去見一個人。”

陳劍臣疑問:“什么人?”

王復呵呵一笑,卻故作神秘地道:“你跟我走就是了,包你不會失望。愚兄可是花了偌大的力氣才打聽到他的下落。”

陳劍臣嘴一撇:“你不說的話,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王復翻了個白眼:“留仙你實在無趣,好吧,愚兄就直白說了,那可是個世外奇人,江湖上人稱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人物,他的名字說出來你定然會覺得如雷貫耳,乃‘諸葛臥龍’是也。”

對于諸葛臥龍這個非常有氣勢的名字,陳劍臣當然如雷貫耳。這實實在在是個了不得的奇人,在士林中享有盛名——說起來,其實諸葛臥龍并非他本名,而是一個筆名。

據說其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天文地理,無所不曉。但就是這般的不世之才,卻從二十歲開始考科舉,一直考到七十歲都無法中舉,一生落魄,半世飄零。

屢試不第,諸葛臥龍終于心灰意冷,轉而憤世嫉俗起來,開始著書敘言,專寫鬼妖狐魅之書,情節跌宕起伏,旖旎情艷,極富傳奇浪漫色彩。其代表作有《閱微堂游記》、《蘭竹梅》等。

今有傳言道,諸葛先生正在潛心著作一本曠世之作,名曰《石頭夢記》,不日完書后,到時抄寫風行,定當洛陽紙貴。

當然,這些無一例外都是朝廷禁書。

只是他的書,越禁越是流行,越禁越撩人心扉,引人爭相抄寫傳閱。在各大學院中已有斷言:人生不讀《蘭竹梅》,背盡詩書也枉然。

影響力可見一斑。

陳劍臣沒有讀過那傳說中的《蘭竹梅》,但對于《閱微堂游記》卻很是喜歡,在書中,他隱隱看到了另一本絕世之作的影子,也足以稱得上“鬼狐有性格,笑罵成文章”的評價了。

故而,陳劍臣也想去拜會一下這位諸葛臥龍先生,便隨王復而行。

一路說著沒有營養的閑話,其實大部分都是王復在說,他興奮得不得了,仿佛去會見不得了的偶像,叨叨絮絮著,說道無論如何也要請諸葛先生把那《石頭夢見》手稿一觀,先睹為快。

走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王復在一棟華麗的房子門前停住了。

陳劍臣抬頭一看,不禁一怔:遛鳥樓!

這名字起得有些詼諧,但不折不扣就是一間青樓,在江州薄有聲名的。陳劍臣雖然沒有來過,卻早聞名已久。

在天統王朝,秀才書生逛青樓實屬平常,在很多人看來,這甚至是很風雅的一件事情。皆因這個世界的青樓女子,有很多都是精通琴棋書畫的,撇開賤籍身份,某些花魁級別的女子皆可稱為才女。

所以文人騷客到這里來,并不單純是為了“遛鳥”,“談心”的也不少——雖然,談著談著,最后大部分都談到床上去了……

諸葛臥龍就在這里?

陳劍臣有些疑惑。

現在天色尚早,晨曦初起,遛鳥樓內一片寂靜無聲,想必里面的人個個都正在海棠春睡呢。

那邊王復輕車熟路地和一個長相嬉皮的龜奴搭上話,手底一閃,分明是一錠銀元寶塞了過去。

接了銀子,龜奴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很爽快就帶著王復和陳劍臣走了進去,七拐八彎的,徑直來到一處偏僻的后院,對著其中一間房間,嘴巴一奴,低聲道:“諸葛先生就住在里面,你們可千萬不要泄露出去呀。”

嘴巴上說著,神情卻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一般——要是每天都來幾個像王復這樣的冤大頭,他可要發大財了。

王復問:“先生高臥未起?”

龜奴回答:“早起了,估計又在里面喝酒呢。兩位公子,別怪我不提醒,諸葛先生每天早上都會痛飲一番,還會發酒瘋的。”

王復道了聲謝,龜奴就跑出去外面繼續做本分工作了。

王復和陳劍臣邁步走過去,還沒有靠近,蓬的,那房門被打開,一個身材瘦削,頭發花白的老人手里捧著一壇酒,跌跌撞撞撲了出來。

“頻居康了之中,則須發之條條可恥;一落孫山之外,則文章之處處皆疵,側身以望,四海無家,天下之昂藏,時數限人,文章憎命,知半生零落,試問誰是古今痛苦之人?”

其聲蒼老悲涼,隱隱有激憤之意。

所謂“康了”,卻有個典故,說是有個柳姓秀才應舉之時,忌諱“安樂”的“樂”字和“落”字同音,所以命令家人不準說“安樂”,只能說“安康”,這就像上賭場不能說“書”字一個道理。

不過后來,柳秀才還是沒有中舉,仆人看過榜后回來報告,為了忌諱便說:“公子康了”……

“諸葛先生?”

看見老人,王復驚喜地叫了起來。

那老者腳步踉蹌,醉眼朦朧,掃了兩人一眼,忽問:“你們是誰?緣何到此?”

他喝得明顯超標了,舌頭都有點大,說話含糊不清;移動間,腳步不慎踩到一塊石頭,頓時失去平衡,差點就一跤跌倒在地,幸好旁邊及時伸出一只有力的手,穩穩地把他扶住了。

陳劍臣的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50:27

第五十九章:贈書

陳劍臣伸手把諸葛臥龍扶住,微笑道:“先生小心腳下!”

那諸葛臥龍卻毫不在意地道:“老夫一生摔跤無數,早已不在乎了。”

陳劍臣道:“縱然如此,但摔跤始終不是好事。”

諸葛臥龍哈哈一笑,勉強站穩腳步,道:“你這娃娃倒有些意思,不如進去陪老夫喝一杯?”

陳劍臣作揖道:“恭敬不如從命。”

當下諸葛臥龍拉著陳劍臣入屋,后面王復緊跟上去。

進入里面,聞得酒氣沖天,四周空蕩蕩的,但得一床一桌兩椅子,布置十分簡陋。兩張椅子,諸葛臥龍和陳劍臣一人坐了一張,王復只得站著,在諸葛臥龍的指揮下搬酒倒酒,忙得不亦樂乎。

換了平時,這等粗重活王復絕對不會動手的,可眼下為了討先生歡心,取那《石頭夢記》手稿來看,只得委曲求全了。

陳劍臣酒力淺,往往諸葛先生喝一大口,他才抿一下,聊表意思。

諸葛先生毫不在意,喝著喝著,狂態萌生,就拍著桌子痛罵起來,罵得淋漓盡致,根本不像個古稀之年的老人:

“老夫一生為人,光明磊落,不虧欠于人,更不曾虧欠于鬼神,這賊老天緣何處處和老夫過不去?不是風就是雨,不得半刻安生,以老夫看,天上何來神明?老天何處有眼……”

罵完老天,站立起身,哀然一嘆,拍掌吟道:“人生識字憂患起,頭角漸鈍盡蹉跎;橫豎點撇千千字,墨水無多淚水多……老夫科舉無望,轉而欲立言,但人微而言輕,數卷書,饑不可食,寒不可衣,必須故作怪異之言,不過嘩眾取寵耳,可悲乎,可嘆哉!”

說著,涕淚齊下。

陳劍臣聽見,心中黯然,對于老人的遭遇深感同情——在天統王朝,皓首窮經、攻讀圣賢書的書生秀才不知凡幾,真正能中舉的不過是極小的一部分。類似諸葛臥龍這般讀盡詩書,考了一輩子科舉都考不上的落魄秀才不知道有多少。只是他們沒有諸葛臥龍的才氣,能寫出諸多瑰麗的小說來,所以盡皆默默地化為歷史的塵埃。

考八股,絕不易。

把四書背得滾瓜爛熟不過是入門級的基本功;從破題到完篇,長時期寫作練習才算是登堂入室的過程;而最后一關,把握結構字數,揣摩主考官的意思也是極為重要的。

天下文章,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根本沒有標準答案,任你寫出一朵花來,如果不符合主考官的意旨,不合拍,那最后也會輕易地被刷下來,中舉無望。

說起來“獨尊儒術”,但這儒術里頭并不是鐵板一塊,經過千年的發展,早已分化衍生出了諸多學派,山頭。

這些學派之間的主張思想差別,往往差之毫厘,謬以千里。而在朝廷中,也是學派林立,互相傾軋,從而搶奪主持各項政務的權力。

如此,就需要考生在面對題目時要掌握好“度”了,審時度勢,同樣的題目,往往能表達出不同的中心思想來,以迎合主考官的口味。

這樣的度,非常難掌握,所以史上空有一身才華卻一直無法中舉的才子數不勝數——很多人一輩子都和圣賢書打交道,思維早已僵化固死,如何能轉得過這個彎來?

聽著諸葛先生的滿腹牢騷,那邊王復就有些不耐煩了,他是來求艷書看,不是來聽牢騷的。當下逮到個空子,插嘴問道:“先生,聽說你現在正在著述一本曠世奇書,名曰《石頭夢記》,可否借學生一觀?”

諸葛臥龍突然暴怒:“不借,就是不給!”

端起酒水就往王復身上潑。

他突然翻臉,比翻書還快,王復吃了一驚,跑開不及,身上衣衫已被潑濕了一大塊。

這件袍子價值不菲,被潑了酒水上去,污了一大塊,王復心中痛惜,頗有些氣忿,卻不好發作,只得掉頭跑出去找水來清洗。

他出去后,諸葛臥龍忽而嘻嘻一笑,對陳劍臣道:“你這娃娃不同,有點意思。嗯,既然你愿意陪老夫喝酒,這一本書就送給你了,你琢磨之余,定然有裨益。”

說著,從席底下摸出一本藍皮封面的書來,封皮上書名赫然:《石頭夢記》。

陳劍臣大覺驚訝,接過來,翻開一看,這哪里是什么鬼狐艷書?分明就是一本筆記,上面一篇篇,記載得很是明白,都是諸葛臥龍在一生科舉的過程中,總結出來的心得精要,用端正的楷書寫得清清楚楚,分析精辟,一目了然。

簡直就是學八股的一本典范之作。

書本扉頁上用飄逸的字體寫著一句話:八股取士,如同放屁;但不放屁,豈知臭意!

陳劍臣啞然一笑,腦海乍然有靈光閃過,似乎閃電橫空,頓有感悟,覺得自己以前仿佛走進了一個誤區。

——或者說,因為他的外來者身份,當本身的觀念與異時空的觀念發生了根本性的沖撞排斥時,他就下意識地把心門關閉,對于不認同的東西統統關在了門外。

如此,固然能保住本心的純潔,但同時,本心也失去了淬煉的大好機會。

一如自閉!

想通了這一層關竅,陳劍臣茅塞頓開,終于明白了近期以來自己總覺得疑難煩悶的根源所在——在觀念的沖突過程中,隨波逐流當為下乘,閉門造車為中等,但拿來主義才是最好的辦法。

一味的排斥,反而不知不覺間把自己關進了一個樊籠內,成為一個局外人般的存在,遺世獨立。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說的,就是一個不斷學習、不斷提高認識的過程。學無止境,如果滿足于現狀,一味的抵制,又如何能學到新的東西?

道門講究逍遙無為,但一樣會出世,經歷紅塵,磨礪道心;釋家說四大皆空,可同樣會游歷化緣,嘗盡人情世故百態……說的,都是同樣的道理。

如果說八股是口大染缸,是一副枷鎖,唯有跳進去再沖出來,戴上去再破開來,才算真正的圓滿。

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

經歷變化,其實就在一念之間。

當下陳劍臣再度明心,豁然開朗,不是玻璃上的灰塵被抹去,擦干凈了,而是整塊玻璃都消失掉,再不存在這么一層障礙。

嗤嗤嗤,《三立真章》上光芒萌發,足足有五個字在瞬間被點亮,一排下來,正是十道正氣已被激發。

陳劍臣把《石頭夢記》收好,彎腰朝諸葛臥龍恭敬一揖:“謝先生贈書!”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51:06

第六十章:練字

告辭離開遛鳥樓,在半路上,王復猶自覺得耿耿于懷,覺得自己不但沒有看到《石頭夢記》的手稿,而且被諸葛臥龍潑了一身酒,實在得不償失。

當下陳劍臣把懷里的《石頭夢記》亮出來。

王復接過一看,先是驚喜,繼而愕然,最后卻是狂喜,直如會變臉般——

開始之時,他本以為諸葛臥龍把《石頭夢記》送給了陳劍臣,自是驚喜交集,不過翻開一看,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而是一本筆記,故而感到驚愕;再看真切些,竟然是一本破解科舉八股的心得精要,記敘詳細,論述有理有據,叫他如何不欣喜如狂?

王復此人,好色,好八卦,同樣好功名。只是他自知水平一般,不敢報以太大的期望,因此偏向于及時行樂。眼下見到這么一本頗具參考價值的筆記,他的一顆心不由自主就感到火熱起來。

“這個……留仙你這是……”

王復便有些語無倫次了。

天統王朝印刷術并不算發達,并且管制嚴格,因此很多東西難以流傳,除了主要的圣賢書,以及相關注疏外,很多類型的書都還處于手抄寫階段。不像現代社會,關于考試的輔導參考書堆滿書店,隨便花錢就能買到。

故而,這一本《石頭夢記》價值非凡,若是一般人拿著,還不是珍而重之地悄悄收了起來,生怕被人偷學了去。

不過陳劍臣想法自是不同,一方面和王復頗有交情;另一方面,在他看來,就算《石頭夢記》寫得再精辟,也不是靈丹妙藥,一看就能高中狀元的。

最多,它只是一塊敲門磚而已。

敲門磚,并不只能一人使用。

“你可以拿去手抄一份。”

王復立刻作揖施禮感謝道:“留仙,愚兄果然沒有看錯你。”

陳劍臣道:“拂臺兄,別忘了,咱們可是經歷過患難的,這一份筆記,不算什么。”

王復呵呵一笑——雖然他也知道,在桃花那一難中,主要都是他在受,可如果沒有陳劍臣再三援手,只怕他早已死翹翹了。

這是救命的恩情。

王復決不敢忘,更何況,陳劍臣才華橫溢,前途無量?跟在他身邊,只有無窮的好處。

回到學院中,王復立刻開工,前所未有的勤快地去抄寫《石頭夢記》,至于陳劍臣,就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思索起來。

——諸葛臥龍給予陳劍臣的感覺總有些神秘莫測的味道,對方為人做事,看似荒誕,實在很有分寸。或者,他貌似癲狂的外表之下依然跳躍著一顆銳進的心;又或者,他想薪火相傳,這才把《石頭夢記》送給了陳劍臣……

不管如何,在這件事情中陳劍臣獲益不小,不但大有進步地凝練出了五道新正氣,而且徹底明確了自己未來該走的方向。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既然八股是一副枷鎖,那就戴上去試一試,看其到底有多沉重牢固,有多少限制框框,然后沖破開來,一舉將其粉碎。

此破而后立也。

恰我心張狂,仗劍破紅塵;正氣浩然,下筆如有神。

這樣的路子,才算走得灑脫,走得痛快。

有此依仗底氣,陳劍臣只覺得前面的世界一下子變得無比廣闊,天空任飛翔,海闊憑魚躍,渾身都覺得輕松自如。

在學院中,生活又要重新恢復到正軌上——或者其中還有一個變數,就是聶小倩要求自己寫的那一幅字。

對于要寫什么內容,陳劍臣暫時還沒有頭緒,沒有想法。反正聶小倩沒有約定取字的時間,她只是這么一提,卻留下了足夠多的遐思,以及想象空間。

此女當有大慧,性格活潑,根本不是那些被封建禮教所束縛住的女子。

沒有靈感,陳劍臣便沒有動筆寫字,趁著空暇,繼續教育小義。

鼠妖現在進步不錯,識得近五百多字了,只是還不能寫。它本體太過于矮小,雖然靠著尾巴的緣故,能坐得直直的,但一對小小的爪子無論如何都難以做到抓毛筆寫字。也許,可以給他量身定做一支袖珍版毛筆,讓它練一練。

陳劍臣忽然靈機一動:羽毛!怎么忘了羽毛筆呢,可以就地取材,用合適的雞毛鴨毛做成筆給鼠妖寫字呀,大小正合適。

說到做到,他立刻吩咐小義到外面去弄點長硬的鴨毛來。

聽到如此吩咐鼠妖就有些納悶,叫它去偷雞蛋鴨蛋還好說,去拔鴨毛算怎么回事?不過它沒有多嘴詢問,輕盈地蹦躍出去了。

過不多久,鼠妖就麻利地跑了回來,小小的嘴巴上叼了一把鴨毛,樣子有些滑稽。

陳劍臣拿過,挑了幾根合適的,很快就做成了羽毛筆,教導小義使用。

鼠妖這才恍然大悟,趕緊道謝,小爪子抓著鴨毛筆,開始醮墨書寫。它初學乍練,自是不能寫出什么好字,一如鼠畫符一般,彎彎曲曲,歪歪扭扭的。

只寫了一會,鼠妖就覺得有些煩悶,就想偷懶。

陳劍臣手中柳條在頭頂上空掠過,它趕緊又低頭裝專心了,一顆小心肝卻在嘀咕著:咱一個小小的鼠妖,要練字干嘛?識字就可以了嘛,沒必要寫什么字呀?難不成還要我小材大用,去考狀元?

嘖嘖,一個老鼠當狀元,那是何等驚世駭俗!

它想到妙處,居然咧嘴發笑。

陳劍臣不知道它心里在想什么花花世界,見它分心了,又是一柳條揮下。

半個小時候后,苦逼的練字生涯終于告一段落,鼠妖的爪子都伸不直了,苦著聲音道:“主人,這練字實在太難了,不如讓小義去替你弄金銀財寶吧,要多少,有多少。”

它自號“打洞老祖”,入室行盜竊之事正是拿手本領,發揮其所長。

不料陳劍臣正色道:“君子愛財,取之以道,豈能隨便去做那等不義行徑?小義,此事切莫再提。”

練《三立真章》,練心為首要,說一套做一套,違背本心,正是大忌。

提議被主人訓斥,小義再不敢吭聲:哎,還是繼續苦逼的練字去吧,反正做個知書識禮的老鼠,也不是什么壞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51:52

第六十一章:考試

三天時間,王復就將《石頭夢記》抄寫了一份,然后把手稿還給陳劍臣。

拿了手稿,為了摒棄雜念,陳劍臣刷刷刷的,連續在白紙上寫了十個“靜”字,每寫一個,他都感覺情緒安靜一分,到了最后,感到已完全的心平氣和了,于是端坐下來,翻開《石頭夢記》——

這一次,他竟看進去了。

感覺有些玄妙,就像變成了另一個自己,在研讀筆記一般,筆記上的字句,一個個,一行行,似清水潺潺,流過心頭,卻留下了清晰的印記。

陳劍臣的精神,十分集中,思維在高速運轉,一如回到了那一年奮戰高考的歲月,哪怕對于那些枯燥到極點的數理化十分厭惡,但還是能把所有的公式、所有的方程都一字不差地牢牢背了下來。

這,應該也算是一項本事了的。

在接下來的近半個月的時間,陳劍臣一直在攻讀《石頭夢記》,遇到疑難處,就翻開四書查閱,還搬來林林總總的四書注疏,小山似的堆放在房間內——既然確定了要破而后立,那就得先把枷鎖套上去,熟悉其特性,破綻,漏洞,再一舉破開,永不成羈絆,而不僅僅是流于表面的下意識的排斥,視而不見。

此過程或者存在風險,誰能保證枷鎖戴上來,戴著戴著就適應了,脫不掉了?

這并非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所謂制度,就是從開始不喜歡,到慢慢習慣,再到離不開的一個荒誕過程——好在陳劍臣的外來者身份,以及身懷《三立真章》,能保證最大限度地把這個風險壓制了下去。

有努力,就有回報。

一個月后,陳劍臣已能有模有樣地寫出一篇完整的八股文了。

猶如及時雨般,就在歲考科考來臨的前夕,他終于漸漸把握到了時文制藝的竅門。

歲考科考如期舉行,輪番來襲,又很快過去。

最后,在這兩次考試中,陳劍臣都被評為四等,成績屬于中下水平,雖然沒有降級的危險,但依律要受到提學官的訓責。

其實對于這個成績,陳劍臣自覺滿意,如釋重負。他臨時抱佛腳的,能全憑本事地得到四等成績真心不算差了。

只是學院里的夫子不這么認為,陳劍臣可是童子試三試第一的少年才子呀,盛名之下,怎能在第一年就考出四等的成績?

實在有點名不符實。

于是,夫子們立刻想到在讀書期間陳劍臣頻頻請假外出的事情來,想必他是因此分心懈怠了,才導致學業退步。

此風不可長。

所以夫子們又把陳劍臣叫去訓責了一番。

不過他們的語氣比較平和,語重心長的,安慰為主。

在夫子們看來,鄉試三年一度,陳劍臣趕不上這一科,但可以沖擊四年后的那一科,最是穩穩妥妥,到了那時,才算大展拳腳的時候。

陳劍臣剛十七歲,年輕著呢。

年輕,就是他最大的本錢。

王復同樣未能取得次年鄉試的資格,他歲考考了三等,科考考了個四等,一樣被提學官叫去“批評教育”了幾句。

然而這不算什么,只要不淪落到六等,那就沒事;到了六等,可是會被革除秀才功名的。不過這般事情極少發生,就算文章成績很差,只要給提學官送了禮,基本都不會到六等去。

禮,很重要。

試要考,可人情也得做,一向是王朝特色。

倒是那吳文才很是“風光”地“考”到了雙考二等的好成績,可以參加明年的鄉試了;與他一起的,另外還有三名生員。

吳大公子志得意滿,放言做東,要在八月十五中秋之夜請客,屆時將包下狀元樓,把所有的同窗,包括幾位夫子、學監、學政等,統統請去吃飯喝酒。

到了那一天,整個明華書院,除了守門的司閽,以及幾個打掃衛生的婆子外,基本都會被請上了狀元樓。

吳公子的面子,誰敢不給?

據說,一道被請的還有江州城的聶知州父女,以及一干大小官員等。

這一頓酒,絕對的大有來頭,很有內涵。生員們個個都眼巴巴著,期望到時能和那些官宦們搭上幾句話,通通門路。

與官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呀!

此為共識。

為了那一天,王復還特意去江州最著名的李記布店做了兩身錦袍,想在酒宴上好好表現一番。

如果說還有誰能保持沉靜不動的,大概就是陳劍臣了。

歲考科考完結,學院按慣例放假十天,在此期間,各位生員都可以自由返回家中。陳劍臣并沒有和其他同窗那般選擇去游山玩水,而是安分地回到家中。

距離上一次替母親祝壽,陳劍臣已近三個月沒有回家了,頗有些想念。

莫三娘和阿寶對他的想念更甚,只是怕打擾到他的學業,才沒有到學院探望,這番陳劍臣放假回來,她們都十分高興。

在莫三娘眼中,兒子肯定是變瘦了的……

而在阿寶眼中,留仙哥卻變得更加沉穩,更有氣度了,目光似乎能看穿人心一樣,總有一種被他看了一眼,就什么秘密都隱藏不住的感覺。

阿寶曾聽人說,讀書人能做到正真聰明者,可為神。

關于這句話的具體意思,阿寶并不曾真正懂得,只是覺得很厲害的樣子。而陳劍臣在她心目中,一直都是很厲害的。

鼠妖也跟隨陳劍臣回到了陳家,它可不敢亂跑,安安分分找一處洞穴就住了進去。

陳劍臣待在家里,讀書,修習《三立真章》,過得很是充實。

第三天,王復找上門來,說道聽到消息,近期江州將會舉辦一場弘法大會云云,據說是為了響應京城那邊的要求,各地各州,都要舉行一場弘法大會,說是要為皇太后八十歲祝壽祈福。

昔日慶云和廣寒兩位嶗山道士都趕赴京城,要參加一場弘法大會。由于具體情況不詳,陳劍臣并不知道其中詳情,現在一聽,原來是為了給皇太后祝壽。

這個理由說得堂皇,可事實未必簡單。

并且從慶云道長的語氣中,他們似乎對這場弘法大會甚為看重,想深一層,很容易就想到那源遠流長的佛道之爭了。

難道,當今皇上要扶持沒落的釋家,并借此制衡道門嗎?

作為一個外來者,陳劍臣的思維一下子就想到了深處:這,會不會直接就是個陰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52:23

第六十二章:結識

穿越時空,來到這么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由不得陳劍臣不小心謹慎,為人做事,總得多想,并想得深入些。

——按照現在的了解,整個天統王朝釋家式微,而道門一直在穩定發展中。可能在皇上看來,當前局勢已失去了某種平衡,所以才要玩一玩手段。

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倒不是皇帝怕道門造反,危及己身的統治地位。事實上古往今來,道釋之學從來都不是主流,不是王道。

一來兩家入門不易,真正的傳人基本都鳳毛麟角,數量很是稀少;

二來就算入門,但修煉更難,修道有六大境界:開竅、陰神、金丹、元嬰、法相、人仙;釋家則是有九轉之境界,一轉凡身、二轉皮身、三轉肉身、四轉骨身、五轉心身、六轉精身、七轉法身、八轉真身、九轉金身!

兩家除非修煉到了最高的境界,道門人仙,或者釋家九轉金身,否則都有一個共同的弱點,就是畏懼忌憚血氣!

人,皆有血氣,身體越強壯,精神越飽滿,信念越純正,血氣就越是旺盛。

而在人類中,血氣最為旺盛的人,毫無疑問就是軍人——紀律嚴明,經過尸山血海的戰場洗禮過的軍人。

軍人,就是王朝統治的根基,最為依仗的力量所在。

天統王朝,立朝近千年,麾下有一支極其精銳的隊伍,編制人數多達十萬,名曰“黑衫衛”。這些黑衫衛,標志性的裝束就是身穿一身繡竹黑衣服。

一叢挺直的竹子,就繡在袖子上,具備鮮明的標志作用;而通體衣服的顏色漆黑如墨,黑得深沉,使人一看,就覺得有一股像山一樣的壓迫感。

每一個黑衫衛,都是千挑萬選、經過無數磨礪的,手上,不知沾著多少鮮血,真正的殺氣沖天,血氣張揚。

每一個人,就如同一束焚燒獵獵的火炬,鬼神辟易,根本不敢靠身。而無論道門還是釋家的弟子,修為境界差一些的,面對黑衫衛時,根本就不敢出竅來施展法術,如果他們出竅,只怕還沒有近身,神魂當場就會化為灰灰了。

所以,有這么一支強大的軍隊守護,皇帝完全無所畏懼,他玩手段,只是出于政治上的某種需要而已。

看來,這位登基不久的正明帝并不簡單。

此時王復又提議道:“留仙,今天風和日麗的,我們出去走走吧。你總是呆在屋子里,也不怕悶壞了。”

陳劍臣轉念一想,答應了,揣了些銅錢,和王復出門而去。

說起來,他入駐江州城府已有些時日,但并未真正的四下走動過,觀察過,眼下倒是個好機會。

但當陳劍臣說出這個想法時,王復腦袋卻搖得像撥浪鼓般,連連否定,說道:“江州城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街道、房子,和人嘛,不如我們去遛鳥樓吧,再去看看諸葛老先生。”

看他興奮的樣子,只怕去看諸葛先生是假,“遛鳥”才是本意。

陳劍臣卻知道諸葛臥龍已經離開了,其送《石頭夢記》給自己的時候就說過,第二天要出走,繼續四海漂泊。他一把年紀的,想起來不免讓人有幾分擔心。只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志向,卻不好干涉改變。

王復見陳劍臣不肯去,繼續游說:“留仙,愚兄知道你有顧忌,但去遛鳥樓,好玩的東西多著呢,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齷齪。比如說,遛鳥樓有個清倌人叫魯公女,年方十四,風韻嬌美,姿態秀麗,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非常了不得,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據說她還掌握著一門針灸醫術,技藝神乎其神呢。”

陳劍臣淡然道:“既然她如此出色,豈會到青樓里去做清倌人?”

——所謂清倌人,說得好聽,賣藝不賣身,但一旦被某些強勢大人物看中,根本就沒有做主的余地了。

王復回答:“聽說這魯公女以前出身大戶人家,只是家道中落,父母早逝,家產都被豪強侵占了去。她一個弱小女子抗爭不得,唯有流離到遛鳥樓。”

陳劍臣哦了聲。

王復催道:“留仙,你到底去不去嘛?聽說今天那魯公女會出來彈奏一曲《灞上曲》,這可是非常難得的機會,平時花錢都求不得的。”

陳劍臣囅然一笑,道:“我不大習慣,你還是自己去吧。”

聞言,王復頗感失望,不過他也沒有再說什么,自顧告辭趕過去了。而陳劍臣則邁步開始在江州府城閑逛,完全沒有目的,只是東看看西望望,以了解城府結構,和人土風情為主。

咦,那不是那天漂流舟上的胡須佬嗎?

正顧盼張望間,陳劍臣乍然見到對面一間酒肆之上,一位身形昂藏的漢子在獨自喝酒。

那天去踏青,陳劍臣恰好見到鑒江上一舟漂流而下,舟頭處站一漢子,氣宇不凡,虬須似鐵,給予他非常深刻的印象,只是無緣結識,深以為憾。沒想到碰巧在這里看到了,當下就有了決定,快步走過去。

漢子獨自占據一桌,桌上只有一盤尋常的菜肴,倒是好酒擺了兩大壇在上面。其裝束和當日并無什么改變,引人注目的那把巨大的劍匣緊緊地背負在身上,頗有點“劍在人在”的蕭殺意味。

陳劍臣走過去,拱一拱手:“在下陳劍臣,可否請君一飲?”

漢子抬頭瞥了他一眼,冷然道:“某家向不與生人飲。”

陳劍臣呵呵一笑,很灑脫地坐下來:“一回生,二回熟嘛。”

他的話語引得漢子眉毛一挑,認真打量了陳劍臣一下,語氣依然生硬:“看公子衣著,當為讀書人,何故如此唐突?”

陳劍臣卻自來熟地叫店小二上了幾樣好菜,笑道:“讀書人也是人,我見閣下形容豪杰,頓生結識之心,只是機會難得,雖不請自來,但其心可鑒。”

漢子一笑,道:“公子好生直白,倒不講究禮節俗套。”

陳劍臣正色道:“禮節講多了反會顯得虛偽,卻不是我輩讀書人所主張認同的。”

漢子終于大笑,似乎認可了陳劍臣的“搭訕”行為,爽朗道:“某家,秦人,燕姓,字赤俠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52:57

第六十三章:醉意

一個念頭飛快地在腦海掠過,隨即拋之腦后了,不再糾結。糾結那一字之差,實在沒有什么意義。

當下問:“燕兄背負巨劍,莫非是傳聞中的蜀山劍客?”

燕赤俠雙目精光閃過,轉瞬即沒,旁若無事地道:“公子也曾聽聞過蜀山劍客之說?”

陳劍臣微笑道:“燕兄不必客氣,你直接叫我‘留仙’就好了……嗯,我曾聽一個道士說過。”

“什么道士?”

陳劍臣回答:“嶗山慶云道長。”

燕赤俠哦了聲,釋然道:“原來是他。”

陳劍臣馬上問:“燕兄認識慶云道長?”

燕赤俠呵呵一笑:“見過一面。”

陳劍臣又問:“那嶗山廣寒道長呢。”

燕赤俠面露驚訝之色,又掃了陳劍臣一眼:“你也認識廣寒那牛鼻子?”

說到廣寒,他直呼牛鼻子,似乎很稔熟的樣子。

陳劍臣笑道:“和廣寒道長喝過一次酒。”

燕赤俠一下子明白過來,哈哈大笑:“原來你就是那個書生!”

這下輪到陳劍臣感到驚訝了,可轉念一想:他們之間既然認識,說話的時候談論到自己也正常。如此正好,有這個門路就省了許多曲折功夫了。

燕赤俠又問:“廣寒曾與你說過我的身份?”

陳劍臣搖搖頭:“沒有。”

燕赤俠曬然道:“量他也不會說,敗軍之將,不足言勇。”

陳劍臣聽得入神,敢情這燕赤俠的修為比廣寒還厲害一籌呀,莫非真是那傳說中的劍仙了?不禁肅然起敬,道:“燕兄果然是世外高人。”

燕赤俠一擺手:“我知你不是那等迂腐之徒,就不必多做客套禮數了,來,既然相遇就是緣分,喝酒。”

從此絕口不提修為之事。

他不提,陳劍臣也懶得掃興,破壞氣氛,兩人便你一杯我一碗地吃喝起來,順便說些家常閑話。

這一頓酒下來,陳劍臣第一次有了醉的感覺,飄飄然,雙腳似乎踩到了棉花之上,軟軟的。而燕赤俠顯然海量,陳劍臣用杯他用碗,喝的比陳劍臣豈止多出一倍?然臉不紅,眼不朦朧,一點事兒都沒有。

結完帳后,兩人離開酒肆,燕赤俠告辭道:“留仙,為兄即日將趕往京城,參加一場弘法大會,他日有緣,定當再見。”

又是弘法大會……

陳劍臣愣神,道:“那我就祝燕兄一路順風了!”

——他和燕赤俠算起來只是萍水相逢,但頗有一見如故之感。只可惜喝了一頓酒后,對方就要上京了。感覺,就和廣寒差不多。不過修士,都是這般灑脫的,來去如風,哪里有多少交代?

當下燕赤俠不再多言,轉身大踏步而去。

陳劍臣目送他離開,頓覺得腦袋有些眩暈,他剛才喝的酒,未免太多了些。他強打起精神,向家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路,越發覺得頭重腳輕起來,趕緊在街邊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休息休息,準備等緩過這陣酒勁后再回去。

“喂,這位公子!請醒醒……”

恍惚間陳劍臣感覺有人在呼喚,聲音飄渺,不知深淺。他霍然睜開眼睛,才發覺自己剛才竟瞇著了。

眼前站著一位丫鬟打扮的女孩子,不過十一二歲模樣,正沖著他叫呢。

陳劍臣晃晃頭,問:“姑娘你叫我?”

那丫鬟抿嘴一笑,道個萬福,道:“公子想必是喝醉了吧?”

陳劍臣苦笑道:“確實喝多了點。”

丫鬟伸出手,手上有一根用白紙包住的東西,道:“這是陳年葛根,解酒效果很好的……嗯,是我家小姐叫我拿給你的?”

“你家小姐?”

陳劍臣有些疑惑,難道自己在街邊打了會盹,一下子就被某個千金大小姐看上了?

——好吧,這絕對只是自我感覺良好!

丫鬟手一指,正指著停在不遠處的一頂精巧的轎子。

轎子停在那邊,簾布都蓋得實實的,看上去,如同一個籠子般。仿佛感覺到了陳劍臣的注視,那簾布微微掀開一條縫兒,有盈盈的目光從里面往外探出來,和陳劍臣的眼神一觸,簾布兒立刻又遮了回去。

應該不是聶小倩,否則何必遮掩?

陳劍臣干咳一聲,站起來,道:“你家小姐的心意,在下心領了,不過我現在已經沒事了,謝謝。”

做一個禮,施施然舉步離去——瞇了一會,酒意散了大半,行動自如了。

那丫鬟一跺腳,只得跑回轎子那邊,說:“小姐,那書生不領情呢。真是好心被當做驢肝肺,多少人眼巴巴著要小姐送東西呢,他可好,居然掉頭就走了;我看吶,就是個不解風情的書呆子。”

從她的角度看,自是陳劍臣應該歡天喜地地接了葛根,然后彬彬有禮地道謝,再打聽自家小姐的名諱——接下來順利投緣的話,就可以演繹出一次蕩氣回腸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了……但那書生倒好,拍拍屁股走掉,屁都沒放一個。

轎子里傳出幽幽的聲音:“香兒,我們走吧,只是街上偶見,他這般做也屬于人之常情。”

那香兒很八卦地問道:“話說,為什么小姐要送給他葛根呢?難道是看那書生長得俊?”

“香兒,你越來越多問題了。”

香兒一吐舌頭,嘻嘻一笑,吩咐轎夫起轎,依依呀呀地走了。

陳劍臣回到家中,莫三娘聞到他一身酒氣,忙道:“阿寶,快沖一杯濃茶來。”她以為兒子和王復去喝酒了,朋友之間的應酬,在所難免,自是不會多說什么。

阿寶很快就泡好了濃茶,端過來給陳劍臣醒酒。

陳劍臣喝了一大口,精神為之一爽,接著幾口喝完,然后向母親告了聲罪,回房睡覺去了。

時日如飛,十來天一晃眼就過去,八月十五來到,吳文才早早就把狀元樓全部包了下來,不接外客,大擺酒宴,只接他請來的貴賓。

陳劍臣也是其中之一。

他和吳文才之間只是有些摩擦,談不上怨恨,既然對方開口邀請,卻不好拒絕。況且,他已經寫好了送給聶小倩的字,恰逢其會,可以找個機會把字墨送給她,了卻一樁心事。

中秋佳節,月滿中天,名流云集,肯定會是一場熱鬧繽紛的大宴會。在宴會之上,想必很多人都想爭著出境要撈個引人矚目的角色了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53:27

第六十四章:宴會

中秋,月圓之夜。

夜幕初臨,那圓盤般的明月就躍然跳上了柳枝頭,急不可待地要向全世界灑出柔和的月色。

天統王朝重時節,而中秋佳節又是一年之中的大節日,是以每到這一天,大到府城,小到鄉村,都分外的隆重,氣氛極其熱鬧。

這一天,江州城的宵禁也從戌時推遲到了子時,為的,就是讓百姓們在團圓之夜可以盡情的娛樂。

天上的明月是萬人聚焦的焦點;而今晚整個江州城的焦點,自然就是狀元樓。

前任知州,當今禮部尚書的吳大公子為了慶祝獲得明年鄉試的資格,花費千貫之財把整座狀元樓包了下來,大開宴席,遍請江州內有頭有臉的官員,以及明華學院的師生,還有江州地界成名的文人騷客……

最后的嘉賓人數達三百余人。

可以說,這一場宴會規格之高,起碼都是十幾層樓的。

而狀元樓只有三層。

具體的宴會進行,布置,早就安排妥當,明華學院的學員們統一分在了第一樓,而一般的文人騷客以及稍低層次的官員則被安排在二樓;至于三樓,個個都是重量級的人物。

樓層分明,代表著階層分明。

天統王朝是個禮儀之邦,規矩規格可是分得清清楚楚的,不可逾越,否則就會成為被人攻擊的把柄。

狀元樓內燈火通明,笑語不斷,幾十個店小二奔走忙碌個不停。

相比一二樓的喧鬧,三樓顯得相對平靜。

狀元樓三樓,裝修豪華,平時用于間隔的屏風畫壁等基本都被移開,形成了一個大大的空間。

地方不小,但只開了三桌。

居中主桌,坐于上首者相貌堂堂,留三縷飄逸長須,正是知州大人聶志遠,聶小倩的父親。

同一桌的,主人吳文才當然能占得一席之位,坐在聶知州身邊,其余幾個,有同知大人,通判大人等。其中一個,年過六旬,面目清癯,卻是江州有名的儒學大家宋之遠,他注釋圣賢書《德書》的禮記,可是被朝廷列入了科舉范疇的,印刷滿天下,舉足輕重,影響力非同小可。

至于聶小倩,卻在一邊角落處,用屏風圍出一個地方,宛如個小廂房般,獨自在里面用膳,自有丫鬟伺候著。

席間,那宋之遠忽問吳文才:“文才,據說你有個同窗叫陳劍臣的,少年才俊,十分了得,可有此子?”

吳文才嘴一撇,老大不情愿地回答:“確有此人,不過少年才俊之說嘛,倒不好判定,他今年歲考科考,不過只考得四等成績。”

宋之遠撫須一笑:“經義時文,不同等閑,他初進學院,發揮不佳倒不奇怪……嗯,據說今年三月你們去筆架山踏青之時,他曾即時賦詩一首《黃昏》,詩曰:向晚意熏熏,蕭蕭登險峻;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此詩有大才也,果真是他三步之作?”

吳文才心里叫苦,實在沒想到陳劍臣這一首詩擁有如此大的影響力,連宋之遠都大加贊賞,不過此事早傳遍開來,根本無法否認,便道:“當時的確如此。”

旁邊張通判觀顏察色,此時插嘴道:“宋夫子,那首《黃昏》確是好詩,意境深遠,哲理警醒。不過觀其意蘊,蕭索深沉,倒不大像是一個十七歲少年人所能做得出來的。”

言下之意,隱隱表示陳劍臣有欺世盜名的嫌疑。

聽到這句話,吳文才立刻大感快意,不動聲色地朝張通判做了個手勢,表示感謝。

張通判登時心花怒放:吳尚書膝下只得一子,對吳文才無比寵愛,自己搭上了吳公子的線,就等于搭上了吳尚書的線,好處多多的。

聶知州眉毛微皺,道:“此詩本知州也有聞名,確實不俗。”

他沒有多加分說,但旁人都已知道其態度立場——這等即時賦詩,事先又不知道題目,想弄虛作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簡直就是瞎貓碰到死老鼠。

宋之遠不置可否,呵呵一笑:“原來知州大人也覺得此子有才……嗯,今夜之宴,此子也是受邀而來了吧,不如請他上來,待我等好生看看如何?若真是可造之才,自當勉勵一番,使其成才,他日可成江州之棟梁。”

聶知州笑道:“大善,咱們江州已多年不見如此驚艷后生,今日好機會,一定要請他上來見一見。”

宋夫子提議,聶知州同意,眾人還有什么話可說的,當然紛紛附和,表示贊同了。

吳文才心里大罵:話說今晚他才是獨一無二的主角人物,吃好喝好了,就借驢下坡地找個機會當眾向聶小倩提親,何等歡樂!

但如果被陳劍臣跑了上來,可會壞了大事的。萬一那小子表現出色,不得把他的風頭全搶了去?

決不能讓他上三樓……

只一瞬間,吳文才的心思就有了決定,便道:“兩位伯父請稍候,我這就派人去叫陳劍臣上來。”

說完,離席到外面,吩咐忠心仆從旺財,附耳小聲地說了幾句。

那旺財心領神會,走下樓去,找到在一樓的陳劍臣,道:“陳公子,我家公子有請。”

陳劍臣一怔,起身跟隨旺財而行,卻往樓外走,一直走到狀元樓外的一條小巷中。

小巷里有些灰暗,前后寂靜無人,哪里找得著吳文才的身影?

這是怎么回事?

陳劍臣立刻警惕起來,目灼灼看著旺財。

旺財雙手抱胸,粗聲粗氣道:“陳公子,我家公子說了,他非常不喜歡你。今晚之宴,只是礙于禮節才把你請過來的。眼下你既然吃喝得差不多了,也就該回去了。”

逐客令。

蒙了一層遮羞布的逐客令!

陳劍臣默然,出奇的平靜,嘴里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謝過你家公子的款待了。”

轉身飄然而去。

旺財一愣,沒想到陳劍臣會表現得如此安然,還以為他會暴然發怒呢,反正公子已交代下來,如果陳劍臣敢有抱怨,即可動手,萬事有公子擔當。現在陳劍臣識趣離開,倒省了不少功夫。

他目送陳劍臣走遠,這才回狀元樓,向吳文才復命。

吳文才贊道:“做得好。”

回到席間,對聶知州和宋之遠道:“兩位伯父,剛才下人回報,他去叫陳劍臣上樓時,其突然面色大變,口中說家里有急事,隨即匆匆離席而去了。”

聽到這番話,無論是聶知州,還是宋之遠,而或在座的眾人,都不禁面露古怪之色,不約而同感到此事也太過湊巧了吧。

那張通判馬上陰陽怪氣地道:“要請他上樓就說家有急事?呵呵,恐怕是其心虛,不敢上來才對。”

宋之遠面色也有些難看,道:“此子無禮,有言道長者請,不敢辭。縱然他家有急事,也應該親自上樓分說才對,安能惶惶然離去?”

諸人就又紛紛附和起來。

聶知州也頗感不悅:陳劍臣這分明是心里有鬼,才不敢上來,難道真是一欺世盜名之輩?不管如何,他這番行為已讓人大感失望,枉自己還看好他呢。

而此時,他認為是欺世盜名之輩的少年卻已走在回家的路上,想早點趕回去,和母親阿寶兩個一起賞月,過個開心的團圓節。

“陳劍臣,等等我!”

一聲清脆的叫聲。

陳劍臣霍然回頭,正看見一身男裝打扮的聶小倩踏月而來,眉目如畫,仿佛正從月亮上走出來的一樣,笑靨盈盈,似嗔似嬌。

“聶小倩,你怎么在這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53:55

第六十五章:夜奔

聶小倩的出現,讓陳劍臣頗感驚訝——她還是一個人,穿著飄逸的男裝,在月色繚繞之下,俊俏得一塌糊涂,竟讓陳劍臣看著有幾分眩暈之感。

俗話有說:馬上看將軍,燈下觀美人,但這月下賞美人卻更具魅力。

“聶小姐,你怎來了?”

說實話,陳劍臣和聶小倩并沒有太多的交往認識,兩人之間,從真正的意義上講,他們只說過一回話罷了。

聶小倩眨眨眼睛,道:“我若不來,如何向你討那幅字?”

她身材甚高,站近來,只比陳劍臣低半個頭而已;身穿男裝,更顯長腿細腰,似乎束了胸,只微微顯出一些山巒規模。

面對陳劍臣,她表現得落落大方,絲毫沒有尋常女子的扭捏作態,手一伸,脆生生道:“陳公子,你別說沒有幫我寫好那幅字。”

陳劍臣呵呵一笑,從懷里掏出一幅卷軸過來。

聶小倩接過,卻沒有在第一時間打開觀看。

陳劍臣疑問:“你就不想看看我寫得什么?”

聶小倩促狹地一笑:“看與不看,字都不會變的,你說對不對?嗯,不過現在我可要找個地方躲一躲,相信此時,我的丫鬟和爹爹的護衛肯定到處在找我了。”

陳劍臣啞然:“你是偷跑出來的?”

“什么偷不偷的,說得那么難聽,本姑娘只是覺得狀元樓的飯菜不合胃口,樓上的賓客太過于假惺惺,又恰好看見某位書生秀才被人逐了出去,這才出來散散心的。”

聶小倩巧笑倩兮,仿佛偷跑出來是家常便飯的事情,有一種頑皮的美。

陳劍臣面色一冷,道:“你都看見了呀?”

聶小倩呵呵一笑:“我本來是在欣賞月光的,只是偶然看見。話說,你當時為什么不生氣呢?覺得很奇怪哩。”

陳劍臣一攤手:“主人要逐客,身為客人能有什么辦法?”

聶小倩哼了聲,一一把事情的真相說了出來,卻見到陳劍臣仍然不動聲色,無動于衷的,又問:“這樣你還不發火?如果你把握到這個機會,在樓上好好表現一番的話,很可能會就此青云直上的哦,如今卻成了欺世盜名的膽小鬼。”

——能取得在大人物面前表現的機會十分難得,不知多少“有心人”耗費巨資,送禮跑后門跑得腿都斷了,最后還不能見到正主兒一面,由此足見一斑。而如此一個天賜良機卻被一個奸佞小人從中作梗,破壞了事。換了誰,都會覺得憤憤不平,甚至還會直接掉頭殺回去,為己正名。

可眼前這少年眉不動眼不跳,寧靜如水,一點動氣的跡象都沒有。

此子果然不同尋常……

聶小倩心里暗暗有了個判斷——經過踏青之行,她就對表現一鳴驚人的陳劍臣留了心思;故而那天在街上偶遇會突兀地叫那么一聲,以及,吩咐丫鬟去請陳劍臣寫一幅字送給自己。

而今晚,陳劍臣的表現再度讓她刮目相看。

作為知州之女,聶小倩閱人多矣,很會看人,她卻有點看不透陳劍臣,但她知道陳劍臣不是那些迂腐不堪的書呆子,不是茍且鉆營之徒……這就足夠了。

“陳劍臣,你這是要回家?”

她直呼其名,在禮儀上是不符的,可她根本不管,反而覺得這樣叫更親切些,不像公子前公子后那般虛偽做作。

或者在某些人的面前,聶小倩必須要做作對待,然而在陳劍臣面前,她絲毫不想委屈自己張揚的性格。

其實在聶小倩心目中,她一直向往的,是某些志異小說上記敘的那些敢愛敢恨的奇女子——

紅拂女、聶隱娘……

“小姐,小姐你要去哪里?”

后面忽然傳來急促的聲音。

聶小倩回頭一看,就見到自己的貼身丫鬟出現在了視線范圍之內,丫鬟后面,還出現了侍衛的身影。

不好……

聶小倩暗叫一聲,忽地一把抓起陳劍臣的左手,嘴里道:“陳劍臣,你要回家,我暫且跟你回家躲一躲吧,你來指方向。”

她果然是練過輕功的,施展開來,羅襪生塵,凌波微步,仿佛雙足沒有點地般,嗖的,非常的快速,簡直就像騎著馬在奔跑。

陳劍臣大感好奇——他目前身體資質不差,本身也一直在堅持練《截拳道》,只是他練的截拳道屬于近身搏斗的功夫,和聶小倩這般高飛高走的輕功完全沒有可比性,自是感到大開眼界。

在天統王朝,練武的人不少,主要集中在軍隊中;至于野外,也會存在一些能夠飛檐走壁的武林高手。

這些高手,和道門釋家的修士不同。他們主要練得是拳腳刀槍功夫,或者有些內家高手修煉出了內功,可就算內功再深厚,依然還是停留在凡人階段,與修為境界高深的修士比起來,有天淵之別。

于是,明朗的夜色下,熙攘的街道上,一男一女似摟似抱地夜奔,而后面,還有人大呼小叫地追趕著。

這一幅景象,既讓人覺得拍案驚奇,又覺得疑惑不解,有好事者不禁腹誹起來:“莫非那一對青年男女是私奔的?家人發現了,所以追趕……”

私奔,那是一個多少浪漫的名詞呀,古有司馬相如鳳求凰,又有紅拂夜越墻……

好吧,其實這只是陳劍臣眼下萌生的一些雜念罷了。

——他被聶小倩挽著胳膊,姿態頗有些不自在,因為靠得過于接近,隱隱有幽香襲鼻而來,精神頓然一爽,眼睛睜得大大的,正偷眼瞥見聶小倩如玉的臉龐微微泛紅,更加的嬌俏可人。

仿佛感覺到了他注視的目光,聶小倩臉上的紅暈竟大有擴散之勢,漸漸彌漫開來,甚至在轉彎時一個失神,差點撞到一棵樹上去了。

罪過……

陳劍臣趕緊摒棄雜念,要專心指路。

不料此時聶小倩忽而停步,一放手,松開陳劍臣,嗔道:“你還是自己回家吧。”

說完,竟干凈利索地掉頭離去。

陳劍臣呼之不應,左顧右盼,發現所處之地十分陌生,人影罕見,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于是,悲催的“私奔男”聳然發現自己好像迷路了。

這個聶小倩,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54:33

第六十六章:陰晴

天有不測風云,將近子時之際,驟然起了風,卷過來云,把一輪滿月遮蓋住了。

天地頓時為之一暗。

與天色一起陰沉下來的,還有吳文才的心——他用計把陳劍臣趕了出去,并讓一眾大官名宿對陳劍臣產生了十分惡劣的印象。

吳大公子得意洋洋,以為從此以后,陳劍臣再也無法掀起什么風浪了,孰知酒到酣時,他準備去找屏風里的聶小倩,才發現少女竟早已不知不覺地溜跑出去了。

替小姐隱瞞的丫鬟自是被聶知州一頓訓斥。

很快,聶知州就派遣侍衛出去尋找小姐的影蹤,而吳大公子同樣命令十名仆從出去幫忙找人。

最后,人找到了。

不過根據目擊仆從回來稟告,吳公子得知聶小倩偷跑出去后竟然去找了陳劍臣,兩者還很“親熱”地上演了一出牽手夜奔的好戲!

聽到這個消息后,吳文才臉色鐵青,當場掀了桌子——此時狀元樓的宴會早已散去,而他已經回到了自家宅子。

吳文才不知道陳劍臣是什么時候和聶小倩走得這么近的,他也不想知道,因為在他看來,陳劍臣這是在玩火,在找死!

吳聶兩家是世交,他吳文才正是和聶小倩門當戶對的天生一對,那陳劍臣算哪一根蔥?一鄉下人罷了,竟敢和聶小倩交往,簡直不知死活。真以為有個秀才功名,就可以和他吳大公子爭女人了?

吳文才越想越惱火,憤怒得像一頭暴怒的獅子,手揮鞭子,一連把五名仆從打得皮開肉綻后,才算稍稍把內心的憤怒發泄出去了一點。

他放棄可以跟隨父親上京,進學國子監的機會,留在江州為的什么?

不就是為了聶小倩嘛。

吳文才固然不學無術,是個徹頭徹尾的紈绔,但他其實一點都不笨,玩起手段來,非常老辣。他當然知道聶小倩對自己一點好感都沒有,惡感倒一大堆。

可這根本不是重點。

重點在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聶伯父點頭同意,任憑聶小倩如何折騰,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而成親之后,小倩還不得任他擺弄?

就算小倩脾氣剛烈又怎樣?

就算小倩自小跟一個江湖異人學了一身功夫又怎樣?

在天統王朝,男人才是天。

想到恨處,吳文才眼眸閃過一抹厲色——其實倒不是說他有多么喜歡聶小倩,非女不娶什么的,只是和聶家聯姻,有極大的政治利益;而且,從小到大,在他眼里,聶小倩已屬于自己的禁臠,如何愿意被第二個人碰一碰?

“老吳,你明天一大早就去朝天觀請張天師來,說本公子有要事與他商議……”

老吳是吳家的管家,年過花甲,忠心耿耿,此時一直伺候在旁,聽到公子的吩咐,立刻點頭稱是。

吳文才在大廳踱了幾步,忽道:“算了,你馬上吩咐旺財他們備轎子,我現在就要過去朝天觀。”

吳管家頗感驚訝,連忙勸道:“公子,現在太晚了,況且宵禁已經開始實施,出去的話,可能會引起一些麻煩……”

說到這,他抬頭觀察了下公子的臉色,見公子沒有發火才繼續往下說:“況且這么晚了張天師肯定在閉修,公子貿然前去打擾,恐怕不大好吧。”

吳文才默然片刻,長長吐口氣,道:“好吧,那我明天再去……嗯,老吳,你去安排下,今晚叫夏荷來我房間。”

吳管家領命而去。

吳文才今年剛二十,尚未娶妻,不過嘛,在許多大戶人家里,那些賣身進來的丫鬟可都是予取予求的,隨時都可以拿來填房暖床。

天上的烏云竟然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仿佛竟要下雨。

陳劍臣端坐在書房中,長時間的沉默;而書桌之上,鼠妖小義正百無聊賴地翻著一本書。

那本書真厚,小義的爪子翻來翻去,總有一種翻不完的感覺。

陳劍臣驀然開口,道:“小義,我有事情請你幫忙。”

鼠妖登時一醒神,把書扔到一邊,恭敬地道:“主人有事情盡管吩咐,何須說個‘請’字,真折煞小鼠了。”

它文縐縐的口吻讓陳劍臣會意一笑,道:“我要你出去,看看整個江州城府內有什么厲害的人物。”

鼠妖消化著他話語的意思,沉吟一會,問:“公子的意思是要我去打探情報,看城內有沒有修士存在嗎?”

陳劍臣嘉許地一點頭:“嗯,差不多。”

對于鼠妖的領悟能力,他甚覺滿意。

“好,我現在馬上就去。”

鼠妖喜出望外,倒像被關久了籠子,終于能夠出去放風一回一樣,它知道陳劍臣要求它讀書寫字是為了它好,但這個東西嘛,總得看興趣的。它可真心怕寫字了,每天練習寫一百個字,差點沒把它爪子都練沒了。

嗖!鼠妖輕盈地跳下書桌,小心翼翼順著墻根走,一會兒就溜了出去——它可不敢往另一邊的墻根走動,因為那墻上掛著一幅巨大的“正”字。

這幅字有玄機,雖然隔著遠遠的,但每當鼠妖望過去,都會有一種兩股戰戰的感覺,好像墻上掛的不是一個字,而是一把藏鋒于鞘的神兵寶劍,只要它靠近過去,那寶劍就會鏘然出鞘,一揮而下,將它小小的身子斬為兩截。

說到劍,鼠妖立刻就想到主人身上護身守神的那支細若絲線的劍,真是給予它一種刻骨銘心般的畏懼感……

主人很強,并且很神秘……

鼠妖如斯想著,但它并未因此感到忐忑不安,反而覺得欣喜。因為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它真實地了解到,陳劍臣并沒有害它的機心,而是一個剛正通明的讀書人,有禮有信。跟隨著這么一個主人,有百利而無一害。況且,它學會了隱身術后,還指望著陳劍臣會幫它修習更高深的道法呢,眼下自當要好好表現一番。

要知道付出需要雙向,才能真正達到融洽的關系,鼠妖新近學到一個成語,名曰:“投桃報李”,說得,就是這個意思。

淅淅瀝瀝!

此時窗外忽然響起了下雨的聲音——陰晴轉變,只在一瞬之間,往窗外一看,秋雨綿綿,無邊無際地下了起來。

西風起,冷雨下,已涼天氣未寒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55:07

第六十七章:撞破

秋雨一下來就沒完沒了,千絲萬縷的,淅淅瀝瀝地下著。隨著這雨下來,天氣徒然變涼,有了絲絲寒意。
陳劍臣已穿上了秋衣,他端坐在書房中,正抓緊時間溫習四書。

篤篤篤!

敲門聲起,是阿寶。

阿寶走了進來,手里端著一杯熱茶,她把茶放在書桌上,并沒有立刻走出去,而是欲言又止的樣子。

陳劍臣問:“怎么啦?”

阿寶微微低著頭,小聲問:“留仙哥,你說我可以讀書不?”

陳劍臣呵呵一笑:“當然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話,等我今年放假了就教你。”

“真得?”

阿寶眼睛放出喜悅的光芒來,很是興奮。

陳劍臣笑道:“這又有什么?讀書識字本就是好事……嗯,阿寶,說來也是我的疏忽,現在你年紀還小,恰好適合讀書。哎,只可惜咱們家窮,又沒有路子,無法送你到那清雪書院去。”

聞言阿寶連連擺手:“留仙哥,你和干娘肯收留我,我已經十分滿足了,從沒有其他的想法……想讀書,只是為了認識一些字兒……”

說著,眼圈子就紅了。

陳劍臣連忙站起來,安慰道:“這根本沒有什么問題的,放假有了比較系統的時間后,我就會教你,呵呵,哥哥教妹妹,那不是天經地義嘛。”

阿寶破涕為笑,走了出去。

陳劍臣重新坐下來念書,過不多久,阿寶忽然又走了進來,面色有些古怪,道:“留仙哥,外面有個姑娘找你!”

姑娘?

陳劍臣頗感驚訝,起身走出去,認得卻是聶小倩的貼身丫鬟。

那丫鬟見到他,先是恭敬施個禮,道:“陳公子,我家小姐吩咐我送信來了。”

說著,就貼身掏出一封信來。

陳劍臣接過,還來不及說話,那丫鬟又是一禮:“信已送到,奴婢告辭了。”撐開一把傘,返身走進雨幕之中。

回到書房,陳劍臣拆開書信,看了起來。

這封信不長,只有百余字的樣子,字體端正娟秀,十分文雅:“公子惠鑒,昨晚吳氏之構于君者,小倩已如實稟告家嚴。無他,但求心安已,不忍家嚴受人蒙蔽,而使君之才華陷于溝渠;然吳氏為人睚眥,一小人耳,公子當有戒備;故夜奔之事,或小倩所為孟浪,有失禮儀,念公子通明,想必不會責怪。另,君所送之筆墨,小倩很喜歡,深感謝意……”

讀完書信,陳劍臣腦海里頓時跳躍出聶小倩的身影來。無可否認,對于她,陳劍臣是有不少好感的。

聶小倩性格活潑開朗、有慧眼、具明心、曉大義,至于出身樣貌更是沒得說的。她直言稟告,在父親面前道破吳文才的鬼蜮伎倆;又叮囑陳劍臣要小心行事,提防吳文才加害等等,都顯示出不一般的智慧。

其既大方識體,又身懷武藝,當真不折不扣的一個奇女子,概括起來,就是“敢愛敢恨,嬌慧無雙!”八個字。

陳劍臣忽地想起,在原著或熒幕上,那聶小倩的形象,就是屬于這種敢于主動追求幸福的女子,有著不同凡響的勇氣,一如飛蛾撲火,奮不顧身也要沖破加諸身上的樊籠束縛,而不是待字深閨,最多只能做個夢兒,憧憬未來夫君的模樣。她們在此期間,免不得要悲秋傷春,哭哭啼啼幾番,到了最后,便只得糊里糊涂被送進洞房去,眼巴巴地等某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來掀自己的頭蓋兒。

那個男人,可能是一個大腹便便的禿頂老頭,也有可能是個病怏怏的書呆子……

如今的小倩,分明就是不愿那般,像個木偶任人擺布,來去不由己。只是這番作為行徑表現出來,在一般人眼中,自免不得覺得驚世駭俗,甚至定義成“不守婦道”。

——在天統王朝,所謂的“婦道”,正是典型的“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就算能到書院里讀書,也只是附庸風雅、賣弄風月而已。

想到遠了,陳劍臣聳然警覺,不禁產生一個疑問:莫非這聶小倩日后也會遭受一番磨難,成為那陰郁空靈的女鬼?

但事情,似乎有點風馬牛不相及呀……

一聲輕響,打斷了陳劍臣的沉思,原來是鼠妖小義回來了,回來得倒挺快的。

“稟告主人,經過小義的打探觀察,目前江州府城內,只有一個地方發現道門修士的蹤跡,就是城東的朝天觀。”

鼠妖開口說道。

陳劍臣問:“那朝天觀是個什么地方?”

鼠妖又道:“那座道觀規模并不大,不過香火十分鼎盛,據說里面的主持自稱為張天師,出身龍虎山,道法十分了得。他為出家人,可實地里和江州的官員們來往十分密切,常常是權貴們的座上貴客。”

陳劍臣哦了聲,心一動,叮囑道:“小義,你跟我來,我要出門到那朝天觀看看。”

鼠妖領命,嗖的一下,跳進陳劍臣的腰包內,乖巧地躺著。

陳劍臣拿了一把油紙傘,和莫三娘說了聲,悠然走出門去。

下雨天,街道上的人顯然大大減少,兩邊的攤子都稀疏了許多,地面由于修葺不善的緣故,許多地方都有積水。

陳劍臣目的明確,直往城東去找那朝天觀。

約莫走了兩柱香的時間,他就來到朝天觀的外面,一眼看去,果然只是一件小道觀,古色生香,應該有不少年頭了。

陳劍臣正想舉步走過去,忽地停住,迅速轉身,隱入旁邊的一個轉角——因為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一頂轎子從道觀的側們抬了出來。

陳劍臣并不認識那轎子屬于誰家,卻認出走在轎子前面開路的人。

旺財!

吳文才的家仆。

如此,轎子里的定然就是吳文才了。

秋雨霏霏,這般正適合到青樓飲酒聽歌的時候日子,吳大公子怎么有雅興跑到一個道觀里來?

總不可能是為了燒香拜神吧。

此事,當有蹊蹺……

陳劍臣微一沉吟,立刻吩咐道:“小義,你使辦法鉆進那轎子里去,看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是!”

鼠妖身形非常敏捷,很快就沖了過去。以它的修為,要悄無聲息地鉆進吳文才的轎子里輕而易舉。

誰會在意提防一只小老鼠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55:42

第六十八章:鬼蜮

雨水絲絲地落在油紙傘面,然后順著往下滴落,點點滴滴地在地面上濺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有秋風吹來,冷冷中帶著一股蕭颯的殺氣,令人不禁要一縮脖子。

陳劍臣就這般靜靜地站著,足足站了一盞茶的時間。

嗖的!

鼠妖從口袋中冒頭出來,忿然道:“主人不必再猶豫了,我這就去教訓教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子弟,他算什么玩意?竟敢請那張天師來對付主人,簡直不知死活。主人,只要你一句話,是咬他喉嚨呢,或是啃下面的子孫根,我立馬就去讓他見識見識本打洞老祖的厲害!老鼠不發威,還真當我怕貓呀!”

說到這里,小義呲牙咧嘴的,兩只小爪子捏成拳狀,表現得非常憤怒,只是它自我編造的俗語卻有點不倫不類,很有喜感。

——其實它鉆入到吳文才的轎子里,并沒有偷聽到什么實質內容。不是什么人都喜歡坐在那里自言自語,大爆隱私情報的,那也太傻了點。

吳文才可一點都不傻。

沒有打聽到情報,小義甚不甘心,當即施展手段,冒險在轎子內陰神出竅,搖身一變,變成一個兇惡的厲鬼模樣,侵入到吳文才的神魂內。

吳文才不過一介凡人,并且身子骨早被酒色掏空得差不多了,頓時被嚇得不輕,還真以為舉頭三尺有神明,自己去請張天師出手對付陳劍臣的事情被神明知道了,頓時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一堆出來。

聽完后,鼠妖義憤填膺,差點就要當場發飆,要讓吳文才變成太監。不過它生怕壞了主人的計劃,這才跑回來如實稟告給陳劍臣知道;不料陳劍臣靜靜地聽完,竟毫無表示。

——吳文才要請那張天師對付自己,具體因由陳劍臣大概能猜到幾分。只因他是個秀才,有功名在身,如果走正常渠道,吳文才很難找機會下手,至于雇請殺手之類的更不靠譜,且容易留下線索破綻來。

如此,請那自稱法力通天,能驅使鬼神效勞的張天師出手就毫無問題了。

鬼神之說,本就虛無縹緲,很少人親眼見過。只要張天師使個小小的手段,把陳劍臣的神魂震散了,弄沒了,那么陳劍臣就會變成白癡傻子,至于性命是否能保住,最后還得看他的造化。

其實聽張天師說得玄乎其玄,吳文才本身也是半信半疑的。但是對方在江州城中享有盛譽,很受人尊崇,況且又收了他十錠金元寶的酬勞,料想其不敢空口說大話,欺瞞自己。

既然能借刀殺人,何勞自己動手?

從小義得來的情報,陳劍臣推測出那張天師最多不過是個半桶水的修士——真正的修士,豈會謀取人間富貴?

用慶云道長的話說,他們學得搬運之法后,要用錢,便能施展出五鬼搬運法來,一夜之間就能把某些大富人家的銀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全部搬走。

然而這般作為,修士往往不屑為之;而且有違道心修煉,不到必要,絕不會輕易使用出來的。

張天師收人錢財,幫人辦事,分明就落了下乘,很可能是個打幌子的天師,就連是否出身龍虎山都有幾分虛假。

但縱然如此,該做的準備還得準備,小心使得萬年船,永遠都不要輕視自己的對手。

眼下陳劍臣立于雨中,靜靜思索的主要內容卻是要如何處理吳文才的問題——前任知州,當朝尚書的獨子,地位舉重輕重,如果把他做掉,肯定會引起一連串的反應;但如果放任自流,卻也是養虎為患。

因為面對這么一個人,你永遠都不能知道對方到底會耍什么手段,又會在什么時候耍手段。

該做的事情,必須還是要做。

陳劍臣一向都是個干凈利索的人,不拖泥帶水,不優柔寡斷——既修正氣,所為何事?

《三立真章》有言:“小人難養,逐之;奸佞似鬼,誅之……”

如果連己身的尊嚴,本身的安全都保護不住,又談什么“修心養性,齊家治國定天下?”

正氣之要訣,就在一個“正”字,只要立身正,其他根本毫無畏懼——當然,這個“正”,是相對自己的立場而確定的,而不是那毫無原則性的所謂的“正”。因為沒有立場,就沒有正歪之分,那就是墻頭草了。

就說上次,他失爛土地公的像身,出發點固然屬于無心之失,但其本身行徑也沒有什么可指責的。“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讀書人自當不敬鬼神,為正朝綱,定民風,甚至要行駛驅除鬼神的行動。

在另一個時空的歷史長河中,歷來都不缺乏讀書人身先士卒,親自動手搗毀廟宇神像的事情。就因為他們立身正,念頭剛陽,所以不怕什么報應非議。

而在這個時空,鬼神固然存在,但它們本就該遵循它們的原則規矩。那土地公洶洶而來,興師問罪,要用陰司法來定陽人的罪,簡直就是僭越,亂規而行,無非就是基層土地山神的鬼蜮伎倆,行那瞞上欺下之事。

有言道:小人似鬼,惡人猛于鬼。

這一次吳文才出面請人要來害陳劍臣,不折不扣就是惡人行徑。

其中或者存在聶小倩的誘因因素,但陳劍臣更加相信:有些麻煩,無論你怎么躲避,都躲避不過的。

所謂禍從天降,有些禍事,就連你好生生地坐在家里,也會忽然砸到你頭上來;又或者你在路上正走著自己的路,說不定也會惹到某些潑皮無賴看不順眼,跑過來給你一拳,或者一刀什么的。

所以,面對麻煩時怨天尤人毫無幫助,只有凜然面對。

正氣浩然,至陽至剛,絕不會無原則的退讓寬恕。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唾面自干,左臉被打了又伸出右臉去挨的,那是釋家佛門的主張;而《三立真章》的主張卻是“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剎那間,陳劍臣心中已有定奪,閉上眼睛,頓感到又凝練出了兩道正氣,當下知道自己的心志念頭,堅定剛毅的程度再次有所提高。

于是他邁開大步,打傘回家。

小義疑問:“主人,就這樣放過那卑鄙小人?要不,我們現在就闖入朝天觀,先把那什么狗屁天師料理了!”

陳劍臣曬然一笑,云淡風輕地道:“不急。彼不動,己不動;彼微動,己先動。”

對于他的話,鼠妖聽得稀里糊涂的,云山霧里,難以理解:是主人說話太深奧的緣故呢?還是我讀的書太少了?

這實在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56:13

第六十九章:破法

回到家中,陳劍臣收了傘,阿寶發現他左邊肩膀處淋濕了一片,趕緊拿毛巾過來拭擦,道:“留仙哥,你衣服濕了,且換一件吧。”

“嗯。”

陳劍臣進入房間,先換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再出來吃午飯,然后繼續呆在書房中讀書。

夜,就在翻動書頁的過程中漸漸來臨。

晚飯后,陳劍臣端坐于斗室,凝神靜氣,待醞釀得差不多了,站起來,刷刷刷,寫了一幅字。

這幅字,足足有半尺寬,三尺長,飽醮濃墨,字體圓潤,連起來讀,上面正是“思無邪”三個大字。

陳劍臣放下手中毛筆,體內正氣連番驅用,精神甚受虧耗,額角隱隱有汗水滲出來。

休息片刻后,他再度提筆,又寫了一幅字,字曰:鎮宅!

在短短時間內,接連寫出了五個蘊含正氣的大字,縱然現在陳劍臣已凝練出了一十二道正氣,也頗感吃不消,趕緊閉眼端坐,好生靜坐一番。

約莫半盞茶時間后,他睜開眼睛,拿著“鎮宅”的筆墨到莫三娘房間,叫阿寶貼于床頭上,又吩咐阿寶今晚要陪莫三娘睡。

阿寶有些納悶,但見到陳劍臣一臉認真的神色,便什么都沒有問就答應了。

陳劍臣如斯作為,自是為了預防萬一,莫三娘和阿寶都是他最為親近的人,無論如何,都不允許被別人傷害絲毫。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家,乃是極為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自己的家都保護不了,又談什么治國平天下?

囑咐完畢,陳劍臣回到書房,把本來貼于墻壁上的那個“鎮”字撕掉了——這個字,本來也蘊含著正氣,但陳劍臣后來發現,就算紙墨沒有受到外界損害,正氣沒有被激發,但其中的正氣也會慢慢揮發消失的,效果作用,有一個緩慢的削弱過程。

削弱到了一定程度,那字墨上的正氣就完全沒有了。

筆墨,就變成了普通的字墨,失去了該有的價值。

到了這個時候,就要換上新的來。

當下陳劍臣就把“思無邪”貼到了墻壁上,退遠些觀看,甚覺滿意。至于鼠妖,早躲在洞穴里去了。

一燈如豆。

燈下,陳劍臣捧著《石頭夢記》在細讀。窗外,風聲細細,雨聲淅淅,別有一種靜謐的氣氛。

嘩啦!

突然間一陣狂風卷起,把房中的窗戶上的糊紙刮爛,呼的,卷了進來,吹得書頁亂動。

陳劍臣長身而起,大笑道:“狂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

手一轉,長筆提于手上。

這一刻,仿佛騎士上了駿馬,劍客拔出了寶劍,精氣神驟然凝結一處,只全神貫注地盯著那股狂風。

風本無形,但眼前出現在房中的狂風竟猶如一道黑煙似的,也不知道是風裹挾著煙呢,還是那煙帶起來風。嗚嗚作響,疾卷而來,隱隱變化出一個張牙舞爪的惡鬼形象,非常兇猛。

嗤嗤嗤!

墻壁上“思無邪”三個大字猛然激發一片針刺般的光芒,脫墨而出,盡數刺入黑煙之中,直如把一盆滾水潑到雪地上,滋滋作響。

只一瞬間,風停了,煙散了,撲通一響,地上掉出一塊木牌來,桔黃色,巴掌大小,上面銘刻著一個猙獰的夜叉形象,短小精悍,全身漆黑,頭如駝峰狀,無發,手持一把鐵叉子。

整副形象,被銘刻得活靈活現的,要活過來,要從木牌上撲出咬人一般。

只是此時,木牌上面龜裂一片,裂痕深深,已經被毀壞了。

這是什么東西?

陳劍臣撿拾起木牌,仔細端詳著,但看不出什么端倪來,只得先收起,日后再問人。

朝天觀中的一間密室,密室內布置簡單,正中擺放著一張寬大的做法桌子,桌面上擺滿家什,焚香點燭的,其中還用稻草扎成個小人樣,小人前面擺放著一塊桔黃色的木牌,樣式圖案,和失落在陳劍臣家中的一模一樣。

法案前有一個道士,年約五旬,面皮枯黃,全身披八卦道袍,手舞一把桃木劍,正在腳踏七星步,繞著法案走,口中念念有詞。

噼啪!

就在此時,法案擺放的那個稻草人突然著火,焚燒起來;而其前面的那方木牌猛地一蹦,發出破裂的聲響,重新落到桌子上時,好端端的一下子四分五裂。

道士大驚失色,連忙停住,撲過來抓起木牌,心疼得連面容都扭曲了:“我的遣鬼差令牌呀!”

心下又是心疼又是驚愕:“吳公子說對方不過是一介文弱窮書生,怎么有本事破除我的法術?”

道士狠狠摘下帽子,摔到地上:“令牌既毀,再無憑仗,這可如何是好?待明日那吳公子來詰問結果,又該怎樣回答?不行,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還是收拾好金銀細軟,明天早早出城也罷;只可惜經此一事,以后江州城再無我立足之地了。三年經營,毀于一旦;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那陳劍臣實在可恨可惡,他日有機會,定然要報此一仇!”

想到恨處,道士咬牙徹齒的,倉皇奔出,收拾東西去了。

第二天,那朝天觀的道童起身開門,如常般經營著,只是師父一直沒有出現;等到吳文才坐著轎子來找人,道童去稟報時才發現師父跑路了。

聽到這個消息,吳文才暴跳如雷,立刻認定是那張天師騙了他的錢財,真是膽大包天。想及昨天張天師應承的時候那副淡定飄然樣,吳大公子就怒不可遏,本要馬上到江州府衙找衙役官差去捉騙子。可轉念一想,事情鬧將起來自己難以解釋,唯有生生壓住一肚子悶氣,郁悶地回到家中,要尋思用另外的手段來對付陳劍臣。

師傅一跑,兩個道童彷徨無地,不知該怎么辦好,一合計,干脆也丟下朝天觀跑了。自此,本來香火鼎盛的朝天觀竟成了無主之處,令得諸多前來燒香敬拜的人們好生感到奇怪,最后還是官府出面,從別處再請來一個道士,到朝天觀做主持……

朝天觀發生的鬧劇,陳劍臣當然知道了:由此正證明他之前的推斷正確,對方的確不是什么厲害修士,只是掌握了一點邪門歪道的神棍而已,不足為慮;真正的威脅,還在吳文才身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57:33

第七十章:弘法

秋雨連綿,已經連續下了三天,但還不見消停的樣子,整個江州城府,都被淋成一片泥濘,人走在街道上,很容易就沾染到半身的泥漿。

但就是在這般糟糕的天氣中,一隊僧侶在雨幕中開進了江州城,他們都是奉旨前來江州主持弘法大會的人員,護送他們的,有一百名黑衫衛。

黑衫衛,那是直隸皇帝指揮的精銳隊伍,有著生殺予奪的權力,每一人,都殺氣沖天,所到之處,就連小孩都不敢啼哭。

那一天,陳劍臣特意站到街邊上觀看,見到那衣甲蕭殺的黑衫衛騎著清一色的烏云踏雪駿馬,昂然從東面城門而入。

他們個個虎背熊腰,面目粗獷,除了一身標志性的裝束外,腰間那口沒有帶鞘的平頭斬鬼刀閃爍出耀眼的光芒,晃得人心直發慌。

這平頭斬鬼刀,長三尺,四指寬,都是用最好的裂車鋼鑄造而成,把把削鐵如泥,砍上千人頭而刀刃不卷,端是一等一的好刀。

而每一個黑衫衛腰間的斬鬼刀,都不知飲盡多少人的鮮血。

——天統王朝一統天下,這“天下”二字其實值得商酌,頗有些“唯我獨尊”的自稱意味。

據陳劍臣所知,天統王朝周邊還有其他國家存在,比如說北方以游牧為主的蒙元國,西方的度印國等,據說都是國土遼闊的大國家,國力也非常鼎盛。

另外,天統王朝南方海外,還有一個叫做羅剎的島國,不過一小島耳,而自稱為“大羅剎國”,極是傲慢自大。

他們的風俗習慣也十分怪異,以丑為美,個個長得奇容怪貌的。國內選拔當官的標準不是文章見識,而是以相貌為依據。樣子長得越丑的,官位就越高,典型的“以貌取人”制度。

有商人到那邊做生意,曾見過羅剎國的宰相,說其人雙耳背生,有三個鼻孔,睫毛復目如簾,五官長得一塌糊涂,簡直就是投錯了胎似的,比鬼還難看。然而在那羅剎國中,這樣的相貌才是賞心悅目的花容美貌,而天統王朝的人過去那邊,他們看見了,反而像見到怪物般,嚇得趕緊逃跑。

所以,天統王朝中人過去那邊貿易經商,都要用黑炭把臉涂黑了,披頭散發,化妝成個張飛似的,這才能順利和他們做生意。

國外有國,實屬正常,至于邊疆也時常有戰事發生,不過多年以來,都屬于小范圍的戰爭,練兵為主,沖擊影響力不大。

對于長期安居樂業的中原百姓而言,在他們眼中,就只有天統王朝。一來極少人能有機會出國去;二來嘛,外國太遠,幾乎沒有任何的利益沖突,故而存在不存在都沒有什么意義。

倒是陳劍臣穿越以來,一直留意這個世界的背景架構,這才打聽到許多情況。他還聽說,這次為皇太后祝壽的僧侶都是從度印國請來的高僧,足有五百人的大隊伍,個個都佛法高深,十分厲害。

而天統王朝的釋家淵源,溯源起來,本就是從度印國傳入的。然而王朝獨尊儒術,歷代帝君勵精圖治,向來不歡迎釋家,往往持排斥態度,其中又經過了多次大規模的清剿,因此釋家勢力日漸式微,幾乎連根都被拔掉。

事情的變化卻在正明帝登基上位后,這位年紀輕輕的新帝君心思似乎不同,一改父輩的主張,還借著為皇太后賀壽的機會,主動派遣使者到度印國,請高僧求佛經,還要在全國各州開弘法大會,一下子就把聲勢鼓打起來了。

風向,似乎改變了。一如春去秋來,東風變成了西風。而慶云和廣寒,以及燕赤俠都相繼趕往京城,無非就是要去觀觀風向變化,同時存在爭一爭、比一比的念頭。

黑衫衛護送僧侶入駐江州,入駐點當然不是客棧,縣衙也不夠規格,最后被安排到了吳家大宅中。

這是一項非常難得的榮譽,就算吳文才出身權貴都倍感榮光,忙不迭地吩咐仆從灑水掃塵,把一眾廂房收拾干凈,整頓得井井有條的,歡迎弘法隊伍前來。

朝廷弘法隊伍的到來,打破了江州城的平靜,引起陣陣熱議;對方的到來,同樣打亂了陳劍臣的計劃,喪失了執行的可能性。

生活中,總是充滿了意外……

陳劍臣目送儀仗隊伍浩浩蕩蕩地開拔進吳家大院,不禁露出一絲苦笑。他發現自己自從進入江州進學,遭遇的事情麻煩一下子就多了起來,就如同道道繩索加諸身上,再不能像以前在景陽村時的瀟灑不羈。

或者,自己終究還是缺乏許多的歷練吧;畢竟世界不同了,依然需要更進一步的適應。

江州知州府正位于城中央處,十分的顯赫。但此時此地,和輝煌的府邸建筑相比,聶志遠的心情卻是黯然的。

“爹,你怎么在這里?”

聶小倩穿著合身的羅裙,俏生生的,別有一番端莊容色。

聶志遠回首望著愛女,忽道:“倩兒,我們要走了。”

聶小倩身子一顫:“去哪里?”

聶志遠抬目看遠方,悠然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帝君,終于還是沒有采納我的諫議,弘法僧侶來到,同時黑衫衛的周統領也帶來了密旨,即日起罷黜為父的江州知州之職,轉赴浙州,任金華縣令。”

聶小倩銀牙咬著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父親從知州降到縣令,可以說是被一腳踢下了臺,翻了一個天大的跟斗。

這一倒,甚至可能再也無法起來了。

她看著父親,忽然發覺父親的兩鬢頭發竟然染霜花白了,就連一直都是筆挺的脊背,現在都微微彎了下去——

聶小倩心里比誰都明白,自家和吳家雖然世交,但隨著新君上位,由于政見不同的緣故,兩家的關系早已慢慢疏遠。這也是聶志遠一直都沒有下決心把自己許配給吳文才的原因,他一直都是一個非常有原則的臣子,擔任江州知州期間,兢兢業業,清廉愛民,兩袖清風。與此同時,聶志遠也是力主反對釋家西來的。

只是當今形勢,他的主張毫無疑問不合群,不順流,忤逆了君心,被降職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廟堂之上的爭斗,翻云覆雨,往往只在彈指之間。其中險惡,遠超想象。

“爹,我們什么時候走?”

聶志遠露出一絲慈愛的微笑:“明天,所以,如果你要找人告別的話,還有時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58:04

第七十一章:送別

長亭外,古道邊,荒草自連天……

中秋過后滿月缺,深秋來臨,西風蕭蕭,想必那楓山的楓葉又熊熊地“燃燒”起來了吧。

因為圣上密旨要求,聶志遠卸任知州一職的消息并未一下子公布出來,只有少數的官府中人知道。

知道歸知道,可前來送行的卻一個都沒有。

聶志遠雖然沒有被一擼到底,還能到金華當個縣令,保留了官身,但誰都知道他今生很難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了。

人走茶涼,人情一向都被稱為“薄如紙”;更何況所謂的同僚之誼?

聶志遠平時為官正直,不知斷了多少人的財路,要想他們來送行,實在有點癡人說夢了;既然是被罷官降職,所以就連一些表面的客套都無需再講。有這功夫,還不如多拍拍新任知州的馬屁呢。

新任知州就是原通判張通判,他攀附上了吳家的路子,果然一下子就青云直上,當了新知州。至于吳家,近期更是甚得恩寵,有傳言道,不出三年,吳永標大人就會進入內閣當大學士了。

一人飛升,雞犬升天,更遑論人子?

吳文才當前在江州的地位更是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每天不知道多少人來跑后門,炙手可熱勢絕倫。

他同樣沒有來送聶家父女,忙著呢,如今吳文才被聘為江州招待弘法隊伍的特使,整天被一堆人前呼后擁著,無比風光。

至于和聶小倩的感情……

哦,兩人之間本就沒有什么感情的。

在吳文才看來,聶小倩美則美矣,但性子太野,根本不適合當妻子;以前殷殷地追求,主要還是老爺子的意思,有著濃重的政治聯姻色彩在里面。不過現在,聶志遠已經倒臺了——別人當完知州就升職入京,他是知州沒當完就被趕去當一個小小的縣令,前途盡毀,所以根本沒有再聯姻的必要。

玩一玩,倒是可以的……

吳文才間或這般想著。

可眼前最重要的還是要做好特使的工作,其他事情,可以慢慢計議;此一時彼一時,且讓聶家父女到那金華縣好生晾一晾,到時不怕他們不低頭。

秋深霜濃,路邊的草叢已露出了枯黃的跡象,看上去,甚有荒涼的氣息。

聶志遠為官清廉,隨身物品不多,一輛馬車,一名丫鬟,四名家仆而已。

聶小倩沒有坐在馬車內,而是翹首立于車轅上,望向江州城門的方向。

聶志遠則站在長亭里,同樣望著江州城——依稀間,他想起兩年前自己意氣風發地從京城而來,就是從這個城門進入江州上任的。

那時候,江州大小官員全部出來迎接,街道兩邊百姓云集,夾道歡呼。那時候的自己,又是何等的躊躇滿志,理想遠大?

乍看風華正茂,轉瞬明日黃花,俱往矣,只是我心不悔……

聶志遠長長一嘆,走出亭子,對女兒道:“倩兒,時候不早了,我們要啟程了。”

聞言,聶小倩一咬嘴唇,道:“爹,再等一炷香時間吧。”

聶志遠眉毛一揚:“你在等人?”

聶小倩點點頭。

聶志遠又道:“等的可是那個名叫‘陳劍臣’的書生秀才?”

聶小倩又是點一點頭。

聶志遠嘆息道:“只怕他也不會來了……”

“不,昨晚小翠帶給他口信,既然他說會來,就一定會來。”

聶志遠眉毛一揚,詰問:“言而無信者,世上多矣。”

聶小倩斬釘切鐵地道:“爹爹明鑒,我覺得他不是。”

聶志遠問:“你與他不過泛泛之交,怎能如此信任,肯定他的為人?”

“直覺!”

聶志遠無語,不過也不再說什么,他并不愿打擊女兒的情緒,或者,如果陳劍臣真能來到,他也想見一見這位蒙得女兒青睞的書生秀才,究竟會是一副什么模樣。

“他來了!”

聶小倩眼光尖,驚喜地說道,在她的視線中,陳劍臣英挺的身子出現在路途的轉角處,身上背負著一個書筪,顯得瀟灑飄逸,正大踏步往這邊走來。

“學生拜見聶大人。”

陳劍臣來得很快,抬頭沖車上的聶小倩一笑,并不言語,卻是先向聶志遠鞠躬作揖——這見面禮節,不可造次。

聶志遠看著他,打量一番,露出了贊賞的神色。

陳劍臣正值年少,面目俊朗,能給予人一種彬彬有禮的氣質感官印象;加上難得的挺拔身材,精神飽滿,充滿了蓬勃朝氣,和那些面色蒼白、目光呆滯的書呆子截然不同。光這一副皮囊,已足有許多吸引人的魅力所在。

更何況此子少年既有聲名,童子試三試第一,又有詩才,就算從聶志遠的角度看,也覺得對方是打著燈籠都難找到的人才。

當下朗笑問:“你就是留仙?”

陳劍臣恭聲回答:“學生正是。”

聶志遠扼腕嘆息:“可惜,可惜中秋之夜不曾見得留仙一面。”

言下之意,自是說如果當晚陳劍臣能上得樓去,有所表現的話,起碼那時的自己還是能給予陳劍臣一定的幫助,提攜一番;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當今朝廷有靡靡之相,正需要挖掘像陳劍臣這般的人才,成長得好的話,他日或有可能成為朝廷棟梁之才,以正朝綱;但如今物是人非,局勢翻云覆雨,自己要遠奔金華做縣令,無力顧及江州這邊的事情了。

陳劍臣淡然一笑:“當晚之事,學生也頗感遺憾。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或者這正是學生必要經歷的一番曲折吧。”

聶志遠哈哈一笑:“你能如此豁達,端是難得。也是,圣賢書道‘學而優則仕’,可仕途兇惡,遠非尋常,不經曲折,日后難成大事。”

兩人又說了會話,聶志遠就識趣地讓開來,讓女兒和陳劍臣說話。不過陳劍臣和聶小倩站到一塊時,竟相對無語,千頭萬緒,總找不到說話的缺口。

半餉,陳劍臣率先開口,有些突兀地道:“聶姑娘,此去金華,你多多保重,我聽說那邊有一座荒廢的寺廟,叫做‘蘭若寺’,你可千萬不要靠近。”

聶小倩一聽,滿頭霧水,不知道何解,也無暇多問,道:“陳公子,今一別,不知道何時才有機會再見,你可不可以再送我一首詩詞?”

不知怎的,聽到她叫自己陳公子,總感覺有些別扭,不如直接叫“陳劍臣”更親切些,笑道:“有何不可?”

從書筪中取出文房四寶,在長亭里鋪開,略一沉吟,提筆寫了起來:“今日送君行,蕭蕭雁長鳴;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聶小倩拿起來,小聲地念讀著,把最后兩句反復地念了多遍,不由得有幾分癡了。

“倩兒,時候不早,我們該啟程了。”

聽到父親的提醒,聶小倩才恍然醒覺,端端正正地向陳劍臣道了個萬福,坐上馬車。隨著馬夫一記鞭子,車轔轔作響,開始向遠方奔馳而去。

陳劍臣目送車子走遠,悵然若失。可他很快收拾了心情,折身向北而行,他走得方向,正是故鄉景陽村。

他要回楓山一趟,找嬰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58:31

第七十二章:夜宿

陳劍臣背著書筪,把木架上的布幔支起來,整個人遠遠看上去,就像一頂小型轎子。其實這支架布幔只能起到一般的作用,比如說刮大風下大雨就沒轍了,主要還是當帽子,遮陽防曬沒有任何問題。

陳劍臣身穿白色的書生袍,帶著儒巾,再背著書筪,正是一個典型的外出游學的書生形象,并且一定是窮書生。

皆因有錢的讀書人哪里需要自己背負沉重的書筪?都是有下人或者書童代勞,自己則可以一身輕的手搖灑金扇,做逍遙狀。

陳劍臣莫名地想起在《倩女幽魂》里面,張國榮就是這番形象出場的,相比起他一路上風餐露宿,受風吹雨打,狼狽不堪,其實自己還算比較輕松。

陳劍臣沒有代步工具,以前的小毛驢早賣掉了,也不堪大用,至于馬匹馬車俱屬于稀罕物,很難弄得到。所以,就只有步行了。

換了一般文弱書生,步行十幾里路肯定吃不消,只怕走得幾百米遠就腳板起泡,疲倦欲死了。但陳劍臣早鍛煉習慣,健步如飛,一口氣走了一個多時辰都不感覺疲憊。

中午時分,陳劍臣看到了景陽村的輪廓,不過他并沒有進去,而是從旁邊繞過去,直奔楓山。

——又是一年秋天到,楓山又到了旅游“旺季”,不過由于前幾天一直下雨,對出行有礙,所以路上并沒有見到從城里出來的文人騷客。否則,憑著陳劍臣這一身打扮,至少可以撈到個順風車坐坐。

陳劍臣獨自出城,奔赴楓山,其實目的并不完全是為了找嬰寧。一方面楓山后山連綿浩大,他不知道嬰寧的洞府在哪里,想找它等于大海撈針;另一方面,他選擇這段時期離開江州,主要還是為了避開那煩躁的弘法大會。

江州城弘法大會持續三天,在城府廣場處搭建一座巨大的場子,天天吹大法螺,高僧們輪流上去講經,場下則是信眾如林……

非常熱鬧,熱鬧得近乎煩躁。

相比道門的我自逍遙,釋家的主張卻是大開方便之門,天下人人即可進入。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算是滿手鮮血的魔王,只要愿意改過自新,放下屠刀,一樣可以成佛。

這樣的主張,使得釋家門檻非常低,低得近于無的地步,很容易就獲得巨大的群眾基礎。或者正因為如此,天統王朝歷朝歷代都反佛,也許是害怕釋家擴張的速度太快,會動搖國之根本。

這一次,不知道正明帝為何一反祖訓,開始弘法拜佛。

陳劍臣不在廟堂之中,不知道那許許多多的風云變化,但他還是隱隱感受到了一種“山雨欲來”的味道,從慶云道長所說的“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再到聶志遠的被貶,陳劍臣大致能推斷出某些不同尋常的趨勢。

此種趨勢是大勢。

大勢之下,個人的力量往往會顯得蒼白無力。

這也是陳劍臣一直很小心地為人處事的根本所在,他總把最內心的東西深深藏了起來,而不是張揚著要逆天。

眼下連天氣如何變化都還沒摸清呢……

明哲才能保身。

毫無疑問,陳劍臣現在還沒有達到那“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至高境界,他估計著,要想到達那一步,《三立真章》的境界差不多就是“立德”了。

這需要積累,需要不斷的學習、反省、領悟、突破。撇開形式,《三立真章》和武術、道法等在本質上一樣,只是沒有鮮明的等級劃分罷了,更加的玄妙。

有時候,陳劍臣甚至懷疑《三立真章》的真實來歷,有可能只是披著一層儒家的外皮而已,總覺得里面還有許多的奧妙秘密沒有弄明白。

或者,要想真正的弄明白,則必須修煉到最高的“立德”境界,立德可不朽。到了那時候,他泥丸宮的世界定將完全的明朗清楚,那辟邪筆,那個神秘的只能看見背影的人,都會展現出真正的面目來。

可以說,一直以來,陳劍臣仍在摸索一條適合自己的道路。

有言道“知行合一”,說得堂皇,但現實中很多情況往往都是有知而無行。無它,只在于現實條件的限制,約束了實際的行為而已。比如說沒錢又怎么能做慈善?沒有力量又如何見義勇為?

有本心而沒本事,最后終歸都屬于一場空談。

故而陳劍臣一直都在追逐擁有力量。

力量多元化,在紅塵間,權力無疑就是力量的源泉之一;而面對妖魔鬼怪,各類修士,浩然正氣才是安身立命的依仗。

如何把兩者有機地結合起來,是陳劍臣在思考的問題。

傍晚時分,陳劍臣已來到第一次遭遇嬰寧和狼妖的地方,吃了干糧,然后找了個合適之處準備過夜。他倒不怕遭遇野獸襲擊,有鼠妖在呢。

小義就是最好的護衛。

別看它個子小,沒賣相,但也是一只陰神境界的妖怪不是?普通禽獸根本不敢和鼠妖叫板,敏銳地感受到了氣息,早就望風而逃了。

有小義,尋找嬰寧就比較有把握了。

篝火升起,陳劍臣還沒有睡意,端坐著,借著火光看書——他書筪里裝了好幾本書,可緩解路途的寂寞。

人在深山,點篝火,讀詩書,若被人知道了,那不得要罵陳劍臣是個瘋子。

其實有些書生秀才,每每在科舉到來之前,為了能夠專心讀書,就不惜離群索居,搬離城市村莊,而在某些山清水秀的山嶺處搭建茅屋,住進去,在里面苦讀詩書。

諸葛臥龍的《閱微堂游記》里有不少篇幅,小故事里頭的主角便是這一類的書生,他們晚上挑燈夜讀的時候,就會遭遇到美麗善良的狐仙,一番糾纏之下,紅袖添香,最后抱得美人歸,上演活生生的東方版童話故事。

陳劍臣知道,這些故事都有一定的真實基礎性。因為這座楓山內,就有一個善良可愛的狐貍精嬰寧呢,只不知道,它今晚會不會出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59:00

第七十三章:重逢

篝火獵獵,燒得木柴噼里啪啦響。陳劍臣坐在火邊,一絲不茍地看著書,渾不受外界環境影響。

縮在一邊的鼠妖兩只小耳朵突然一豎,整副身子人立而起,似乎發現了什么,東張西望,樣子很是警惕。

“主人,我感覺到有情況。”

它一個蹦躍,跳上一塊巖石上面。

陳劍臣哦了聲,站起身,張望間就見到右側樹林里一抹白色閃過,隨即嬰寧美麗的身子出現,飛快地朝他跑來。

“主人,小心!”

忠心耿耿的鼠妖不明狀況,小小的身子一弓,就要撲過來攔住狐貍。

陳劍臣呵呵一笑:“別動,自己人。”

自己人?

小義腦筋一下子短路,下一瞬間,它就見到狐貍撲到了陳劍臣的懷里,很親昵地蹭著主人的胸膛,倒似在撒嬌一般。

鼠妖看得幾乎小眼珠子都要掉出來,連忙轉頭面向另一邊,嘴里喃喃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心下又忍不住,偷偷回頭窺視,看到底是什么回事——雖然主人和它有過約法三章,不準窺伺陳劍臣的隱私,但目前情形,它哪里忍得住?

鼠妖開了靈竅,觸感靈敏,早感到了那狐貍和自己一樣,都是成妖了的。只是對方氣息遠遠強大于它,并且給予它一種非常純正,非常醇和的感覺。由此可知,對方不是一般的妖,而是接受了正統道法傳授,走上了正道的妖。

羨慕……

小義第一感覺就是羨慕。

其實無論人或妖,能被點化學到正統道法,都是非常難得的機緣。這也是鼠妖死心塌地要跟著陳劍臣的主因,它覺得如此才是最好的出路。

現在見到狐貍精,它更加確定主人不簡單。

此時那邊狐貍和主人終于分開了,都坐到火邊上,分別鋪開文房四寶,在寫字——竟是通過寫字來交流。

原來那狐貍還不會說話。

想到這,鼠妖不免有幾分小得意,覺得自己終于有一點強過對方了。不過看著狐妖端坐凝神,提筆寫字的姿態,十分認真恭敬,一絲不茍,一看,就知道是長期練過的。

小義忍不住,悄悄摸過去,伸長脖子偷看,見到狐妖在紙上寫的字,個個端端正正,筆劃均稱,自有一種秀麗纖柔的風格,頓時想起自己爪子下寫的那些雞腸子糾纏不休的字體,便忍不住要慚愧欲死……

“嬰寧,你怎么知道我來了。”

“呵呵,公子,別忘了我學了道法的。”

“原來如此,倒是我疏忽了,道法之巧妙,遠超尋常。”

“嗯,公子,你怎么突然間來看我呢?”

“不是突然間,其實我一直都想來的,只是沒有機會,今天學院放假,正好可以出來。”

“是嗎?我還以為公子早把我忘了呢。”

看到這句似嗔非嗔的話,仿佛一個小女孩子在撒嬌的口吻語氣,陳劍臣滿頭暴汗,寫道:“怎么會……嗯,來,給你介紹個小伙伴。”

他回頭叫道:“小義,前來見禮。”

聞言,那邊鼠妖立刻很麻利地一個前空翻,穩穩地落到嬰寧身前,兩只小爪子搭在一塊,學人作個揖,嘴巴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稱呼。

嬰寧嘴巴彎成一個弧度,提筆寫道:“要叫姐姐。”

鼠妖大喜,馬上甜甜地叫道:“姐姐好。”

它在讀書識字上面天賦不高,但人情世故方面相當老道,可比嬰寧強多了。

嬰寧眼睛驚訝地眨了眨,又寫道:“你居然會說話?”

鼠妖自卑的小心肝頓時又找到了尊嚴,微微的膨脹幾分,當下把自己的經歷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嬰寧聽完,寫道:“原來如此,嗯,既然你跟隨了公子,我手上正有些道法可以傳授給你。”

看到這一句話,鼠妖心花怒放,差點就要來個原地三百六十度大旋轉,或者表演一套它拿手的鼠舞了,馬上拜倒在地,磕頭感謝道:“謝謝姐姐栽培。”

連“栽培”一詞都冒出來了,陳劍臣好氣又好笑,這兩只小妖精倒是挺投緣的。

嬰寧又寫道:“公子,夜深霜重,不如你們隨我去洞府安歇吧。”

“好。”

既然嬰寧來到,自是要到那臥松洞看看的。只不知道那洞府有多遠,如果道路崎嶇險峻的話,恐怕不好走。

他正有顧慮間,卻見到嬰寧嘴巴一吐,吐出一物。

此物本來只有手指大小,出來后遇風變化,一下子變長大,顏色斑駁,看上去像一幅卷軸。

也不見嬰寧念了什么口訣,那卷軸便徐徐展開,只見上面字畫飄然,不知記載著多少信息,都是動態的,猶如水波蕩漾流轉,有一種引入入勝的吸引力,眼光放上去,就不想挪移開來。

這是……

陳劍臣驚喜交集。

嬰寧寫道:“這就是那幅《昆侖玉清法咒》,被師傅練成了道書形式,具有諸種奇妙功效,煉化了后就能吞吐自如了……”

經過它的詳細解釋,陳劍臣終于明白到其中的奧妙——

臥松洞本為昆侖術士“一葉知秋”的洞府,他死后留下完整的道統,被嬰寧繼承。因此,雖然兩者素未謀面,但對于一葉知秋,嬰寧從來都是恭恭敬敬的,尊稱為師傅。那一幅《昆侖玉清法咒》為道書,真正的正道法門,上面記載著許多昆侖派的奧妙法術,高深莫測,可不是廣寒道長隨手送出的《隱身術》秘籍可能夠向比擬的,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差得太多。

怪不得狼妖要不惜一切地出手爭奪。

這道書,一直被固定在臥松洞中,奪了洞府,就等于奪了道書。那時候嬰寧還沒有把道書煉化,無法帶走,被狼妖奪了洞府后,偷學到一門簡淺的法術。只是這法術當日被陳劍臣的辟邪筆破掉,兩者激蕩之下,激發得辟邪筆開鋒,這才有后面《三立真章》的出世。

經過許多日的苦練,嬰寧這才把《昆侖玉清法咒》煉化了,可以收入丹田中,不過道書上面的諸多法術,它也僅僅掌握了十分之一而已,而且大都是比較粗淺的。

說完后,陳劍臣和鼠妖便跳上道書,隨后嬰寧也上來,念起法咒,這道書就像一頁飛毯般晃悠悠地朝楓山后山飄蕩而去了。

夜色闌珊,星月熹微。

道書似船,穿梭于莽莽山林間,恰好形成了一幅奇異而美妙的剪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59:25

第七十四章:洞府

臥松洞其實就是一個開鑿在一堵斷崖峭壁之上的山洞,里面被掏開,形成一個近百平方的石室。

石室內布置非常簡陋,只就地取材地雕出一架石床,一張石桌,兩只石凳子;另外還有兩塊打坐用的竹編蒲團。

這地方十分隱蔽,一般人根本找不著,當初嬰寧也是在玩耍的過程中才無意發現的。

石室雖然簡單,但被打掃得一塵不染,顯得干爽舒適,斜上方開了天窗,可以讓陽光或者月光照射進來;而洞口外面還有一個稍稍凸出的石臺,被修葺得很是光滑——嬰寧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坐在這石臺上,吐納吸收月亮之精華。

一般的妖怪,靠吸收人的精陽血氣而增進修為的,基本都算走了邪門歪道;只有得到正統道法傳承的,才能吸取日月精華。

道書降落,鼠妖剛落地,鼻子一嗅,頓時嗅到了那不同尋常的濃郁的靈氣,欣喜得連打幾個滾,到處奔跑著,張著嘴巴大力呼吸,表現得如饑似渴。

——天地有靈氣,不過因為地理位置的緣故,有些地方稀薄不堪,有些地方濃郁些;靈氣最濃的地方就是有靈脈的地方。

不過天下靈脈,并不多見,很是難尋。而那些修士門派的所在地,基本都是有靈脈的。至于無主野外,有靈脈之處鳳毛麟角,極少存在。

臥松洞內的靈脈只有一小截,不夠完整,因此只能在洞穴內產生出濃郁的靈氣,范圍甚為狹小,但對于個人而言,卻是足夠的了。

也正因為洞府靈氣濃郁的緣故,嬰寧的修為才能突飛猛進,節省縮短不少苦修的時間。

對于靈氣,其實陳劍臣是不懂的,也無法真切感觸到,他只是覺得石室內的空氣特別清新宜人而已,深呼吸一口,精神為之一爽。

環視四周,他不由感嘆修道者的簡樸刻苦,是真正的置身于紅塵之外,忍受無窮的孤獨寂寞,孜孜不倦地求那長生大道。縱然默默無聞地老死在野外,也無怨無悔。如果真有大機緣,窺得大道端倪,此時的人間,卻已滄海桑田,時代變遷不可辨認,有詩為證:

“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歸:城郭依舊人民非,何不學仙冢累累。”

唧唧!

嬰寧跳上石床,一招手。

陳劍臣走過去,才發現石床頭部,靠近石壁里面的一小塊地方,竟鬼斧神工地形成了一處鐘乳石,下面擺放著一個晶瑩剔透的玉杯子。

每過一段時間,那鐘乳石頂端處就會產出一滴小小的液體落入杯中。

此時杯中已有小半杯液體,看上去,色澤乳白,瑩瑩有光,頗具賣相美感。

唧唧!

嬰寧指著杯子,示意陳劍臣喝掉;鼠妖也跳上來,站在一邊,它可比陳劍臣識貨多了,鼓著小眼睛眼巴巴地看著杯中的液體,垂涎欲滴,恨不得一個魚躍跳進杯子里去。

依順嬰寧的意思,陳劍臣拿過杯子,小抿了一口,入口甘甜,本來喉嚨有些干渴的感覺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那種清爽的感覺,就像大暑天吃到了塊冰一般,渾然覺得全身的毛孔都開張出來,無一處不透,無一處不爽。

好喝!

莫不是傳聞中的瓊漿玉液?

要不是鼠妖在,陳劍臣差點就要一口喝光了。

“嗯,小義,這是給你的。”

把杯子推到鼠妖跟前。

鼠妖大喜過望,欣喜地拜謝一番。

它也懂禮儀,并沒有猴急地用玉杯喝,而是問過嬰寧后,取過另一個普通的瓷碗,把玉杯里的液體倒在碗里,這才端著碗,津津有味地喝起來。喝完了,還戀戀不舍地埋頭進去,把瓷碗舔得干干凈凈,非常珍惜的樣子。

問了嬰寧,陳劍臣得知這液體乃是鐘乳石所產生的靈液,每天可接滿一杯,常飲之,有強壯體魄,延年益壽的功用。

此時嬰寧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拿出一小塊非絲非錦的布匹,再拿出針線來,穿針引線,非常嫻熟地縫制起來。

她居然還會針線活!

陳劍臣發現自己的接受能力仍然不夠,看到嬰寧像個小女孩子般端正地坐著做針線時,還是覺得有驚訝感。

很快,嬰寧就縫制成一件小型馬甲,送給了小義,說是給小弟弟的見面禮。

小義接過,居然感動得稀里嘩啦的,鼠淚婆娑,很快就把馬甲披到身上。

看到它穿著馬甲的模樣,有幾分可愛,又有幾分滑稽,陳劍臣第一反應就是想到了前世電視上的那些經典的卡通老鼠形象。

好吧,過去的,永不會再來。重要的,是珍惜現在。

夜深了,陳劍臣睡到了床上;而嬰寧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當“師傅”了,把小義叫到一邊,先拿出一根手指般粗的檀香,點著了,插在一口香爐內——這檀香,有安魂定神的作用,能保護陰神出竅不受傷害。

然后,兩者就陰神出竅,這樣才更好的進行道法傳授。

小義的陰神形象,是個矮胖的小子,胖乎乎的,憨態可掬,比起以前第一次出竅,形體就清晰結實很多了;而嬰寧的陰神形象,正是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孩兒,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容貌秀美,眉目如畫——這陰神形象可不是隨便能修得出來的,成型后也難以改變,等到它們修為高深,可以化出人身來,到了那時候,它們的人身形象,就是這副模樣。

不過妖要化人形,需要金丹境界才行,正常情況下,要修煉五百年才有那般道行。

“見過姐姐!”

小義很有禮貌地施禮道。

“嘻嘻,小義你胖乎乎的,一定非常貪吃……”

它們陰神出竅,交流談話,一邊的陳劍臣是察覺不到的,除非兩妖過來進入他的神魂內。但鼠妖哪里敢造次,因為一旦覺察有陰神靠近,陳劍臣身上的那把正氣之劍就會顯露出來護主。

浩然養吾劍!

今時今日,這把劍,一定更加長大了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0:59:54

第七十五章:烏云

江州,吳府,門庭若市,無論正門、側門,還是后門,都排著一大溜的人,端端正正地站立在路邊,等待接見。

這些站著的人可不是什么草頭百姓,個個非官即貴,換了尋常地方,那都是八面威風的。如今在吳府外面,卻只能謙卑地站立不動,不敢大聲喧嘩。一個個甚至都不讓仆人伺候,任由天上的太陽曬著,要把汗曬出來,汗流浹背才好,才能表現出自己的“真誠”來。

他們的目光,間或瞄過去,可一旦看到守護在門口的黑衫衛,趕緊又低下頭去,不敢正視。

如今吳府的大門口處,由四名黑衫衛把守,個個身材彪悍,氣勢肅殺,站立著,猶如標槍般直,仿佛四尊雕像,一動也不動。

府內正堂,兩隊黑衫衛排列開來,防衛更是森然。

堂上,吳文才正在陪著一位統領,以及一位身披大紅袈裟的和尚飲茶說話。

那統領,身材不算高,四方臉,眉毛極粗,眉毛下面的眼睛卻甚小,比較之下,好像只得一條眼縫兒。

縱然是在飲茶閑聊,但其身上依然身披甲胄,頭戴鋼盔,一把紅纓在頂上撒開,顯出他不同凡響的地位。

周統領。

正是這次全權負責護送弘法僧侶入駐江州的周統領,單名曰:“灞”,外號“千屠周”。他加入黑衫衛已經十年,以性格暴戾著稱,在路上看見一只雞不爽,也要飛一刀過去,斬雞頭而罷休。

那個和尚,身披一件肅穆的紅色袈裟,面圓耳大,厚嘴唇,鼻若懸膽,一副非常福相,坐在椅子上,十分沉著,一看就像個得道高僧。

吳文才起身給他斟茶,尊敬地道:“了空大師,請茶。”

了空大師微笑合十道:“謝吳公子。”

吳文才滿面春風:“大師客氣了。這趟大師率領眾弟子不辭勞苦地到江州說法,感化世人,我要代表江州百姓感謝大師才對。”

了空大師呵呵一笑:“公子言重了,老衲自入佛門,就發宏愿要感化天下世人,讓他們脫離苦海,回頭是岸。”

吳文才自又是恭維一番。

那邊周統領忽問:“公子,江州附近,可有什么好地方能夠狩獵的,我在城里呆著,好生煩悶無聊。”

一邊了空大師眉頭一皺,卻沒有說話:在佛門清規內,殺生屬于戒律。不過這周統領乃是軍中猛士,當然不會接受佛門法規的約束,也約束不了。

吳文才道:“周統領,說狩獵的好地方,附近還真有一處,名叫楓山,那里后山山高林密,存活著許多野獸,野豬、豹子,老虎……都有。”

聞言周統領大喜,粗粗的眉毛揚起來,道:“如此正好,明天本統領就帶幾個隨從進那楓山打獵去。”

吳文才忙道:“周統領,如不嫌棄,我愿帶路。”

他雖然貴為尚書之子,但本身并沒有權位,在手握殺伐大權的黑衫衛統領面前,姿態必須要降低幾分,才能打好關系。別說他一個官二代,就是他老子親自來,見到周統領都得低聲下氣的。

皆因黑衫衛地位超然,直屬皇上命令,完全獨立于文武百官之外。

了空大師忽然插口道:“統領,公子,不如明天老衲也一同前往如何?”

周統領哦了聲,有點驚訝地問:“大師莫非要隨本統領而去,順便替那些野獸超度不成?”

了空大師搖搖頭,道:“實不相瞞,本次老衲蒙得圣上恩寵,來江州開弘法大會,實則還有一個意愿,就是要在江州地面建立寺廟,招收信徒,這才能更好地弘揚佛法,普渡眾生。”

周統領桀桀怪笑:“我說大師,你建立寺廟,不是該在城內人口密集的地方嗎?為何要到荒無人煙的野外尋找。”

了空大師合十道:“統領有所不知,我佛門寺廟,卻不能隨便選址,必須要有靈之地,如此,才能請得我佛降臨顯靈。”

“好吧,如你所愿。”

周統領對于他一套一套的說教頗有些不耐煩,他練得是武功,只效忠于皇上,殺人不眨眼。無論道門還是釋家,在他看來,都是邪門歪道。既是邪門歪道之說,他當然是不會入耳的。

從周統領的立場上看,了空大師簡直就是滿口假慈悲。如果了空大師敢來念經教化他,只怕木魚還沒有敲,就被他毫不猶豫地一刀殺了。

明天能出城狩獵,吳文才想著就有些興奮,話說這幾天的忙碌,老實把他折騰得不輕,正好可以縱馬出去游玩一番。

要知道狩獵的刺激,有時候比逛青樓還要爽些。更是一個和周統領、了空大師打好關系的大好機會,不容錯過。

江州城的弘法大會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每天大會開始,都有數以千計的百姓前來聽講。

鐘聲悠悠,木魚噗噗,再加上那甚具韻律的念經聲,不知不覺間,人們就仿佛被引渡到那傳說中的西方極樂世界,被萬千祥光普照,整個人似乎脫胎換骨般,浴火重生。

念頭起,信仰生。

百姓們,就是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信徒,接受了輪回之說,接受了苦難之說……

如此盛事,官府有令,命令學院放假配合。

王復曾去聽過一回弘法大會,不過聽了一次后,打死他都不愿意再去第二次了,那對他而言,簡直就是一種折磨,什么今生受苦來生享福,我呸,哪里有我及時行樂來得瀟灑?

對于弘法的許多觀念,王復卻是接受不了,不再去湊那熱鬧,還不如多跑幾趟青樓呢,聽聽琵琶,讓美人吹吹簫,何樂而不為?

本來王復想去叫陳劍臣一同享樂,但拜訪陳家時,莫三娘說陳劍臣出外游學去了,不在家中。

聞言王復一愣:出外游學?幾天功夫,游哪門子的學?

所謂游學,卻是書生秀才們的一門行徑,圣賢書有言:看萬卷書,行萬里路。大概如此,只是發展至今,游學越來越不受重視了,風塵仆仆,太苦。

比如說王復,要他去游學,他干脆就游上青樓了。時不我待,花開堪折呀,看今天中午太陽還好好的,傍晚時分天上忽然就有了烏云,又要下雨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1:00:25

第七十六章:夜雨

入夜的時候,果然淅淅瀝瀝又下起了雨,看來老天爺并不愿放晴多久。那嘩啦啦的雨點灑過江州城頭,灑過楓山山頭。

夜色蒼茫,天地一片迷蒙。

陳劍臣坐在臥松洞口處,望著遠方的迷蒙,在靜靜地發呆。

“主人,你在想什么?”

鼠妖跑過來,跳上陳劍臣的左肩膀,它本來也想睜大眼睛看,可看了一會,覺得一點看頭都沒有。

陳劍臣回答:“我在想雨下不停的話,明天就無法回江州了。”

鼠妖一愣,忙問:“主人,我們要回去了?”

說實話,它有些不情愿離開——臥松洞靈氣濃郁,又有嬰寧姐姐的悉心教導,能學到高深道法,它哪里會舍得離開?不過如果主人有令,它卻萬萬不會違背的。

陳劍臣呵呵一笑,似乎早洞悉到它的心思,道:“就算回去,也只有我一個人回去。”

——鼠妖目前修為一般,需要提高實力,讓它跟隨嬰寧,正是一個好路子。嬰寧雖然繼承了一葉知秋的道統,但它沒有什么敝掃自珍的心理,只要小義愿意學,它都愿意教。

“主人,我……”

小義鼠淚又婆挲——這鼠妖感情未免太豐富了些。

陳劍臣手指一彈,噗的,輕輕彈了鼠妖一記,道:“小義,你以后就和嬰寧一樣,都叫我公子吧。主人長主人短地叫著,總感覺有些別扭。”

“這怎么行?”

“我說行就行。”

“那好吧,小義多謝公子。”

其實它和陳劍臣之間,本沒有什么契約協定,當初是陳劍臣放過它,它屈身為奴;后來見跟著陳劍臣能學到道法,好處大大的,就沒有了其他心思;如今清晰地認識到陳劍臣的為人性格,又結識到嬰寧姐姐,彼此就像一家人一樣,倍感溫馨,再不像以前那般孤單。

“公子,你準備明天就回去了嗎?”

此時嬰寧也坐到邊上來,遞過寫出來的字。

——它寫的字,越發秀麗,字字均勻,進步很大,拿給別人看,別人還會以為是哪家閨秀的手筆呢。

陳劍臣道:“嗯,明天,那弘法大會差不多就完結了,假期也要結束了,我需要回學院學習。”

嬰寧似乎有些傷感,寫道:“我不舍得你走。”

陳劍臣呵呵一笑:“暫離而已。嗯,你和小義就該留在洞府中,好生修煉,等掌握那諸種奧妙道法,就可以真正的進入府城內游玩了。”

——嬰寧成妖之時,為了讀書識字,經常偷偷跑下山來,到村莊附近晃悠。它不敢進城,也難以進去。皆因城市人口太多,而它一身皮毛又太過于惹眼珍貴,若是被人發現了,縱然它成了妖身也兇多吉少。

故而那時候它只能在鄉村下打轉,尤其喜歡到那私塾周圍,找一處安全的地方,趴伏在地上,或者尋一株樹爬上去,找個舒服的樹杈躺著,靜靜地聽著私塾里面學童們朗朗的讀書聲。

它這么一個小小的狐貍精,就是通過如此笨方法,一點點地認識了很多很多的字——如今想起來,嬰寧可以肯定,自己一定聽過陳劍臣的讀書聲。認真的回想,總覺得腦海里那一片揮之不去的讀書聲中,公子的聲音一定是最響亮的。

一定是。

未識君容,先聽君音。

認了字,嬰寧就找機會進入學堂,拿了好幾本啟蒙書籍,比如《三字經》呀、《千字文》呀這些。

它可不認為自己是偷書,最多只能算是竊書,因為嬰寧曾聽一位白胡子先生搖頭晃腦地說過:“讀書人的事情,怎么能用偷來形容呢?”

更何況,拿了書后,嬰寧都會在原定位置放下一串銅錢的。它親眼目睹到,不見了書的學童看到錢后,非常開心,一點都不因為書不見了而感到懊惱,因為在他們心目中,錢財的地位無疑要比書本高的。

在村莊里久了,嬰寧就想到縣城里去,見識一番繁華的紅塵世界。可以說,這是它的一個夢想。

然而嬰寧更加清楚地認識到,在它道法未精的情況下,城市對它而言,非常的危險。因為巨大的城池里頭,守衛森然,稍有不慎,它就會被發現,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它不同小義,鼠妖身體具有先天性的優勢,擅長隱匿逃竄,隨便找個地方一鉆,就可以逃離得遠遠的。

況且,嬰寧還聽說城市里三教九流,有高手異人出沒,碰到了他們,自己死得更快,一定會被人“降妖除魔”了的。

——雖然,嬰寧還不怎么明白,為什么對方一定要降妖除魔。哪怕,自己從未曾害過一個人。

聽到陳劍臣的話,嬰寧知道公子言之有理,眼下必須先把道法研習通透了,才能擁有未來。

想了想,它忽然問:“公子,聽小義說城里有個富家子弟要對你不利,你回去的話,會不會有危險呢,嬰寧真是很擔心。”

叫嬰寧做姐姐后,小義嘴巴登時開閘,把很多事情都說了出來。

聞言,陳劍臣一笑,道:“不怕,我在學院里頭,他不敢亂來的。”想及當日的計劃,他不禁有些扼腕嘆息,眼看就要還施彼身了,不料那弘法隊伍進入了江州,一下子把所有的事情打亂。

如此,就留下了禍患。

當然,陳劍臣有秀才功名在身,吳文才要動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陳劍臣本身,明道恪守,擇善堅定,早有防備,又哪里會輕易被吳文才尋覓到什么破綻來?

嬰寧想了想,繼續寫道:“公子,要不還是讓小義陪你回去吧,也好有個照應。等過一段時間,風平浪靜后,它再來找我就好了。”

人心叵測,它沒見過,卻早有耳聞。

小義登時挺起胸膛,道:“主人……公子,嬰寧姐姐說得對,我也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去。”

面對兩個小妖的關懷,陳劍臣心頭有別樣情緒流動,暖暖的,微一沉吟,道:“也好。”目前鼠妖雖然沒有什么大法力,但機靈敏捷,在許多事情上都能發揮出作用。他心里已有決定,回到江州后,等黑衫衛護送弘法僧侶離開,定要先下手為強。

抬頭再看雨勢,卻是越來越大——樹欲靜而風不止,一入江湖風波惡,大概如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1:00:52

第七十七章:狩獵

晨光微微,雨絲仍在飄灑不停。但如此小雨,無法阻擋住陳劍臣的歸程。他決定一大早就離開楓山,返回江州去。

他去意已決,嬰寧雖然不舍,但也不能多說什么。驅動《昆侖玉清法咒》,送陳劍臣和小義出山。

天色尚早,楓山里外人蹤全無,因此嬰寧駕馭起道書,在半空飄曳,不虞被外人看見,使人大驚小怪,引發慌亂。

告別時,嬰寧神情依依,一直目送陳劍臣離去,到前方一個轉角處,陳劍臣回首一揮手,這才繼續前行。

嬰寧還想看久一點,卻被轉角處的一棵大槐樹阻擋住了視線……

陳劍臣手撐油紙傘,邁開大步,約莫走了半個時辰,已經走了一半的路程。

隨著時間推移,官道之上不時出現了其他的人,他們基本都是前往江州的百姓,或想入城買東西的,或推著車子準備進城做小買賣的。

咚咚咚!

猛地前方一片震天動地般的馬蹄聲起,如突兀地打雷般,聲勢驚人。好像前方正有一大隊人馬沖殺過來一樣,不見隊伍,先聞其聲,已感到那種不寒而栗的殺氣。

馬蹄聲急,頓時嚇得那些拉車的驢子騾子亂叫不停,慌張地尋地方跑,車主人連忙吆喝,揮著鞭子驅趕鎮壓,好一番周折才按捺住,趕緊往路邊靠,躲得遠遠地。

——在天統王朝,馬匹甚是珍貴,能騎得上馬的,非富即貴。一方面馬匹價格高;另一方面,飼養一匹馬極是耗費錢財,等閑人家根本養不住。這馬不同牛羊,吃草就行了,還得吃豆料,蛋黃等物,如此方能養好,養得肥壯。

光是這些食材,就可以等同于中等人家的生活水平了。

因此,擁有馬匹的不是地主就是官宦,而眼下這么多馬匹一起奔走,肯定就是官府中人了,而且不會是尋常的衙役捕快,應該是軍伍。

一隊軍馬,竟然一大清早出現在官道上,實在令人感到震驚。

震驚之余,肯定要避之不及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更別說一般的平民百姓,如果不慎被官兵踩傷撞傷,根本沒有訴冤討說法的地方,典型的啞巴吃黃連。

雜在這些躲避的人群中,陳劍臣也是頗感疑惑,他定眼觀看,過不多久,一隊雄壯的騎兵出現在視線之中,一身漆黑如鐵的裝束遠遠就揭示出他們的身份來歷。

黑衫衛!

竟然是黑衫衛!

人數達十余人。

黑衫衛不是應該在江州維持弘法大會的秩序的嗎?怎么跑出來了?他們騎在馬上,除了腰間標志性的斬鬼刀外,個個背上還挽著強弓,掛著箭壺,一副出外游獵的樣子。

陳劍臣疑竇叢生,看得真切,就看見那吳文才也在隊伍中,不過他是和一個黑衫衛共乘一匹馬的。

吳文才一副早被酒色掏空的身子,騎在烈馬上狂奔不久,就已顛簸得頭昏眼花,面色蒼白了,心里叫苦不迭——這樣的狩獵陣勢,他可是始料不及的。

馬隊領首者,頭戴紅纓盔,腰間佩戴的不是斬鬼刀,而是一口寶劍,他背上的長弓足有一人長短,非常威武,惹人注目。

而他的身邊,居然是個身披大紅袈裟的和尚,面相肥滿,典型的大慈大悲的模樣。

“了空大師,教你看一看本統領的箭術手段!”

說著,周統領雙腿夾馬,反手取下長弓,再從箭壺上取出一支狼牙箭,“呔”,一聲吆喝,弓如滿月,嗤!

脫手之間,箭似流星,飛一般向陳劍臣這邊射來。

不好!

驚叫聲中,那鋒銳的狼牙箭正中一匹驢子,從它左眼穿入,由右眼透出,貫穿開來。那驢子一聲哀鳴,立刻仆地死亡,只剩得那驢主人目瞪口呆地站著,一動不敢動,顯然是被嚇壞了。

“統領好箭法!”

一片喝彩聲起。

那了空大師眉毛一垂,合十道:“善哉善哉!”除此之外,不見任何的舉動。

周統領哈哈一笑,再度背好弓,策馬狂奔,絕塵而去。

咚咚咚!

十幾騎好像一股旋風,呼嘯奔遠。

他們的身后,死去的驢子鮮血如注般流出來,而眼睜睜的驢主人全身都在顫抖,半餉說不出一句話;周圍則是一片低低的嘆息聲,連聲音都不敢大了,唯恐傳遠了被人聽到。

陳劍臣捏緊的拳頭緩緩松開,先前一刻的繃緊慢慢放松,只覺得背部隱隱有冷汗流出來——黑衫衛的威風,要遠比想象中更甚;對于那周統領,射殺一頭驢子,不過是嬉戲之舉,但對于驢主人,一頭驢卻意味著一份無法替代的勞動力。

驢死了,家中的棟梁就斷了一根。

只是,除了他自己外,誰在乎?

就算有人在乎,也是有心無力的。

短暫的驚愕之后,諸人紛紛繼續趕路,走得快了幾分,只因怕半路上又會遭遇到某些不可測的意外。

人群散去,最后只剩得驢主人以及陳劍臣兩個。

驢主人苦著臉,在想著要用個什么法子把死驢搬運回去。驢子被官兵殺死了,無可挽回,但驢子肉可以拿回去賣,或者自己吃掉,多少能挽回一點損失。

他看到陳劍臣,一愣神,好心提醒道:“這位公子,你還不趕快進城去?”

陳劍臣微笑回答:“嗯,我是出城游學的。”

驢主人哦了聲,不再說話,還是找人來搬運死驢實在些,至于陳劍臣是出城還是入城,對自己而言,一點都不重要,毫無區別。

那邊陳劍臣已大步掉頭,背向江州,開始走回頭路,又走向楓山。就在剛才,他隱隱猜測到吳文才一行人很可能是奔赴楓山狩獵的。

如今秋高氣爽,哪怕下著小雨,都算得上是狩獵的好時節。

他們去狩獵,本和陳劍臣沒有什么關系,不過嬰寧可是居住在楓山后山的。雖然它成了妖身,學了道法,大把的自保手段。可黑衫衛的人馬太過兇橫,陳劍臣心中到底有幾分不放心,要再跑回去看一看。

“小義,你馬上去找嬰寧報告此事!”

“好的。”

鼠妖嗖的跳出來,口中念念有詞,然后非常人性化的一個姿態,小爪子一指:“萬物滋生,土遁!”

蓬,整個小小的身子鉆入了地下,眨眼消失不見,只在地面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坑洼。

它的這個土遁法術,正是跟著嬰寧學到的,眼下情勢不妙,鼠妖不假思索,立刻使用出來進行急趕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1:01:21

第七十八章:報信

昆侖派乃天下三大道門之一,被稱為“世外昆侖”,擅長奇門法咒、九宮遁甲等。嬰寧繼承了昆侖術士“一葉知秋”的道統,又學會了《昆侖玉清法咒》上的多門道術,便因材施教地教授了一門《土遁術》給小義。

鼠妖自稱“打洞老祖”,本身就善于鉆土挖泥,和《土遁術》簡直就是絕配,學得非常快,不過一晚工夫就掌握到了基本要領。

當然,其中也有嬰寧悉心指點的原因。

學道一途,有師傅點化入門,比自己獨自摸索不知要勝出多少。那門《隱身術》,小義獨自兒苦心專研許久,至今仍未學到皮毛呢,昨晚干脆把秘籍給嬰寧了,讓姐姐先學,學會了再教自己。

黑衫衛一行人其勢洶洶,到楓山狩獵,以他們的陣仗,肯定不會滿足在前山打兔子射麻雀的,絕對會進入后山去獵殺兇猛的大型野獸。

如此,很有可能會對嬰寧造成某些不好的沖擊影響,稍有不慎,如果被他們發現了嬰寧,后果更加不堪設想。

想起之前偷眼看那些軍士的情形,小義便不禁有幾分后怕——那些黑衫衛,個個身形彪悍,身懷武功,殺氣沖天。面對他們,鼠妖自然而然心生膽寒之情,更不用說和對方正面對抗呢。陰神根本不敢出竅,一出軀殼,只怕立刻就會被強烈的血氣所沖散、震碎。

故而,陳劍臣吩咐它急趕路,提前回楓山去,叫嬰寧暫且離開臥松洞,避一避。

小義破出地面,張開嘴巴,呼呼地喘氣——它的土遁術畢竟所學時間不長,某些竅門掌握得還不夠嫻熟。況且施展法術,需要耗費法力。鼠妖本身的法力就不夠渾厚,所以土遁了一定的時間后必須探頭出來休息一會,順便,還可以看看到了什么位置,有沒有遁錯路。

突地一聲貓叫在耳邊響起,倒嚇了鼠妖一跳。

那是一頭甚為雄壯的家貓,本來正窩在屋邊下打盹呢,不料身前突然有一只皮毛灰白的奇異老鼠冒出頭來,狀甚古怪,頭頂上還頂著一叢草呢。

見到老鼠,那家貓頓時十分興奮,聳然起身,條件反射般直撲過來,要把小義抓住,好生虐玩虐玩一番。

“找死!”

鼠妖驀然口吐人言,小爪子飛快地在地上抓起一粒石子,狠狠擲打過來。

家貓被石頭重重地打中額頭,頭破血流,大吃一驚,趕緊停住,和鼠妖兩只綠豆眼一對碰,被兩道幽光射入心神去,嚇得全身的貓毛都炸開,四腿發軟,匍匐在地,喉嚨里嗚嗚然,仿佛在求饒。

小義很滿意地拍拍爪子,腦海靈光一閃,猛地跳上貓背去,一道指令發出。那家貓不敢違背,馱著鼠妖迅速往外面奔去。

“那是什么?”

此時恰好一位村民路過,見狀驚愕得連手中的扁擔都掉到了地上,趕緊用雙手去揉眼睛:一只貓馱著一只老鼠,我沒眼花吧……

可等他再睜開眼睛,一貓一鼠早走遠了。

小義騎在家貓的脖子上,人立著,一只小爪子抓住貓耳朵,仿佛人騎在馬背上一樣,意氣風發,大感痛快。

它剛才一陣土遁,到達的正是景陽村上,現在由于法力恢復不夠,難以再施展一番土遁術,便抓了一只貓做“壯丁”、當苦力坐騎,騎貓上山,端是虎虎生威。

只是那家貓心里直喊苦,暗暗發誓,以后見到老鼠立刻掉頭走,打死也不抓了!

一貓一鼠,不講究任何路面狀況,抄得是最近的捷徑,所以并不用多久就到達楓山山麓下。此時那家貓已經累得不行了,直喘氣。

鼠妖跳下來,拍拍屁股,喝道:“小樣,你可以回去了。等本老祖忙完了這一陣,再去找你耍耍。”

家貓如蒙大敕,不顧勞累轉身飛奔,心里早打定主意:有多遠跑多遠,咱不當家貓,不捧鐵飯碗了;咱當野貓流浪去,看你怎么還找得著我……

小義沒有停頓,認準了方向,嗖的,又是一次土遁入泥。

可這一次它沒有遁行多久便不得不在樹林里冒頭出來,小小的腦門上腫起老大一個“包包”,嘴里嘮叨罵道:“忘記山體地形,多樹根多石頭了,根本遁不動呀,晦氣!”

晃晃腦袋,只得發動小小的身子跳躍奔走起來。

咚咚咚!

十八騎呼嘯而來,奔到了楓山山麓之下。

此時的吳文才早已被顛得七暈八素,找不到北了,被一名黑衫衛抱下馬,幾乎站都站不穩,趕緊尋個地方一屁股坐下來。

周統領掃了他一眼,道:“吳公子,此山就是你所說的楓山了?”

吳文才喘了幾口氣,又喝了點水,這才回答:“正是。”

周統領四下打量一眼,滿意地道:“此山綿延幾重,崇峻高疊,果然有些氣勢,大師,你看如何?”

那了空大師顯然也是善騎之人,一番疾奔,連粗氣都不喘些,他瞇了瞇眼睛,觀山的態度可比周統領認真多了,好一會才看完,道:“不錯,此山形勢起伏而有致,仿佛有神韻于其中,很有可能存在靈脈。”

周統領哈哈一笑:“大師,如果山中真有靈脈,你就決定要開山立廟了?”

了空大師合十道:“那是當然,靈脈難尋,豈有放棄之理。”

周統領嘴巴嘖嘖有聲:“怪不得你們的廟觀,總喜歡往深山里擠,原來有這么一層道理在。也罷,反正皇上有手諭,建廟之事,大師可以找知州辦妥。一聲令下,發動萬余民夫壯丁過來開工,也不怕這山高林惡的。”

說完,他對吳文才道:“吳公子,你還要不要進山?”

吳文才連忙搖手,推辭道:“統領,我這身子骨恐怕不夠折騰了,就留在外面看馬吧。”

周統領呵呵一笑,也不勉強,再留下兩名黑衫衛,然后把十八匹駿馬放在山麓的小樹林內吃草,他則和了空大師帶領余下的十三名黑衫衛挽起強弓,上山打獵而去。

他們進山,基本不在前山逗留,直接就往深山里去,要去射殺那豹子,老虎等猛獸,方可盡興。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1:01:53

第七十九章:殺人

犀利的狼牙箭好像長了眼睛似的,在空中劃出刺耳的破空聲,最后絲毫不差地射中五十步開外的那頭野豬。

那野豬個頭甚是壯碩,但頸脖被利箭洞穿,發出巨大的慘叫聲,連掙扎的力氣都在瞬間消失了,轟然倒地。

“統領威武!”

一片叫好聲起,很快就有兩名黑衫衛跑過去,利索地把野豬收拾干凈,抬在肩膀上。

他們一行入得深山不過一個多時辰,已經狩獵了一頭野牛、一只野豬、還有兩只山羊,至于兔子之流,他們都懶得動手,可謂碩果累累。

而每當有野獸被殺,了空大師都合十念一聲:“善哉!”

周統領開始時覺得奇怪,問:“大師,按照釋家規矩,不是該念‘阿尼陀佛’的嗎?”

了空大師微微一笑:“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受難之身,沉淪苦海,既入輪回,自當可喜可賀。”

周統領哈哈一笑:“大師好一張利嘴,怪不得能說得天花亂墜,頑石點頭。”

了空大師微一低頭,道:“統領過譽了。”

周統領又問道:“大師,這一路來,你何曾見到那有靈之地?”

了空大師抬頭顧盼,雙目有精光暴射出來,忽然手一指,道:“那里。”他指的地方,正是位于左側的一堵斷崖,遠遠看過去,斷崖筆挺,上面一片青綠,看上去,宛如一扇屏風般,豐神俊秀,其中自有風韻。

不好,被發現了……

斷崖之上,臥松洞中,嬰寧和小義坐著,彼此對視一眼。鼠妖開口道:“嬰寧姐姐,我們還是走吧。”

嬰寧不服氣地寫道:“他們憑什么霸占我的洞府?”

小義搖頭苦笑:“就憑他們是人,我們是妖;就憑我們打不過他們。”

“不,不爭一爭,我不甘心!”

隨即嬰寧一個縱身,從洞口處跳躍了下去。

“嬰寧姐姐!”

鼠妖大急,叫之不及,只得跟隨著跑出去,希望能助嬰寧一臂之力。

日過中天,雨絲早就不下了。

楓山山麓下,吳文才坐在一塊巖石上,滿臉苦瓜之色——這趟自告奮勇要來帶路,只怕是虧了。獵物沒打著,反而是身子被顛簸得快要散架,當真是刺激過頭了。

一點都不好玩……

他伸了伸懶腰,長長打個呵欠,抬頭看看天色,心里打著小算盤:嗯,不行,得到附近找輛車子坐回去,再騎一次馬,那不得幾天起不了床?

那黑衫衛的駿馬實在太烈,奔跑速度又快,回想起來吳文才都覺得一顆小心肝撲騰騰亂跳,跳得慌。

如此想著,他便和兩名黑衫衛說一聲,說自己要到附近村子看看,要去找輛車子。其中一名黑衫衛道:“吳公子,我陪你去吧。”

“好。”

有黑衫衛當保鏢,吳文才求之不得。

兩人走出樹林子,沿著小道往外走,走了不過半里地,吳文才忽地停住,面現古怪之色:“陳劍臣?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他的視線中,正看見背著書筪的陳劍臣大踏步從前方轉彎過來。

兩邊遇見,俱是一怔,不由自主停住了腳步。

陳劍臣心中更是驚疑不定,他急著往回趕,卻不料在路上會撞到吳文才,避都避不及了,剎那間好幾個念頭翻涌出來,一時無法決斷。

吳文才盯著陳劍臣,又看了看身邊的黑衫衛,見四下無人之際,隨即一個惡毒的主意不可壓抑地涌上心頭,連忙低聲和那黑衫衛說了幾句。

黑衫衛聽完,嘴一撇道:“公子既然與其有怨,不如咱家上去一刀把他砍殺了事,就地埋了也不會有人知道,何必費那周折?一秀才耳,又不是舉人,根本無需太過顧忌。”

人與人間,身份會隨著對方的身份而產生變化。對于普通百姓,一個秀才功名能唬住不少人,但在黑衫衛眼中就不夠看了。

吳文才呵呵一笑:“不必著急結果了他,一刀太便宜了,暫且把他活捉進樹林里,潑屎淋尿,好好羞辱一番,方消本公子心頭的怨氣。”

其早就想對陳劍臣下手,不料上次高價請出馬的張天師為“騙子”,白白虧了一筆錢財,正滿肚氣呢。眼下天可憐見,在荒野外撞到了陳劍臣,簡直就是天賜良機,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

“那好吧,隨公子意思。”

黑衫衛說完,邁開大步,“騰騰騰”地沖向陳劍臣,一如烈馬奔騰。他腰間刀雖然沒有拔出來,但光是奔騰的氣勢就足以令人肝膽俱裂。

那邊陳劍臣果然被嚇得不輕,面現驚慌之色,還轉身想走,只是惶恐失措,沒走幾步就一跤跌倒在地,狼狽不堪。

黑衫衛臉上現出獰笑——百無一用是書生,這樣的書生秀才他見得多了,嘴上說得大義凜然,一套一套的,但實則一點本事都沒有,只需一嚇,立刻就噤若寒蟬,兩腿打抖,哪怕當場尿褲襠的都見過。

“書生,想活久點就不要掙扎!”

他快步走近,大手探下,猶如老鷹拽小雞般要去把陳劍臣拎起來。

眼前驟然閃過一抹寒光,寒光如電,已準確地刺入了他的喉嚨之中。

咯咯……

黑衫衛雙眼睜得大大的,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右手還想去拔腰間的斬鬼刀,可全身的力氣都在飛快的流逝,仿佛只是一瞬間,他的意識便陷入了永遠的黑暗之中,臨死之前,其仍是疑惑不解——

秀才殺人!

什么時候,秀才也敢殺人了!

他從哪里來的膽氣和勇氣,以及,那顯然不同尋常的身手力氣?

陳劍臣松手,讓那柄半尺匕首的刃鋒依然留在黑衫衛的喉嚨里。下一刻,他反手拔出黑衫衛腰間的斬鬼刀,健步如飛,直撲吳文才。

剛才黑衫衛沖向陳劍臣的時候,吳文才也是信步走了過來,是以此時兩人的距離極近。事發倉促,完全脫離了想象,吳大公子腦子里還想著等一會要如何折磨陳劍臣呢,但就在這時候,黑衫衛已經被殺;而陳劍臣仿佛一頭兇狠的豹子,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手持利刃撲向自己——

這,這怎么可能?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倏然捏住了吳大公子的小心肝,在電光火石之間,他其實想脫口說一句“我爹是朝廷尚書”來鎮住陳劍臣的。可惜刀光不容情,呼的就劈了下來——那句話,就永遠留在了喉嚨之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1:02:34

第八十章:血性

陳劍臣根本不容吳文才說話,手起刀落,一刀就把他砍翻,任由鮮血激濺而出——手刃兩人后,他的心反而出奇的冷靜。

他必須冷靜。

秀才殺人,而且殺得是黑衫衛和高官之子,消息如果走漏半點,那么他陳家就會被滿門抄斬,絕對不會再有生機。

面對天統王朝這般巨大而恐怖的國家機器,陳劍臣可不認為自己一個人真能逆天而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詞作得好,寫得灑脫,但天下間又有幾人能真正做到“任平生”三個字?現實中總是存在太多太多的束縛制約,讓你不得任性分毫。

這一次,陳劍臣手刃兩徒,已算得上是一種莫大的任性,快意恩仇,血性淋漓!但同時也捅出了天大的簍子。

人生的意外,沒有解釋——

陳劍臣原本針對吳文才的計劃因為局勢變化而不得不擱淺,深以為憾,不料卻在這荒郊之外相遇上了。

典型的冤家路窄。

當黑衫衛如狼似虎地沖過來時,陳劍臣就知道此事無法善了,當機立斷假裝驚慌摔跤,示敵以弱,然后趁機手持一直帶在身上防身的匕首,將那名猝不及防的黑衫衛當場擊殺。黑衫衛既死,那吳文才也必須要死。

斗智斗勇,只在彈指間事,卻足以決定誰生誰死。

事了之后,陳劍臣迅速觀察四周地形,見不遠有一處坑洼地,便把地上兩具尸體拖過去,先用些泥土掩埋住。至于背負在身的書筪,經過剛才的折騰,隱隱有散架毀壞的跡象,只得脫下來放在一邊去。

他不知道為什么只有吳文才和一名黑衫衛走出來,所以還要過去一探究竟,開弓沒有回頭箭,有些事情必須做得干凈利索。

把諸種痕跡掩蓋住后,陳劍臣手持斬鬼刀,悄悄摸過去。很快,他就到了那座小樹林處,見到栓綁在樹干上的十八匹駿馬,以及一位躺在一塊石頭上睡覺的黑衫衛。

見狀,陳劍臣頓時明白了個大概,敢情吳文才是和兩名黑衫衛留下來看馬的——正是一個好機會。

不過他不確定樹林里的黑衫衛睡得如何,因此一時間也不敢造次,別忘了附近還有十八匹馬呢。

這些駿馬可不是普通的馬匹,久經訓練,一旦有生人接近,它們就會揚蹄嘶叫,躁動不安,從而把那名黑衫衛驚動起來。所以說動作要快,要準,機會稍縱即逝。如果正面和對方交鋒,自己的勝算絕對不足三成。

陳劍臣隱在一棵大樹后面,仔細端詳周圍環境,略一沉吟,有了計較。悄悄繞身過去,到另一個方向,此時距離那名黑衫衛的距離只有十余步了。

十余步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眼下只能拼了,時間拖得越久越不利!

陳劍臣長吸口氣,從地面撿起一塊石頭,輕輕往旁邊一扔,噗的一響。

“什么人?”

那黑衫衛只是躺著打盹而已,警戒立生,立刻跳起來,大手握上腰間刀柄,目光警惕地打量四周,但四周什么動靜都沒有。

“呵呵,我倒睡迷糊了,誰吃了豹子膽敢來惹黑衫衛?”

他自嘲一笑,放松下來,嘴里說著,但還是習慣性地往剛才發出聲響的地方走來,要看個究竟。

機會到了!

見黑衫衛背對自己,不過三四步的距離,陳劍臣霍然動身,直撲過去,手里斬鬼刀化為一道寒芒,如電般斬向黑衫衛。果不其然,他一動,周圍的馬匹頓時嘶叫起來。

“哎喲!”

那黑衫衛覺得背后有勁風襲來,還來不及反應,馬上就地一個“懶驢打滾”滾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陳劍臣矯健如豹子,幾乎整副身子都騰空了,手中長刀,呼嘯劈下。

寒光出,血光現,黑衫衛慘叫一聲,原來他一只左胳膊已被砍斷下來。然而其畢竟不是尋常軍伍,倉促之下還能一腳踢出,正中陳劍臣右肋,噗的一下,踢得陳劍臣差點要閉氣過去。

但生死時刻,拼得就是誰更狠。陳劍臣咬牙忍痛,半側身,斬鬼刀反轉,從一個偏門角度反斬回來,正中黑衫衛腹間。

這一刀,又準又狠,那黑衫衛先是斷臂,此時哪里躲避得開?當場一命嗚呼。

呼呼!

搏斗回合之間,陳劍臣全身的力氣幾乎都用完掉,眼下終于把對方斬殺,再也把持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看著地上的尸首,陳劍臣搖頭露出一絲苦笑:看來自己有當武狀元的潛質了……這自然是玩笑話,考武舉,那不但要考身體,考力氣,還得考十八般武藝,方方面面,很多。

閑話不說,對于持之以恒練出來的身子骨,陳劍臣還是覺得很滿意的。最初的鍛煉決定無比正確,把身體練好了,總會有大用的機會。

當然,其中還要感謝嬰寧送來的“大羅果”,才能使得陳劍臣擁有一副強壯的體魄。

——君子當有勇!

不過殺人終究是大事,雖然為時勢所逼,但見了血光,就會有戾氣萌生,需要化解掉,免得堵在心間,壞了心境。如今回想起,陳劍臣的情緒不禁有幾分激蕩,一顆心怦怦亂跳,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處理,方為周全之策。如果鼠妖和嬰寧它們在,想必會有奧妙的道法手段可以毀尸滅跡,不被黑衫衛的人追尋到。

想到嬰寧,陳劍臣又有了幾分擔心——依照目前情況,那黑衫衛統領以及和尚等人肯定都進入楓山去狩獵了,只不知道他們是否會發現嬰寧所在;萬一真是發現了,雙方很可能發生激烈的沖突斗爭。

無它,只因為嬰寧是妖,在和尚和黑衫衛眼中,絕對屬于異類般的存在,人人得而誅之,滅之而后快。

另外,陳劍臣也無法知道小義到底有沒有及時去到臥松洞通報,時間過去這么久了,還不見它回來呢。

但愿,它們不會出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1:03:17

第八十一章:相救

山林莽莽,兩名黑衣衛手執利刃在前頭開路,驚得不少鳥雀撲騰騰飛散。

了空大師則跟在隊伍后面,一邊走,一邊左右顧盼。忽地,他大喝一聲:“統領止步,此處有妖孽!”

周統領咦了聲,手一擺,命令隊伍停止前進,沉聲問:“大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何來妖孽?”

了空大師就地盤膝,合十坐下,雙目一閉,他兩個圓圓的招風耳朵忽然無風自動,好像兩把小扇子般“嘩啦啦”搖動起來。

這一幕,十分奇怪,引得眾人目不轉瞬地看著。倒是周統領視若不見,彎弓搭箭,一對小眼睛睜得大大,四下注意動靜。

“呔!”

了空大師猛地張開雙眼,一把脫下掛在頸脖上的一串念珠,喝道:“妖孽速速現形受死!”

念珠飛揚而出,直往右側盤旋飛了過去。

那里有著一片茂盛的草叢,念珠旋動而來,粒粒珠子上銘刻著的經文霍然發出道道毫光,現金色,猶如罩圈住了某個目標,直直扣下去。

唧唧!

果不其然,草叢被勁風所卷拂下去,立刻顯出一只白狐的身子,皮毛似錦,正是嬰寧。

見狀,那邊周統領忙喊道:“大師切莫下死手,當活捉之,剝其皮毛獻于君上。”他眼力非凡,一看就看出嬰寧身上的皮毛極其珍貴,舉世無雙,如果有什么損害那就可惜了,能完整地生剝下來,獻給上司的話,如此重禮,起碼能讓自己官升一級,榮華富貴,指日可待。

——世上有傳言,深山有狐妖,修得一身靈氣,食其肉,能延年益壽;服其丹,可武力大漲;穿其皮毛,則陰寒不侵。

對此,周統領一直半信半疑,但眼下一見,立刻就明白傳言不虛,所以趕緊叫住了空大師,免得他一念珠砸下去,把狐妖砸得粉身碎骨,那就什么都完了。

要知道了空大師身為釋家修士,已修得五轉心身,有大法力,并不是普通的僧侶。他剛才發出的念珠也非等閑,乃是一件法器。

聽到周統領的話,了空大師微一皺眉,他本想自己用法器將狐妖擒下,再用秘法淬煉,將嬰寧煉成沒有自主意識的護法珈藍,供自己驅使。現在看來,周統領分明想橫插一杠子,把狐妖搶走,拿去獻功。

哼,便宜這武夫了……

了空大師要依仗朝廷,依仗黑衫衛的地方還很多,沒必要為了一只小小的狐妖翻臉,于是一合十,面目慈祥地道:“降妖除魔,本是我輩當仁不讓之事。不過既然統領發話,老衲就暫且饒這妖孽一命,交給統領處置吧。上天有好生之德,善哉!善哉!”

唧唧唧!

他們在這邊說話,那邊嬰寧被念珠法器散發出的一圈金色毫光定住,全身竟動彈不得,想要奮力掙扎都掙扎不脫,本來學的諸種道法,竟沒有一種能破解眼下的困局——妖身比起人身,實在存在太多的短處,就算修為相當,法力伯仲,但真正動起手來,妖身肯定會落入下風,甚至不堪一擊。

無它,只因修士有法器在手,而妖怪往往只能依靠本體。

——工具的作用是巨大的,并且妙用多多。就說了空大師的這串念珠,有個名堂,叫做“伏魔加持圈”,專門能定住敵人的陰神精魂,被它定住,任憑一身法力道術都難以施展開來。

掙脫不得,嬰寧急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后悔沒有聽從小義的話,在第一時間逃跑,出去找公子。

“嬰寧姐姐,小義來救你!”

驀然一把生澀的尖叫聲響起,草叢下面一道小小的身子蹦跶而起,奮不顧身地一頭撞向懸在半空的“伏魔加持圈”。

它跳得真高!

聲音響亮,震人耳膜。

一撞之下,小義頓時覺得自己的小腦袋撞到了一座鐵山似的,滿天金星,七竅流血,直愣愣倒在了地上,肢體朝天,動彈不得。

被它一撞,那圈金光頓時現出一個破綻,嬰寧立刻機靈地沖了出來,飛快抱起那摔倒在地的鼠妖,嗖的,掉頭往密林里疾奔而去。

事發突然,了空大師猝不及防,怒不可遏:“大膽鼠妖,竟敢壞老衲好事,看爾等往哪里跑!”

伸手收回法器,脫下大紅袈裟,一抖,躍身上去,坐著袈裟急追。

后面周統領也是又驚又怒,一聲令下,率領眾黑衫衛呼嘯沖過去。

卻說嬰寧抱著生死不明的鼠妖,借助熟悉地形的優勢,疾奔一會后,突然再掉頭,從另一個方向悄悄出山。

半空中,了空大師盤膝坐在大紅袈裟上,就像坐著一張飛毯,盤膝合十,再度施展出佛門功法,兩只招風耳嘩啦啦扇動起來——這是釋家的一項法術,名曰《聽風耳》,能藉此聽到附近妖孽活動的聲息。

但這一次,了空大師失望了,他在空中盤旋一圈,聽了一圈,那兩只小妖怪竟然憑空消失了一般,再無跡可尋了。

“怎么可能?難道它們還掌握有隱瞞氣息的道法?哼,這兩只妖孽倒有點來歷啊,竟讓它們走脫了,實在可惜可恨。”

他又搜索了一圈,仍然沒有發現,本身法力消耗甚多,只得停下來,落到周統領面前,合十道:“統領,被它們走脫了。”

聞言,周統領狠狠拔出寶劍,一劍將身邊一棵碗口般粗的樹木砍斷,恨聲道:“該死!”眼看一場天大的富貴不翼而飛,豈能不恨?

頓了頓,問道:“大師,此山有妖孽,肯定有洞府,很可能就是你說得那靈脈所在之地,不如我們殺過去,將它們一網打盡!”

了空大師道:“善哉,統領所言有理。不過據老衲剛才觀察,兩妖孽應該反其道而行之,出山了。”

出山?

周統領倏爾臉色一變:“不好!”

了空大師問:“統領為何驚慌?”

周統領道:“兩妖孽出山,如果撞到等在外面的吳公子,豈不會遷怒他們,暴然發難?”

聽到這一層關鍵,了空大師也不禁變了顏色,道:“既然如此,我們應該先出山與吳公子匯合!”

吳文才身為禮部尚書獨子,又是弘法接待特使,身份不一般,如果同行出來而被妖孽殺掉,不管是了空大師,還是周統領都難辭其咎。

一陣急行軍,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奔出前山,回到拴綁馬匹的樹林里——十五匹駿馬,一匹不少,但是吳文才和兩名黑衫衛不見了。周圍搜索個遍,一無所獲,等了空大師施展出法術才嗅到一股血腥味,以及狐妖鼠妖停留過的淡淡的氣味。

最不愿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周統領和了空大師面面相覷,都看到了對方眼眸中的一抹黯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1:03:51

第八十二章:茫茫

“人生路,美夢似路長,路里風霜,風霜撲面干……”

陳劍臣背著書筪,嘴里低低地哼著,昂然走進了江州城。守城的士兵掃了他一眼,沒有任何動作,任由他進去。

——近期雖然城內舉行弘法大會,上司要求四門守衛打醒精神,注意把關。因此對于進城的百姓,比如推車的,背包的,檢查的力度都比以前嚴格了不少。不過此例明顯不合適用在一名秀才身上,除非全城索急,否則沒有官兵會去搜查書生的書筪。

嬰寧和小義就藏在陳劍臣的書筪中——

最危險的地方就最安全,陳劍臣帶著兩妖返回江州城的家中,任由黑衫衛本事通天,都不會懷疑到他身上。

書生秀才,一向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代名詞,誰會懷疑一名秀才能殺黑衫衛呢?那簡直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況且,現場已被嬰寧用特殊道法處理過,就算有厲害的修士偵查,也只能得出吳文才和兩名黑衫衛都是被妖孽所殺的結論。

這是陳劍臣樂于見到的結果,如此,對方就不可能會遷怒于周圍的百姓,胡亂找替罪羊,制造無端的殺虐。

至于如何向那尚書吳大人交代,那是他們頭疼的事了。

此事事關重大,諒必他們不敢說謊,而且有了空大師在場,能比較好地證明事情的真實性。

世間,本就有妖孽!

這是大前提。

經此一事,嬰寧的臥松洞很有可能保不住了,不過好在它已煉化了《昆侖玉清法咒》,有此道書依仗,損失不算太大。倒是小義受傷甚重,頭破血流,并且精魂受損。那了空大師的“伏魔加持圈”真心厲害,一碰之下便傷了鼠妖的魂神。

頭破了,屬于外傷,敷藥療養幾天就好了;但魂神受傷就比較麻煩,恢復的時間非常長,要數月之久,甚至更長。

無論釋家,或是道門,他們修煉的都是魂神;不同的是,道門是直接修煉,而釋家卻是先修身,再修神,要到五轉心身后,才算魂神小成——“終朝填滿臭皮囊,何日超凡登彼岸?”那是要修煉到最高境界的九轉金身,方能真正的拋棄掉原來的臭皮囊。

既修魂神,禁忌則多。

比如道門,陰神境界只能在安靜祥和的夜間出竅;金丹結成后才能在白天出現,并可驅物;到了元嬰就算跨入一片新天地,能進行附身奪舍,侵略性一下子變得極其強悍,與敵人對陣時根本不用動手,直接可元嬰出竅,侵入對方魂神中,可殺敵于無形之間;而到了法相的高深境界,魂神終于可以現形,仿若真人一樣,普通肉眼凡胎也能看得見了;至于人仙,那是修道的最高境界,奧妙百用,難以細表。

相比道門,釋家的修為境界也差不多,只不過多了前面一些步聚,要到五轉心身才能和道門的陰神匹比,后面則一一相對應——六轉精身對應金丹、七轉法身對元嬰、八轉真身對法相、九轉金身對人仙。

其實陳劍臣修煉的《三立真章》,養浩然正氣,也屬于魂神一類。只是非常特殊,無論修煉的法門,還是訣竅都獨一無二,難以找到參照。

立言、立功、立德,境界劃分非常簡單。而具體的境界功效,陳劍臣只有達到了相關境界才能實踐出來。

現在,他處于“立言”的初級階段,凝練出了一十二道正氣,正氣化劍,瑩瑩如線,十分細微,只處于一種自保狀態。也就是說有陰神侵入他魂神時,那浩然養吾劍就會出現,保護主人安危。

除此之外,卻還無法驅使此劍去擊殺敵人。

這不得不說算是一個短板,局限性甚大,也可以說是陳劍臣修煉還不到家的緣故。相信隨著凝練出的正氣數量增多,浩然養吾劍逐步壯大,它就會發揮出更厲害的功效,甚至直接化身出來,有形有質,飛劍破敵,斬殺千里邪魂。

到了那時候,才算是真正意義的“浩然養吾劍”!

步行回到家中,莫三娘和阿寶喜出望外——陳劍臣說是出外游學,她們都有些擔心。畢竟世道無常,意外叢生,陳劍臣單獨出行,誰知道會不會遭遇禍端?現在他完好無缺地回來,兩者自然欣喜交加了。

陳劍臣先回書房,把書筪放下,嬰寧抱著小義跑了出來,看著小義仍然不醒,嬰寧憂心忡忡。

——鼠妖因救她而受傷,她自是內疚不已。

陳劍臣婉然一嘆,整件事情的發展變化,一下子來得太突然猛烈,就連他自己的情緒都像被一陣惡風吹亂了,需要梳理。當下安慰道:“嬰寧,你不必太擔心,小義它修養一段日子就會好的。”

嬰寧從書筪內取出筆墨,鋪開,一字字地寫道:公子,是否人間都是這般險惡?或者,只是因為我是個妖的緣故……

陳劍臣心一緊,猶如被針扎了一下,有點疼,有點酸,看來此事對嬰寧的沖擊影響頗大,甚至要遠遠超過狼妖的侵襲,便認真地道:“妖也好,人也好,都分善惡。你看我,連我都成了殺人的秀才,世上本來就有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但只要我們堅守本心,執著善念,那我們就永遠都會在一個圈子里。”

聽到這句話后,嬰寧一陣默然,好一陣似乎想通了,有力地一點頭,提筆寫道:“公子,你在路上哼的是什么調調?嬰寧從未聽過,覺得很喜歡,你能把詞牌寫出來嗎?”

天統王朝,文風靡靡,很多文人騷客寫出來的詞都被譜成了曲子,傳唱開來。其中的渠道,當以青樓為主要。那些姑娘們為抬身價,往往會高價聘請文人作詞作曲,然后作為自己主唱的曲目表演,表演好的話就能大出風頭,身家漲升。

在返回江州的路上,陳劍臣有感而發,情不自禁哼起了《倩女幽魂》,背上的嬰寧聽見,耳目一新,覺得非常好聽,所以要請陳劍臣寫詞出來。

陳劍臣呵呵一笑,答應下來,取過一張白紙,微一凝神,刷刷刷地,就在紙上暢快地寫了出來:

“人生路,美夢似路長,路里風霜,風霜撲面干,紅塵里,美夢有幾多方向,找癡癡夢幻心中愛,路隨人茫茫……”

第三天,入駐江州的弘法僧隊離去,開始返回京城。不過和來時的大張旗鼓,鼓樂喧天不同,他們離去的時候形色匆匆,似乎走得有些倉促,只是其中的真正因由,知道的人,根本沒有幾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1:04:17

第八十三章:開張

“興酣仗劍劈山岳,筆走龍蛇鬼神驚!”

“好句,好狂生!”

隨著陳劍臣凝神完畢,當場提起一支狼豪大筆,在門口兩邊一氣呵成地寫下這副對聯時,圍觀的眾人立刻發出陣陣驚嘆聲,為之側目不已。

“興酣仗劍劈山岳,筆走龍蛇鬼神驚!”

這是何等的豪氣?

一干被陳劍臣邀請而來助陣的明華學院生員面面相覷,這對子,他們自問自己無論如何都寫不出來的——腹有詩書氣自華,但這氣,是豪邁、或是婉約;是涓涓、或是磅礴,區別大了去,有著非常多的講究。

兩位學院的夫子,撫須看得目不轉睛,教書畫的劉夫子看得是陳劍臣的字,教詩詞的黃夫子偏重看的,則是對子的意蘊。

“好對子,當浮一大白!”

黃夫子年過六旬,留著一撇雪白的山羊胡,此時過于激動,一不小心竟把心愛的胡須擼斷了幾根,心疼得不得了。

“此子,定非池中物!”

劉夫子也是十分贊賞。

兩者年近古稀,教人多矣,但如陳劍臣這般的門生,實屬罕見,日后等其高中,必成得意門生。

師者,授業解惑者也。最為著緊的,便是門下能不能教出得意的門生,所謂“桃李滿天下”,撇開清譽,就從實際的利益上講,都是一張受益無窮的關系網。

師生師生,這般關系在天統王朝非常牢固,早被圣賢書列為基本綱常的,有違背者,屬于犯罪。

“聊齋!”

此時陳劍臣已寫好了橫幅,正是兩個筆墨酣暢的大字。

看到這個橫幅,諸人頗感不解,那黃夫子上前,問道:“留仙,你這橫幅,莫非有什么典故出處?”

陳劍臣靈機一動,恭敬回答道:“這是我以前一位業師的書齋名號,那位老先生對學生啟蒙良多,學生不敢忘其恩義,故用此名號紀念之。”

黃夫子聽得連連點頭,陳劍臣能夠尊師敬道,這一點,無論如何都值得肯定。

陳劍臣又道:“先生,我開這間書畫店,不僅僅是為了做買賣,更是為了能有個清靜的地方和朋友清談聊天,故而用‘聊齋’二字,也是符合的。”

這一下,就連不茍言笑的劉夫子都露出了笑容,道:“留仙此言深得我意。我等身為讀書人,自當信念高潔,豈能如商人般,每天孜孜不倦地追逐那蠅頭小利?銅臭不可聞,沾惹上身就難以消除了。”

陳劍臣唯唯諾諾,表示受教。但心中未免有幾分不認同,君子愛財,取之以道。無它,只因為沒有錢財防身,莫說養家,就連自己都會餓死了去。不過他并不想在這方面和夫子發生什么爭執,沒必要,也爭不出個東南西北來。

要知道,今天可是他書畫店開張的大好日子。

在江州城中開一間書畫店,一直都是陳劍臣的理想之一,和己身的興趣息息相關,如今終于愿望達成。況且有了這間書畫店,就算有了一份產業,可以把阿寶培訓出來,然后再交給她打理,而母親莫三娘,也不必要再很辛苦地織布了。

自從上一次對話,陳劍臣便開始盡量抽出時間來,教阿寶讀書識字——他突然發現,自己頗有點“好為人師”的風范了,嬰寧、小義、再到阿寶,個個都算是他的學生,莫非以后可以專門開個補習班了?

嗯,這方面真心可以考慮考慮……

阿寶聰明伶俐,學東西很快,教了個把月,認識的字比鼠妖還多了,也能寫出一手像模像樣的字來。

當第一次,她寫出自己的名字,居然激動地撲進陳劍臣的懷里,明眸有了淚花。

陳劍臣明白她的心情,在天統王朝,一般女子根本沒有接觸教育的機會,大都是文盲,那種目不識丁的滋味并不好受——雖然,很多女子都習慣了。

懂得讀書寫字后,阿寶如饑似渴地壓出時間來,閱讀陳劍臣書房里的書籍,那種勤學振奮的樣子,外人不知道,還以為她要去考狀元呢。

原來每個人心中,都有上進心的……

陳劍臣對之持鼓勵態度,也不怕她會發現嬰寧和小義。皆因兩只小妖早離開江州,又回臥松洞去了。

自黑衫衛護送弘法僧侶離開江州回京,多日以來,一直沒有下文,嬰寧便嚷著要回臥松洞,要爭分奪秒地修煉道法。

對于它的要求,陳劍臣答允了,同時叫傷勢有所好轉的小義和嬰寧一起回楓山去,好有個照應。另外特別囑咐,要它們小心行事,一有什么不對路就走為上計。

它們走后,陳劍臣的書房冷清了許多,冷清得似乎有些不習慣,隱隱產生了一種叫做“懷念”的東西。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當陪伴已成習慣,驟然離別,心坎中就像空出了一個缺口,能讓人感到難受。

好在如今書畫店開起了,有新的事情要忙活,可以分散注意力,充實生活。

“哈哈,這位公子店鋪新開張,可喜可賀呀,老道今天也來湊個熱鬧!”

一把似曾相識的聲音響起,把陳劍臣的思緒拉回來。他定眼一看,就見到穿著一身百年不換的破舊道衣的廣寒道長正笑嘻嘻地站到自己面前。他的身邊,不見慶云道長的人影,倒有個虎頭虎臉的小少年,約莫十二三歲,一張臉蛋稚氣未消,頭上綁一根沖天發辮,看上去甚是可愛。

見廣寒道長朝自己眨眼睛,陳劍臣立刻心理神會地道:“請問這位道長,你要湊什么熱鬧?”

廣寒笑道:“今日我帶著這小徒兒剛好路過此地,遇到公子店鋪開張,也算有緣,不如我師徒倆為公子表演一套戲法為公子助興吧。”

小徒兒?

陳劍臣看著那小少年,若有所思,還不及說話,圍觀的眾人聽說有戲法看,立刻就起哄了:“好!”

“快開始表演吧,演得好了,有賞!”

人群中王復很眼尖地認出了廣寒道長,連忙走過來拉住陳劍臣耳語一番,意思是叫他小心提防,免得被廣寒惡作劇戲弄了。

陳劍臣微笑道:“無妨。”

然后叫人讓出一大片地方來,請廣寒師徒表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1:04:49

第八十四章:偷桃

眾人散開,讓出一大片空地給廣寒師徒,看他們能做出什么戲法來,可否使人大開眼界,一飽眼福——這消息長腳了似的,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傳遍開,最后蜂擁而至的江州百姓竟達數百人,圍在聊齋前面,堵得水泄不通。

面對黑壓壓的一片人頭,陳劍臣眼睛放光,別的不說,經此一事,他的聊齋可大大的出名了,簡直就像投放了爆炸性的廣告一般,一下子就把注意力經濟搞活起來。先前他還擔心地方有些偏僻,店鋪新開張人氣不旺呢。被廣寒這么一“忽悠”,嘩啦啦人全來了。

至于廣寒的戲法,一定會不同凡響,因為那些都是活生生的道術呀,隨便施展出來,都堪稱驚世駭俗的,等閑人何曾見過?

上一次種梨,便是明證。

見人群圍得差不多了,廣寒嘻嘻一笑,團團做個禮,倒有點像江湖賣藝的風范,朗聲道:“貧道不才,曾學得一門異術,能顛倒時令,天下果蔬,但憑所需,只要這位公子提出要求,貧道都能變化出來。”

他所指的,正是陳劍臣。

聽到廣寒這話,觀眾們頓時一片騷動——這戲法也太玄了吧,無中生有,而且逆反時令,把話說得滿滿的。如果陳劍臣提出一個不可能的要求,他如何變化得出?

頓時,大家的好奇心全部被釣了起來,伸長脖子探看,都齊刷刷盯著陳劍臣的嘴巴呢,不知他會提出什么樣的要求。

“道長,我要桃子!”

說話的不是陳劍臣,而是其身邊的王復。

——廣寒不是一般的道士,這一點王復是知道的,不過對方如何不一般,他卻沒有什么清晰的認識。上一次他想拜廣寒為師,好一陣哀求才獲贈一本《隱身術》,孰知根本練不成的,還大出洋相,便認定老道在耍自己,心有怨氣。現在見廣寒出現,夸夸其談的樣子,當即搶著提出一個無理要求,要讓對方下不了臺。

何解?

只因現在正是初冬時節,天氣寒冷,哪里有桃子吃?

果不其然,廣寒面露為難之色,眼巴巴看著陳劍臣,倒像希望他會開口替自己解困一般。然而陳劍臣心里亮堂堂的,這老道分明在裝呢,便一聲不吭。

見狀,圍觀的群眾立刻很識趣地嚷嚷起哄:“變!快變!”

廣寒便嘆了口氣,對身邊的徒弟道:“小虎兒,為師剛才說話過頭了,現在人家要在大冬天變個桃子出來,你看怎么辦?”

那少年也是個妙人兒,鼓著眼睛道:“師傅,為人當尊信守諾,推辭是不可能的了。”

廣寒故作沉吟,良久才緩緩道:“天寒地凍,人間是絕不可能再有桃子的了,倒是天庭之上,王母的蟠桃園中的桃子不分四時季節,如此,咱們就需要上天去偷了。”

小虎兒睜大了眼睛問:“天高萬丈,怎么爬得上去?”

廣寒道:“無妨,為師有法術。”

說完,從隨身背著的一個包袱里取出一捆繩子,不知多長,忽而抓住一端,往天上一拋。那繩子呼嘯而上,就這般筆直地立了起來,簡直就像天梯一樣。另一端長不可見,飄渺入云,根本看不到頭。

這一手,頓時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抬著頭,目瞪口呆地盯著——如此戲法,當真聞所未聞。

此時廣寒又對徒弟道:“小虎兒,為師年紀大了,體力衰退,爬不上去,只能靠你了。”

小虎兒抱怨道:“師傅,你這不是為難徒兒嗎?這般纖細的繩子怎么能爬得上天?萬一中途有什么意外,我就會摔得粉身碎骨,到時就沒人為師傅養老送終了呀。”

廣寒板起臉,喝道:“為師之術,豈會兒戲?你休得啰嗦,趕緊爬上去,摘得那蟠桃下來獻與公子嘗嘗鮮,莫不要公子等久了。”

被師傅訓斥,小虎兒就很委屈地拽緊繩子,敏捷地爬了上去,一路晃晃悠悠的,令人捏了一把汗。

不過一會兒,那小虎兒已經爬得很高了,人站在下面,幾乎已望不見他的身影。

在場近千人,個個都被吸引住,抬頭仰望,心中的驚詫已無法形容,根本分不清這是戲法呢,還是真實的事情。

就連陳劍臣都產生了恍惚之感——廣寒道長所言天庭,難道這世界真得存在?而天庭里居住的,都是神仙?

忽然,那懸置的繩子發生一陣猛烈的晃動,仿佛上面被人抓住了,在大力往上拉扯一般。

廣寒臉色一變,失聲道:“不好,徒兒被天兵天將發現了!”

連忙伸手,緊抓住繩子下端,死死地拉住不放。

這一番突生變化,令得圍觀者倒吸口冷氣,有幾名漢子就想撲身出來幫忙,要幫廣寒抓緊繩子。

但就在這時候,那小虎兒出現在繩子上面,先是一個小黑點般的身影,隨著他滑落的速度加快,不用多久,他的身體就完全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之中。

下得近處,小虎兒撲通一下跳到地面,小臉兒通紅,似乎累得不輕,他的手里,正抓著一顆拳頭大小的桃子,色澤鮮美,上面還沾有露水呢,正是剛剛摘下的樣子。

他捧著桃子,走到陳劍臣面前,恭恭敬敬獻上,道:“公子,桃子已摘到,請笑納。”

陳劍臣接過,聞著桃子散發出來的香味,正遲疑間,耳邊忽而傳來廣寒的聲音:“陳公子,此為蟠壽桃,食之能延年益壽,小小意思,只為和你結一個善緣,別無它意。”

聞言,陳劍臣若有所思,但沒有開吃,而是一拱手,道:“謝道長賜果。”捧著桃子,轉身走到坐在后面的母親身前:“請母親吃桃。”

莫三娘眼眶內有淚水蕩漾,含淚接過來咬了一口,頓覺得香甜可口,齒頰留香,簡直是平生沒有吃過的美味,忍不住贊道:“好吃!”

這一下,觀眾們都傻眼了——這根本已超出了戲法的范疇,好像是傳說中的仙術了。

咦,道長師徒呢?

就在大家張望的時候,廣寒師徒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誰都不曾看到他們是怎么不見的。

活神仙,遇見陸地神仙了……

當場就有不少信男信女跪拜在地,禱告不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1:05:23

第八十五章:出行

“廣寒道長來去如風,送一顆蟠壽桃來,只為了與自己結一個善緣……”

陳劍臣不顧場面的騷動,自己陷入了沉思。他知道無論道門或是釋家,都是講究因果報應的,修行的過程,其實就是斬斷因果的過程。此過程絕不像想象那么簡單,反而充滿了兇險,因此一些善算之士,在隱約捕捉到自己的氣運后,往往會采取某些合適的措施,藉此來避免厄運劫數。

比如,與特定的人結善緣。

這是一種很玄妙的事情,言語難以解釋清楚。

莫非廣寒道長在赴京之時,看到了,或者經歷了某些不同尋常的事情?只可惜,他已飄然離去,無法問及詳情。也許,就算問他,他也不會說得吧……

陳劍臣長吁口氣,把這些念頭先擱置一邊,開始熱情地招呼客人。

不得不說,經過廣寒的“戲法”助興,他這間聊齋的人氣一下子就飆升而起,第一天開張就賣出了一十八幅字墨,獲利頗豐——

這些字墨,都是陳劍臣寫的。

其實如今整座聊齋,所有懸掛的三十幅字墨,都是出自他的手筆。因為依照本身的謀劃,陳劍臣開設聊齋,本就是為了自產自銷,具備濃郁的個人特色。

聊齋,就是他一個人的聊齋。

如此經營模式,世所罕見。

——在天統王朝,秀才經營個人產業的情況倒是很普遍。時代不同了,一心死讀書的書呆子已開始呈現減少的趨勢。畢竟考取秀才功名后,本身擁有諸多權利,不好好利用的話,等于坐擁寶山而不懂采用。

就說王復,他借助家庭背景,已在江州增設了三家產業,生意做得紅紅火火,早成為了“青年有為”的少東家。

忙碌的一天終于過去,阿寶和莫三娘都顯得有些疲憊,不過當她們盤算起賣字墨所獲得的錢財后,疲憊都不翼而飛了。

換了以前,兩人根本不敢相信賣字能賣出這般高價來,雖然不至于“一字千金”那般夸張,但已比耕種勝過許多倍。如此一來,家里的日子終于要正式奔小康了。

想起以前的辛勞,莫三娘甚至直抹眼淚——她紡三天的布,所賺的都沒有兒子一幅字的多呢。書,果然是有黃金屋的;而日后等陳劍臣舉,那些媒人不得踩爛門檻,什么樣的媳婦娶不得?

所以說,書,也是有顏如玉的。

陳劍臣看見,內心最軟的一塊再度被輕輕觸動,輕聲道:“娘,我早說過了,總有一天孩兒會上你過上好日子的。好在這一天,并沒有讓你等太久。”

要知道“子欲養而親不在”,那才是最為后悔莫及的憾事。

莫三娘擦掉眼角的淚花,哽咽道:“我兒辛苦了……嗯,這些錢我都會幫你存起來,再過兩年就給你娶一房賢惠的媳婦進門。”

聽得這句話,旁邊的阿寶的身子微不可見地抖了抖,低著頭,卻看不見她的神情。

陳劍臣微笑道:“娘,孩兒年紀還小著呢,不急。”

莫三娘忙道:“再過得兩年,那時你都二十歲了,不小了。你看以前隔壁家的狗娃,十歲就當了爹。”

那狗娃陳劍臣自是有印象的,從小養了一房童養媳,十五歲就圓了房——這個世界,可沒有晚婚晚育一說,都趕著當爹當娘,開枝散葉呢。

關于這個問題,陳劍臣沒有太好的辦法說服母親,連忙錯開話題,叫她和阿寶早點休息。

冬天來臨,晚上天氣寒冷,房間內都生了炭火驅寒。

陳劍臣坐在房,情緒微微有幾分波動,首先想到回了楓山的嬰寧和小義,它們肯定都在刻苦地修煉吧,因為不確定朝廷的人會什么時候再出動,把臥松洞霸占了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這方面,根本無法和朝廷的力量抗衡。人受了欺壓,都得忍氣吞聲,更何況它們是不受待見的妖?屬于異類?千軍萬馬一沖,血氣成云,殺氣沖天,就算修為高深的修士都為之色變的。

陳劍臣讓它們回洞府修煉,一方面以目前情況,兩者居住在自己家并不方便;另一方面,臥松洞的濃郁靈氣可以大大加快它們的修為進度。等待修為到了一定的火候,尤其是假如嬰寧突破金丹,能化出人形來,那就好了。

說起來,陳劍臣不禁有幾分期待,他還沒有見過嬰寧的陰神形象,但想必應該是一個秀麗婉約的少女吧,知書識禮,帶著一種怯怯的氣質。

然后陳劍臣又想到遠赴浙州金華的聶小倩,相別幾個月了,音信全無,不知道她過得怎么樣?是否適合新的環境?上次告別時自己曾告誡她不要靠近那蘭若寺,也不知道她聽進去了沒有……

呵呵,事實上陳劍臣并不確定金華那邊到底有沒有一座蘭若寺,他只是存著萬一的念頭,才事先提醒聶小倩的。這大概就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吧。

入冬后,學院也放假了,要到明年二月才會重新開學。間這段時間,學員們可以自由安排活動。

陳劍臣本想著留在家里,一邊經營聊齋,一邊攻讀時,為明年的科考歲考做準備。不料到了第三天,王復登門拜訪,很熱情地邀請陳劍臣作伴,到蘇州去做一筆買賣。

天統王朝治下有十八州,江州為其一,聶小倩父親被貶去的浙州為其一,如今王復提及的蘇州,同樣為其一。

對于蘇州,陳劍臣似有印象,記得上次有個買他字墨的皇甫員外就是那里的人氏,那時候還曾開口請自己到那邊做其女兒的業師呢。

而如今王復嘴上說是到蘇州談生意,但生意上的事情自有專門的掌柜負責處理,他實質是到那邊游玩娛樂的。既是游玩,豈能無伴?他立刻就想到了陳劍臣。

“留仙,俗話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早聽說蘇州風景宜人的了,眼下有機會,不去走一趟,實在可惜。”

聞言陳劍臣微微一笑:王復肚子里的那點小心思他當然是看得一清二楚的,不過他本身也意動,沉吟一會后就答應了。讀萬卷書,走萬里路。在交通不便的世界內,游歷的機會確實不多,正好可以出去走走,見識一番。

對于他的決定,莫三娘和阿寶固然不舍,但也沒有反對。男兒志在四方,一個江州城肯定無法束縛住陳劍臣的雙腳。于是阿寶負責收拾行李,而莫三娘則連夜做了五斤干糧。

一切準備妥當,第二天早上陳劍臣就坐上專門來接他的王家馬車,和王復匯合后,就冒著刺骨的晨風出城而去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1:05:53

第八十六章:大蛇

從江州到蘇州,一路往東行,坐馬車的話差不多要跑五天,可以說是一段漫長的旅行,旅途寂寞,就只能坐在馬車內讀書了。

何以解憂?唯有讀書……

陳劍臣和王復都是讀書人,雖然王復性子有些散漫,但這般時候,除了讀書他也難以找到別的樂子。

天時入寒,冷風蕭蕭,馬車內都鋪墊著棉被,甚為溫軟,陳劍臣擁被而讀,十分怡然;至于坐在另一輛馬車上的王復,此時應該在呼呼大睡吧。

突然聽到車夫的吆喝聲,然后馬車停了下來,外面傳來喧嘩的聲音。

陳劍臣一皺眉,撩開車簾子,探頭出去看。見到己方兩輛馬車到達了一片險峻的山麓下,前面停著好幾輛車子,還有許多行人,都聚在一塊議論紛紛,停頓不前了,好像前方的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

另一邊的王復也下了馬車,叫一名機靈的仆從上去打探消息。

很快,那仆從就回來了,稟告道:“前面有蛇。”

有蛇?

無論是王復還是陳劍臣都吃了一驚,連忙問清楚,才知道事情大概——前面這座山叫東山,山勢巍峨,連綿深遠。從山麓下的峽谷穿過去,再走得五十多里路就是蘇州城了,最多不過半天路程。

但就在上午,一行旅人經過那峽谷之時,突然山林里竄出一條巨蛇來,其粗若水桶,長達三丈,渾體青色,額頭有一塊梭形紅斑,猶如第三只眼睛,看起來兇惡異常。

巨蛇出現,那隊旅人頓時被嚇得不輕,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末路狂奔,飛快退了出來,那青蛇才沒有繼續追趕。

消息傳出,來往的旅人哪里還敢過去?只得堵在峽谷外面,商議對策。

——東山峽谷,屬于進入蘇州城的一大捷徑,如果要拐過去,從另一個方向到蘇州,卻要多走三天的路程,要浪費太多的時間。

這一條路存在久矣,一直風平浪靜的,連賊寇都不見一個,緣何突然殺出這么一條巨蛇來?

眾人疑惑不解,議論間倒有個人隱約知道些內情,說這蛇很可能是前幾年被一個耍蛇人放生的。

所謂耍蛇人,就是靠著養蛇,然后在街頭上耍蛇賣藝討生活的人。他們往往會到深山大澤里尋覓伶俐馴良的小蛇,捉回來養,訓練好后就能拿出來表演了。不過這些蛇一般以兩尺長為標準,超過標準就不適合演藝了。因此,把蛇養到那個份上之時,耍蛇人往往都會把這蛇放生掉,讓其回歸山林。

放生本身一點問題都沒有。

問題在于也不知道那條蛇是天生異稟呢,或是得了什么奇遇,居然能長成一條昂然大蛇來。

這蛇一大,問題就出來了,很容易就會溜出來攻擊過往途人,成為禍端。

蛇禍!

那些被堵住的旅人面面相覷,既著急又無奈,誰都不敢以身冒險再往前走了,可往后走也不是辦法,進退維谷間只能寄望蘇州官府方面能收到消息,盡快派遣捕快衙役前來為民除害。

聽到這個事實,王復嘴里嘟嘟嚷嚷地罵道:“什么世道,連蛇都能長得那么大,出來為禍人間了,難道成妖了?”

想到這一點,他心一慌,趕緊去和陳劍臣商議。

陳劍臣也有些把握不定,要知道蛇類是會成妖的,白娘子和小青就是典型的代表。但目前在沒有見過對方的情況下卻不好判定。畢竟種類特殊的話,蛇類的本體也會成長得異常粗大。

“留仙,你說怎么辦?”

王復要陳劍臣拿主意,在這方面,他早認定陳劍臣是個高手。

陳劍臣一攤手,他能怎么辦?總不能呈匹夫之勇一個人沖進去和大蛇搏斗,或者“談判”吧,那根本就是找死。

“拂臺兄,我們只能和大家一樣,先等一等了。”

王復無奈,只好命人生火造飯,先把肚子問題解決了再說。

吃過午飯,打了一會盹,果然前面有消息傳來。

好消息!

原來是蘇州府衙接到報告,知州大人便派了一名總兵帶領一百名官兵殺了過來——來得倒挺快的,不過他們在峽谷兩邊樹林內一番搜索,并沒有找到大蛇的蹤影,只是發現了一張褪下來的巨大蛇皮。

有蛇皮為證,便直接能證明巨蛇的存在,拿回去,也算立了一功。

趁著有官兵護航,一眾商旅趕緊沖了過去,進入蘇州再說,至于歸程,在蛇禍未除的情況之下,唯有另選路徑了。

在穿過峽谷之時,陳劍臣從馬車中探頭回望,看著身后那片莽莽山嶺怔怔出神。突然之間,他就看到那半山腰處的一大片樹木仿佛被人在下面砍伐了一樣,一根根地折斷了下去。從下方觀望,簡直就像林海中猛然翻出了一道波浪。

而下一刻,陳劍臣就看到一條巨大無匹的青色大蛇纏繞著一株高大的喬木,盤旋而上,最后一顆碩大的蛇頭出現在樹冠頂上,對著下方的自己行“注視禮”。

是注視!

陳劍臣能清晰地感到,那青蛇就像人一樣,居高臨下,遠遠地注視著自己。

“蛇,蛇在那里!”

另一邊恰好也有人和陳劍臣一樣回望到同一個方向,見到樹上的大蛇,頓時嚇得失聲驚叫起來。隨著他的叫聲,眾人紛紛抬頭張望,見到那震撼性的一幕,當場就有人雙腿打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然而很快,那大蛇便溜下了喬木,迅速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了。

整個過程,總兵和一百名官兵都看見了,但沒有一個人提出要上山打蛇的。

如此大蛇,簡直駭人聽聞,聽都沒有聽過,顯然不同尋常,誰敢上山尋它的麻煩?偌大一個人,被此蛇一口咬住,只怕塞牙縫都不怎么夠。只能趕回府城向知州稟告,讓上司定奪,請一些奇人異士來收服了。

馬車轔轔,在飛快地奔赴蘇州的路上,車內的陳劍臣卻早沒有了看書的興致,回想剛才一幕,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那大蛇,難道真得開竅修出了妖身?

這個世界,真是越來越光怪陸離、波譎云詭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1:06:26

第八十七章:書癡

進入繁華的蘇州城后,王復猶心有余悸,大叫晦氣,說沒料到大冬天的居然還會碰到蛇出沒,而且是一條身形如此龐大可怖的巨蛇。

事有反常必有妖。

為此他特地問了陳劍臣好多次,問那蛇是不是成妖了;陳劍臣只含糊地回答說自己也不大清楚。

他的確不敢讀書定。

或者說,就算讀書定了又如何?眼下的情況他也不可能翻山越嶺地去捉妖。倒是不知道官府方面會不會請能人出手,應該會如慣例般張榜懸賞吧,就像請人上山打老虎差不多。

進入蘇州,找客棧住下,安頓下來,但就在當天晚上,也不知是受了驚嚇、還是其他的緣故,王復居然發起了高燒。仆從趕緊出去請郎中,診治開藥了,說要躺兩天才能完全康復。

剛到地頭就出現這般事故,王復簡直欲哭無淚,而本來說好要和陳劍臣一同出游的計劃也只能暫且擱淺。

不過他走不動,陳劍臣卻閑不住,與王復說了聲,便一個人走出客棧,準備四下走走看看,了解風土人情。

蘇州府城比江州大上許多,更加的繁華,哪怕天氣寒冷的冬天,街道上也是川流不息,熙熙攘攘的。城中遍布亭臺樓閣,又有小橋流水,頗有些江南水鄉裊裊婷婷的氣息。若是在陽春三月,天空下著小雨,撐一把油紙傘走在大街小巷上,應該更有一番風味。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忽而一陣朗朗的讀書聲從前面傳來,定眼一看,卻是一個身穿青色舊儒衫的男子,手里正捧著一卷書,一邊走路,一邊搖頭晃腦地讀著,旁若無人,完全地沉浸了進去,根本不理會外人的目光和看法。

天氣正寒,他卻衣衫單薄,左邊腳上穿著的鞋履已破了個小洞,一只腳拇指都透了出來。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的落拓。

“看,那書癡又出來了……”

“真是可憐,聽說入冬后他家里都斷炊了,可憐他的老母親……”

“能有什么辦法?他讀書都讀呆了,據說其家中的藏書能賣不少銀子,可他寧愿餓著,也不讀書拿出來賣。”

“呵呵,否則怎么叫書癡呢。那些藏書,都是他父親留下來的,他愛之如命,別說賣,就連別人碰一下都不行。”

街道上諸人指著那落拓男子議論紛紛,搖頭嘆息者有之,可憐者有之,鄙視者有之。

聽著這些議論,陳劍臣頗感好奇,便打聽起來,這一打聽,還真打聽出了一個“極品型”的讀書人。

原來此人姓張,名喚蘊,字玉柱,蘇州本地人士,算是書香子弟,其先祖曾官至太守,不過因為為官廉潔,代代相傳下來,財富寥寥,就剩一屋子的書了。

張喚蘊讀書多矣,能做的一手好文章,十八歲便考得秀才功名,每年歲考科考,那都是名列前茅的,然而文章憎命,參加了好幾次的鄉試都榜上無名,一直不能中舉。

他父親早逝,和一個沒有勞動能力的老母親相依為命,自己又沒有經營的能力,家境是一年比一年貧窮,最后東西都變賣光了,只剩下一屋子書,生活越發窮迫,幾乎到了三餐不繼的地步。

換了常人,快要生活不下去了讀書定會想辦法賺錢的,張喚蘊為秀才出身,如果動心思的話,賺錢還是比較容易的。可他倒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幾乎整天都窩在家里讀書,晝夜研讀,冬夏不斷,也不求婚配,至于有親人賓客來訪,說不得兩三句話,他就把客人撂到一邊,自己捧一卷書,大聲朗讀。

試問如此情況,那些賓客哪里坐得住?趕緊拍拍屁股走人。

其實張喚蘊并不是一心想中舉當官,而是深信古詩名言:“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他之所以深信不疑,倒有些來歷,原來一次他正在讀書,猛地一陣大風吹來,把一卷書給吹跑了。張喚蘊趕緊去追,不料那書卷掉落的地方正是一個地窖,里面有腐爛的草叢,挖開來里面發現了許多腐爛的糧食,早已不可食用——此地卻是古時候存放糧食的一個地方。

然而張喚蘊立刻就認定是那卷書有靈,帶他找到了這地窖,印證了“書中自有千鐘粟”這句名言。

又有一次,他在清理祖傳藏書的時候,在一卷古書的第三十八頁處,發現了一張用錦布剪成的美女畫像。

這畫像裁剪得十分均勻精致,用筆墨描畫了容貌衣飾,眉目栩栩如生,簡直就像要活過來一樣。

張喚蘊看見,又驚又喜,立刻就想到了“書中自有顏如玉”這句話,看著看著,立刻就有幾分癡了。

自此以后,他天天把這幅仕女畫放在桌子上,愛不釋手地觀賞著,甚至達到了“廢枕忘食”的地步!晚上還經常做夢,夢見和那仕女相遇,恩愛纏綿,說不出的依戀迷醉……

張喚蘊的老母親見他形同走火入魔,怎么勸說都不聽,只能唉聲嘆氣了。另外,老人家還不得不拄著拐杖出去,到街邊乞食,每天弄些飯菜回來,給年過三十的兒子吃。

俗話“說白發人送黑發人”,為人間至傷,那要“白發人養黑發人”呢?

那又是何等的無奈悲哀呀!

聽到這里,陳劍臣莫名有幾分氣憤:諸如張喚蘊這般的書呆子,就算讀破萬卷書又有什么用?做不好學術,做不來經營,做不得實事,還要六七十歲的老母親養活,簡直就像寄生蟲一般,實在百無一用。

陳劍臣腦海忽有靈光一閃,體味著拿聽來的近乎荒誕的小故事,猛地想到:難道說那張夾在古書里的仕女圖有了靈性,成了精怪?所以才夜夜托夢給張喚蘊,藉此迷惑住他的心性?

這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動物成妖,植被成精,石頭能成怪,那么,一張仕女圖成了精怪也大有可能。

想到這里,陳劍臣加快腳步跟上那張喚蘊——心里已決定,要管一管此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1:06:57

第八十八章:書魅

寒風呼呼,張喚蘊瘦巴巴的身子緊緊地縮著,兩條手臂交叉著抱住胸口,但其右手上仍牢牢地抓著一卷書籍,在一字一句地誦讀著。

走了大半條街,他忽然停住,用手搔搔頭,一臉茫然之色,似乎忘記了某些事情一般。

“咦,我這是要干什么呢?”

陳劍臣站在后面看著,神色冷然……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果然。這個書癡平時基本不出門口的,現在難得地跑出來一趟,必然有什么急事要做。但他倒好,一邊讀書一邊走路,讀著讀著,連自己出來的目的都忘到九霄云外。

“哦,想起來了,我娘病了,我這是要出去請大夫!”

書癡一拍大腿,終于記起。

聽到這句話,陳劍臣恨群旱上去給他一記耳光,簡直荒謬!身為人子,母親病倒了他居然只記得讀書,差點連請大夫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記了,這已不能說是“癡”而是“魔”了。

走火入魔。

陳劍臣本就是一個孝順之人,最看不慣如此作為。

想起來后,張喚蘊稍稍加快了腳步,來到街西面的一家藥店門口,走了進去。但不過一會,他就被一名伙計趕了出來:“我說張相公,咱家楊大夫為了替你母親看病,已經看好幾回了,沒有一回收到診金藥錢累積下來都有一貫錢了。咱家老爺是大夫,開的是藥店可不是善堂。以前看見老夫人可憐才義無反顧地上門診治,但也不能老這樣呀。你家這樣,他家這樣,那我們豈不得要關門大吉,喝西北風去了!”

張喚蘊眼淚滾滾地哀求道:“我求你們了,再去幫我娘看看,她全身抖抽筋,快不行了呀,人命關天,就求你們大慈悲了!”

此時藥店里走出一名年約五旬的大夫來語重心長地道:“張相公你娘的病情我是了解的,但我也不能次次都白幫忙啊……身為大夫,救死扶傷當為本分,但收取酬勞也是公道。嗯,不如這樣,你把你手頭上的這卷《德書十二重樓注疏》善本抵押到我店里來,我這就去看老夫人,如何?”

聞言,書癡卻趕緊把手中的書卷抱住,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連連道:“不行不行,這卷書是我父親留下來的,我不會賣掉……”

到了這個地步陳劍臣再也忍不住,大步踏出來,一拱手,道:“大夫,救人要緊,這位張相公所欠下的診金,我都幫他出了。”

楊大夫打量了陳劍臣一眼,見他身材挺拔,器宇不凡,又穿著儒衫,料想不是等閑人,既然他愿意拔刀相助,楊大夫自然沒有二話,馬上回去拿了藥箱,到張家去救人。

有人襄助,那張喚蘊對陳劍臣鞠躬行禮,道:“多謝公子大義!”

陳劍臣心里嘿嘿冷笑,話都不愿意回這般寧愿選擇一本書而置母親生死于不顧的人,有什么資格談“義”?自己一本書都不愿意付出,卻總是期望別人大義,大慈悲,其心可誅。

張家位于蘇州南郭,距離不算遠,走了約莫一炷香時間就到了。

張喚蘊請陳劍臣進屋,沒有茶招呼,只能倒些開水,用個缺了一口的杯子裝著,叫陳劍臣喝。

陳劍臣四下打量,見到張家屋子的格局倒不小,不過其中空落落的,很有幾分“家徒四壁”的凄清敗蒂感,想必本來擺放著的家si都賣得七零八落了。

中堂左則,是張母所住的地方;右則一間房間,屬于張喚蘊的臥室,房門緊扣,門上張著一幅字:“藏書房”。

張喚蘊愛書如命,睡覺的地方就是藏書室。

陳劍臣沒有跟楊大夫進入張母的居所,而是問張喚蘊:“張兄,久聞你藏書千,汗牛充棟,不知可否讓在下入室一觀,開開眼界呢?”

張喚蘊性子木呆,沒有想太多,道:“當然可以,不過其中藏書多為先父先祖所傳,公子進去后,切莫隨意翻動。”

陳劍臣淡然道:“我只求進去一看而已。”

當下張喚蘊把房門打開,與陳劍臣進去。

好多的書!

陳劍臣也算是有閱歷的人了,可看見室內的景象還是不禁一愣神房間約莫三十余平方,四面靠墻都擺著高及屋頂的巨大書架,書架上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全部放滿了書,一本本,一卷卷,疊放得很整齊,粗略看上去,起碼有幾千本之多。

這里,符直就是一座書山。

張喚蘊睡覺的地方,就在這書山的中間,小小一張木床,床前擺一張矮桌子。而無áng上桌子上,同樣都擺著許許多多的書。人在其中,甚至連轉身都感覺困難。

陳劍臣的目光從書架上掠過,掃了一圈,最后定在矮桌子上。

桌子上除了書,還有一副筆墨紙硯,而正中處,正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本古色生香的古卷,只是相隔距離有些遠,看不清古卷的名稱。

那一幅仕女圖,應該就是夾在這卷古籍之中了~~

陳劍臣心一動,不動聲色地道:“張兄,大夫在那邊診治老夫人,你不過去看望一下?”

張喚蘊木然道:“既然大夫在,應該沒事了,我還有一卷《春秋集注》沒有讀完呢。”

陳劍臣嘴里哦了聲,心里卻著實捏了一把無名火……真是枉為人子!當下忍住火氣,又問道:“張相公,聽聞你藏有一副惟妙惟肖的仕女錦布圖,裁剪描繪得非常逼真生動,恰好在下酷愛丹青,能否拿出來讓我觀摩觀摩?”

聽到這句話不通人情的張喚蘊忽然露出了警惕的神色,遲疑推托道:“那不過是一副尋常的錦畫而已沒有什么好看的。”

陳劍臣劍眉一揚哈哈一笑:“人人都說張兄實誠,如今一看,卻也未必。”

聽到這句話,張喚蘊一張瘦臉憋得通紅,支吾道:“這個那個……”

陳劍臣冷笑道:“不用這個那個了,既然張兄吝嗇一觀,在下也不會勉強,我這就告辭。”

“公子請留步……好,我就拿出來,但是你不能用手觸言陳劍臣不禁啞然失笑,瞧張喚蘊的那副認真模樣,顯然真是從心里把那幅仕女圖當做是自己的老婆了,給人看一看都舍不得,更不用說觸摸。

張喚蘊正要舉步過去,后面楊大夫診治完張母退出了房間,過來說道:“張相公,我剛才已用過針,老夫人現在沒有大礙了。不過呢,她這病不是下針吃藥就能好的,平時用膳必須按時,也不能讓她有所操勞了。”

張喚蘊頭點得像雞啄米般,但陳劍臣卻知道其根本沒有往心里去,或者說,一直以來他的心里都是只有書,沒有其他。

叮囑完,楊大夫就眼巴巴看著陳斜臣,等他付賬呢。

陳劍臣問:“楊大夫,請問張相公一共欠你多少錢?”

楊大夫回答:“一共一貫零八十三文錢,嗯,公子只要給我一貫零八十文錢就好了。”

陳劍臣呵呵一笑:“實不相瞞,我現在身上沒有帶那么多錢,如果大夫信得過我,你可以先回藥店,錢我等會就親自送上門去。”

聽到這句話楊大夫頓時心涼了一截,同時又感到有些不悅,陳劍臣這分明要擺他一道呀,只是又不好作。

陳劍臣閱人多矣,——二看透楊大夫心中的顧慮,便道:“楊大夫,我敬重你的醫德,但也請你相信我的品性。在下雖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是堂堂秀才出身,讀得圣賢書,知道仁義廉恥信,答應了別人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他說得斬釘切鐵的,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勢自然而。

楊大大聽著,心有感觸,一拱手,嘆道:“公子能如此言語,老朽再以小人之心猜測就枉為大夫了。張相公能遇到公子,可謂得貴人相助。”

說完,便留下三服藥,吩咐張喚蘊按時煎熬給張母吃,然后就告辭離去。

送走楊大夫,陳劍臣本想繼續叫張喚蘊把那仕女圖拿出來,可話還沒有出口呢,內室便顫巍巍地摸出一位老fu人來,容貌枯槁,神情憔悴,看起來有七、八十歲了,但陳劍臣卻知道她便是張喚蘊的母親,章氏,今年不過六十出頭而已。

歲月催人老,勞苦使人殘。

一向都是明言。

看到章氏,陳劍臣莫名就想起自己的母親莫三娘,或者,這就是他決定要過來一探究竟的主要原因。

章氏顯然從楊大夫口中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見到陳劍臣,頓時忍不住的老淚縱橫,搶過來要跪拜在地。

陳劍臣嚇了一跳,趕緊把她扶住:“老夫人使不得!”連忙把她扶到旁邊一張椅子上坐好。

章氏仍淚流不止,也不知道是恨自己兒子無用呢,還是感激陳劍臣的挺身而出一她剛被下針診治過,病還沒好呢,不宜過于ji動,陳劍臣趕快把張喚蘊叫過來,一同扶起老人回房安歇。

躺在床上時,章氏枯瘦的手一把拉住陳劍臣,渾濁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他,可張口咿呀,說不出話來,似要委托囑咐點什么,卻又道不出口。

陳劍臣卻仿佛全然明白,輕輕拍著老人的手背,道:“老夫人請放心。”

章氏才慢慢松開了五指。

出到外面,陳劍臣長長吐一口氣,剛才他胳脖上被章氏抓住的地方,宛然留下了五個深深的指甲印,又想到對方那雙充滿了期盼的渾濁眼睛,心里便不禁有些堵著慌。他明白某些事情,自己是必須要做的。

此時張喚蘊并沒有去煎藥,而是又捧起一卷書在看了。

陳劍臣見到,真想走過去搶走他手中的書,一把火燒掉……倒不是說讀書不好,但凡事應該有個,也要分時候情況,對。諸如張喚蘊這般的,根本就是一種病態表現了,好則生魔。如果陳劍臣猜測不錯,其很可能是被妖魅mi惑了心性。

當下冷聲道:“張兄,剛才你答應拿那錦畫給我看的呢。”

“哦!”

張喚蘊先是有點茫然,一會之后才醒神,訕訕道:“公子請隨我來。”

陳劍臣跟著他進入藏書室,見到他坐áng上,先對著書桌上的那卷古書很有禮貌地做了一個揖,然后就像在和一個人說話那樣,開始自言自語道:“如玉,我有個朋友想見你,希望你不要見呃”

陳劍臣眉毛一揚,問:“她叫如玉?”

張喚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容,道:“古詩有云‘書中自有顏如玉”,所以我就給她起了個名字,叫做顏如玉,她也覺得很喜歡。”

“你們都在夢中相會?”

陳劍臣又問,想藉此多了解點情況。而從一個類似“談心閑聊”的角切入,張喚蘊就沒有太多的戒心,能夠如實回答。

“嗯,是的,在夢中,我讀書,她織布,我們都非常快樂……我相信,遲早有一天,她就會現身出來,真正與我相會的。”

果然,想必那畫像已經開竅,修出了陰神,這才能進入張喚蘊的神魂之中。

只是聽張喚蘊所言,雙方似乎并沒有做過什么逾越茍且之事,倒值得商榷。

不過目前狀況,陳劍臣也不好細問,免得打草驚蛇,讓這書呆子產生了額外的懷疑,那就橫生枝節了。因為像張喚蘊這樣的人,價值觀念簡直固執到了極點,企圖說服他還不如一拳把他打暈了更直接,講道理是講不通的。否則他怎么會被人叫做書chi,怎么會成為現在半瘋半顛的模樣?

嘮叨完畢,張喚蘊終于翻開古書卷,輕車熟路地翻到書頁,隨后很溫柔地捧出一張人形錦布來。

其實說是錦布,不如說是紗布,薄若蟬翼,近乎透明般,被裁剪成一個裙帶飄揚的仕女形象,又經過筆墨的精心描繪,把仕女的神韻勾畫了出來,容貌端麗,仿佛下一刻就會活過來,變成個大美人活生生地立于眼前一樣。

陳劍臣站在一邊,凝神觀看,就在此時,好像感受到他目光的敏銳鋒利,那本來眉目歡笑的仕女五官驟然生了一種奇妙怪異的變化,現出了畏懼害怕的神請來。

一張薄紗剪成的仕女形象,居然會產生害怕的負面情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1:07:28

第八十九章:解鈴

    “一張用紗布裁剪描繪出來的仕女圖畫,在陳劍臣的目光注視之下,竟然會感得害怕,眉目間發生一陣扭曲性的變化,表露出了畏懼的神色,連身子都似乎在發抖,看上去,就覺得它要往後面躲閃,要躲回書本之中一般。

    一陳劍臣修習《三立真章》,有正氣,雖然還沒有修到正氣外放的火候,但一些非人類的妖魔鬼怪,修為淺薄的話,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氣息,就會天生忌憚畏懼,簡直就像老鼠見到貓一樣。

    比如這張仕女畫,也不知道該叫它做“怪”呢,還是叫做“魅”本體幾乎沒有任何的能力,只能依靠陰神迷惑他人,但面對陳劍臣,它要是敢陰神出竅的話豈不是自尋死路?只怕那浩然養吾劍根本不用揮動,光是劍氣激發,就能將其陰神攪成膏粉,渣都不會剩。

    仕女圖的細微變化,書癡張喚蘊分明也感覺到了,他低頭一看,一下子緊張得不得了,隨即抬起頭來,指著陳劍臣罵道:“你,你對我的如玉做了些什麼?”

    陳劍臣冷然地看著他,忽道:“張兄,你醒醒吧,夢中的生活並不是現實。”

    張喚蘊忽地大叫一聲,狀甚猙獰,大吼道:“你敢傷害我的如玉,我要殺了你!”瘦巴巴的身子突然暴起,往陳劍臣衝過來,揮拳欲打。

    陳劍臣輕輕一側身就躲避開去,反手按住他的後頸處,把他按到書桌之上。為了避免其聒噪,又隨手把一本書撕爛,揉成一團,結結實實地塞進張喚蘊的嘴巴里,讓其出不得聲。

    張喚蘊還想掙扎,但被陳劍臣強壯有力的手臂重重地按住,老鷹抓小雞般,所有的掙扎都是徒勞的。

    一幸好那邊的張母睡得深沉,並沒有被驚動起身。

    陳劍臣本不願動粗,但如今情形之下,張喚蘊早陷入一種竭斯底里的狀態,形同癲狂,和他做口舌之爭毫無意義,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直接製服。

    望著頭髮凌亂、雙目通紅的書癡,陳劍臣一聲嘆息,如果不是看著章氏孤老無依,他才懶得趕這趟吃力不討好的渾水很多時候,好人並不好做。

    他又就近在張喚蘊的床頭取下一條衣袍,搓成條,把書癡結結實實地困在椅子上。

    張喚蘊一張臉憋得通紅,雙眸激婁出野獸般的光芒,狠狠地盯住陳劍臣,能動的話,恨不得要撲上來一口咬過來。

    陳劍臣卻視若無睹,視線轉到他的右手上,被其抓得死死的那張仕女圖畫,突然喝道:“顏如玉,我知道你能聽得見,速速現身出來見我。”聞言,那仕女圖畫猛地縮捲成小小一條,嗖的,居然自動飛了出來。

    見狀張喚蘊大吃一驚,還想伸手出去抓,無奈被綁住,根本無法完成這一動作。

    那仕女圖輕飄飄地落在主桌上,軟軟的布質居然能站立,然後面對陳劍臣,做出一個彎腰鞠躬的動作,面有哀求之色。

    陳劍臣心一動,混神世界內就見到一名身穿羅裙的年輕女子躲得遠遠的在向自己跪拜,口中交聲道:“公子饒命!”

    “你到底是什麼妖魅?、,顏如玉趕緊如實回答起來…

    原來她竟是一縷書混化成的怪魅一既然沙石都能有靈,那麼書本亦能生出混靈來,對此陳劍臣也是能夠接受的。眼下的這個世界,本就遠超尋常,光怪陸離。更何況他是過來人?昔日曾看過畫中仙之類的故事,明白個中道理。

    不過書本開竅生靈不是易事,極難產生出來,也就是類似張家這般世代都愛書如命的家境中,才或有可能萌生。

    張喚蘊自先祖起,就開始網羅藏書,一代代傳下來,傳到他這一代,中間不知經歷了多少代人的積累,終於積攢下這麼一屋子的書。

    有這般先天環境的溫養,如此,才能誕生出了顏如玉這一縷書混。

    書混為一美女形象,誕生出來後性子淳樸,對周圍的世界十分好奇,只是被一本古卷壓看,陰神竟無法離開一直到後來,書癡張喚蘊翻開了古書,把仕鼻圖拿出來,書混才得以現身出來。

    對於張喚蘊,顏如玉其實是心懷感激的,於是天天都陰神出竅,和書癡私會,過那想像中的夫妻生活。

    換句話說,顏如玉並沒有害書癡的念頭,反而抱著一種報恩的想法。只不過張喚蘊自己全副身心都沉醉了進去,幾乎達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兩手不沾紅塵活”的地步,成為舉城聞名的一大癡人,渾渾噩噩,生活不能自理,簡直就像個傻子了。

    這一點,卻是顏如玉所始料不及的。

    聽完整個過程,陳劍臣倒有些唏噓,書魅本意要報恩,不料幾乎把恩主給“報廢”了,這是誰的過錯?從他的立場上看,更多的責任應該在張喚蘊身上,就是因為他愛書成狂,走火入魔了,這才導致不可自拔。

    讀書人當嚴以律己,可在書癡身上,只顧沉溺於其喜歡的愛好之上,而對於身邊其他的一切都置之不理,甚至包括自己的母親安危。

    凡事當有度,一旦超過了這個度,就會變成瘋魔,並不可取。有詩為證:“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這就已經是一種超於常情的“痴”了。

    敘說完畢,顏如玉再三請陳劍臣放過她和張喚蘊。

    陳劍臣微微一笑,他根本無心去傷害張喚蘊,而對於顏如玉,也沒有“降妖除魔”的準備。

    心病還需心病醫,解鈴還須繫鈴人,要想真正改變書癡的品性,最後仍然需要著落在顏如玉身上。

    很快,陳劍臣就想到一個可行的辦法,詳細說了出來,顏如玉認真地聽著,連連點頭。聽完後又是恭恭敬敬地一拜如果說剛才的跪拜更多的是源於畏懼,那現在這一拜則是誠心誠意的了。

    顏如玉的陰神很快就退了出去,轉而進入張喚蘊的混神裡頭。

    “娘子,娘子你沒事吧?”看見顏如玉來到,書癡驚喜交集。

    顏如玉笑道:“我沒事。”

    張喚蘊猶自憤憤不平:“那惡人真得沒有為難你?你放心,我絕不會輕饒了他的。”

    顏如玉立刻正色道:“相公,你錯了,那公子可是我們的恩人!”“恩人?”

    書癡大感愕然。

    顏如玉卻一本正經地道:“正是恩人,沒有他,我們就無法真正地在一起了。”“此話怎講?”

    書癡連忙追問。

    顏如玉道:“相公,你就別多問子,到了時候,妾身自然會告訴你的。不過從現在開始,你必須聽我的。”“聽,聽,我何曾不聽你的?”

    書癡一個勁地回答。

    顏如玉笑靨如花:“那就好,那從今天開始,你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死讀書了,君之所以不能飛騰黃達,就是因為死讀書,你看皇榜之上公佈的舉人名單中,有誰像你這樣整天死讀書的?”

    聽到這句話,書癡半天沒有吱聲。

    顏如玉見狀,立刻生氣地道:“你如果還整天死抱著,那妾身就走了。”

    殺手鐧一出,書癡果然馬上慌了,忙不迭答應。隨後顏如玉又一連拋出了幾個條件,要書癡日後多陪她走棋玩樂,熟悉人情世故,不再只埋頭看書了,書鼻沒法,只得都答應了下來。

    “約法三章”之後,顏如玉才回到本體的仕女圖中。

    張喚蘊恍然醒覺,發現綁在身上的布條被解除了,而陳劍比正站在另一邊觀望書架上的書籍。

    “這個……那個……”

    書癡訕訕然,不知怎麼開口才好。

    陳劍臣道:“張兄,既然你醒了,那在下也該走了。”書癡脫口問道:“走去哪裡?”

    陳劍臣哈哈一笑:“在下要去付賬呀!況且,我本非蘇州中人,只是客旅而過罷了。”

    說完,一拱手,舉步往外走去。

    他的干脆利索,讓張喚蘊感到羞愧不已,猛地想起一事,追出去問:“公子請留步,還沒有請教公子大名呢。日後若有機會,當湧泉相報公子恩義。”看來被顏如玉一番“調教”之下,書癡已經有所改變,起碼懂得請教別人姓名了。

    陳劍臣外後一揮手,淡然道:“那就等日後有機會再說吧。”飄然離去他管這趟“閒事”本就無yù無求,又何必留下姓名?至於書癡能否真正改變,做回一個正常的人,那就不是他所絕對能控制的,要看顏如玉的“調教”效果。

    世上多癡人,有可笑者、有可憐者、有可恨者、有可悲者,形形色色,方成一世……,

    嗤嗤嗤!

    此時陳劍臣泥丸宮世界中心,懸掛的那副《三立真章》猛地再發光明,一連八個字熠熠閃亮開來,剎那間竟多凝練出了八道新正氣。到如今,已足足有二十道正氣激發出來了。

    正氣!

    到底如何才能凝練出正氣,從來都沒有什麼絕對法門,更沒有死板的規定。不是說窮經皓首,一絲不芶地按照聖賢書所教導規劃地為人做事,就能凝練出正氣的了。 “剛、正、通、明”“通”當為樞軸,不懂審時度勢,不懂變通,其他諸種便會婁為一潭死水。

    想通這一層,陳劍臣又多了一份明悟,腳步愈發地輕盈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01:08:13

第九十章:復仇

離開張家,陳劍臣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即是回到客棧取銀子。然后送到楊大夫那里去。人無信則不立,這是必須要做的。

來到蘇州的第一天就這般過去。

第二天,天空上下起了冬雨,淅淅瀝瀝的。

天公不作美,陳劍臣便沒有出行,而是留在客棧內書這場冬雨沒有維持多久,第三天便停歇了,開始轉晴,一輪冬季照出來,曬在身上,微微有些暖意。

王復躺了兩天,喝了一肚子的藥后身體終于康復了,見到天氣好,立刻要拉著陳劍臣上馬車,要出城到那蘇州八景之一的蘇州河去坐畫舫。

蘇州河位于蘇州城府左側,是一條風景秀麗的大河,這一段的河水水勢平緩,兩岸排排柳樹蔭庇,又多有野花碧草點綴其間,景色十分宜人。

此河正是蘇州八景之一,享有盛譽,尤其到了晚上,河面上便會游弋著條條畫舫,有管弦之入耳,有美人之入眼。

這些畫舫,被油漆出各樣的鮮艷顏色,紅綠橙紫,各有特色。還別離起了好聽的名稱,或“蓬萊”、或“仙山”、或“溫柔鄉”布滿了一種靡靡的氣息。

事實上每一艘畫舫,即是一座漂流在蘇州河上的青樓。

以王復的稟性,來到蘇州而不游蘇州河,不坐一坐那聲名遠播的畫舫,簡直就是不成想象的事情。

人不風流枉少年,何況他已是青年?

正是青春壯盛,如狼似虎的年齡段~

舊日桃花的陰影已漸漸隨著時間淡忘,王大秀才正要換地圖換口味,重振雄風一番呢。

畫舫多為晚上才出來漂流,但其實中午時分便開張接客了,到了這般時候,就有很多文人sāo客坐著馬車奔赴而來,各有選擇地坐上停泊在柳樹下的畫舫,擺開酒宴,先喝酒吃飯,醞釀醞釀“詩興”。而比及日薄西山,星辰初上,畫舫里的姑娘們就個個服裝得花枝招展的,出來招呼客人了。

這個時候,就是蘇州河上最熱鬧的時候。

十里富貴,夜夜笙歌,抱不盡的紅顏,喝不完的美酒,如今生活,正是士大夫們所極力追求向往的。

王復無疑即是個中代表,他服裝了近乎半個時辰,最后全身上下穿得光鮮精明的,還熏了花香,這才施施然出門。

和他相比,陳劍臣就遜色許多了,衣裝簡單,顯得很是樸素,典型一個寒酸書生服裝。

坐在馬車上,一路王復滔滔不斷地向陳劍臣介紹蘇州畫舫的情況,得天花亂墜。看來他病倒的這兩天也沒閑著,做足了功課,也不知道從哪個渠道探問來的這么多花絮新聞,風流韻事。

陳劍臣恍如在聽,但早已神游方外,在修習感應《三立真章》呢。

如今他凝練出了二十道正氣,凝聚成的浩然養吾劍已經如火柴梗般粗細了,威力獲得進一步的提升。除此以外,他還四下探索泥丸宮的混沌世界,試圖找尋出辟邪筆和那個神秘人影的下落,不過世界內一片灰蒙蒙,似無邊際,又沒標的目的,除居中懸立的那幅翰墨外,其他一無現。

秘密,依然隱藏在層層迷霧之中……

對此陳劍臣并未感到沮喪…秘密就像上子鎖的箱子,而他喜歡開鎖。

“留仙,到了!”

王復布滿了欣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陳劍臣抬頭一看,現馬車已停了下來,正停在一條寬闊的大河邊。

蘇州河甚大,幾可與鑒江相對比,不過鑒江水勢波瀾壯闊,洶涌激流,而眼下這段的蘇州河卻平靜和緩,好像一名沒有脾氣的淑女般。

河岸兩邊,果然種植著一排排的楊柳樹,而樹下,便系泊著一艘艘張揚鮮艷的畫舫,排成一行,看上去,起碼有上艘之多。

這些畫舫其實不大,猶如一間間房子,建造得很是新穎:每條畫舫上城市有二到五名的姑娘負責招待客人,而包下一條船的話,一晚上需要一鏈銀元寶。

這只是包船費,飲食另計,娛樂內容則按程收費。至于所謂的娛樂程劃分,這個來尋歡作樂的男人都懂的。

陳劍臣不曾來過,但他聽了一次后,自然也是懂的。

一品級無處不在,蘇州河上的畫舫其實也存在品級問題,據其中有三艘巨型畫舫,每艘都能容納上客人入座,上面的姑娘更是如花似玉,個個都為里挑一的。固然,能進入這三艘巨無霸畫舫玩的人,非富即貴,輕易人根本消費不起。

就算是王復,他也不敢去那些大型畫舫,那里屬于絕對的銷金窟,別銀子,就算金子丟進奔都沒個水花出現。

下了馬車,王復開始在岸邊上走動,要尋覓一艘合符心意的畫舫,此時立刻跑來一名長相猥瑣的漢子,笑嘻嘻問道:“兩位公子可是要尋船?”王復掃了他一眼:“是又怎樣?”

漢子道:“我這里有三十八條畫舫的姑娘圖像,不如找個處所,請公子慢慢挑。

聽到這句話,陳劍臣馬上恍然,感情這漢子是名掮客蘇州河上畫舫不是一艘兩艘,而是幾十艘,上艘,它們的幕后老板更是來自不合的勢力。如此,便存在激烈的競爭問題。

有競爭,就會呈現拉客現象。

拉客手段除價位之外,舫上姑娘的姿色就是最重要的了。

要知道來光顧的男人,文人sāo客也好,商賈官宦也好,基本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酒后可亂、性也。然而姑娘們不成能每時每刻站到畫舫外面來,讓客人“選秀”所以就呈現了專門招攬客人的掮客。

掮客手里有許多姑娘的畫像,以畫舫為單位,歸類放好,見到有新客人來尋船,馬上就會迎上去招攬生意。至于這些姑娘畫像的真實,有待商榷,存在一定的美化打廣告嘛,可以理解。

王復第一次來,雖然事先做了些功課,但門路始終欠亨,現在有現成的畫像看,正符合心意呢,笑道:“好,看賞!”

他身后跟著的仆歷來福立刻拿出一串銅錢來。

那漢子接了賞錢,眉開眼笑,趕緊請王復到邊上一座涼棚里坐下來,慢慢挑選。

陳劍臣沒有走過去,而是自顧到岸邊上觀望風景。

此時天氣已不算早了,冬季昏昏,慢慢地正往西山墜落,近黃昏的天氣,寒氣開始加重。

顧盼之間,陳劍臣就看見河面上一艘巨大的畫舫正順流漂下。這艘畫舫,高達六尺,雙層規模,看起來就像一座在江上移動的堡壘,普通畫舫與之相比,巫見大巫。

隨著畫舫漂流下來,一陣陣悅耳的弦樂就傳了出來,其中夾雜著推杯換盞的爆笑聲,看來正有客人在上面大開宴席呢。

突地,岸邊處疾奔來一個丫鬟,年紀不過十2、三歲,穿一身藍色短襖,臉蛋圓圓的,正一臉焦急。

她跑得快,一時沒注意,蓬的,正撞到陳劍臣身上來。

陳劍臣手疾眼快,大手一探,把對方抓住,那丫鬟才沒有摔倒在地。

“對不起,對不起!”

丫鬟暈頭轉向的,嘴里忙不迭地報歉,最后看清陳劍臣的相貌,忽驚喜地叫道:“公子,怎么是?”

陳劍臣眉毛一皺,問:“認識我?”在他的印象里,似乎沒有見過這么一個丫鬟。

丫鬟卻飛快地起來了:“我叫香兒,我家姐叫魯公女”見到陳劍臣猶是滿臉茫然,她又道:“公子,還記不記得的有一次喝醉了,坐在街邊上睡著了?我家姐恰好路過看到,不忍見公子落拓街頭,就叮嚀我拿一根陳年葛根送給解酒,只是那時沒有要……”她這么一提醒,陳劍臣馬上記起來了~皆因那一天,他和燕赤俠結識,一時痛快,陪著燕赤俠喝了許多酒,平生第一次喝醉了,走路回家時犯困,就在街邊隨便尋了一個處所坐下來休息,不料坐著坐著就睡著了,然后這丫鬟就拿著一份陳年葛根送過來那時陳劍臣還自我感覺良好,懷疑一不心就被某位大家閨秀看中了呢。

原來這丫鬟的姐叫魯公女。

魯公女?

陳劍臣猛地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恍如聽誰起過,暗地一思索,終于恍然,是從王復那里聽過,這魯公女年方十四,姿色無雙,乃是江州遛鳥樓確當家清倌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會針灸醫術呢,很是了不得。

只是,她怎么跑到蘇州來了?

陳劍臣頗感疑惑,那香兒卻一把拉住他的手,急聲懇求道:“公子,救救我家姐。”這一下陳劍臣更納悶,沉聲問:“不要急,慢慢是怎么回事?”香兒眼淚嘩啦啦地忍不住就流了下來,分道:“我家姐本身世蘇州的大戶人家,只因家道中落,家產都被同鄉豪強強取豪奪了去,為此老爺夫人都被氣得一病不起,雙雙撤手西去,剩得姐一人孤苦無依,被迫流落到江州做清倌人,多年來忍辱偷生,只為期待機會回來為父母報仇。十天前,姐帶我回鄉祭拜老爺夫人的忌辰,祭拜完后并沒有返回江州,皆因姐找到了一個可以報仇雪恨的好機會,因為今天那豪強要來蘇州河上包下一艘畫舫請客,姐就趁機趕來,想混上畫舫之中,然后找機會手刃仇敵。但此事之兇險,可想而知,我苦勸不住,姐根本不聽,還給了我一筆錢,讓我離開。然而婢自幼跟隨姐,豈能獨自逃生?所以就追尋了過來,看還有沒有回旋的余地。

天可憐見,讓婢撞見公子,公子一定要救救我家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4 00:53:30

第九十一章:上船

狀告無門,公道沒處伸張,故匕首相見——這是最為簡單的匹夫哲理。只是以魯公女之身,年稚力弱,竟也敢鋌而走險,做此“刺客”行徑,復仇豪強,替父母雪恨,倒令陳劍臣為之動容,暗暗有幾分佩服。

這種敢于抗爭的勇氣,等閑人豈能具備?

香兒眼巴巴地看著陳劍臣,心理忐忑,不知對方會不會答應下來——她過來尋求小姐,只憑一股信念,根本沒有絲毫的把握,也不知該從哪里著手。天可憐見,讓她撞見陳劍臣,雖然當初雙方只是一面之緣,更不知彼此底細,但正所謂病急亂投醫,香兒只得豁出去了,活馬當死馬醫了。如果陳劍臣愿意幫忙,肯定比她一個小丫鬟要好辦事得多。

“公子……”

陳劍臣一擺手,沉聲問道:“你可知你家小姐大概會在哪艘畫舫之上?”他并沒有一下子就許諾答應。畢竟此事過于復雜,情況不明,以自己的能力不一定能幫得上忙,自不可能大拍胸口,說如何如何。到最后做不到,反而會虧欠于人。

香兒眉毛微蹙,想了一會,沉吟道:“這個我倒不知道……嗯,不過我知道應該是一艘大船,因為賓客數量有好幾十人。”

既能確定是大船,那就成功踏出了第一步。

蘇州河上,大型畫舫只有三艘,搜索范圍一下子就縮小下來,比較好辦了,至少不再是大海撈針。然而就算如此,就算確定了船只,陳劍臣也無法闖上去救人的。那些畫舫之上的客人非富即貴,身邊又帶有仆從護衛,基本個個都是地頭蛇,陳劍臣拿什么上船救人?突兀地沖上去,豈不是自尋死路?

陳劍臣又問:“對方姓名,你可知曉?”

聞言,香兒面露恨色:“當然,他姓李,字逸風,為一名舉人進士。”

這時王復已經挑中了畫舫,興沖沖跑過來,見到陳劍臣在和一個丫鬟聊天,覺得奇怪,便問:“留仙,怎么啦?”

陳劍臣搖搖頭,沒有第一時間回答,瞥見那掮客還在,連忙問道:“這位大哥,我想問下你這蘇州河上那三大畫舫都有些什么名堂?”

那漢子嘿嘿一笑,道:“公子可問對人了,對于這蘇州河上,就連河中有多少水,河邊有多少棵樹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見他言語間東兜西轉,言之無物,陳劍臣不禁一皺眉。

那邊王復八面玲瓏,立刻喝道:“說那無用的作甚,趕緊上正題……來福,看賞!”

接了賞錢,漢子眉開眼笑,言辭不再閃爍:“蘇州河三大畫舫,一名‘出水芙蓉’、一名‘黃龍飲水’、一名‘百花舫’,它們分屬三家所有,船上的姑娘有近百數之多,個個都是花容月貌的……”

聽后面的內容也沒有多少價值了,陳劍臣一下子打斷,開門見山地問:“據說今天李逸風李大官人大開宴席,不知定在那一艘船上?”

漢子果然是知道的,回答:“他們定在‘黃龍飲水’之上,乃是慶賀李大官人新娶第六房妾侍……”

說到這里,他不禁壓低了聲音:“他這妾侍,就是畫舫的一名花魁,李大官人花了三千貫才贖得身出來的,千嬌百媚,羨煞旁人……喏,就是這一艘。”

他手一指,正指著漂流而下的那艘大畫舫。

陳劍臣順著指尖一看,已經了然,呵呵一笑:“原來如此,多謝了。”

漢子連稱不敢,告辭離去,到別的地方招攬客人了。

此時王復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把陳劍臣拉到一邊:“留仙,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愚兄怎么覺得你突然間古古怪怪的。”

陳劍臣笑道:“沒事……嗯,既然你挑好了畫舫,那就先過去吧,不用等我了。”

——此事如果牽涉到王復,對他并無好處,反而有害。

王復納悶,卻不好繼續追問,只得道:“那好,愚兄選中的畫舫名曰‘公子多情’,嗯,就在那棵柳樹下綁著呢。我先過去點好酒菜等候,你忙完了就過來吧。”

陳劍臣心不在焉地道:“好。”

王復帶著來福,自顧過去了。

陳劍臣目光立刻就落在悠悠地漂泊在河面上的那艘“黃龍飲水”,眉頭緊鎖。

此刻“黃龍飲水”之上,不時有管弦樂曲傳出來,音樂動人,其中夾雜著笑語歡聲,正有許多賓客在上面飲酒作樂呢。

那魯公女,就在船上。

確定了小姐的下落,香兒情不自禁就要沖過去,還要張口大叫,好在陳劍臣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捂住她的嘴巴,低聲喝道:“你瘋了嗎?”

香兒還想掙扎,陳劍臣繼續道:“你這一喊,一沖動,你家小姐立刻就要香消玉碎了。”

香兒這才軟了下來,眼淚嘩啦啦直流。

陳劍臣放開她,道:“我知道你救主心切,但這樣只會打草驚蛇,壞了大事。”

香兒已六神無主,慌張問:“公子,那該如何?”

說實話陳劍臣現在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大畫舫在河中緩緩漂流著呢,距離太遠,哪怕他身懷輕功也無法跳躍上去。目前情況,簡直就是一個無解的困局。

“咦,公子,畫舫在向我們這邊劃來。”

香兒叫了起來。

陳劍臣一怔,看過去,果然見到那艘“黃龍飲水”正慢慢調轉船頭,往岸邊靠過來。

這是個機會!

陳劍臣長吸口氣,道:“香兒,如果你想救你家小姐,等會所有的事情都得聽我的。”

香兒一個勁地點頭。

陳劍臣并沒有第一時間迎過去,按捺住性子,要看對方靠上岸邊是何等緣故。就在此時,他見到從另一個方向,四個轎夫正抬著一頂轎子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他們走的方向,正是“黃龍飲水”要停泊過來的地方。

原來,這畫舫靠岸,只為了迎接新的客人!

——這一段河道,分明是經過修葺的,吃水極深,那大畫舫也能靠岸,不怕擱淺,現在已經越劃越近。而那轎子也到了地點,停住,隨即一個中等身材,衣穿華貴的員外走出了轎子。

陳劍臣遠遠的看見,心里一動,這員外他竟是認識的,正是那皇甫員外——那個在江州雪泥齋,買下他第一幅字墨的貴客。那時候,對方還要請自己來蘇州,做其女兒的業師呢。

這算不算“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陳劍臣暗叫一聲運氣,疾步趕過去,叫道:“皇甫員外!”

聽到叫聲,皇甫員外側頭張望,見到陳劍臣時,先是一怔,隨即面露欣喜之色——他顯然對陳劍臣有著深刻的印象,這才能一直記憶猶新:

“陳公子,你怎么在這里?”

笑呵呵著迎了上來。

這樣就好辦多了,陳劍臣一拱手,道:“在下是陪朋友來蘇州游玩的,不想在此地見到員外,實在幸甚至極。”

皇甫員外一擺手:“哪里話,我能再見公子,才是幸運。”

兩者一番寒暄。

皇甫員外問道:“陳公子莫非也是來此地坐畫舫游河的?”

陳劍臣回答:“正是慕名而來,眼下恰好見到這一艘大畫舫,制造巧奪天工,裝飾富麗堂皇,不禁嘆為觀止,忍不住駐足觀望,不想就望見員外坐轎子來到,這才冒昧呼喚一聲。”

他指的,正是靠岸而來的“黃龍飲水”。

皇甫員外呵呵一笑:“原來如此……嗯,其實老朽就是受邀而來,要上此艘大畫舫赴宴的。”

陳劍臣佯作恍然:“怪不得呢,員外來赴朋友之飲,好生逍遙享受。”

皇甫員外眼珠子忽而一轉,道:“陳公子,相請不如偶遇,不如你隨我一同上船吧,老朽不才,與這做東之主有幾分生意來往。”

陳劍臣心一喜,但沒有表露出來:“這個恐怕不方便吧。”

皇甫員外道:“如何不方便?公子滿腹才華,不管到哪里都是貴客,別人求都求不得登門呢。就這么說定了,這位一定是你的貼身丫鬟吧,來,一起上船。”

說著,他不由分說,拉起陳劍臣的手就走。

后面香兒哪里會拒絕?立刻就舉步,恨不得一下子就上到船去,阻止小姐的冒險行為。此時陳劍臣干咳一聲,香兒頓時醒覺,微微低下頭下,不讓別人發現她的激動。她可是答應了陳劍臣,一切都聽其安排的。不過這陳公子,果然有大本事,居然有熟人在蘇州。看皇甫員外裝束華麗,舉至雍容,顯然是大有來頭的人。如此,救小姐就又多了一份希望了。

一路上皇甫員外又道:“陳公子,宴飲之后,無論如何你也要到莊上做客一番,呵呵,小莊距離此地不遠,就在那邊的東山山麓下。”

他一指,指著后面一片連綿的山脈,正是那橫環狀的東山。

陳劍臣來不及多想,他們就到了岸邊去,而“黃龍飲水”畫舫也劃得距離差不多了,從船頭上推出一張寬大的梯子來,一端留在船上,另一端則定在岸邊,順著這梯子走上船去,簡直如履平地。

“皇甫員外姍姍來遲,當罰酒三杯呀!”

船頭上,已簇擁出一個身材魁梧的大官人來,對著皇甫員外大笑著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4 00:54:00

第九十二章:圖窮

這大官人,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留三縷鬍鬚,年紀約莫四旬,身穿皂金袍,頭戴儒巾,肚子微微凸出,使人一看,就覺得不怒自威,別有一番威風。

    見到他,皇甫員外一拱手,笑道:“見過李大官人,老朽有禮了。”那李大官人瞥見其身後的陳劍臣,不由問道:“員外,這位是?”

    皇甫員外身子一讓,介紹道:“這位是來自江州明華學院的廩生,陳姓,名劍臣,字留仙,乃是老朽的忘年好友。”

    其實他和陳劍臣不過是第二次見面而已,但介紹的功夫就有如此講究,以免被對方看輕了陳劍臣,那他的面子就不好過了。

    果然,李大官人立刻堆起了笑容,很是熱情地道:“原來如此,員外的好友就是在下的好友,趕緊往裡面請。”

    剛才事情倉促,陳劍臣並沒有從香兒口中得知這李逸風的底細,如今一見,第一印象就是覺得對方有梟雄之態,舉止大方,滴水不漏,絕非好對付的。當下道:“不請自來,冒昧打擾,還請大官人見諒。”李逸風哈哈一笑,豪氣乾爽地一揮手:“留仙這是什麼話?你我皆為讀書人,所謂天下讀書皆同窗,不分彼此。你這麼說,可得罰酒哦!”說著,又是一陣大笑。

    很快,他們就進入了畫舫廳堂之中,見到裡面十分寬敝,足足有三多平方其中擺了十餘桌,賓客盈座,熱鬧非凡。

    李逸風帶著皇甫員外和陳劍臣到一張空桌子處坐下,吩咐伺女倒茶上酒,寒暄幾句後他就去別的地方招呼客人了。

    趁著空暇,陳劍臣問:“員外,你和李大官人很熟?”皇甫員外笑道:“不過是生意上的往來罷了。”

    陳劍臣心里頓時亮堂堂的,明白宴甫員外和李逸風私交並不怎樣,又問:“員外,這李大官人應該是官身就職了?”

    皇甫員外喝了一口茶,道:“不曾,他是去年中舉的為二甲進士,本來可以到縣城任職,不過他自己推脫了。”所謂“推脫”陳劍臣卻一下子就听出了弦外之意,清楚到其中的道道一在天統王朝,中舉後即可由吏部安排就職當官。但由於中舉名次問題,以及出身階級原因,這當官也分很多層次的。

    一般的進士被分配的官職並不怎麼樣大都為文書、主薄等,好一點的才是縣丞之類,能直接當縣令的極少。

    如此,就出現了一些選擇性的問題,比如說秀才中舉後由於暫時無法分配到好的烏紗帽,他就可以推脫不受,而是留起橡白的身子等待機會。

    當然,這機會是不可能守株待兔就能等到的,需要大量的“活動”需要巨額的“金錢攻勢”等等。

    不過李逸風已經中舉,無論如何一個官身是跑不掉的了,所以人皆稱其為“大官人”這個世界的稱呼各有講究,秀才為“相公”進士就能當“大官人”、“老爺”了。

    一自從陳劍臣不再糾結八股文的死板形式,有心仕途他就對這方面做足了功課,故而深有了解。畢竟在紅塵世界最大的力量就源自權力,唯有把握住了,才能更好地大展宏圖,實施自己的抱負。否則沒有地位,不管怎麼蹦醚,都難以蹦醚成氣候。

    有言道:“當官不與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可在家裡賣紅薯,那是更不可能為民做主的。

    說的,便是這個道理。

    通過皇甫員外的回答,陳劍臣立刻就大概捉摸到李逸風的身份背景,以及,更深層次的性格野心。

    皇甫員外目光閃動,忽問:“陳公子似乎對李大官人甚感好奇呀!”陳劍臣呵呵一笑:“那是當然,李大官人的進士出身,就是我輩所趨之若鶩的。”輕輕一句話揭過去。

    皇甫員外哦了聲,意味深長地道:“公子此言欺我,老朽不才,也曾會些面相之術,我觀留仙,雖為富貴中人,但絕不會因此而熱衷留戀,豈會為一進士功名而折腰?”

    聽到一句,陳劍臣心一動:這來歷神秘的員外果然不是尋常人翁,嘴裡應付道:“員外過譽了,正所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學而優則仕,正是我等讀書人的追求。”

    聞言,皇甫員外耐人尋味地一笑,沒有繼續爭辯。

    陳劍臣這才鬆口氣,找了個空當,說要四下走走,看一看,便離席面去。

    望著他的背影,皇甫員外面露沉思之色,忽而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喃喃自語:“此子性格豁達靈通,為人灑脫不羈,不拘泥,乃是不二人選。

    娜兒,不管如何,爹爹都會把他請回去給你當老師的”

    出到外面,陳劍臣馬上叫香兒過來,面授機宜。

    香兒人小,但十分機靈,又是在遛鳥樓裡伺候人的,所見所聞頗多,早養成一副聰明伶俐的性子,得到陳劍臣的吩咐後,連連點頭。

    他們兩人就佯裝閒逛,到處尋魯公女的踪跡,不料找了一炷香時間都毫無現,心裡不免有些急躁,尤其香兒,急得快又要哭了。

    出來的時間太久,未免會讓人生疑,無奈之下,陳劍臣只得又帶著香兒回去。

    此時畫舫中庭的桌子上基本都坐得差不多了,宴席也早開放,胱籌交錯,人聲鼎沸,甚是熱鬧。

    陳劍臣重新入座,和皇甫員外說些閒話。忽然站在他身後的香兒伸出小手在他背上捏了一下。

    這丫頭手上不知輕重,疼得很。

    陳劍臣微一回頭,就見到香兒在悄悄給他做手勢。順著手勢一看,正見到中庭門口處進來兩個女子,當先一個,滿臉脂粉,披金戴銀,小步子一扭一扭的,看起來就像個小姑娘,但論起年齡卻是小姑娘的媽了!

    她後面的女子才是真正的青春逼人,身形妖嬈,穿的很樸素,但光從身段上看,已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只可惜她臉上蒙著一層薄薄的面紗,只能看見一對漂亮月牙眉,以及眉下的如星辰明亮的大眼睛。

    從香兒的表現,陳劍臣立刻就知道,此女正是她家小姐魯公女!

    陳劍臣目灼灼,密切注意魯公女的一舉一動,見她自進入中庭後,頭便很自然地微微垂了下去,一雙玉手,正捧著一具古琴。

    利器,當藏於此琴中!

    陳劍臣很快就得出了一個結論,皆因魯公女身上,其他地方根本沒有辦法藏起來刀刃,最好的藏刃之處,顯然就是古琴裡頭。

    看來她也是苦心孤詣地準備了很久的,有備而來。

    她們走進來,在座眾人的目光一下子便看了過去,其中絕大部分都是落在魯公女身上,不乏大有心思者。

    李逸風第一個站了起來,走上前對那領頭的女子道:“張媽媽,這位便是你所說的,那位來表演琴樂的陸姑娘嗎?”那張媽媽笑道:“正是,陸姑娘的琴技當真是舉世無雙,人間不得幾回聞呀!”

    李逸風哈哈一笑:“張媽媽說話好不誇張,如果此女琴技如此厲害,怎麼以前不曾聽說過。”張媽媽回答:“陸姑娘不是本地人,而是路過蘇州的,只是剛好沒了盤纏,這才屈尊答應表演一曲,賺取些費用。”

    李逸風哦了聲,注視著魯公女,道:“果真如此。”

    張媽媽回答:“這哪裡還有假……”卻一下子被李逸風打斷:“陸姑娘,你來回答。”

    魯公女微微一彎身,道:“妾身不敢虛言。”其聲嬌膩,猶如黃鶯初啼,聽得人耳朵一下子就蘇軟了。

    李逸風大笑道:“好,不過你既然要來表演,何不揭開面紗,讓本官人一飽眼福。”

    後面立刻響應起一片哄然。

    張媽媽小聲道:“大官人,陸姑娘不是畫舫上的,所以”“你閉嘴!”李逸風一聲叱喝,道:“這小娘子既然上得畫舫來表演琴藝,那就得依照畫舫上的規矩做事,趕緊脫下面紗來讓本官人以及所有的貴賓看一看。嘿嘿,小娘子你也不必害怕,本官人一向講道理,如果你長得真入我眼,自有重賞。”

    魯公女頭部越低垂,黑如雲,道:“妾身容顏粗鄙,不敢驚嚇大官人,以及一眾貴客。”李逸風哪裡聽不出她的推搪之意,冷哼一聲,道:“廢話真多,莫非要等本官人動手?”跨前一步,作勢要伸手去扯掉她蒙面的面紗。

    與此同時,陳劍臣分明見到魯公女的右手正悄悄藏在古琴的底部下面,似乎把握到了什麼利器一般,連手臂都在微微顫抖。

    一她要等李逸風近身,然後抽出利刃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到了那時,定教刀光現,血光見。

    “小姐,我終於找到你了!”

    就在這千鈞一之際,陳劍臣後面的香兒再也按耐不住,把陳劍臣的囑咐拋到九霄雲外,不經同意就快步衝了上來,一下子衝到魯公女的面前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4 00:54:29

第九十三章:托付

眼看自家小姐就要受辱,護主心切的香兒再也把持不住,急叫出聲,疾步沖了上去——這一下,全場嘩然,紛紛注視過來,要看發生了什么事。

此時皇甫員外也覺得疑惑,轉頭看著陳劍臣——香兒不是他的貼身丫鬟嗎?

陳劍臣心里叫糟,忽而作揖道:“員外,小生求你一事。”如今情況,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皇甫員外算是一根“救命稻草”。

皇甫員外哦了聲,眼珠子一轉,心道這正是一個契機:“公子有話請直言,老朽定然傾力相助。”

陳劍臣道:“小生請員外保那二女下船。”

——他指的,正是魯公女和香兒。

皇甫員外呵呵一笑,答應得非常爽快:“小事耳。”

說著便起身離席,踏步走向李逸風。

香兒突然沖出,事發突然,不但李逸風,就連魯公女都呆住了,看著自己的丫鬟出現在船上,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自然也沒辦法執行原先的刺殺計劃,放在古琴底下的手縮了回來。

皇甫員外把李逸風叫到一邊,一陣耳語。

后面陳劍臣察言觀色,見到那李逸風一時激動,一時冷然,似乎并不愿意在眾賓客面前丟自己的面皮。好在隨著皇甫員外的繼續說動,他終于長吁了一口,一擺手,不再言語,倒是朝陳劍臣這邊掃了一眼。

看到這一幕,陳劍臣就知道事成了。

其實也幸虧魯公女此時沒有暴露身份,也沒有亮刀子——話說回來,香兒突然沖出去,反而在客觀程度上阻止了事態的惡化程度,不知算不算歪打正著。

當然,她家小姐的報仇計劃也隨之付之東流了。

可怎么說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根據陳劍臣的觀察,如果剛才魯公女真要出刀,并不能保證一定能刺死李逸風,畢竟雙方一個是魁梧男人,一個是弱女子,在力量上相差有些懸殊。4小說,,用手機也能看。

陳劍臣不知道皇甫員外用了什么法子,從而使得李逸風讓步,但事情發展到現在的地步,他自覺沒必要繼續留在畫舫之上了。

皇甫員外果然老道,早就想好了一切,安排妥當,已請李逸風讓人把“黃龍飲水”劃到邊上靠岸,隨后和陳劍臣等人一同下了船。

腳站實地,香兒終于確定自己和小姐都脫離了虎口,忍不住抱著魯公女哭成一團。魯公女本想責罰她一番,但話到喉嚨又說不出去了。香兒忠心耿耿,本身并沒有過錯的地方。反而自己,在沒有實際施行刺殺計劃后,倒有些如釋重負之感,全身軟軟的。

陳劍臣對皇甫員外一拱手,歉意地道:“勞煩員外了,還累得員外宴飲掃興,喝酒不成,真是過意不去。”

皇甫員外哈哈大笑:“哪里話?其實老朽應該感激你才對,對于這一次的宴飲,老朽本來就不愿意來的,只是耐不住李大官人的催促,才不得不來而已。”

陳劍臣當然不會當真,又問:“對了,員外是怎么說服李大官人不追究的?”

——請來的歌妓,在滿堂賓客之前,莫名其妙地半路被人截胡,被帶下了船,算是面皮受損了。

李大官人屬于有頭有臉的鄉紳進士,要他賣這個面子,絕不簡單。

皇甫員外眨眨眼睛,道:“沒什么,老朽就說這位陸姑娘是你的未婚妻,不過她不愿意嫁給你所以就逃跑出來,誰知逃到半路沒了盤纏,就只好到畫舫賣藝了。”

這也行?

但不得不說,這確實是一個很有理由的說法,也不知道皇甫員外是如何想出來的。

陳劍臣哭笑不得,那邊兩女顯然也聽見了,連哭聲都戈然而止,大感驚愕。

看見三人反應,皇甫員外吃驚地問:“陳公子,難道這是真的?”事先他可是真不知道三人的關系。

陳劍臣連忙解釋,把事情緣由說了一遍。

聽完,皇甫員外一拍手掌,贊道:“路見危難,不問親疏,而救人于水火之中。公子果然有大義,老朽佩服。”

說著,恭敬一作揖。

陳劍臣趕緊還禮,然后走過去對那魯公女道:“魯姑娘,不知你們接下來有何打算?”

一陣沉默。

魯公女忽而伸出玉手,牽著陳劍臣的衣袖,脆生生道:“公子請隨我過來。”

陳劍臣不明所以,只得隨她走到邊上去。

此時夜幕遮天,星月熹微,蘇州河上畫舫如云,一艘艘地都漂流了出來,甚為壯觀,燈火點點,反比天上的星辰明亮幾分,每一處燈火之下,都有陣陣的笑語之聲傳出來,只不知其中的笑聲,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幾分是買,幾分是賣了。

魯公女和陳劍臣面對面站定,她個子有些嬌小,仰著頭看著陳劍臣,一雙明眸秋波貫注,突地伸手一扯,把蒙面的面紗拉下來,登時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粉面含羞的紅顏來。

陳劍臣來到這世界時日不短了,也見識過不少嬌嬈,但眼下面對魯公女這一張嬌羞無限的容顏,心里仍是禁不住泛起一種驚艷之感。

——如果說披上畫皮的桃花,是那種機械性的完美;聶小倩的美,是自由蓬勃的美;那么這魯公女的美,則如扶風弱柳,風吹微波般,使人一見,就想擁入懷中,一生呵護,有非常強烈的占有感。

陳劍臣眉頭一皺,下意識問:“這是……”

魯公女道個萬福,道“妾身魯姓,閨名‘惜約’,見過公子,多謝公子的救命之恩。”

陳劍臣干咳一聲,道:“姑娘不必多禮了。”

魯惜約螓首微垂,終于鼓起莫大的勇氣,道:“公子,既然你救了妾身的性命,那么妾身就是你的人了。”

她說話的聲音,一個字比一個字低,到后面細若蚊鳴,陳劍臣幾乎要豎起耳朵來才聽得清楚,不禁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姑娘言重了!”

此事非同小可,他可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

魯惜約忽而抬頭,兩行眼淚滾落臉龐:“莫非公子嫌棄妾身姿色粗鄙,不堪入眼?”

陳劍臣搖頭:“姑娘姿色無雙,萬人仰慕不得。”

魯惜約又問:“難道公子是嫌棄妾身出身有污?天地可鑒,妾身一向潔身自好,和那遛鳥樓簽訂的是自由清倌人合約,來去不受約束,每當演繹之時,更是輕紗蒙面,不曾有男子見過……”

她這一說,陳劍臣就知道其剛才在自己面前脫掉面紗的真實含義了——這個世界,一般女子的守貞觀念非常強,男女授受不親,互贈禮物,或者做某些特殊的舉動,都包含著強烈的主觀愿望。

比如說到廟里上香,倘若哪位小姐看上了某個路過的公子,就會派丫鬟送給對方一件隨身物品。對方如果接受,那就等于是私定終生了。

這般契約,簡單而直接,但遠比現代世界的山盟海誓要來得堅定有效。

陳劍臣恰好就是來自現代世界的人,觀念自然不同。倒不是說他是柳下惠,有美人投懷送抱而心不動,而是覺得太突然了。雙方這才是第一次見面,第一次說話呢。況且,魯惜約才十四、五歲而已,年紀稚嫩,正是含苞待放的歲月,不堪征伐。

雖然說在天統王朝,女子十四、五歲就到了合法婚約年齡,可以送入洞房了。但對于這一點,陳劍臣卻始終接受不了,放不開手腳來,感覺怪怪的,就像自己會變成個“怪蜀黍”一般,自己那一關過不去,當下道:“姑娘出淤泥而不染,在下是很佩服的。”

青樓清倌人也分三種,一種是自小培養起來的;一種是買來的;還有一種是外來的。前面兩種,基本都和青樓簽約了賣身契,沒有人生自由;第三種相對自由性大一些。然而青樓是什么地方?下三濫手段層出不窮,就算沒有合約在身,可萬一不夠小心,在陪客的時候,一樣會被人下藥使手段奪了清白身子,到了那個時候,欲哭無淚,最后也只能破罐子破摔,同流合污了……

魯惜約冰雪聰明,自是明白這些道道。她本不惜身家性命,要與李逸風同歸于盡,不料被香兒所阻止,平安下得船來。也不知怎么的,經此一事,她心中復仇的念頭居然淡了許多,沒有那么刻心銘骨了。并認定陳劍臣的出現,當是上天安排的緣分,便不惜放下矜持,要托付自己的終生給他,尋求一個幸福的歸宿,不再過著那些擔驚受怕的日子了。

換了常人,自是求之不得,但陳劍臣的表現明顯不是如此,魯惜約以為他心中嫌棄自己,滿心凄苦,女子心中最為脆弱的一面袒露無遺,頓時淚花如霧。

香兒見到小姐淚流不止,便知道陳劍臣拒絕了,馬上跑過來,砰的跪倒在地,哭道:“公子,在船上之時香兒莽撞,違背了公子的命令,香兒任憑公子處罰。但小姐和香兒,現在真得無處可去了,你就收留我們吧。”

砰砰砰地大力磕頭。

陳劍臣大感頭疼,這般場面他一點應付的經驗都沒有,只得強自把香兒扶起來,再慢慢分說計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4 00:55:01

第九十四章:怪異

在盲婚啞嫁的世界里,良人真心難求。

“佳人后花園會才子”,那屬于偷情,為私定終生;而“拋繡球”已經算是一項非常超前的相親行動了,但這繡球丟下去,其實也就是和拋骰子差不多,并無絕對準確的把握。

那一天,在忙碌的街道之上,魯惜約恰好路過,看見陳劍臣醉坐街邊,形容落拓,又有幾分灑脫,當時便有了幾分愛惜之心,這才叫香兒送陳年葛根過去。只是當時陳劍臣懷有本能的戒心,并沒有接受這一份好意。

而現在,兩者再度在蘇州相逢,而且可以說是救助之遇,魯惜約便再沒有絲毫的猶豫,,愿意將自己托付給對方——皆因她閱人多矣,直覺上覺得陳劍臣一定會是一個值得依靠的良人。香兒已經把整個過程都說給她聽了,陳劍臣的表現,無可挑剔。

香兒病急亂投醫,或者也是基于無可選擇的信任,請求陳劍臣幫忙救助,屬于賭博式的作為,但最后事實證明,她賭對了;現在,輪到魯惜約來賭,她就直接把終生的籌碼放了上去作為賭注。

她覺得這是上天賜給她的一次機會,一旦錯過,再無法挽回!

魯惜約的性子,看似柔弱,實則非常堅強,否則,也不敢做那持刀行刺、驚天動地的大事了。

只是從陳劍臣的立場上看,他思慮的東西更多,更復雜,忽問道:“魯姑娘,父母之仇,你從此不愿報了?”

問完,眼光明澈澈地看著她。

被他注視,魯惜約銀牙咬著紅唇,最后還是坦誠地一字字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豈能不報?”

——這一次行刺李逸風的行為,無疑非常的沖動;事后她隱隱覺得有些害怕,卻也是人之常情,常年縈懷心坎的仇恨一下子就消散了許多。倒不是說她忘卻了,而是更加清晰地認識到復仇的艱辛,便深深埋在了心里。

陳劍臣嘆了口氣,道:“你是想借我之手,為你報仇雪恨?”

此言如刀,直扎心坎,魯惜約面色煞白,嘴唇已經咬出血來,道:“妾身確有此意……”一頓之后,隨即急促地解釋道:“但妾身對公子之意,天地可鑒,如果有半點虛假,直教天打雷劈。”說到這里,這個外形嬌柔的少女反而鏗鏘起來,抬著頭,雙眸干干凈凈地和陳劍臣面對著,不含半點雜質。

陳劍臣嘆了口氣,忽然望著河中漂流遠去的“黃龍飲水”,冷然道:“香兒已將你家的遭遇都告訴我了,如李逸風這等魚肉鄉里、靠巧取豪奪起家之輩,和強盜何異?殺之又何妨?”

——不得不說,自從手刃黑衫衛和吳文才后,他心里戾氣萌生,會影響心境,而利好方面,則是個性卻變得更加鮮明果斷。

聞言,魯惜約驚喜地看著他:“公子,你答應我了?”

此時陳劍臣卻佯作不解:“我答應什么了?呵呵,其實我只是臨河觀景,抒發抒發一些感慨而已。”說著,大踏步走向皇甫員外那邊去。

此時香兒聽得滿頭霧水的,問魯惜約:“小姐,陳公子說得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怎么聽得有些模棱兩可,不太懂呢。”

魯惜約抿嘴一笑,直如滿天烏云間忽然照耀出一縷陽光,道:“你長大后就懂了。”

香兒一嘟嘴,心想:“小姐你也不大呀,不過嘛,嘻嘻,在某方面小姐的確比香兒的大……”但這些心思,她是萬萬不敢說出來的,光是想著,便覺得臉燒得慌了。

走到皇甫員外那邊,陳劍臣見到皇甫員外正對著他擠眉弄眼呢,實在難以相信,如此頑皮性質的一個情態動作會出現在他的臉上,倒讓陳劍臣對他又多認識了幾分。

“搞定了?”

陳劍臣呵呵一笑:“也許吧。”

皇甫員外撫須微笑,忽又耐心尋味地問道:“陳公子,剛才你坦誠相告,就不怕老朽去揭發你們?”

陳劍臣正色道:“信任本就是一種賭博,賭大賭小而已。既然員外能不問原因就擔保護送我們下船,小生又如何能隱瞞真相,欺騙員外呢。”

——信任,本就是很玄的一種存在。有些人相交一生,但最后依然會反戈一擊,反目成仇;而有些人,萍水相逢,卻能真正做到同舟共濟,互相扶持。在其中,人為主因,環境則是誘因。

所以,要追求絕對的信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審時度勢,因人而異。

聽到這一句,皇甫員外又是一拍手:“快哉!留仙脾性,實在太對老朽胃口了。事不宜遲,此地不可久留,不如回小莊休息一晚吧。”老朽要與留仙秉燭夜談,論盡天下之事。”

他乘坐而來的轎子就停在不遠處,四名轎夫坐在一邊歇息,見到老爺下了船,現在已走過來,等在一邊聽候吩咐。

陳劍臣此時想起王復,便道:“員外,小生還有一個好友在那邊畫舫中,我需要過去和他打聲招呼。”

說著,便跑過去,尋著王復選中的畫舫“公子多情”——這王復倒仗義,時候不早了卻沒有命令開船,而是停在岸邊原地等陳劍臣。

見他跑來,王復埋怨道:“留仙,你跑哪里去了?愚兄一直尋你不著,還以為你出事了呢,擔心得不得了。”

陳劍臣歉疚地一拱手:“拂臺兄,剛才我有些急事處理,故而一時間走開了,還請你原諒。”

王復便招手道:“無妨,來了就好,就等你開船了。”

陳劍臣道:“今晚恐怕只能讓拂臺兄一人風流了。”

“此話何解?”

王復驚訝地問道。

陳劍臣回答:“我剛才無意間碰到一名故人,所以受邀去他莊上做客。”

——他本就沒有留宿畫舫的打算,現在離開,倒是一件好事。

王復哦了聲:“原來如此,也罷,反正愚兄知道你不好女色,也就不勉強你了。”

與王復告別后,陳劍臣回頭與皇甫員外匯合,此時皇甫員外已經請了一輛馬車過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蘇州河邊,因為畫舫特色,一下子就帶動周邊許多生意。每到晚上,岸邊便擺了許多的攤子,小吃、燒烤、各式買賣,車馬行的生意尤其興隆。

他們賺錢之余,也給客人們帶來許多的便利。

皇甫員外雇了馬車,把轎子讓給了魯惜約坐。他則和陳劍臣坐在馬車上,一邊走一邊閑聊。

言談中,皇甫員外舊事重提,再度誠懇地開口邀請陳劍臣去當他女兒的業師。

對于這一件事,陳劍臣其實是心懷疑惑的,覺得皇甫員外的表現甚有怪異,便忍不住問:“員外,恕小生多嘴,我實在不明白員外為什么非得要請我去當令千金的業師?偌大的蘇州,才子遍地,何愁無人?”

皇甫員外面露愁容,道:“嗯,這個嘛,我那女兒,一般人教不得的。”

“哦,員外之意,是說令千金脾性頑劣,不受管教嗎?”

陳劍臣倒沒有什么忌諱,直白詢問。皆因此事必須要弄個明白,未來這才好應對。

皇甫員外干咳一聲:“差不多吧……哎,也不怕公子你笑話。其實一直以來,老朽已經替小女請了八位業師。他們之中,有德高望重的鴻儒,有嚴肅嚴明的塾師,有初出茅廬的書生,只是到了最后,能堅持三天的,無一人矣。”

聽這么一說,陳劍臣倒吃了一驚,實在無法想象皇甫員外的女兒會是個什么樣的女子,能讓八位業師教不滿三天就跑掉,這也太狠了吧。難道是傳說中的“超級學生霸王”?而且還是個年輕女子?

不過被皇甫員外一說,陳劍臣反而引起了興趣,躍躍欲試,想去見識一番。

皇甫員外打量著他的神情,問道:“留仙竊以為如何?可愿一試,你放心,酬勞絕不會少的。”

陳劍臣哈哈一笑:“員外見外了……嗯,其實小生現在也不敢說能當令千金的業師,既然說得這么玄乎,我倒想去看一看。”

皇甫員外大喜,隨即又提醒道:“留仙,小女雖然有些頑劣,但本質不壞,只是年少無知罷了。因無知,才常常會故作怪異嚇人,實不相瞞,老朽也就直說了吧,那些先生,都是被嚇走的。”

被嚇走的?

陳劍臣再度感到意外,抬頭與皇甫員外雙目相對,卻無法從對方眼中看出什么端倪來,微一沉吟,正色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員外如此說辭,這個業師我還非要試一試了。”

皇甫員神情外欣然,拱手作揖道:“那就先多謝留仙了。”

馬車跑的速度并不快,而那四名轎夫抬著轎子,健步如飛,竟然不落后多少。約莫大半個時辰左右,他們就來到一片柳樹林外。

此時陳劍臣探頭張望,觀察地形,見到這樹林面積頗大,蔓延生長,形成一個半圓狀,其中開辟出一條石板路徑來。

路徑蜿蜒,終點處正是一座大莊園,飛檐走壁,燈火通明,很是輝煌。而越過莊園再望遠些,遠處有一片巨大的山脈陰影。

那,正是東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4 00:55:32

第九十五章:疑惑

望著那片崔巍的東山,陳劍臣竟有一霎那的失神,莫名地想起進入蘇州之時所見到的,那條巨大的青蛇。

    他心中早有幾分肯定,那條大蛇定然開了靈竅,成為蛇妖——囯之將王,必有妖孽。種種跡象,都在印證著慶雲道長的這一句話。

    是這個世界本來如此呢?或是近年的風起雲湧,魑魅魍魎盡出?

    陳劍臣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以及自己所在乎的人要在這世上活得好好的,他就需要有計劃地開始做事,未雨綢繆。

    其中做事的核心,當為謀取力量。

    力量是一個廣泛的概念,泉力為其一;超能力同樣為其一。

    陳劍臣身懷《三立真章》,在凝練正氣的途徑上已漸入佳境;剩下的,就是對於泉力的籌謀了,考八股,中舉,當為最合適的路徑。

    不知不覺間,對於八股的態度,他已經從最開始的厭è,避而遠之,而轉變到揣摩研究,模仿而作了。

    這意味著陳劍臣終於慢慢融入了天統王朝的體圌制裡面,開始“入鄉隨俗”。

    所不同的,只是他本心不變,不動圌搖,融進入的目的不是同化,而是為了改圌革。而改圌革,最佳的路徑無疑是從內部開始的。

    馬車轔轔,很快就穿過柳樹林,來到莊園的大門口處。下車的下車,下橋的下橋,陳劍臣抬頭一看,見到莊園正門簷下懸掛著兩盞大紅燈籠,光線熒熒地照耀在橫匾之上,兩個金漆大字——

    胡莊!

    這個莊名有點怪異,皇甫員外肯定姓“皇甫”,為何取個“胡莊”,倒容易讓人誤會莊主姓胡呢。

    莊門兩邊,還銘刻著一副對聯:山巔見曰月;心中識春秋。

    這對子簡單而意蘊深長,字體也飄逸有神,當出自名家之手。

    而莊門外面,台階兩側,則各安放著一尊石獅子。獅子雕刻得活靈活現,蹲在地上,鬃毛張揚,不怒自威。

    朱門大戶,這皇甫員外果然出身富豪,不是尋常人家。

    此時皇甫員外笑道:“今圌晚留仙和魯姑釀光臨寒舍,真是令蓬蓽生輝呀。”帶著他們入莊,到寬大的主廳裡奉茶。

    陳劍臣環視四周,見廳堂裡擺設的家具都是用珍​​貴的黃梨木所製圌造的,隨便一張拿出去賣,沒有百貫根本拿不下來;而牆壁之上,多懸掛筆墨字畫,每一幅都裝裱得非常精美,陳劍臣為此道中人,自是明白這些字畫價值不菲。

    咦……

    忽地他的目光定住了,面露古怪之色,落在其中一幅工筆之上。

    陳劍臣的表現,一下子落在皇甫員外眼裡,他順眼一看,差點蹦跳起來,衝過去,大叫道:“小菊,這幅丹青子所畫的《百鳥朝凰圖》,為何那鳳凰頭卻變成了個母基頭!”

    小菊是站在一邊侍候的侍女,聞言立刻慌張回答:“禀莊主,那鳳凰頭是被小圌姐剜掉了,說不好看,轉而畫了個基頭補上去……”

    皇甫員外痛圌心圌疾圌首地一跺腳:“家門不幸呀!阿福阿壽,你們趕緊把牆上所有的字畫都收下來,搬到我房間裡放好。”

    很快,兩名僕從就忙活起來了。

    “小女頑劣,叫留仙和魯姑釀見笑了。”

    陳劍臣忍住笑,道:“員外不必生氣,這個,不正是你三番幾次要請小生來的原因嗎?”

    旁邊的魯惜約顯然也是忍俊不禁,連忙端起一杯茶來喝,藉此掩飾——如果笑出聲來,那就是對主人不敬了。雖然皇甫員外不會介意,但為客之道,自該遵守,不可失禮。

    皇甫員外又對侍女道:“小菊,你去請小圌姐出來,就說老爺我又替她請了一位業師,叫她快點出來見禮。”

    那小菊好奇地瞥了陳劍臣一眼,心想:這先生還真是年輕,鬍子都沒有蓄呢,就他這樣,能管教得了小姐?嗯,肯定是貪圖老爺的重金才要來應聘的,簡直不知死活,等見識到小圌姐的手段後,那不得被嚇得屁滾尿流,哭爹喊娘了……

    對於前八位小圌姐的業師的下場,小菊可是親眼目睹了的,來之前個個氣態端莊,態度儼然,自信滿滿。但待不了兩三天,立刻就面色煞白地連酬金都不敢收就慌慌張張告辭。離莊之時,這些先生們的形象狼狽不堪,不是衣服襤褸,就是鼻青臉腫,不少人鬍須都被燒個精光了的,簡直就是斯文掃地。

    時至今曰,偌大的蘇州地界,誰不知道皇甫交娜的名號,有言道“寧教蛤蟆,不教交娜”,不管皇甫員外出多少銀子,那都是請不到先生的。

    小菊返身進入內堂,過不多久,一個人走出來,禀告道:“老爺,小姐說她已經脫衣睡下了,要見明天再見。”

    皇甫員外聞言就要發火,陳劍臣忙道:“員外,天色已晚,不如就明天再說吧。”

    皇甫員外哼了聲,道:“既然留仙替她說話,也罷,那就明天再說。”

    賓主之間又說了會話,皇甫員外便親自帶著陳劍臣和魯惜約主僕離開主廳,轉到左側的一間大院子裡。

    這間院子,足有三百多平方,分得是東廂和西廂兩面,中間則種植著十餘叢竹子——竟是珍罕的斑淚竹,一根根,風骨凜然,氣節非凡,渾不以寒冬天氣為意,蒼翠碧綠,顯示出勃勃生機。

    皇甫員外讓陳劍臣住東廂,西廂則安頓魯惜約主僕。

    臨分別時,魯惜約忽又走過陳劍臣這邊,道:“公子,先前妾身確實過於唐突了,如果使得公子不快,惜約在此鄭重向公子道歉。”

    陳劍臣擺手道:“魯姑釀不必如此,我心中實無介懷。”

    魯惜約卻還是執著地道了個萬福,盈盈看了陳劍臣一眼,這才進入西廂去。

    陳劍臣目送她交嬈的背影,暗暗一聲嘆息:此女,大不易。

    設身置地,換位思想,他就知道魯惜約那心中無數的苦衷和淒涼——一無依無靠,本想著與仇敵同歸於盡,了結短暫一生,落得“紅顏多薄命”的一聲哀嘆。不料事有不濟,計劃失敗,只得把深仇大恨深埋於心底,曰後再尋機會。

    但她這麼一個弱女子,又能尋著什麼好機會?

    天下茫茫,舉目無家,又不想再返回那齷齪的煙花之地,繼續勾心鬥圌角的賣藝生活。在這般情形之下,要尋找一份終生依靠,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而要通圌過借助夫君的力量報仇雪恨,也是順理成章。

    其實這也是許多女子在面圌臨困境之時所不得不做出的一個抉擇,諸如“賣圌身葬父”之類,就是典型的作為。

    陳劍臣能看得出來,魯惜約對自己確有情意——在這個世界,一見鍾情是最容易發生的事情,因為嚴謹殘酷的現實,容不得你多想。只是陳劍臣心中自有道圌義,卻不能就此糊里糊塗就要了魯惜約,那多少就有點趁人之危了……嗯,話說回來,來曰方長,雙方起碼也得多了解了解吧。

    舉步進入東廂,見裡面房間頗大,靠牆還豎圌立著一張大書架,架上圌書籍林立,有上百本書左右,而且都是印刷精良的好書,其中不乏古色生香的善本,珍本等。

    皇甫員外,果然安排周到。

    陳劍臣蔚然一笑,他遠來蘇州,本就不想來去匆匆。可以的話,並不介意當皇甫員外的千金的業師,順便能還一筆人情。等教一段時間後,要過年了才返回jiāng州即可。

    略一沉吟,陳劍臣就在書桌邊上坐下來,拿過文房四寶,寫了兩封信。一封信是給王復的;另一封,則是讓王復帶回jiāng州給母親莫三娘的,以免家人擔心。

    信寫好了,封好,等明天就可以叫皇甫員外的僕從送進jiāng州,送到王復手上——王復在蘇州不會滯留太久,最多五天就要回jiāng州去。

    做完這些,陳劍臣拖圌下鞋子和外衣,上圌床安歇。閉著眼睛,他開始習慣性開始思慮,主要想皇甫員外,以及他女兒的身份背景,其中頗有些疑竇之處。他原本以為,皇甫員外一家非圌人,但經過許多接圌觸又覺得不像,皆因他體內的正氣毫無預jǐng之兆。

    身懷正氣,邪魅不侵,說的是正氣的防禦能力;而正氣在遇到邪魅之時,同樣會有異動,從而發出jǐng兆——昔曰在筆架山,陳劍臣和那賣茶的黃老兒一個照面,體圌內的正氣便有騷圌動,就屬於一種提醒。

    然而如今和皇甫員外近距離笑談卻一點事兒都沒有發生。如此,就只有兩個可能,一是皇甫員外的身份沒有任何問題;第二就是對方修煉的是正統道法,不沾邪煞之氣;並且修為高深,起碼都是金丹境界以上,這才能變化出完全的人身來。

    妖怪成圌人,可大搖大擺地進入鬧市,並且和尋常人一樣生活,這並非什麼不可能的事。

    當然,陳劍臣也就是心懷疑惑,多存一份戒備心思而已。至於真圌相,明天見過那刁蠻小圌姐後,大概就能水落石出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4 00:56:05

第九十六章:尾巴

    一夜無事,第二天早晨,陳劍臣是被一陣清越的鳥鳴驚醒的一大冬天的有鳥叫,倒是一件稀罕的事情,他抬頭望向窗外,就見到外面一株斑淚竹的枝椏上,正站立著一隻怪鳥。

    此鳥拳頭大小,身體羽毛翠綠相間,尾巴極長,長度幾乎可以和鳥身一般了:頂上有一簇羽冠,羽冠卻為紅色,猶如一簇火焰:而兩隻小眼睛上方,長得像畫眉似的,各有一條細長的白色眉毛一好漂亮的小鳥!

    陳劍臣不禁多看了幾眼,這般的鳥兒,他可從未見過,根本不知叫什麼名字。

    唧唧!

    那小鳥極為人性化地衝陳劍臣叫了兩聲,翅膀一振,扑騰騰地飛走了​​。

    陳劍臣起床洗漱,對面西廂的魯惜約也早起來了,見到他,盈盈一笑。

    清晨的天色,寒意凜然,呼吸之間,都有一團白氣出沒。

    洗漱完畢,皇甫員外就派人來叫他們過去吃早餐了。

    皇甫家的早餐極為豐富,有各式糕點,有飯有粥,還有六碟精緻小

    菜一當​​然,陳劍臣的早飯是和皇甫員外一起吃的:而魯惜約則是在內堂,和皇甫員外的女兒,也就是皇甫交娜一起吃。

    用膳之後,陳劍臣拿出書信,請皇甫員外派人送去蘇州的賓來客棧給王復,順便把他的書筐行李帶來。

    皇甫員外馬上派一名伶俐的僕從送信去了,然後就帶著陳劍臣去到女兒的專用書房此地,將成為陳劍臣為交娜上課授業的專用地。

    這間書房,甚為寬闊,收拾得十分整齊,一塵不染的,看樣子,不像是個刁蠻女的書房。

    面對陳劍臣的疑惑,皇甫員外乾咳一聲道:“此處雖然為小女書房,但小女平時甚少來往的。”

    怪不得呢。

    陳劍臣恍然,負手四下打量。

    過了一會,那伺女小菊前來禀告道:“老爺,小姐吃過早餐後,會要出去運動運動,所以去爬山了。”

    一胡莊位於東山山麓之下,走不多遠就是東山,爬山倒方便。

    只是這骨節眼的時候去爬山,當然不會如此簡單。

    聞言,皇甫員外面色一沉,喝道:“胡鬧,還不快去叫她回來!難道要先生久等嗎?真是目無尊長。”

    陳劍臣心裡也是嘿嘿冷笑:這交娜倒是挺有性格的,不見其人,先聞其名,先見其行,下一次,莫非還得先聞其聲?這擺明是要給他一個下馬威,要他知難而退,哪裡涼快哪里呆去啊。

    小菊走出去後,皇甫員外一跺腳,對陳劍臣道:“留仙,你看這個……………,哎,都是老朽管教無方。”

    陳劍臣呵呵一笑:“員外不必動氣,小生早有心理準備的。”

    皇甫員外道:“留仙生性豁達,老朽果真沒有看錯人嗯,老朽今天另有要事,要出門一趟,所以不能留在莊中,等會小女回來,任憑留仙訓導,不用顧忌老朽顏面。”陳劍臣忙道:“員外自顧忙去吧,小生自有分寸。”

    說罷,皇甫員外一拱手,離開了書房。

    陳劍臣坐在書房內,信手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來讀。讀了十餘頁後,那小菊回來了,低著頭道:“留仙先生,小姐說沒有玩盡興,所以暫且不回來了,叫先生不用再等,下午再來書房吧。”

    陳劍臣眉毛一揚,對於這個結果倒也在意料之中,隨口道:“知道了。”便不再言語,繼續看書。

    他的平靜反應使得小菊一愣,她還以為陳劍臣會暴怒呢。畢竟學生不尊師道,對於很多先生而言都是逆鱗,不可冒犯。看來這先生雖然年少,但比一般老先生還要沉穩莊重嗯,這個情況得先告訴小姐去。

    小菊告辭離開,直奔後山。

    陳劍臣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交娜的所作所為,在他眼中不過等同於頑童的淘氣行徑,小打小鬧耳,豈能攪亂他的心神。

    讀了三十多頁書,陳劍臣才把書本放回原來位置,走出書房,並沒有回院子東廂,而是​​準備四下走走,看這胡莊的規模佈局。

    粗略估計,莊子佔地近十餘畝,幾進幾出,分成好幾個院子,其中長廊迂迴,假山流水隨處可見,佈置得很是精緻。

    人在其中,如果不懂路的話,還會迷路呢。

    陳劍臣也不敢走出太遠,只是在附近轉悠了一圈,欣賞一下景色。

    嘰嘰嘰!

    就在此時,陳劍臣又聽見那美麗怪鳥的叫聲,循聲望去,見它正停在一座假山之上,居高臨下,把下面的湖水鼻鏡子,在對鏡用尖尖的嘴巴梳理身上的羽毛呢。

    挺有意思的一隻小鳥。

    陳劍臣看得入神,忽然對面的牆外有一陣悅耳的笑聲響起,清爽交憨,彷彿正有一位妙齡女子正從那邊經過一般。

    他還想听真切點,對方卻漸漸離開了,正如古詞所言“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交娜?

    也許是吧……

    陳劍臣駐足久立不動。

    唧唧!

    鳥叫聲接近,原來是那隻鳥兒好黃地飛過來,在他頭頂盤旋著,旋飛了幾圈,終於振動翅膀,歡叫著遠去了。

    陳劍臣回到院子東廂,見到魯惜約站在院中賞竹子,便乾咳一聲,道:“魯姑娘好雅緻。”

    魯惜約向他道個萬福,道:“其實公子不必那麼見外,直接叫我惜約就好了。”

    “呵呵,也好,繁文縟禮,能免則免,倒也乾脆。”

    聽他這麼說,魯惜約內心不禁泛起一圈漣漪陳劍臣此言,清晰表明了他不拘泥古板的性格。

    陳劍臣忽問:“惜約,你儘早可曾見過交娜小姐​​?”

    “見過呀,怎麼啦?”

    她正是和交娜一起在內堂吃的早飯。

    陳劍臣問:“哦,她長得怎麼樣?”

    魯惜約一愣,忽而噗嗤一笑,道:“皇甫小姐年紀與妾氏相仿,容貌韶秀,無可挑剔,不過挺好笑的,也很好動嗯,怎麼說呢,妾身覺得她還是很好相處的。咦,你不是答應皇甫員外做了先生嗎,剛才沒有見到皇甫小姐?”

    “沒有,她去爬山了。”

    “啊,這時候爬山?”

    魯惜約心思玲瓏,立刻想通其中關竅,不禁一皺眉:“皇甫小姐如此作為,實在有些胡鬧了。”

    一她可是旗幟分明地站在陳劍臣這邊的人。

    陳劍臣呵呵一笑:“小孩心性而已嗯,我先回房準備了,下午就要正式上課的。”

    “好的。”

    回到房中,陳劍臣所說的準備,就是練字讀書練字,都是要持之以恆修習的才藝,最後造詣方能精益求精,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中間過程一旦中斷,一旦怠慢,想要重拾起來就有些困難了。

    書房中陳設的文房四寶,都是上等材質,可以說陳劍臣從未曾用過如此高級貨色。而對於一名書生而言,文房四寶就是他的武器,武器好不好,順手與否,影響不小。故而提著上好的狼毫,礁著豐膩的好墨,再寫在韌潤的宣紙上,陳劍臣的狀態非常好,一連寫了幾幅字墨,很有感覺,都是可以懸掛在聊齋牆壁之上銷售的作品。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不知到了什麼時辰,那小菊前來敲門,說道交娜已經在書房中等候了。

    終於要來了嗎?

    陳劍臣曬然一笑:他就知道因為皇甫員外的關係,交娜不可能一直這般鬧下去,必然要與自己見一見。

    不過這見一見,可不是風花雪月的約會,而是充滿了火藥味的正面交鋒。

    “且去看你能做什麼怪,搞什麼手段?”

    陳劍臣略一沉吟,開門隨著小菊走。

    對面魯惜約顯然也聽到了動靜,出門目送,彷彿有所擔心般,幾番欲言又止。

    來到書房,小菊站定,道:“陳先生,小姐就在裡面了。”

    “嗯……”

    陳劍臣怡然不懼,推開房門走進​​去,後面小菊顯然得了吩咐,留在了外面,並沒有跟著進來。

    房間內光線充足,陳劍臣一進來就看到一位打扮入時的少女正趴在書桌上,百無聊賴地玩著一支毛筆。

    此女子年紀不大,和魯惜約相仿,一張瓜子臉,眉目如畫,明眸皓齒,容貌韶秀,尤其一對大眼睛,非常的靈活,顧盼間充滿了一種狡黠的意味。

    “哦,先生你來了,交娜見過先生!”

    少女站立起來,她身材高挑,幾乎能到陳劍臣的下巴處。

    瞥了她一眼,第一印像不錯,似乎挺守規矩的,沒有作惡的端倪,難道這是先禮後兵?

    陳劍臣不動聲色,道:“你就是皇甫小姐吧,不必拘禮了,請坐。”

    交娜並沒有依然坐下來,而是恭敬道:“家父已經交代過,師生第一次見面,學生必須要敬茶的。”

    說著,便離開書桌,要到旁邊的長桌去泡茶,端給陳劍臣喝。她走路的姿勢中規中矩,穿著的,是一件分式羅裙。但就在這時候,陳劍臣分明地看見交娜的裙下,一條尾巴正毛茸茸地冒了出來,隨著她的走動,一聳一聳的,詭異而美麗。

    一條火紅的尾巴,明艷若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4 00:56:39

第九十七章:交鋒

    一條毛茸茸的尾巴,明艷若火,就這般從交娜的裙底下伸出來,拖在地上。使人一看,頓然覺得詭異無比,只怕當場就要嚇得奪門而出,逃之天天。但陳劍臣只是掃了一眼,鎮定自若,就像根本沒有看見一樣。

    咦!

    交娜沒有聽見驚慌失措的聲音,不禁微一回頭,瞥了陳劍臣一眼,大感愕然這年輕得過分的先生居然不怕?難道他是個瞎子?又或者,以為我的尾巴是假的?

    沒有嚇到陳劍臣,交娜頗感不爽,卻也知道尾巴的招數已然失效,便不動聲息的,火紅的尾巴又縮了回去,消失得無影無踪。

    陳劍臣看見,嘿嘿一笑:就在對方露出尾巴的一霎那,他心中正氣頓時被驚動,躍躍然,浩然養吾劍十分的興奮,游弋不定,似乎要衝出來一般。

    狐狸精!

    交娜,乃至於皇甫員外等,應該都是狐狸精。

    怪不得此莊叫“胡莊”而不是皇甫莊呢,原來另有涵義。

    陳劍臣心中頓時了然,胸有成竹,只是他並未聲張,也不揭穿。

    皇甫員外父女能化出人身,而與常人無異,這就說明他們的修為非常高深了,起碼都是金丹以上:更重要的是,他們身上沒有血煞之氣,屬於修煉正統道法的妖類,吸收日月之精華,不殺生靈,並且與人為善。

    後一點,從皇甫員外的行為就知道了。他化身為鄉紳員外,在山麓之下建立莊子,奔走四方做生意,食人間煙火。種種作為,已經和正常人沒有分別。

    既入道門,即守道規。他們涉足紅塵,莫非也是為了“體驗生活”淬煉道心的?

    陳劍臣以前聽慶雲道長說過:道心不在紅塵中滾一滾,永遠都修不成大道。

    此為至理!

    陳劍臣忽然想到,在許多誌異小說裡,那些傾國傾城的狐媚都會傾情於窮書生,其中除了落魄文人的幻想因素外,很有可能也是有事實根據的。

    要知道涉足紅塵,飲食、衣著、行走、讀書識字等等都是常規功夫,情與愛才是核心,才算深入,才算刻心銘骨。

    恍惚間,陳劍臣觸類旁通,忽而又明白到一個道理他學做八股,未嘗不可以當做是一種體驗,以淬煉本心……

    “先生,請喝茶!”

    交娜好不鬱悶,捧著茶過來這陳劍臣不識趣,不懂知難而退,令她甚感不愉。所以以前那些作弄先生的小手段她都懶得使出來了,

    直接露出尾巴,用絕招。孰不料陳劍臣視若無睹,毫無驚訝之色,實在怪哉。

    難道,父親大人已經實言相告了?

    按道理說不可能呀,父親大人不可能如此輕易相信一個凡人的念頭百轉,交娜始終找不到〖答〗案。

    對面陳劍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受了學生茶,輕啜一口,放下,很老氣橫秋地道:“茶不錯,乖了!”

    聞言交娜幾乎暴走,咬得銀牙咯吱響:可惡,居然敢調戲本小姐!

    陳劍臣不理會她的反應,斯條慢理道:“皇甫小姐,既然皇甫員外請小生做了你的業師,那麼我就得對你負責。故言道“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所以,為了卓有成效地傳道授業,小生會非常嚴格地制定一套規章制度來維護咱們的師生關係。”

    交娜根本沒有聽進去,小嘴一撇,只怕這番話從左耳朵還沒有進,就已從右耳朵飄了出去。

    陳劍臣瞥了她一眼,淡然道:“皇甫小姐,聽說以前有不少先生教過你,他們基本都教了些什麼內容?”

    交娜懶洋洋道:“不外乎《三字經》、《千字文》之類。”陳劍臣哦了聲:“這麼說皇甫小姐識字不多了?”交娜坦然道:“不是我不識字,而是本小姐覺得識字無用。”“荒謬!”

    陳劍臣突然一拍桌子,倒嚇了交娜一跳。

    “皇甫小姐,你不識字,如同明理?”交娜便有些惱了,道:“道理不是用嘴巴說的,也不是用筆寫的,有力量才有道理。”

    陳劍臣冷哼一聲:“一派胡言,你的那些道理,只是歪理,不算大道,劍走偏鋒,遲早會招惹劫數。天地大矣,無所不有:古今變矣,瞬息千萬。這一些真正的道理,法則,豈是單憑力量所能理解闡述得清楚的?”

    交娜嗤之以鼻:“先生,你不要老是掉書袋,酸。

    本小姐瞧你滿腹詩書,但一身敝舊,不外乎一個百無一用的窮書生罷了。你這些話,糊弄些野夫稚童倒可以,然而在我這裡,行不通! ”

    一既然要撕破臉皮,不接受所謂的教導,那麼也不必顧忌什麼了。

    陳劍臣昂然道:“無知!”交娜氣得不輕,圓睜雙目,像個發怒的貓兒,霍然立起來:“一介窮酸,你敢罵我無知?”

    “不尊師道,該打!”

    陳劍臣先下手為強,手裡一翻,拿起早準備好的一把戒尺,啪得一下就打在交娜的屁股之上。

    這一下,打得突然,打得沉重,打得交娜一下子就愣住了一昨晚父親已親自囑咐她,命令其不准作怪嚇唬陳劍臣,更不准胡作非為,否則定然嚴懲。

    父親的態度前所未有的嚴肅,交娜雖​​然不以為然,但也知道分寸,只想著露出尾巴把陳劍臣嚇走就算了,可沒想到對方根本不吃這一套。

    不但不吃,反而變本加厲,直接一戒尺就打了過來,竟然還是打在屁股上,火辣辣的疼。

    這個先生,吃了豹子膽嗎?

    交娜心頭無明業火三千丈,就要發難。

    陳劍臣猛地大喝:“皇甫小姐,我是你父親請來的先生,你對我不敬,則是對你父親不敬,此為不孝:你不聽教導,刁蠻胡纏,是為不禮:你顛倒黑白,不辨事理曲折,是為不智:既不孝不禮不智,敢yù何為?”他喝聲如雷,正是要先聲奪人。外面等候的小菊聽見,不明所以,生怕出了什麼大事,連門都顧不得敲了,趕緊衝進來。

    “小姐……”小菊是真正的凡人,並不知道皇甫父女的底細,她進入房中,交娜的一些手段卻不好使用出來了,只得生生忍住,反駁道:“不要拿那些帽子扣在本小姐頭上,你們這些讀書人,本小姐見得多了,個個都一肚子彎彎腸子,深沉虛偽,假仁假義,還自稱君子呢,我呸!”陳劍臣哈哈一笑:“君子之道可不是天真楞直,不通人情世故,任人欺負騙詐,只有死讀書的人才會如此。那不是君子,而是傻子。君子如玉,謙而不卑、善而不愚、勇而不莽、正而不膠。這一些,正是皇甫員外要請我來教你的東西。否則,依你這副衝動魯莽的性子出到外面,不知要吃多少虧!”

    交娜惡狠狠地盯著他,一字字道:“我吃多少虧不關你事,本小姐只知道很討厭你,你死定了!”聽著她彷彿小孩子般的賭氣話,陳劍臣根本沒有放在心上,笑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皇甫小姐有什麼手段,盡量使出來,本先生一概接了!”

    可惡,實在太可惡了……,………

    交娜只覺得平生從未曾如此憋屈過,又無法真正的對陳劍臣怎麼樣,幾乎要抓狂大叫起來,只得轉身,狠狠拂袖而去。

    陳劍臣在後面叫道:“皇甫小姐請留步!”

    交娜回頭,冷然道:“你還想婁樣?”陳劍臣面沉如水,慢悠悠道:“皇甫小姐,明天你可得按時來上課哦,否則,本先生戒尺無情。”

    說著,把戒尺拿在手裡,輕輕地拍打著。

    看見那戒尺,交娜莫名地感到屁股間有些sū痛,還有些癢癢的,說不出的難受:簡直欺人太甚,哼哼,還想明天給我上課?居然敢打本小

    姐的屁股,今晚不做法把你嚇得屁滾尿流,跪地求饒,我交娜就不是狐狸精………

    不再分說,出門而去。

    這師生間的第一次見面交鋒,便以陳劍臣完胜告終!

    小菊看了他一眼,心中的驚訝難以明喻:前面八位業師,哪個看起來不比陳劍臣更加老成,更加有經驗的,但下場一個比一個慘。眼前這年輕先生倒好,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就讓小姐吃癟,灰溜溜走了……………,

    她不及多想,趕緊跟上小姐的腳步出去了。

    陳劍臣卻很怡然地重新坐下來,拿一本書,喝著交娜敬奉上來的香茶,看一頁書,喝一口茶,哪叫一個逍遙。

    一交娜氣沖衝而去,以她火烈的性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不過諒她也不敢亂來,最多不過就像皇甫員外所說的“作怪異嚇生人”罷了。問題在於,陳劍臣最不怕就是這一招,倒不是說“見怪不怪,其怪自敗”而是有正氣依仗,他底氣足得很,哪怕交娜修為高深,卻也沒有什麼可怕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傍晚時分,皇甫員外回來了,吃晚飯的時候,陳劍臣倒沒有遮掩,一五一十把今天在書房發生的事情都說了出來不過忽略了交娜露出狐狸尾巴的那一段。

    聽到陳劍臣居然用戒尺打了女兒的屁股,老員外忍俊不禁,幾乎把嘴裡一口飯都噴了出來,一豎大拇指,用三個字評價:“打得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4 00:57:06

第九十八章:贈寶

“打得好!”

皇甫員外臉上笑瞇瞇的,若是旁人見到,肯定想不到他所說的會是自己的女兒——這老狐貍,倒有些老頑童的憨然風范。

對于皇甫員外,陳劍臣印象甚好,哪怕發現對方是一只老狐貍精,也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相處宛如平時。

世上人心似鬼,惡人如麻,比較起來,他們遠比妖類更危險,更會害人。而所謂人,所謂妖,根本不是分別善惡的唯一標準。而之前有了和嬰寧、小義之間的相處基礎,對于皇甫父女的看法觀念,陳劍臣自是能做得更加自然平和了。

皇甫員外撫弄胡須,忽道:“留仙,只是小女頑劣,你今天打了她,恐怕她會不服氣,叛逆之心更甚呀,可有法子解決?”

他本想直接點破女兒會萌生報復之念,可轉念一想,如果點破了就無法掩飾自家父女的出身身份了。假如被陳劍臣知道真相,只怕他再豁達也會嚇得馬上告辭離開吧。畢竟世俗觀念,根深蒂固,人就是人,妖就是妖,涇渭分明,哪怕讀盡圣賢書都是枉然,難以抹平此間的裂痕。

陳劍臣道:“無妨,開始之時皇甫小姐肯定會有所抵觸的,但只要處理妥當,小生自信能當好這個業師。”

既然答應了,上崗了,那就得不負人托——這一向都是陳劍臣為人做事的大原則之一。

皇甫員外起身躬立,作揖道:“留仙若能把小女調教好,老朽定然粉身碎骨相報。”眼眶內竟有了淚花,可見女兒在其心中,占據著非常重要的地位。

人有情,妖何嘗無情?

陳劍臣連忙還禮,道:“員外言重了,這只是我的分內之事而已。”

皇甫員外忽道:“留仙稍等,老朽有一禮物送你,聊表寸心。”說著,返身進入內堂,過不多久就走出來,手中拿著的是一具書筪。

這具書筪,長約兩尺,寬有尺余,主體不知用什么木料打造而成,渾然嫩紅,泛著一種柔和的光澤,遠遠看上去,給人一種非常舒服的觀感。靠得近些,一股若有若無的芬香飄入鼻中,人聞著,精神為之一振,很是清爽。

這是……

陳劍臣有些把握不準。

皇甫員外把書筪放到桌子上,道:“此物乃是用采自海外的血檀木所造,百蟲不蠹,水火不侵,刀劍不傷,還能自然散發出一味血檀木香氣,能提神振奮,可算是一件寶物了。只是老朽留之無用,正好可以送給留仙。有言道寶劍贈英雄,美玉送佳人,這書筪,卻最應該送給留仙這般有肝膽、有擔當、明大義的讀書人。”

百蟲不蠹,水火不侵,刀劍不傷……

這聽著就知道大有來頭,非常厲害的樣子。陳劍臣可不認為皇甫員外會說謊,無它,人家可是一只修煉幾百年的老狐貍精呀,修為高深,家業龐大,送出去的東西豈會垃圾?雖然他不知道那血檀木到底是什么木料,但眼下光是看著這具書筪,就足以明白此木價值遠超黃金。

木比金貴。

“老員外,此禮太重了,小生不敢要!”

皇甫員外笑呵呵道:“所謂‘無功不受祿’,不過留仙不在此例,你愿意擔當小女業師,對老朽而言,就是一件天大的功勞。故言‘長者賜,不可辭’,留仙你無需多說,收下吧。”

陳劍臣面露苦笑,忽道:“實不相瞞,此物小生見著就喜歡,不過我一介尋常書生,出外之時若背負如此珍罕寶貝,只怕禍福無門,惟人自招了,反會招來殺身之禍。”

俗話說“錢財不可露白”,陳劍臣若是背著這么一具血檀木書筪到處走,那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極易招惹他人生出惡念,使人萌生殺人越貨的想法。

昔日王復曾送一具價值不凡的紫檀木書筪給陳劍臣,那書筪制工精巧,也是值不少銀子的,但與眼前這具血檀木書筪相比,那就是瓦礫之比珠玉了。紫檀木書筪最多能讓人眼紅,動心,而這血檀木書筪則能直接讓人動手。

所以,陳劍臣敢提著紫檀木書筪出行,卻不敢背這血檀木書筪。只可惜那一天在擊殺黑衫衛的時候,那紫檀木書筪被撞壞了,后來雖然修復過來,但始終有了裂痕缺陷——這書筪現已被皇甫家的仆從到蘇州城府客棧內取來,就放在東廂中。

聞言皇甫員外心一愣,望著陳劍臣的眼神更多幾分欣賞:面對寶物而不動心,反能冷靜思慮周全,這絕非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其實他所說的諸種功能,不過是血檀木書筪的一部分而已。

血檀木,產自海外島嶼,樹木歷經千年才能成型,而在這千年期間,此木會遭受九次雷劫,被九次霹靂劈中而不死,最后才算真正成材。由于特質非常,血檀木乃是修士們采集用來制造法器法寶的重要材料。價值豈止貴過黃金,簡直等同于無價之寶。

事實上,這一具血檀木書筪已被皇甫員外煉制成了一件法寶,不過屬于一件雞肋型的輔助性法寶,具有放風防塵防雨三大功能。然而這“三防”對于皇甫員外而言,毫無存在必要,送給陳劍臣倒很是適合,物盡所用。

——他將一段血檀木煉制成書筪形式模樣,本來就是預備著送給一位讀書人的。

現在看來,陳劍臣就是那位讀書人!

血檀木固然珍貴無匹,但再珍貴,也沒有女兒珍貴。

力邀陳劍臣當女兒的業師,除了表面的原因外,皇甫員外其實還有一個考慮,他本是一只修煉五百年的火狐,機緣之下獲得高深道法傳承,修為已達元嬰之境,其女嬌娜則剛突破金丹不久,恰好能化出人身來。

妖類化形,必受天劫。

天劫,對于道門之人而言,屬于人人聞之色變的存在。皆因這天劫并不好過,稍有不慎,就會形神俱滅,化為灰灰。

為了讓女兒安然渡過天劫,皇甫員外可謂絞盡腦汁,費盡了心思,他明白天劫屬于一項天地法則,要想承受過去,除了本身強大的法力支撐外,還要熟悉法則之道。

法則之道,當從讀書識字中獲取。

此謂“明”。

“不讀書,不明理。”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然而嬌娜天生頑皮好動,根本無心讀書,這就成為一個最大的障礙,也是皇甫員外要不斷給她請業師的原因所在了。之前的八位業師,其中有學富五車的鴻儒,有博覽群書的學究,甚至還有高中皇榜的進士舉人,但他們在嬌娜面前,都被整蠱得狼狽不堪,惱羞成怒,待不了兩三天就跑掉。

倒不是說他們都是被嚇走的,更多的是因為覺得顏面受損,有辱斯文,這才拂袖而去。

現在,輪到了陳劍臣。

對于第一天陳劍臣的表現,皇甫員外非常滿意,所以才會說“打得好”。為師之道,一張一弛,當嚴慈并濟,掌握好了度,才能繼續下去。

因此,皇甫員外便拿出血檀木書筪來贈送給陳劍臣,算是一種豐厚獎勵。但聽陳劍臣這么一說,他才發現自己有些魯莽了,略一沉思,忽道:“留仙覺得此書筪過于招搖,不怕,老朽自有法子改頭換面,你且稍等。”

又拿著書筪進內堂,大概要用法術了吧。

陳劍臣心里亮堂堂的,不動聲色。

果然,一會之后皇甫員外拿著書筪出來,只見書筪材質表面的紅光色澤一下子就黯淡了,灰蒙蒙的,看上去,就和一個灰舊書筪差不多,街頭有賣,幾十文錢,甚至連那自然散發的香味都消失了——如果不知情的話,還以為他換了一個書筪出來呢。

“留仙你看現在如何?”

陳劍臣也不矯揉,站起來,施禮道:“多謝員外贈寶。”他倒沒有多問原因,有些事情不問好過問,同時代表著一種信任。

皇甫員外呵呵一笑:“留仙客氣了,小女的事日后還望留仙多多費心。”

“我之所愿也。”

陳劍臣拿過書筪,發現極輕,不過半斤左右的重量,背在身上,恍然無物,比起那笨重的紫檀木書筪好得太多了。而材質本身的自然香味只是聞不到了而已,卻仍是散發存在的,呼吸之間很是舒坦。

再仔細端詳,伸手一拉,把四根圓形撐桿拉起來,支起上面的白色遮陽布。這遮陽布觸手質感滑膩,非棉非錦亦非絲,十分特殊,當不是凡品,怪不得能水火不侵呢。拉這一片布幔出來,恰好能擋住頭頂上的天空,下著大雨都不怕了。

而此時書筪內格中,早已放好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這些就算是額外的添頭贈品了——皇甫員外所想周到。

用膳之后,喝茶閑聊了一會,陳劍臣便告辭回東廂。皇甫家的下人早給他準備好了沐浴的大木桶以及熱水,洗好澡后,下人又把家什搬了出去。

洗了熱水澡,穿上干爽的衣物,陳劍臣頓覺精神舒適。隨后他坐于書桌前,先練了一會字,然后繼續看書。他并不愿太早就上床睡覺,因為在直覺上,陳劍臣認定今晚肯定會有事情發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4 00:57:38

第九十九章:骷髏

夜深人靜,陳劍臣房圌中的燈火依然通明。燈火之下,他捧卷而讀,臉上絲毫沒有倦色,讀書的時候,還微微的讀出聲來,顯然已完全沉浸了進去。

沙沙沙……

窗外忽然刮起了風,下起了雨。

冬雨不大,但十分密集,細細地打在窗欞之上。就在此時,也不知道是被風刮動還是什么的原因,咿呀一響,本來關住的窗戶被打開了,一陣寒風冷雨登時xí圌擊進來。

只彈指之間,書桌上的油燈便被吹miè。

陳劍臣眉頭一皺,放下書卷,借著昏昏的光線,看了洞圌開的窗戶一眼,忽然吟道:“遠方風來有何事?夜雨敲窗似故人!”

站起身,重新把窗戶關住。

房間內十分昏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陳劍臣也沒有了繼續讀書的興致,摸索著走到床邊,拖了鞋子外衣,準備睡覺。但他剛躺入被窩中,黑圌暗內忽然有人一下子把他抱住——

是個女人!

并且是光著全身的……

接圌觸到一片凹凸有致的nèn滑身圌子,腦海里自然可生成無限美好的圖像風光,陳劍臣全身卻條件反射般繃緊——這演的哪一出?

“公子,孤枕難眠,愿陪君寢……”

耳邊吐氣如蘭,有甜膩的夢幻般的囈語響起,使人聽著,骨頭都酥圌軟圌了,心猿意馬,情不自jìn就要沉溺入無邊際的wēn柔鄉里去。

陳劍臣吃了一驚,沉聲喝道:“什么人?”翻身一掙,居然掙拖不得那兩條蓮藕般的玉臂。

“嘻嘻,公子何必問奴家姓名?奴家但求一夕之歡而已,神不知鬼不覺的,何等逍遙痛快?”

陳劍臣迅速鎮定下來,曬然道:“神不知鬼不覺?但你知我知,縱然此等茍且之事能欺瞞天地,卻不能欺瞞你我之心。”

“嘿嘿,你情我愿的,何來欺瞞之說……”

一翻身,一具曼妙之身已取了主動,騎在陳劍臣身上。

與此同時,陳劍臣的腦海里忽然出現一具如羊脂白玉般的胴、體,近在咫尺,纖毫可見。那身圌子還做出各種各樣的旖旎動作,哀婉扭圌動,柔若無骨,儀態百般,直欲令人血脈烹張——

似干戈脆鳴,金鐵有靈,一支細若火柴梗的白色光芒驟然閃現。

這光芒不過五寸余,雖然微弱,但光芒之內,形神畢備,刃柄分明,顯然是一柄小劍。小劍仿佛透圌明,猶如虛質,好像一動指頭就能將其彈飛,震碎。但此時此刻,見到小劍出現,那具美輪美奐的女身卻像見到了極其可怕的存在,發出尖圌叫,身圌子飛快要后面縮。

小劍也不見揮動,光芒激圌射,正射在玉圌體之上。嘩啦啦,以一種肉圌眼可見的速度,那具玉圌體急劇地發生著可怕的變化,皮肉毛發,片片掉落,一一消融,只一眨眼功夫,最后變成了一具陰森可怖的骷髏。

——之前完美無缺的胴、體,被浩然養吾劍的劍光一射,頓時變成了一具丑陋可怕的骷髏!

紅粉骷髏,瞬息自分,盡見本來面目。

桀桀!

骷髏惶惶然,巨嘴張圌開,作勢欲撲。

浩然養吾劍終于飛動而起,拖出一抹長長的光華,小小一劍,瞬間卻暴發出驚人的氣勢,當頭劈下。

這一劈,毫無花哨,毫無技巧,筆直得像用尺子量過一般,端端正正地劈在骷髏的頭顱中間之處。

嘩啦!

一劈之下,整具骷髏便毫無招架之力地化為齏粉,消失得無影無蹤。

浩然養吾劍似傲然而鳴,渾體光芒漸漸收斂起來,此間通體外面居然漸漸有形體凝聚,看上去,就像正在生成一副劍鞘,要把劍刃包裹起來。

嗖嗖嗖!

泥丸宮圌內懸掛的《三立真章》再放光圌明,十個本來黯然的大字,字字如珠璣,光華烹薄而出。

胡莊西面,一座清雅的院子內,廂房圌中,交娜本來正端坐在床圌上,閉目打坐,此時猛然張圌開明眸,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錘般,張口烹出一小口鮮血來。

“那,那是什么?”

她面露駭然之色,就連嘴角的血跡都顧不上拭抹掉了。

“這怎么可能?我的《紅粉骷髏大法》就如此輕易被破圌解了,還引動心神反噬,怎么可能?對方的神魂內竟有一把劍在守護著,威力無匹,凌厲無比,難道,他竟是一名深藏不露的修士?蜀山劍修?……不對,不像……”

交娜一顆芳心砰砰亂跳,頓時失去了方寸——她雖然修為甚高,達到了金丹之境,能化出人身來,但這些基本都是父親的功勞。

皇甫員外親自將女兒點化,引入道門,點圌化之時,直接損失本身一部分修為,進行醐醍灌頂,交娜的境界才會突飛猛進。可她本身識字不多,學識膚淺,導致知識面狹窄得很,了解的東西并不多,所以不知道正氣的存在,一時疑竇叢生,卻統統找不到答圌案。

“怎么辦?怎么辦?爹爹到底知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他?”

交娜平生第一次遭遇如此挫折,頭緒如麻,混亂成一團,根本理不出一個由頭來——此時此刻,她才恍然覺得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堅強,那么聰慧。原來心比天高,只是此心無知。

慢慢把心神的創傷撫平下去,只是先前陳劍臣神魂中小劍的當頭一劈,簡直就像劈在她的心坎之上,留下了一道難以愈合的悸圌動烙印。每每想起,就有一種驚懼感,連手腳都忍不住輕輕顫抖。

交娜長長喘了幾口cū氣,一連運動心法,這才讓情緒漸漸恢復平靜:“還是先不要告訴爹爹了,如果被爹爹知道我施展出《紅粉骷髏大法》去作怪,他一定會罵死我的……”

此時她的心思還是停留在如何避免父親責怪的層面之上,直如一個孩童,做了壞事,只想掩飾,不愿坦白。

一夜風雨聲,葉落知多少。

第二天清晨,雨水未止風未消,人已醒。

陳劍臣打開窗外,看著外面風雨飄零的景色,便很舒坦地長長伸個懶腰。

篤篤篤。

敲門聲起,開門一看,卻是對面西廂的魯惜約俏生生地立在門外,她身穿一件花團襖子,臉上薄施脂粉,猶如畫中人。

“公子,方便說話嗎?”

陳劍臣做了個請的姿勢,讓她進屋來。

坐定后,陳劍臣問:“惜約,有什么事?”

魯惜約微微一嘆,問:“公子是否已決定在皇甫員外府上當皇甫小姐的業師了?”

陳劍臣回答:“嗯,既然答應了就不可半途而廢。”

魯惜約點點頭:“如此也好,皇甫員外定然不會虧待公子的。”

陳劍臣眉毛一揚:“惜約莫非有心事?”

魯惜約咬了咬嘴唇,道:“公子,你,你是不是覺得惜約很沒用?”她自幼錦衣玉食,家道中落后投身青樓,學得一手琴棋書畫,但這些在許多人眼里,尤其在男人眼里不過都是花瓶式的技藝,只能用來取圌悅人的。然而她心中早立誓言,不再過那般強自歡笑舔淚水的生活。如此一來,自然而然就覺得生活茫茫,沒了個目標,不知下一步該怎么辦做才好。

陳劍臣呵呵一笑:“怎么會呢?”

魯惜約道:“可妾身覺得自己很沒用,什么都干不了。”

陳劍臣靈機一動,忽道:“聽說魯姑釀學得一手好針灸?”

魯惜約回答:“嗯,這門針灸之術,還是我做夢的時候學到的呢。”

陳劍臣一愣神:“做夢的時候學的?”饒是他見多識廣,也覺得有些荒唐。

“是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就是以前小時候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遇到一位白鬍子爺爺,說看我心地和善,便要教我一門歧黃之術,就這樣,糊里糊涂地妾身就學會了這一門針灸之術,忘都忘不掉了……”

此時陳劍臣也覺得有些糊里糊涂了——做夢、白鬍子爺爺、歧黃之術,這三者聽起來怎么那么玄乎呀,簡直就像……

就像是陰神入魂一般。

他興趣濃生,趕緊詢問具體的詳細情況,可時間已久,魯惜約記憶恍惚,說得很模糊,并無多少有價值的內容。

不過陳劍臣思想敏銳,卻明白天下間不可能有這般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定然魯惜約曾經做過某些事情,幫助過某位修士,才會結下如此善果。然而魯惜約當時并不知情,所以沒有留下什么印象來。

過去的事情難以深究,陳劍臣道:“既然惜約掌握有針灸之術,倒可以做一件有益眾生的大好事。”

“哦,妾身能做什么大好事?”

魯惜約趕緊追問。

陳劍臣微笑不語,這時候倒賣起關子來,道:“現在該吃早飯了,早飯后我要給皇甫小圌姐上課。嗯,中午時分我再過去找你吧。”

“嗯,好的。”

魯惜約乖圌巧地答應著,只是仍想不明白陳劍臣的意思,但不管如何,只要她能做得來的,定然會聽陳劍臣的意見去做的。

早飯如常,吃過后皇甫員外又有生意要談,匆匆出門而去了。

陳劍臣則直接到交娜的書房去,此時交娜破天荒的已乖乖坐在里面了,侍女小菊立在一邊,疑惑的眼神一時看著小姐,一時又瞟著進來的陳劍臣。

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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