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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飛雪]依然親愛的(全)[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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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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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6-23 18:4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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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飛雪]依然親愛的(全)[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2-6-23 19:09 編輯
依然親愛的
(上) 作者:單飛雪
陳明慧喜歡蔣漢城,很喜歡、很喜歡。
不只是因為他總是把他高級的日式龍蝦便當給她吃;
不只是因為他並不在意她身上
因為幫爸爸賣便當留下的大蒜油膩味;
像他那樣考第一名、每天身上都香香的體貼好男生,
居然自願坐在她旁邊的位置、完全不嫌棄她,
她怎麼可能會不喜歡他?最好長大可以嫁給他!
大家都說初戀不會有好結果,真的好像是這樣,
他為了保護她受傷了,他的夢想因此沒了,
她的初戀就這樣完蛋,沒說再見,大家閃人。
十年後人事已非,他竟然回來了,初戀的心沒變;
那身不由己的她呢,可以讓心作主嗎?
再跟他在一起之前,她好像需要找回以前的勇敢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48:29
楔子
陳明慧二十六歲時,在電視新聞上看到喬娜英的消息,她非常震驚,陷入掙扎之中。
二十六歲的陳明慧不太和人往來,時間都花在工作上。喬娜英是她小時候的朋友,更是她回憶中很重要的一塊。在掙扎了幾天後,她決定聯絡喬娜英,接她回家住。
她之所以會掙扎幾天,是因為喬娜英跟她是完全不同的人。陳明慧生活單調,個性嚴謹,性情孤僻。而喬娜英是她的對照組,熱情活潑同時也散漫混亂,是個完全跳tone、無法掌控的人。
陳明慧擔心接她過來住,會是個錯誤的決定。
雖然行前已做足心理準備,但,真正碰面時,陳明慧還是被嚇到。果然,發生了陳明慧完全料想不到的狀況!
「這個小女生是誰?」陳明慧問著喬娜英牽著的,留著妹妹頭、很瘦、且火大中的小孩子。小女生一手揪著洋娃娃,另一手拽著喬娜英裙子,正大聲尖叫,非常暴躁地罵著——
「我很不高興,我真的很不高興,我不要走!」小女生尖叫,那驚人的肺活量跟憤怒的眼神,教陳明慧的太陽穴開始疼起來。
喬娜英竟還怡然自得地微笑說:「喔,她是我女兒,喬美美。」
「你有女兒?你幾時結婚的?」
「喔,我沒結婚,誰規定一定要結婚才能有女兒?呵呵。」
「她爸爸是誰?」
「不清楚欸,嗯……那時候跟太多人交往了,呵呵。有一個是玩音樂的,超酷的,身材有夠讚。還有一個是做投顧的,可是個性很無聊。另外一個是有老婆的,雖然對我很好,但是我——」
「Stop!」陳明慧喊停,不想再聽下去。
好極了,陳明慧用力深呼吸。所以,現在,連這個小女生也要一併接回家嗎?可是——這個小女生看起來張牙舞爪,根本是一頭野獸。
此刻她甚至對陳明慧露出牙齒。「你是誰?!我為什麼要去你家?我討厭!」
「我是——等一下,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陳明慧驚恐地連退兩步,指著喬娜英後面跟著的一頭——豬?!有一張桌子大的粉紅色的寵物豬,正走過來搖著尾巴,一直嗅草皮,呼呼低吼。
「喔——」喬娜英笑咪咪地看著粉紅豬。「這是我女兒一歲時的生日禮物,迷你豬。」
陳明慧很想哭,它一點都不迷你好嗎?一併收留她女兒已經夠了,再收養一頭豬就太過分了。
「我不能養豬,它不可以上車。」陳明慧堅定道。
後面等著的計程車司機,那戴墨鏡像黑道兄弟的大叔也急著附和說:「我是不載豬的喔!」
「也對,養豬很麻煩的。」喬娜英看一眼粉紅豬。「不用管這頭豬了,就野放吧,它自由了——我們上車。」
「我要豬!」小女孩尖叫,抱住豬。
喬娜英冷眼看著女兒。「你要豬嗎?也好,你也野放了,養你也很麻煩,你自由了,明慧,我們上車。」
等一下,等一下!什麼野放?養著的寵物豬可以亂丟嗎?自己的小孩可以放生嗎?!陳明慧捂著太陽穴,看著喬娜英。「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你一點都沒變。」
結果,陳明慧付了司機兩倍車資,才讓那頭豬擠上後座,卡在後座前方狹窄的空隙裏。
「我不能呼吸了,我就說不要讓豬上車嘛。」喬娜英被擠得快喘不過氣。
「媽媽你到底有沒有人性啊?我真是受不了啊我。」這麼小的小女生竟喊出這樣世故的話。
「你才有沒有人性?媽媽都快煩死了,你還管什麼豬!」喬娜英吼女兒,女兒大哭。
陳明慧忍耐著,一直深呼吸。可是,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罵喬娜英。
「養豬?你養豬?你到底在想什麼?你不知道它會變大隻嗎?」
「我家有游泳池、有花園,我怎麼會管它變多大隻嘛!」喬娜英委屈嚷著。
「你——」算了,她是喬娜英,還不了她的個性嗎?陳明慧歎息。
喬娜英踢踢前座。「喂,你還有跟蔣漢城聯絡嗎?」
一聽見這名字,陳明慧低頭,撥著外套上的鈕扣,心緊緊的,酸酸的。
喬娜英呵呵笑。「我聽說他們家移民到加拿大去了。唉,沒想到我跟你還會見面,要是他也在就好了,喂,你還記得他那個很熱血的大蒜告白嗎?哈哈哈,我每次想到都會笑欸,真的是太妙了……他超好笑的。」
陳明慧笑不出來,她啊,跟喬娜英不一樣,每次想到蔣漢城,她就心痛。
蔣漢城——這個人,她永遠也忘不了。
很久很久以前,當他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那時,他們多開心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49:01
第一章
十五年前——
二月,富德國小。鴿子們棲在屋簷曬陽光。三樓,教室外走廊,擠滿五年三班的小朋友們。
下學期剛開學,老師重新安排座位,除了身高和同學較懸殊的由老師指定座位,其它用抽籤決定,以示公平。
小學生們站在教室外,嘰嘰喳喳笑鬧。隊伍慢慢往前移動,進教室抽籤的小朋友們,有的看到新學期同桌的對象樂得大笑,有的小臉一垮垂頭喪氣。大家都有喜歡同桌的好朋友,小孩子們不懂得隱藏情緒。
穿套裝、胖胖的郭老師催促著:「動作快一點,我們還要上課呢,快。」
可是站在黑板前被催促的孩子們快不起來,有的抽籤前,先念念有詞祈禱;有的先「阿門」一下,對孩子們來說,上課跟誰坐是超級重要大事,攸關整學期幸福,會嚴重影響上課情緒。
輪到喬娜英抽籤,她是個粉紅圓潤、無敵可愛的小女孩,而令她更可愛的是她的身世,爸爸是議長,繼母是名模,家裡有傭人,住在大豪宅。你說你說這樣的小女生在老師同學們眼中是多麼的可愛,就算不可愛也一定要「用力去愛啊」。更何況她一年四季,制服乾淨雪白飄著香氣,更是眾多男同學祈禱要同坐的對象。
「娜英啊,好了嗎?可以抽了嗎?」老師笑咪咪問,跟她講話的態度特別溫柔。
「嗯。」喬娜英閉上眼睛深吸口氣,拜託拜託,一定要是蔣漢城。一定要是又高又帥又是模範生的班長蔣漢城啊!喬娜英顫抖著,拿出簽條展開,姓名慢慢浮現——
「媽……」小女生尖叫,狂抖著手中簽紙。「陳明慧?我不要跟她坐!我會死!」
陳明慧是憑什麼可以讓議長女兒有如此大的反應?
那邊,頭髮亂糟糟,衣服皺巴巴,臉色好蒼白,身材非常瘦,早早抽完簽歪在座位上,張大嘴,睡得昏天暗地、只差沒流口水的女生,就是陳明慧。聽到喬娜英這聲尖叫,陳明慧原本合上了挺安詳的眼皮猝地打開,殷紅的眼睛冷冷瞪著喬娜英。
喬娜英一個顫抖,感覺陰風陣陣,嗚……
「老師——我不能跟她坐啦!」
大家頗有同感,最活潑可愛的喬娜英怎麼可以跟班上最萎靡不振的陳明慧同坐?畫面太不協調了吧!
「為什麼?陳明慧很好啊。」老師明知故問,硬要撐住為人師表有教無類的戲碼。
「陳明慧每天身上都是大蒜味,不愛講話只會睡覺,我怎麼辦啊我?我不能忍受啊我。I can't take it anymore——」
「我走好了。」陳明慧抓了書包就想閃。
「給我等一下!」郭老師追過去,拽住她,可惡,有沒有把老師放眼裡?說走就走?
陳明慧跟老師說:「我也不想跟喬娜英坐,會被她吵死。」動不動就講英文,是外國人喔。
「What?」喬娜英尖叫。「跟妳坐,我才被臭死!It was quite obvious……妳身上都是大蒜味,OK?!」
陳明慧問:「妳講話為什麼有娃娃音?」好噁。
喬娜英尖叫。「人家就是聲音好聽——It's unlike you!不像妳!」
「妳幹嘛一直講英文,怕人家不知道妳會嗎?That's so ridiculous!」陳明慧故意也講了一句從電視學到的英文「好好笑」。
「啊——」喬娜英臉一陣紅一陣白。
同學們全都笑翻了,老師快崩潰。
「妳們兩個都住嘴!」老師蹲下,非常慈藹地跟喬娜英曉以大義。「老師知道妳不喜歡,可是,娜英啊,妳不跟陳明慧坐,要誰和她坐?這是抽籤,老師要公平啊。」
「可是,說不定有人喜歡跟陳明慧坐啊?」喬娜英問後面還沒抽籤的同學。「哈囉,有沒有人要跟陳明慧坐?我跟他換。」
霎時,同學們騷動,撿書包的撿書包,綁鞋帶的綁鞋帶,賞花看樹餵鴿子。
喬娜英癟嘴,快哭了。「都沒人跟我換?It's too heartless!太無情了。」
「娜英啊,妳這樣問不太好吧?」老師尷尬,瞄向陳明慧,怕小女生被排擠心中會有陰影。但她多慮了,陳明慧竟靠著牆,又打起盹了,還真看得開啊這個女生。
喬娜英還不放棄。「蕭大同?你要不要跟陳明慧坐?你們很配——」
蕭大同重感冒,一直流鼻涕,但還沒嚴重到神智不清,他直接兩眼放空,軟倒。
「老師!蕭大同暈倒了!」同學忙著扶。
真會演!老師翻白眼。
「老師——我想跟陳明慧坐。」有人大聲說。
大家往聲音方向望去,同時瞠目結舌,包括眼珠子快掉出來的喬娜英。
此刻,連陳明慧也從夢裡回神,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那個人,站在隊伍最後面,陽光在那人背後閃爍,在他周圍形成金黃薄光。他有著兩道英挺濃黑的劍眉,個頭比同班的男生還高壯,營養很好的樣子,一看就是個健康寶寶。制服熨燙得筆挺,表情是正氣凜然,眉宇間有頑固氣息。右手非常用功地捧著一本厚重的國語字典,左手插在口袋裡氣定神閒,可是微紅的耳根洩漏了他內心的緊張。
他是班長——蔣漢城。
「真的?」老師在彼端講台上方,神情嚴肅地確認。「你、願意跟陳明慧坐?一旦決定,不管她身上有什麼味道,你都願意忍耐,不離不棄,直到學期結束,下學期開始才能重新抽籤,你真的願意嗎?」
「我願意。」蔣漢城點頭。
「陳明慧?」換老師問陳明慧。「妳、願意跟蔣漢城坐,願意接受這個安排嗎?」
「隨便啦!」陳明慧果然瀟灑。
「很好。」老師深吸口氣,很神聖地宣布。「現在,我宣布你們結為夫妻——」夫妻個頭啦!咳咳,老師是說:「現在,我宣布你們坐在一起,請入座,感恩。」
大家用力鼓掌,感謝班長犧牲。
喬娜英悲喜交加,痛哭流涕。「他……他是為了我嗎?嗚,so considerate,好體貼喔。」心上人為她受苦了,嗚……
※ ※ ※
中午吃飯時間——
班上有錢人家的小孩,陸續到校門口拿傭人送來的便當。
班長蔣漢城,跟住同社區的喬娜英爸媽,長期跟同一家五星飯店訂高級便當。他們跑到校門口拿了便當回教室。路上,喬娜英追著蔣漢城,想跟蔣漢城道謝,但蔣漢城急匆匆奔回教室,坐下用餐。
喬娜英憂鬱地打開飯盒,桌邊圍坐著巴結她的女生們,綽號阿珠的王幼珠,跟綽號阿花的李如花,她們羨慕娜英有漂亮的進口文具,跟著喬娜英可以得到很多好處。
喬娜英無心吃飯,她眼巴巴望著前方的蔣漢城跟陳明慧,而阿珠跟阿花搶著吃她豐盛的便當菜。
喬娜英嘆息。「唉……為了我,蔣漢城犧牲太大了。」
「是啊是啊,蔣漢城對妳真好。」阿珠啃著喬娜英便當裡的豬排。
「就是就是,英雄救美,我好羨慕喔。」阿花大口吃著喬娜英便當裡的蒸蛋。
「我的心好痛。」喬娜英煽情地落下兩行淚。「妳們看……」顫抖的小手指著前方。「蔣漢城的背影那麼的僵硬,他肯定正忍耐著陳明慧的大蒜味,他好可憐,都是我害的——」
她多慮了,蔣漢城一點都不痛苦,他的背會僵硬,是因為美夢成真,跟暗戀的女生坐在一起,他太緊張了啦!
正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事實上,蔣漢城非常感激喬娜英上午神經兮兮的演出,讓他可以跟陳明慧坐。
在模範生又是班長品學兼優的蔣漢城看來,陳明慧散發著一種神秘感。上學期他已經看遍陳明慧的各種睡姿,簡直是驚為天人。他從來不知道人在睡覺時可以這樣美、這樣散發著光輝。
上課時,陳明慧可以靠著椅背,頭往後仰,嘴巴開開,安然沈靜地睡去也。
下課時,陳明慧可以側趴桌面,全身放鬆,臉枕著手臂,表情柔綿綿地睡去也。
甚至在放學打掃的時候,他還見識過陳明慧高舉著擦玻璃的竿子,倚著窗欄,歪著身體,就這樣神態自若地額頭抵住玻璃睡去也。
甚至上體育課時,陳明慧還可以溜到樹下,背靠著樹,軟癱著身子,歪著頭,一邊流口水,一邊睡去也。
蔣漢城偷偷畫了無數張關於陳明慧的各種睡姿,在他眼中都是最閃亮的演出。像聖潔的光,指引著他,他眼睛就是無法不去搜尋她。她是神秘的、充滿魔力的。那常似睡未睡的眼睛,很神秘。時而托著左臉遙望遠方、懶得跟人搭理的模樣,很神秘。動不動就遲到,動不動就睡覺,動不動就從團體中神隱,這一切都令蔣漢城感覺到被強烈地吸引住。從好奇,到注意,到開始喜歡,到見了她就臉紅心悸,他很喜歡陳明慧。
因為喜歡,蔣漢城聞不到她身上的大蒜味。
因為喜歡,他背脊僵硬,感覺緊張。跟喜歡的女生坐在一起,很有壓力。
對他來說,五官秀麗的陳明慧,像天上的明月。皺巴巴的制服跟油漬,不過是幾片烏雲,蓋不過明月光。他喜歡陳明慧亂糟糟的髮,厚厚的瀏海,藏在髮堆裡的兩個大眼睛像閃亮的星。總之關於陳明慧的一切,在蔣漢城眼裡都是美麗的。
現在,跟有傭人送便當的蔣漢城不同,陳明慧拿出放書包裡的鐵便當,打開。便當是早上準備的,不用蒸。霎時,一陣鹹豬肉氣味撲湧,蔣漢城看見她的便當菜,嘴角抽了一下。
「幹嘛?」陳明慧注意到他的表情。
「妳……吃好多……肉。」她的便當塞滿滿的,又是鹹豬肉,又是切片大香腸。要是不看陳明慧破舊的衣服,在物資匱乏的年代,她的便當像暴發戶準備的。
「看什麼看?」她昂起下巴。「沒見過菜色這麼好的喔?」
蔣漢城低頭,打開他的斑馬牌不鏽鋼多層便當盒。
五層高欸!那麼炫目閃亮的便當,真是閃得陳明慧睜不開眼。可以更誇張一點喔,這什麼鬼啊?!
蔣漢城將便當一層一層卸下,擺好,×!整個桌面都堆滿他家的便當菜了。滿桌子豐盛的日本料理,配色又美,顏色又贊,有炸豬排、烤鰻魚、鹽酥龍蝦、牛蒡絲、煎蛋、天婦羅、毛豆、筍子沙拉。
「你……你的菜……好娘。」陳明慧怒火攻心,忍不住批判他,過分,這太閃了啦,害她的便當看起來好心酸啊!
什麼?!蔣漢城抗議。「這是我媽讓日本料理店的師傅特地準備的便當欸。」
「這廚師不專業,」陳明慧很不以為然。「毛豆不是當季蔬菜,不是當季的就不營養——」她世故地批評,而其實深深被擺設繽紛的便當菜吸引,多麼美的便當啊!
「可是我喜歡吃毛豆啊。」他不生氣,笑笑地拿起筷子開動了。
吃便當時,陳明慧調侃他。「喂,為了讓那個笨蛋高興跑來跟我坐,你很犧牲喔。」
「怎麼可以隨便罵人笨蛋?」不愧是班長,他小小聲糾正。
「她剛剛那樣對我,我為什麼不能罵她笨蛋?」
「呃……可……可是……」
「那個龍蝦好吃嗎?」她下巴指了指他的便當菜。
「龍蝦肉,當然好吃了。」
「我這個鹹豬肉也很好吃。你看……多麼嫩,還有油光,光是看就很好吃了吧?」
蔣漢城偷偷注意過很多次,陳明慧每天的便當好像都有鹹豬肉。她吃不膩嗎?
其實她很膩了,挾著鹹豬肉,一直在蔣漢城面前晃。「想不想吃看看?很想吃吧?哇我看你的表情都要流口水了,好啦好啦,給你一塊啦,不過要拿龍蝦換。」
蔣漢城什麼都沒說,便當裡的龍蝦已經失去蹤影,油膩膩的鹹豬肉卻神奇地越來越多,而龍蝦不斷地急速減少,陳明慧的筷子晃來晃去的真是忙。
這下他明白了,陳明慧想吃他的便當。
忽然蔣漢城把自己的便當整個端起來,陳明慧還想進攻鰻魚的筷子尷尬地停在半空中,然後,那個日本料理便當落在陳明慧面前。蔣漢城拿走她的豬肉便當,放在自己面前。
他對陳明慧說:「不要挾了,乾脆我們交換便當就好了。」
她呆掉。
他微笑地說:「妳吃我的吧,我吃妳的。快吃啊!」
她吃了,吃得津津有味,狼吞虎嚥,這是陳明慧吃過最棒的便當了。
看她這麼愛吃他的便當,蔣漢城咧嘴笑了。
「吃慢一點,慢慢吃。」換他挾她便當的鹹豬肉吃,這一嘗,不得了,鹹香柔嫩的豬肉跟白米飯搭在一起,化在舌尖,讓吃慣口味清淡的日本料理跟西餐的蔣漢城大驚艷。
「這個豬肉,這個豬肉太好吃了,怎麼那麼好吃?!」
齁齁齁,陳明慧看他驚訝的表情,毫不意外。這個她在家吃膩的鹹豬肉,可是外邊人們一吃就上癮的好物。
「你吃的這個可是用黑豬肉去做的鹹豬肉,最厲害的是,我們家弄的這種鹹豬肉用的是『餿水豬』,吃餿水的豬的豬肉,跟吃人工飼料的豬的豬肉,那個味道嘗起來是絕對不一樣的。」
「餿……餿水豬?」挾著豬肉的筷子在顫抖,來自上流社會醫生世家的蔣漢城聽了好發抖,想他極度重視環境衛生、積極養生的父母,要是知道他在吃餿水豬應該會吐血。「妳在跟我開玩笑嗎?」
陳明慧很認真地說:「幹嘛?放心啦,餿水豬吃的餿水都會先經過高溫煮,然後還挑掉骨頭啦或是混著的塑料袋啦那些雜物以後才會餵豬,在市面上吃餿水的黑豬很貴的你知道嗎?是頂級的豬肉欸。」
陳明慧講的是行話,蔣漢城聽著卻發嘔。
不過,愛情力量大,小孩最勇敢。假如吃餿水豬的陳明慧可以長得這樣可愛讓人心動,他當然也可以吃下去。
他吃了,克服心中的恐懼。然後因為喜歡陳明慧,所以愛屋及烏地愛上鹹豬肉。
在他們後面,一直嚴密監視的喬娜英快瘋了。
「現在是怎樣?現在是怎樣?現在是怎樣啦!他們幹嘛交換便當?!她憑什麼吃蔣漢城的便當?!Why——」
阿珠說:「我看喔,蔣漢城跟陳明慧坐好像很開心。」
阿花說:「喬娜英,妳慘了,他們搞不好會談戀愛喔。」
「Shut up!」
※ ※ ※
喬娜英不敢相信,這之後連續三天,蔣漢城跟陳明慧每天中午都在進行交換便當遊戲。感情這麼好喔,最好是啦!這小兩口是在演哪出,看不下去咧!
第四天,喬娜英使出非常手段,午餐時間,當陳明慧又拿出便當要跟蔣漢城換時——
砰!
一個粉紅色Hello Kitty的便當盒放桌上。
陳明慧抬起頭,看喬娜英笑咪咪地說——
「妳這麼愛吃別人的便當,我讓傭人多送一份便當給妳,這給妳吃。」
陳明慧打開便當蓋,哇,跟蔣漢城的便當有得拚,裡邊的菜很豐富喔,有烤魚有炸蝦咧,想不到喬娜英會這樣體貼。
「看起來不錯……」陳明慧拿出筷子,正要吃,咻,便當被抽走了。
蔣漢城扣住便當,臉脹得紅紅的,看起來很生氣。他把那個粉紅色可愛便當推回喬娜英面前,把自己的便當推至陳明慧眼前,打開便當蓋。
「妳昨天不是說想吃壽司嗎?我今天特地讓我媽訂壽司便當。」
「對厚。」陳明慧挾住壽司——唉唉唉,便當又被抽走了。
這次換喬娜英搶走蔣漢城的便當。
喬娜英抱住蔣漢城的便當,好認真地跟他說:「以後陳明慧的便當我會幫她準備,你不用這麼可憐吃她的便當,又不好吃。」
「可是我喜歡。」他說。可惡,喬娜英幹嘛跑來攪局,破壞他最愛的午餐時光?
「你喜歡?」喬娜英掀開陳明慧的便當。「天天吃這種油膩膩的便當不噁心喔?你喜歡吃?你不要騙我。」喬娜英好嚴重地嘆了口氣,拍拍蔣漢城的肩膀。「班長,我知道你心地好有同學愛,但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和她坐已經夠委屈了,幹嘛還每天吃她的便當,弄到身上也都是大蒜味,我很不喜歡看你為了我變成這樣。I am very sad,我太傷心了我。」
喬娜英哭了。
「你們很吵耶。」陳明慧翻個白眼,拿起自己的便當,離開座位。
「妳要去哪兒?」蔣漢城拉住她。
「去找安靜的地方吃飯啊。」趕快吃飽,就可以趕快打盹睡大頭覺。
「我跟妳去。」蔣漢城拿起自己的壽司便當跟她走。
「等一下!」喬娜英擋住他們,不管全班的人都在看。「你幹嘛也跟她走,我生氣了!」喬娜英用力推開陳明慧。
陳明慧手中的便當砰地掉在地上,便當蓋摔開,裡面的飯菜散了一地。
「喬娜英!妳到底要幹嘛!」向來溫和的蔣漢城突然大聲咆哮,嚇呆喬娜英,也驚駭全班同學。
陳明慧蹲下,拿出衛生紙處理髒污的飯菜。
蔣漢城趕緊也蹲下制止。「不要動,我來。」
「你不要管。」
「我叫妳不要碰,我幫妳,妳不要動啦。」蔣漢城揮開陳明慧的手,搶著要幫。
喬娜英氣炸,一腳踢開陳明慧的便當盒。「蔣漢城你瘋啦!你幹嘛對她這麼好?你有毛病、你腦筋壞掉啦?」
蔣漢城大嚷:「因為我喜歡她可以嗎?!」
喉?大家聽見了,興奮地看熱鬧。
陳明慧也聽見了,張大嘴巴,不敢相信。
喬娜英更是震驚。「你……你喜歡她?你沒聞到她身上的大蒜味嗎?她臭死了!」
臭?喬娜英竟敢罵他心中的女神臭?!蔣漢城猝地脹紅面孔,失去理智,跳起來朝喬娜英吼叫——
「大蒜又怎樣了?我喜歡大蒜,我喜歡大蒜味,全世界我最愛吃的就是大蒜,大蒜對身體好,大蒜是好東西,大蒜非常了不起,大蒜是全世界最棒,我就是愛大蒜,我就是喜歡陳明慧,妳不准罵她!」
「你……你喜歡陳明慧?」喬娜英顫抖。可憐這小女生自幼備受長輩們疼愛、傭人們愛戴、同學們喜愛、老師們關愛,喬娜英認為周遭人理所當然都該喜歡她,偶有例外的人不愛她是因為嫉妒她,比如陳明慧,可是當她喜歡的班長竟然不是喜歡她而是喜歡陳明慧?喬娜英受到嚴重打擊,更令她難以忍受的是在全班面前輸給陳明慧。
同學們議論紛紛,笑鬧著都在看好戲——
「班長喜歡陳明慧?」
「班長告白咧!」
「喉,喬娜英失戀了。」
「哈哈哈,蔣漢城愛陳明慧啦。」
「羞羞臉……」
「班長好噁喔。」
「好肉麻,我快吐了。」
「什麼大蒜跟喜歡的,好好笑。」
蔣漢城回過神,看見大家取笑他的表情,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多麼驚天動地的愛情宣言。他的秘密被大家知道了,他從臉紅到耳根,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腦子瞬間空白。
這時,有人牽住他的手。
「走,我們去外面吃,好餓。」這個人拿起他的壽司便當,牽住他手,領著他走過同學面前,將他帶離開是非地。那小手非常溫暖,那腳步非常篤定,這個人並沒有把這些幼稚的取笑跟笑鬧看在眼內。
陳明慧把喜歡她的蔣漢城帶離教室了,留下看熱鬧的同學,跟自信掃地的喬娜英。
※ ※ ※
蔣漢城跟陳明慧在教室後面的茄苳樹間吃便當,他們坐在草皮上,太陽在枝椏間閃爍,他們背靠著一株樹幹寬大厚實的茄苳樹。
蔣漢城跟陳明慧一起吃壽司便當,他一直很忐忑不安,剛剛做出轟轟烈烈的告白,並且是在全班同學面前,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一股衝動就全說了,好糗。他不敢看向坐在身旁的陳明慧,太緊張也太尷尬了。
陳明慧沒說什麼,只是挾著壽司吃。
蔣漢城緊張地揣測她的情緒,到底她怎麼想的呢?她會不高興嗎?還是她很高興?她對自己是怎樣的感覺呢?雖然有小鳥在叫,有風吹樹枝搖蕩的沙沙聲,可是這些聲響都不能減低緊張、冷場的氣氛,他必須說些什麼好化解這種尷尬,同時了解她的感覺。
他低頭,緊緊張張地說:「剛剛我說的話……那個……妳呢?妳喜歡我嗎?」終於是憋不住,小小聲地問。聽不見她回話,他更窘了。
「生氣了喔?」
陳明慧還是不吭聲。
「如果妳生氣,我跟妳對不起……」蔣漢城一顆心揪緊緊,看向陳明慧,他呆住了。
陳明慧根本沒把剛剛的事放心上,她沒生他的氣,她非常平靜祥和地靠著樹幹,歪著臉,張著嘴,手握著筷子,睡到流口水。她睡得香甜,但那張小臉,是疲倦的神態。
這下,蔣漢城的緊張煙消雲散,他放鬆下來,靜靜地看著陳明慧。
蔣漢城不知道陳明慧為什麼每天都這麼累?每天都愛睡。壽司才吃三個,竟然就撐不住睡去了。剛剛轟動混亂的事件,都不能使她打起精神和他討論,她不像那些很容易就興奮激動愛湊熱鬧的同學們,她的反應這樣冷淡平靜,完全不像跟她同齡的女生,她真是太奇怪了,她的奇怪在他眼中都變成奇幻。奇特而幻麗,怎樣都很美。
我喜歡妳,那妳呢?妳喜歡我嗎?
蔣漢城好想知道陳明慧怎麼想的。
不過呢,陳明慧最喜歡的好像只有睡覺這件事。而他除了喜歡陳明慧,第二喜歡的,就是看她睡覺的樣子。
蔣漢城咧嘴笑了,完全忘了剛剛出的糗。他掏出手帕,很小心地幫她擦掉口水,拿走筷子。然後看看左右,心跳激烈地把自己挪向她,很可笑地偎向陳明慧,他小鳥依人歪著頭靠在陳明慧肩頭,閉上眼,想跟她到同樣的睡夢裡。
每當看見陳明慧睡成這樣,就覺得她去到某個很棒的地方,他也想跟呢!
他好喜歡這樣跟陳明慧在一起,彷彿只要有她在的地方,自己消失了也沒關係,只要是待在有她的地方。即便是化成了像空氣那樣的存在也沒關係,只要能陪在她身旁。
這次,連蔣漢城也睡著了。
直到鐘聲響,午休時間結束,他們都沒回到教室。
他們一起偷偷地睡過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49:28
第二章
喜歡和愛對十一歲的陳明慧而言,太沉重。
陳家在菜市場做生意,陳明慧的爸爸陳阿勇在市場賣鹹豬肉跟烤香腸,所以家裡堆滿做香腸要用的蒜頭。因此她的衣服、襪子、書包,很榮幸地長年沉浸在蒜頭的氣味裡。大冰箱裡堆滿醃漬豬肉,牆壁掛著灌好的香腸,後院竹竿也晾著等風乾的豬肉。
每天清晨五點,她起床幫爸爸備料,先到市場幫爸爸擺攤忙過一輪才去上學。郭老師知道陳明慧家境不好,一大早就要幫爸爸做生意,所以每次看見陳明慧上課睡覺,都不忍心罵她。班上同學不知道陳明慧的背景,因此可以很無情地嫌棄她的蒜頭味。
陳明慧有個聲稱很愛她的媽媽。
「阿慧——這世上最愛你的人是誰?是我。我不像你爸,老是一大早就把你挖去市場幫忙賣烤肉,真沒良心,你才幾歲啊,應該要漂漂亮亮的是不是?唉呦,媽真心疼,我的明慧老是髒兮兮的,這怎麼像女生哪,媽心疼喔。」
看,多麼貼心。媽老是這樣說,可是,一天到晚亂買東西,遊山玩水,常拖欠卡債,害老爸跟她要躲債主要沒命賺錢的人是誰?也是她的媽媽,張春枝。
陳家常為錢爭吵,甚至夫妻大打出手。看多了這類武打場面,培養出陳明慧的早熟跟異常的冷靜。畢竟剛開始看見家裡大人打架時,她也曾驚駭得東躲西藏發抖號叫痛哭等等等,看多也就見怪不怪、其怪自敗。現在她甚至能在爸媽互扔東西追著互扯頭髮時,看她的電視,吃她的零食,或安然地靠著椅背睡去也。
這天晚上,阿勇揮著新接到的借據,揪著老婆領子質問:「三萬?你又借錢幹嘛?」
「家用啊。」張春枝反揪阿勇頭髮。「把你的髒手放開!」
「家用?你好意思說?上次連阿慧的註冊費都可以賭掉,你還有臉說家用,×!你有顧家嗎?不要給我裝,你又去打牌了對不對?你知道三萬我跟阿慧要賣多少豬肉?」
「如果你早聽我的讓我跟朋友開咖啡廳,現在我們早就發了。」
「放屁!幸好我沒聽你的,不然我跟阿慧早就流落街頭當乞丐了,他馬的,你這個爛女人你××××××××。」
不堪入耳的話,陳明慧自動消音。
張春枝吼:「才三萬就這麼激動,我啊我看準你一輩子沒出息啦,我是靠打牌麻痹我自己,不然我會發瘋你知道嗎?嫁給你這個××××××的算我倒楣。」
×××××的話語,陳明慧再度自動消音。她真佩服爸媽,可以這樣毫不尷尬地罵出這麼多精彩的髒話,要是讓學校裡的老師聽到了不知會作何反應。
陳阿勇吼:「都是我的錯就對了,好啊,離婚,你簽字!老子再也不想幫你還錢!」
張春枝咆哮:「我早就說要離婚,阿慧歸我,一切好談。」
「你到處亂來,還要妹妹幹嘛?你不配當她媽,你要的是錢!」
「對,我就愛錢,怎樣,給贍養費我就把阿慧讓你!」
「你故意拿她要脅我——」
「喂,她是我懷胎十個月辛苦生的,你憑什麼啥都不給我就要我滾?陳阿勇你好沒良心,我再怎樣也幫你們陳家生了女兒,還難產弄到我再也生不出半個鳥,現在要我滾?喔,你把我張春枝當什麼了?」
「你這個不要臉的臭——」
今晚,他們兩位大人,依然以互揪頭髮衣服,互相咆哮詛咒,互扔椅子茶杯,最終互甩巴掌及甩門等作為爭吵的Ending。
大概是長年沉浸在大蒜這種有益身心助長精力的環境下,爸媽才會這麼愛活動筋骨,中氣十足的咆哮不休。好吧,這是陳明慧自嘲的想法。
她閃進房間,上床睡覺。
她需要睡覺,不然明天會爬不起來。阿爸每次看她起床幫著弄豬肉,忙著擺攤做買賣,總心疼又自責地罵自己沒用。不過,陳明慧不怪阿爸,至少阿爸比媽媽好,阿爸雖然一天到晚髒話不離口,生氣就動粗,可從沒打罵過她,看見她衣服破了,粗手粗腳的阿爸就會拿針線幫她縫衣服。
阿爸是愛她的,陳明慧知道。媽媽才是虛情假意的那個人,老是讓阿爸傷心,陳明慧討厭媽媽。
而最近,陳明慧有一點睡不好。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常常想到蔣漢城。她討厭上課,討厭同學,這個世界她只愛阿爸。可是……蔣漢城呢?最近只要想到他,就會偷笑。自從蔣漢城說了什麼愛大蒜又喜歡她的話之後呢,同學都叫他「大蒜城」。
大蒜城?哈哈哈。現在陳明慧上學,不再孤單無聊。本來很無趣的學校,因為蔣漢城的便當,跟蔣漢城對她的喜歡,一切都不一樣了。
陳明慧心裡,漸漸地喜歡蔣漢城。
每次想到蔣漢城脹紅臉孔大聲說喜歡她,就有一種甜潤的感受從陳明慧小小的早熟的心坎漫開,原來,充滿大蒜味被排擠的自己,也會有人喜歡,還是品學兼優的班長呢,陳明慧怎能不虛榮地竊喜呢?
※ ※ ※
這是陳明慧遇過最棒的事了,可惜,整樁事唯一不美的地方,就是自從蔣漢城告白後,喬娜英便拉攏班上女生們,更用力地排擠陳明慧。
女生們都敵視她、嫉妒她,而男生們則是取笑她,也取笑蔣漢城。
現在,她跟蔣漢城感情更好,互動更佳,因為他們好像獨立在同學之外,自成一個小國度。他們更常膩在一起,形影不離。
陳明慧才不會因為喬娜英不爽就冷淡蔣漢城,哼,她偏要跟蔣漢城更好,氣死喬娜英。
蔣漢城喜歡畫畫,美勞課時,老師發圖畫紙,要大家畫出看過最喜歡的風景。蔣漢城畫了一叢椰子樹,藍色天空,金色沙灘,碧綠海洋。這是他記憶中最喜歡的景色。
「哇——不錯喔。」陳明慧看他用水彩筆這兒點點那兒描描,輕易地就畫出漂亮的風景。「這是哪裡?」
「夏威夷的海邊。」
「你去過夏威夷?」
「我舅媽住那裡,每年暑假,我們全家會到那裡度假。」
「你這麼會畫,以後可以當畫家。」陳明慧說。
蔣漢城靦覥地笑了笑。「真的嗎?可是我不能當畫家。」
「為什麼?」
「我以後要當醫生,跟我爸爸一樣,我媽希望我當醫生。」
「你喜歡當醫生?」
蔣漢城聳聳肩。「我不知道。」
「你知道醫生要幹嘛嗎?要動手術,要割開這個肚子啊腦子嗎?你不怕紅紅的血喔?」
「喂!」蔣漢城笑了。「幹嘛講這麼恐怖?」
「當醫生很緊張連睡覺都沒時間,不能睡覺太辛苦了。」這是她的經驗談,能睡飽是天下間無敵幸福的事。這可是她的夢想呢!
「你又知道了。」
「電視裡的醫生都這樣,手機要隨時開著,半夜接到電話就要拋下老婆孩子跑去救人,然後如果醫死人就會自責到精神崩潰——」
天啊,哪有這麼誇張?蔣漢城哈哈笑。
「所以當醫生很了不起啊,當英雄都是辛苦的。」他忍不住驕傲道,希望讓陳明慧更喜歡他。可惜陳明慧不像他媽媽對醫生那麼有感情,她對「英雄」兩字很冷感。
「我不喜歡醫生,不喜歡英雄,我以後絕不嫁醫生。」
一聽陳明慧這樣說,蔣漢城可緊張了,好認真地慌了起來。「你不覺得嫁給醫生很好嗎?能賺很多錢,我媽說女生都喜歡醫生。像我爸爸,雖然當醫生很忙,可是我媽還是很快樂。」
「我不喜歡我的老公很忙,常常不在家,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重點又是睡覺。更重要的重點是,想到蔣漢城以後當醫生,跟她一樣每天睡不飽,太慘了,陳明慧覺得悶,不喜歡。
「不然呢?你喜歡我當畫家嗎?」蔣漢城問。
「喜歡啊。你很笨耶,當醫生哪裡好了,要幫人開刀,那些紅紅的肉啊血啊一點都不美,你每天看心情會不好,加上沒時間睡覺,幹嘛當醫生?聰明的人是不會想當醫生的。」
「你又知道了。」他哈哈笑。
「我就是知道。」她常幫阿爸醃豬肉,怎會不知道碰那些血腥的東西有多難受,那可不是什麼美麗畫面。想到蔣漢城要面對那樣的畫面,她就是不喜歡。
「你現在是畫什麼?」蔣漢城瞄向她的圖畫紙。
「畫便當。」
「你最美的風景是烤鰻魚,這是山葵……這是鹽酥龍蝦……這是煎蛋捲……這是之前給你吃的日本料理便當?」她畫得很爛,但隱約看出輪廓,
「就是啊。」陳明慧嘿嘿笑。「不像嗎?」
「便當是你看過最美的風景?」
「就是,美到我都流口水了。」
蔣漢城大笑,她太可愛了。
「喂,你這個山葵顏色太淡了,要這樣,加一點這種綠色,跟這個黑色一起調色——」他靠過去幫她搶救畫壞的山葵。他微笑著,心裡暖暖的,他喜歡她最愛的風景,是他給她吃的便當。
唉,蔣漢城真希望給她的不只是便當,他希望還能帶她去看看他見過的最美麗的夏威夷沙灘。他有一種熱切的渴望,把她帶進他所有喜歡的景色裡。如果陳明慧睡在夏威夷美麗的海灘,她一定會作美夢的。
陳明慧看他很快地把便當畫得更美了,她開心了。「你看,你畫的山葵好像是真的,你有畫畫的天分。」
「好像是。」他跟她靠得很近,瞄著綠綠的山葵。
陳明慧聞到他身上的香味。「你真好聞……」她羨慕他,他身上總是有乾淨的香氣。
「我上學前都會洗澡,我媽規定的,她很愛乾淨,她以前是護理長。」
「喔。」又是醫生,又是護理長,又愛乾淨又香噴噴。陳明慧低下頭,不知為何臉有點燙。她知道自己不好聞,都是大蒜味,就算把自己洗得很乾淨也沒用,家裡都是大蒜。她過去對喬娜英跟同學的嘲笑不在乎,可是,為什麼現在漸漸在意蔣漢城是不是也聞到她的大蒜味?她悄悄挪開身子,拉開兩人距離。
蔣漢城注意到了,他又挪近一點,硬要跟她靠近。
「陳明慧……」
「幹嘛?」
「我想到了——」
「想到什麼?」
「我可以又當醫生又當畫家。」
「厚?你是很怕我不嫁你嗎?」
蔣漢城臉紅了。「我以後帶你去夏威夷,那裡比『日本便當』漂亮多了。」
陳明慧又開心地笑了,自從跟他坐在一起,她上課比較不那麼愛睡,她比較常笑。
「你帶著我,你媽會不高興吧?她那麼愛乾淨,不會喜歡我的大蒜味。」
「那有什麼關係,你喜歡我身上的味道嗎?我明天拿我家的沐浴乳送你,是德國的牌子,我們家都用那種沐浴乳,有一隻海馬的標誌。」
「進口的嗎?」她很想要,又彆扭地裝酷說:「可是我幹嘛跟你洗一樣的沐浴乳?」
「有什麼關係?」
「很噁心。」
「哪裡噁心?」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跟他洗一樣的沐浴乳,陳明慧的臉有點燙。「我……我早上很忙也沒時間洗澡啦,我還是不可能香噴噴,因為我家都是大蒜——」
「為什麼你家都是大蒜?」他對陳明慧好奇,現在和她熟悉,就想知道關於她的一切。
然而陳明慧對這醫生兒子,家裡又有個愛乾淨的媽媽,忽然一向隱藏得很好的自卑感揚升起來。她自卑,那是從「越來越喜歡他」開始的。越在意越喜歡以後,就渴望隱藏自己種種的不完美。蔣漢城這一問,反而讓陳明慧苦惱了,她不想說她家是賣鹹豬肉的。
「因為……」她遮遮掩掩,低頭,用力塗抹顏料。「因為我……我爸是藝術家。」
「藝術家?」愛畫畫的蔣漢城眼色一亮,更有興致問下去。「什麼藝術家?他是畫家嗎?」
「對啦——他的藝術就是——」陳明慧別過臉,看向窗外藍天,幾隻小鳥飛過,陽光金黃黃,她昧著良心撒起謊。「他用手創作,創作藝術,就是一種東西——」
「哦?我知道了,他設計藝術品?」
「對!他每天一大早就要起床趕工——做藝術品賣人家。」
真的,阿爸跟她每天都早起,把五花肉攤平,撒滿中藥,動手醃製,到市場賣。嚴格說起來,那樣陳列豬肉,翻動豬肉,也是一種藝術啊!
蔣漢城好欽佩。「感覺你爸好厲害,他的作品是什麼?」
「一種……他專門做一種,掛在窗沿或屋簷的藝術品——」真的,阿爸跟她要把醃好的一條條鹹豬肉掛在窗沿或後院屋簷風乾,因為風乾過的特別好吃,還不算說謊。
「很美嗎?」他一直問下去。
「很……很特別……」陳明慧越來越焦躁。
「我知道,有些藝術品不是美的,而是有特色。你爸的藝術品一定很有特色。」不管陳明慧說啥,蔣漢城往美的方向想,唉,愛就是這麼盲目瘋狂。
陳明慧支支吾吾地說:「欸……確實是很特別……所以很多人跟他買,我們很忙的。」
「買回去裝飾家裡嗎?我也好想看,下次帶來給我看好不好?多少錢,我也想買,我叫我媽買一個回家掛,我爸跟我媽最愛收藏藝術品了。」
陳明慧很想哭,蔣漢城的媽媽愛乾淨,最好是肯把鹹豬肉掛窗上啦!
她焦慮地敷衍他說:「現在、現在都缺貨喔,訂單太多,沒有多的可以賣你。」果然撒了一個謊就要用更多謊來圓。
我錯了,嗚……陳明慧低頭,不敢看他眼睛。
「可是……」蔣漢城不懂了。「你爸做的藝術品跟很多蒜頭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是要加在藝術品裡面嗎?還是顏料需要用到蒜頭?」
「你不要再問了,這是商業機密!」掰不下去了,陳明慧惱羞成怒大抓狂。
她一抓狂吼叫,蔣漢城馬上道歉。「對對對,這是商業機密,我不應該問這麼多,對不起。」
嗚……陳明慧想咬舌自盡,她瘋了才掰這麼多,明明就不是愛說謊的人啊!可是,蔣漢城一臉羨慕跟崇拜的看著她,又讓她感覺很爽。
「真好,你爸是藝術家,我好羨慕你可以跟爸爸一起做藝術品,感覺你爸很棒很厲害。我常看那些講偉大藝術家的書,能作畫或是創作藝術品的人真了不起,我最崇拜那種人了。」
呃……事實上陳阿勇不過就是在市場烤鹹豬肉跟烤香腸,而她幫著切肉片跟秤斤兩做買賣。唉,可憐的蔣漢城,被她騙了。在這刻,陳明慧體驗到「自慚形穢」是什麼感覺,面對乾淨爽朗,毫無心機的蔣漢城,自己像弄糊了顏料、污穢的圖畫紙,怎樣都清爽不起來,只能帶著這樣黏膩的心情面對他,感覺真糟。
她苦著臉,很沮喪。
「唉……還好啦,就是家裡都是大蒜味很不好。我也想要香噴噴的上學,可是沒辦法。」難得說出真心話,只對他講,因為他全然的侰任,她也真心了起來。
「要香噴噴還不簡單,我們家那個牌子的沐浴乳說是洗了以後有四小時身上都是香的喔,我拿給你用。」
「有這麼厲害嗎?」
「就是很厲害,所以我媽很愛。」
因為陳明慧為大蒜味苦惱的表情,像鉛塊壓在蔣漢城心上。所以,這天,蔣漢城回家後,立刻拿了空的玻璃酒瓶,從浴室偷偷分裝了沐浴乳。
晚上睡覺後,想了想,又爬起來,拿出之前買的壓克力顏料,給玻璃瓶畫上了日本料理的圖案。
隔天,好興奮地獻給陳明慧。
「給你,用完了我會再補新的給你,你儘量用。」蔣漢城說。
陳明慧看著漂亮的玻璃瓶子,裡面有橙色沐浴乳,瓶身有漂亮的日本料理圖案。
「哇,你還幫我畫了瓶子嗎?真漂亮。」她笑了,都是她愛吃的料理。她拿著瓶子好像拿著什麼寶藏,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裡。
這是陳明慧今生收到男生給的第一份禮物。很香,很用心。
從那天起,陳明慧洗澡時,用跟他一樣的沐浴乳,身上有了跟他一樣的香氣。就這樣,陳明慧也常常是香噴噴的了。她從大蒜國被釋放了,變成香噴噴了。而被某個人珍惜,被某個人欣賞呵護,還會讓人打從心裡香暖起來。
這是陳明慧的初戀。
她很喜歡蔣漢城,雖然沒有常常講出來,可心裡已經烙下愛的痕跡。
※ ※ ※
這個星期天,蔣漢城跟媽媽外出。
他那位每天都打扮得高貴美麗的媽媽,一年有幾次必須親自下廚。每當公婆北上度假,高夫人高黛銀,就要扮演賢慧的傳統婦女角色。放棄平日熱衷的西式料理,做起傳統的台菜。她跟醫生老公有協議,平日高黛銀要怎麼恣意揮霍,享受生活無所謂,這是忙碌的老公蔣文德寵愛妻子的補償。
可是呢,孝順父母的蔣文德要求妻子在爸媽來時,一定要親自下廚,表現親力親為的好媳婦形象,還必須烹飪公婆指定要吃的料理。
最令高黛銀難以忍受的是,公婆是鄉下人,擁護傳統市場,拒絕那些上流社會愛逛的百貨公司超市。
於是,一早,公婆在看報吃早餐,高黛銀帶著蔣漢城和傭人王媽,笑咪咪地跟公婆請安,就和傭人到傳統菜市場採購。
王媽熟門熟路地帶著夫人到中美傳統市場。「夫人,這裡才有賣老夫人指定要吃的那種羊骨頭,這市場夠大,什麼南北貨都有,那邊那攤就是專門賣羊肉的。」
高黛銀一身昂貴格紋套裝,髮梳精緻,拿絲絹手帕掩著口鼻很不高興地跟著,一邊回頭注意兒子。「你要跟好啊,人很多。唉,叫你待家裡寫功課不是很好嗎?幹嘛跟著媽媽來這種地方——這裡很不衛生,你的手不要亂摸啊!」
這裡太有趣了,蔣漢城喜歡傳統市場,喜歡菜販們大聲吆喝,擁擠的走道兩旁堆滿五顏六色的蔬果,攤販很有活力地叫賣,真有趣,比和媽媽去那種冷冰冰的超市好玩多了。他興奮地環顧周遭,目不暇接。
高黛銀雖然討厭傳統市場,但還是堆滿笑臉,氣質優雅地挑選食材,有禮貌地和菜販打招呼,這是她身為貴夫人該有的優雅。
一路走下去,轉眼間,傭人王媽手上的塑膠袋越來越多,蔣漢城看王媽走得氣喘吁吁,自動地拎走兩袋幫忙提著。
王媽大驚失色。「不行,這我拿就好了。」
「沒關係,我幫你。這個……」蔣漢城拿出手帕給她。「給你擦汗——」
王媽感動地接過來,很喜歡這個小少爺,正直、誠懇,令人感動啊!
「你們看那邊——」高黛銀指向路旁烤肉攤,一個年約十歲的小女生站在攤前,正俐落地剁切剛烤出來的香腸,攤上還擺滿一條條鹹豬肉。小女生的爸爸在後面的烤爐忙著烤肉。這畫面連高黛銀都動容,忍不住讚美。
「真孝順的孩子,年紀這麼小就幫著爸爸出來做生意,真可憐,家境不好吧。」
蔣漢城呆掉,那個女生?那是天天坐在身邊的陳明慧啊!
她竟然繫著圍裙,提刀剁切豬肉,幫著爸爸賣鹹豬肉。霎時蔣漢城明白了,陳明慧為什麼天天想睡覺,為什麼身上都是大蒜味,為什麼常常一臉倦容,他心愛的女生竟然在做這種事?跟一條條醃漬的醜陋的五花肉為伍,油膩膩地在肥肉間剁切?站在滿身髒汙、頭面油膩的爸爸身旁,在鬧烘烘的市集裡賣豬肉?!
她根本不是什麼藝術家爸爸的女兒,她說謊,而且還是超離譜的謊!
小男生的愛慕慘遭嚴重打擊。
他對陳明慧美麗的想像瞬間破滅,油然而生的是另一種激烈的感覺。他頭熱腳脹,汗如雨下,心跳怦怦。
他對陳明慧的喜歡幻滅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更熱烈的感覺。
看陳明慧一手按著豬肉,另一手刀勢俐落快速剁切,同時還能口齒伶俐地和客人應對,在鬧烘烘的菜市場,在喧嘩的各種聲響間,她穩定沉靜的臉容,震懾蔣漢城。
陳明慧……怎麼可以這麼美?
蔣漢城動彈不得,呆掉了。
陳明慧……怎麼有辦法連剁豬肉的樣子都這麼美?
蔣漢城覺得自己整個弱掉了。她好厲害,她好強,她棒呆了。當同學們大家都只會上課念書,玩著玩具看著卡通,陳明慧竟然已經會在菜市場跟人做生意,把五花肉咻地拍一拍,唰地擺平剁剁剁,用刀鏟起肉片傾入紙盒套上橡皮筋,收錢找錢換下一位,這麼酷、這麼帥、這麼動人,這麼的……迷倒蔣漢城。
他先是很緊張,看她拿刀怕她弄傷手,可是她悠哉輕鬆,淡定中有驚人的美,連媽媽都讚不絕口。
「王媽,這孩子真厲害,你看她切肉的樣子,這麼快,技術真好。」
蔣漢城聽著,暗暗虛榮地高興著。這可是他喜歡的女生啊!
王媽也大為讚賞。「星期天還出來幫爸爸做生意,真乖,真讓人心疼。」
「我們多買一些,讓他們早點收工。」高黛銀走近鹹豬肉攤,朝小女生詢問貭錢。「鹹豬肉跟香腸怎麼賣啊?」
「一片都是八十,兩種一起買一百五十元。要多少?要不要切?」陳明慧手沒停,一邊講,一邊忙著剁切。
高黛銀善心大發地說:「兩種都要,鹹豬肉十片,大香腸十條。」
大戶喔!陳明慧驚喜,抬頭,看見客人旁站著的蔣漢城。她愣住,刀一偏,就往指頭剁下去,霎時眾人驚呼,下一秒,鮮血噴湧!
「陳明慧!」蔣漢城大叫,衝上去,抓住狂噴血的手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50:00
第三章
突發意外,攤子亂成一團——
大人們忙遞衛生紙,陳阿勇驚慌地找出祖傳藥膏,混亂中,傷者陳明慧皺眉,縮著身,不喊疼,倒是蔣漢城大叫大嚷,激動得好像受傷的人是他。
「痛不痛?很痛吧?怎麼辦怎麼辦!手斷掉了啦——」他哭得面紅耳赤,緊緊握住陳明慧受傷的食指,怕血像剛剛那樣噴出來。
「你握著她手幹嘛?用衛生紙,放開啊,這兒有衛生紙。」高黛銀試圖掰開兒子的手。「血有細菌你快放開!」
「我怕她會死掉——」蔣漢城哭得驚天動地。
陳明慧驚訝地看著,瞧他這麼激動,她反倒忘了痛。
大人將蔣漢城拉開,陳阿勇給女兒的傷口抹上藥膏,用手帕綁住,還一邊安撫哭得快昏倒的小男生。
「沒事,你看,已經不流血了,不要哭喔。」陳阿勇忍不住又笑出來。「怎麼我女兒受傷你哭得比她還慘?」
「我兒子嚇壞了,真是。」高黛銀蹲下,摟住兒子安慰。「乖,不哭不哭,沒事。」
王媽也蹲下來,拍著蔣漢城的背。「少爺不哭喔,她沒事。」
陳明慧食指被纏成一大包,本來被蔣漢城撞見她在賣鹹豬肉很窘的,可是這會兒,他為她哭得驚天動地,窘的人是他。陳明慧這才明白,不管她是藝術家的女兒,還是鹹豬肉販的女兒,蔣漢城都一樣在乎她,在乎到毫不顧忌地在大眾場合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的手斷掉了嗎……」他啜泣著問她,剛剛看傷口皮開肉綻,切得很深啊。
陳阿勇在一旁哈哈大笑。「什麼斷掉啊,哪有那麼恐怖,你看我,我手上都是疤,我們這個祖傳的紫雲膏很強的,現在抹上去就沒事。」這孩子很善良,竟然為他女兒緊張成這樣,陳阿勇覺得好笑又感動。
「真的沒關係嗎?」蔣漢城還是一直掉淚。
「你看——」陳明慧把受傷的食指伸到他面前,忍痛動了幾下。「沒斷啦,你不要哭了。」
「我嚇死了。」蔣漢城說。
高黛銀罵兒子。「真是,我都不知道你這麼愛哭。」大人們都笑了,陳明慧也笑了。
陳阿勇很豪邁地跟高黛銀說:「這條鹹豬肉不算錢,送你,看你兒子這麼緊張我女兒,我太感動了,哈哈哈。」說著打包砧板上的鹹豬肉,他的感動令高黛銀很害怕,驚恐地硬拖著兒子走,一邊惶恐地揮手道別。
「不用客氣,真不好意思,我們還有事,我們走了——」那條鹹豬肉搞不好都噴到血咧,不能吃,不衛生。
蔣漢城一邊被媽媽拖著走,還一邊擔心地一直回頭看陳明慧。
陳明慧笑笑地朝他揮手掰掰。
「阿慧啊,這個小男生真有趣。」陳阿勇摟著女兒說。
「他是我們班的。」
「你們班的?原來認識的,難怪他那麼緊張你,喉,是不是喜歡你啊?」陳阿勇哈哈笑。「我女兒人緣真好。」
才不是,陳明慧嘿嘿笑。她在班上人緣很差的,不過呢,陳明慧看著蔣漢城的背影,人緣再差都沒關係,只要有一個蔣漢城喜歡她就夠了。她很滿足,很幸福。
※ ※ ※
陳明慧的滿足跟幸福,是某人的不爽跟痛苦。
嫉妒她的喬娜英已經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這位備受寵愛的千金小姐,無法相信這世上有人會不喜歡她。喬娜英忍足了一個多月,她慫恿女生們孤立陳明慧,效果不彰,她討好蔣漢城,或是跟蔣漢城生氣,效果不佳。種種努力,只是讓陳明慧跟蔣漢城感情更好。
終於,她決定使出非常手段——
「就是她!她就是陳明慧——」
放學途中,陳明慧被三個高壯的女生搗住嘴,硬拽到校園偏僻處。
陳明慧認得這三個女生,她們皮膚黝黑,虎背熊腰,肌肉結實,是排球隊的隊員,喬娜英的擁護者。
「幹嘛?」陳明慧看著她們。
「如果你繼續糾纏蔣漢城,繼續吃他的便當跟他講話,小心被我們揍!」
原來這就是霸凌,陳明慧瞭了。喬娜英有當議員的爸爸做靠山,她們就算揍了她,喬娜英也不會有事,頂多被老師私下警告。
陳明慧蹲下,抱住頭。對方有三個,她只有一個,反抗沒用。
三個壯女生愣住。「陳明慧你幹嘛?」
「我給你們打。」
「嗄?」這意思是……
個頭最大的女生問:「沒聽懂我們的意思嗎?只要答應不理蔣漢城,我們就不揍你。」
「我知道,所以你們快點揍。」
「你不怕?」意思是被揍也要跟蔣漢城在一起?
陳明慧抬頭看著她們說:「揍我之前我先跟你們說,你們最好不要揍太大力,要揍就揍得剛剛好,要是讓我流血,我可能血流不止然後倒在這裡死掉。要是揍太大力,我內臟會破裂也會死掉。要是揍頭,我可能顱內出血變植物人。這幾種都會讓你們上新聞被警察抓起來,以後你們在監牢住到死,監獄你們知道吧?監獄晚上都會鬧鬼……」
她們用暴力威脅她,陳明慧卻用另一種方式嚇她們。
三個女生碰都還沒碰到陳明慧,已經臉色慘白,手腳發抖。不過嚇一下她,幹嘛講到這麼恐怖?還植物人咧,這個陳明慧好變態。現在不動手又不行,很沒面子。
大個兒的女生逼近,大聲問:「所以你不答應嗎?」
「不答應。」陳明慧問:「你們是喬娜英養的狗嗎?叫你們做什麼就做,幹嘛這麼聽話?」
「可惡,那不要怪我們!」她們衝上去——
「啊——」陳明慧驚呼,抱頭,閉眼。
她以為會很痛,結果她們怕出事,只是意思意思地拔陳明慧幾根頭髮;意思意思地在陳明慧白襯衫上踩幾個腳印,但不敢用力,很怕內臟破掉;還意思意思地掐她臉,只是捏跟掐,怕她顱內出血:然後又很意思意思地朝她頭上扔泥土,罵幾個意思意思的髒話,最後搶走陳明慧的鞋子。
三個女生忙得氣喘吁吁,陳明慧倒像沒事似地只是被弄髒衣服和沒了鞋子。
女生們撂下狠話。
「怕的話,以後不准跟蔣漠城講話,就這樣!」很沒爆發力地威脅完就跑。
真是,喬娜英這個壞女生,莫名其妙!
陳明慧搗著被拽痛的頭皮,赤腳走回家,半路上,好死不死被蔣漢城撞見。
蔣漢城遠遠看陳明慧駝著背,頭低低,搗著頭,光著腳,身上都是污泥,他追上去。
「你怎麼弄戍這樣?」
「跌倒。」
「跌倒?身上的腳印是怎麼了?」
「跌倒被人踩過去——」
「不要騙我,你講實話,誰欺負你?我幫你出氣。」
最好是,事情鬧大反而麻煩咧。
「就說是跌倒。」她不講。
「你過來——」蔣漢城把明慧拉到一旁公園椅子坐下。「在這兒等我,不准亂跑,要等我!」
陳明慧看蔣漢城急急地跑走,不知道他想幹嘛。
她往後靠著椅背,黃昏時刻,陽光穿透樹梢,伴隨著鳥叫聲。世界是這樣寧靜平和,諷刺的是也充滿暗潮洶湧,對陳明慧來說,人生還挺麻煩的。爸媽為錢一天到晚吵架鬧離婚,在學校跟蔣漢城好,也遭到威脅恐嚇。唉,真討厭。
陳明慧正煩著,遠遠地,看見那邊喬娜英哼著歌,撐著可愛的兒童小碎花陽傘,一蹦一跳,這小惡魔一副天真無邪的經過。
「喬娜英!」陳明慧追過去,擋住她的去路。
「怎樣?」喬娜英退後一步。看陳明慧狼狽的樣子,呵,被揍了齁。喬娜英哈哈大笑。「你這樣好像瘋婆子,So funny!哈哈哈。」
「你為什麼要找我麻煩?你不要太過分。」
「哈,我高興,怎樣?」
「你爸是議員了不起嗎?」
「就了不起,怎樣?啊——」喬娜英被一股蠻力撞倒。
下一秒,陳明慧騎在她身上,拔她頭髮,揪她衣服,凶惡地搖來晃去,發狂警告——
「再找我麻煩我就揍你!怎樣怎樣怎樣?」狗急跳牆,人被逼久會抓狂,向來上課精神萎靡、下課喜歡睡覺、平日不苟言笑、從來不和同學打交道的陳明慧,原來發飆時非常可怕。
那邊,當蔣漢城氣喘吁吁,拿著沾濕的手帕回來時,他呆住了。
現在是怎樣?椅子上除了陳明慧,還多個喬娜英。喬娜英縮著身子,哭哭啼啼,頭髮跟陳明慧一樣亂七八糟,衣服跟陳明慧一樣沾滿污泥,兩人一樣的慘。唯一不同的是陳明慧表情冷淡,喬娜英痛哭流涕,宛如受到天大打擊。
「你們……怎麼搞的?」他糊塗了,問喬娜英:「你怎麼弄成這樣?」
「對啊?你怎麼了?你說啊!」陳明慧冷冷看著喬娜英問。
「嗚……我跌倒……」喬娜英嚇壞了,不敢講實話。
很好,又是跌倒,今天流行跌倒嗎?蔣漢城又問:「頭髮是怎麼回事?衣服怎麼都髒了?」
「嗚……嗚嗚嗚……」喬娜英看一眼陳明慧,陳明慧瞪她,喬娜英蒙住瞼,啜泣。「跌倒被人踩到……嗚……人家好痛……衣服都髒了……蔣漢城,我好痛喔!」
蔣漢城嘆氣,拿著手帕,走向喬娜英。
陳明慧看著他,心頭揪了一下。是要安慰喬娜英嗎?有沒有搞錯?
喔買尬,要幫我擦身上的灰塵嗎?喬娜英低頭,害羞地臉紅了。
蔣漢城蹲在喬娜英面前。「你看你,弄成這樣了,不要哭了,快回家。」
「我這裡痛痛……」喬娜英舉起手背,嘟著嘴說:「痛痛……」
「所以我叫你快回家休息啊。」說完,轉身看陳明慧。「你有沒有哪裡痛?」
「沒有。」
「這裡髒了。」蔣漢城用手帕幫她擦去臉頰的污漬。
喬娜英尖嚷。「有沒有搞錯?我才痛耶!」
「你快回家啦!」蔣漢城懶得理她,那位嬌嬌女,有的是一堆人的寵愛。自從知道陳明慧每天要去市場幫忙,蔣漢城對她有更多心疼。擦完陳明慧臉頰的污漬,又小心地托起她的腳,擦去腳底污泥。
陳明慧安靜地看他把腳丫子的髒污擦乾淨,原來自己也能被當成公主對待,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感動又開心。
喬娜英看得眼睛噴火。「你們肉不肉麻?我快吐了我。」
還沒結束咧,蔣漢城還幫陳明慧撥好亂糟糟的頭髮,然後轉過身子,背對她。
「你沒穿鞋子,我背你回家。」
「這太過分了!」喬娜英跳下椅子跺腳。「是在演電影嗎?她又沒殘障幹嘛背?」
陳明慧不理暴怒的喬娜英,她趴到蔣漢城背上。
喬娜英驚呼。「你還真好意思讓他背喔?」
沒人理她。
蔣漢城跟陳明慧親密地對話著。
陳明慧笑著問:「你確定背得動?」
「你那麼輕當然背得動,手圈住我脖子,這樣才不會掉下來。」
「像這樣?」
「嗯,好了,我站起來了。」
「唔。」
「哇!你真的很輕耶,你要多吃一點。」
「我每天也吃夠多了,你的便當那麼多層又那麼大個。」
「哈哈哈,也對厚,便當都給你吃了,怎麼還這麼瘦?」
「你要這樣背到哪兒?」
「背回你家啊——」
「明天要是腰酸背痛我不管喔。」
「我這麼強壯,不怕。」
這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曬恩愛,把喬娜英晾在一邊,徹底忽略。
喬娜英看不下去,下不了台,她追上去,跟著他們,一直在旁邊嘰嘰喳喳地破壞浪漫氣氛。
「陳明慧你丟不丟臉,好意思讓人家背你,你快下來,蔣漢城要被你壓垮了,你有沒有良心?」
陳明慧很故意,在他背上煽風,環顧周遭樹木。「哇,這上面的空氣真好啊,風景真棒,真是舒服啊!」氣死喬娜英最好!想不到這嬌嬌女也有羨慕她的時候,太爽啦,呵呵呵。
「喂!蔣漢城,你放她下來,你不怕老師還是同學看到?這很丟臉欺!羞羞臉——蔣漢城!大蒜城!」
蔣漢城也很故意,他問背上的陳明慧。「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沒有哇,我什麼都沒聽到。」
「我也是……我也什麼都沒聽到。」
「真好,不用自己走回家真棒。」
「你可以睡一下啊,你每天都很早起床應該很累吧?你睡吧。」
「睡什麼睡?厚,噁心。」喬娜英唧唧叫。「我看不下去,我要長針眼了——」奇怪是罵歸罵,偏偏不想走,竟一路跟著他們走到陳明慧家。喬娜英弄不清楚心中的感覺,向來她要什麼有什麼,第一次有人不鳥她,偏偏還是她最喜歡的人。
喬娜英也受不了陳明慧,向來人人都討好她諂媚她,只有這個陳明慧不屑她,還揍她。可是為什麼看著他們,就好像被一股魔力吸住,看他們親密地互動,輕鬆地談笑,有種真實的東西散發著光芒,那裡好像有什麼是喬娜英沒有的,是喬娜英羨慕的!
是嘍,是一種真實的感情互動,一種真心的對待。喬娜英也不笨,她知道自己仗著爸爸的名氣獲得很多人的疼愛,可是那些人私下又常跟她暗示要這個要那個,拜託這個拜託那個的,他們都想從她這兒得到好處,她也習慣了給一些好處來獲得人們的喜歡。
可是陳明慧看起來又窮又普通,也沒給蔣漢城什麼好處,為什麼蔣漢城可以為她死心塌地的讓人取笑,義無反顧地對她好?
喬娜英走在他們旁邊,目睹他們真心真意的感情,心裡羨慕死了。頭一回她感覺自己很貧窮,趴在蔣漢城背上的陳明慧幸福的笑容,好像擁有了一切。
「就這裡。」陳明慧說,他們來到了市場巷弄裡,蔣漢城把陳明慧放下來。
喬娜英嫌棄道:「你住這裡?感覺很糟耶!」
「你還在?」蔣漢城驚訝,發現喬娜英還站在他們後頭。
「你終於發現了喔。」喬娜英已經哭到淚都流乾了。
「我先上去了。」陳明慧跟蔣漢城再見,走進樓梯間,她就住在店面二樓。
「陳明慧住在這麼髒的地方。」喬娜英左顧右盼,菜市場裡陰暗小巷弄都是老公寓,這種破爛的地方,蚊子到處飛,地上有蟑螂爬,晚上肯定都是老鼠。「怪不得她每天臭烘烘。」
蔣漢城臉一沉,走人。
「你等我啊,我會迷路。」喬娜英追上去。「喂,換我了。」
「換你什麼?」
「換背我了啊?」
「你又不是沒鞋子,自己走。」
咻——喬娜英把鞋脫了,扔臭水溝裡。「沒鞋子了,背我。」
「你真是——」算了,懶得講。「不順路。」
「不順路?我們住同社區你敢說不順路。」
「懶得跟你說——」蔣漢城走了,喬娜英光著腳追上去。
「蔣漢城!啊——」她蹲下,痛哭。「我被玻璃割到了,都是你害的,好痛好痛——」
慘烈的哀號教蔣漢城心軟,回頭,看喬娜英蹲在地上,搗著流血的腳。
真的受傷了?他過去看,真的流血了。「你到底在幹嘛,就叫你不要跟啊。」
「都是你,痛死我了啦,我會得破傷風死掉——唉呦唉呦,痛死啦!可以背我回去了吧?大蒜城!痛死我了,我的媽啊!」
結果,蔣漢城去按陳明慧家的門鈐,告訴她喬娜英受傷了。一會兒,陳明慧拎著藥箱下來,她跟蔣漢城幫喬娜英的腳上藥。
陳明慧嘀咕說:「沒見過比你更白痴的……」她清理傷口,拿出紫雲膏敷上去。
「嗚嗚嗚……會不會留下疤痕,我長大要當明星欽。」
陳明慧煩道:「厚,是腳底又不是臉,哭什麼。」
「你沒看到傷口那麼大嗎?你沒看到那麼多血嗎?我可能會死耶。」
「死掉再說。」
「你真無情!」
「你對我又沒多好,其實這個藥膏我摻了毒藥,你等一下就死了,趕快懺悔吧。」
「你這個壞女人!」
蔣漢城哈哈笑,聽她們鬥嘴真有趣。
喬娜英癟嘴。「你們都沒有同情心。」
同情心?呵。陳明慧翻白眼,還真敢講。到底是誰使喚別人扁她,害她連鞋子都沒了,搞到這麼狼狽?又是誰一天到晚嘲笑她身上的大蒜味?吃好用好人緣更好又漂亮的喬娜英,有臉嫌別人對她沒同情心?她不要去取笑別人就好了。
蔣漢城跟喬娜英建議。「你打電話叫你家司機接你回去吧。」
喬娜英摟住他手臂。「好啊,我讓司機來接,順路也載你回去,我們一起回去。我肚子有點餓,你剛剛背陳明慧那麼久也餓了吧,我們先繞去吃下午茶怎麼樣?我請你,我有好多餐券。」
「不用,我不餓。」蔣漢城拒絕,怕陳明慧不高興。
喬娜英低頭,沮喪幾秒,轉而問陳明慧。「你要不要去吃東西?我們一起去吧,你也一起去,我們三個人一起去吃,我請客,怎樣?」
與其一直生氣哭泣,倒不如面對現實吧!喬娜英發現硬的軟的都不能改變蔣漢城的心,既然這樣,自己又好喜歡蔣漢城,怎麼辦呢?只好連陳明慧一起接受。
她拉住陳明慧的手。「怎麼樣嘛?姊姊,我們一起去啦!」
「誰是你姊姊了?」陳明慧甩開她的手。
喬娜英馬上又黏上去,牛皮糖似地整個人賴上去。「姊姊——我請你吃,我們去吃啦。」
蔣漢城聽到喬娜英的邀請,想到去吃就能跟陳明慧多相處一會兒,他馬上說:「她去的話我就去!」
「我不要——我有大蒜味,會壞了她的胃口。」陳明慧冷淡道。
「喉,很記仇喔,」喬娜英呵呵笑。「不會啦,你現在每天都有香水的味道,香噴噴的咧,我好喜歡喔!」說著一直往陳明慧身上蹭。「我好喜歡你,我沒有姊姊,以後你當我姊姊好嗎?我會對你很好的。」
陳明慧一直躲,又氣又笑地說:「你是不是精神分裂?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
「我們不跟她去吃,她好像會一直糾纏你。」蔣漢城也被喬娜英的舉動逗得哈哈大笑。
矮油,識時務者為俊傑嘛,喬娜英能屈能伸的咧。
※ ※ ※
結果,三個人很歡樂地在高級餐廳喝英式下午茶,吃鬆餅、蛋糕,喝茶。
世事無常,還是物極必反?誰能想到有這天,不對盤的兩個女生,成為朋友。
陳明慧安靜地看喬娜英耍寶,她一下堅持要幫蔣漢城的鬆餅抹奶油,一下又逼蔣漢城的茶要加兩個奶球才好吃,活蹦亂跳呱呱叫,顯得很高興。
陳明慧看得出來喬娜英太喜歡蔣漢城了,喜歡到願意連她都一起喜歡。說真的,她不討厭喬娜英,儘管喬娜英任性起來讓人生氣,可是,喬娜英的率直活潑,卻是陳明慧沒有的。她羨慕喬娜英想什麼都口無遮攔說出來,不像她,常悶在心裡。
陳明慧默默吃鬆餅,看他們鬥嘴。
「真的啦,我注意到他每次都偷看我們老師,我猜他們偷偷在約會,搞不好已經同居了。」喬娜英認為他們的數學老師暗戀導師。
「你的腦袋都裝什麼啊?幹嘛注意這種事,不要講人家的八卦。」蔣漢城教訓喬娜英。
喬娜英嘻嘻笑。「唉呦,有什麼關係,他們又不在這裡,不然你問陳明慧,陳明慧!你說,你是不是也這麼覺得?」
陳明慧說:「我才不會注意這種事。」
蔣漢城說:「就是,人家陳明慧才不會像你這麼八卦。」
陳明慧聽了,朝蔣漢城咪咪笑。蔣漢城心都融化了,憨憨地回望她。
現在又是在演哪齣?喬娜英瞪他們。「你們又不是已經結婚,控制一點。」
陳明慧故意逗喬娜英,摟住蔣漢城手臂。「我啊,將來會嫁他,他也說了將來要娶我,所以我們算已經結婚了。」
不要鬧了,啪!喬娜英湯匙摔在桌上。「哪有這種事,那我呢?我嫁誰?」喬娜英心酸。「好,等你們離婚,我再嫁給蔣漢城。蔣漢城你放心,要是你跟陳明慧有孩子,我會當很好的繼母——」
嗟!蔣漢城跟陳明慧朝她扔紙巾,這傢伙腦子滿變態的。
喬娜英嘿嘿笑。
陳明慧看她笑得那麼高興。「你的腳不痛了喔?」
喬娜英愣住。「對厚,你不說我都沒感覺了,沒想到那個臭臭的藥膏這麼厲害。」
「什麼臭臭的藥膏,是麻油的味道,那是我們家祖傳的紫雲膏。」
「上次你受傷也是搽這個好的嗎?」蔣漢城記起來了。「沒想到有這麼神奇的藥膏。」
「刀傷燙傷都可以用。」
「既然這麼好用,幫我買一打。」喬娜英說著掏出粉紅色荷包。
「沒得買。」陳明慧笑咪咪。「這是我們自己做的。」
「你會做藥膏?」蔣漢城很驚訝。
「我爸跟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做這種藥膏,我們的工作很容易受傷。」
喬娜英忽然大叫。「這個可以賣錢啊!」她鬼靈精地盤算起來。「像這種祖傳的東西最稀奇了,既然好用又有效應該大量製造來賣才對,成本會很高嗎?」
「很便宜,一罐麻油加上幾十塊的中藥材可以煮二十罐吧。」
「哇塞!這是暴利啊,只要包裝一下,賺翻了。我拿回去隨便賣給叔叔阿姨親戚朋友的就賣光光了。」不愧是議長的女兒,平日聽爸爸跟人喬生意,聽到自己也精明起來。
陳明慧聽她這麼一說,眼睛亮了,好像真的能賺錢,她家最需要的就是錢啊。
蔣漢城看陳明慧興致勃勃的樣子。「怎樣?想賣嗎?我可以幫你。」
「我想賺錢。」陳明慧用力點頭,賺大錢,阿爸就不用為錢發愁。
「好,我幫你。」蔣漢城握住她的手。
「喂,喂!」喬娜英推開他們黏緊緊的手。「我要收費,我要抽傭金,這是我的idea!」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50:48
第四章
星期天下午,三個孩子窩在陳家狹隘的廚房裡,他們守著熱騰騰鍋子。
來到陳家,喬娜英才知道,原來陳明慧每天都是大蒜味,是因為家裡都是大蒜,他們家是賣肉的啦!賣鹹豬肉跟烤香腸。
喬娜英一直皺眉頭,擔心身上也會變得都是大蒜味。但她現在更擔心身上都是油味,因為煮紫雲膏要用大量麻油,一室的麻油香。
喬娜英說要幫忙,可是一看到油膩膩、熱燙燙的鍋子就摸著耳朵求饒,更甭提要踩到凳子上攪拌滾燙的藥材。
喬娜英唧唧叫。「好可怕、好可怕,我是不能被燙傷的,我以後要當明星的,我不能被毀容的——」
又來了,陳明慧翻白眼。
「算了,閃一邊去——」陳明慧站在凳子上,掌杓子。
蔣漢城在家當公子哥兒,可沒碰過爐具,可他硬是要和陳明慧挨在一起,他勤快地幫陳明慧擦汗、遞藥材。他很快學會陳明慧是怎麼攪拌藥膏的,然後換他站到凳子上幫陳明慧攪拌,他嫌陳明慧太瘦弱,不准她做苦工。
他一邊攪拌,一邊回頭問陳明慧。「這樣行嗎?我有做對嗎?可以嗎?
沒多久,他們合力將煮好的藥材,分裝到事先買好的黑色小圓罐。
喬娜英數了數。「哇,一瓶麻油可以煮出這麼多藥膏?二十罐耶,陳明慧,你家不用賣鹹豬肉,賣藥膏就夠了。」
「可是這種東西沒放到藥行給誰買?」陳明慧擔心道,不知該怎麼販售。
「賣熟人啊!這麼有效的藥膏,稍微包裝一下,一定有人買。大不了我幫你賣,我爸認識的人可多了。」
「對啊,喬娜英說得對。」蔣漢城計算成本。「一罐成本五元,賣一百塊,淨利就是九十五元,這批賣完就能賺一千九——」
「哇——」陳明慧不敢相信有那麼多錢。「可以賣這麼貴嗎?」
「交給我來賣,絕對沒問題。」
「對,喬娜英很可愛,她一定賣得出去。」蔣漢城說。
難得被蔣漢城讚美,喬娜英樂得哈哈笑,問蔣漢城。「你說,我是不是可愛聰明又美麗,將來誰娶到我是誰的福氣——你要娶我嗎?」
「喝可樂。」蔣漢城遞飲料給她,當沒聽見。
「可是包裝怎麼辦?要另外花錢請人弄嗎?」陳明慧思考著。
「不用,交給我——」蔣漢城急著在喜歡的陳明慧面前表現。「我很會畫畫,我幫你手繪罐子,我可以用壓克力上色,保證會弄得很美。」
「那樣很花時間——」
「都交給我就對了。」不怕花時間,為了陳明慧,蔣漢城有的是時間。
※ ※ ※
蔣漢城本來就對繪畫拿手,加上能幫到陳明慧,更卯足了勁拚了。功課丟一邊,他連著幾日桌上堆滿顏料,畫到手酸腰痛仍堅持努力著。
晚上,蔣漢城躺著睡覺時,看月光透入窗內,亮著桌面,那些五顏六色的壓克力顏料條躺著,像無數朵小花繽紛著,好美——而喜歡陳明慧的感覺,心裡滿滿的歡喜。他只要有陳明慧的笑容就夠了,讓陳明慧高興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事。
蔣漢城知道喬娜英漂亮美麗,瘋狂地喜歡他。喬娜英的家和他同社區,每次媽媽辦社區派對,喬媽媽都在邀請之列,連媽媽都對喬娜英讚不絕口。可是,每個人都說的漂亮如洋娃娃的喬娜英,在他喜歡的陳明慧身旁,立刻遜掉。
蔣漢城知道喬娜英確實比陳明慧漂亮,也承認開學同班第一天跟其他男生一樣,對班上有這麼美麗的女生很驚艷。可是啊,時間過去,那份令人驚艷的美麗褪色了。喬娜英雖然可愛,但任性野蠻,太活潑了。
他反而被低調內斂的陳明慧吸引。每每想到她體力不支昏睡過去的可愛模樣,他就忍不住笑了。和陳明慧相處的每一分鐘,都快樂得像作夢,很不真實,輕飄飄的。她的一顰一笑,都在他心中秘密地閃光。
蔣漢城為陳明慧瘋狂,一種純真熱切的瘋狂。這瘋狂像失控的發情季節,貓會在屋頂嘶叫打架,狗會不聽主人的話,鳥兒會放肆的跳奇怪的舞蹈,花會瘋了般地張揚它的香。在原始熱情的催化下,他花了好幾個不睡的夜晚,將陳明慧的藥罐,繪成了斑斕的色彩。
獻給他心中的小公主。
看見成品時,喬娜英崇拜得驚呼不已。「真是太厲害了,變這麼漂亮?你是我的偶像,太美了,這不能賣一百,要賣一百八,這是藝術品,我好喜歡喔。」
「你覺得呢?」不理喬娜英的崇拜,蔣漢城忐忑地等待陳明慧的回應。
陳明慧欣賞著每一個藥罐上的花草圖案,每個都是獨一無二的模樣。它們啊,閃亮了陳明慧多愁的眼睛。
她對蔣漢城微笑。「謝謝……它們真的好美。」
蔣漢城開心地笑了。得到陳明慧的肯定,勝過考試拿一百分,勝過老師的誇獎、父母的稱讚,勝過成績單上的名次。
在陳明慧歡欣的眼色裡,蔣漢城感到很驕傲,覺得自己棒呆了。
※ ※ ※
喬娜英果然很快地將藥罐全賣光,很快的,喬家同社區的叔叔阿姨阿公阿嬤們人手一罐,喬娜英腦筋動得快,還發起買一打送一罐的優惠,引起一陣不小的團購風潮。每一批賣完後,他們三個小孩子就烹煮下一批。
光是做藥膏,陳家一個月結算下來竟然就有三千多塊的淨利,她把賺來的錢交給爸爸。
陳阿勇哈哈笑地摸著女兒的頭,樂不可支地說:「不愧是我阿勇的女兒,這麼小就有生意頭腦,爸爸以後可以靠你養了,你太厲害了阿慧。」
陳明慧看爸爸難得這麼高興,她高興極了,轉述給蔣漢城聽。「我沒看我爸笑那麼久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我要怎麼謝謝你?」
蔣漢城為了幫陳明慧,這個月瘦了一大圈,黑眼圈都跑出來了。
蔣漢城想了想,問:「可以給我這個嗎?」他指了指陳明慧別在書包上的徽章,深藍色的馬口鐵圓形徽章上,有一雙展開的白色羽毛翅膀。
「喔,這個嗎?這是我某天在路上撿到的。」陳明慧拆下來,別在蔣漢城書包上。「給你,我也很喜歡這個徽章,你要好好收藏,絕對不可以給別人。」
「我絕對不會送人。」
「喂,你的書包裂了——」陳明慧發現他的背帶跟書包連接處裂了一小段。
「喔,對厚,沒關係,我媽會買新的。」
「真浪費,才這麼小的裂縫就要買新的,有錢人就是這樣。」
蔣漢城抖了一下,被討厭了嗎?
「不是啦,我媽都這樣啊,看到我書包壞了就會幫我換新的。」在他們家東西壞了舊了馬上捐出去,全都買新的替補。
「我明天帶針線來,幫你縫起來。」
「你會縫啊?」
「這有什麼難的?」
蔣漢城高興極了,果然陳明慧什麼都會欽。
第二天,陳明慧真的帶針線來,利用下課的十分鐘就把裂縫縫好了。雖然技術普通,看得出縫線,但是蔣漢城已經崇拜到不行了。
陳明慧縫的時候,其他同學看見了,又幼稚的取笑鬧嚷著。「老婆幫老公縫書包欸——」
「矮油,感情很好喔。」
蔣漢城一點都不生氣,看陳明慧縫補他的東西,甜蜜死了。
喬娜英看見了,還是忍不住酸上幾句。「幹嘛縫,買新的就好了啊?縫了又沒有比較漂亮,看得到縫線欽,這樣不行啦!」
「我覺得很好。」蔣漢城馬上背起來炫耀。「我以後都不換書包了。」
矮油矮油,這一番話自然又引來一陣訕笑。可是蔣漢城跟陳明慧自成一個甜蜜的小宇宙,別人越笑,他們越親密,感情越好。
※ ※ ※
藥膏生意好,週末,三個孩子常聚在一起做藥膏。
「喂,陳明慧!」喬娜英揭著一疊親友客戶名單,頗驕傲地。「我這麼幫你,你以後可不能虧待我喔。」她強迫推銷了好多罐,已經占領整個社區,幾乎到家家戶戶有一罐的地步,只要她出面,誰敢不買。
「我分錢給你。」陳明慧忙著泡藥材,蔣漢城蹲在一旁幫著攪拌。
「我家那麼有錢,不希罕錢。」
「不然你要什麼?」
「我要當蔣漢城的情婦——」
蔣漢城跟陳明慧噗地笑出來了。
「我不要。」蔣漢城拒絕。「你就像我妹妹,你真的看太多連續劇了,什麼情婦啊,拜託。」
「嗟,又不是問你要不要!我是問陳明慧,陳明慧,你可以跟我分享你的一切嗎?包括你的男人。」
「我也覺得你連續劇看太多了。」
「你說你肯不肯嘛。」
「我不肯,我很小氣,你不高興的話,藥膏不要賣了。」
「厚,你們兩個就不能順我一次嗎?都一起欺負我。」
這時,陳阿勇進來問小朋友們。「我煮了鹹肉飯,來吃吧。」
「Yes!」蔣漢城跳起來。「我最喜歡伯父的鹹肉飯。」
「我也要一碗,不要太大碗,我要減肥。」喬娜英如今也被同化了,自從吃過幾次陳阿勇炊煮的鹹肉飯,她也上癮了。
陳阿勇笑呵呵地拎著還冒著煙氣的鹹肉飯進來,幫小朋友們盛飯,很驕傲地說:「我們這個鹹肉飯是外面吃不到的味道,是我的獨門菜啊,以後要是吃不到了,保證你們會想到流口水。」
喬娜英忍不住又添了半碗。「為什麼鹹肉跟飯跟白菜一起煮會變得這麼好吃啊?我都停不下來。」
「我用的這個鹹肉跟賣人家的鹹肉是不一樣的,我的鹽可是特別用中藥炒過的咧。」
陳阿勇看孩子們吃得津津有味,高興極了。
這時候,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走進來,看到小朋友們。
「在吃飯啊,多吃點多吃點。」說著勾住陳阿勇的手,示意到外面講話,很快的外面激烈的爭執起來——
「×,你又要拿錢?馬的你當老子是提款機嗎?你穿這樣要去哪兒鬼混?」
「賣藥膏不是賺了很多錢嗎?分老婆一點會死啊?我警告你,你在這麼嘰嘰歪歪的,老娘不跟你拿,我跟高利貸拿,到時候不要怪我又在外面欠錢,是你不給我害的。」
「你是想把我氣死嗎?就是你到處欠錢,害我們要一直工作,連阿慧都知道要幫著賺錢,你就會給我們麻煩,你幹嘛不去死,你死掉我跟阿慧就解脫了——」
「你咒我是不是?你有種咒我啊——」
外面乒乒乓乓地響起摔東西跟咒罵的聲響。
喬娜英嚇壞了,問陳明慧。「是你媽嗎?他們在打架嗎?我們要不要躲起來?好恐怖。」
「不用管,我們吃飯。」陳明慧僵著表情說。
「可是他們吵得很厲害,你不用去看嗎?」
這時,陳明慧的媽媽吼了一句——
「陳阿勇,你叫我去死嗎?很好,我告訴你,我如果去死,會帶著阿慧一起去,你就不要後悔!」
砰!蔣漢城扔下碗筷衝出去。
喬娜英愣住。「他要幹嘛?」
陳明慧追出去,看蔣漢城雙手握拳,渾身發抖朝她媽媽大叫。「不准你帶陳明慧去死,陳明慧是我的,壞女人!」
張春枝呆住,陳阿勇也愣住,他們看著這個小男生,他是認真的,他氣到全身發抖,臉面脹紅,激動得像要爆炸了。
陳明慧也被爆怒的蔣漢城嚇到,愣住了。
張春枝雙手抱胸,瞪住小男生。「什麼你的?厚,好笑了,女兒是我生的,是我的,我要帶她去死就去死,關你屁事,小孩子懂個屁,給我進去吃你的飯!莫名其妙!你再亂講話我趕你出去!」
「你出去!」陳明慧衝上去,推媽媽出門。「我不要你,你自己去死,我不要你,我討厭你!討厭!你走——」討厭討厭,討厭被喜歡的人看到這樣的媽媽,討厭。
她哭了,蔣漢城好難過,抱住陳明慧安撫。
這時候,蔣漢城的媽媽高黛銀,正邀請同社區的貴夫人來家裡打麻將。戰況激烈之際,突然鄰座的葛愛蓮,拿出一罐色彩繽紛的藥膏,抹起酸痛的後頸。
高黛銀掩住鼻子。「這什麼味道啊?等等,這個……這是我兒子的美勞作品吧,怎麼在你這裡?」她看到彩繪的罐子。
「美勞作品?」大家愣住,紛紛問高黛銀。「你不知道嗎?你沒買嗎?」
其他牌友從包包拿出藥膏。
高黛銀驚訝地看著。「怎麼你們都有我兒子的東西?這都是我兒子畫的啊。」這陣子看兒子老窩在桌前畫罐子,她還打算跟學校美勞老師說一聲呢,美勞課只是娛樂活動,又不是正式的功課,幹嘛出這麼忙的作業,害兒子整天都在畫,重要功課都荒廢了。
「原來這是你兒子畫的?漢城真有畫畫的天分。」夫人們笑開了,她們你一句我一句聊開,搶著要說給高黛銀聽——
「你真的不知道喔?」
「你兒子不是跟喬議員的女兒同班嗎?」
「我聽喬議員的女兒說,她幫一個同班的女生,那個人家裡是賣鹹豬肉的,很窮,所以她好心幫著賣藥膏替她賺錢。」
「我兒子也跟他們同班。高黛銀,你不知道呴,你兒子啊很迷他們班上一個叫陳明慧的女生,原來這藥罐都是你兒子畫的啊。」
「我有聽說,我還聽說他們現在是班對。」
「所以賣鹹豬肉的那個女生就是陳明慧嘍?難怪蔣漢城會幫著畫罐子。」
「我看過他們走在一起很多次,小倆口感情可好咧。」
「唉呦,好甜蜜喔,這是兩小無猜吧?」
「小孩子的感情就是這麼純真。」
「黛銀的兒子這麼早就想娶媳婦了,這麼早熟喔?」
「還是賣鹹豬肉的,哈哈哈,以後家裡不用買肉,吃鹹豬肉就夠了。」
「所以是會做鹹豬肉的媳婦嗎?」
「哈哈哈哈哈……」
她們自覺有趣地揶揄著,聽在高黛銀耳裡氣得要命。
「你們笑夠了沒?小孩子在胡鬧你們也當真?莫名其妙。」她板著臉說,大家看高黛銀生氣了,趕緊閉嘴,不提了。
可是平常愛跟高黛銀比較的葛愛蓮,忍不住還是嘲諷地說:「黛銀,你不知道你兒子在學校的新綽號吧?聽說叫大蒜城,因為那個小女生身上都是大蒜味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頓時間夫人們又笑成一團。
※ ※ ※
這天蔣漢城又是渾身麻油味的回家,回家時發現媽媽親自幫他整理房間,還放了個新買的精油燈。
「媽,怎麼是你在弄?」平常都是王媽負責打掃房間的。
「偶爾媽媽也想親自幫你整理啊,唉呦,你怎麼搞的,又弄得全身麻油味回來,你每個禮拜天是跑去哪兒了?」
「喔,跟朋友去逛街,可能……可能是中午吃的麻油麵線,我最近很愛吃麻油麵線。」
高黛銀臉一沉,但隱藏得很好,笑著跟兒子說:「快去洗澡,等一下要開飯了。」
「好。」
高黛銀剛走出房門,兒子追出來,拿著嶄新的書包。「我的書包咧?為什麼換了新的?」
「我看上面竟然裂了,還縫過,誰幫你縫的?」
蔣漢城愣住。「同學縫的。」
八成又是那個陳明慧的傑作,高黛銀笑道:「不用這樣,我兒子不需要用破掉的書包,舊的捐出去了,用新的,快洗完澡出來吃飯。」
蔣漢城沒洗澡,高黛銀一回房,他就衝進廚房纏著王媽。
「王媽王媽,我的書包捐去哪裡?拜託我要那個書包,我要那個書包!」他急得都快哭了,上頭還有陳明慧給的徽章。
王媽看小少爺急成那樣,丟下做了一半的飯菜,帶小少爺去社區集中的回收筒找,可是裡面空盪蕩的,已經有人來收過了。
蔣漢城看書包沒了,竟跌坐地上放聲痛哭。「我的書包,那是我心愛的書包,我不能沒有它,嗚……怎麼辦怎麼辦……」陳明慧會生氣的,他答應過絕不弄丟的。
「唉呀,小少爺,別哭別哭,王媽幫你想辦法,你等一下。」王媽跑去問警衛,一會兒後,喘吁吁奔來。「少爺,我打聽到收破爛的地址,我們趕快去。」
結果這對主僕,竟然奔到回收場,在滿布破爛的廢棄物跟充斥著垃圾味的地方瘋狂尋找,找了一個多小時,天色暗了,突然王媽超人般地高舉右手從垃圾堆站起來——
「我找到了!」
蔣漢城怔住,鼻頭一酸,淚噴湧,衝上去抱住王媽。「太棒了!王媽太厲害了,我愛你!」
高黛銀凜著臉,看著一大一小,臭烘烘回來。她想驅走麻油味,竟然迎進垃圾味。
「王媽,你竟然把我兒子帶去垃圾堆撿破爛?」
「是我要王媽帶我去的。」蔣漢城好珍貴地撫著書包。「我很喜歡這個書包,媽媽你不要再把它丟掉了好不好?也不要罵王媽啦——」說著,又哭起來了,蔣漢城自從戀愛以後變得好感性。
高黛銀看兒子一哭:心就軟了。「好了好了,幹嘛哭啦,媽不說了,你們快去洗乾淨。」
現在,高黛銀知道兒子是好認真在喜歡那個陳明慧,她了解自己兒子的個性,一旦對什麼認真起來,那是牛也拉不動,打罵也沒用,他有那種無可救藥的沉迷癖,對什麼認真了,就會廢寢忘食堅持下去的個性,太逼他的話反而有反效果。
正因為兒子死心眼的個性,高黛銀看他這麼認真反而怕了起來。
照這樣放著不管發展下去,她該不會真的有個賣鹹豬肉的媳婦吧?
天啊,想到別人會怎麼嘲笑她,想到栽培兒子當醫生的計劃,想到跟那種窮人當親家,高黛銀越想越膽寒,這不行,絕對不行!
※ ※ ※
第二天,導師通知陳明慧,她被調到十班。從此與蔣漢城的教室,隔了長長的走道,還有一整層樓梯。大家認定是喬娜英私下搞的鬼,肯定是她讓那個有權有勢的爸爸做的。
「喬娜英果然厲害,表面上跟陳明慧和好了,再來這一招。」同學們這樣說。
下課時,喬娜英跟蔣漢城跑去把陳明慧叫出來,三人在隱密處講話。
「我發誓我發誓絕對不是我,我現在又不討厭你。」喬娜英急著替自己辯解。
「如果是你搞的鬼,你就完蛋了,我會跟你絕交。」蔣漢城警告喬娜英。
喬娜英大叫。「好吧,為了證明我的清白,我叫我爸跟導師講,把你調回我們班,我爸講話沒人敢不聽的。」
「真的嗎?」蔣漢城高興了。「你爸可以把她調回來?」
「那當然!我爸是議員耶,出去大家都要聽他的,每年還給學校捐錢,還贊助老師們出團去國外旅遊,連校長都要聽我爸的。陳明慧!」喬娜英跟她保證。「我晚上就跟我爸說,不管是誰動你的,我可以讓你——」
「不用了。」陳明慧拒絕。她坐在草地上,背靠著樟樹,從剛剛就一直表現得很冷淡,反而是他們比她激動。「在哪個班都一樣,不要再讓我被注意了。」不管誰看她不爽,她只想平靜低調的生活,趕快畢業。
「我爸真的可以——」
「我說不用!」陳明慧大聲喝止,生氣了。就因為她跟阿爸是小人物,才會被這樣擺布,這世界不公平。
「你很生氣厚?」喬娜英小小聲問。陳明慧凜著臉,手握拳,好像真的很嘔。
「為什麼你們這些有了不起爸媽的人可以這樣亂搞別人?」
喬娜英無言。「好啦,我不說了。」
蔣漢城也靠著樟樹坐下,他把陳明慧氣憤緊握的拳頭扳開,然後牢牢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暖,令陳明慧鎮定下來。
「沒關係。」他朝陳明慧展現他無敵爽朗的笑容。「我們以後還是可以中午約在這裡交換便當怎麼樣?我每天都會來。」
「我也要,我也要每天中午來。」喬娜英硬鑽到他們中間,擠靠在陳明慧肩頭。
「喂!」蔣漢城攆她出去。「你跟來幹嘛?」
「我也是。」
陳明慧問:「你也是什麼?」
喬娜英好可愛地仰望著她。「姊姊,就當我也愛吃你的便當嘛,我也可以吃嗎?」
陳明慧跟蔣漢城一起瞪她。
喬娜英嘿嘿笑,舉雙手哀求。「拜託啦,沒有你們我會很無聊耶。不然我提供養樂多,養樂多喔,我每天帶我家的養樂多來給你們配便當喔,讓我跟嘛。」和他們在一起,比跟那些凡事都順著她的同學有趣多了。「看在我還幫你賣很多藥膏啊,我很有用耶。」
蔣漢城跟陳明慧討論起來。
他問陳明慧:「要給她加入嗎?」
「有養樂多好像不錯,如果還有可樂就更好了。」陳明慧很認真地思索。
蔣漢城跟喬娜英說:「養樂多,另外,還要可樂。」
喬娜英瞪他們兩個。「奇怪了,我看著你們兩個喔,忽然想到一個成語,狼什麼的,哦,狼狽為奸嗎?」
很好,被他們敲頭了。喬娜英嘿嘿笑。「就這麼說定,就這麼說定了喔。」
陳明慧以為倒霉的事到此為止,哪知道回家後,看到爸爸把他們煮紫雲膏的鍋子打包,連那些準備放藥膏的空罐也全都裝起來扔在角落。
陳阿勇一看到陳明慧進門,就拉到她角落講話。
「你以後絕對不可以再賣藥膏了。」
「怎麼了?」看阿爸神情緊張。「發生什麼事了?」
「衛生署的人下午跑來查阿爸,說是沒經過衛生署檢驗合格就賣藥膏要開罰單。唉,說是根據什麼『藥事法』的,我聽都聽昏頭了,結果就是要罰我三萬多塊。你這陣子賺的錢拿去繳罰單都不夠,阿爸的錢也都賠進去了,我們這個月房租又要去跟人借了。你沒事賣什麼藥膏?真是。不是都賣熟人嗎?是誰跑去檢舉你?氣死我了!要賣幾條鹹豬肉才能賺回來那些錢。」
所以,辛苦了大半個月全白費了還賠錢?陳明慧坐下,超沮喪,趴在桌上哭起來。
「不要哭啊,阿爸沒罵你,阿爸不怪你啦,阿慧,不哭不要哭,錢阿爸再賺就有了,不要哭啊寶貝女兒,唉呦,怪阿爸,都阿爸害的,都是阿爸沒錢害你要幫著賺錢,心肝寶貝啊,不要哭,你一哭,阿爸都想哭了——」
真的,阿勇心疼女兒,摟著女兒也哭起來了。
※ ※ ※
晚上,蔣家,高黛銀跟兒子正在吃紅酒燉牛肉。吃飯時,蔣漢城跑去接電話,接完電話回餐桌後,他食不下嚥,臉色難看,情緒低落。
「怎麼啦?乖兒子。」高黛銀問。
「真是太過分了。」蔣漢城情緒惡劣,今天一整個衰啊。本來快放暑假了,可以高高興興的。
「有心事嗎?要不要跟媽說?」
「媽,我們班有個跟我很好的女生,她莫名其妙被調到別班去了。」
「哦?那個女生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讓老師不高興啊?」
「才沒有,她很乖的。就是陳明慧啊,媽,你也看過她,你還說她很乖很棒,在菜市場幫爸爸做生意的啊。」
「喔。」高黛銀笑咪咪。「對啊,媽想起來了,媽也很喜歡那個女生呢。可是你難過也沒有用啊,你們班還有很多跟你很好的同學,乖,不要沮喪了。那個喬娜英不是也跟你很好嗎?你不會寂寞啦。」
「我只要陳明慧跟我同班,其他我才不在乎咧。」
「好了,吃飯吧,難過也沒有用,都已經調班了啊。」
「可是還有更讓我難過的,剛剛陳明慧打電話給我,說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臭雞蛋的跑去檢舉她賣藥膏,神經病,我們自己做東西賣為什麼還要被罰錢?太莫名其妙了吧!害她阿爸被罰錢,真可惡。」
高黛銀面不改色,事情是她幹的,但她裝腔作勢的跟著兒子罵。「真的呴,現在的人真是無聊,幹嘛跟小孩子計較?乖兒子不要氣了,跟你說一個好消息,你爸昨天跟媽說好了,這次放暑假,他要帶我們去夏威夷找舅媽,還會請很多親戚一起去。這次媽幫你報名了『烏克麗麗琴』的課,另外還會給你請衝浪老師教你衝浪,都是上次去夏威夷時你想學的,開心吧?」
蔣漢城聽了,瞬間開心起來了。「我可以衝浪?真的嗎?」
「當然,媽已經幫你找好老師,一過去那邊,立刻帶你去買浪板,所以不要難過了喔,要開心啊,來,多吃點,把期末考考好,要拿第一名回來。」
「第一名有什麼問題。」他一掃陰霾,開心地笑了。
高黛銀很得意,小孩子就是這麼單純,看吧,她馬上安撫了兒子的情緒,投其所好,與其制止他去跟那個陳明慧來往,不如快點轉移他喜歡陳明慧的心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51:21
第五章
陳明慧的事讓人難受,但是,對一個才十一歲的小男生來說,這世上還有很多開心事,讓他好快忘了難過。現在,蔣漢城整顆心都飛到夏威夷海灘去了。現在他每次跟陳明慧見面,就興致勃勃拿各種衝浪照給她看。
「你看——先是用手划,然後起乘,這個就是浪頭滑降,酷不酷?酷不酷?」
「酷!」某人用力拍手。
不是陳明慧,陳明慧沒接話,倒是喬娜英熱烈討論起來——
「我知道這個,上次跟我爸去墾丁我有衝過喔,我還有粉紅色浪板。」
「你有買?」
「Of course!你想看的話今天放學後到我家,我拿給你看。我們可以先在我家的游泳池玩,我會基本動作。我還可以叫我爸把教練Call來,先練習,等你去夏威夷就可以好好衝浪了。」
陳明慧聽著,插不上話,他們的話題太歡樂也離她太遠。她不可能去夏威夷玩,暑假她都是陪著阿爸做生意。因為最近那張罰單,害她阿爸每天為錢煩惱。還有她媽,一天到晚吵著要錢,一拿了錢就到外面亂花亂玩,不然就是喝酒鬧事。
蔣漢城嚮往的陽光沙灘浪花,都不在陳明慧的世界裡。
她看蔣漢城跟喬娜英討論得那麼高興,隱約感覺到自己的格格不入,好像她是個局外人,尷尬地杵在他們之間。
陽光下,蔣漢城穿著雪白硬挺的制服,喬娜英的制服也是整齊乾淨得發光,他們的皮鞋都很新很閃亮,他們站在一起好美麗。他們越是美麗,陳明慧越是憂鬱。
她低下臉,一陣失落。她以為蔣漢城會陪她傷心難過,但發現她的傷心難過畢竟還是只屬於她自己的,因為只有她一個人在真實生活裡掙扎,他們都太歡樂了,不可能了解她的痛苦。
※ ※ ※
放暑假了,爸媽們苦惱孩子沒去處,才藝班乘機大招生,學生們看漫畫、泡麥當勞,或吵著去遊樂場玩。
陳阿勇看女兒每天都悶悶不樂的,還長了口瘡,痛到沒辦法講話。阿慧每次都這樣,不高興或生悶氣時就憋著不吭聲,憋到上火,嘴巴舌頭破了洞,疼得連飯都不吃了。
「阿慧啊,你要是想和同學出去玩就去,阿爸可以自己顧攤子沒關係。」看別人家的小孩都去學鋼琴、學畫畫、又是跟旅行團出國的,陳阿勇難過自己沒本事給女兒好生活。「你不是跟那個蔣漢城和喬娜英很好嗎?明天去找他們玩啊——」
「沒關係啦,阿爸。」陳明慧蹲在地上,幫著爸爸把醃料撲上五花肉。「我才不要和他們出去,他們都很幼稚。」
「新的班呢?有沒有交到新朋友?」
「這麼快就放暑假了,哪來得及交朋友?」陳明慧笑笑地說,其實她在新的班不和同學打招呼,也不交朋友,幾乎不說話,善於隱藏自己,就怕有人又找她麻煩。
後來,陳明慧知道為什麼整個暑假,喬娜英也不來找她。有天,蔣漢城家的傭人來買鹹豬肉,跟阿爸聊天,才知道喬娜英一放暑假,就接到蔣漢城他們家的邀請,招待喬娜英一起到夏威夷度假。
原來如此,他們是結伴去的。
所以蔣漢城一走,喬娜英也跟著消失,此刻他們都在夏威夷玩,這下,喬娜英高興了吧?
知道了以後,暑假好像更漫長了。以前,陳明慧恨不得暑假永遠放下去,反正她討厭學校。現在,她希望馬上開學。
時間好像變得很慢,特別是午餐的時候,她都沒胃口。有幾次溜進學校,在每天跟蔣漢城吃便當的那株老茄苳樹下,她一個人坐著發呆。她會慌忽地想著遠在夏威夷的他們,玩得很開心嗎?她竟有點邪惡地希望他們一點都不開心。就怕他們太開心了,蔣漢城會把她忘記。
蔣漢城沒離開時,她都不知道自己會這麼想他。她覺得好難過,好悶,頭重重的、沉沉的,好像有很多眼淚囤積著,而她拒絕哭泣。
有時,菜市場收攤後,爸爸去批肉,陳明慧一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夏日的陽光炙著窗欄,小巷的野狗追得貓咪嘶叫,路人的腳步聲、小孩的吵鬧聲,住在吵雜的菜市場二樓,炎夏卻無法吞沒陳明慧越來越壯大的孤獨感。本來一個人是可以讓她感到放鬆跟安全的,現在,一個人獨處時,心很慌。
本來,晚上媽媽要是回家了,又跟阿爸鬧意見兩人打罵起來時,陳明慧躲進房間可以不理會。現在,每每聽著他們爭吵,自己像顆炸彈也快爆炸了,有一股怒火想毀滅一切。
她討厭這種生活。討厭死了!失去蔣漢城,自己怎麼變得很暴躁?
她的世界因為有了蔣漢城的呵護跟灌溉,醜陋的事物都被遺忘了。現在他一離開,一切醜陋難堪討厭的就更具體活躍得讓她無法呼吸。
她希望蔣漢城快回來,又害怕蔣漢城回來時,已經跟喬娜英很要好,甚至比跟她更要好。
陳明慧盼啊盼的,暑假一天天過去,轉眼到了開學前夕。蔣漢城跟喬娜英仍不見蹤影,那麼開心嗎?是不是不想回來了?
這天傍晚,陳明慧到麥當勞買晚餐。阿爸今天生意特別好,他們決定奢侈一下,吃麥當勞慶祝,陳明慧在那裡遇到五年三班的女同學們。那些女生們喝可樂,吃漢堡薯條,高聲聊天嘻笑,桌上還攤著好幾本漫畫。陳明慧低頭經過,想快點買完走人。她們講話很大聲,她聽得見她們在聊什麼——
「……真的?所以蔣漢城是跟喬娜英去夏威夷?」
「哇塞,他們在夏威夷會不會喜歡上了然後就在一起?哈哈哈。」
「我猜喬娜英一定會趁這個機會勾引班長,反正陳明慧現在也不跟我們同班,唉,陳明慧要慘嘍!」
「本來就跟班長不配嘛,昨天早上我跟我媽在菜市場,還看到她在那邊切鹹豬肉喔,她阿爸好醜喔,髒兮兮油膩膩,身上都是汗臭味,她爸身上的衣服還有破洞耶,太好笑了。」
「那陳明慧呢?她看起來怎麼樣?」
「看起來一副要哭的樣子,瘦不拉嘰的,搞不好是知道班長跟娜英去夏威夷happy,天天都在偷哭,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有人噎到,可樂噴出來,大家止住笑聲,愣住了。
有人坐下,冷冷瞪著她們,眼睛有殺氣。
是……陳明慧。頓時大家尷尬地脹紅著面孔,都不講話了。
陳明慧問:「繼續說啊,怎麼不講了?」
呃……要講什麼?氣氛冷斃了。
陳明慧忽然抓狂,把桌上的可樂飲料漢堡全嘩地掃到地上。大家尖叫,摟在一起,嚇死了,連旁邊的客人也嚇到跳起來閃到一邊去。
陳明慧氣得發抖,朝她們說:「我才不會因為蔣漢城哭,我又不稀罕他!」
罵完,陳明慧跑走,連買好的餐點都忘了拿。
她氣炸了,走在幽暗的小巷,又氣又難過,還有深深的孤獨感。明明身旁有人走來走去,汽機車駛過,霓虹燈閃來閃去,巷弄裡的流浪貓鑽來鑽去,還有別家烹調晚餐的菜鏟,刺耳的炒來翻去。可是陳明慧走著走著,卻覺得孤獨像一頭怪獸咬住她的後頸,一路巴著她,壓著她,而她無處可逃。
這世界像個黑暗的牢籠,她好累好累。同時胸口又有一把憤怒的火,炙燙著,灼燒著。
她對蔣漢城生氣,她對喬娜英生氣,她對阿爸跟媽生氣,她對這個爛世界生氣,所有的一切都讓她火大、讓她生氣、讓她失望、讓她——絕望。
她為什麼要被同學當笑話看,總是被嘲笑,她哪裡惹他們了,她到底做錯什麼了?氣著嘔著,眼淚終於嘩啦啦淌下了……越淌越凶猛,越抹越多,哭到上氣不接下氣。忽然,兩道黑影朝她奔來,笑著,叫著。
「陳明慧,陳明慧!」熟悉的女孩聲。
陳明慧愣住,看見喬娜英跟蔣漢城跑過來。還沒回神,蔣漢城已經拉住她的手。
「我回來了!」蔣漢城熱情地衝著她說。「咦,你眼睛怎麼了,你在哭嗎?為什麼哭?怎麼了?誰欺負你,怎麼了啊?怎麼哭了?」他很緊張,一直追著問。
「沒有啦,我沒有哭。」陳明慧遮遮掩掩,慌亂地抹淚。
「陳明慧,你看。」喬娜英轉過半個身,炫耀肩上小小的葫蘆形袋子。「Ukulele你知道嗎?是烏克麗麗琴!夏威夷的樂器喔,我跟蔣漢城在那邊一起跟老師學的,超好玩的啦!」
「是喔。」你們很快樂嘛!陳明慧看蔣漢城背上也背著一模一樣的袋子。「夏威夷很好玩呴?」
蔣漢城卸下肩上的袋子,掛在陳明慧肩上。「這個我挑的,給你。」
「我?要給我?」
「對啊,這把是我挑的。」
「我不會彈。」
「我會啊,我教你。我的老師有給我錄影帶,我們可以一起練。」
「真的真的。」喬娜英興奮地蹦蹦跳跳。「蔣漢城說我們組一個烏克麗麗樂團,每天放學後一起練。」說著又不爽地嘟著嘴罵。「他真的好過分,我說我也要烏克麗麗,他叫我要自己買,結果他媽已經給他一把了,他又用自己的零用錢給你買一個,他真偏心。他還騙他媽說是要自己收藏,厚,我就知道他在騙啦,我只是不想拆穿他而已,我就知道是要買給你的啦!」
蔣漢城拉著陳明慧走。「快點,去你家,我彈給你聽,你爸在嗎?夏威夷的東西好難吃,我好想念你們家的鹹肉飯。」
「我也要我也要——」喬娜英蹦蹦跳跳地嚷著。
陳明慧笑了,被他們一個拉一個推地往樓上走。她好開心,好歡樂,世界忽然又明亮了,繽紛的色彩突然都回來了。她心中的寒冷不見了,小手被蔣漢城牽住,陳明慧就會笑了啊。
※ ※ ※
在陳明慧家,陳阿勇熱烈歡迎女兒的朋友,看女兒悶了整個暑假終於又有了笑臉,陳阿勇太高興了,他馬上迎合蔣漢城跟喬娜英的要求,立刻奔進廚房張羅鹹肉飯。
蔣漢城坐下,拆開琴套,馬上彈奏練好了要獻給陳明慧的歌。
陳明慧微笑地聽著。
喬娜英也拆了琴套想跟著蔣漢城彈,被蔣漢城瞪。
「你不要亂,我先彈給她聽——」
「厚——」喬娜英生氣地踹蔣漢城一腳。
陳明慧笑瞇了眼,太開心了。
在蔣漢城專注的彈奏「烏克麗麗」時,方才巴著她後頸,一路挾持她的那隻孤獨的野獸,變成溫柔的綿羊舔著她脖子、吻著她的心,她雀躍得像融化中的糖,整個人軟綿綿地癱靠在椅子裡。
蔣漢城很認真地彈,那是一首很溫柔的曲子。
陳明慧好專注的凝聽,看著他認真的表情,好感動。
而喬娜英則是看著蔣漢城,看他不管到哪兒心中都有陳明慧,嫉妒又羨慕。她也閉上眼,想像這歌是為她彈的,彷彿也分到一點點的愛啊。
後來,蔣漢城告訴明慧,這首曲子叫〈天空之城〉,是宮崎駿日本動畫的電影配樂。
陳明慧沒看過天空之城,但是,她立刻愛上這個名字,天空中的城市嗎?住在那兒,肯定比這裡還快樂吧?是不是無憂無慮的地方呢?
※ ※ ※
蔣漢城對陳明慧的喜歡,沒有因為媽媽暗中阻擾而改變。
時光過去,他們一起升國中,國中三年,一樣是好朋友,一樣常聚在一起練烏克麗麗。蔣漢城跟明慧還是持續交往著。這三人的友誼,從小五直至國中。
國中畢業後,各自就讀不同高中。蔣漢城讀建國中學,喬娜英上華岡藝校,朝演藝之路邁進,她想當明星,嚮往鎂光燈的生活。陳明慧讀普通高職,上餐飲科。
喬娜英功課不好,但生活多采多姿,喬娜英的議員爸爸生意越做越大,比以前更忙應酬更多,家裡往來的政商名流黑白兩道都有。喬娜英喜歡熱鬧,常邀請同學到陽明山上的別墅玩,很快她又有了一群固定跟隨的姊妹。
而蔣漢城的爸爸,擴充診所規模,進軍「醫學美容」事業,透過喬娜英爸爸的介紹,準備前往溫哥華,和親戚合作美容整形事業。
只有陳明慧,依然跟爸爸忙於菜市場攤販的生意,她對未來沒計劃,因為除了上學,她還是要跟爸爸忙賺錢,經濟比以前更窘迫。這都是因為媽媽的揮霍,家中永遠還不完的債,好不容易還完一筆可以喘口氣,媽媽又會亂借錢。唯一讓陳明慧開心,可以暫時擺脫家裡陰鬱氣氛的,就是每個週末的三人聚會。
今天,地點在西門町的麥當勞。
喬娜英宣布:「喂,跟你們說一聲,下禮拜我十八歲生日開兩天一夜的派對,我們家司機會開車載大家上山玩。那裡房間多還有很多好吃的,這次你們一定要來!」說著,還警告的瞪住陳明慧。「這可是很多人求都求不到的邀請,不來你一定後悔。」
「我不能去。」陳明慧吸著可樂,聳聳肩。「周六日早上是市場最忙的時候,我要幫我爸。」
「又不去了,我生日耶!不然叫你爸休息一次嘛。」
「不可能,週末生意最好。」
「厚,你不去的話,蔣漢城也不會去了。」這點,喬娜英很瞭。
陳明慧看著蔣漢城。
蔣漢城笑著說:「我本來就不想去,我對那種很吵的派對沒興趣。」
「可是如果明慧要去,你就算不喜歡也會跟,對吧!」喬娜英酸溜溜地問,蔣漢城竟點頭。喬娜英哼哼叫。「我就知道。」現在追喬娜英的男生超多的,可是,依然只有蔣漢城對她免疫。
蔣漢城問陳明慧:「早上市場忙完了你就可以出來了吧?我們去看電影怎樣?我請客。」
喬娜英跺腳。「喂!那天我生日我生日!」不去就算了,不在家裡祝福她還跑去看電影?是不是朋友啊!
蔣漢城笑問:「已經那麼多人陪你慶祝了還不夠喔?」
「這樣吧。」陳明慧安慰喬娜英。「不然我準備一些鹹豬肉跟烤香腸贊助你派對的晚餐——」
「誰要吃那種東西,我們家的派對都吃西餐好嗎?」喬娜英無心的話語,刺傷陳明慧。
「也是喔。」陳明慧低頭,尷尬地笑了笑。是啊,和喬娜英混久了,都忘了她們活在不同的世界,她家的鹹豬肉上不了檯面。
蔣漢城注意到陳明慧的心情,馬上說:「所以我才不想去,喬娜英,你每次辦派對準備的都是一些吃不飽的東西。」
「都是進口的高檔食材欸,你們家也一樣啊!拜託,你媽才是準備那種東西的代表,你們每天不是吃西餐就吃日本料理,不是嗎?」
「唉……」蔣漢城狀甚委屈地嘆息。「所以現在都不能跟明慧交換便當,好懷念鹹豬肉。明慧,我看我們不要去看電影,我去你家,你弄鹹肉飯給我吃。」
「好啊。」陳明慧臉色一亮,又開心了。
「是啦是啦,你是大蒜城嘛!喜歡台式料理,喜歡台式辣妹。」喬娜英酸他。
陳明慧笑了,只要蔣漢城喜歡她,她的憂鬱自卑就會煙消雲散。
喬娜英跟陳明慧說:「喂!不是我愛說,你跟你爸很笨耶,你們這樣還錢要還到什麼時候?你們只有早上做生意,做得累死也只能賺那點錢,你知道嗎?我爸常說人脈就是金脈,朋友認識得多錢也跟著多。你爸在菜市場那麼多朋友,幹嘛永遠只賣鹹豬肉烤香腸的?開餐館啊,可以利用菜市場朋友拿到最低批價的食材,有了餐館,一天午晚餐,可以賺兩次,那些鹹豬肉啊烤香腸啦用真空包裝機,還可以包起來在店裡賣,這比老老實實每天站著烤肉賺得多吧?」
「有道理。」蔣漢城附和。
陳明慧想了想,也覺得不錯。「可是我們家哪有本錢開餐館。」
蔣漢城馬上說:「我畢業後,賺錢投資你開。」
「又來了,什麼都要跟陳明慧一起。」喬娜英翻白眼。「你乾脆去她家打雜好了,你們有本事的話就這樣好到老,我就佩服你。」
蔣漢城握緊陳明慧的手,跟喬娜英示威。「你等著看,我跟明慧會永遠在一起。」
「搞不好你會愛上別人,哈哈。」喬娜英冷哼。「像蔣漢城條件那麼好喔,以後去工作一定很多女生倒貼。等我當上明星我介紹一群漂亮美眉給你,我就不信你有這麼痴心,我媽說男人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
陳明慧聽了,問蔣漢城:「你會變心嗎?」
「除非你先變心。」
「我不會,我才沒那麼容易喜歡人。」
「我當然更不可能,我只要你一個就夠了。」
陳明慧太高興了,忽然抱住蔣漢城在他瞼頰親了一下。
這熱情的舉動,讓蔣漢城脹紅面孔,耳根發熱,太興奮。
他看著陳明慧亮晶晶的眼睛,警告她。「喂,你不可以對別人這樣喔。」
「我幹嘛親別人啊?」陳明慧哈哈笑。
他清清喉嚨。「一輩子都只能親我,聽到沒?」
「好,只跟你親。」她熱情地保證。
「我去吐一下。」喬娜英不以為然。「只是親臉頰也要演成這樣,拜託咧。」她都換過好幾輪男朋友了,這兩個還真純情,到現在只親親臉頰就高興成這樣。
陳明慧跟蔣漢城才不管喬娜英怎麼虧他們咧,他們看著彼此微笑著,眼裡心裡都只有對方。這時候他們真的很有那種自信,他們就是會這樣相愛到老。
※ ※ ※
九月,氣候轉涼,秋高氣爽,一樣是三人週末的午後相聚,用完餐,在西門町逛街。
喬娜英興奮的展示手中的免費電影票。「等一下我們先去看電影,看完以後你們陪我去買衣服,下禮拜我跟男朋友要去國家音樂廳聽演奏會。」
蔣漢城說:「又要買衣服了?拜託。買完衣服又要我們陪著去買鞋對吧?你怎麼每個禮拜都在買東西?」最怕跟著喬娜英買衣買鞋,很無聊。
「我常常要參加派對嘛,沒衣服怎麼行?買了新衣服當然要配新鞋子啊,要有整體感嘛。衣服鞋子這種東西,亮相一次就夠了,穿上兩次就失去新鮮感了,當然要常換常買。喂,陳明慧,你老是穿得這樣寒酸,這外套穿多久了?我改天叫司機送我不要的衣服鞋子給你,你這樣不行啦,女生要漂漂亮亮的啊!包包要不要?我最近整理了一堆要扔的。」
她就是講話這麼天真無邪噢,雖然是好意,但完全不體諒別人的心情。
「不用了,我喜歡穿舊衣服舊鞋子。」陳明慧說。「你不覺得穿過一陣子的東西,感覺特別舒服?鞋子也是,新鞋都會咬腳。」
「那是因為你買的鞋子不夠好!」喬娜英擺出專業嘴臉。「好牌子的鞋才不會咬腳哩,我看你的鞋子都是菜市場貨對吧?當然穿起來不舒服啊!」
蔣漢城瞪喬娜英。「拜託你,不要一直批評我的女神。」
「厚,女神?女神?是啦你這個大蒜城,我是為她好欸。」
這時,陳明慧的臉色驟變,停下腳步,瞪著前方。「是我媽。」
「你媽?哪裡?」喬娜英問,她跟蔣漢城看向陳明慧注視的方向——
在他們前方不遠,一對中年男女打鬧著笑摟著走進老舊的賓館。
喬娜英倒抽口氣。「那個穿紅衣服的是你媽喔?」看起來像風塵女子,有夠俗氣、有夠騷包,還很沒水準的跟男人摟來攬去的大聲嘻笑。「可是那個男的……不是你爸欽。」
陳明慧臉色鐵青,僵硬地站著。
蔣漢城看她氣得全身僵住,握住她的手,拉她走。「我們走吧。」
「走什麼走?」喬娜英很興奮,拽住陳明慧的手。「你要高興才對吧?我跟你說,這個可是拯救你跟你爸的大好機會啊!」
陳明慧回過神,納悶地看著喬娜英。
喬娜英說:「你媽不是一直不肯離婚,還威脅離婚就要帶你走嗎?她又一直到處欠錢,搞得你跟你爸沒好日子過。現在她跟別人通姦欺,在法院上你們站得住腳,不需要給她贍養費,你爸就可以請求法院判決離婚,可以告她!」
陳明慧愣住,熱血沸騰。沒錯,這是救爸爸脫離苦海的大好機會。
「所以我現在要去報警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51:55
第六章
「報警?誰理你啊!」喬娜英這方面比他們世故多了。「又沒證據,你等等喔。」
她看一下賓館名字,打電話給爸爸,又是撒嬌又是瞎掰,硬拗到她爸出面打電話幫她調查。一會兒後,喬娜英結束通話,跟陳明慧比個yes的手勢。
「他們在401房,不用太感激,我知道我很厲害。」
「連這個你爸都能查?」蔣漢城驚訝。
「厚!」喬娜英撥撥頭髮可跩了。「我爸是誰,拜託。這地方好幾間賓館跟店家都靠我爸去喬很多事咧。不要說賓館,就是——」
「現在打算怎麼辦?」蔣漢城趕緊把離題的喬娜英帶回現實世界。
「就抓姦啊。」喬娜英拿出相機。「溜進去敲門然後喀嚓拍照,就像電視演的那樣。」
「真要這樣?」蔣漢城覺得不妥。「再怎麼說,她是明慧的媽媽,這樣做不太好吧,我們先想清楚再行動——」
「相機借我。」陳明慧拿走相機,她要抓姦,那個自私自利的女人,不配當她媽。她要擺脫那個女人,永遠。
喉,好刺激,喬娜英好興奮。「陳明慧你快去,我跟漢城在外面等你。」
蔣漢城問:「等一下,不是大家一起進去嗎?」
「嗄?」喬娜英瑟縮一下。「我不行,我好歹也是議員的女兒,很多人認識我的,我有形象問題,這種事陳明慧自己去就行了。」
「我跟你去。」蔣漢城搶走明慧手中相機,牽住她,走向賓館。
喬娜英愣住。「蔣漢城,人家的家務事你跟什麼?喂!」
蔣漢城跟陳明慧走進老舊賓館,樓梯陰暗狹窄,陳明慧很緊張,手很冰,背脊冒冷汗。這裡跟外頭熱鬧街道完全不同,空氣有霉味,樓梯非常窄,又陡峭,沒轉彎處,是筆直而上直達四樓頂,往上看,非常詭異。
蔣漢城一手拿相機,一手緊握她手。他知道陳明慧惶恐,感覺她的手冰冷,所以緊緊握著給她力量。他們蹲身,掠過一樓入口,避開裡邊看顧櫃檯的歐巴桑,悄悄地走上四樓。在四樓往右走道,是滿布污漬的紅地毯,第一間房間門板,就標著401。
是這裡!廉價的薄木板門,傳來媽媽跟別人嬉鬧的聲音。陳明慧呆站著,心跳很快,神情緊張。
蔣漢城看著她,他以眼神詢問。
陳明慧決定好了,她吸口氣,舉手,敲門。蔣漢城打開相機,瞄準門口。
裡面的嬉鬧聲停住,男人罵了聲粗話,似乎是不爽興頭被打斷,門被粗魯推開。一個慄悍,有刺青又打著赤膊的中年男子瞪著他們,男人身上只穿著四角內褲。
「你們……幹嘛啊?」男人納悶,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女。
「是誰啊?」床上女人走過來,她衣著凌亂,搭著門板看向門外,突然臉色驟變。「阿——慧?」
「快!」陳明慧喊。
喀嚓!
蔣漢城按下快門,照了相。
張春枝大叫。「阿慧?」
蔣漢城拽住陳明慧就跑。
張春枝推著男人。「快抓住他們,快,快!」
男人追過來,蔣漢城將相機塞給陳明慧,讓陳明慧先走,轉身阻擋男人,拖延時間。陳明慧急著跑,沒踩好腳下樓梯,整個人往下顛簸,她尖叫,摔下去。
那都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事。不過是片刻時間,卻足以狠狠翻轉命運。是啊,一瞬間,往往決定了命運的方向。
往後每一天,每當陳明慧回想起來,胸口就像被掐住了,呼吸困難,悔不當初。
假使時光倒流,假使……日後無數次陳明慧含恨的想著,渴望時光倒退……
但時光不會倒流,不管人們多麼懊悔傷心或懷念,它頑固地有自己的行進規律。
陳明慧永生難忘那一幕。
當年那刻,當她站在陡峭樓梯的四樓高位置,往下摔跌時,她尖叫著閉上眼,知道自己會摔得很慘,摔得很痛,也許就死在這裡。她狠狠墜下樓梯,沒想到有人撲來,及時摟住她,那個懷抱用力護住她,是拚了性命也要護她。
在她墜落時,最該保護她的媽媽沒出手。
只有他。
那一刻,蔣漢城是嚇壞了,沒有想太多就往她下墜的方向撲去。
當看見陳明慧往下栽跌,他撲過去拉她,順勢就將瘦弱的陳明慧緊攬在懷。那大概是此生跟她最親近的一次,她身體的柔軟,抵住他下巴綿密的髮絲,她身上有他給的沐浴乳的香味,他惶恐的想——她這麼瘦是禁不起摔啊!
一路的摔跌碰撞,終於在撞地後停止。蔣漢城對受傷後的事失去記憶,只記得重擊在地時,他連痛的感覺都沒有,瞬間墜入黑暗中,失去意識。
而下墜的過程中,陳明慧只感覺到他牢固的保護,並沒有什麼疼痛感,墜地的重擊,她也毫無痛楚,她趴在他身上,著地的是蔣漢城的左側身子,極大的撞擊力發出巨響,驚嚇了經過的路人。
陳明慧愣在蔣漢城懷裡,她失神中,聽見喬娜英尖叫。漸漸地,她感覺到左臂有黏膩的濕濡感,睜開眼,看見鮮紅的血,正持續的滲透她的衣。她受傷了?可是,不疼啊?而喬娜英一直尖叫,一直尖叫,像中邪那樣。
很快地,四周的人聚攏過來。他們驚駭地看著樓梯間的水泥地,那個鮮血汩汩的少年,鮮血像緩緩綻放的紅花,慢慢但不停止的不斷從少年身下漫開來……
終於,陳明慧聞到鐵鏽般的血味,她呆呆坐起,看著倒在身下的人。她睜大眼,劇烈地顫抖起來,彷彿不能相信眼前發生的事。剛才還能說能笑能走的蔣漢城,此刻倒在濃稠的血泊裡,已然沒有聲息。
他死了?
陳明慧呆怔著,大人們包圍他們,嚷著喊著要叫救護車。
喬娜英跑過來,一直尖叫,幾乎震破陳明慧耳膜般的凄厲哭喊。「蔣漢城死了,死了,蔣漢城死了啦!蔣漢城!」
※ ※ ※
十年後——
秋天,台北。
黃昏時刻,巷口轉角處,「日月便當店」正忙著。
從透明櫥窗的工作區看進去,便當店整潔明亮。入口兩旁種植花卉,裡邊沒座位區,這個便當店只做預約跟外送服務。少了傳統便當店的吵鬧,透過玻璃窗,看見一個長髮女子,正手腳俐落地烹調食材。
這是二十八歲的陳明慧跟爸爸陳阿勇開的便當店,陳明慧抓住現代人習慣網路購物,善變愛嘗鮮又愛時髦的調性,她會先在部落格公布日月便當一週的菜色,有時台菜風,有時日本料理,有時義大利便當,不管什麼菜餚都難不倒她。她以配菜豐富料理多變且色彩繽紛的便當,擄獲OL的心,日月便當做出口碑,業績穩定成長,足夠支付父女倆的生活開銷。
今天是日本料理,陳阿勇負責烤鯖魚,陳明慧忙著打蛋,煎蛋卷,今晚要出五十個便當,她忙得不可開交,有雙小手一直揪著她的牛仔褲。
「媽咪媽咪——」一個四歲的女娃兒軟綿綿喊。
「乖,不要吵。」陳明慧專心翻煎蛋卷,翻蛋卷的速度要快,不然賣相就不好看了。
「我好無聊喔。」女娃兒開始抓住她圍裙,往上爬。
要挺住,陳明慧僵住身子,站穩穩。朝陳阿勇那邊看。「爸!魚好了嗎?我這邊差不多了。」
「好了好了。」陳阿勇端著一整盤烤鯖魚過來。「不是我臭屁啊,我烤魚的功夫真是太厲害了,你看看你看看,每一天都烤得這麼油亮油亮,這些魚啊,死了比活著還帥啊!」
「你打開便當盒快盛白飯,我來裝菜。」陳明慧喊著,忙挾菜,一邊繼續挺直身子,這時四歲的美美已經爬上腰部,雙手巴住她脖子。
「美美——」陳明慧擠出笑容。「你去看電視好不好?」
「不要。」
「去後面玩豬豬吧,豬豬餓了。」
「不要!」
「我們在工作,你快下來!」陳阿勇把美美硬拉下來。
「啊——」美美尖叫,咬陳阿勇手臂一口跑走。「臭光頭!」
「什麼?叫你不准罵我光頭,我有頭髮什麼光頭,我有頭髮看見沒有!」陳阿勇跟女兒抱怨,一邊忙著把魚裝進便當。「你看見了吧?嗄?這麼野,我快被她氣炸了。喂,你跟喬娜英講,她不能每次都把女兒往這裡丟,這裡又不是托兒所。住在你家就算了,怎麼連女兒也丟給你帶,連小孩子都以為你才是媽媽,媽咪媽咪的叫,搞什麼啊。」
「今天保母放假嘛,她不是故意的。爸,這不行,這要重擺,你看,你要把魚放得漂漂亮亮的嘛。」陳明慧挑出擺歪的魚,重新擺好。「還有,這個黃色的煎蛋跟咖啡色的魚中間要放秋葵,這樣有個漸層的色調才會好看啊。」
「是做便當不是畫畫喔,幹嘛顏色也這麼挑。喂,我跟你說,她女兒丟這裡就算了,可是後面那條豬是怎麼回事?她打算永遠放下去嗎?」
「阿爸幹嘛跟一隻迷你豬計較。」
「迷你豬?迷你豬?那是恐龍好嗎!」
陳明慧噗地哈哈大笑。也是,當初接回來的豬經過一年又更大隻了,已經有一輛摩托車那麼大了。
「你還笑得出來啊?」陳阿勇滿腹苦水。「我每天起床要清它的大便耶,煩死我了。我跟你說,美美也不能老是叫你媽咪媽咪,我不是要你糾正她嗎?你還沒嫁人,這樣讓人家誤會了怎麼辦?」
「誰會誤會?王柏琛嗎?他又不是不知道。」
「就算你男朋友不在乎,還是不好吧?」
「阿爸,這種事有什麼好煩的,你真的是越老越囉嗦。我沒什麼朋友,我們也沒有什麼親戚在往來的,還怕誰誤會?」
「我擔心別人會亂想。」
「你管別人怎麼想,別人又不跟我們吃飯睡覺過日子。」
喀啦,門推開,一位笑咪咪的胖大嬸脫下安全帽走進店裡,扯著大嗓門說:「吃麵包嘍!」大嬸扔下一袋麵包。「剛出爐的,非常香非常好吃。阿勇,我有買你最愛吃的奶油麵包。」
「唉呀,寶珠啊。」陳阿勇念她。「你幹嘛又花錢,賺錢很辛苦啊。」
寶珠哈哈笑。「我一個人,我沒什麼開銷啦!哈哈哈……今天的單子呢?」王寶珠是日月便當的外送員,每天都笑咪咪的很討喜。
陳阿勇看著她圓圓的臉,圓圓的眼,圓滾滾的身材,不禁嘆道:「怎麼寶珠你越看越像後面那隻——」
「阿爸!」陳明慧瞪他,趕緊把送貨單交給寶珠。「麻煩你嘍。阿爸,我帶美美去散步,鍋子我回來再洗,你先休息吧。」
陳明慧到後院帶美美出來,美美已經騎在豬豬身上了。看似恐龍的豬豬發出悲傷的哀嚎,想抖落喬美美。
「你快下來,我們出去。」陳明慧幫美美穿上外套,抱起美美,跟爸爸再見。「我們美美要跟我去約會了喔。」
陳阿勇又跟女兒嘮叨了。「唉呀,阿慧你不要老抱著她,你的手會酸啊,讓她自己走。」
寶珠靠過來,搭住陳阿勇的肩膀,很老江湖地說:「我覺得喔,你要勸阿慧少跟那個女人和她女兒來往,那女人的議員爸爸不是貪污被關在牢裡嗎?現在阿慧的男朋友是銀行經理欸,還是什麼集團少東,她是在跟豪門交往耶。豪門都會調查未來的媳婦,你叫明慧注意點,不要讓人有話講,萬一男朋友因為這樣跑了,多划不來!」
「唉,我也是有點擔心這個,好不容易才交了男朋友,條件又那麼好,可是阿慧才不會聽我的,她很死心眼咧,只要認定是自己人就照顧到底,她就是那種死個性,講都不聽,我看她已經把喬美美當自己生的女兒了。」
※ ※ ※
陳明慧牽著美美逛街,牽著小孩又軟又熱的手,聽小孩兒歡喜的嗓音,她覺得很平靜、很愉快。
美美一路上都有新發現——
「哇,好大的蛋糕。」、「哇,好奇怪的衣服——」、「哇,你看你看好多小狗耶,汪汪汪汪汪汪——」……
「哇!好小的吉他!好漂亮。」這是經過樂器行時喊的。
陳明慧停下腳步,蹲下,跟美美說:「那不是吉他喔。」
「是紫色的吉他!」美美跳著叫著。
「那是『烏克麗麗』。」陳明慧解釋:「是一種夏威夷樂器。」
樂器行裡,一把小小的紫色烏克麗麗琴跟大吉他們擺一起,顯得特別突出,非常耀眼。陳明慧暗下眼色,眼眶一陣潮熱。
陳明慧——陳明慧——
好像有人在遙遠的彼端喊她,她不敢回頭望。
那個人演奏「烏克麗麗」的模樣;那個人歡喜的朝她跑來爽朗的樣子;那個人因為她,最終倒臥在血泊裡……
「媽咪!」美美用力抓緊她的手,嚇她一跳。美美叫著:「買給我,我要,我一定要它,我要帶它回去玩,我很喜歡它,買給我嘛!」
在公園老老的大茄苳樹下,叮叮噹噹、咿咿鏗鏗的。美美盤坐公園長椅,亂彈「烏克麗麗」,她幻想自己是電視裡很帥的搖滾妹。
陳明慧聽著不成調的聲音,被回憶折磨。失神地凝視公園的池塘,看見的卻是過去的畫面,好久以前的事卻像昨日般清晰。好幾個中午,蔣漢城興奮地掀開一層又一層的他的便當,炫耀裡邊的菜餚。
「你看,很棒吧?都給你吃。」他笑著,獻寶似地好像什麼都可以奉獻給她。
「好吃嗎?好吃吧?」他總是在她吃便當時間個不停,只是苦等她一個開心的笑容。
現在,攜帶著過往那些美好的午餐時光,她烹飪便當,想像彼端打開便當的人是他。當然,這只是她的妄想。直到半年前,她才答應試著跟苦追她的王柏琛交往,因為王柏琛持續追她近一年,電話、E-mail、情書、情話,早晚噓寒問暖,追她的毅力,一如當年蔣漢城的那股傻勁。
有一回,王柏琛又被她冷冷拒絕時,竟傷心地紅了眼眶。
他說了一個傷心的往事,打動了陳明慧。
他說他大學時,曾經交了一個女朋友,他非常愛她,女友在一次登山時失蹤,從此沒有消息。他瘋狂尋覓,最後終於接受女友山難亡故的事實。他一直麻痺自己的情感,直到遇見陳明慧,他說陳明慧有著跟他初戀女友一樣文靜的氣質,還跟她一樣很會烹飪,所以一吃到她做的便當就想起女友。
王柏琛提起這事時,哭得很傷心,他說他很自責,恨自己當時沒陪女友一起去登山。他又說他覺得這是女友在天上給他的安排,讓他遇見陳明慧,展開新生活。他說以後只想對陳明慧認真,敞開心房。
是因為懷念年少時被呵護的時光?還是想念蔣漢城太苦、太寂寞?或是從王柏琛對女友的懷念跟內疚中,看到一樣掙脫不出回憶的自己?
終於,陳明慧被王柏琛感動,試著交往,這讓爸爸終於也安心了,阿爸一直擔心她走不出跟蔣漢城的過往,會孤單一輩子。
如今,她試著投入另一個人的懷抱,也努力和另一個人往來,吃飯約會,想忘記蔣漢城,讓人生繼續。
可是……陳明慧不明白。
為什麼在另一個人身旁,不但忘不了他,反而更強烈地思念他?
「媽咪——我彈累了。」美美放下「烏克麗麗」,仰倒在陳明慧懷裡,美美笑看著她,摸著陳明慧的衣服,摸著她的手兒。
「啊,媽咪,你這裡怎麼了?」美美抓著她左手食指,那兒有一條刀傷的舊疤。
「喔,媽咪以前不小心切到手。」
「哇,痛死了吧?我親親。」美美抓住她的手指親吻著,童稚的聲音一邊嚷嚷著:「不痛不痛。」
陳明慧心中尖銳地痛起,驀地落淚。
彷彿是昨天的事,她忘不了。那時切傷手指,蔣漢城放聲大哭,牢握她流血的手指,彷彿傷到的是他自己。他怕她痛,她受一點傷都會令他抓狂。可是他卻因為她重重地傷到,他流的血是她的N倍。而她竟然連撫著他傷口,跟他安慰一聲「不痛」都沒有。
那時候,她傷心寂寞,他永遠都在。可是,當他受創重傷時,她卻不能靠近。他為她重傷,她卻連抱他一下都沒能夠,她的心啊,碎得四分五裂,那種內疚,像刀一樣割著心。
美美看見她掉淚,爬上來,抹去她淚痕。「不要哭,不准哭。你還痛啊?」
「唔——」陳明慧點點頭,笑了,眼淚怎樣也止不住。
美美揪著她的手。「我檢查檢查,沒有流血啊,還痛喔,真的很痛嗎?真的真的真的非常痛嗎?」
聽著美美認真的童言童語,陳明慧苦笑。
是啊,癒合的傷口已經沒有血,而有些傷痕,是裂在深處,沒人看見的地方。
她的痛,沒有過去,只是換了另一種方式存在。
她到死也不可能忘記吧!
左眼視神經嚴重受損,左臂骨折,蔣漢城未來不可能當他爸媽期待的醫生,能恢復正常活動就很不錯了。這是當年意外時,醫生的判斷。
蔣媽媽禁止她探望蔣漢城,她氣憤傷心極了,好幾次哭到暈倒。蔣爸爸則是不停地跟醫生開會,不肯放棄兒子的眼睛。
出事時,在醫院裡,蔣媽媽哭吼著朝他們咆哮——
「你們把我兒子害成這樣,如果還有良心就不要再接近他,離我們遠遠的,越遠越好!」
蔣媽媽睜大眼睛瞪著陳明慧的模樣,陳明慧永遠不會忘記。
她憤恨地嚷:「為什麼你都沒事?為什麼你沒事,我兒子卻變這樣?為什麼啊——都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兒子怎麼辦,他怎麼辦啊——」
陳明慧那陣子都沒辦法睡覺,也沒辦法吃東西,一睜眼就流淚。她恨自己好好的,蔣漢城卻變成那樣。
她希望爸媽離婚的願望達成了,媽媽對她很憎恨。
「你這孩子太可怕了,就這麼討厭我?討厭到要這樣對我?」
媽媽這樣恨恨地罵她,決定跟爸爸簽字離婚,放棄她的監護權。
那個老是欠債、闖禍自私自利的媽媽,終於離開,放過她跟阿爸。陳明慧以為自己會很高興,可是沒有,一點都沒有,付出的代價太大太大了。
後來,阿爸決定離開台北,去南部阿嬤家住。
陳明慧想見蔣漢城,她不要不告而別,她想知道他的狀況,但阿爸勸她不要。
「爸知道你難過,可是人家爸媽已經氣成那樣了,我們理虧,不要再去刺激他們。你也是,不吃不睡的,蔣漢城也不會因為這樣就好起來啊?你吃東西,你倒下的話爸爸怎麼辦?」阿爸擔心得一直哭。「我們去南部,阿爸不喜歡台北,一點都不喜歡。阿爸討厭台北人。」
可是,台北也有好人,有對她好的蔣漢城。
搬家前的那天晚上,陳明慧自己搭車,跑去醫院,溜到蔣漢城的病房外。
她偷偷推開門,看見病床,看見點滴,看見蔣漢城的媽媽。蔣漢城的媽媽聽見聲音轉頭,一見是她,臉一沉,氣唬唬走來。
陳明慧嚇得退出門外,蔣媽媽卻一把揪住她領子,惡狠狠地罵。
「你還有臉過來?」
「蔣媽媽——」陳明慧哭了。「拜託讓我看一下他,拜託。」
「我兒子昨天醒來,聽醫生說他左眼可能看不見了,你知道他哭得多傷心?你知道他有多後悔沒保護好自己嗎?你想看他?好啊,我去喊他起來——漢城?漢城?那個害慘你的陳明慧來了,讓你左眼瞎了左手廢掉的女生來了!」
陳明慧轉身就跑,衝出醫院,她嚇壞了,沒臉見他。她逃了,跟阿爸逃得遠遠的,可是,回憶沒放過她。
後來聽說,蔣家移民加拿大,跟親戚合作醫美事業,順便為兒子漫長的復健之路做準備,他們從此失聯。
陳明慧沒繼續升學,高職畢業後,記得喬娜英給過的建議,跟爸爸籌備飯館,後來實踐自己的創意,以最低成本,開創自己的事業。
便當店業績漸漸穩定,收入豐厚,足夠她和阿爸生活。阿爸平日就住在店裡,而她自己在外面租了一層公寓住。
直到一年前,在電視新聞看到喬娜英父親因貪污入獄的醜聞,打電話關心喬娜英,得知她破產,資產被拍賣,繼母在醜聞爆發前卷款逃亡到海外。那時喬娜英落魄到走投無路。
陳明慧去找喬娜英,決定伸出援手,讓她住進家裡。
可憐的喬娜英,換了許多工作,無法適應從有傭人服侍的嬌嬌女變成有孩子要養的落魄單親媽媽。喬娜英的人生一團混亂,諷刺的是陳明慧表面上看來卻是一帆風順。
童年的友誼最珍貴,陳明慧人際關係單純,忙於事業也不太和人往來,她把喬娜英當妹妹看,跟喬娜英在一起時,她覺得好像蔣漢城也在身邊。
陳明慧輕撫著喬娜英的孩子,疼著這可愛的女娃兒。
美美和她媽媽一樣,有著美麗的五官。陳明慧守護這孩子,就好像也一併守護了當年跟蔣漢城以及喬娜英三人的友誼。雖然三人的命運,已截然不同。
陳明慧抹去淚,她要堅強,她要努力,努力把心痛,藏得更深。
※ ※ ※
日升房屋仲介公司,四十五歲的老闆王晴,一身精幹套裝,身為女人卻有著慄悍的眼神,加上精瘦身材,看起來很嚴厲,她瞪著辦公桌前的漂亮女子,可惜她的威嚴在這女人面前施展不開。
「喬娜英,我再提醒你一次——」王晴氣唬唬地問:「按規定大家要輪流打掃廁所,這禮拜輪到你下班後打掃,你為什麼沒做?」
「我有啊。」喬娜英好無辜地睜著一雙大眼睛。「我昨天離開前都掃好了。」死八婆,當老闆了不起喔。喬娜英暗暗罵著瘦癟癟的老女人。
「你?你有掃?」
「不乾淨嗎?」
「非常乾淨。」
「Spotlessly clean!呵呵呵,所以嘛,我有掃啊。」
「我昨天回來拿東西,看到鐘豪在掃廁所,你竟然讓經理幫你掃廁所?你好大的膽子。」王晴氣炸了,她一直暗戀鐘豪,可是自從喬娜英這位新進員工來了以後,鐘豪每天魂不守舍,現在甚至幫她掃廁所?
「老闆——」喬娜英嘿嘿笑。「誰掃的有什麼關係?重點是廁所很乾淨啊,做事看結果嘛,過程不重要啦。」
「喬娜英,我現在就跟你講清楚,廁所要自己掃,還有——」她警告:「請你跟經理保持適當距離。」
「為什麼?大家一起工作,感情好做事效率更高嘛。」
真是狐狸精,真是引狼入室。王晴清清喉嚨。「我說的話,你最好聽進去。」
喬娜英機靈地打量她,看她講完臉紅紅的。喉,明白了,老闆果然喜歡鐘豪。「我知道了——可是,我覺得我們要賣房子,又要掃廁所,實在很沒效率,老闆,要不要我介紹打掃阿姨給你,其實現在很多公司都有聘清潔工,這種事可以交給專業——」
「你現在是在教我怎麼當老闆嗎?」
「我是建議你。」
「這麼厲害你去開公司啊、去當老闆啊,你愛聘幾個清潔工就去,幹嘛來我這裡,真是委屈你了——」
馬的,講話很酸喔。「好,當我沒說。」喬娜英攤攤手。「你是老闆,你說了算。」
「你什麼態度?」
「又怎麼了?我說你說了算還不行喔?這也生氣,更年期到了喔?」
「你說什麼?」
很好,絕對是更年期到了。臭婆娘——
下一刻,喬娜英捧著紙箱,離開公司,很好,被開除了。戰績真輝煌,這次沒做滿一個月就被開除。剛走出門口,鐘豪追出來,幫她拿紙箱。
「她怎麼會開除你?就因為我幫你掃廁所?」鐘豪心急。「我去跟她說,你先不要走。」
「不用啦,我也不想看她的臉色工作,不就是個破公司這麼了不起喔!」說完,看著鐘豪,看他急著追來,額頭都是汗,又想到剛剛那個死八婆,呴呴。
「鐘豪……你要不要跟我交往?」喬娜英甜美地問。
「呃——嗄?」鐘豪呆掉。
喬娜英勾住他的手。「我肚子餓,請我吃東西好不好?走啦!」
「好啊,當然好,你想吃什麼?」
「我要吃王品的牛排——」
「王……王品……」那個一客一千多,兩人就是……天啊,很貴喔,鐘豪硬是擠出笑容。「沒問題,我們去吃,走。」只要她高興就好,這麼漂亮甜美的女人,就是要被好好照顧保護啊。
可憐的鐘豪,不知道這甜美的女人可是狠角色,吃完就算了,竟然還說要再打包兩客帶走。鐘豪心中淌血,拿出信用卡買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52:26
第七章
喬娜英深夜返家,女兒已經上床睡,陳明慧坐在客廳,茶几堆滿食譜,筆電開著,她正忙著規劃下禮拜的便當菜單。
「你加班到這麼晚啊?」陳明慧看娜英一眼,又繼續埋首工作。
「給你。」喬娜英將牛排放她面前。
陳明慧看到袋上的店家名稱。
「王品?你去吃王品?」她知道這家的牛排很高檔。
「嗯哼,特地還多買了兩份給你,讓你吃看看有名的牛排,不過應該已經冷掉了。」因為晚餐結束後,她又拖鐘豪去逛街。
「公司請客?」這麼大氣。
「那種小公司老闆刻薄得要死怎麼可能!是男朋友請客。」
「男朋友?」好極了,原來約會去了。陳明慧合上筆電,不太高興地看著喬娜英。「不是才剛分手?」
「喔,不是張正偉啦。」前一任男友對她太吝嗇了,甩了。她脫掉絲襪,歪在沙發,按摩小腿。
「所以又交了新男友?」一個禮拜不到的時間?
「是啊,很奇怪嗎?我這種美女就算天天換男朋友也很正常啊,不用驚訝吧?」
「我幫著妳帶美美,不是為了讓你去約會。」
「你又沒說你有事,你要是晚上要出去可以打電話跟我說啊,我會回來的嘛,好姊妹幹嘛計較這麼多——」
「我如果真的要計較,早就跟你收房租了。我是沒關係,但是保母那邊你要去安撫一下,聽說你又欠了人家兩個月工資。」
「那個勢利的歐巴桑又打電話跟你靠夭嗎?真愛告狀耶,才兩個月就嘰嘰歪歪的。」
「人家也要生活。」
「喂,陳明慧,我想通了,我決定了。」喬娜英勾住她的臂彎,笑咪咪。
「你又決定什麼?」陳明慧冷冷地看她。
「我覺得,我應該報答你收留我們母女,我決定加入日月便當的行列,跟你一起為咱的未來打拚!」
幾時變成咱的未來了?「是不是又被開除了?」
「不是開除,是我自己不想幹,我覺得與其幫別人賺錢,不如幫自己的姊姊。」
「所以你要來幫我工作,該不會連女兒也要帶過來讓我幫著看吧?」
「日月便當的老闆是你對吧,我去你那兒上班有員工福利吧?你不用給我辦員工旅遊,也不用給我三節獎金,只要順便帶小孩,很划算吧?」
陳明慧無言,臉皮真夠厚了。
喬娜英乾笑。「不行嗎?」
「你不打算找別的工作?」
喬娜英抱怨。「超沒勁的,你想想,我以前一個月零用錢十萬,現在上班累得要死,工作八、九個小時,還叫我去掃廁所?晚上還要我加班,結果賺不到三萬?我幹嘛做呢?我想清楚了,與其找工作,不如找男人,找個好男人嫁了,我跟美美都會有人照顧,我只要專心當個好老婆就行了。」本來她的夢想是當明星,可是加入經紀公司接的都是不三不四的案子,根本賺不到錢,不但賺不到錢只要忤逆經紀人,還有可能因為那些鳥契約被罰款。哼,要是以前,憑她的背景,叫她爸幫她出唱片都行,唉。
「你說得真容易,找個好男人嫁了?也不想想自己,你能當個好老婆嗎?」陳明慧戳破她的美夢。
「Of course!」
陳明慧指了指窗台的竹柏盆栽。「你說很漂亮買回來的,現在是誰在養?塚裡的地板廁所客廳房間誰整理?你生的小孩,小孩的衣服是誰洗?迷你豬變成大肥豬現在養在誰的店裡?你確定你會當人家的好老婆?拜託務實一點。」
喬娜英臉一沉。「你看不起我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嗎?我告訴你,好老婆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會跟老公撒嬌就行了!好老公就是要請傭人做這些!」
陳明慧聽了更不爽。「哦,所以你把我當傭人用就對了。」
「扯遠了。」
「你想嫁人讓他照顧你,可是愛呢?你得先付出真心,人家才會想照顧你吧?」
「真心?真個屁啦!」喬娜英眼眶一紅,激動起來。「你覺得我現在這樣的狀況還有什麼資格談真心?我的真心就是想回到過去舒舒服服的日子,就算不能百分百跟過去一樣,至少不要讓我為錢跟人低頭,看人臉色!你忘了我爸還關在監牢裡,我什麼都沒有了!對啦,我盆栽不會養,我豬都給你顧,我小孩都帶不好,可是陳明慧,我養那頭豬跟生孩子的時候我家有三個傭人,我不是不負責任,我那時候確實是可以把這些都照顧得很好啊!」
說著,喬娜英忽然覺得自己好委屈,放聲痛哭。
「你現在有了有錢的男朋友,當然說得這麼輕鬆,我只想擺脫這種爛生活,你懂不懂?」
陳明慧愣住。「好好好,你不要激動,我不說了,美美睡了不要把她吵醒。」
喬娜英還是哭得不能自已。「那你說你讓不讓我去你店裡工作,你要不要請我!」
「好,拜託你來幫我,拜託你。」
喬娜英破涕為笑。「你不會後悔的,我肯定讓你賺大錢,我很有生意頭腦。」
陳明慧尷尬地笑著,喬娜英只要不闖禍就行了。
※ ※ ※
王柏琛是「鉅盛」金控的少東,在銀行任職經理,多少社交名媛迷戀他,高瘦英俊,身形挺拔,走路有風。他出門有司機,辦事有助理,皮夾內有頂級黑卡,一勾手美女就蜂擁而至。
現在,開完早會,他卻親自提著一大籃富士蘋果,徒步到公司前面的巷弄轉角,默默欣賞那個透明櫥窗內正在處理食材的女子。
他瘋狂愛上那個賣便當的女人,陳明慧。
即使惹得家裡長輩不高興,仍一意孤行,誰都攔不住。抱著玉石俱焚的決心,喔,不是,抱著堅持到底的毅力,他苦追陳明慧近一年,終於贏得芳心。自從高中失去初戀女友後,他就不再對感情認真。一直過得很放浪,直到遇見陳明慧。
為了陳明慧,他可以克制慾望不碰女人,只靠運動發洩過多慾望,決定追陳明慧,認定未來老婆就是她時,他下了好大決心,將手機裡的炮友群取消,刪除個人部落格所有曖昧留言跟對象,花了近十個小時。甚至把當時的女友踢出家門,扔到太平洋——是威脅扔到太平洋,因為那個女人死纏爛打不肯分手。夜店不去,酒店不進,沐浴淨身,只差焚香靜坐可比擬愛上她的那種神聖心情。
一切都是值得的。雖然到現在跟她的進展只限於牽牽小手、約約小會,他還是甘之如飴,願意等到擁抱她占領她的那天!因為她跟那些爛女人不同——是的,愛上陳明慧那天,王柏琛自動將過去那些主動追求投懷送抱的女人,全部歸為放蕩的爛女人。
此刻,他心跳激狂,看著她。
她的一舉一動都令他傾倒。她專注工作時,表情沉靜,眉目間有難以形容的韻味。她動作之間,透露篤定跟自信,彷彿抱定要做的事就能堅持到底,做到最極致。而當她專注烹調食物時,彷彿身上有光,教他移不開視線。平日看起來是尋常到不會特別注意的女子,怎麼認真時的模樣這麼迷人?每每這麼望著她,王柏琛就很想趕快把她帶回家,關在房裡恣意地占有她。
想要天天看到她在床邊,待在他的廚房專屬於他一人,只煮飯給他吃。看到陳明慧做事的姿態,就讓他升起想被她愛護的渴望。好像只要讓陳明慧照管,就會被顧得很好,很幸福。
愛是一種啟發,啟發了王柏琛內心最純情的一面。
愛是一種啟蒙,啟蒙了王柏琛心中沉睡的熱情。
他微笑,深吸口氣,走向便當店,推門進去。「哈囉——我帶了蘋果給你——」
他看見陳明慧抬頭,對他笑。喔,他的女人笑起來迷死人。
陳阿勇過來招呼。「哇,買這麼好的蘋果,阿慧你看,柏琛真疼你。喂,這個時候你不用上班啊,又偷跑出來看我女兒。」
「是光明正大出來好嗎?」王柏琛笑道:「伯父,我是經理欸,誰敢管我?我看我的女朋友誰敢有意見!」
「是是是!你最大!」陳阿勇拿了蘋果咬了一口,呵呵笑。
「唉呀,伯父,先洗一洗才能吃啊。」王柏琛趕緊拿走阿勇手中蘋果,親自洗乾淨,還拿紙巾小心翼翼擦乾淨了,才獻給未來的岳父。假如他娘看到這幕應該會槌胸吐血,想他出世至今可不曾為爸媽倒過一杯水,愛就是這麼偉大。王柏琛頭一回放低身段熱衷服務。
喬娜英跟女兒坐在邊邊挑豆芽菜。「美美,你看你的明慧媽咪,連銀行經理都要幫她阿爸洗蘋果哩。嘖嘖嘖,又不是在伺候老佛爺,有沒有這麼偉大啊?」
「你更偉大!」陳明慧聽見了,瞪喬娜英。「你的水果都是我在洗。」
「呵呵呵,好像是喔。」
王柏琛過去,從陳明慧背後圈住她的腰。「親愛的,今天做什麼便當?有二十個是我的喔。」自從追求陳明慧,王柏琛規定組內員工都要吃日月便當。
「燒肉便當。可以嗎?大經理?」
「可以可以,你做的我都愛吃。明天晚上陪我去拍賣會好不好?有很多藝術品。」
「拍賣會?」喬娜英扔了豆芽菜跑過來。「我也要去。」
「人家小倆口約會你跟什麼?」陳阿勇瞪娜英。
喬娜英想想,拍拍伯父肩膀。「也對,萬一讓我跟,王柏琛愛上我就慘了,你擔心得對。」
大家愣住,瞬間爆笑。
陳阿勇大笑。「最好全世界的男人都愛你,有沒有這麼搶手啊?」
陳明慧笑呵呵。「有本事你搶吧。」
就連坐在最邊邊的美美都笑到拍椅子。「媽媽怎麼跟媽咪比啦?我媽咪最棒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媽媽你好呆喔。」
真是太傷人了,喬娜英乾笑兩聲。「我本來就萬人迷。」
「那是過去,現在沒錢沒勢,最好還萬人迷咧——」陳阿勇脫口而出。
陳明慧踢他,使個眼色要他注意發言。
來不及了,喬娜英臉色脹紅,自尊被深深刺傷了。
「喬娜英不是我的菜。」已經夠傷心了,王柏琛還補這麼一句。
「好了好了,我要忙拜託你們讓我專心好嗎?」陳明慧趕他們走。
等一下,喬娜英眼色一亮,指著門口。「你們看!」
門口站著個男人,鐘豪捧著玫瑰花,靦腆地朝喬娜英笑著。
喬娜英奔出去,不忘回頭炫耀:「看吧,追我的來了。哇,好多玫瑰花啊,好香啊——」她摟住鐘豪,狂送飛吻。來得真是時候耶,加分加分!
※ ※ ※
下午,便當店午休時,喬娜英和鐘豪外出約會。
她真不是蓋的,讓鐘豪心花怒放又心驚膽戰,心情像坐雲霄飛車,身體像洗三溫暖。他被喬娜英迷得暈頭轉向,同時又感到心驚肉跳。
他們經過百貨公司,喬娜英就進去買了最新款的香奈兒皮包,還不忘挑一件洋裝要給陳明慧。她是懂得感恩的人,陳明慧對她太好了,要報答她,用鐘豪的錢。
他們經過車行。
喬娜英走進去,不到十分鐘,立即相中一輛紫色的Toyota Yaris汽車。鐘豪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麼邪,在喬娜英甜美的笑容加無辜的眼神示意下,掏出信用卡,付了頭期款,於是喬娜英有了車子。
總的來說,這次約會,只三小時,鐘豪就花掉十年積蓄的三分之一。那些是他要買房子娶妻子的儲蓄,他冷汗直冒,可是當喬娜英拎著戰利品,握住他的手,雀躍地吻了他臉龐,他又熱血沸騰,神魂顛倒,感覺一切都很值得。
喬娜英看到鐘豪真的掏出信用卡為她買了一輛車,興奮得抱著他說:「耶我有車了,晚上去你家慶祝。」
來我家?鐘豪聽了,亢奮得差點流鼻血。正銷魂,該死的老闆竟打電話要他回公司處理一樁買賣合約。為了他跟喬娜英未來的前途,他必須更認真工作才行。
「我先回去加班,你先逛街,我辦完事馬上來接你。」他跟喬娜英摟啊抱的才依依不捨地回公司。
鐘豪懷抱著種種綺麗的想像,飄飄然回公司。喬娜英也飄飄然地,等明天交車後,她就重新回到有車族行列,太爽了。
她決定好好犒賞自己,她回百貨公司,搭上手扶梯,往二樓咖啡廳邁進,決定先來去吃個下午茶然後——
咚。
袋子掉地上。
喬娜英呆住,驚得動彈不得。
「蔣漢城?」霎時她心狂跳。
在誠品書局內,在成堆的書架間,那個正在翻閱書籍的男人……化成灰她都認得。
她怔怔地走近,停在他身邊,確認他的模樣。沒錯,沒錯!濃黑劍眉,方形臉,輪廓粗獷,左額上一道舊傷疤。
「蔣漢城?」喬娜英試探地低喊。
男人轉過臉來,跟她一樣驚訝。
「喬娜英?」
兩人震住,下一秒指著對方大笑,太驚喜了。
十年不見,他們欣喜若狂,到咖啡廳敘舊。
十年過去,喬娜英面對蔣漢城依然會心跳加速,微微緊張,渾身熱燙。蔣漢城更帥了,稚氣的臉龐如今蛻變得很陽剛,目光深邃,眼神內斂,多了成熟感,半卷的襯衫袖子,露出一雙強健結實的手臂。
他渾身充滿著男人味,過去那被家人保護得很好有點憨傻的少年,已變成沉穩自信的大男人。
「天啊,你看起來很好啊。」喬娜英打量著他。「那次意外聽說你傷得很重,左眼可能失明,手臂也傷到,可是……剛剛看你拿書翻書,都很正常啊?」
他微笑解釋。「在加拿大時,我爸請了那邊很有名的眼科醫生幫我開刀,做了動視神經管減壓術,還服用了大量類固醇修復視神經,現在我的左眼有0.7的視力,戴了隱形眼鏡看起來已經很正常。手的部分也讓一位已退休的老中醫調理,他醫術很厲害,我靠針灸跟中藥還有推拿復健,持續三年,也幾乎都康復了。只是天氣比較冷或下雨的時候手臂會酸痛,但已經不礙事了。」
「太棒了,真的!」喬娜英熱淚盈眶,雙手緊緊握住他的手。「看到你這樣子,我太高興了——」
他笑了,感受到她的真誠關心。「你和明慧還有沒有聯絡?回來後我一直想找她,可是她搬家了,你有她的電話嗎?」
喬娜英愣住。「喔……我……我們也很久沒聯絡了。」好不容易重逢,不問她的近況,卻急著問陳明慧?喬娜英有點不爽。她故意開玩笑地說:「問她幹嘛?喉,有沒有那麼痴心?都十年了,還想她喔?」
「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他苦澀道。沒錯,還想她,非常瘋狂地想。
「她好又怎樣?不好又怎樣?搞不好人家都結婚了。」喬娜英故意道。
「她好的話,我……我會祝福她……」蔣漢城黯然道,然後死心。
「假如不好呢?」
「假如不好……」蔣漢城低頭,笑了笑,注視冷掉的咖啡。「那麼……我就可以照顧她。」說來慚愧,他竟然希望陳明慧不要過得太好,不要好到完全不需要他的地步。他依然想當陳明慧的守護者,補足她一切缺乏的部分。彷彿那是他身而為人,存於世上的緣故。
看見他這種傻勁,這樣堅持的愛護,令喬娜英看著,羨慕又狠狠嫉妒。
「你以前照顧得還不夠啊?你照顧到連命都快沒了。」
「沒辦法……我忘不了她。」
「在國外沒交過其他女朋友嗎?十年了欸?」
「……有試著和別人交往……」他是正常男人,也會對漂亮美好的女人動心,試過和人交往,但是……「很奇怪,總覺得……非她不可。有可能是當年我們分開得太突然,根本沒好好再見。我寫了很多信給她,她都不回……後來我和別人交往,老是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卡住,沒辦法好好愛下去。」
「之前聽說你們已經移民加拿大了,現在你回台灣是為了她嗎?」
「對,我想找她……還有……這是我的名片。」
喬娜英接過他的名片。原來,經過十年,蔣漢城以「蔣山水」為名,成為一名插畫家。
「我幫一些書籍畫封面或內頁插畫,有時也會接一些商品設計的案子。」他說。剛剛就是在翻閱最近負責的書本內頁插畫。
「山水畫室?你還有自己的畫室?這上面是畫室地址嗎?」喬娜英驚訝,他的地方離陳明慧的便當店只需要十幾分鐘路程,這麼近引她一陣雞皮疙瘩,威覺無形中彷彿有條繩子繫住這兩個人。
「對啊,我住畫室,有時會在那裡教兒福中心的小朋友作晝……你跟陳明慧完全沒聯絡嗎?有沒有聽說過關於她的事?比方說她搬到哪裡?」
又提她!喬娜英一陣火大。「蔣漢城!你真不夠意思,小時候我們感情也不錯吧?過了十年好不容易碰面,你只問陳明慧的事,怎麼都不問問我怎樣?」
蔣漢城怔住,驚覺自己很失禮。「對不起,我真是……」他懊惱地拍拍頭。「嘻,我真是糟糕,對不起,你過得怎麼樣,這些年還好嗎?」
「不好,我非常非常不好!」她哽咽,淚如泉湧。「簡直是糟透了……」說著,趴桌上痛哭。「你都不知道我多可憐……」
蔣漢城愣住。「不要哭啊!你慢慢說……我聽著。」
蔣漢城耐心聽著喬娜英哭訴這幾年的遭遇,才知道她過得很慘。父親因貪污罪入獄,家裡財產都被扣押,繼母卷款逃亡海外。這個像妹妹般曾經很親近的人,遭到這些不幸的事,蔣漢城聽著很心疼,更內疚自己方才忙著問明慧的下落毫不關心她,難怪她傷心。
「我真的很痛苦——」她心痛道,家變的傷本來已平復,可是見到曾苦戀的男人,這些年的委屈一下全湧上來。她訴苦,但忽略自己這些年複雜的感情生活,略過有個女兒的事實,更刻意略過寄住在陳明慧家的事。
蔣漢城不停地安慰她,忙著給她遞面紙,勸她別哭了。
她享受蔣漢城的關懷,享受他全部的注意力。
到離開時,他們互留電話。
蔣漢城有開車,他說:「我送你回去。」
喬娜英臉色微變,忙著拒絕。「不用,我……我住這附近,我走路就行了。」
他微笑著,誠摯地邀請她。「改天來畫室玩,平常我都一個人,只要事先打電話通知一聲就行了,每週三的下午到晚上,我固定會教兒福的小朋友畫畫,很熱鬧的,你有空的話也可以來看看。小孩子都很活潑,你來了或許能感染到一些快樂的氣氛。不要沮喪了,嗯?」
好溫暖啊,好幸福啊,被他這溫情的眼神一照看,喬娜英就融化了。
「我真的可以去嗎?」豪放女瞬間變成害羞的小羊了。
「當然,非常歡迎。」真心的,他笑道:「回台灣後除了跟接洽工作的人往來,我也沒什麼朋友,以前那些朋友都失聯了。你來時先跟我說,我準備好吃的招待你。」
他心疼喬娜英悲慘的遭遇,熱情地邀請她,想讓她有家人般的溫暖。
可是,在喬娜英的感覺,蔣漢城這些話,代表著對她是有好感的。是啊,她一廂情願地想,只要陳明慧不在,她就有把握擄獲他的心。
她也長大了,不會像小時候幼稚的耍賴撒野。她會學陳明慧那樣,賢慧成熟穩重,抄襲陳明慧所有的優點,只為了博得他歡欣,她願意拋棄那個任性嬌貴慣了的喬娜英,她願意以另一種面目重生,只要能得到蔣漢城的愛。
「我一定會去找你,你不用準備吃的,我知道台北有哪些好吃的我帶給你。」
「好好好。」蔣漢城呵呵笑。「吃喝玩樂的東西交給你就對了。」
「嘿,沒錯。」
「你現在在哪兒上班?」
「喔,我……我……我在朋友餐廳幫忙……」
「哦?真沒想到你會從事跟餐廳有關的工作,以前你最怕油煙了,現在呢?會煮菜嗎?」
「當然,超會的,我是二廚。」她沒忘記蔣漢城喜歡陳明慧幫著她阿爸做鹹肉的摸樣,她猜蔣漢城絕對不會接受一個完全不懂烹飪的女人。
「看樣子,你變了很多啊!會做菜?我真不敢相信喬娜英會做菜。」
「改天做一頓豐盛的請你!」
「好啊,我最愛吃家常菜了。」
做菜給蔣漢城吃,哇,光想喬娜英就陶醉了。她在這次相聚裡,毛毛躁躁,胡言亂語。她的世故精明全敗下來,她手足無措,焦慮緊張,像個小女孩。
和蔣漢城分開後,喬娜英攔了計程車,往陳明慧舊家。在車上,鐘豪打電話來。
「我下班了,你在哪兒?我現在過去。」
「我不餓。」一改先前熱情口吻,喬娜英反應冷淡。
「不餓嗎?」可憐的鐘豪,他整個晚上都在想像著和喬娜英溫存的美麗夜晚。
「我累了,想休息了。」她對鐘豪的口吻變得冰冷堅硬。
鐘豪怔了幾秒。「對不起,我……吵到你了嗎?不是說要來我家嗎?」
「不去了,睡了。」喬娜英結束通話,再調出手機裡隨時準備好的制式分手簡訊,發給鐘豪——
我覺得感覺不對,不想勉強,更不想浪費大家的時間,希望你找到更好的女人,分手吧,謝謝你給我的一切。真心的祝你幸福。
發出分手簡訊後,喬娜英冷漠地撥了撥長髮,雲淡風輕地掰掰了。
一切這樣的輕鬆容易,和人分手,家常便飯。她習慣隨便和人交往,只要有利可圖。她習慣和人分手,只要看到更好的,身旁那位就礙眼。她喜新厭舊,到手就失去樂趣,交往超過三個月就悶。她身上衣服常換,身邊男人也常換。她老覺得沒有人真正適合她,有錢的男人通常年紀大體力差,工作忙不能帶著她遊山玩水。年輕英俊又帥的往往玩心太重很幼稚,錢又少,去的地方很俗爛。
喬娜英的愛情都很毛躁,毛毛躁躁的開始或結束。
從高中時代起,就談過太多戀愛,幾乎沒有一個人的時期,舞廳、PUB、KTV,她的生活太精彩。以至於日後懷上美美時,不知道該找哪個男人負責。等到孩子越來越大,又怕到不敢做任何處理,在爸爸的縱容下糊裡糊塗生了孩子。直到老爸爆發貪污事件,家裡氣氛惡劣,她已經不能回頭,是個帶著女兒的媽。
她知道自己挺差勁的,所以不敢提女兒的事,怕壞了蔣漢城對她的印象。
唉,她知道她的人生越過越亂,像團爛糊。
可就在此時,曾瘋狂傾慕的男人出現了,這是命運的相逢。一定是,她要抓住這次機會,這是她的真愛,僅存的會令她心動燃燒的男人。
現在,她的手機一直震動著,另一個男人為著突來的分手瘋狂。
喬娜英置之不理,她只要蔣漢城,她抱定決心要把握這次命運的安排,彷彿這是她得到真愛最後的機會。
車子駛入過往熟悉的街道,停在陳明慧舊居前。
喬娜英下車按鈴,開門的是一名老婆婆。
「婆婆好,請問你,有沒有收過一個叫陳明慧的信?是之前的房客。」
「那個喔,有啊,很多啊,我早就都交給房東了,你去找房東問。」
喬娜英要了房東地址,立刻跑去找房東。外省籍的老阿公,熱情地帶喬娜英進屋聊。
「我見過你,哈哈哈,你們以前小不點兒的怎麼長這麼大了啊?你跟陳明慧還有聯絡嗎?那時你們威情真好喔,之前那個帥帥的男生呢?追著陳明慧後面跑的那個啊?俺都記得咧。來——這個。」老阿公從堆滿書跟灰塵的木書架抽出一袋塞到快爆開了的牛皮紙袋。
「還好俺都有收好嘍,都在這裡面,俺一封都沒偷看喔。那丫頭搬去哪兒?有空叫她過來坐坐啦——老嘍,看到你們開心咧。」
「好啊,改天我帶她來看伯伯,這個,我轉交給她——」喬娜英敷衍幾句,抱著紙袋,急忙忙地走了。
她在附近找了咖啡店坐下,倒出裡面的信,拆了幾封閱讀,然後,她哭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53:00
第八章
分開十年,蔣漢城的心,卻緊緊跟隨著陳明慧。
他真的太痴心,在國外仍然不停地寫信,鉅細靡遺地告訴陳明慧他的現況,傾訴對她的思念,從身體受傷那天起,他努力復健,向陳明慧保證自己絕對會恢復健康,請陳明慧不要擔心,更不許內疚。
他的每一封信,都寫得很長,在第六年時,他氣陳明慧,他告訴陳明慧有個女生很喜歡他,他想跟別的女生交往了,假如她再不回信,他真的要交女朋友了,他還半威脅地叫陳明慧不要後悔,因為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他更愛她了。
有幾封信,還附上CD。是蔣漢城買給陳明慧聽的。
喬娜英放下信件,回憶蔣漢城剛出國的那幾年,只有逢年過節時才給她寫張賀卡,給她的祝福短短的,內容卻多是在追問陳明慧下落。
他給她的待遇,跟陳明慧比,天差地遠。
喬娜英為這個男人的痴情感到心疼,她拿出手機決定打給蔣漢城,告訴他陳明慧的電話地址,成全他的渴望。
電話很快接通,蔣漢城微笑的嗓音問候著。「喂?」
「是我。」
「我知道,我有把你的電話輸入手機裡了。你平安到家了嗎?我正想打給你,又怕你睡覺了——」
喬娜英心中一緊。「為什麼想打給我?」
「不知道怎麼了,我睡不著。見到老朋友太高興了,想到很多以前的事……雖然你發生那麼不幸的事,可是,我覺得你變得更好了。現在的你,比以前好太多了。」
他就是這麼體貼、這麼善良。他這樣鼓勵,令她好溫暖。她好愛這個男人,正直、陽光,可以信賴依靠,像大地厚實穩重,寬容,深情。
喬娜英哽咽,講不出話。
蔣漢城問:「怎麼了?該不會又哭了吧?糟糕,想鼓勵你,反而害你哭。」
她笑了。「我真的改變了,我現在是很好的女人。」
「我也這麼認為。」他笑了。「打給我有什麼事?」
「我……跟你一樣,太久沒見到老朋友,睡不著,我們聊聊吧。」
「好啊,你還記得小時候你多好笑嗎?有一次你故意把鞋子扔了逼我背你——」
「厚,就是啊,你就知道給我氣受——」她笑了,聊著,把那些信放回牛皮紙袋,決定將這些情書藏住。
這信,不能給陳明慧,也不告訴明慧蔣漢城回來的事。就算對陳明慧感到內疚,就算有罪,她願承受。十年過去了,這次,她要在沒有陳明慧的存在下,爭取蔣漢城的愛,反正陳明慧已經有那麼好的男朋友了。
而且……這是頭一次,蔣漢城為她失眠,蔣漢城肯定也是喜歡她的,只要給他們多一些相處的時間,蔣漢城會愛上她的,只要她變得跟陳明慧一樣好。就算變成了陳明慧的影子,只要能擁有這男人的陪伴,她願意。
喬娜英返家時,陳明慧正在教美美彈「烏克麗麗」,她們一人一把「烏克麗麗」。看到蔣漢城送明慧的烏克麗麗,喬娜英心虛。
陳明慧瞪住喬娜英。「你又把美美丟下,混到這麼晚才回來?電話都不打。」
「媽媽。」美美也氣。「你說你要和媽咪工作,可是你下午就跑出去了,現在才回來?你不是好工人,我不喜歡。」
還工人咧,真是。喬娜英迴避陳明慧的眼神,脫外套,踢掉高跟鞋。「這個——」她把百貨公司的袋子交給陳明慧。
「這洋裝適合你,我幫你挑的。」
「不是每次買東西給我就沒事,這種貴得要死的衣服不要買了,明天拿去退掉。你不要亂花錢,要有點責任感啊,老這樣怎麼行?」
「不穿就算了,我不會退的。美美,你怎麼也有『烏克麗麗』?」
美美摟住陳明慧。「媽咪買給我的,媽咪會彈喔。」
「美美啊,你媽媽也會彈這個。」陳明慧摟著美美,對喬娜英笑。「你記得吧?跟蔣漢城組『烏克麗麗』團,那時真開心。你每次都不認真練,跟不上我們的進度,老是被蔣漢城罵——」
「我不記得了。」喬娜英臉一沉,走向房間。
陳明慧走過去,看娜英背對她,摘掉耳環。「怎麼了?心情不好喔?」
「不要再提蔣漢城的事了。」
「為什麼?」
「你跟王柏琛進展到哪兒了?還是只有牽手嗎?你知道你這樣對那個男人有多殘忍嗎?表面上和他交往,其實根本沒把心給他。我知道我沒資格講這種話,但我希望你幸福。」
陳明慧黯然,喬娜英轉身,抱住她的腰,仰望她,淚光閃爍。
「姊,在我心中已經把你當真正的姊了,我活得亂七八糟,老是讓你照顧。你不一樣,你很好,你值得擁有幸福。把蔣漢城忘記吧,這樣你才能真正開始你的生活,王柏琛條件好,對你又真心,好好和他交往,不要錯過這麼好的人,忘了蔣漢城吧。」
陳明慧聽完,眼色驟冷。「我就算跟別人交往,也絕不會忘記他。我為什麼要忘記一個對我那麼好的人?我愛他。」
「你愛他?他已經不在這裡了,OK?」
陳明慧握住娜英的手,放在自己左胸。「他在,在我這裡。」
喬娜英怔住。「你好呆欸,萬一蔣漢城出現,難道你要跟王柏琛分手?」
「對,我會拋棄王柏琛。」沒想到陳明慧回答得這麼坦然。
「你瘋啦!有沒有這麼無情?而且……而且王柏琛條件那麼好,人家可是追了你快一年!他要是聽到你這麼說,會很傷心的。」
「因為蔣漢城是不能被取代的,假如沒發生那件事,我們絕對還在一起。不對,我們應該早就結婚了。」
看著陳明慧篤定的眼色,喬娜英感到惶恐。這兩個人瘋了,身體明明是分開的,為什麼心都在?
這時,陳明慧看到化妝檯上的牛皮紙袋,袋口露出一疊航空信,她隨手拿起。
「怎麼有那麼多信?」
「是我的。」喬娜英急得搶回,抱在胸口。
陳明慧怔住,沒看過喬娜英這麼緊張的神色。
「幹嘛?緊張什麼啊?」
「你不要亂碰人家的東西啦。」
「呴。」陳明慧啼笑皆非。「拜託喔,老是隨便進我房裡拿東西的是誰?」早就像家人彼此沒有秘密了。「誰寫那麼多信給你啊?情書嗎?喂,還說我讓王柏琛傷心,你才是讓男人傷心的高手。交了新男朋友,又有別的對象嗎?」
「改天再跟你說啦——」
陳明慧掐掐她的臉。「我才要鄭重警告你,你啊,要想得到幸福,就不要再亂搞男女關係。那個叫鐘豪的男人,感覺很老實,好好對人家。」
「知道啦。」喬娜英轉過身子,背對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這次,我是認真的。」
沒錯,這次她非常認真,只是,對象不是鐘豪。這樣想或許有點變態,但想到自己成功勾引蔣漢城,贏到他的心,這令喬娜英有扳回一城的爽感。人生路上,她不甘願自己越輸越慘。尤其是一再地輸給陳明慧,即使受她很多恩惠,但那種矮人一截的感覺,超不爽的。家庭跟事業,已經輸給陳明慧了,至少,在愛情上讓她贏吧!
陳明慧離開房間,哄美美上床睡覺,拿了衣服到浴室洗澡。
她抹沐浴乳時,摸著蔣漢城繪製的玻璃瓶,她怔怔地,拇指撫著他畫的日本料理圖案,失神了。
失去蔣漢城之後,玻璃瓶內的沐浴乳,不再有人幫她加滿。後來,她經濟狀況改善了,進口的德國海馬沐浴乳,在市面上也漸漸普遍了,她找到一樣的味道,買回來自己添進玻璃瓶裡。
她不會忘記蔣漢城,就算見不到他,也要死心眼地保留他的味道。回憶中最芬芳的氣味,那是她最快樂的時光。
※ ※ ※
早上,陳阿勇醒來,打著呵欠走進工作區,看見店內那個忙碌的背影時,以為是陳明慧。長髮隨興地用一枝鉛筆盤起,黃色棉T,牛仔褲,那人穿著陳明慧的衣服,待她轉身,陳阿勇驚呼。
「啊你——你是吃錯藥了喔?」
「伯父早。」喬娜英笑臉盈盈地招呼,還拿著掃把正打掃哩。
「喬娜英,你病得不輕喔。」堅持以美色度日的傢伙,竟然拋棄常穿的名牌迷你裙跟緊身衣,穿得跟陳明慧一模一樣,連髮型都一樣,還賢慧地打掃店裡,這真的是喬娜英嗎?
伯父驚駭的模樣,教喬娜英哈哈笑。她拍拍陳阿勇的肩膀。「去吃早餐吧,我買好了在桌上。美美我也親自帶去幼稚園了,以後我自己送女兒過去,讓明慧睡飽一點。對了,後面豬豬的大便我都清好了,地也刷乾淨了。」
「哇,不只是病得不輕,簡直是迴光返照。」
「幹嘛這樣說啦,哈哈哈哈哈哈,人家只是想重新做人嘛。我現在要去刷流理台,你快去吃早餐,我還有買你愛看的報紙。」
稍後,陳明慧到了店裡,跟陳阿勇一樣的反應。
這對父女坐在一起吃著飯糰,看著瘋狂打掃中的女人。太陽並沒有從西邊出來,而喬娜英,那個愛使喚人的嬌嬌女,整個大變身。上班的時間還沒到耶,她已經把店裡打掃得亮晶晶,現在竟然還自告奮勇地擦玻璃。喬娜英認真起來真是驚天動地,要不是陳明慧制止,差點連頭上的風扇都要被拔去洗了。
陳阿勇問女兒:「她是不是昨天去了不乾淨的地方?被賢慧的女鬼附身了?」
「她昨天的確很晚回家。」陳明慧不得不懷疑喬娜英中邪了。股票可能一夕大跌,人的個性豈能瞬間改變?「竟然穿我的衣服?」
陳明慧睡沉了都沒發覺喬娜英進房間挖她的衣服穿,真的見鬼了,一天到晚批評她的衣著打扮,現在竟然拷貝她的行頭?真詭異。
人的個性當然可以改變,娜英決心戒掉惡習,重新做人,一切都因為有了想愛的人。
她忙完,過來一起吃早餐,一坐下就說:「我有事宣布。」
「等一下。」陳阿勇趕快接話。「你要借錢對不對?!我就知道。」有所求才會這麼用力表現。
「伯父!」喬娜英跺腳。「我都還沒說什麼事。」
陳阿勇翻白眼。「我還不懂你嗎?不然就是你做了對不起我們的事。」
喬娜英笑容僵住,但很快恢復鎮定,笑咪咪。「不要瞧不起人。我啊,我以後再也不借錢,也不亂花錢,我要認真工作,絕不遲到早退,我會好好幫明慧經營日月便當,還要努力的學做菜,當明慧的左右手。陳明慧!我會讓你感動有我這個好妹子。」
陳阿勇跟陳明慧互看一眼,隨即哄堂大笑,他們不相信喬娜英的決心。
「你啊,你每次都虎頭蛇尾,只要一和有錢人交往,你就不見蹤影啦。」
「老天,我緊張死了,以為你闖了什麼禍。」陳明慧鬆了口氣。「你不用下這麼大的決心,你只要按時上下班不闖禍就行了。」
喬娜英脹紅面孔。「你們都不信,沒關係我會讓你們看到我的決心。」她一方面出於內疚想補償陳明慧,另一方面想學陳明慧的一切去討好蔣漢城。
※ ※ ※
很快地,陳阿勇跟陳明慧發現喬娜英來真的。
她每天最早到,拿筆記本跟陳明慧學做菜,工作區的打掃跟善後一手包辦,不讓陳明慧碰,把陳明慧當神一樣供著,呵護著,討好著。
陳明慧看她這麼認真,也不藏私,把做菜的秘方告訴她。
「你看……這個絲瓜要先過油,這樣下去炒,就不會黑掉了。」
「嗯嗯,先過油,好,我記得了。」喬娜英認真學習,火力全開,她天性聰明,從不拿鍋鏟的她,不用幾天,已學會八道家常菜,手也燙出五道疤,連阿勇都敬佩不已。
這天收工後,喬娜英下班離開了,阿勇、寶珠姨和陳明慧窩在店裡,看電視吃宵夜。
阿勇讚嘆。「阿慧啊,我看喬娜英真的會變成你得力的二廚,我以前還真是小看她了,果然凡事只要下決心,大便都會變黃金。」
噗——陳明慧差點噴出嘴裡的茶。「什麼大便?講話很難聽歟!」
「厚,阿勇啊,不要講大便,有句成語啊,那個什麼糞墻——」寶珠姨也參一腳。「是什麼糞牆不能塗啦!現在可以塗了——」
陳明慧臉歪掉,這樣講也沒有更美。「嘖嘖嘖,你們兩個的國學造詣真差。」
「不然你形容看看啊!深奧地形容看看喬娜英現在的狀態啊?」
「嗯,」明慧很認真的歪著臉,望著天花板,搜尋貼切的優美詞藻,準備大大的讚美娜英……
一小時後——
「阿慧,我送寶珠回去了喔。」陳阿勇跟寶珠姨離開。
陳明慧歪著頭,還在想,整個的鑽進牛角尖裡。
該說喬娜英是洗心革面?還是脫胎換骨?還是浪女回頭?還是知恩圖報?還是……奇怪,不管哪句詞,都怪怪的。
陳明慧老覺得這裡面有蹊蹺,但想不出究竟是哪裡出了錯,明明喬娜英完全吸收了她的勸告,重新做人,變得負責、認真、積極、上進,很努力。可她就是覺得這裡面有個地方是卡卡的,怪怪的。
尤其是每當看見喬娜英又拿她的衣褲穿,頭髮也跟她盤得一模一樣,連拿鉛筆當髮簪這習慣都一致時,她是很高興喬娜英把她當姊姊看,但是,當娜英完全拷貝她,漸漸失去原來的脾性,就有點毛毛的。說不清楚那曖昧的點在哪兒,就是怪。最詭異的是,昨晚她發現喬娜英洗完澡後,身上也有海馬牌的夢幻沐浴乳香味。
當時她很驚訝。「你怎麼也用海馬沐浴乳了?」
「唉呦,現在這個牌子很平價,我看你愛用,就買了半打回來啊。」
喬娜英答得很自然,可是,陳明慧越想越不舒服,她不喜歡喬娜英身上也有當初蔣漢城身上的氣味。
※ ※ ※
現在,喬娜英三天兩頭的就往蔣漢城住處跑。
周六夜晚,她把女兒托給陳明慧,喬娜英在蔣漢城住處大秀廚藝。
「你看,這個絲瓜要先過油,然後像這樣大火炒一下就會很綠很好吃,絕不會黑掉——」
蔣漢城對她真是刮目相看。「你真的連飯都會煮了,真賢慧。以前看明慧煮菜時,你都閃得遠遠的,嫌油煙味嗆鼻。」
「炒菜有什麼難的,嘗嘗這塊紅燒排骨。」她挾了另一鍋正在收汁的排骨。
「讚!」蔣漢城吃了,豎起拇指。他微笑,暗暗心疼她因父親的事,變得成熟懂事,連菜都學會煮了,可見她一個人吃了多少苦。
喬娜英把晚餐張羅好,他們坐在工作室的大長桌前享用。兩人有說有笑的,喬娜英殷勤地幫他盛湯盛飯。
蔣漢城笑問:「你做晚餐給我吃,我怎麼報答你?」
喬娜英笑著說:「跟我交往啊!」看蔣漢城怔住,面有難色,立刻改口說:「我開玩笑的啦。」她笑著說,但一陣心酸。「這樣吧,等一下請我看電影嘍!」
週末,影城售票口,排滿人潮。霓虹閃爍,人聲喧嘩,大家紛紛提高音量講話,喬娜英跟蔣漢城也排在買電影票的人龍裡。
忽然,蔣漢城被排在他們前方某個熟悉的身影震住,她臉部輪廓,她講話的聲音,舉止神態——
「陳明慧?」蔣漢城反應過來,衝上去。
「等一下,你等一下!」喬娜英拽住他。「冷靜點,沒看到嗎?人家帶著孩子。」
蔣漢城愣住,陳明慧身邊,有個胖胖的小女孩正抓著她的褲管吵,女孩「媽咪媽咪」地嚷著。這時,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拿著兩支棉花糖過來,一支給女孩,一支給陳明慧。他攬住她的腰,他們三人像一家人笑著聊著,很親密。
蔣漢城全身僵硬,心口冷颼颼。
喬娜英看著王柏琛跟陳明慧他們,急著拉蔣漢城離開。「我們走吧,不要看電影了。」
「我過去打個招呼。」蔣漢城甩開喬娜英的手。
「你不要呆了!」喬娜英抓緊。「我跟你說,陳明慧已經結婚了,沒說就是怕你難過,她結婚有小孩了,老公還是銀行經理,人家很幸福,你過去幹嘛?走啦——走。」喬娜英半拖半勸地把蔣漢城拽走。
回程路上,蔣漢城表情嚴肅地默默開車。眼前的路燈閃爍著黑暗馬路,他感覺那些破碎的光影,太刺激,刺激他破裂的心,感覺像世界末日,有種不知往何處去的唏噓感。
在他身旁,喬娜英一直偷偷瞅著他,注意他的神情。
她小心翼翼地問:「要回去了嗎?」
「住哪兒?先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你這樣子我不放心。」
「我沒事。」他苦笑。沒事嗎?可是喉嚨好苦,眼眶好澀,有想哭的衝動。
想到自己堅持回台灣,不顧爸媽反對,他們苦勸無效,甚至威脅更改遺產受益人。他對爸媽感到內疚,知道他們舍不得他這個獨子,偏偏他舍不得心中的陳明慧。他放棄優渥生活,跟爸媽冷戰了三個月才和好。他離開那個有傭人伺候的豪宅,回台灣接案工作,尋覓陳明慧的下落。
他下了決心要跟她重續舊情,沒想到她早已結婚生子。他大費周章,竟換來這種結果。也對,十年,很多事當然都改變了。雖然在他記憶裡,陳明慧幫他縫書包的神情,陳明慧幫著她爸弄鹹肉飯時,在廚房裡回頭對他笑一笑的淘氣模樣,陳明慧站在菜市場攤位前切剁鹹豬肉時他心緊的感受,那一切一切芝麻小事卻都是他異鄉生活中的閃光。
果然,他真的很傻。
回想最甜蜜的那天,彷彿昨日。
「你會變心嗎?」
「除非你先變心。」
「我不會,我才沒那麼容易喜歡人。」
「我當然更不可能,我只要你一個就夠了。」
她雀躍地在他臉頰親了一下。
他要她保證,不可以親別人。「一輩子都只能親我,聽到沒?」
「好,只跟你親。」她保證。
褪色的誓言,如今想起,像鋒利的刀刃,刺著深信誓言的自己。
喬娜英看蔣漢城沮喪到連話都不肯說了,有一瞬她後悔自己撒謊。然而她很快給自己合理解釋——陳明慧是真的有男朋友,她只是順理成章掰個小謊。而且陳明慧現在事業愛情兩得意,讓蔣漢城跟她相認,只會攪亂原本平靜的生活。人是多麼容易合理化自己的行為,往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向思考。
喬娜英問心無愧,問的卻是她自己的心。她認為自己的做法,對大家都好,她不需要有罪惡感。
現在,她急著要安慰蔣漢城。
「我們喝酒好不好?醉了就不會傷心了。」
「我不喝酒,討厭酒味。」
「這種時候管它討不討厭,你真是想不開,陳明慧都過得那麼好了,你幹嘛把自己弄得這樣難過?喝了酒,你就知道酒多好,把不開心的都忘光光,爛醉一場,明天又是一條好漢!把她忘記,Let it go!」
有這麼容易就好了。人們都說要忘了,要活在當下,真是廢話,他是人又不是神,可以這麼超越。他更不是仙,能那麼的灑脫。
可是喬娜英一直說,喝醉了就可以忘了痛。真的嗎?他懷疑。
最後娜英堅持買了酒,回蔣漢城住處。酒是喝了,人也醉了,頭腦果然不清楚,但迷糊了卻更放肆地想念她,胡天胡地,一場糊塗。
「我不是想她,我是想……我是想……」他眼眶紅紅。「我是想吃他們家的鹹肉飯,你記得嗎?他們家的鹹肉飯,外面吃不到的。」他頭暈目眩,癱靠沙發。「我是想吃鹹肉飯,不是想她。」
「我知道,我知道。」喬娜英拍著他的背,安撫著。
「我不想她……我是……想……想念那時候的我們……記得我們賣紫雲膏的事嗎?哈哈哈……搞到最後被罰錢……太好笑了,弄得我每天都是麻油味……每天晚上窩在書桌畫什麼鬼藥罐,累到腰都直不起來……我是覺得太好笑……不是想她……」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想她。」
「只是那時候太快樂了,不是因為我想她……」
「是啊。」喬娜英靠在他肩膀嘆息。「我記得,那時候我們很快樂,很好笑。」她也想念那時候優渥的生活,她也覺得自己小時候不可一世的驕傲太好笑。
喬娜英唏噓。風水輪流轉,誰能想到,最討厭油煙油膩的千金小姐喬娜英,如今是在幫當年菜市場賣鹹豬肉的女人工作?
喬娜英攤開雙掌。「討厭,我的手都變粗了,我以前細皮嫩肉咧。」
蔣漢城閉上眼睛,在回憶裡沉沒。
「小時候真開心……現在才知道……是我最幸福的時候。」
「未來還那麼長,你還會更幸福的……」喬娜英打住話,蔣漢城睡著了嗎?他靠著沙發,揪著眉,眼角濕濡,看起來好脆弱。她將他扳向自己,讓他倒在她腿上睡覺。她,愛憐地撫著他的髮他的臉,將他護在懷裡。
這傢伙真傻。可是……她羨慕明慧,可以被這傻子深愛著。這樣摟著他、護著他,好像他是自己的男人,好幸福,好滿足。自從他出現,她不再懷念過去。她的未來充滿希望,她變得積極精神。
※ ※ ※
清晨,屋外路樹上麻雀們的啼叫聲,驚醒蔣漢城。
他聞到熟悉的香味,陳明慧?他感覺到溫暖的懷抱,陳明慧?他猛一睜眼,看見一張笑臉,衝著他招呼。惺忪間,心一緊,陳明慧?
「早啊。」是喬娜英。
他黯然,不是她。「我睡著了?」
「恩哼,而且再睡下去的話,我的腿可能就要麻到截肢了。」
「對不起。」他趕緊坐起身。「你應該把我叫醒——」他撫著發脹的腦袋,宿醉令他昏昏的。
「我捨不得嘛,看你睡得那麼好。」她笑了,握住他的手。「嘿,我說真的,我們交往吧。我知道你忘不掉陳明慧,所以我會體諒你,不會讓你有壓力。那是我們一起經歷過的日子啊,我可以陪你一起想她,這樣比你自己一個人想她還好吧?至少不會那麼寂寞。」
「……我沒有辦法。」他逃避喬娜英熱烈的視線。
「你不試怎麼知道沒辦法?我已經不是小時候的喬娜英了,現在的我,不任性也不嬌貴,只想好好的愛我喜歡的人,就像你忘不掉陳明慧。蔣漢城,我也一直非常想念你。你不能給我個機會嗎?她都結婚了,有老公有小孩了,而我們,而我們……都活得那麼寂寞……」
喬娜英哭出來。
「我也想有肩膀依靠,有人陪我。我真的很愛你,你給我個機會吧……長大後我沒有一件事順心的,拜託你……我會證明我很值得,真的。反正你又沒什麼損失,不行我們再分手嘛,連個機會都不給就拒絕,我有那麼差嗎?」
她埋首痛哭,傷心極了。她很努力啊,這陣子超級努力的啊,都改變這麼多了,他還是拒絕,太沮喪了。
看她淚如雨下,蔣漢城也痛了起來,好像看見另一個自己,苦戀著陳明慧的自己,在別人眼中也是這般可憐狼狽的模樣嗎?
是不是因為她陪他一夜,他太感動?
還是因為看見陳明慧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打擊太大?感覺太痛?
所以被喬娜英的熱情打動了?在她身旁領略到熟悉的溫暖,嗅到相近的氣味?身體的記憶被喚醒,在最沮喪寂寞時……他拿了面紙,擦去她眼淚,張開手,將她輕輕攬入懷裡,喬娜英激動回擁。
「我愛你,蔣漢城,我真的好喜歡你。」她埋在他胸膛哭喊,太激動。
蔣漢城抱著喬娜英,一方面感動,一方面又心痛。他氣自己傻,他還要被陳明慧影響多久?他對這樣的自己不耐煩了,人家都結婚生子了他還想幹嘛?難到要破壞別人的家庭嗎?
他要努力,走出陳明慧的夢魘,掙脫她的回憶。他決定努力的,將過去拋在身後,練習人們說的,活在當下,珍惜當下身邊這個人。
就交往吧……跟喬娜英交往吧!比起跟新的女人交往,喬娜英更了解他的過往。
他們更能夠惺惺相惜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53:26
第九章
晚上,忽然下起大雨。
天氣濕冷,冬天的腳步近了。
陳明慧看了看牆上時鐘,十一點半,好極了,看樣子喬娜英今晚又要外宿了。自從跟那個鐘豪戀愛後,喬娜英工作認真努力,脫胎換骨,宛如變了個人。不過,外宿的頻率增加,老毛病又犯了,只要一戀愛,就把女兒丟給她。
陳明慧挪開攤了滿桌子研究用的外文食譜,進房間幫熟睡的美美加條更保暖的毯子,將額頭抵在美美額上,親了親她紅潤的小臉。
這個跟她天天混在一起的孩子,一天到晚喊她媽咪的孩子啊,漸漸地已經活像是自己生的女兒。想當初剛見到美美時,她暴躁又蒼白瘦弱,動不動就尖叫打人。用各種尖叫聲表達情緒,如今跟著明慧生活,這孩子被她養得白白胖胖,個性也穩定多了。看她這麼健康,陳明慧覺得好有成就感。她不禁想像著,將來,假如跟王柏琛結婚,生養一窩孩子……這一想,背脊僵硬,心頭沉重。
為什麼,沒有幸福感?只覺得壓力大?
門鈐響起,她趕快去開門。
「你又忘了帶鑰匙——」陳明慧愣住,門外是喝醉的王柏琛。他脹紅面孔,酒氣醺人,名牌襯衫縐亂,神情沮喪。
「明慧……」他眼裡泛著淚光。
「怎麼了?進來說——」陳明慧開門,扶他到沙發坐下,給他倒溫開水。「怎麼了?」
他忽摟住她,緊緊的,在她懷裡激動啜泣。「我不管他們怎麼講!我要跟你在一起,他媽的混蛋東西,誰阻止我我就跟誰拚命!」
「先坐好,坐好慢慢講——」他摟得她不能呼吸。
「他們不跟我說就安排相親飯局,馬的,以為我會乖乖就範?太小看我了,什麼百貨千金,我不屑——我掀了桌子,我受夠了!結果——」他哭倒在陳明慧懷裡,望著心愛的女人。「你看——我爸竟打我,他竟然打我!」他指著泛紅的左臉,像個沮喪的孩子。
「這裡嗎?很痛嗎?」陳明慧摸著他左頰。「我去拿冰塊——」
「你不要走。」王柏琛拽住她的手,將她拉近。
「只是去拿個冰塊。」
「不要離開我——」他落淚。「我不能沒有你!」
「……柏琛,唉。我不知道要怎麼說……我不希望你為了我跟家人鬧翻。」
「你不用煩惱,我會去面對,只要你支持我就行了,我只要你——」說著,勾住陳明慧的脖子,將她按向自己,湊過去吻她——兩唇接近時,陳明慧忽別過臉去,閃躲他的吻。
「我先幫你的臉敷冰塊,都腫起來了——」她慌亂地逃進廚房,拿了毛巾,倒進冰塊,卻愣在廚房裡,久久沒有出去。
「一輩子都只能親我,聽到沒?」
剛剛差點跟王柏琛親吻時,這句話冷不防閃進腦海。每一次當她跟王柏琛更靠近些,就會在關鍵時刻卡住。陳明慧握著冰塊,失神了,手掌冰冷濕濡,冰塊一遇到熱,黏住掌心皮膚,回神時狼狽地想要用力將它剝離皮膚——
可惡!陳明慧氣惱,她到底在幹什麼?這個男人愛不下去,那個男人又忘不了。難道她要這樣卡在不清不楚糊掉的地帶?王柏琛為她跟家人戰爭,為爭取她,這樣頑固堅持著,她卻……
熱淚淌落臉頰,看著食指的刀傷,已經感覺不到蔣漢城的手,他那時緊緊握住她的手的溫度。
心是這麼冷,身體是這麼空洞。被條件那麼好的男人愛著,怎麼沒有幸福感?難道是自己太不知足?
她哭泣,受不了這樣彆扭的自己,更愧對客廳那個痴情的男人。她以為跟一個痴心如蔣漢城的男人交往,就可以找回曾經的幸福感動,結果……怎麼越來越心痛、空洞?她該怎麼辦?面對王柏琛,越來越感到壓力。他越認真,她越惶恐;他投入越賣力,她越想縮回自己的天地。
這是怎麼了?
不應該這樣啊,陳明慧。你有沒有良心?蔣漢城已經過去了,能不能試著認真愛這個對你好的男人?
她回到客廳,看到王柏琛雙手支著頭,頹喪地默默哭泣。
陳明慧在他身旁坐下,托起他的臉,將冰塊敷在他紅腫的臉龐。
「你還有跟別的男人交往嗎?」他傷心地望著陳明慧。
「怎麼可能。」
「那麼為什麼每次我覺得跟你比較靠近時,你就會逃開?我不懂,除非是有別的男人……我們交往快半年了,加上之前追你的日子,早超過一年多了,結果還只是牽手,連接吻都沒有,對男人來說,這太可笑了,你都不會希望我抱你嗎?」
「對不起……我……我不是很喜歡跟人太親密。」
「我知道,一開始我覺得你是想考驗我,你還不信任我,所以我等,但是……我不知道有這麼離譜——半年,已經半年!」
「還是……我們分手?我會諒解。」
王柏琛驀地火大,但他狠狠壓抑住。「算了,當我沒說……我會耐心等,等到你接受我,但是,不要提分手,你不覺得這對我太殘忍?」
「我不希望你愛得這麼痛苦,我想,也許你跟別的女人會——」
「會什麼?會比較幸福嗎?我如果能愛別人我早就去愛了!多的是女人愛我。你說得這麼輕鬆,你怎麼可以說得這麼輕鬆?」
他生氣了,悶不吭聲,靜靜坐著,也不想走。
陳明慧嘆息,拿了毯子過來,蓋在他身上。「很冷,不要著涼了。」
「你真的讓我很氣——」他苦笑,倒在沙發。「我上輩子一定幹了很多壞事,才會被你剋得死死的。」
陳明慧坐在他旁邊,難過地看著他。看他閉著眼睛,傷心疲累的模樣。看他這樣,她也好悶。
僵持到最後,王柏琛睡去了。
陳明慧爬到他身上,臉貼近他的臉,試著要親吻他,試著要吻下去——
「一輩子都只能親我,聽到沒?」
「好,只跟你親。」她保證。
熱淚淌下,陳明慧及時抽身,搗住嘴,壓抑哭聲,她吻不下去——
遠方,在某個角落,有個男人左眼失明,左手傷損,那個人躺在血泊裡的樣子,那個人躺進醫院病床的樣子,那個人的母親痛心咆哮的樣子……
陳明慧衝進廁所,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她好想再看見蔣漢城,真的好想啊!他像一首戛然而止的歌曲,突兀的旋律斷在她心中,她跨不過去的夢魘,她好不了的傷疤,該怎麼了結?
陳明慧痛哭不止,揪著胸口,好悶。
她知道明天她又會若無其事的上工,做著料理,盛裝一個個便當,弄得美美的送去陌生人手裡,想像彼端打開便當的人看見那些繽紛的食材會露出笑臉。
就像當年,他掀開他的便當,香氣撲湧,笑望她驚喜的模樣。
她知道她在復習當年的他們,用那些便當,重溫那時感動的滋味。
而明明這都是過去的感動時光,她活在過去的歲月裡,肉身卻一天天變老。多麼可笑,她有多少青春可以這樣浪費?現在,她甚至可能讓另一個深愛她的男人,跟著陪葬在她對蔣漢城的懷念裡。
她該怎麼辦?她這樣對嗎?她對蔣漢城的內疚,她對蔣漢城的思念,沒完沒了,要拖拉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止?
可不可以再見到他一次,能不能親手抱一抱他?至少讓她有機會對他說一聲謝謝,她有太多話想跟他說。
謝謝你,蔣漢城。
對不起,蔣漢城。
她哭得不能自已,最後躺在冰冷的磁磚顫抖,縮著身體,想冷死心中的愛。她乞求神給她機會,可不可以一次就好?
讓她親手獻上愛的便當,換她想像他打開便當驚喜的模樣?
換她欣賞他饑腸轅轅饞得狼吞虎咽的模樣?
換她保護他、守護他,就算拿命換,她都願意。
真的,假如有神,聽見她的心聲,她不敢跟任何人講的心聲。
她渴望把自己的眼睛、健康的雙手,都獻給他,只為換得一次再見他的機會。
※ ※ ※
陳明慧答應喬娜英的要求,在午休時間,教喬娜英煮陳家的獨門料理,鹹肉飯。
「你要全部教我喔,不准留一手喔。」喬娜英挽起袖子,興致勃勃。
「是,我知道。」陳明慧拿出五花肉。
「唉呀!這不能吧?這樣行嗎?我們直接醃現成的給你比較快啦!」陳阿勇坐在一旁椅子,焦慮地抖著腳。「這鹹肉飯,可是我的獨門秘技,這鹹肉跟我平常醃了賣人的那種鹹豬肉完全不一樣啊!這一味,不外傳的啊。」
「唉,伯父,不要這麼小氣嘛。」
「娜英啊,我們可是把你當自己人才教的喔,你可不能給我到處張揚啊!」
「唉呦,我是想做給男朋友吃嘛。」喬娜英甜滋滋地朝伯父笑。「誰叫您的鹹肉飯啊讓我深深的懷念,好東西要跟心愛的分享嘛。」
陳阿勇嘖嘖稱奇。「真是奇怪了,那個老實人這麼有魅力?你整個人轉性了我看。」
陳明慧把材料擺在檯面上。「你看喔,鍋子加熱,不要放油喔,先把這些香料,這個花椒、八角、陳皮、桂皮放進鍋裡乾炒一下。」
「這東西去哪兒買啊?」
「中藥行有賣。」陳明慧熟練地乾炒幾下香料。「現在把鹽放進去,最好呢是用好一點的鹽,比較健康。讓這個鹽跟香料可以混在一起,一般人直接用沒炒過的鹽去醃肉,味道就沒那麼好吃了。」
「炒到什麼程度呢?」
「你看,像這樣炒到有點灰白色就行了。」陳明慧把炒過的香料鹽盛起來,讓喬娜英聞了聞。
「真香——」
「這個鹽炒好了,先放涼。然後,你看這個肉,一定要用五花肉,黑豬肉的五花肉。」
陳阿勇插嘴說:「最好還是餿水豬,不要用那些吃化學飼料的豬,那才讚。」
「那自己養的豬呢?後院就有一隻耶。」喬娜英說,被陳明慧狠瞪。
陳阿勇爆笑。「你要宰那隻粉紅豬嗎?你下得了手啊?」
「嘿嘿,開玩笑的嘛,我是看你太嚴肅了,放輕鬆放輕鬆喔。」喬娜英捏捏陳明慧的臉,趕緊做筆記。
陳明慧又補充。「不要挑太大塊的五花肉,會不容易風乾,也不容易醃透。很多人在這裡失敗,沒醃透的話裡面會壞掉。」
陳阿勇強調。「這很重要,你筆記上要記得寫啊!」
「是是是。」喬娜英趕緊註明。「然後咧?」
「然後這個放涼的鹽,拌上一些胡椒粉。胡椒粉要這時候才拌進去,要是像剛剛那樣一起炒就——」
「就糊掉了我跟你說!這也是獨家秘方啊!哈哈哈。」陳阿勇好得意咧。
「喔,我瞭。」喬娜英問:「那現在把鹽沾上去嗎?」
「要先在肉的表面,像這樣拍上白酒,才能消毒殺菌。剩下的鹽不會壞,放玻璃瓶裡,以後還可以拿去醃鹹魚,很好用。」
「還能增加香味!」陳阿勇又插嘴,又跟女兒嘮叨說:「欸,你要告訴她原理,這樣她才明白我每個步驟的用心!」
「是是是。」陳明慧笑出來,阿爸真的很怕被邊緣化喔。「白酒除了消毒,還有個作用就是抹上鹽的時候,增加醃料的附著力。」
「不然會腐爛變質,很多人就是在這個地方失敗的!鹽要多沾一點、多沾一點!」陳阿勇高聲強調,他真是嚴密監控整個教學過程啊。
「是是是。」陳明慧把肉在香料鹽堆裡沾勻。「第一次沾完了鹽,過一會兒,還要再像這樣沾一遍。」
「你要告訴她為什麼啊!」陳阿勇又生氣了。「阿慧,我不是說了你要告訴她原理嗎?」
「是——」陳明慧翻白眼,真的很愛插嘴欽。「因為第一遍醃完,過一會兒,會有一些水分跑出來,會把上面的鹽分沖走一些,這時候要再沾上一層鹽,才算醃透。然後呢,我們把它拿去晾——用這個——」
陳明慧拿出紗布,把肉裹起來,用棉繩捆妥,交給喬娜英。「現在你把它拿到後院竹竿上掛起來,一定要掛在通風的地方,下面放一個小盆,因為前兩天會有一些水分跑出來,滴在盆裡。」
「喔——」
陳明慧解釋說:「像這種天氣,醃好的鹹豬肉,你把它晾乾,放兩到三個月都不會壞,所以你可以一次醃多一點。平日炒菜時加一點鹹肉就很好吃,用大蒜去炒也很下飯。」
「然後呢?怎麼變成鹹肉飯?重點是鹹肉飯啊!」喬娜英心急地說。「小時候去你家吃的那種鹹肉飯。」
「你先學到這裡就行了啊,你把肉都醃好了,過幾天我再教你。」
「我現在就要會嘛,拜託。」
「真心急耶你。」陳明慧從冰箱拿出以前醃好的鹹肉。「這個煮四十分鐘,把它煮熟。」
陳明慧滾水,丟進去煮。等待著的時候,陳明慧看喬娜英一臉認真地整理筆記。
「你這麼愛鐘豪啊?」
喬娜英怔住。「呃,是,是啊。」
「外面那輛車子也是他送你的嗎?」現在喬娜英都開車上下班,接送女兒。
「呃,是。」喬娜英心虛,不敢看陳明慧,車子是鐘豪送的,不用白不用。
「真好,我看你真的變了個人,踏實又認真。」
「唔。」喬娜英抬起臉,望著陳明慧。「你喜歡我這樣嗎?」
「嗯,我想想,我是挺高興你的改變,可是能不能不要老是穿我的衣服啊?我衣櫃就那幾件,你都穿去了我穿什麼啊?」
「而且我快要以為我有兩個女兒了。」陳阿勇哈哈笑。「穿一樣的衣服,連髮型現在都變得一模一樣了。」
「這樣有像親姊妹呴。」喬娜英笑了,摟了摟明慧。
「假如他對你是認真的——」
「當然是認真的!」
「那麼記得帶美美跟他認識,你要顧到孩子的心情,不要等到要結婚了才忽然要美美接受他,讓他們多熟悉一下對方。」
「這我知道啦——」
陳明慧把煮好的鹹豬肉撈起,放砧板上,切薄片備用,再把白菜撕成一片一片的放煮飯的電鍋底下鋪好。
「大白菜要用手去撕成大片的一片一片,千萬不要用刀子剁切,這樣的菜煮起來特別鮮甜。然後把泡好的米放進去,加好水。」
陳阿勇說:「有白菜墊底,煮起來跟鹹肉搭在一起,才有那個鮮味!」
陳明慧又說:「然後因為有白菜了,白菜煮的過程會有水分,所以這個煮飯要加的水啊,就比平時的量少一點。然後切這個香菇鋪在上面,剛剛這個切好的鹹肉也鋪上去,按下開關,一起煮飯。這邊,就開始準備湯汁了——」
「好好好。」喬娜英趕緊記錄。「湯汁怎麼做?」
「用油炒這個黑豆豉,炒香了以後加薑絲跟蔥絲,再加上米酒、老醬油、白糖、胡椒粉、水,一起炒香,備用。」
等了一會兒,飯燜好了,掀開鍋蓋,明慧切了一些油菜,放進去,蓋鍋。她跟喬娜英解釋:「加了青菜,蓋鍋再讓米飯的熱度去燜一會兒,大概兩分鐘,菜就熟了。然後掀開——」
陳明慧拿出飯匙,把飯菜拌勻。接著盛一碗,淋一點剛剛炒的醬汁給喬娜英。
「好啦。」
「唔——」喬娜英舀一匙來吃。「太好吃了,真是太香了,呵呵呵。」跟小時候吃的是一模一樣的味道。「就是這麼好吃的鹹肉飯啊,太棒了。可是——我問你喔,為什麼這幾年我們一起住,你一次都沒煮過啊?」
陳明慧愣住,神色黯然。
陳阿勇代女兒回答。「豈止這幾年不煮?整整十年阿慧都不讓我煮這個,因為這是蔣漢城最愛吃的嘛!那小子以前一來我家就想吃這個——唉!」陳阿勇搔搔頭,直嘆氣。「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都過去了,不要提他了。」喬娜英趕緊忽略這題,舀一碗給明慧,也舀一碗給伯父。「來,吃鹹肉飯,好香啊,我等等去買飲料,伯父,你愛喝啤酒呴,等一下買啤酒給你。」
陳明慧嘗著多年來不肯再煮的鹹肉飯,心中五味雜陳。她只吃一口,就說要去買東西,逃離阿爸跟喬娜英的視線,躲到公園散心。
冬天,樹木枯黃,綠葉落盡。長長一整排,走在它們之間,陳明慧覺得好像連樹木都在哭泣。她買了一杯黑咖啡,坐在長椅上,獨自品味著冬天的景致,晃著因為工作常常站立而酸痛的腳。
她忽然笑了,放下咖啡,對著冷清的腳丫子笑了。
因為想到蔣漢城那時候,蹲在面前,幫她沾了污泥的腳丫子擦拭乾淨。她想到那時候因為喜歡他,遭到欺負。想到自己好強,不肯告訴他鞋子掉了的原因,他問她怎麼了,她給他很無賴的回答。
「跌倒——」
「身上的腳印是怎麼了?」
「跌倒被人踩過去——」
「……講實話。誰欺負你?我幫你出氣。」
陳明慧笑了,想到當時天真的對話。
最近她不太愛跟王柏琛約會,更喜歡像這樣,工作後的空檔,一個人買杯咖啡,在公園裡靜靜坐著,在樹木的陪伴中,跟回憶乾杯,可以沒有壓力地盡情想他。
她不跟最親的阿爸說關於對蔣漢城的思念,她也不跟喬娜英聊她對蔣漢城的懷念,他們總是會很老梗的勸她放下,要她活在當下。道理都講得很漂亮,可是經歷過的人才明白,回憶太美,就會拖累現在。
可是儘管如此,像這樣擁抱跟蔣漢城的回憶,有時,還是挺高興的。聽見某些符合心境的歌曲,也會很感動。她一個人時,會戴上耳機,哼著那些關於想念的歌曲,覺得只有寫出那些歌詞的人才會懂得她的心情。
陳明慧拿出MP3,戴上耳機,聆聽心愛的歌曲,消化她無人可訴的心情。她不愛穿美衣,也不熱衷打扮自己,除了工作,常常宅在店裡或家裡。她也不愛逛街,常常王柏琛拉她去旅行,說要帶她出國開眼界,她也很懶。
因為穿美衣,不能給最親愛的那個人看見。
因為世上最美的風景,她早已經看過,那是蔣漢城爽朗的笑容。
現在,眼前的景色儘管太蕭條、太冷清,依然寧願待在這寂靜裡,想著最親愛的那個人,好像他也坐在身旁。
音樂在耳畔響起,張惠妹感性地唱著〈我最親愛的〉。
她想過了,假如王柏琛受不了她的彆扭,拋棄她,她也可以安然地、靜默地孤獨一生。也許,最近她常常這麼想,也許,只要有蔣漢城的回憶陪伴就夠了。根本不需要別人愛她,那些愛太有壓力。
依然親愛的,我最親愛的。就算永遠永遠,只能抱著跟他的回憶過冬,是不是這樣,也很美麗啊……
漸漸地,陳明慧已經不再奢望看見他,漸漸地,變得只奢望可以,這麼自在又寧靜地想他,聽著情歌,撐住沉重到快瘋狂的思念。
張惠妹唱著,她也跟著哼著,哼給風聽,哼給樹聽,哼給遙遠的彼方,很想念的那個人聽……
「很想知道你近況,我聽人說還不如你對我講。經過那段遺憾,請你放心,我變得更加堅強。世界不管怎樣荒涼,愛過你就不怕孤單。我最親愛的,你過得怎麼樣?依然親愛的,我沒讓你失望。讓我親一親,像過去一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53:54
第十章
喬娜英瞞著陳明慧和蔣漢城交往著,她好快樂好積極,努力要贏到他全部的心。
她喜歡留在蔣漢城住處過夜,她找了很多理由留宿,比方忘了帶鑰匙,身體不舒服。她是如此費盡心思,要在沒有陳明慧的情況下,趕緊占領蔣漢城的一切。
這天,從陳明慧那兒下班後,喬娜英到超市買了一些零食,就跑來找蔣漢城。一進門她就愣住,震驚地看著日月便當的餐盒鋪滿長桌。
「這些便當……是……是怎麼回事?」她惶恐地左右張望,莫非陳明慧來了?
「便當是家扶中心的義工媽媽訂的。」蔣漢城忙著收拾桌面凌亂的畫具,兒福中心的小朋友們剛下課離開。「這家便當店常免費贊助小朋友的活動。你吃過這家的嗎?下次留一個給你,他們家的便當很用心,配菜美得像一幅畫。」
喬娜英臉色慘青,覺得神在開她玩笑。這些便當她都有經手,真白痴,她幫陳明慧料理食物,竟不知道這些便當也會送到這裡。這到底是什麼命運?
「聽義工媽媽說日月便當的老闆很有愛心,」蔣漢城不知她內心忐忑,還一直稱讚。「家扶中心有活動時還會跑去義務做外燴。」
喬娜英聽著;心跳很快,感覺像被命運打一巴掌。她是知道陳明慧常幫一些慈善團體做活動,可是,這太扯了,為什麼偏偏是這裡?她這樣用心阻止蔣漢城跟陳明慧接觸,結果他竟一直在吃陳明慧做的便當?這情況持續多久了?在她還沒到陳明慧那兒幫忙時就開始了嗎?隱約覺得好像不管她怎麼努力,這兩個人都會在一起。
喬娜英鎮定思緒。不,沒這回事,這只是巧合。該死的巧合!喬娜英將空的餐盒收好了,扔進垃圾桶。
她跟蔣漢城說:「我上班的餐廳也外送便當,下次我來訂,每個禮拜三晚上對吧?」
「不用麻煩,這家便當我吃得很習慣了。」
「我也想贊助這些孩子,費用我負責!」
「沒想到你這麼有愛心——」他笑著,摸摸她的頭。
「我明天就跟我老闆說,我們會義務贊助。」就算窮到喝西北風,也不要陳明慧的便當繼續在這裡出現!
「你有這份心意就夠了,我不想換便當。」他溫柔但堅定地婉拒。
說服不了蔣漢城改變主意,喬娜英只好每週三,盡量避開晚餐時段,下班後在外頭混一陣才過來找他,就怕遇上外送便當的寶珠姨。她更努力積極地拉攏蔣漢城的心,那麼就算哪天跟蔣漢城交往的事曝光,至少,屆時跟他的感情已經好到陳明慧無法介入的地步。
※ ※ ※
入冬後,一連下了七天濕冷的雨,彷彿陽光是好多世紀以前的事。每天都陰暗暗、冷冰冰,連開朗愛笑的寶珠姨火氣都大起來,一日兩次負責外送日月便當,下雨讓她的工作變得很麻煩。
下雨,就容易塞車。塞車就容易延遲交便當的時間,便當最怕冷掉,寶珠姨穿梭在大街小巷,很容易因為時間緊迫就開始飆車,終於,雨天濕滑讓她出了車禍,這天晚上,她外出送了很久的便當都沒回來,陳阿勇跑出去找人,陳明慧擔心不已。最後,寶珠姨是傷痕累累的返回店裡,手臂擦傷,褲子的膝蓋處也破了。
「我出了車禍,不過便當還是有送過去!」
陳明慧扶寶珠姨坐下,聞到濃濃的麻油味。「這是紫雲膏?」她看見寶珠姨手臂的傷口,抹上紅紫色藥膏。
「對啊。」寶珠姨展示傷口。「就是『山水畫室』那個老師,幫小朋友免費上課的。他也有紫雲膏,他說他小時候學過怎麼做紫雲膏,這是他自己做的藥膏,還送了一罐給我。」寶珠姨從口袋裡掏出一罐紫雲膏。
陳明慧震驚著,黑色藥罐,就跟小時候她和蔣漢城做的一樣,外面涂了壓克力顏料,只是圖案線條更繁複美麗。
陳明慧揪住寶珠姨問:「那個老師叫什麼名字?」
寶珠姨被明慧異樣的表情嚇到。「你幹嘛啊?他姓蔣啊,我都叫他山水老師,長得超帥,很像金城武,又帥又有才華,人好好。」
「他眼睛……他是不是左眼有問題?手呢?手有沒有什麼狀況?」
「欸?幹嘛這麼問啊?人家好得很欽!」
陳明慧失神,她想著——是蔣漢城嗎?但眼睛沒有問題啊,難道他恢復健康了?還是,不是他?可是會做紫雲膏……還會在藥罐子上畫圖……怎麼想都是他。
寶珠姨看陳明慧呆呆地發怔,拍拍她手臂。「你沒事吧?我車禍你嚇成這樣喔?我沒事啦!」怎麼傻乎乎的?
寶珠不知道陳明慧心中的衝擊。
阿爸回來後,開車送寶珠姨回家。
陳明慧一個人待在店裡,她關好瓦斯,丟完垃圾,慢吞吞地把流理台都刷過一遍,一邊整理複雜的情緒。她很慌、很亂,她做事時,雙手甚至忍不住顫抖。
如果真的是蔣漢城,他跟她,是這麼近?這麼近!她雀躍得想要馬上衝去見他……但是,一個人去嗎?她又惶恐。十年,很多事都不知變什麼樣子了。
他單身嗎?還是有老婆?他還會記得她嗎?對她有什麼感覺?
當年因為她受傷,現在會不會恨她?他會喜歡看到她嗎?
陳明慧一時不知怎麼好,心裡太慌太亂了,她拿出手機,急著要跟喬娜英講,打了幾次喬娜英都不接,這傢伙每次下班約會就不接電話。可惡,這會兒正需要她給意見。
不管了,等不到跟喬娜英一起去見蔣漢城,陳明慧返家梳洗一番,換上乾淨衣服,難得認真地打扮了自己,這才跑去山水畫室,她要去確認那個人,是不是蔣漢城——
※ ※ ※
在山水畫室的廚房裡,蔣漢城看喬娜英掀開飯鍋,煙氣蒸騰,懷念的氣味彌漫開來,一室鹹肉飯香。
「果然是一樣的味道!」他鼓掌。
喬娜英得意極了,她笑呵呵的幫他盛飯,他們一起將飯菜端到大廳長桌上。
喬娜英好驕傲地問他:「所以我要你不吃便當是值得的吧?」
今天是禮拜三,照理說蔣漢城會和小朋友一起吃日月便當。可是,喬娜英堅持要他別吃,等她過來。她一來就進廚房烹調飯菜,做出蔣漢城懷念的鹹肉飯。
蔣漢城很驚喜,嘗一口鹹肉飯,驚訝地看著喬娜英。「真的是一樣的味道!」
「嗯哼。」
「你怎麼會?不是跟他們家都沒聯絡了嗎?」
「我們餐廳的廚師教的。怎樣,好吃吧?」
「當然好吃——」他大口吃鹹肉飯,心中五味雜陳。
他微笑看著喬娜英,但希望面對的是陳明慧。他對喬娜英笑,可是,漸漸這微笑越來越勉強、越來越吃力。喬娜英百般討好,積極地天天往他這兒跑,時常想各種藉口留宿。剛剛決定跟喬娜英交往時,確實彌補了想念陳明慧的寂寞,因為跟喬娜英可以盡興地聊著很多往事。然而,往事都聊完了,面對喬娜英,有時,蔣漢城不知說什麼好。
她是可愛的、她是迷人的,她很好,真的很好,但是——有時蔣漢城這樣跟她獨處,又覺得好像被什麼沉重的東西壓著,有點喘不過氣。
他希望喬娜英不要那麼常往他這兒跑,他希望喬娜英多給他一些個人空間,他覺得一個禮拜見面七天太多了,他想要自己的空間,可是會有這種感覺,是不是因為不夠愛她?所以覺得太擁擠?
可是偶爾,偶爾他也想自己安安靜靜地想念那個人。他以為跟喬娜英分享他的思念,就會從過去掙脫出來,但是……怎麼看見喬娜英的時間越多,陳明慧的樣子就越清晰。
蔣漢城微笑著,但心事重重。他不想喬娜英難過,所以保持溫和的微笑。
蔣漢城不知道,長桌旁,落地窗外,有人看著他們。
在暈黃的路燈下,看著他們,看著他們像一對夫妻似的享受晚餐。
那個人,感覺很冷。
陳明慧看夠了,轉身,離開。
空氣冰冷,她在暗巷裡獨行。她急著來時,胸口是熱燙的,情緒很激動,一顆心狂喜著、不安著,想著見面時要怎麼問候蔣漢城,反覆想著久別重逢,他看見她的表情會怎樣?他是不是還愛著她?他會不會恨著她?
呵。陳明慧冷笑,環抱臂膀,摟著自己。可笑,真可笑,人家根本不受她影響。
看到喬娜英跟蔣漢城一起吃晚餐,那甜蜜的樣子,陳明慧受到很大刺激。她茫然在夜裡走著,回想起這段日子,喬娜英種種反常的行為。
穿她的衣服,跟她學做鹹肉飯,打扮跟她神似,還有,幾次夜裡不回家,常把美美托給保母照顧托到隔日!原來,都是因為蔣漢城?瞞著她,跟蔣漢城交往?明知她對弄傷蔣漢城的往事很愧疚,明知她渴望蔣漢城的消息,竟然——有辦法天天面對她卻一句都不講,還裝好心的要她對王柏琛認真一點。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交往?而自己完全被蒙在鼓裡?
喬娜英,你好可怕。
※ ※ ※
因為蔣漢城還有工作要趕,喬娜英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他家。她一路笑著,歡喜著,看到蔣漢城喜歡她做的鹹肉飯,吃了那麼多碗,真有成就感。那滿足是買任何名牌包都比不上的,原來討好心愛的男人,是這麼開心的事。喬娜英覺得,現在是她人生最有目標,最踏實也最滿足的日子了。
坐進車裡,發動引擎,她先打電話給保母,跟留宿保母家的女兒說晚安。然後計劃著,再過一陣子,考慮跟蔣漢城聊結婚的事。美美的事,就等結婚後再說吧。
回到住處,喬娜英上樓,掏出鑰匙,開門。
客廳暗著,陳明慧睡了?喬娜英踢掉鞋子,開燈,嚇得大叫。
沙發上坐著一個人,她踉蹌倒退幾步,差點跌倒。
「嚇死我了。幹嘛不開燈?」
陳明慧就坐在那兒,動也不動地看著她,眼色很憤怒。
「幹嘛?你失眠啊?」喬娜英掩著胸口,被那不悅的目光瞪得很心虛。
「今天又把美美留在保母家?」
「呃,你生氣了喔?幹嘛這樣,我不好意思拜託你照顧啊,晚上又有事嘛。你也知道我正努力討好鐘豪,這樣他以後才會照顧我跟美美嘛。」
陳明慧站起來,走到喬娜英面前,看著她。
喬娜英瑟縮一下。「怎麼?很生氣?不然下次拜託你帶美美,我是怕你太累啊。」
「為什麼沒跟我說你跟蔣漢城交往?」
陳明慧知道了?喬娜英震住,頭皮發麻,背脊唰地冷掉。
陳明慧呼吸急促,心跳怦怦作響,快要克制不了激動的情緒。
「明知道我跟蔣漢城的關係,你竟然一句都不說?你真可怕。瞞著我進出他家,然後在我面前若無其事,穿著我的衣服去跟我的男人約會?」
「等等,你的男人?」喬娜英也不爽了。「陳明慧,他已經不是你的男人,你的男人是王柏琛!」
陳明慧愣住,驚覺到自己剛剛的話多荒謬。
喬娜英握住她手臂。「聽我說,你先不要激動,我們坐下慢慢說——我全都跟你講。」
喬娜英拉她去沙發坐,陳明慧甩開她的手。
「不要碰我,我覺得你很可怕。」
「你不要這樣,我有打算過陣子跟你說的,不是故意瞞你的,我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不知道該不該說。我也是為你想,不想讓你難做,你都有男朋友了。」
「為我想?」陳明慧冷笑。「喬娜英,我不是笨蛋,這麼多年我會不了解你嗎?你在想什麼我會不知道?為我好嗎?不要講漂亮話,你是想獨占他吧?你從以前就很喜歡他,喜歡得要命!你恨不得把他從我身邊搶走——」
「對!」喬娜英嚷道:「我是,我愛他愛得要命,所以再看到他我就瘋了。沒跟你說是我的錯,但是陳明慧,你也體諒體諒我,」她哭了。「你現在什麼都有了,你事業愛情都有了。我呢?以前比你風光的我呢?老爸被關進監牢,房子被拍賣,存款都被扣押,還有個等我養的女兒,我這樣落魄你還要跟我爭男人?」
之前看喬娜英哭泣,陳明慧還有感覺,現在,看著卻覺得像在看表演。沒錯,陳明慧心痛地想,她是把喬娜英當自己人,所以照顧她、容忍她、同情她。可是今晚當她看見娜英跟蔣漢城親密的樣子,她也瘋了!
她的心好像被扔了一枚地雷,爆炸了,被炸得四分五裂。她感覺自己的慈悲被喬娜英踐踏濫用,她為喬娜英著想,可是她呢?她有為我想嗎?
「你不用跟我裝可憐了。」陳明慧硬著心腸說:「一直以來,不管你落不落魄,你都有很多人追,你的感情可沒斷過……」
「那些都不是真愛。陳明慧,是你說的,你不是也祝福我得到真愛?你不是一直勸我在感情上認真?我現在認真了,你也看到我的轉變吧?我是真的想安定下來——現在蔣漢城跟我相愛,就讓我們好好交往,拜託你體諒我,不要去見他,不要去擾亂他的心。」
「既然你們在交往,跟我碰面又怎樣,你怕什麼?」
喬娜英不吭聲。
陳明慧問:「所以,你沒跟他提我的事,對吧?你住我家,你跟著我工作,這些他都不知道?」
「對,我沒說你的事……我沒信心,我就是怕他一見到你,他就不會愛上我……要說我卑鄙,我承認,我是卑鄙。」
「既然這樣,你還好意思要我不要見他?不覺得你的要求太自私了?」陳明慧忍不住紅了眼眶。「你怎麼……怎麼好意思這樣對我?」有夠誇張,有夠離譜。她感覺被狠狠背叛,為了自己的幸福就可以這樣嗎?
喬娜英也泣不成聲。「對不起。」她突然跪下,仰望著陳明慧。「對不起,姊姊。」
「不要喊姊姊。」
「拜託,拜託不要去見他。」
「你憑什麼這樣要求我?」
「拜託你,你說的對,我自私,不是,我是不要臉,對,不要臉,因為這是我最後可能幸福的機會,你不要破壞我跟他的感情。你有男朋友了啊!你跟蔣漢城見面只會讓你的心不平靜,對你沒有好處……我現在不能沒有蔣漢城,絕對不能沒有他。你知道嗎?我是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你也看見的啊,我的生活終於又有了目標跟方向,我也努力改變自己,我對未來有了想努力的動力。現在,我如果失去他,我絕對活不下去,真的,我會活不下去。我不能失去蔣漢城,你不要跟我爭了,你有王柏琛了——」
「我可以跟王柏琛分手。」陳明慧說。
喬娜英震住。
陳明慧俯望跪在地上的喬娜英。「為了蔣漢城,我可以跟王柏琛分手……我說過了,蔣漢城是不能被取代的,我要見蔣漢城,假如他對我還有感覺,我們要在一起。」
喬娜英癱軟下來,她知道陳明慧的可怕處,平日不爭什麼,也不和人衝突,可是一旦認真起來,牛脾氣是誰也阻擋不了的。
「如果……你要這麼做,我無話可說……」喬娜英啜泣,無計可施。「反正我現在沒什麼比得過你,住你的吃你的用你的拿你的薪水,我沒任何條件可以跟你比——」
「所以做人至少要懂得感恩,你對別人耍心機搞手段就算了,你對我也要這樣嗎?你聽好,我要這麼做,我就是要這麼做!我要跟王柏琛分手,然後跟蔣漢城在一起。不管你活不活得下去,那是你家的事,我幫你的還不夠嗎?」陳明慧吼她。「所以不要假惺惺說什麼為我想,明明只考慮自己,根本沒把我當姊姊看,你太過分了!」
「好,你罵,都我的錯,反正我就是這樣卑鄙的爛人。」喬娜英歇斯底里地笑了。「隨便你罵,只要你能出氣就好。我本來就很爛,你帶我回家時不知道嗎?現在後悔了吧?你瞧不起我也無所謂,反正我什麼都失去了,我早就看扁我自己了——」
陳明慧看著她,沉默了。
她們靜默著,沉重的氣氛蔓延著,終於陳明慧開口——
「你……有沒有告訴蔣漢城孩子的事?」
喬娜英想了想,說:「他知道,他說他也會對美美好,我們是以結婚為前提交往,所以我才會這麼認真……」再一次的說謊,喬娜英不肯輸,既然一開始就沒想要當好人,再怎麼壞,她都認了,只要最後目的達到就行,頭洗了一半,不能放棄。所以當這樣說時,看見陳明慧眼中蓄滿淚水,她也管不了了。
陳明慧很傷心,很沮喪。
是嗎?他連她的孩子都能接受,還以結婚為前提交往?
而自己呢?為著跟蔣漢城的約定,遲遲無法和王柏琛更進一步,可是蔣漢城竟然能這樣雲淡風輕地拋下跟她的過往,和喬娜英認真地愛著,愛喬娜英愛到連她的孩子都可以包容?
突然,陳明慧感覺自己是被世界遺忘的傻瓜。獨立在現實之外,而活在幻想的過去裡,此刻佇立在當下,是這樣艱難,這樣難堪。
她什麼話都說不下去,撇下喬娜英,回房間裡。
看陳明慧走進房間了,喬娜英身子一軟,躺在地上,躺在冷冷的地磚上,覺得很虛弱。
看著陽台外黑壓壓的天空,想著該怎麼辦?她該怎麼辦?這陣子的美夢彷彿就快碎裂。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瞬間又要幻滅嗎?她不甘心!好不甘心!她都這樣求陳明慧了,可是,陳明慧那樣冰冷的臉色,看來是不打算成全她了。
※ ※ ※
人怎麼可以這樣任性?自私?這樣的——不講道理?
陳明慧沒辦法睡,她愣愣地坐在床上,想著喬娜英說的那些話,胸口像被塞了炸彈,快爆炸。
要她不要去見蔣漢城?
憑什麼這樣要求?憑什麼!
喬娜英最清楚他們曾多麼深愛彼此,還有臉叫她不要見蔣漢城?然後穿著她的衣服見他?給他做鹹肉飯?喬娜英做這些事時,不覺得沒臉面對她嗎?沒想過她知道了會有多難受嗎?現在還有臉求她體諒?好幾次闖禍是誰幫她?孤單了是誰照顧她?是誰在她被唾棄時收留她?
陳明慧氣炸了。
管喬娜英怎麼說,我要見蔣漢城,我要見他。我要問問他是怎麼想的?我要問他是不是真的愛喬娜英受到忘了我?
如果是……如果他親口說是,她才甘心退讓,否則,她不甘心。
陳明慧激動地想著,作好決定,這才躺下睡覺。
可是,她作了惡夢,冷汗涔涔。
夢到七年前那個冬天,那天半夜,下著大雨,一通電話突兀地吵醒了她跟阿爸。阿爸接到警察局來的電話,她跟阿爸匆匆趕到醫院。他們被帶到太平間,她站在門旁,看警察一邊跟阿爸問話,後來警察拉開冰櫃,讓爸爸確認裡面的遺體。
陳明慧驚恐地縮在一旁,不敢接近冰櫃,但警察問阿爸的話她都聽見了。
「張春枝跟家人的關係好像不太好,沒人出面處理,雖然你們離婚了,可是……也只好聯絡你過來確認身分。目前初步調查是晚上喝酒回家,忘記帶鑰匙,想從樓梯窗戶攀爬到家中陽台,結果失足摔死。」
明慧安靜地聽著,像在聽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
明明是無關的事,認定不被影響,也決心將媽媽摒棄在她世界外,但為何喪事辦完,張春枝這個人從世上消失,卻在她夢裡重生?
每次壓力大時,陳明慧就會夢到這樣的往事,特別在情緒不穩的夜裡,好比今晚,再度夢到母親,夢到認屍那天,這次在夢裡,她鼓起勇氣走向冰櫃,想看媽媽最後一面——
她拉開冰櫃,卻閉上眼,結果,還是放棄跑走,但是手被拉住了,陳明慧回頭,看媽媽坐起,布滿血絲的眼睛圓睜著,恨恨地瞪她,抓著她的手,咆哮——
「這下你高興了?你高興了?我死了你高興了?把我害成這樣的都是你!」
陳明慧很驚恐,一直搖頭,想甩開媽媽的手,可是,忽然她發現拽著她的不是媽媽,是……喬娜英?
陳明慧睜開眼,驚醒過來,發著抖,大聲喘,心跳快得像要衝出胸口。
為什麼?為什麼又作這種夢?為什麼夢中的媽媽會變成喬娜英?
她下床,到廚房喝水。
發現地上躺著個人影,喬娜英竟躺在冰冷的地上,哭到睡著了。
陳明慧蹲下,就著外頭路燈的光影,看著喬娜英脆弱蒼白的面容。她睡著時,少了醒著時的精明樣,像個無辜的孩子,眼角是乾掉的淚痕。
我現在絕對不能沒有蔣漢城,我好不容易振作起來,生活重新有了目標跟方向,有了想努力的動力,如果失去他,我肯定活不了。
是啊,陳明慧明白了。是喬娜英這句話,害她作惡夢。
喬娜英跟媽媽一樣,都是任性率性過活的人,很敢很自私,也很莽撞,直到無法收拾自己造成的混亂,然後軟爛下來,墮落下去,直至尊嚴也拋棄,擺爛地混下去。
而人,為什麼總是陷入相同的情境裡?
陳明慧坐下來,看著喬娜英。
到底為什麼她總是被這樣任性的人勒索?最後又放不下她們?是羨慕她們敢放下自尊的勇敢抓著想要的東西?羨慕她們對自己的慾望那樣坦白?羨慕她們身上有自己沒有的坦率嗎?還是註定今生要面對這樣的課題?
她該怎麼做?該成全喬娜英嗎?真的是自己太貪心嗎?既然蔣漢城已經忘了她,選擇了喬娜英。
她告訴自己,現在,陳明慧啊,既然知道蔣漢城沒事了,也過得很好,可以放下他了吧?可以安心的、好好地去愛王柏琛,不再牽掛蔣漢城,不再理會那時幼稚的約定。
往後,陳明慧啊,你想親誰、想抱誰,都不用有內疚感了。
你可以安心了。
但是,但是這時,這時——她幾乎想不起王柏琛的臉,而眼前,而眼前啊不斷播映的是蔣漢城爽朗的笑容。
陳明慧揪著胸口,心痛得快不能呼吸,她哭了整晚,在睡著的喬娜英身旁哭著,哭到天亮。
她想見蔣漢城,她也一樣,她也不能沒有蔣漢城。
——未完.待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55:14
單飛雪 - 依然親愛的(下)
分開十年了,他還想著初戀的那個女孩──陳明慧。
他還記得,她亂亂的頭髮,額前有著厚厚的劉海,
藏在髮堆裡的一雙大眼睛晶亮得就像天上閃亮的星。
他還記得,她曾笑鬧地跟同學說──
「我啊,將來就是會嫁給他,他也說將來要娶我,
所以我們算是已經結婚了。」
他把這話放在心上,那是他對未來的幸福的夢。
雖然後來的一場意外,他為了救她而受傷,
辜負了父母的期待,放棄了夢想,
兩人被迫分開了,連說再見也沒有。
十年過去,他下定決心回來尋她想重續舊情,
然而一連串的「發現」,似乎在考驗著他尋回愛情的決心。
對她,他的心從沒變過;那她呢? 她還值得他執著下去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55:51
第十一章
我們都說希望朋友幸福,我們讚揚成全他人的好人。
可是真要做到,談何容易?自己的幸福呢?不重要嗎?
陳明慧下不了決定。
她渴望跟蔣漢城重逢,想不顧一切跟他再續舊情。可是,她擔心喬娜英真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還有自己跟王柏琛的關係也沒有整理好。
陳明慧自認不是個愛心泛濫的人,假如沒經歷過媽媽的意外死亡,那種儘管自認沒錯,卻仍造成內心疙瘩,一種隱晦的遺憾,模糊又說不清楚的內疚,這始終掐著她的心。
長大後,陳明慧漸漸明白,很多事,不是對錯那樣簡單劃分清楚。有時候,即使覺得無愧於心,也自認沒做錯,但是當別人因為自己受傷,自己又怎麼可能毫髮無傷?媽媽的事,蔣漢城的事,這些讓陳明慧好累。所以她封閉自己,寄情於工作,討厭和人交際,過起單純到近乎單調的日子,就連好不容易接受的愛情,也被她談得像白開水無味,只因渴望平靜安定,只因為心已無法承受更多,過往的回憶太沉重。
然而,現在,這樣單調的日子,回不去了。
一切,從得知蔣漢城回來那刻開始。
她現在該怎麼辦?去見蔣漢城,然後呢?如果蔣漢城還對她有感情,如果選擇跟蔣漢城在一起,她勢必要和王柏琛分手,勢必要重傷那個深愛她的男人,同時,必然的要讓喬娜英受挫。於是她將要有心理準備,面對很衝擊的一段日子。
如果不見蔣漢城,就讓喬娜英去跟蔣漢城交往,甚至如她說的,跟蔣漢城結婚,依她對蔣漢城的了解,他一定能當個負責任的好爸爸,肯定也能帶給美美溫暖的家庭生活,喬娜英跟美美都能得到幸福。
而自己,就當一切跟過去一樣,把蔣漢城的往事收藏心裡。放下對蔣漢城的內疚,好好跟王柏琛交往,好好工作、生活。
怎麼想,都覺得選擇第二個,最理智,也是傷害最小,影響最小的。喬娜英說得對,她已經有事業,有男友,有穩定的生活,何苦跟她爭?
可是,陳明慧沒自信辦得到。當她再看見蔣漢城,激動的心,分明是還愛著那個人。而苦苦思念的人就在不遠處,能不相見嗎?這太為難她。
第二天,陳明慧告訴喬娜英她的答案。
「我,暫時不會跟蔣漢城見面,暫時。我試試看,雖然很難。」她作了這樣的決定。她願意試試看,試著成全喬娜英。
喬娜英激動得哭了。
「謝謝,謝謝你,我真的對不起你,我會一輩子報答你。我就知道這世上只有你對我最好,我太愛你了!」喬娜英抱住她,她卻避開了。
這一刻,陳明慧知道,她再無法毫無疙瘩地跟喬娜英相處,她試著成全喬娜英自私的請求,但是,心裡有那麼一塊是不甘心的,彼此的感情已無法避免的,開始有了裂痕。
喬娜英能感覺到陳明慧的冷淡,沒關係,這很正常,她暫時會不舒服是肯定的,無論如何,陳明慧答應不跟蔣漢城見面,已經讓她很感激。
喬娜英大聲宣示:「我發誓,我一定會更加倍認真工作,報答你!」
陳明慧苦笑道:「我只希望,我們都幸福,你聽著,如果你對蔣漢城不好,我隨時要把他搶回來。」
「我怎麼可能對他不好,他是我的初戀啊!」喬娜英拿了車鑰匙。「走吧,我們一起去接美美,然後高高興興上工去,啊,我現在真是太高興了,我好感動,我好快樂,神對我真是太好了,讓我有你這麼棒的朋友。」
喬娜英真是毫不含蓄地表現她的歡喜。
陳明慧坐在她的車子內,想了想,問她:「所以你沒有跟鐘豪交往,所以……這個車子……是誰送的?是蔣漢城送你的嗎?」
「欸,呃,對啊,天氣太冷,他希望我開車比較舒服。」喬娜英隨口胡謅。
陳明慧本來已經繫上安全帶,突然又解下,推開車門。「我想我還是自己騎車去店裡。」
「喂!」喬娜英拉住她。「幹嘛?介意喔?別這樣,天氣那麼冷,我送你嘛。」
「對,我介意。」陳明慧站在車外,看著她。「我……我沒有那麼大器。」
「……我以後買車給你,真的,我賺了錢馬上帶你去買車,好不好?」喬娜英急著說,怕她不爽又反悔了跑去見蔣漢城。
「算了,在台北開車多麻煩,你快去接美美,不然保母要罰你錢了。」
陳明慧走向機車,從背包撈出鑰匙,發動機車。
清晨氣溫很低,呵出的氣成了一團團白霧,機車發了很久才發動。
她才不要坐在蔣漢城送給喬娜英的車子裡。
騎車上路,陳明慧賭氣地想。
騎在枯黃的菩提樹間,冷風撲面,手指凍僵,陳明慧也不知自己怎麼了,越騎越心酸,眼淚一滴、兩滴泛出眼角,忽洶涌地淌泄。她覺得好冷,好孤單。
也許從喬娜英的角度看來,覺得她陳明慧擁有很多。
可是,現在,陳明慧竟然覺得辛苦得來的這一切很無趣、很蒼白。拿這些換蔣漢城的擁抱,是不是會更溫暖?
蔣漢城,哼,你還真疼喬娜英啊,還買車給她,怕她冷。
陳明慧心酸地想著,越想越難過、越傷心。
這是她要的嗎?成全喬娜英,她會不會後悔?
陳明慧一路哭泣著,心裡難受極了。
※ ※ ※
像是為了彌補陳明慧,喬娜英卯足了勁的討好陳明慧,連著幾日,她大獻殷勤,就連陳阿勇都覺得不對勁了。
因為怕傷喬娜英的自尊,過去,陳明慧從沒給喬娜英臉色看。可是,陳阿勇發現現在情勢逆轉了喔。
最近流行中邪嗎?
他怎麼覺得有股詭異的暗流卡在明慧跟喬娜英之間?現在每次明慧一做完便當,流理台待洗的油膩的鍋碗瓢盆、爐具沾黏的油漬、工作區的清潔,過去都是明慧在整理,喬娜英老是吵著要提早下班閃人。現在明慧每每剛要動手,喬娜英就奔過去接手。
「我來就好了,你只要負責烹飪料理,這種事交給我,你早點休息。」其諂媚宛如伺候天皇。
陳阿勇震驚極了,更令他震撼的是,照明慧的個性,就算喬娜英主動要做,她還是會一起刷洗,可是,現在,她竟然可以丟下抹布就走,連一句感激都沒有說。
更誇張的是,有一次陳阿勇親眼見到陳明慧要出門採買,喬娜英抓了外套追出去,要給陳明慧披上。
「外面冷,怎麼可以只穿這樣?」
「我不冷。」陳明慧撥開遞來的外套,拒絕她的好意,讓喬娜英僵在現場,尷尬地乾笑。
晚上,喬娜英下班,帶美美回去了。
陳明慧蹲在後院,看著那隻身形碩大,越來越像潛水艇,一點都不迷你的迷你豬吃飯。她托著腮幫,發呆中。
陳阿勇過來,跟女兒一起蹲著,看豬豬狼吞虎嚥的模樣,一邊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
「明慧啊,你最近都吃得很少,是不是有心事啊?你跟娜英之間沒事吧?我看你們倆怪怪的——」
「阿爸……」陳明慧眼色恍惚,瞪著大肥豬。「我在想……我們以前賣過的鹹豬肉不知道有幾卡車了吧?」
「欸。」
「現在竟然不得不接收這頭豬,這是人家說的什麼『業障』嗎?」
「嗟——胡說什麼啊?!」
「因為我越看這頭豬,越覺得好笑。」陳明慧摸摸肥豬的頭,它興奮地呼嚕又搖尾巴。「你看它,都不知道是什麼人在摸它,還搖尾巴。」
「你不要轉移話題,我是在問你跟喬娜英之間有沒有什麼事?」
「你看這頭豬這麼多肥油,不知道可以做成多少片鹹豬肉喔?不過做鹹豬肉要用黑豬肉做才好吃呴?」
陳阿勇愣住。「你……你想什麼啊你?」
她胡說八道,因為內心失衡。她感到一種憤怒,在面對喬娜英時。她平靜的生活已經一去不返,眼前都是一樣的景色,感受卻再也不相同,人的心,原來是一切的調色劑。
她不知道自己也有著如此瘋狂的占有欲,現在一看到喬娜英興衝衝地下班,就忍不住想著她跟蔣漢城約會去了。她嚴重警告並禁止喬娜英再穿她的衣服,討厭那些衣服比她更幸福的可以去和蔣漢城碰面,更討厭會想到很多不應該的畫面。比方他們親熱時,蔣漢城摸著那些衣服,他知道那是屬於她的嗎?他會忽然間失神地想起她這個人嗎?曾經備受他呵護的榮寵,如今竟然要在另一個女人身上重現?沒有比這更殘酷的。
陳明慧老是對喬娜英生氣,喬娜英更是一副受虐受害戰戰兢兢的小媳婦樣。有時候她對喬娜英的臉色太壞,有時喬娜英工作上出錯,她臭臉相待。最近,連寶珠姨都忍不住要念她,說她幹嘛擺臭臉,把喬娜英嚇壞了。是啊,她對喬娜英的壞臉色,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於是她陳明慧變成了欺負員工的機車老闆,可是他們全不知道,沒人知道喬娜英對她做的事,只有自己壓抑這些苦楚,既不想當個徹底的壞人,拆散喬娜英跟蔣漢城,可是安然地當個好人她又當不下去,於是,她變成一個困窘的、尷尬的人。
陳明慧笑了,眼眶潮熱,摸摸豬仔的頭。「我怎麼可能吃它?我開玩笑的。」
「最好你真的是宰得下去,哼。」陳阿勇知道女兒沒那麼狠心。
「肥成這樣。」陳明慧搔著豬豬的下巴。
「當然肥,每次叫你少餵一點,你都不聽!」
「阿爸——我真羨慕它,這麼笨這麼呆每天只要睡覺、吃飯、大便,多好。」
「你是不是不開心?」
陳明慧的手機響了,朝阿爸揮了揮手機,站起來。「我很開心,你看,我現在要跟男朋友約會去了,掰。」
最好是開心呴。陳阿勇看女兒走回屋裡,怎麼看,都覺得女兒瘦了一大圈。她是怎麼了?很讓人擔心捏。他最怕的就是明慧這種個性,有事都不講,唉。
※ ※ ※
晚上,陳明慧跟男友一起享用豐盛的燭光晚餐。這家餐廳,有戶外花園區,氣氛好,燈光美,是著名的高檔餐廳。飄著細雨的夜晚,屋簷遮住雨,他們坐在光影間,享受精緻的西餐。
王柏琛剛下班,西裝筆挺,英姿煥發,跟女友約會更是讓他神采飛揚。整頓晚餐,陳明慧看著他,不斷在心中跟自己說——
你還有什麼好挑剔?他對你這麼好。
「來,多吃點,這個肋骨不好弄,我幫你把骨頭先挑掉——」他殷勤地討好女友。
陳明慧問:「今天工作順利嗎?」
「當然順利,在我管理下,不可能有任何失誤,雖然最近美股大跌,但我運用反彈波段行情,所以大賺了一筆,我看盤的時候就覺得——」王柏琛大聊他輝煌的業績,急切地在女友面前炫耀他的能力。
可是,陳明慧看著、聽著,怎麼一股倦意湧上,很想打呵欠。
一頓飯吃下來,她已經知道了近日台股變化,美股走勢,華爾街動態,營業員近日的心情,央行的決策方向,各大企業龍頭的獲利狀況,她都快變成財經通了。
「……所以我就跟我的基金經理人講,我們做金融的就是要敢、要狠,看準機會就要咬住,該放空就不要手軟,怕的話是不可能——」一談到投資,王柏琛就停不下來。
陳明慧聽著,更是昏昏欲睡。
王柏琛講到興起,餐點都吃完了,他還意猶未盡。
「我知道附近有一間咖啡廳很不錯,走,我帶你去。」
「我有點累……我想回家了。」
「是喔。」王柏琛好失望。「你那麼忙,好不容易跟我約會,又老是急著回家,我覺得很寂寞。」
陳明慧笑出來。「喂,雖然很久約一次會,可是見面沒少過吧?你不是一天到晚跑到我工作室監督我嗎?」
王柏琛尷尬。「不是監督,是關心。你說你平時要忙,我只好趁午休時去看你——有時候,我感覺不到你有多在乎我,跟我約會不開心嗎?一般女人不是都會想依賴男朋友,你為什麼都不會?」
「我知道,我知道你對我好,謝謝……」陳明慧握住他的手。
「算了,算了。」王柏琛收起失意的表情,又勉強地對她笑著。「我怕我再埋怨下去,你又說要跟我分手,上次已經把我嚇壞了。陳明慧,我會等你準備好,我會寵你直到你完全的信任我,把自己的未來都交給我,你會發現我是可以讓你依靠的。」
生性霸氣又傲慢的他,是這樣委曲求全,只想讓這段感情開花結果。
可是看他這樣扭曲自己,陳明慧好有壓力,好有罪惡感。因為,她不斷地想著,如果是蔣漢城……如果是蔣漢城該有多好?
約會結束後,陳明慧沒有回家。
她像著魔那樣,偷偷地又來到這裡,天空飄著微微的細雨,她怕太醒目,所以不撐傘,只是戴上外套的帽子,隱藏自己的臉。她忍不住又站在他家外,在冷風裡,在黑暗路樹下,寒風蕭瑟中。
她瞅著那片溫暖的落地窗。真好,今天只有他一個人在家。一盞馬賽克拼貼的錐形吊燈下,蔣漢城在長桌前,攤著畫紙,正在專注地描繪著什麼……
在畫什麼呢?那麼認真。
在這時候,街道的聲音都消失,周遭景色也淡出,就連濕冷的雨都失去真實的觸感,身體也不覺得冷,因為專注看著心愛的男人,其他都可以忽視。
他變得成熟,自信,粗獷。他伏案工作,有著成熟男人的魅力。黑色毛衣卷至肘處,微凜的劍眉感覺太嚴肅,可是神態是寧靜的,她幾乎能想像到待在他身旁可以感染到的平靜。
跟熱情、習慣是目光焦點的王柏琛不同,蔣漢城是寧靜的,沉穩的存在。如山默然,如雲般的舒服,不給周遭人壓力。看著他寬厚的胸膛,她真想依偎在那片胸懷裡——那本來應該是屬於她的啊!握著筆的手,應該要牽著她的啊!
陳明慧看著,好像又看到當年幫她畫藥罐子,畫到廢寢忘食的男孩。
然而如今一切都不同,小男孩變成高大粗獷的男子……只是這樣看著他,就足以令她沸騰。他什麼都不用說,就已經令她融化,傾倒。都怪當初,都怪那時候啊,當同班的同學們排擠她,不跟她同桌。都怪他,怪他舉手站出來。那時,她回頭張望,看見光影中的蔣漢城,看見一雙明朗、篤定的眼色。
也許,是在那時候,就把心,給他。
突然——
蔣漢城抬頭,目光與她對上。她怔住,他也是。
他撇下筆往外衝,陳明慧轉身遁逃。
是陳明慧?他看見樹下站了個女人,是她!
蔣漢城跑出屋外,卻不見她的蹤影。冷清的街道,沒有她,明明是看到的——他在樹下徘徊,不明白怎麼……他好失落,難道是幻覺?
一旁屋樓間狹窄骯髒的防火巷,堆滿雜物,臭味難聞。陳明慧狼狽地穿越而過,突然手機尖銳響起,她慌張地掏出手機,就怕聲音驚動蔣漢城,她急著跑走,跌了一跤。
樹下的蔣漢城也聽見了手機鈴聲,他朝防火巷跑,看著黑壓壓的防火巷,濕濡的地面在屋樓的燈光下泛著銀色水光。
沒有人。
他恍惚了,還這麼想她嗎?想到產生幻覺?
陳明慧一拐一拐地從防火巷跑出去,那一跤摔得重,右腳踏進了水溝裡,把腳拐傷了,連衣服都髒了,她檢視手機,回撥給爸爸。
「爸,找我什麼事?」
「呃——你最好來店裡,剛剛鄰居打給我,有人躺在我們店門口,你過來再說。」
陳明慧趕到店裡,一個男人躺在門口嗚咽,公事包落在一旁,渾身酒氣。
陳阿勇看見女兒狼狽的樣子,拉住她的手。「你是怎麼回事?」像從爛泥爬出來的。
「我不小心跌倒了。他是……陳明慧認出這個憔悴的男人。「我打給娜英。」他是鐘豪,曾經喜孜孜的跑來送花給喬娜英,才一陣子不見,竟然滿嘴鬍渣,瘦得臉頰都凹進去,滿頭亂髮,醉倒在地,滿口胡言亂語。
手機打不通。
陳明慧蹲下,問他家裡的電話,他喃喃地說不清楚,只是重複地嚷:「喬娜英……我找她,拜託讓我見她……嗚……她怎麼那麼狠,我是真心,真心啊……」
陳明慧從他口袋摸出他的手機,打開,一通通回撥電話,終於找到他的家人。
一會兒,鐘豪的媽媽跑來,七十多歲的人,打扮樸素,滿頭白髮。一來就急著道歉,一邊忙著要扶兒子起來,陳阿勇幫著老人家攙扶他。
看兒子這樣頹喪失態,老人家傷心地哭了。「唉呦,那女人好沒良心啊,你們認識她嗎?叫什麼喬娜英的,你們看她把我兒子弄成這樣,把他的錢騙光光,又給她買車子又買衣服的,我兒子辛苦存的老婆本都被詐光了,這是詐欺啊!喜歡我兒子就算了我沒話講,可是她竟然莫名其妙地又甩了我兒子,我可憐的兒子,被壞女人糟蹋了,唉呦唉呦,太可惡了,我兒子連事都不能做了,每天喝成這樣。阿豪?阿豪!」老人家拍著兒子的臉。「跟媽回家喔,乖,媽帶你回家——」
「我送你們回去吧。」陳阿勇不忍心,開車送鐘豪母子回家,一邊不忘提醒女兒。「你也快回去洗個澡,腳拐到了要記得冰敷啊,快回去——」
※ ※ ※
原來喬娜英撒謊,車子根本不是蔣漢城送的。
陳明慧氣得發抖,一回家,衝進喬娜英房間,看她跟美美睡得香甜,渾不知道有個男人被她害得那麼慘。
陳明慧把她搖醒。
「你出來。」
喬娜英忐忑的在沙發坐下,看著一臉嚴肅的陳明慧,看她身上骯髒,手臂有擦傷。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你又把手機關掉?」
「我沒關啊,我睡著了嘛沒聽見,你有打給我啊?」
「我問你,那台車子哪兒來的?不要再跟我說是蔣漢城送的!」
喬娜英困窘地說:「那個車子……是……是前男友送的。」
「鐘豪送的?」
「欸。」
「你有愛過他嗎?還是故意占人家便宜?」
「這個……一開始當然是有,然後……」喬娜英低頭,支支吾吾。「都過去的事了,幹嘛忽然提這個,我不是已經重新做人了?」
「他喝醉酒跑到我店門口吵著要見你!」
「嗄?天啊,他怎麼這麼不要臉?!我都不要他了他鬧什麼?他是不是男人!」
陳明慧聽了更氣,真受不了喬娜英,她眼中永遠只有自己吧?「你明天立刻把車子還回去。」
「為什麼?是他自己要送我的,送給人家的東西怎麼能討回去?」
「沒錯!可以討回去,而且,答應人家的事也可以隨時反悔。我後悔了,我要見蔣漢城。」
「喂!」
「是因為蔣漢城所以把他甩了嗎?是這樣嗎?既然不想繼續跟人家交往,就有骨氣點,把東西還人家。又要拿東西,又要占人家便宜,又想得到你愛的男人,喬娜英,你什麼都想要,你太貪心了,我不想讓蔣漢城跟你這種人交往!」
一聽見陳明慧撂狠話,喬娜英趕緊認錯。「好好好,我還車,我會還,不過就一輛車子,不要生氣啦。」
陳明慧看著喬娜英,不確定地問:「你……對蔣漢城是認真的嗎?真心的嗎?」這女人讓人不能信賴,喬娜英真的會好好珍惜蔣漢城?還是,她的讓步會害蔣漢城被糟蹋?
「你這樣說真過分,讓我很受傷。是,我承認過去都在占男人便宜,用男朋友的錢,我不像你自食其力有一技之長,我很爛,我很賤——我就是這種人,所以不配得到蔣漢城,你是這樣想的吧?」
「我沒這樣說。」只要一稍微質疑她,她就會用這種激烈的貶抑詞罵自己,彷彿為了挑起她的內疚感,陳明慧討厭她這樣。
喬娜英生氣地說:「我過去很爛,我承認,所以我說我想重新做人啊,你不是也看到我的改變嗎?為什麼現在又這樣懷疑我?鐘豪是過去的事。好,車子還他,我還,但你可不可以也用新的眼光來看我這個人?我已經不一樣了,為了蔣漢城,我改變了。我改變是因為我想好好對待真正愛的男人,過去的都不算數,一筆勾消。我會好好努力未來,我們要活在當下不是嗎?!」
陳明慧無語。好個活在當下!同樣一句正面的話,卻可以被拿來濫用在很多地方。可是,陳明慧又無法抨擊喬娜英,因為心虛,因為自己也對王柏琛不夠真誠,而且,今晚還跑去見蔣漢城。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資格批評喬娜英讓鐘豪太傷心,王柏琛不也是因為自己常常感到受傷嗎?
喬娜英現在淚眼汪汪,又楚楚可憐,縮在沙發哽咽。她啜泣道:「陳明慧,你可以懷疑我的人格,但你不能認為我不珍惜蔣漢城。這樣很傷我心,因為我很努力,你知道嗎?正因為我不夠好,所以我特別努力,你懂嗎?拜託不要拿你的標準衡量我。」
「我只是……有點擔心。」陳明慧低頭,氣虛,疲累地坐下。
「我知道,雖然你很大器地答應我,可是對我有怨,所以不給我好臉色看,所以跟我保持距離,我會承受,這是我該承擔的,我不怪你。」
陳明慧有苦難言,為什麼,跟喬娜英說話到最後,反而是自己感到內疚跟心虛,好像自己是個特別小心眼的女人。
「我知道了,反正你把車子還回去就好了。他媽媽說為了跟你交往,他的積蓄幾乎都花光了。你把車還他,彌補他的損失,他看起來也不是很有錢的人,不要讓人家太痛苦。」陳明慧好累,不談了,她又累又髒腳踝又痛,她回房休息。
喬娜英鬱悶地坐著,用力抹去淚痕,感覺很屈辱。
什麼?正義凜然的要我還車子?教訓我的人品?陳明慧!你就這麼看不起我?!
喬娜英一再地對陳明慧擺低姿態,可是漸漸地也越來越不爽了。一開始是真心感激,後來因為承受太多恩惠,老是看陳明慧臉色,心理不平衡了。
現在,她更要抓緊蔣漢城。如今對喬娜英來說,這已經不只是愛情,還攸關自尊。好,她喬娜英什麼都輪給陳明慧了,落得還要聽她訓話的下場。好,她要看著陳明慧臉色過活,要被瞧不起,但至少,喬娜英唯一安慰的是,她如今擁有了陳明慧最羨慕的、最想要的……她跟陳明慧最愛的男人在一起。
她要跟蔣漢城幸福到讓陳明慧氣死!
只要將蔣漢城這王牌握在手中,就足夠讓陳明慧輸個徹底。就算陳明慧再怎麼對她耀武揚威,心裡都是輸的——這點,喬娜英太清楚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56:25
第十二章
自從差點被蔣漢城發現,逃進防火巷,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狽後,陳明慧沒再去山水畫室偷看他。
那天晚上,看鐘豪被喬娜英傷得那麼重,為愛墮落憔悴,自暴自棄,陳明慧很心驚,她再三反省,決心好好穩住自己的生活,努力跟王柏琛相處。而且她答應喬娜英,會試著努力不去干擾喬娜英跟蔣漢城的感情。
現在,陳明慧跟王柏琛的約會次數變多了,她想多花點精神在王柏琛身上,專心地愛這個男人。她想著也許互動次數多一些,感情更親密些,她可以淡忘對蔣漢城的懷念。
可是,每一次面對喬娜英,還是會不爽。叫喬娜英別穿她的衣服了,這傢伙竟開始穿起各種超級性感的衣服。寒冷冬天,竟好意思穿露事業線的低領毛衣,豐滿到快彈出來的胸部讓陳明慧看了火大,她是故意的嗎?!穿這樣給蔣漢城看?
而每一次接到山水畫室的訂單,她還是會有複雜的情緒。她會刻意在給山水畫室的便當裡多些小菜,比部落格上公告的菜單更豐富。不能跟蔣漢城相見,至少,讓她以這種方式,默默地疼他。
曾經還不起的恩情,如今只能透過美味健康的食物,溫暖他的心腸。想像他吃便當時滿足的模樣,就會讓她感到也有些安慰。有時候她做台式料理時,還會故意做鹹肉炒蒜苗,希望他嘗到熟悉的鹹肉,會有那麼一點點的時刻想起她這個人。
陳明慧努力應付著自己複雜的情緒。
而喬娜英,也在應付自己的麻煩。
她答應陳明慧,把車子給退了,上班變成苦差事,尤其是這樣凜冽的冬季。雖然陳明慧自願騎車去店裡時順路送美美到幼稚園,像過去那樣疼愛美美。可是,面對她,陳明慧就沒什麼好臉色,常常是很冷漠的態度。
喬娜英委曲求全,不敢再激怒陳明慧。她只盼望跟蔣漢城的感情進展得更快,恨不得快嫁入他家,成為他的新娘,脫離陳明慧的領域。
和夢中情人戀愛應該是好快樂的,可是,喬娜英是戰戰兢兢,時時恐懼一切化為烏影。
今晚,她跟蔣漢城要去外面的餐廳吃飯。到畫室時,蔣漢城因為身上沾了顏料,要先洗完澡再出門。喬娜英在客廳等著時,發現長桌上有一疊信,有一張兒福中心的邀請卡被壓在下方。
喬娜英拿出來看——
敬邀 山水老師12月29日星期日,參與愛心園遊會……當日有愛心外燴贊助免費餐飲,歡迎蒞臨。
外燴?!難道……
喬娜英心中一緊,想到早上陳明慧問她12月29日那天能不能加班。
所以陳明慧會去現場做料理?如果蔣漢城參加園遊會——
喬娜英回頭看了看浴室緊閉的門,把邀請卡塞進皮包,又跑到蔣漢城掛在牆上的月曆,他習慣把工作開會日,或活動行程都注記在月曆。幸好,12月29日那天他沒標注任何事,應該還沒看邀請卡。
呼……喬娜英鬆口氣。
忽然,看見蔣漢城放書架上的軍用包,包包外別著一枚舊的藍色徽章,上頭是一對展翅的白羽毛翅膀。喬娜英記得這個,這是陳明慧給蔣漢城的東西,沒想到他留到現在。
喬娜英想了想,摘下徽章,放進包包。
這時,蔣漢城擦著頭髮走出浴室,喬娜英回身,笑看著他。她指著月曆上12月29日那一天。
「我看你這天沒事,我們去礁溪泡溫泉好不好?最近太冷了,去泡泡溫泉一定很棒。」
「喔,那天啊……我想想那天有沒有事……我堆了一些畫稿要交,可能……」
「拜託啦!哪有男女朋友都不約會的?你陪我去嘛,我最近好忙身體好酸痛喔。」
拗不過喬娜英楚楚可憐的請求,蔣漢城答應了。他其實一直想著要怎麼跟喬娜英談,他覺得喬娜英太常跑來找他,讓他有點困擾。而且……跟她相處時,自己好像無法放鬆。她很快地就把他當男朋友對待,親密地拉他抱他,靠近依偎,吵著要親親要抱抱。對蔣漢城來說,這樣的感情進展有些太快了。
而且……那天……蔣漢城想了想,決定跟喬娜英說。
「我前幾天……好像看到陳明慧……就在我家外面。」看喬娜英臉色一沉,覺得自己老提陳明慧太殘忍,尷尬地笑了。「我好像不該提她的……」
喬娜英又寬容地咧嘴笑著,過來摟住他的腰,緊貼著他的身體。「沒關係,你想花多少時間懷念她都可以,我陪你想她,我們一起想念陳明慧,畢竟那是我們共同的回憶啊,不要有壓力。」
「我覺得對你不公平,我在想,也許我們進展得太快了,我希望可以——」
「欸,你最近太多畫稿要趕,不要想那些有的沒有的啦,走,我們出門了,我肚子餓扁了。」她機靈地轉移話題,不讓他有任何動搖的機會,絕不。「我們吃什麼好呢?麻辣鍋好不好?還是吃西餐?義大利麵?」她摟著他雀躍的模樣,讓蔣漢城說不出傷她的話。
可是,每當看她這樣討好的模樣,他心情是沉重的。
原以為喬娜英知道他跟陳明慧的過往,會體諒他,和她交往會比較輕鬆。可是,有意無意間,他卻感覺到被某種詭異的緊張感勒住。喬娜英越是刻意討好他,他就越是輕鬆不起來。
而且喬娜英越來越積極主動,常常不請自來,熱情地要參與他的每件事,他說要去開會,她自願要陪他去,其實他並不需要人陪。偶爾會有出版社的編輯來開會談畫稿的事,她也想參與,而且在會議中很努力地表現出她是女主人的姿態。
這些那些,讓蔣漢城開始有壓力,當他發現自己真的沒辦法像喬娜英對他那樣熱烈地愛她,這令他對喬娜英越來越感到抱歉,相處時就越不自在。
※ ※ ※
陳明慧跟王柏琛約會的次數多了,彼此的感情沒有更順利,反而更不舒服。
今晚,她和王柏琛出來喝咖啡,她一直在神遊,心不在焉。
「明慧……明慧?」他喊她,她沒反應,她呆望著鄰桌的情侶。
她在想什麼?王柏琛很不安,陳明慧的心好像落在遙遠的地方。
陳明慧發現鄰桌那個認真看書的少年,跟蔣漢城一樣,有一對濃黑的劍眉。剛剛,她跟王柏琛逛誠品時,也發現了跟「蔣山水」合作的幾本散文書,她忍不住翻閱那些書,看見蔣漢城的插畫,那些風景圖,畫工細膩;人物像,沉靜美麗。她每一本都買,只要是有他參與的書籍她瘋狂的買,不顧王柏琛好奇的眼神,失控地買了一堆。
「我不知道你這麼愛看散文?我還以為你都只買食譜。」王柏琛很驚訝。
陳明慧沒解釋,唉,她怔怔地看著那位少年,眼眶濕潤,發現不管在哪兒都會看見蔣漢城。
一隻手覆住她的手,陳明慧愣住,回神,看見王柏琛一副擔心的模樣。
「你有心事嗎?」
「沒有啊!」陳明慧否認。否認自己真正的情緒,好像快變成她的強項了。
「沒有?沒有為什麼哭?」
她哭了嗎?陳明慧摸摸眼角,那兒濕潤著。「喔,今天作帳弄了很久,眼睛不太舒服。」
「我看你的臉色也不好,最近太累了嗎?我老覺得你弄那個便當店太辛苦了。」王柏琛握緊她的手。「我在想,我們要不要同居?我在台北有三間房子,隨便你挑,只要你喜歡我都可以配合。便當店的生意要是太累,就結束吧,或是多聘幾個員工幫忙,錢不是問題,你要是不想花我的錢,我可以入股,當你最大的股東——」
王柏琛立刻提出很多有利便當店的計劃,他建議女友可以把便當店生意做大,甚至找新通路,或者乾脆設中央廚房,他以生意人的角度,規劃她的店,可是他不知道陳明慧沒那個野心。開便當店,除了養活自己,更重要的是懷念那個人。她聽著更累,更覺得彼此的不適合。
「我喜歡親手做每一個便當。」她不要他插手。
「我嫉妒你的便當店,你花那麼多心血在上面,卻不太關心跟我的未來,我想和你結婚——」
「你爸媽不會同意的。」王夫人曾經搭著私家車上門拜訪陳明慧,言談問高高在上語多不屑,就是希望陳明慧遠離她兒子,擺明了不認同他們的感情,還認為兒子跟她交往是家族中很丟臉的事。
「我是成年人,不需要他們同意。」王柏琛說。「大不了跟他們斷絕關係,反正那個女人也不是我親生的媽媽。」
「斷絕關係?你知道嗎?家人關係不是你想的那麼容易就可以斷的。」
「你不信?」王柏琛拿起手機,當她面就撥回家。「爸——」
「你幹什麼?」陳明慧搶下手機。
「跟他們說清楚,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好好的幹嘛惹他們生氣?」
「我不希望你顧慮他們,我要你知道,我從沒對一個女人那麼認真,陳明慧,我真的很愛你,非常愛你。誰讓你傷心我就跟他拚了,就算是我爸媽也一樣!你信不信?!」
「我知道,你不要這麼衝動。」她嘆息,頭很痛。「我還不想結婚。」
「那麼先同居,你這麼忙,又不讓我介入你的工作,至少你下班後的時間待在我身邊……我會請傭人,讓你吃好住好用好……」
我不要傭人,我不要同居,我不要結婚,跟你的一切我都不要!
忽然間陳明慧有股衝動想要這樣吼叫,最終,她也只是疲累地揮揮手,要他別再說了。
※ ※ ※
兒福中心辦園遊會的日子來了。
喬娜英先前就申明過她不能加班,她一早就起來收拾行李,準備跟蔣漢城到礁溪玩。
陳明慧也是一早就起床,她跟爸爸要去園遊會外燴,她也答應了要帶美美去玩。
對講機響著,陳阿勇已經開車到樓下,等著接她們一起過去。
陳明慧忙著把外燴的菜單收好,朝房間的喬娜英喊:「要出發了,美美呢?快叫她起床!」
「美美?」喬娜英放下化了一半的妝,爬上床,拉著還在賴床的女兒。「媽媽剛剛不是叫你了嗎?快起來啦,要去園遊會了,快!」
美美呻吟著,不起來。
「喬美美!」喬娜英拽她下來。「快點!」
美美咚地摔在地上,放聲大哭。「我要睡,我要睡覺!我好痛!」
陳明慧跑進房間。「怎麼哭了?」
美美朝陳明慧張開手臂。「媽咪,嗚——媽咪抱,痛痛——」
「怎麼這麼燙?」陳明慧抱住美美,又摸她額頭。
「我頭好痛,媽咪,痛死了。」美美哭著。
陳明慧抱美美起來,交給喬娜英。「她發高燒了,你看,眼睛這麼紅。你先帶她去醫院,讓我爸載你們過去,園遊會那邊我自己去,快——」
「怎麼會發燒?怎麼搞的——」喬娜英抱著女兒,一陣手忙腳亂的。
陳明慧急著提醒。「健保卡要帶,快點。」
美美一直哭,忽然吐了,吐得喬娜英全身都是穢物。
喬娜英放下女兒,氣得大叫。「你搞什麼你,你故意嗎?喬美美!」
「美美不舒服,你還生什麼氣?!」陳明慧幫美美擦去臉上穢物,換上乾淨衣服,抱她起來。
喬娜英脫掉髒了的上衣。「我換一下衣服,你幫我拿健保卡,在第一格抽屜。」
陳明慧拉開抽屜,瞥見熟悉的翅膀徽章。
「你怎麼有這個徽章?」她拿起來問喬娜英。
喬娜英怔了一秒,隨口說:「他送我的。」
陳明慧忽地腦子一片空白,美美在哭,對講機在響,她卻呆住了。這枚心愛的徽章她珍視的徽章,蔣漢城卻可以送給喬娜英?!對蔣漢城來說,她陳明慧到底算什麼?!
喬娜英拉好衣服,看她發怔,為了讓陳明慧徹底死心,又拋出話——
「你不要難過了,我猜他是想完全把你忘掉吧,畢竟那時候他傷得很重,也不是太快樂的回憶……你不知道吧?為了復健他吃了很多苦……」
她這樣說,無疑在陳明慧已受創的心撒上鹽,好殘酷地刺痛她。
※ ※ ※
陳明慧自己騎車到園遊會,她騎著車,回想當初蔣漢城跟她要徽章的往事。
「可以給我這個嗎?」那時候,蔣漢城想要她別在書包上的徽章。
她是毫不遲疑地就拆下來送他。
「……我也很喜歡這個徽章,你要好好收藏,絕對不可以弄丟。」
陳明慧記得當時自己是怎樣鄭重地請他珍藏。小學時的自己,家境貧窮,沒什麼可以送蔣漢城,忽然身上有他想要的東西,她多雀躍,馬上給出去,那是她的心意啊!
結果他轉送給喬娜英?!她帶給蔣漢城的紀念跟回憶,是可以這樣轉送出去的?!什麼?因為復健吃很多苦,因為那次意外太受傷,所以現在蔣漢城是恨不得完全忘記她這個人嘍?!
陳明慧越想越火大,忽然將機車停在一根電線桿旁,摘下安全帽,失控地一直踢電線桿。
「你這個壞蛋!負心漢!你做得好!你了不起——」陳明慧氣瘋了。
蔣漢城可以跟別人交往,忘了她。蔣漢城可以追求他的幸福,應該的。蔣漢城可以恨她,理所當然。但是——他怎麼可以把她珍惜的徽章轉送給另一個女人?!這太污辱她,太傷她。她小心珍藏的回憶,就這麼廉價嗎?!愛情可以轉移,但兩人的定情物也可以轉交嗎?!過分!過分!這種薄情男,可惡!
「你這個壞蛋!」陳明慧腳也踢痛了,吼也吼累了,瞪著電線桿喘息。「我再也不要想你了,壞蛋……大壞蛋!」
※ ※ ※
喬娜英跟蔣漢城的約會毀了,她跟伯父一到醫院就走不開了。
醫生看過X光片,神情嚴肅地宣布美美必須立刻住院。「肺部有發炎的狀況,要馬上住院治療。」
阿勇跑去辦住院,喬娜英陪著女兒做檢查。一方面擔心女兒,一方面又很不甘願的打電話給蔣漢城。
「不好意思,臨時有事不能過去了。」
「沒關係——你忙,反正天氣也不好。」
他毫不失望的口吻,教喬娜英更沮喪。「你……你今天都會在家嗎?」她要確認蔣漢城不會到園遊會。
「對啊,剛好可以趕一些工作。」
「你不會出去喔?」
「沒事幹嘛出去?」
「那好,我這邊忙完的話,買吃的去找你,掰。」喬娜英安心了。看樣子,蔣漢城完全不知道園遊會的事。
她回到病床邊,拉了椅子坐下,安撫吊點滴的女兒。
「美美要勇敢喔,快點好起來,媽媽買很多玩具給你——」
陳阿勇拎著住院用品進來。「美美怎麼樣了?明慧一直打來問我。」
「有比較好了。」
「那就好。」陳阿勇坐病床邊,對著美美笑。「要加油喔。」
美美虛弱地舉起手,比個勝利的V手勢。可憐又可愛的模樣,教陳阿勇心都融化了,竟然掉眼淚。
「美美這麼勇敢啊,好乖喔。」
「伯父,你要趕去園遊會嗎?」
「明慧要我留下來陪你跟美美,怕你們有事要幫忙,幸好我昨晚就把食材都送到園遊會去了,她說她一個人可以搞定。」陳阿勇摸著美美的頭髮。「你媽咪很擔心你呢,要快點好起來,勇敢喔。」
「嗯。」美美用力點頭,又比個拇指。「勇敢,讚。」
「對,美美好讚。」陳阿勇笑了。
※ ※ ※
在山水畫室,蔣漢城放下剛剛收拾好的外出背包,結束和喬娜英的電話。不出門了,他反倒鬆一口氣。
跟一般那些愛往外跑的男人不同,他討厭遠行。也許小時候爸媽已經帶他去過各個國家,旅行過太多風景名勝區,那些收拾行李,辦出入境手續,搭車看班次等繁瑣的過程,他已經厭倦,那些比不上在家好好看一本書。他喜歡安靜地待在家裡,有時,他會想起他曾經也很喜歡安安靜靜地待在睡著的陳明慧身旁。
是啊,她小時候老是在上課時睡覺。
突然,他發現背包別著的徽章不見了,這使他心慌,他找了又找,終於失望地坐下來,空洞地瞧著窗外景致,看著前幾日陳明慧彷彿現身的地方。他傷心地想,現在,連唯一的紀念品都失去了。
曾經低頭認真專注地幫他縫書包的女孩,不顧同學揶揄嘲笑他們感情好,那是他年少時最熱烈的愛。
真的要狠狠遺忘嗎?她跟別的男人結婚時,那個時候,有沒有想起他?
為了她曾經連命都不要的自己,依然愛著她啊,苦苦地跟愛她的往事對抗。徒勞地試圖和別人相愛,結果只是像這樣拖拉又勉強,不管多努力再也尋不回相同的熱情。
還是他其實應該接受,跟別人相戀,即使是跟熟悉他往事的喬娜英相戀,最好的狀況也就是這樣不慍不火地愛著,也許他不該拿過去的心情跟現在的相比,也許徽章的遺失是在提醒他——活在當下,不要回顧。
是這樣嗎?
蔣漢城怔怔地面對著屋外寒冬的風景,落了一晨的雨終於停了,枯黃的菩提樹,光禿的枝極在陰天裡看起來一副可憐相。
一直下雨,一直陰天,好像陽光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手機鈴聲響起,蔣漢城回神,打開手機。
那邊響起兒福中心秘書小姐響亮的嗓音——
「老師嗎?等一下要不要派車過去接你?」
「什麼?」蔣漢城沒聽懂。「為什麼要來接我?」
「老師沒收到我們的邀請卡嗎?老師不來嗎?這樣孩子們會很失望啊!今天我們有園遊會啊。剛剛一直下雨,我們擔心活動會很冷清。老師您會來捧場吧?我們有提供外燴喔,還有藝人會來表演。等一下我們義工會開車去接貴賓,要去接你嗎?」
蔣漢城看看時間。「不用了,我自己開車過去。需要我贊助什麼嗎?」
「不用啦,老師平日義務給孩子上課已經夠好了,只要老師來我們就非常感謝。」
※ ※ ※
園遊會在小學運動場舉辦,氣候不佳,天空是灰色的,寒流來襲,很冷。
來參加的幾乎都是認識的義工朋友,或兒福中心工作人員的親友。孩子們不受天氣影響,他們吵鬧地一邊擺攤一邊笑鬧。十個攤位,有的賣文具、卡片,有的賣玩具,有表演吹笛子的,舞台上有樂隊演奏,會場架了塑膠雨棚防雨。
蔣漢城一個攤位一個攤位的逛起來,每一攤都捧場,於是他沿路跟孩子們買了玩具、鉛筆、卡片、氣球、飲料,最後來到免費提供來賓餐飲的外燴區。
忽然他震住,看著餐台後,那個忙碌的女人。
她綁起馬尾,穿藍色格子襯衫、牛仔褲,袖管卷在肘處,一身清爽樸素的打扮,一張熟悉的文靜面孔。蔣漢城呆在原地,直視著她,動彈不得,胸腔發燙。
她表情很嚴肅,不,該說是表情很嚴厲,好像在跟什麼生悶氣。
她雙手忙著卷壽司,餐台放著做好的壽司跟三明治,還有一鍋冒著煙氣的玉米濃湯。和周遭歡樂笑鬧的氣氛不同,她凜然的表情、果斷的動作,很殺風景。但在蔣漢城眼中看來,依然美得教他失神。
她的眉頭蹙著,清瘦的身子緊繃著,像在頑強地抗拒著什麼、拒絕著什麼,可是俐落的動作又散發出一種什麼她都可以挺住的頑固氣息。
蔣漢城靜靜地看著她。
看著她,他眼眶熱燙,心情很激動。
上次在電影院外匆匆一瞥,知道她已婚還帶著女兒,他太驚駭,太受打擊,無法上前相認。這次再相遇,命運到底想跟他說什麼?為什麼在他覺得應該要放棄對她的思念時,這個女人又出現?
這個女人啊,又為什麼總讓他的心這麼激昂亢奮?
為什麼又讓他眼裡,只有她這個亮點?
為什麼她出現了,耳畔就會響起他最愛的抒情曲,一切變得柔美起來,像他的愛歌優美地、幽幽地,在她現身時,於這個世界響起來,一首美麗又哀傷的抒情曲,Maximilian Hecker唱的〈Kate Moss〉。柔美的鋼琴前奏,忽然暴烈的間奏,哀傷的歌音,很凄美。此刻那首愛歌彷彿在他耳畔播放,因為無數次聆聽這首歌時想著的女人,就在面前,衝擊著他。
陳明慧頭痛,心也痛。她有好一陣子都沒睡好了,心中不能對人講的煩惱太滿了,再加上徽章的打擊,她又氣又嘔又傷心,雖然打起精神張羅點心,可是沒辦法擺出笑臉在這歡樂場合。
她瞅著手中卷著的壽司,喉嚨酸楚,眼眶熟燙,很想哭,
就是會一直想到那枚徽章,怎麼可以呢?送給喬娜英時他在想什麼?
她心碎,她暴怒。她好想扁人,扁那傢伙,可是更想揍自己,這樣懷念他,結果呢?那徽章不啻是賞了她一巴掌,看見自己對舊情難忘的愚蠢。
原來蔣漢城也不過是個情感輕薄的男子。
小時候那個憨厚真摯的男孩,小時候那些甜蜜溫馨的時光,全都是屁!屁!
憤怒地展開竹卷,用力地卷餡料,眼淚不爭氣地凝聚,潮濕眼眶。
忍住,陳明慧你要忍住,不准哭!
她為什麼看起來很生氣,又很鬱悶?蔣漢城默默觀察著,好想衝動的上前抱抱她。
「阿姨,我要吃這個。」一個小女孩跑過來,指著三明治。
「喏。」陳明慧拿紙盤裝好,遞給小女生。
「阿姨,你為什麼哭?」小女生接來,眼睛直瞅著她看。
「沒有,阿姨沒哭啊?」
「明明就有,你的眼睛濕濕的。」
「剛剛阿姨洗臉的時候沒有擦乾。」
「可是我看那個是從眼睛流出來的,你為什麼騙人?哭又不丟臉,我也常哭啊。」
陳明慧尷尬,哪來的死小孩啊,厚!「乖,去吃東西好不好?阿姨要忙。」
「是不是沒空跑去買東西你才哭啊?你要什麼我去幫你去買,我們那裡有賣卡片喔,還是你要喝紅茶,我幫你買?」
「不用,阿姨又沒有哭,阿姨——」陳明慧愣住,有人遞來卡片,小朋友製作的卡片,上面很多繽紛的花草。陳明慧抬起臉,震住。蔣漢城?!她整個呆住了。
蔣漢城微笑,遞出剛買的紅茶。「要不要喝?小朋友賣的,還不錯喝。」
陳明慧先是驚愕,差點失態地笑著興奮衝上前抱住他,但她立刻凜住臉色,恢復冷淡的嚴謹的表情。徽章的事,他跟喬娜英交往的事,這些遏止了奔上前的腳步,瞬間胸腔漲滿的是憤怒、嫉妒、埋怨、失落。
這已經不是她的男人。既然他不希罕她給過的東西,恣意地轉送,她也不能輸,不能表現出她對他的希罕跟懷念,她要比他更酷!比他更無情,這是她唯一還能驕傲的擁有的。
蔣漢城看她不開心,就把一路買的小玩具放她的餐台上,開她玩笑,逗她開心。
「還是你想要這個?海綿寶寶玩具車?!還是這個?憤怒鳥?」
「我們不認識,我不收陌生人的東西。」她忍住激動的情緒,強裝出冷漠的樣子。
她沒認出他?蔣漢城怔住.她已經認不出他了?!他驚愕,傷心。他一直忘不了她,她卻跟另一個男人結婚生子,甚至把他徹底遺忘,連他的臉都認不出來了。
時間是這樣殘酷嗎?可以把過往消滅。陳明慧是這樣冷酷的嗎?霎時,蔣漢城也對自己的深情感到不值,更為剛剛對她的心疼感到憤怒。他是傻瓜,像個白痴。她都這樣無視他了,忘記他了,他竟然還想著要逗她開心。
「陳明慧,我是蔣漢城。」他說。但他更想對她咆哮——
是我,是我啊!從小對你好為你想,處處以你為主隨時都保護你,整個心為你的我,甚至連命都可以奉獻的我。
結果他只是失落地報上姓名,想看她有什麼表情,結果,他更受傷,在她臉上,他讀到的只是冷漠的神情。十年不見,她給他的只是這樣淡淡的毫無喜悅的表情?
「喔,很久不見了。」陳明慧冷淡地點點頭。就算內心澎湃又怎樣?如果他不在乎她,那麼她也可以表現不在乎。
蔣漢城突然超級超級的不爽。很好,如果她可以這樣漠視他,那麼他也辦得到!蔣漢城冷了眼色,表情也冷淡起來。
他們看著對方的表情,忽然都挾帶著憤怒跟不爽,好像是曾經有仇的敵人,而不是曾經深愛的彼此。
蔣漢城拿起餐台上的名片。「日月便當?這是你開的?!」
「對。」
這是什麼爛命運?吃了好幾次的日月便當出自她雙手。如果彼此不懷念,這種命運的巧合不啻是荒謬的玩笑,徒然讓人更傷心、更憤慨。
他凜著臉說:「可以請你以後贊助小朋友便當時,不要放鹹豬肉,我的畫室整個晚上都是鹹肉味。」
鹹豬肉?對了,陳明慧記得上禮拜出過一次放鹹豬肉的台式便當。那時她不知發什麼神經,竟然幼稚地想要藉著鹹肉喚醒他對她的懷念。很幼稚的想法,可是,可是他也不用這樣!怎麼?現在不能忍受鹹豬肉的味道了?愛上新的人連胃口也換了嗎?
「我的便當愛放什麼是我的自由。」她說。
「我的山水畫室,不能有那種刺激的氣味,會讓我作畫時心情不好。」
「山水畫室是你的喔,是喔,吃免費贊助的便當,居然還好意思要求這麼多?蔣山水老師是嗎?原來當老師有這麼了不起?受教了。」
「因為是免費贊助的,所以態度可以這麼傲慢嗎?」
「不過是個畫畫的,真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
「我已經是業界有名的插畫家,好幾本書都是我做的插畫,你去Google一下就知道,什麼叫只是畫畫的?」他忽然幼稚起來,忍不住在初戀女人面前炫耀自己的成就。
「畫家又怎樣?臭屁什麼,看了反胃。」
反胃?!蔣漢城再也冷漠不下去,他失控了,他憤慨地罵了——
「陳明慧,對一個曾經不顧生命保護你的人,這就是你見到他的態度?」至今眼角遺留著疤痕,這女人N年不聞不問,寫信也不回,一通電話也沒有,現在見面不感激涕零就算了,還這樣惡劣。
「當初是你自己愛的——」陳明慧別開臉去。「我又沒求你做那些事,受傷是你自找的,幹嘛現在找我討人情。」
她也受夠了,因為他的事自責、內疚,被他家人罵得狗血淋頭,自己是怎樣封閉了自己,撐過那段黑暗日子。就是想有朝一日見面了要加倍的還他恩情,要好好的安慰他感謝他,本來是這樣想的,真的,可是,見面了,在情緒最難堪的時刻,發現自己不再是他最愛的女人,她受傷,像隻刺蝟,拒絕洩漏真實的情緒。
這個冷血的女人!蔣漢城氣得發抖。
「以後山水畫室會跟別家訂便當,你每個禮拜三的贊助可以取消。」
陳明慧瞪住他。「我們日月便當免費贊助兒福中心三年了,你要換自己去跟兒福中心講,滾開!」陳明慧跑出來,推他走。「你走開——走!」她咆哮,發抖,整個人快要爆炸了。
他嚇到,被她忽然抓狂的舉措愣住,他被她用力推著。
她太激動了,沒發現周遭好奇的目光。
幾個小朋友跑過來,圍住陳明慧。
「你為什麼推我們老師?」那些跟蔣漢城學畫畫的孩子們很激動。
「討厭鬼!」
「幹嘛推我們老師啊,壞女人!」
「我要叫警察抓你去關!」
「對,打電話叫警察啦!」
「不准欺負我們老師!」
陳明慧怔住,發現自己被一群孩子攻擊,他們一起推她、罵她、捶她。
蔣漢城趕緊拉開小朋友們,擋在陳明慧面前。「不可以這樣,不要罵人,她沒有欺負我。」
「我看到她推人。」
「我也有看到!」小朋友們大聲尖叫,生氣地罵她。「我們老師最好了,你不要欺負他。」
「你是壞女人!你走開!這裡不要你!」
看見小孩子們急著擁護蔣漢城,聽著小孩子們罵她、嫌惡她,陳明慧深吸口氣,終於蹲下,掩面痛哭。
太可悲了,嗚……我太好笑了,連小朋友都欺負我,嗚嗚……她痛哭流涕,覺得自己真是太悲慘了,明明最委屈的人是她,是她好嗎!這世界有沒有天理啊,過分!
陳明慧這一哭,驚住眾人,大家都呆住了,看陳明慧蹲地上嚎啕大哭。
蔣漢城趕緊蹲下,圈住她身子,把她護在懷裡,緊緊地摟著,然後瞪那些孩子們。
「去去去,去忙你們的事,不准罵她,我要生氣了,聽見沒?!」蔣漢城把孩子們趕跑了。
「哇嗚——」陳明慧聽了更是委屈痛哭,伏在他肩膀,好溫暖、好舒服的懷抱,她哭得厲害。
蔣漢城慌亂抱緊緊,拍著她的背安撫。
「不哭,不要哭。我把他們罵跑了,不要哭,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啦,你不要哭,陳明慧?不要哭。」
他這樣溫柔,她不哭得更慘才有鬼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56:55
第十三章
陳明慧在蔣漢城懷裡啜泣,忽然間這陣子累積的壓力都哭掉了。她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海馬沐浴乳香味,一種記憶中溫暖的氣味。還有他胸膛的熱度,他擁著她時那雙手臂溫柔的堅定的力度。這些,讓陳明慧有久違的安心感,但是,又深深遺憾他已經有了另一個女人,喬娜英。這片胸膛已不再專屬於她,於是眼淚淌得更洶湧。
而陳明慧這一哭,蔣漢城急得慌得手足無措,只是緊緊擁著她,整個心被揪住。他一邊安撫,一邊急著說:「剛剛我都是亂講的,我一吃到鹹肉便當不知道多高興,你以後每次都做鹹肉便當也沒關係。你不知道那個便當我多愛吃,三分鐘就吃光了,還連吃了兩個——你的便當在我心中是第一名,真的,聽見沒?」
他這樣慌亂的解釋,讓她笑了,可是眼淚停不住了。
這一刻,陳明慧明白。她啊,不管跟誰交往,或是被多少人寵愛,這世上再沒有誰能取代蔣漢城。依然,他是最親愛的。只有他,能讓她這樣安心地,毫無嫌隙讓他擁著。其他人都不行,其他人一靠近她就有壓力。
所以,她可以孤單,但無法愛別人。所以,就算再努力跟王柏琛交往下去,也不可能有未來。這一刻,她認清楚自己的狀態,不可能去愛別人。
因此,她心中有了決定。
人,似乎只有愛錯過,跟錯誤的人交往過,才知道一旦需要很用力地去愛人,那是多麼的辛苦。因為愛是這麼自然玄妙,彷彿冥冥中有註定。身心愛著的,付出,或被寵愛,雙方皆安然恣意。而造作的努力去愛的,就算對方用力討好,或努力說服自己他很好,雙方也不會有好結果。因為人事物,一旦失去自然,變得勉強,壓力就跟著來了。因為無法放鬆,緊張的關係,不能長久。
她,再也不想違背自己的心。
她,此刻有了重要的決定。
陳明慧退開他的懷抱,抹抹臉,鎮定下來。
「我要回去顧攤位了。」她說,走回餐台後方。
現在一切不能重來,情勢難逆轉,他身旁也有新伴侶。但是,能這樣痛快哭一場,宣洩過後憋了許久的情緒得到舒緩,她感覺身體舒服些,不再像方才緊繃著臉。
蔣漢城看她繼續料理食材,他還不想走開,他很想安慰她,可是她漠然地和他保持距離,明顯地不想跟他多聊。
這時,有一群賓客過來拿食物,陳明慧忙著招待他們。
「想要吃什麼?」
那群男女問著:「壽司多少?三明治咧?一個多少?」
「哦,這些都是免費贊助的——」
「真的嗎?都可以拿嗎?」那群賓客興奮的要這個要那個的,攤子一熱,更多人聚過來,一下子把餐盤上的餐點都拿光,陳明慧趕緊補做三明治。她能感覺到蔣漢城還站在那兒,還有他投射過來的目光。她低頭忙碌,不敢再面對他,怕情緒又再失控。
蔣漢城沒走開,他默默觀察她怎麼製作三明治——先烤吐司……煎蛋……吐司好了抹奶油……放小黃瓜,她一雙手忙不停,很快又一群人靠過來等著拿食物。
蔣漢城走進攤子後面,主動拿過夾子。「這個吐司我來烤,要烤幾分鐘?」
「不用,我自己來。」她想搶回夾子。
他拿高夾子讓她搶不著,固執地瞪她一眼。「你要跟我搶夾子,還是趕快弄三明治?是幾分鐘?烤幾分鐘?」
「三分鐘啦!」
「OK!」他挽起袖子,興致勃勃地將吐司放進小烤箱,彎身注意著裡面的狀況。「交給我喔,沒問題的。」
陳明慧沒時間跟他耗,忙著切小黃瓜,她一次切五條黃瓜,剁剁剁剁剁,刀法俐落快速,客人們讚嘆不已。
蔣漢城轉頭問她:「是不是烤到有點焦就行了?」
陳明慧手沒停,往烤箱看。「應該還要——」
「不要看這邊,你先專心切小黃瓜,你小心點,不要切那麼快,刀子危險!喂!我叫你切慢一點!慢慢來,左手不要離刀子那麼近!」
他激動得大呼小叫很好笑耶,真嘮叨,陳明慧賞他一記白眼。
「你這樣吼叫才會害我切到手。」
他趕緊閉嘴。
陳明慧看了烤箱一眼。「最裡面那片可以拿出來了——」
蔣漢城掀開烤箱,挾出吐司。「然後要抹奶油對吧?」剛剛他已經默默記住她的程序。
「對——」
「這樣抹嗎?」
「不是,要這樣。」陳明慧放下刀子,拿起吐司,抹給他看。「你要像這樣,先用刮刀的刀尖將奶油刮在吐司上面,然後以大概45度角的均勻抹開,像這樣喔——」陳明慧抹給他看。
蔣漢城又取出一片吐司,照她教的做,可是怎麼抹,都沒辦法像她抹得那樣平整光滑。
「這不容易啊——」
「齁齁,」陳明慧得意了。「現在知道我很厲害了吧?」
「是啊,陳明慧真是了不起。」他大方讚美,教她燦笑起來。
蔣漢城很聰明,觀察力強,很快就抹得不錯了,烤吐司,抹奶油,越來越順手。很快,這條三明治作業線順暢起來。
他們彷彿天生有默契,很快上手,搭配得天衣無縫。他烤吐司,抹奶油。然後換陳明慧接手,放荷包蛋、小黃瓜、火腿,對切,上餐台。這條作業線,運作很順利,這兩人之間有共鳴,是一種快樂的氛圍。有蔣漢城作陪,個性嚴謹的陳明慧,臉上有輕鬆的笑容。而能夠幫到陳明慧,蔣漢城很喜悅,憂鬱的眼睛也有了光采,臉龐更明朗。他們單獨時,是寂寞陰郁落落寡歡的,而一旦相遇,合作互動時,他們共鳴共震,渾身發光發亮。
現在,這個攤子彌漫快樂的氣氛,連圍過來的人,看著心情都跟著好起來,他們邊拿三明治吃邊聊著天,他們說說笑笑,圍著陳明慧的餐台哈拉。
忽然有人喊:「太陽出來了。」
是啊,陰雨綿綿了一整個早上,這會兒,太陽從烏雲中露臉,將掛著雨滴的樹木照得閃耀起來,像懸掛著鑽石。
太陽出來了。
陳明慧笑了,她看向蔣漢城,看他認真地完成每一個步驟,把抹上奶油的吐司一盤盤往她這兒送。他認真的模樣,有點傻,有點憨,她感覺好像又回到從前。就算心情惡劣,環境糟糕,只要看著他,她臉上就有笑容,她躁動的心立刻得寧靜。
然後,因為有他,自己也變得更和氣,她親切地問著靠近餐台的人們——
「要吃哪個?壽司嗎?」、「還是三明治?三明治有小黃瓜跟蛋,還有——」、「哦,這個是龍蝦壽司這邊這個是肉鬆壽司,你要哪個?兩個都很好吃。」
陳明慧親切的招呼客人,陽光漸漸地曬暖了餐台,而時光,好像慢慢地倒退回去,退回那一年……
在狹窄髒舊的廚房,爐子上大鍋子煮著紫雲膏,空氣彌漫麻油香。小個頭的蔣漢城踩在板凳上,他汗流浹背,用力攪拌著大木杓,一邊回頭問站在身後的她——
「火會不會太大啊?要攪快一點嗎?我不知道下面會不會糊掉,你要看好喔。」
那時他也這樣幫著她。
現在,陳明慧看著長高了變得帥氣成熟的他。他還是一樣幫著她,他彎身瞅著烤箱,小心看顧吐司。
「我覺得外面這一片好像可以了,我拿出來了喔——」
「好。」陳明慧說。
她看著他,想抱抱他。他的眼睛沒問題,他的手也沒問題,真好。陳明慧淚濕,看他這樣健康強壯,真好。
這時,她意識到自己方才對他生氣有多幼稚,多差勁!他曾經那樣義無反顧地扞衛她,愛護她。
「大蒜又怎樣了?我喜歡大蒜,我喜歡大蒜味,全世界我最愛吃的就是大蒜,大蒜對身體好,大蒜是好東西,大蒜非常了不起,大蒜是全世界最棒,我就是愛大蒜,我就是喜歡陳明慧,你不准罵她!」
陳明慧想到那時候蔣漢城慷慨激昂的大蒜宣言,很有氣魄的愛的告白。雖然時間過去,他如今跟當年罵她臭的女生交往,只剩她獨自懷念過去被疼愛的往事。
可是,能被真心地愛過,難道還不夠嗎?
想想他對她付出的,連命都差點沒了,她還不滿足嗎?
多少次乞求他康復,如今夢想成真,還能見到這樣平安美好的他,她應該滿足了,還貪心的想奢望更多嗎?還要生氣嗎?
陳明慧鼻酸,她憑什麼怪他有了新歡?這樣好的人,自然有人爭著愛啊。
過去他不斷地幫她,她享受他的溫暖,承受他全心全意的對待,自己又給過他什麼了?這樣還不滿意嗎?還要氣他什麼呢?
好不容易再遇到彼此,她竟只是擺臉色給他看,鬧彆扭。唉,陳明慧很慚愧,覺得自己真是糟糕,真是小心眼。
可是愛過他,又怎麼甘心放手交給另一個女人?看過他的美好,又怎麼甘願降低標準去愛另一個男人?
都怪開始太美好,教往後沒有他的每個「當下」都失去滋味。
忽然,有位太太羨慕地說:「你們夫妻感情真好啊,假日還一起來當義工。」有著圓臉的胖太太對著他們笑。
蔣漢城怔住,一句夫妻,將他從美妙的雲端打下來。他,不是陳明慧的老公。
「我們不是……夫妻。」他說。
陳明慧眼色黯下。「你誤會了,他不是我老公。」他不是她的。
他們尷尬地看彼此一眼。心中有梗,苦澀,難堪,滿腔酸楚。
胖太太笑了。「那肯定是很好的朋友喔?我看你們默契真好。」
「老師老師——」剛剛被罵跑的小孩子們又拿著彩筆跑過來了,他們童言童語地拉老師走。
「我們卡片賣完了啦!」
「老師來幫我們畫好不好?」
「要畫花喔,花的賣最好。」
蔣漢城看向陳明慧。
陳明慧給他個微笑。「去幫小朋友吧,現在食物夠多了,去吧。」
他依依不捨一直回頭看她,被孩子們拖著走。
她笑著,揮揮手,趕他走,要他放心。
園遊會在下午三點結束。
蔣漢城太會畫卡片了,他一幫忙,賣卡片的攤子超過了結束時間還被客人們團團圍住,等著要買卡片。他急著畫了一張又一張,終於跟還在等的客人們和孩子們抗議。
「老師累了,換你們畫吧,乖。」
他撇下畫筆,跑向陳明慧的攤位。
看見攤位已清空,東西都撤掉了,她不在?
他追出校門口,不見她。他又跑過好幾條街,看不到她。他嚇壞,被巨大的空虛打中,慌地站在街頭不知怎麼辦,失魂落魄。
她像曇花一現般的出現,讓他重溫了一會兒舊時光的美麗。現在,她消失,他更慌更亂,更不知所措——
手機響起,將他拉回現實。
是喬娜英。
「親愛的……你不在家啊?我打去你家都沒人接,你在哪兒?」她甜美地問著,甜美的嗓音,甜膩的嗓音,為什麼他聽著覺得苦澀。
親愛的……他很尷尬,感覺突兀。
他發現他完全沒辦法,他真的失去辦法,他不能夠是誰的……親愛的。他更無法把別人當……親愛的。只有她才行,只有陳明慧才是他最親愛的。就算她已經屬於別人的,她仍然是他心中唯一的那位「親愛的」。只有和她在一起,做什麼都舒服都幸福。換了另一個人,做什麼都奇怪、都尷尬。
如果不能跟真正親愛的在一起,也許一個人最好。
就算寂寞,都很好。至少可以安心想著那位,真正的「親愛的」。
蔣漢城很沮喪。「我在園遊會。」
那邊,聲音一緊。「什麼園遊會?」
「『日月便當』原來是陳明慧開的。你相信嗎?竟然有這種事,我吃了很多次的便當是她做的,陳明慧做的!」
「是喔……這麼巧……」喬娜英苦道:「真巧……」
※ ※ ※
陳明慧坐在計程車裡,但不是往回家的方向。
她在顫抖,雙手交握腿上,用力到顫抖。
窗外風景急逝,她的胸口熱燙,心很忐忑、很不安。
此刻,她有了決定。車子馳向另一人住處,停在高級大廈一樓住戶前,石砌的屋牆,氣派的石雕裝飾,教陳明慧更緊張。她下車,請司機稍候,走過去按下門鈐。
一會兒,有人來開門。
「怎麼突然來了?!」王柏琛驚喜地看著她。「快進來。」他拉她進屋。
她不進去。「我是來說——我想清楚了,我不愛你。」
「什麼?」王柏琛怔住。
「我不愛你。」說我愛你,需要勇氣,而原來要果斷地說「我不愛你」,更需要勇氣。她說了,不想再有模糊地帶,更不再有轉圜空間。
「你什麼意思?」他臉色鐵青。
「我要分手。」
他臉色一沉。「馬上,把這句話收回去。」
「對不起,我不愛你,分手吧。」
「我叫你閉嘴!」他咆哮。
忽然,有人從他身後走出來,陳明慧駭住。一直站在王柏琛後側的,是王柏琛的媽媽。她幾時出來的?陳明慧驚訝著,看她臉色顯然已聽見剛剛的話。
王夫人臉色嚴厲地瞪著陳明慧,她冷笑,然後很鄙夷地看向兒子。
「把我找來談跟她的未來?說服我幫忙,要我成全你們?呵,結果她跑來喊什麼?不愛你,要分手?王柏琛,你真了不起,鬧家庭革命的結果,就為了讓這種水平的女人甩了你?」
「你先進去!」王柏琛吼道。
「當然要進去,我啊一秒都待不下去,太、丟、臉、了。」王夫人回屋子裡。
「這下你高興了?」王柏琛怒恨的看著陳明慧。「讓我這麼丟臉你高興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媽在。」
他深吸口氣,克制怒火。「沒關係——我不氣,只要你別再說什麼分手——」
「我還是要分手。你很好,是我的問題,我沒辦法愛你,我想要一個人——」
「你一直都是一個人?!」王柏琛失控了。「你一直都很有自己的想法跟空間不是嗎?你從來不遷就我不是嗎?現在為什麼要分手?我一直讓著你體貼你聽你的,為什麼還分手!不准分手!」
「我沒辦法……我不愛你。」
「為什麼?」
「也許是個性不適合,反正我沒辦法……很對不起。」
「我不能接受。」
「我走了。」這不是他接不接受的問題,而是她必須對自己誠實。陳明慧說完,轉身就走。
王柏琛追過去,拉住她。
「你不要這樣對我,我拜託你!」他拽緊她的手臂,苦苦哀求。「我知道我爸媽反對讓你有壓力,我今天就是找我媽來談跟你求婚的事,我會說服他們——」
「你不要這樣好嗎?」陳明慧哭出來。「拜託你不要這樣,你讓我壓力很大,我不愛你,就算你求婚,我還是不愛你;就算你全家贊成,我也不會嫁你,我不是沒努力過,我知道你對我很認真,但我就是沒辦法,我不愛你!」
甩開他的手,陳明慧坐進路旁等著的計程車,關上車門,汽車駛離。
王柏琛震驚,惶恐,看陳明慧真的毫不留戀離開他的世界,留下他一個人像個小丑,回去面對繼母的訕笑。不可以,事情不應該這樣,他不能接受啊!
※ ※ ※
今晚,蔣漢城作了跟陳明慧一樣的決定。
「對不起……」他對喬娜英道,彷彿是跟陳明慧有某種默契。
當喬娜英晚上過來找他,他立刻提出分手。
喬娜英是在女兒情況穩定後,立刻離開醫院,買晚餐,跑來找他,她就怕見過陳明慧後,會聽見蔣漢城這樣說,沒想到——他還真說出口,還那麼迫不及待。她才剛打開牛腩便當,他們連飯都還沒吃完,她都還沒坐下咧,他就迫不及待說了。
她當沒聽見,坐下來。「這家牛腩飯很有名,我排隊很久才買到的,你看,他們家的牛肉這麼多,料很實在——」她慌亂地遞筷子,擺餐盒。
「娜英……」
「快吃吧。」
「對不起……」
「你不要跟我說可怕的話——」聽見對不起,喬娜英就知道她完了。是啊,只要見到陳明慧,她就完了,就不在他眼裡。沒陳明慧時都很好,一旦陳明慧現身,就把她毀了。
「我沒辦法繼續下去……當朋友好不好?」蔣漢城堅持道。
「因為看見她了?怎麼?今天跟她過得很爽?」
「我愛她。」
「她……她不是……結婚有小孩嗎?」她試探地問,懷疑陳明慧說了什麼。
但蔣漢城根本不知道陳明慧沒結婚,他只是想誠實面對自己的感情。
「我知道,她是結婚了,但我還是愛她——我想過了,現實上我們不可能了,我也不是想破壞她家庭,可是我認為,我還是可以愛她,我可以,我也許可以和她當好朋友。我可以默默守護她就好,只要能待在她身邊,都好過像這樣痛苦地想她——」
「像這樣痛苦的想她?所以跟我在一起很痛苦?所以我出局了?」
蔣漢城知道說實話很殘酷,但是,沒辦法再虛偽下去了。
「我已經努力過,不管是愛別人或是愛你,我真的努力過,但還是沒辦法,我對你感到內疚,雖然你說我還是可以想著她,你說沒關係,但我良心上過不去,我有壓力,覺得對你不公平——」
「Shut up!」喬娜英抓了餐盒扔他,油膩的醬料髒污他的襯衫。她跳起來對他吼叫。「公不公平是我來說,我說沒關係就沒關係,我說不在乎就不在乎,你為什麼還要有壓力?為什麼還要良心不安?為什麼還要傷害我?太過分!」她痛哭。
「我真的是,我很抱歉。」蔣漢城沒擦拭身上的髒污,隨便喬娜英發洩,就算打他都可以,但是,這都不能改變他分手的決定。
活得真實,要很勇敢,勇敢到不怕讓別人受傷。他現在明白了,他寧願這樣真實做自己,無法再假假的面對喬娜英。那樣假,也許可以得到短暫和平,但腳下,卻像埋了無數地雷,隨時會爆炸,忐忑不安。他徹底明白自己的感情,不願改變決定。
現在,已經跟陳明慧能不能和他一起無關了,他想要安然地活著,心安理得地愛著,那個人在不在身邊都無關了。
喬娜英氣憤難平。「為了陳明慧,你隨便地傷害我——你不知道這段時間,我做了多少努力讓你更喜歡我,結果這就是你給我的?你好殘忍!完全沒看見我的努力,只和她見了一面,就把我徹底否定?你夠狠!」
她轉身跑走,蔣漢城沒有攔她。
他低頭,看著髒污的衣,滿身腥的牛肉氣味,忽然覺得愛是一件甜美也血腥的事。他感覺有點反胃。
也許喬娜英罵得對,他是殘忍。他愛陳明慧,固執地愛下去,因為這種頑固的愛情,嚴重傷害對他好的女人。
愛情,為什麼也有殘暴的一面?
雖然被辱罵,很不好受。可是,蔣漢城卻有解脫感。往後,他決心不再愛任何人,不再和誰交往,再也不。他知道他的命運已經被陳明慧覆蓋,好像他心裡養著另一個陳明慧,去哪兒都帶著,這樣的自己,不可能再愛。愛上誰,都會給對方傷害。
喬娜英攔車回醫院,在後座哭到發抖。
手機響,以為蔣漢城反悔了,急著掏出接聽,竟是王柏琛。
「陳明慧有跟你在一起嗎?」
「沒有,幹嘛打給我?怎麼,了不起的王柏琛找不到自己的女朋友?」
「她突然跑來跟我分手,我人在她家外面。」
「她分手?!有說為什麼嗎?」
「說是……有壓力,可能前幾天提過想同居的事,沒想到她就……你幫我勸勸她,我答應不會再提結婚或同居的事,只要她不分手我都答應——」
呵。聽看看,這卑微的口氣,跟自己多像啊!
陳明慧也提分手了,看來這兩個人是說好的。喬娜英怒火狂燒。
※ ※ ※
陳明慧離開王柏琛住處,就打電話給爸爸,然後跑來醫院探望美美。
想不到喬娜英不在病房陪女兒,只有美美在,孤伶伶地睡著,病房裡一個大人都沒有。看見小傢伙一個人可憐地窩在病床睡著,陳明慧好心疼,她不敢離開,又打了電話給爸爸。
「喬娜英呢?這裡只有美美一個人?!」
「欸?我走的時候她還在啊,可能去買東西了吧?」
陳明慧等了又等,不見喬娜英回來。中途美美醒來,嚷著要去廁所,陳明慧抱起小傢伙,帶她上廁所,又倒水給她喝。
晚上十點了,護士巡房,交代美美要吃的藥。陳明慧記好了,餵美美喝粥,給她吃藥。
「來,把這個乖乖吃了喔,這樣你很快就會好起來喔。」
「嗯,媽咪,我最乖了。」美美很聽話的服藥,接著躺下昏沉地睡了。
陳明慧有點生氣,喬娜英怎麼可以把女兒晾在醫院?她打了幾次電話給喬娜英,她都不接。終於,房門推開,喬娜英走進來。
「你去哪兒了?我一直打給你!」陳明慧沒好口氣。
喬娜英也沒好臉色。「我知道,你出來一下。」
兩個人站在病房外講話。
「你怎麼可以讓美美一個人在病房,萬一出事怎麼辦?你這個媽媽怎麼可以——」
「少教訓我了,陳明慧……蔣漢城要跟我分手,現在你滿意了吧?你跟他說了什麼?一整天你們做了什麼好事?」喬娜英眼眶泛紅,情緒激動。
陳明慧震驚。「我們,我們只是在園遊會上碰到,他發現我是日月便當的——」
「然後呢?你跟他說了什麼?你高興了,想跟蔣漢城好?」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一個人忙不過來,頭又痛,他只是幫了我一下,然後——」
「真高招,真剛好啊,一看到他就頭痛啊,就忙不過來啊,你裝什麼可憐?」
「喬娜英。」陳明慧臉色一沉。「你是說我故意的嗎?」
「不是故意的嗎?真虛偽,表面上成全我,私下搞小動作,我看透你了!」
「什麼?」陳明慧火大,氣得頭都暈了。
「少裝蒜了,急著跟王柏琛分手,不就是想跟蔣漢城在一起?!既然一開始就沒有要成全我的意思,幹嘛還假惺惺表演大方,噁心!」
呴,真是、真是無言。「這就是你對我的看法?」
「你比那些背棄我的人更可惡,至少他們是光明正大的在我家出事時不屑我,而你是假裝對我好,但其實根本不把我的幸福當回事。什麼好朋友,什麼當我是妹妹,有這樣爛的姊姊?!你心機真重!」
陳明慧太憤怒了,脹紅面孔,呼吸混亂,瞪著喬娜英,好心寒。
「好,沒錯,我承認,我想成全你是假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57:27
第十四章
陳明慧也豁出去了,既然這樣做喬娜英不爽,那樣做喬娜英也不爽,好,好極了。她忍不住提高音量。
「沒錯,今天,我發現我還是很愛蔣漢城,我沒辦法不愛他,但是我沒打算破壞你們的感情。」
「假惺惺,不是馬上就跑去跟王柏琛分手了?」
「那是因為我想光明正大地懷念蔣漢城,所以要分手!」陳明慧火大。「我不像你,不愛一個人了還可以占對方便宜,享受對方給的好處!你,說話給我注意點,什麼我沒把你當妹妹?我虛偽?我不為你的幸福著想?!給你吃給你住一再包容你,幫你帶小孩這些難道都是演戲?你有沒有良心?怎麼可以這樣說我?你以為我看著你跟蔣漢城好我多舒服嗎?你以為全世界只有你委屈嗎?你跟我表演什麼受害者?到底是誰噁心?」
喬娜英駭住,沒見過陳明慧這樣發飄,她惱羞成怒地說:「是,沒錯,我寄人籬下我應該感恩,說到底你就是瞧不起我,我不希罕你這種虛偽的關心!」
「喬娜英,你又多關心我了?你又帶給我多少好處?你以為跟你住我多高興?你以為我想請你當員工?你不希罕就滾!」
「滾?呵,放心,我也不希罕你!我跟美美會搬出去,我們就算流落街頭也不會回來求你!可憐的美美還當你是媽媽,你這女人還真可怕。」
一想到美美會受牽累,陳明慧冷靜下來,壓抑怒火。「算了,我不想再說,美美還在生病。」轉身要進病房,卻被喬娜英擋住。
「你給我聽好,陳明慧,以後我跟美美不勞你費心了,你走。」
「你要這樣?你會不會太幼稚?美美還躺在病床上。」
「她不是你的女兒,我才是她親媽媽,不是嗎?我警告你,你以後不要來看她,以後我們的死活跟你無關,你走,我要你走!」
「我要留下來照顧美美,我不放心——」
「怎麼?現在我連當媽的資格都不如你?要你陳明慧才會照顧好她?你好了不起啊!」
陳明慧深吸口氣,試著和她講理。「你現在這麼衝動對孩子沒有好處,要跟我吵,等美美好了再吵,要搬出去還是怎樣的,也等美美出院再說。」孩子是無辜的,陳明慧小時候深受其害,她不希望美美也被大人牽累。
「奇怪了,」喬娜英冷哼。「不是說跟我住也沒多開心,我們要走你應該很爽啊?」
「我是擔心美美——」
「你該不會真以為美美是你的女兒吧?你聽好了——」她走近一步,站在陳明慧面前,盛氣凌人。「她,是我這個不長進又衝動的爛女人懷的孩子,我再糟糕還是她媽媽,親媽媽。」
「你沒權利禁止我看美美。」
「為什麼沒有?你是她誰?法律上一點關係都沒有!」
「對,法律上我們是沒有關係,但是我跟美美已經有感情,你怎麼可以一生氣就叫我不准見她?她可以當成你生氣時懲罰我的工具?」
看陳明慧在乎美美,喬娜英就抓著這點為難陳明慧。「因為我想獨立,我不想看你的臉色,你剛剛叫我滾,我會滾,當然,帶著從我肚子裡生出來的女兒一起滾,我還會告訴她,是你叫我們滾出去的,所以,你不要想繼續在孩子面前當好人。」
「好。」陳明慧受夠了。「你以為少了你們我會難過嗎?真夠好笑,不用幫你帶女兒,不用跟你們一起住,我落得輕鬆,我省了很多麻煩,我一點都不喜歡你跟你女兒,到底有什麼了不起!」
「嗚……」
小孩嗚咽的聲音,震驚陳明慧跟喬娜英。
她們往病房門後看,看見站在喬娜英身後的喬美美,她被爭執聲吵醒,驚愕地瞪著她們,小臉滿是淚水。
小女孩楚楚可憐地望著陳明慧。「媽咪……你不要我嗎?你不喜歡美美了嗎?!」
陳明慧頓時眼淚洶湧,心如刀割。
喬娜英過去,蹲下,摟住女兒。「不哭,媽以後會更疼你,不要哭,我們不希罕她,聽見沒!有骨氣點。不准哭,我們不需要她!」
「媽咪——」美美放聲大哭。「我要媽咪,我喜歡媽咪——」
聽見美美傷心地哭喊,陳明慧的心尖銳地痛起。她轉身跑走,急著離開,害怕再聽見那丫頭心碎的哭聲,逃走的每一步都像踏在尖針上。她恨自己賭氣時說的話,傷了美美。
這太過分了,陳明慧掩面痛哭。
當喬娜英糊塗度日,把女兒像貓狗隨便地扔給她,是她付出感情,照顧出親密的情分。料不到喬娜英一翻臉,就斬斷關係,真狠。最痛的是,美美聽見了她賭氣的話。
不是啊,美美。我是愛你的。
陳明慧感覺自己的心被絞碎了。
※ ※ ※
陳明慧回到家裡,客廳裡美美的玩具散落著。那邊地上,堆著美美最愛看的童書,那兒沙發放著的是買給她的洋娃娃,茶几上有她最愛吃的巧克力,冰箱貼著美美給她畫的母親節卡片。這些那些,都提醒著陳明慧,曾深愛過這個小女孩。
對陳明慧來說,愛是艱難的課題。她是獨生女,不易和人親近,而一旦愛上,就很頑固。所以十年後,蔣漢城,依然是她最親愛的。所以十年過去,喬娜英這個兒時的朋友,就算個性南轅北轍,她還是願意收留照顧。所以沒有血緣關係的喬美美,一旦納入自己的國度,就變成她最心愛的孩子。一旦認定是自己人,就頑固地投入到底,不計得失,不求回饞。
可是,為什麼?最終她卻一再地讓這些想要好好守護的人受傷?甚至不被他們諒解?
喬娜英憤慨的指控。
喬美美傷心的哭喊。
蔣漢城差點因她喪命。
好奇怪啊,自從媽媽意外喪生後,陳明慧是更用力的珍惜身邊人。但是不是她太愚笨了,越是用心,越是搞砸,連對她真心真意的王柏琛,也被重傷。
陳明慧呆坐在空盪蕩的客廳。
經歷這些,她好沮喪,好氣餒,明明是單純的心意,最後變成這樣的局面。陳明慧不禁開始懷疑自己,難道,她真是喬娜英指控的那種差勁的壞女人?
說不定真的是。
陳明慧抱膝痛哭,在慘白的日光燈下,被黑暗的記憶覆蓋。
也是,她連親生媽媽都可以背叛,都能拋棄。她這種女人當然是壞心的、黑心的,沒資格愛人的。也許她不配擁有任何人的愛,也許這是上天對她的懲罰,因為她曾讓自己的媽媽那麼凄慘。
陳明慧無助又脆弱地痛哭很久,可是,天亮時,她到店裡上工,面對爸爸跟寶珠阿姨時,她又一副沒事的樣子。她用若無其事的姿態,掩藏傷痕累累的心。
陳阿勇忙著醃制中午要烤的鯖魚,一邊回頭問女兒。「美美怎麼樣了?好多了吧?你是不是留在醫院過夜啊?臉色這麼差。」
「就是啊,黑眼圈都跑出來了。」寶珠姨捧著醃料,當陳阿勇的助手。「眼睛這麼腫,是都沒睡喔,你不要太擔心,美美很健康的,她很快就會出院。」
「嗯。」陳明慧翻著筆記本,檢查待會兒要去採買的食材。
陳阿勇說:「我早上本來要做早餐送去醫院給她們,可是打電話過去,娜英竟然要我不准去醫院,她是怎麼回事啊?我有點擔心,等一下弄完高湯我去看一下她們。」
「不要過去。」陳明慧舀了一匙高湯試味道。「湯頭好像太淡了……」
「怎麼你也叫我不要去?」陳阿勇緊張了。「你不要瞞我,是不是美美怎麼了?」
「以後她們母女的事我們都不要管,不要去就對了。」
「欸?」陳阿勇呆住,跟寶珠面面相覷,怪怪的喔。陳阿勇追問:「喂,你跟喬娜英怎麼了?你們吵架了嗎?」
他看女兒臉色憔悴,知道女兒是那種受了悶氣和委屈也不肯講的孩子。
他臉一沉,摘下圍裙。「我去問娜英,到底你們是怎麼了。」
「唉,你不要管,沒什麼事,以後我們都不用管她們母女了,多好。」
「好個屁!我不是笨蛋,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她跟你生氣嗎?她又鬧情緒嗎?還是公主病又犯了?什麼叫不准我去看美美?我早上聽了還真他媽不爽!她落魄的時候是誰接濟她們?是誰收留她們?喔,需要的時候就賴著你,不爽的時候就要我們別管?有這種事嗎?做人要有良心,老天都在看的啊!是不是美美生病她賴在你頭上了?」
「沒錯!」寶珠用力點頭。「隨便在附近抓個人問都知道,美美被你照顧得多好,簡直是親生的媽,那個亂七八糟的女人有什麼資格發脾氣啊?要是我,寄人籬下,給人家惹那麼多麻煩,報答都來不及了還敢要什麼脾氣?你連她不要的大肥豬都養下來了,她還要不爽什麼啊?」
「拜託你們不要再講了。」陳明慧重重地放下湯匙。「我已經夠煩了,不要再說了。」
陳阿勇跟寶珠愣住,不敢再提。
陳明慧繼續攪拌高湯,渴望恢復平靜。
沒關係,沒有喬娜英,沒有喬美美,她還是會好好的。陳明慧以挺直的腰桿、冷漠的姿態,來掩飾內心真正的情緒。
喬娜英故意禁止她和美美見面,她越是透過這種方式懲罰陳明慧,陳明慧就越是拒絕表現傷心或在乎。她討厭讓人家看輕,從小和父親擺攤,見過各樣的臉色,受過同學各種言語上的嘲笑,她就是用冷漠跟忽視來防禦自己的自尊。
所以她依然精神奕奕地要把每日的工作做到好,打起精神,開始一天的工作。就算再傷心、再沮喪,只要站上餐台,準備食材,清洗蔬菜,料理便當,一個一個按步驟完成,就會讓自己煩躁的心慢慢平靜。至少,還有這個地方讓她得到救贖。只要還有這個小天地,再苦都能得到安慰。
「日月便當」是她唯一能肯定自己的場子,她的王國。最單純、最寧靜的所在。可是,接下來的日子,陳明慧偶爾會呆呆失了神,傻傻地發怔。既然跟喬娜英都鬧翻了,既然喬娜英都把她罵成這樣了,要不乾脆去見蔣漢城好了,想和蔣漢城在一起,好想他。可是——
「少裝蒜了,急著跟王柏琛分手,不就是想跟蔣漢城在一起?!既然一開始就沒有要成全我的意思,幹嘛還假惺惺表演大方,噁心!」
喬娜英盛怒時的指控,又令陳明慧軟弱下來。她該怎麼辦?她不知道蔣漢城在想什麼?難道,真的是因為她才跟喬娜英分手?!他……還深愛她嗎?那麼,為什麼又會把徽章送給喬娜英?
※ ※ ※
蔣漢城心神不寧好多天了。
從那天見過陳明慧,和喬娜英分手。之後,他就像這樣,盡情放肆地想念著陳明慧。可是,漸漸地,除了想念,還有想見面的渴望,越來越強烈。
禮拜三,又到幫兒福的孩子上課的日子。
晚上,指導完孩子們的畫作,日月便當準時送達。外送的阿姨按下門鈴時,蔣漢城衝到門口相迎,熱情地幫著拎便當進來,焦急地圍著阿姨問東問西,還遞上熱茶要阿姨休息一下,迂迴地試探陳明慧的事。
「為什麼你們的便當那麼好吃?」
「喔,你不知道我們老闆多用心,她啊每天親自上菜市場買菜,堅持親自裝每一個便當喔,那麼年輕的一個女人,一點都不怕累,每次去買菜拎那麼重的東西也不喊苦。」
「女孩子怎麼可以提重的東西?要請幫手啊!」他聽了好心疼。
「有時她爸也想幫她去買啦,不過她愛逛菜市場,她真的是對做菜很有熱情。現在的女人都討厭油煙,可是我們老闆一點都不怕,她太愛做菜了,不太和人出去玩,也不太交朋友,每天就愛窩在那個料理台忙來忙去的。」
蔣漢城支支吾吾又問:「她這麼辛苦,身體吃得消嗎?」
「不要看她瘦瘦的,很有力咧,聽說以前跟她爸在菜市場擺攤練出來的體力吧。不過最近啊,唉,大概心情不太好,瘦了一大圈,整個人像消氣的氣球咻地扁掉了。」
這怎麼行!蔣漢城很激動地問:「她為什麼心情不好?是不是病了?有沒有看醫生?」
「她是——」等一下,寶珠回神,看他焦慮的模樣。「奇怪了,老師,你幹嘛一直問我老闆的事?又不認識她。」
「喔,沒什麼,隨便問問。」蔣漢城臉色乍紅,迴避阿姨的目光。
「唉,不能聊了,我還要送別的地方咧,再見。」阿姨繼續送便當去。
現在,小朋友們搶著拿便當吃,滿屋都是飯菜香。
蔣漢城坐好了,打開便當,看著繽紛的料理。
黑胡椒香煎豬排,芥藍菜炒得油亮翠綠的,還有青豆拌炒粉紅色的蝦仁,以及爽口的醃漬好的白蘿蔔。小朋友吃得津津有味,吵吵鬧鬧。
而他呆呆的看著便當,心慌慌的想著——她心情不好,為什麼?會不會她也跟他一樣失眠?因為他們的相逢?她會想著他嗎?蔣漢城焦慮又擔心,想東想西的,患得患失。
小朋友看老師呆呆地瞪著便當,覺得好奇怪。
「便當有蟲嗎?」他們問老師。
「老師怎麼不吃?」
「老師為什麼一直看便當?」
蔣漢城尷尬地笑了笑。「你們快吃,一直問幹什麼?」
被小朋友瞧得尷尬,蔣漢城拿了自己的便當躲進房間。
他啊,想一個人靜靜地吃她的便當。可是,拿起筷子,又愚蠢的對著便當發呆起來,然後,看向鏡中的自己。忽然,他傻氣地衝著鏡中的自己撥了撥頭髮,湊近鏡子,抓住一根頭髮,皺眉,扯下,捻在手中看著——
※ ※ ※
晚上,日月便當打烊,陳明慧忙著收拾流理台,聽見阿爸在門口驚駭的嚷嚷著。
「蔣漢城?!哈哈,好小子,真的是你?你眼睛好了?手咧?手給我看,動看看?手也好了嗎?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好了真的好了!」
阿爸興奮地嚷嚷。
陳明慧扔下正在洗的鍋子跑過來,真的是蔣漢城?他拿著便當走進來。
陳阿勇拉著蔣漢城,衝著陳明慧笑。「你看他,你看看!他很好咧——你以後不用傷心也不用內疚,他都好了。」又問蔣漢城:「你怎麼知道這裡?」又看他拿著的便當。「欸!這是我們家的便當!」
「伯父好。」蔣漢城禮貌地打招呼,然後有點困窘地問:「伯父,我可不可以跟陳明慧單獨的講一下話。」
趕他走就對了。陳阿勇很識相地拿了外套就往外跑。「沒問題,你們兩個那麼久沒見很多話要講呴,我去買零食跟啤酒回來慶祝,你們先聊,你坐,去去去,去坐好。」
陳阿勇興奮地跑去張羅吃的。
相較於阿勇的興奮激動,陳明慧顯得很冷淡,畢竟才經歷過喬娜英的指控,她不敢對蔣漢城太熱情。而且,也搞不懂他跑來的意思。
「有事嗎?」陳明慧坐下,看著他。
她一定要這麼冷淡嗎?他苦笑,很失落。又看她臉色蒼白,好像又比之前看到的更瘦了,他很心疼,難道婚姻生活不快樂?為什麼表情這樣憂鬱?
他忍不住酸道:「不高興看到我?」
陳明慧抿了抿唇,安靜幾秒,終於說出口。「我知道……你跟喬娜英交往。」所以要她高興什麼?高興他對她的感情已經不在?
蔣漢城困窘地說:「沒錯,之前是和她交往。」
「所以呢?還跑來做什麼?」可以把她的徽章轉送喬娜英,還期待她怎麼熱烈歡迎?因為他,她被娜英怎樣指控。因為他,她又被王柏琛怎樣痛恨。蔣漢城有什麼資格用這種失落的表情跟她講話?真正受傷痛苦的人是她。
蔣漢城凜著臉,忍不住酸她說:「你……還不是結婚了!」
「結婚?」
「不是還有個女兒嗎?我都看見了。」
「我女兒?」陳明慧震驚,他在說什麼啊?
「在影城外面,我看見你們一家人排隊要看電影。喬娜英跟我說,你現在很幸福,結了婚也有了孩子——」
喬娜英說的?「等一下。」陳明慧頭昏了。「喬娜英說我結婚?我有女兒?」忽然間陳明慧明白過來,蔣漢城是因為這樣而放棄她跟喬娜英交往……是這樣嗎?她鎮定下來,問蔣漢城:「你是因為我結婚了才跟喬娜英交往嗎?是跟我賭氣嗎?你還喜歡我?」
可惡,她都結婚了還好意思這樣問他?蔣漢城臉龐熱燙,拒絕承認。這個陳明慧老把他剋得死死的,他才不要繼續被她擺布,他才不讓她看穿心事。
他迴避她的目光,掀開便當蓋。「不要誤會,我是為這個來的。」
「便當怎麼了?」
「有頭髮。」他彆扭地強調。「你賣的便當有頭髮,我很生氣。」
「頭髮?!」怎麼可能?!
「對,你做的便當有頭髮,我是來抗議的,不然你以為我來幹嘛?你結婚了我還會糾纏你嗎?你有這麼了不起?我今天是以消費者的身分來的,我太生氣了。」
看他生氣,困窘地泛紅的臉龐。陳明慧忽然看見熟悉的蔣漢城,耿直,不善於說謊的蔣漢城,忽然她鬱悶的心情瓦解了,很多事突然間都明朗。
她好笑地問:「我的便當,不可能有頭髮。你想見我就說,幹嘛找藉口?」霎時陳明慧心中的梗消失了,她輕鬆下來,心情大好,回到過去的陳明慧,愛逗他的陳明慧,她好整以暇地欣賞蔣漢城笨拙的樣子。
看他略顯激動的拿出頭髮,衝著她說——
「你看,你看!真的有頭髮!害我差點吃到,我可以投訴你,因為是贊助的便當就可以隨便做嗎,這麼不注意衛生?!」
分明是在對她咆哮,他甚至激動地揪著那根頭髮喝叱,可是,一點真實的威脅感都沒有,反而令陳明慧心情很好。他聲稱是為了一根頭髮找上門來,陳明慧卻從他有點緊張的表情讀到不只一根頭髮的訊息。
「我知道了,」她聳聳肩。「有頭髮,然後呢?」
蔣漢城蹺起腿,清清喉嚨,然後……嗯,他要想想。
她追問:「然後想怎樣啊?」
「你的口氣可以好一點嗎?我真的可以投訴你頭髮的事。」
「所以我問你想怎樣嘛?一她笑出來。「你說啊,要怎麼補償你的損失啊?」
看見她的笑容,蔣漢城頭低下去,心跳好快,臉龐好熱,神經緊張,有點手足無措。拜託喔,那麼多年的心力耗損,心力憔悴,她是要怎麼補償他啦!
蔣漢城被問倒,很怕看著她好閃亮的笑容,本來只是想找藉口看看她,沒想過要她怎樣。事實上,已身為人妻的陳明慧,還能跟他怎樣啦!唉……
「喂?」陳明慧遲遲等不到回答。
「唔?」蔣漢城很窘。
「想怎樣?要錢嗎?」
「嗟。」把他當什麼人。
「嗟什麼嗟啊?」
「不然……不然重做一個便當好了。」
「現在?」
「對,現在。」做便當需要時間,他可以待更久一些。他拿起桌上的雜誌翻,「我等著,你快去做吧。」還不忘嚴厲瞪她一眼。「要很好吃,不可以敷衍我。」
「好,馬上做,你先喝杯水吧。」陳明慧倒水給他,然後笑咪咪地走向工作區,挽起袖子,打開冰箱,拿出雞蛋、洋蔥、豬肉,很快地搬弄鍋具,剁切食材,清洗蔬菜,為他烹飪。
她臉上的笑容沒停過,她陰鬱許久的心終於放晴,真相是……蔣漢城誤會她結婚有小孩。真相是,蔣漢城看起來比她還在乎他們的感情。
陳明慧很用心地烹調食材,蔣漢城靠著沙發,佯裝看雜誌,其實一直偷瞄她。
一切像在夢裡。
能這樣看著她為他做飯的背影。
鍋子冒著煙騰騰蒸氣,煎鍋嗞嗞作響,空氣彌漫著醬料香。他渴望這幕太久,夢中想像過的幸福畫面,就是陳明慧像妻子那樣的為他烹飪。他忘了手中的雜誌,看著陳明慧感覺很恍惚,眼眶濕潤,心情激動。
他又看見小時候那個心愛的女孩,早熟世故的小女友。她站在人潮擁擠喧鬧的菜市場,幫著爸爸做生意,剁切豬肉,論斤秤兩,招呼客人。那時,他愛上她。愛她的早熟跟堅強,愛她忙碌的姿態。儘管她表現得很獨立,可是他總想著要保護她。雖然她從未開口要求過,他依然搶著要守護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緣分?她嫁作人妻,都有了小孩了,他還放不下?
既然放不下,何不當朋友?
蔣漢城盤算著,就算當朋友也可以,想繼續跟陳明慧往來。因為他的心,只為她怦然。他願意收藏對她的感情,像一個普通朋友般的存在著,甚至是,僅僅只是她便當店的忠實顧客那樣存在著也行。
當陳明慧做好便當,交給他時。
他壓抑內心對她澎湃的情感,故意裝得很冷淡地說:「這麼快就弄好了,到底有沒有好好做啊?」
「不但有好好的做,還給你一點特別的。你回去吃就知道了,包你滿意。」
「那就好。」
蔣漢城不想走,但也不好意思繼續留下來。蔣漢城想要很酷很帥地離開她視線,可是,就像剛剛來的時候,他其實很叢銼,面對昔日愛慕的女子,他感覺自己好弱啊。
蔣漢城一路上恍惚地捧著便當,回到畫室。
在長桌子前坐下,把陳明慧特地為他烹製的便當擺好了,那虔誠的神態宛如在給神進供品。
他深吸口氣,像孩子似地小心翼翼地把便當掀開,期待著裡面的菜色,她會專程給他什麼樣特別的菜色呢?
他看見便當內容,愣住,大笑。
沒錯,陳明慧是準備香噴噴的飯菜。可是,白飯上面,放著和用模子跟火腿壓製而成的英文字,湊成一個句子——
I could kill you!
※ ※ ※
陳阿勇買了鹽酥雞跟啤酒回來時,發現家裡只剩下陳明慧。
「人咧?」
「回去了。」
「怎麼回去了?我還沒跟他聊啊,有沒有電話?我打給他!」
「沒有。」
「怎麼沒留電話?他特地來找你,我們要好好款待人家啊,怎麼可以讓他就這麼回去?」
「他是來找碴的,說我賣的便當裡有頭髮。」
「什麼?!那小子?那小子來找碴的?」
「山水畫室是他開的,他就是那位山水老師。」
陳阿勇聽得一頭霧水。「你是說每個禮拜三送到畫室的——阿慧,你幹什麼?」他看女兒拿出塑膠袋,把蔣漢城喝過的水杯,用塑膠袋封起來。「幹嘛把杯子裝起來?!這他喝過的嗎?你想幹嘛?」
「想收藏。」
「收藏……收藏他喝過的杯子?!」是知道女兒從小就跟蔣漢城很要好,但是……有要好到這種地步嗎?「阿慧,那個……欸,你還是很喜歡蔣漢城嗎?你不要忘了,你現在可是有王柏琛喔……」
「我和王柏琛分手了。」
「分手?什麼時候?我怎麼都不知道?!為什麼分手?你最近很憂鬱是因為分手嗎?你——」
「阿爸,我回家了。」
「我還沒問完,你坐下來講——」陳阿勇有很多問題想問。「喂——」
陳明慧閃了。
陳明慧才不跟阿爸講那些彆扭的事呢,從小就沒那個習慣跟阿爸分享心事,那時候阿爸忙著做生意,忙著賺錢應付債務,她也習慣了不要吵阿爸,自己處理自已的事。現在要她跟阿爸分享這種感情上的瑣碎心情,感覺太尷尬了。
返家後,陳明慧洗了澡,躺在床上想著蔣漢城的話、蔣漢城的表情、蔣漢城詭異的控訴。她拿出手機,掙扎一會兒,撥給喬娜英。
「喂。」喬娜英口氣很冷。
「你騙蔣漢城我結婚了,還說我有女兒?」
「對。」
「為什麼要這麼做?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認嗎?」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不知道?陳明慧,我從小就喜歡蔣漢城,喜歡到就算變成卑鄙的人我也無所謂。我是認真的,我費多少心思,呵……沒想到你什麼都不用做就毀了我的一切努力。」
「我現在終於知道蔣漢城會跟你交往,原來是因為你騙他我結婚了!」
「所以呢……是特地打來跟我炫耀他有多愛你?」喬娜英口氣虛弱,她哽咽了。「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不管是家庭還是愛情都失去了,這還不夠?你……還要這樣刺激我?在我面前炫耀你有多幸福?」
喬娜英的話,讓陳明慧無法繼續生氣。「美美身體怎麼樣了?你們……你們現在住哪兒?」
「說得好像你真的很關心喔——」喬娜英諷刺。「假惺惺。」
「喬娜英,我記得小學時,你請我和蔣漢城吃下午茶,當時你硬要喊我姊姊,知道我為錢苦惱,就出意見幫著我賣紫雲膏,那時我覺得你很聰明,也對我好,我很感謝你也真的把你當妹妹,現在,難道就因為蔣漢城沒選擇你,我們之間的友誼也要作廢?」陳明慧感慨道。
喬娜英冷哼。「我們之間的友誼?陳明慧,當我跟蔣漢城交往時,你不也沒給我好臉色看?你不是也對我很不爽嗎?不要說你一點都不在乎。我們之間沒有友誼,當初如果不是為了討好蔣漢城,我甚至不可能跟你當朋友,我們之間只有孽緣,三個人的孽緣!」
「算了,當我沒說。」陳明慧掛電話,重重地嘆口氣。
算了,看開吧,不管怎麼做,喬娜英都是氣她的,她不管了。
陳明慧靜靜躺在床上,自從美美跟喬娜英搬走後,屋子變得很安靜,很冷清。陳明慧很不習慣,每天都睡不好。唉,放下吧,她深吸口氣,不再跟喬娜英生氣,也不再關心她,人家都不領情了,她何苦?
今晚,窗外,月亮浮著,月光灑進窗裡。她撈來袋子,拿出裝了杯子的保鮮袋研究著。接著又從包包拿出另一個保鮮袋,裡面裝著蔣漢城指控的頭髮。
陳明慧看著看著,漸漸忘了傷心,眼裡有了笑意。
跟以前一樣,只要想著蔣漢城,她心情就會好起來。她要告訴蔣漢城,她沒結婚,她沒有小孩,她依然深深愛著他。但是,在此之前,她想要先弄清楚一件事。
陳明慧將兩個保鮮袋放一起打量,她要確認一件事,確認蔣漢城,到底有多喜歡她?
她微笑思量著,而她知道有個方法可以鑑定他的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57:53
第十五章
蔣漢城忍耐了好幾天,吃了她的便當,身體消化乾淨了,心卻堵著。對她,更上癮了。
他想了很多,也許真心喜歡一個人,未必一定要在一起。在這世上,有個喜歡的人存在著,偶爾能看見她,就讓人活得特別來勁,心情飛揚。有個喜歡的對象,有個偶爾可以見面的時刻,然後奢望對那個人發作一下保護欲,討她歡心,暗暗保護她。澎湃的情感有出口,蔣漢城的日子就踏實了。
這,竟然比以往努力去愛別人,逃避對她的思念,感覺更實在。
活得真實,愛得真實,原來是這樣滿足的。
雖然,他可能往後註定要一個人活著,一個人醒來,一個人睡去,床邊空盪蕩。但認命了以後,覺得也不那麼可悲,只要偶爾見見她,就又能撐過好一段時日。
唉,他傻傻地笑著,一個人反覆咀嚼關於她的種種情緒。
星期三,小朋友們吃完便當回去了。
現在,真是喪心病狂了,蔣漢城很難相信自己會這樣子蹲在牆角,瞪著一行往上爬的小螞蟻們,還痴痴地瞅了很久。
「對不起啊,平常讓你們撒野這麼久了,就犧牲一次。一隻就好,一隻吧!幫幫忙啊兄弟——」他喃喃地說完,抓了一隻小螞蟻,放進便當裡,趕緊蓋上蓋子,出門,去找陳明慧。
「今天的便當又怎麼了?」陳明慧問,快打烊了,又看蔣漢城拿著便當找上門。
「不會吧!」陳阿勇扔下掃把,跑過來。「又有頭髮嗎?」他擋在女兒面前。
看伯父氣惱的樣子,蔣漢城心虛,避開伯父炯炯的目光,掀開便當蓋,遞給陳明慧。「你看,有螞蟻。」
「螞蟻?」她接過便當,好認真地低頭檢查著。「在哪?在哪?!沒看見啊?」
「明明有!」蔣漢城湊近,跟陳明慧挨著,一起尋覓便當盒裡的小螞蟻。
那隻小螞蟻啊,早淹沒在飯菜堆裡,不知爬到什麼神秘地去了。而他倆心中的小螞蟻,點點的曖昧情愫,正騷動著呢!
陳阿勇很不高興地拍蔣漢城的頭。「小子!聽阿慧說你上次是為了便當有頭髮找來的,我想不通咧,我們很注意衛生,上次是真的不小心,你現在又說有螞蟻,你那麼久沒見到我們阿慧,一來就找碴?你是恨她咩?那次意外我們阿慧也哭得很慘,差點都活不下去,你——」
「爸!你幹嘛說這個啦!」陳明慧喝止。
陳阿勇不悅地瞪著女兒。「我讓他知道我們也很難過啊,本來就是啊!」
「你……那時哭得很慘嗎?」蔣漢城問她。
「阿爸,我們想單獨聊一下。」陳明慧合上便當,看著蔣漢城。「你過來——」把蔣漢城帶往走道後面堆貨物的房間講話。
蔣漢城跟著陳明慧走進堆滿雜物的房間,一進房,陳明慧把門關上。
聽見關門聲,蔣漢城的心,開始慌了。
空間狹小,排滿貨架,只有一扇窗。他跟陳明慧,杵在貨架跟貨架的空隙問。
他們身體很近,空氣又悶,可以感覺到彼此的體溫。
蔣漢城往上面看,一盞黃燈泡,亮著一方白漆斑駁的天花板。他呼吸窘迫,背脊熱燙,從不知道啊,這樣的簡陋風景,竟感覺很浪漫。他的心跳很快,有心律不整的感覺。他的身體很熱,好像發燒了。而當他忐忑地看向陳明慧閃亮的眼睛,他快暈倒,壓力太大。
「我們是要……幹嘛?」他討厭自己每次跟陳明慧講話,就變笨了,支支吾吾,很不酷,明明他是來興師問罪的消費者,卻忽然矮化成驚恐尷尬的小朋友。
「來談判啊!」她說。
跟他相反,這個偷走他心的壞女人,看起來超鎮定。
她冷冷地盯著他。「我知道了,便當有螞蟻是吧?這次要補償你什麼?」
「呃……那個……重做便當就好了。」他沒有太大的野心,偏偏這回她非常有心。
「這怎麼好意思,一下有頭髮,一下有螞蟻,讓你受到這麼多驚嚇,只是重做一個便當太敷衍了,我想我要非常盛重地補償你才行。」
說著,陳明慧解下髮束,褪下工作時穿著的圍裙。
蔣漢城退後一步,這——太刺激了,現在是什麼情況啦?
蔣漢城手足無措,陳明慧走向他,逼近他。
他惶恐地一直退,退到門前。
陳明慧瞇起眼睛,啪地雙手抵在他身體的兩邊門上,將高大的他,硬是困在她纖細的臂膀之間。
「你想幹嘛?」他被陳明慧困住了,看她從牛仔褲後面口袋,唰地抽出一張摺紙,啪地在他面前甩開,展示紙上內容。
「這是DNA報告,我驗過了,上次便當裡的頭髮,是你、的、頭、髮。」
「你?你去驗DNA?!」蔣漢城脹紅面孔,汗濕背脊。「你太可怕了你。」
他嚇到了,教陳明慧差點就爆笑出來。
她忍著笑意,酷酷地用檢驗報告拍他的臉。「不行嗎?現在只要花錢都嘛可以做檢驗,而且出來混,怎麼能太天真呢?你誣賴我的便當,有這個報告,我可以告你的我跟你說。」
陳明慧昂起下巴,睨著他。
「今天這隻小螞蟻,嗯,我想呢,應該也是你家的小螞蟻——你要不就說實話,要不法庭上見。我要告你居心叵測,毀我商譽,我想想喔,這個不知道要判什麼罪呢——」
有——有這麼嚴重嗎?不要吧?
情勢瞬間大逆轉,蔣漢城很糗很尷尬,他被陳明慧狠狠打擊了啦!
想不到愛上她,可以引來這麼多災難。現在,他連法庭都要上了嗎?沒有這麼嚴重吧?他不過是管不住心中的小螞蟻,忍不住來亂一下嘛,厚——
陳明慧看他窘得說不出話,她乘勝追擊。「先是頭髮,再來螞蟻,接下來是不是連蟑螂腳都要出動?我看我們得徹底解決一下我們之間的恩怨。」
「怎……怎麼解決?」
「你說呢?辛苦經營的便當店被誣賴,你要怎麼補償我?」
「不然……你……要什麼?」真的好委屈喔。拜託,他過去為她付出的可多咧,她真會計較欸,果然最毒女人心啊!
「蔣漢城……我一定要好好出這口氣。」
「是喔,你想怎樣?」拜託,他為她憋的氣更多好嗎?唉!都快肝癌了他。
「我想這樣——」陳明慧揪住他頭髮。
好痛,他閉上眼,真可怕,是要拔他頭髮嗎?
沒有,她沒那麼做。她湊近,於是他聞到熟悉的沐浴乳香氣。然後,是柔軟、微溫的,花瓣似的觸感,她的唇貼上他的——
她幹什麼?
蔣漢城睜眼,陳明慧……吻他?!
他僅僅愣住一秒,隨即攬近她的腰,熱血沸騰,忘情回吻,讓她軟綿綿的身體貼著他,他們纏吻,又攬又摟地黏著彼此,緊貼彼此,興奮又刺激地纏吻對方,像恨不得將對方融進了自己的呼息裡,那是火燙的親熱甜蜜的纏膩。
在長久的親吻後,終於蔣漢城放開她,他們喘著,看著彼此,他們眼色恍惚,臉色緋紅,呼吸紊亂,皮膚很燙。
「陳明慧——」蔣漢城癱靠門扉,思緒複雜。他伸手,輕攏她的髮。他的眼色,很悲傷,嗓音軟弱喑啞。「因為你,我做了很多蠢事……沒想到,現在……我甚至跟你不倫——」
「不倫?」陳明慧愣住,哈哈大笑。對啊,他以為他們在偷情哩。
「這一點都不好笑。」蔣漢城握住她兩邊肩膀,很嚴肅。「你知道嗎?有人會因為我們受傷。」
她結婚有小孩,這是不對的。可是為什麼明知不道德,還情不自禁?蔣漢城很有罪惡感,卻又興奮地知道她對他還有熱情。這心情太矛盾,感覺很分裂。
「是啊,不倫,然後呢?」陳明慧還笑。「要我避開你嗎?」
「我不要你避開我。」
「你好矛盾,既然知道是亂倫,是不道德的,喔,那麼你耍這些小手段,又是放頭髮,又是抓螞蟻,找這些愚蠢的藉口來看我,這不就是你想要的?想跟我親親抱抱?!」陳明慧踮起腳尖,又要親他。
他及時抓穩她身子,拉開,慎重地制止。
「不要這樣,這樣……不太好。」他的良心受到譴責。
她還笑,明亮的眼神瞅著他看。「既然要心機地靠近我,現在我親你,你又說這樣不對,蔣漢城,你到底想怎樣?」
「我本來是想——既然沒緣分跟你在一起,又沒辦法停止愛你,至少,我當你最好的朋友,只要默默守護你就夠了,在我心裡繼續喜歡你——」他終於坦承自己的心情。
「所以你才和喬娜英分手?」
「……對。」他嘆氣,看著她。「可是……我也不想傷害你的家人,甚至是你的孩子。這聽起來真的很好笑,但是不管跟誰交往,都沒辦法。陳明慧,陳明慧……我真的很想拋下你,好好過我的生活,好好跟另一個人幸福的生活。可是……很努力也辦不到,所以我認了,也許這就是我的命。」他有點生氣地說。
「你認了?只跟我當好朋友?就這樣,這樣你就滿足了?」
「是啊……這樣,比很努力去愛別人容易……」不再讓別人受傷,也不再讓自己辜負誰或為難自己。「雖然現實上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但我想當你的朋友,我會做你最堅強的後盾。」
她調皮地問:「不想跟我偷情?」
他可是很認真的。「你忘了嗎?當年,因為你媽外遇,讓你那麼痛苦,現在你也有孩子了,我們怎麼可以傷害她?」
陳明慧暗了眸色,是啊,這就是她深愛的蔣漢城,善良溫暖,深情敦厚。所以她離不開,所以只有在他身旁有回家的感動。
她一改先前玩笑的態度,沉聲問:「這樣,你不會太委屈?不寂寞嗎?!」
「我沒關係,真的。」他笑著。「像個朋友偶爾見面聊聊,知道你過得好不好,當你需要幫助時我永遠會在,當你心情不好我可以聽你講話。不對,你心情不好時不太肯講的,沒關係,你心情不好我就請你吃飯,你吃飽了心情就會好,我可以像朋友陪你。」
為了她,他不顧自己的利益。為了她,他不為自己著想。
這時候,陳明慧明白到,蔣漢城的心一直在她這裡,從沒離開過。
這一刻,陳明慧完全敗倒在他手裡。
他不願傷害任何人,選擇讓自己委屈。為了繼續愛她,可以退到無路可退然後接受命運的安排,單方面愛她,不願讓她背負不道德的罪名來滿足他的慾望。
他的善良,他在感情上的執著,那些的犧牲奉獻,義無反顧,深深感動她。
她如何放開他?
她憑什麼退讓,憑什麼要把這樣愛她的男人拋下?
哪怕喬娜英下跪,對她哭上千百次,她都不會再放開他。甚至,她恨起喬娜英,氣她撒謊騙他,讓他承擔這麼大的壓力。
「蔣漢城,你聽好。」陳明慧捧住他的臉,直視他眼睛。「你聽好了,我沒結婚沒孩子,身分證配偶欄空白。」
「等一下……」他太震驚。「你是說,你沒結婚?!那麼我看到的那個小女生?不是你的孩子嗎?」
「她是……朋友的孩子。」陳明慧不想在這時提喬娜英的私事。不對,她甚至不希望喬娜英的名字繼續梗在他們之間,她只要跟蔣漢城好好在一起就好。她跟蔣漢城坦白。「我沒結婚,我心裡最愛的人從沒變過,一直是你。」
突來的好消息令蔣漢城徹底地震住了。
陳明慧說:「跟你一樣我和別人交往過,跟你一樣我也是忘不了你,跟你一樣我覺得與其努力去愛別人,一個人過還比較好。」陳明慧深吸口氣,撫著他的臉。「我跟你說,我們一定要在一起,一定要再也不分開。」
蔣漢城激動得說不出話,這不是夢?怎麼會命運一夕間扭轉,他陰鬱到快霉掉的心啊,霎時大放光明,這是真的嗎?他這樣好運?!
「所以……我可以抱你?」
「隨便你想怎樣都可以。」
陳明慧說,燦爛地笑了。
老天,他大鬆口氣,壓力瞬間消散。
他握住那雙捧著他臉的小手,寬心地笑了,笑容越來越大,感到這陣子的緊張惶恐都太可笑。「我竟然……我以為我要不倫了,我都做好準備下地獄了,我竟然愛上人妻陳明慧,哈哈哈,搞什麼啊,太好笑了我們。」
是啊,真的太好笑。
她是誤會他已不在乎她,陳明慧也笑了。
他們額頭碰一起,鼻尖觸著彼此,忍不住又親暱地吻了吻對方,身體又情不自禁地貼在一起。在窘迫的小空間裡,一次又一次熱烈親吻,熱情得彷彿想彌補過往的空白。那份激動的心,那種野野的情熱,唯有遇上對的人才泛濫。不管跟蔣漢城做什麼事,陳明慧都是這麼興奮歡喜。
而不管跟陳明慧做什麼,蔣漢城也一樣,好開心。
他們緊摟對方,感染對方體溫,在窘迫的空間裡,更緊緊地纏抱親吻,都興奮地顫抖著,感受這刻巨大而飽滿的幸福跟滿足。
正當蔣漢城忘情地擁吻明慧時,卻被某種奇怪的聲音干擾——
boo--boo--呼——嚕——嚕—
boo--boo--呼——嚕——嚕—
「什麼聲音?!」蔣漢城放開陳明慧。「你有沒有聽見?有奇怪的叫聲?」
「嘿——」陳明慧笑了。「是豬哥的聲音。」
「豬哥?!」
蔣漢城往聲音方向望去,嚇得大叫,窗外有個豬頭,朝他們boo——boo——
蔣漢城抓緊陳明慧的手臂,指著窗戶。「我沒有看錯吧?那……真的是一隻豬吧?!」
「呵呵呵,是真的豬。」
「為什麼會有豬?!」
「因為去批豬肉太貴了,所以阿爸跟我決定自己養自己宰比較省錢,當然是騙你的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還沒講完看蔣漢城臉色發青她自己先爆笑了,笑到眼淚飄出來了。
蔣漢城氣得掐她的臉。「你真的很愛嚇我,你真的很可惡。」
是啊,很愛嚇他鬧他,只有跟他一起,她才這樣活潑哪!
陳阿勇焦躁地守在外面,來回踱步,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底跑進房裡說什麼?而且竟然快一小時都沒出來。
終於門推開,他們倆走出來。
陳阿勇奔過去。「你們?你們——你們!」他結結巴巴。剛剛為著便當有螞蟻起爭執,現下辟室密談一會兒竟手牽手出來,手牽手?!陳阿勇呆掉,女兒幾時這樣大方了?就算是跟王柏琛交往,她也很少在長輩面前手牽手。
現在,她竟跟蔣漢城兩手緊緊交握,身子挨得很近,一副很自然的樣子。
陳阿勇驚得說不出話,剛剛在裡面發生什麼事了?!
蔣漢城臉紅紅的。「伯父——那個,今晚我跟陳明慧有事,我們現在要出去。」
「你們還有什麼事?」陳阿勇口氣很虛。「都談了一個小時還沒談完?」
「我們有話要講,阿爸,沒事的話你早點睡吧,天氣很冷欸。」
「喔,好……好啊。」阿勇本想盤問仔細,可是,女兒笑容滿面,容光煥發,辟室密談原來有此等功效?!讓陳明慧這陣子的憂鬱蒸發殆盡?可喜可賀,他再盤問下去應當會遭到白眼命運,他按捺住滿腹疑問,揮手相送。
「好,你們去談,好好談,慢慢談。」他忍住好奇心,好久沒看女兒開心了,只要女兒高興就好。
陳明慧跟蔣漢城手牽手走了。
他們經過那麼多波折,好不容易表明彼此心意,如今一秒都不想分開。
蔣漢城也沒找什麼含蓄或漂亮的藉口慫恿陳明慧留下,他只是說:「我好想帶你回家。」
「那走啊。」陳明慧甚至補上一句。「乾脆在你家睡好了——」
蔣漢城驚喜得差一點流鼻血,她真是很貼心。
陳明慧沒在情場打滾過,她對心愛的男人不懂裝矜持,更不會欲擒故縱地要手段,她這個人要嘛太謹慎,要嘛就很放肆,重要的是看面對的人是誰。
蔣漢城是這世上最了她也最熟悉她的人,唯有面對蔣漢城,陳明慧可以安心地卸下所有防備,隨便他要帶她去哪兒,隨便他想做啥,她都OK。
那是一種信任。
信任他是這世上絕不會傷害自己的人。
她懷著壓抑很久的狂烈的心,一旦證明他對她也很有心,呵,還客氣什麼?不用裝禮貌了啦,趕緊撲上去纏住,跟他黏緊緊哪。
重點是!
今晚的天氣也很配合,氣溫濕冷到要命的十度,凍進骨節的程度。像這樣的天氣,相愛的人不抱在一起睡個暖呼呼的覺怎麼對得起冬季?讓相愛的人可以抱著冬眠,就是冬天冷唧唧的意義啊!
※ ※ ※
蔣漢城開車,載陳明慧回他家。
在車上,他們都不說話。但滾燙的身體、熱烘烘的皮膚,麻酥酥的腦子、已經演繹了各種話語,對於等一會兒可能會發生的事,他們都有底。
果然,當蔣漢城牽著她的手,推開家門,還沒亮燈,剛來得及把門帶上,陳明慧就撲進他懷裡,蔣漢城超有默契就把她挾往臥室。
沿路他們在黑暗裡又親又抱,又摟又纏,推推拉拉,跌跌撞撞,直奔臥房,飛撲上床,跌進軟綿綿的被子。
陳明慧哈哈大笑,因為他們竟這樣急切地想擁抱對方。
他將她拽進被窩裡,讓羽毛被掩埋他們。
羽毛被很輕,很暖。
藏在他的被子底下,陳明慧聞到男人的氣息,屬於蔣漢城陽剛的體味,這是他的床,是她的避風港。他們在被裡浪漫。他手忙腳亂的脫她衣服,她手足無措地任他擺布。他們很快脫個精光,赤條條地如初生嬰孩。
他們熱情地碰觸彼此身體,炙熱的皮膚光滑柔潤,手掌的溫熱撫過皮膚帶來的強烈興奮感,他們急著占領對方身體。
這戰役名日「愛的戰爭」,輸贏在誰先興奮崩潰,這是對情人身體最纏綿的攻擊,陳明慧曾在書裡、電影、八卦綜藝節目中耳聞過這種甜蜜的戰爭,是怎樣刺激、熱血、興奮,可是就算聽到好奇心癢,可從沒興致和其他男人研究或切磋這種戰爭。這戰役和別的男人打,她覺得噁心,現在和蔣漢城纏鬥,她好興奮啊!
她喜歡蔣漢城對她做的事,一切。
他把她圈在懷裡,一直吻她,像在品嘗甜美的糕點,熱情的親吻令她如奶油般融化。暖烘烘的吻,她融化了,好像體內有蜜滲出來,像皮膚毛細孔都張開,雀躍地歡迎他的親吻,他吻了一個地方,身體其他地方就會顫慄地渴望也能被寵幸。他暖熱的手掌撫逼她的皮膚,電麻的刺激感震撼她——
陳明慧感覺自己燃燒得像滾沸的湯,當他將她壓在他身下,當他終於進入她時,她疼痛而緊繃身體,但很快被某種莫名的亢奮感擊潰。她試著接納他,只有他能撬開她封閉掩埋的熱情,將她野放,使她性感,讓她的臉頰因愛的滋潤而潮紅,身體因他的深入而濕潤。她緊緊攀著他,在他的擁抱之下呻吟,不斷地棄守自己的身體,使他進入得更深,彼此嵌得更緊密——
蔣漢城激動又亢奮地聽見她興奮的呻吟,他終於在被窩裡扳回一城,過去每一次都是他被她欺負。現在,他令陳明慧嘗到身體的極限,突破了女人最隱密柔軟的底線,他成功令陳明慧興奮得顫抖,讓她體驗到神秘的經驗,他也因此感到至大的滿足。
這無法用言語形容,就算看過書籍電影都輸給親身的體驗。
跟親愛的人、摯愛的人,做這纏綿的害羞的事,腦子可以完全空白掉,神經可以被至樂感掐住,柔軟的身體可以纏著另一個堅硬的身體,然後她在他熱燙篤實的填補中熱燙燙地融化。
這被窩裡的戰況真激烈,她輸得心甘情願,因為輸的人,得到甜蜜的獎勵,那是今生未曾經歷過的酥軟的滋味。從未有過的放鬆感,緊接著至大的快樂後來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58:20
第十六章
熱烈纏綿後,他們一起泡熱水澡,在布滿蒸氣的浴室裡,躺在撒了溫泉粉的熱水底,蔣漢城讓陳明慧坐在他懷裡,幫她按摩肩膀。屋外是凜凜的寒冬,這小天地裡春色旖旎,很溫暖。
「你肩膀很硬喔。」他揉著她肩膀說。
她背對他躺靠著那篤厚實的胸膛,直打呵欠。
「想睡了?」他笑著,回憶道:「小時候你老是在睡覺,哪裡都能睡。」
「唔——太舒服了。」
陳明慧拿起浴缸邊擱著的帆船造型沐浴乳,白色瓶身裝著淡橙色沐浴乳,瓶身有一隻藍色海馬圖騰。
「德國海馬夢幻香水沐浴乳……你還在用這牌子的沐浴乳。」
「你還不是一樣?你身上也是這個味道。」
他們笑了,彼此都懷念回憶裡的味道。
陳明慧說:「這個進口牌子現在很普遍了,所以多了防偽雷射標籤,之前我買錯過,味道差很多,我喜歡這個味道——」
「我知道,那時候我常偷裝我家的分給你用,我媽一直覺得很奇怪,浴室的沐浴乳才剛剛開封,馬上就用光一半了。」
「你媽那時候很討厭我哩,想想也是應該的,我都在用你家的東西。」
「現在不會了,他們現在管不動我,我革命成功了。」
「革命?你這麼溫和也會革命?」
「我學甘地寧靜革命。」
「怎麼個寧靜法?」
「就是不和他們爭執,也不試著說服他們同意我的做法,因為那樣只會吵架。當我堅持不留在加拿大和他們住,要回台灣時,我爸媽很氣,一直講都沒用,最後就拿我爸之前寫好的遺囑內容給我看,說要把原來留給我的遺產刪除,還說要把之前登記在我名下的基金跟股票都賣掉,要我簽授權書。」
「你簽了嗎?」
「我簽了啊,反正本來就是他們的財產。」
「然後呢?」
「我媽發現用錢控制不了我,就哭了,我就抱抱她……」蔣漢城表演當時的狀況給陳明慧看,他抱住她,拍拍她說:「媽,雖然你們這樣做,我忽然變成窮光蛋了,但我還是一樣愛你們。以後如果我有財產,我還是會分給你們,孝敬你們,不過——你們應該不希罕我微薄的財產。」
陳明慧哈哈大笑。
蔣漢城笑道:「結果我媽又傷心又生氣又想笑,拿我沒轍。她是愛我的,可惜我老是讓她失望,達不到她心目中理想的兒子。」
「唔——你是獨子,他們當然把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
「喂,你那時候為什麼都不回我的信?我又是寄信又是寄東西給你,你一封也不回,我連在國外復健的進度都跟你報告。」
「真的嗎?唉,我搬家了。出事的時候你媽很傷心,不准我見你,我也很內疚,我以為你真的永遠失明,手也廢了,我嚇死了。」
陳明慧抓起他左手,撫著他的手檢視。「對不起,害你沒當成醫生,我那時候太衝動,太蠢了,真後悔——碰到我算你倒霉。」
「是幸運好嗎?!」不想讓她內疚,蔣漢城鄭重告訴她。「你就是沒收到我的信才會這樣想,我很感激你,你把我從『白色巨塔』拯救出來,托你的福,因為視力問題我不但不用繼續K那些無聊的書,也不用去念壓力超大的醫科,聽說念醫科還要解剖青蛙,研究內臟,我大概會嚇到昏倒。而且因為手的問題,也不用當兵,最爽的是,復健科醫生建議我爸媽讓我盡量去畫畫啦、彈琴啦,說是對手部復健有幫助。你說,我過得多爽,都在做我喜歡的事,除了定期回診,就是畫畫、彈烏克麗麗,現在還可以靠畫畫賺錢,我要感謝你才對,陳明慧是我的貴人欸。」
貴人?他真會安慰她。她問:「一點都不氣我?」
「幹嘛氣?」
「你是為了我好過才這樣說吧,那時一定很痛吧?手不能動也很不方便吧?怎麼可能一點都不埋怨我?」
蔣漢城抓住她肩膀,直視她。「好,那麼我問你,假如換作是我害你摔成那樣,你會氣我嗎?會埋怨我嗎?你也不會啊!」
「唔——」陳明慧想了想。「很難說喔,我應該多多少少會怨恨一下你。左眼失明,左手也壞掉欸,假如換作我,不可能像你家可以召集大醫生動手術還到國外復健,還有醫療團隊照顧,所以我可能真的一輩子殘廢掉欸,嗯,我會很氣你。」
「你一定要這麼老實嗎?」蔣漢城氣得掐她的臉,她疼得大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比較愛你,壞女人,你是壞女人——」
「不要掐了很痛欽,又沒人逼你喜歡我。」
他放手,親親她的臉。「不過啊——」又摟住她,貼在她耳邊說:「我還是知道你非常愛我——」
「是喔。」
「因為你把第一次給我——」
她臉紅。「因為我答應過某人,絕不親別人。我可不像某人喔,把我珍藏的東西轉送給別的女人——」
「欸?什麼東西?」
「我送你的徽章呢?有翅膀圖案的那個,你送人了吧?」
「我怎麼可能送人?我很珍惜一直帶在身上好嗎?直到最近,不知道在哪裡弄掉了,一直找不到。我本來別在背包上的,不知道是不是別針舊了,不牢靠鬆脫了。」
陳明慧頓時明白過來,蔣漢城是不會說謊的,看樣子,連徽章的事也是喬娜英搞的鬼,這女人!滿肚子壞水,可惡。
蔣漢城很委屈。「喂,我連你那時候幫我縫的書包都保存得好好的,有一次被我媽扔了,我還嚇得跟幫傭阿姨跑到垃圾堆撿,你這樣說我,我真心酸。」上天明鑑,痴心如他,要到哪兒找啊!
心中最後一點陰霾都退散,陳明慧爽朗地笑了。沒錯,這是愛她的蔣漢城,最深情的蔣漢城。
他很委屈地看著她。「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把徽章送人?」
「因為……都那麼久了,我猜的。」她沒拆喬娜英的台。但是,心裡對那女人超不爽,可是不想在這時候提她,很殺風景,只要想到蔣漢城跟她交往過一陣,她就火大,他們也像這樣泡在浴缸裡嗎?他也對她像剛剛愛她那樣的溫柔又激情嗎?
慘了,陳明慧深吸口氣,不想要去想那些事,討厭想像他抱著另一個女人,以後這男人是她的,絕不再讓給任何人!
泡了舒服的澡,他們回到床上,暖呼呼的靠在一起睡。
屋外下雨了,陳明慧說:「我最不喜歡半夜裡的雨聲。」
「為什麼?」他把胸膛借給她當枕頭。
陳明慧不跟人分享這樁心事,這時候,可能纏綿後太放鬆,她終於說出口,只說給蔣漢城聽。她說了那個下雨的半夜裡,跟阿爸去認屍的事,她說她一聽見這樣半夜裡的雨聲就很鬱悶。
「明明她活著時對我也沒多好,後來,還因為她我闖了那麼大的禍牽累到你,可是,你知道嗎?很奇怪,我就是有罪惡感,好像我真的害了她。」
「她是喝了酒才會失足跌死的,跟你無關。」聽了這件事,想到她當時有多難受,蔣漢城抱緊她。
「我那時候應該聽你的,不要衝動地就跑進賓館抓姦,應該要冷靜地想一想。」
「喂,那時候我們才十八歲好嗎?我聽人說,家人就是互相欠債的,這輩子互相還的,我知道你會有對不起的感覺,我對我爸媽也是啊,不能按照他們想要的方式過活,不過……我還是希望有我自己的人生。」
陳明慧閉上眼。「我知道,而且就算我覺得對不起,我媽也不可能死而復生。不過現在你回來了,我真高興。」不然此刻一個人待在家裡,又冷,又下雨,聽著這樣凄冷的雨聲,肯定又要失眠,又要睡不好。
「以後像這樣半夜下雨的時候,我就彈烏克麗麗給你聽。」他往床下撈出一把烏克麗麗。
陳明慧看見,驚喜極了。
「你真的有在彈?」
「當然。來,你躺好,躺我這裡——」把她拉過來緊挨著他肚腹,他靠著床頭櫃,半臥著,彈奏烏克麗麗。
陳明慧攬著他溫暖的身體,聽見熟悉的旋律,微笑著進入夢裡。冷清的雨聲被輕柔纏綿的琴音覆蓋,寒冷的氣溫被溫暖的被跟熟悉的懷抱驅離。
陳明慧覺得好舒服,好幸福。
快要睡著時,蔣漢城忽又搖醒她,很興奮地問:「你有沒有帶身分證?」
「欸?有啊。」
「明天我們去市公所辦結婚。」
「什麼?什麼?!」她這下真的驚醒了,坐起來。「你在說什麼?!」
「幹嘛這麼驚訝?」
「結婚欸?是結婚!」
真希罕了,向來沉穩的陳明慧竟也會被他驚嚇到。他一臉鎮定,覺得她大驚小怪。
「我現在是畫家了。」
「是。」
「你小時候美術課時,不是說過喜歡當畫家的老婆?我現在是啊!」
「呃,對,我是說過。」
「我們現在還深愛彼此對吧?」
「呃,是,是的。」
「好不容易又在一起,不應該浪費時間對吧?之前已經浪費那麼久了。」
「欸,也是。」
「依我對你的了解,你不care什麼盛大的儀式吧,你也討厭跟很多人互動所以也不喜歡搞排場吧,加上我聽說台灣現在結婚只要上戶政事務所辦理就行了,證人的話,只要有兩人蓋章簽字,這個我可以請跟我合作的出版社編輯幫我。這麼方便簡單很適合你吧?你看,多麼順理成章,我們閃電結婚是很自然的吧?」
「是……好像是這樣。」奇怪了,蔣漢城也有口才這麼順的時候喔,講得很有道理喔。這下拒絕他的話,好像是她違反自然喔。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拉開床邊矮櫃抽屜,拿出珠寶盒子。「我鑽戒都準備好了。一克拉,你不會嫌小吧?我現在經濟獨立,你不要拿以前我的家境衡量我。」
她打開蓋子,看到一顆星,瞬間燦亮她眼睛。「你幾時連婚戒都準備了?」
「決定回台灣生活的時候就想過了,如果再讓我找到你,我就跟你談判。是你答應過以後要跟我結婚的,我認為,陳明慧是守信用的人,應該會實踐這個約定。」
陳明慧哈哈笑。「是,我是,我這個人最守信用了。」
「好,不囉嗦,明天我們就果斷的把這事辦一辦。」
「是,果斷的把這事解決喔。」
他幫陳明慧套上戒指,親一下她的手。「老婆。」
陳明慧真是開心,也賞他個超甜的笑容,軟綿綿喊一聲。「老公——」
於是蔣漢城滿足地笑開了,把她拽進懷裡,壓在身下,熱情地親了又親,吻了又吻,把她藏在懷裡,緊摟著再也不放手。
※ ※ ※
第二天一早,蔣漢城跟陳明慧立刻上網查結婚登記相關事宜,列印結婚證書,然後蔣漢城帶明慧去出版社找編輯們幫忙簽名作證。
編輯朋友們得知他的喜訊,笑著直說恭喜,她們還鬧著要他改天補請客。
蔣漢城摟著陳明慧介紹給他的工作夥伴們認識,然後就急著告辭,拉陳明慧到戶政事務所辦結婚,依序完成手續。
「恭喜兩位。」承辦小姐將新身分證交給他們倆。
「謝謝。」蔣漢城緊握陳明慧的手,兩人相視一笑。手續很簡單,但這一路的心路歷程,只有彼此清楚,那不是一帆風順啊,所以更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
蔣漢城問陳明慧:「你爸那邊,要不要我找時間好好跟他談,我怕我們忽然結婚了,他會生氣。」他只擔心這點。
陳明慧笑著拍拍他肩膀。「我爸那邊我會搞定,不用擔心,你負責安撫你爸媽就好。」
手續辦完,陳明慧回店裡上工了,蔣漢城也回家裡忙自己的事。
感覺這天就跟往昔一樣,可是飛揚的心情截然不同。陳明慧左手無名指,多了一顆鑽戒。在店裡見著爸爸,沒等爸爸追問昨天的情況,陳明慧主動說明。
「因為我們昨天……而且好不容易……所以決定……結果就是……」幾句話報告完畢,秀出左手無名指。「我們結婚了,哈哈——」
哈哈?!
陳阿勇差點暈倒,下巴快掉下來。「你跟蔣漢城?結婚?!嗄?」不就是剛剛重逢見個面,昨晚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沒先跟我商量?你不覺得太突然嗎?他爸媽沒意見嗎?他不用通知家裡長輩?你們是不是太衝動了?!」
陳明慧看阿爸震驚的模樣,深吸口氣,學蔣漢城昨晚說的,全部複述一遍。
她問阿爸:「我們本來小時候就喜歡對方,阿爸你也知道的,對吧?」
「對啊。」
「我從以前就把他當要結婚的對象,只是沒放在嘴巴上說而已,但是以阿爸對我的了解,這個你清楚,是吧?」
「呃,是,是的。」
「後來發生意外,分開十多年,我有多傷心,雖然嘴上也沒講,但阿爸是了解的吧?」
「欸,是啊。」
「我也是有努力和別人交往,可是就是沒辦法忘記蔣漢城,所以雖然有男朋友可是進展不順,寧願一個人勝過跟男友約會,這點阿爸也是知道的吧?」
「欸,是知道的。」
「所以嘍,現在好不容易跟蔣漢城重逢,他喜歡我,我也很喜歡他,我們兩個互相喜歡對方,因此好不容易重逢了立刻跑去結婚,這不是很自然的事嗎?」
是很自然,聽起來是,但,怎麼好像漏了一個很重要的環節。
「等一下……兩個人結婚前先拜訪對方父母這才自然吧?」陳阿勇畢竟過去是生意人喔,沒那麼好呼哢。
陳明慧點點頭,了解。「所以——阿爸,你很想跟蔣漢城爸媽見面吧?好,我馬上叫他安排——」說著拿出手機。
「不用了——」陳阿勇搶下手機,一想到蔣漢城爸媽高傲的臉色,過去對他多不爽,見面壓力很大欸。「我知道我知道,你們開心就好了,你們高興就行了,我沒意見,我也喜歡蔣漢城,只是,真的太突然了——你真的結婚了嗎?真的嗎?!」
陳明慧展示手上的鑽戒,又拿出身分證給阿爸瞧。「你看,配偶欄已經填上他的名字了——蔣、漢、城,是真的,我有老公了。」
陳阿勇揪著女兒的身分證,很激動,竟然真的嫁了?!一瞬間就嫁了?
他哭出來。「阿爸我一直擔心你這輩子都要一個人過,等你好不容易跟王柏琛交往,因為他家人反對,我又怕你們分手。結果你跟他忽然分手了,我又擔心你永遠不會再交男朋友,然後忽然間你跟蔣漢城見面剎那之間你們就結婚了,而且,沒、有、通、知、我——唉。」陳阿勇感嘆。「人生——一定要這麼無常嗎?我知道你很高興,但是……我也一直以為,我女兒結婚有人照顧後半輩子,我會很高興的,但是——」
陳阿勇瞅著女兒的身分證,慢慢走向窗戶,看著窗外細雨紛飛的街景。「但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心情這麼複雜?為什麼我感覺有點失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忽然,有人握住他的手。「唉,我了解。」一個歐巴桑的聲音沙啞道:「你——也該找個伴了,像這種寒冷潮濕的天氣,我們這個年紀的人,最容易筋骨酸痛,這時候有人拿灸筒,幫我們灸一下關節,灸一下脊椎,會有多幸福啊,是不是呢?!」
猛地陳阿勇一轉身,喝,驚退兩步。
寶珠幾時來的?還拿著點燃了正在冒煙的艾草灸筒,對他咪咪笑。
寶珠露出曖昧的小女人姿態,用肩膀撞了撞陳阿勇,無限嬌媚地眨了眨眼。「人家上次摔車後,人家的背啊,一直不舒服,人家特別在下雨天時就很難受,你可以幫人家灸一下嗎?好不好嘛,哥哥?」
還哥哥咧?!
陳阿勇雞皮疙瘩爬上來,推開她的手。女兒呢?他女兒呢?他剛剛結婚了的女兒呢?老爸我在這邊感慨惆悵演了半天,她人咧?
陳明慧沒有遺傳到她阿爸的浪漫,那邊,陳明慧已經忙著準備今天的便當了。不管是熱戀失戀未婚結婚,工作都是非常要緊的啊!只是,有了蔣漢城的愛,她一整天都笑著,都開心著,工作特別來勁,手機也不停傳簡訊。
蔣漢城發瘋了,發戀愛瘋,每隔一小時就給她愛的簡訊。
老婆,天氣好冷,要注意保暖喔。
老婆——我想你。
老婆——晚上也要來找我,還是幾點去接你?
老婆——我這麼想你,但是你都沒有什麼回應,也不回簡訊給我。我覺得我愛你多過你愛我,我有點憂鬱。剛剛我重看了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老婆,我們能在一起真的太幸福了,我會好好珍惜你的。
還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咧!陳明慧忙死了,看了簡訊笑一笑,就先忙著出便當。想說得空了再回訊,一直以來她不太用簡訊,手機打字太慢,也太繁瑣,她不會啦!可是,現在看了簡訊很開心,很甜蜜。
所以中午忙完後,她坐在工作區流理台下的地板上,靠著流理台,很認真地破天荒地打了很長的簡訊給她親愛的老公。陳明慧一個注音拼音接著一個的、很慢很認真地打字。
這,真可說是陳明慧史無前例的豪華簡訊秀——
親愛的老公,我知道你對我好謝謝你,能再和你一起我很感動很歡喜,謝謝你對我好,我晚上會過去看你,可是要先回家一趟拿些衣服跟日用品,而且我要擬下週的菜單,忙完後過去也要十點了。其實我雖然沒有在嘴上一直講,但心裡也是很愛你的,我想我會用行動證明,我會愛你到老,照顧你,對你很好——
真是感人肺腑啊,陳明慧自己看了都要流淚了。縮著肩膀,打了半小時才打完,這就是平常沒訓練的結果,朋友交太少了。
呼!終於打完,喘口氣,叫出蔣漢城的電話,再回到簡訊頁面。
等一下!
怎麼頁面一轉換,剛剛打的那一長串簡訊就沒了。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啦!
「啊——」氣死。陳明慧軟倒在地。好想哭,沒事打什麼簡訊!浪費時間!
陳阿勇奔來。「你慘叫什麼?」
「唉,算了,懶得說。」真氣餒,不發簡訊了,直接打給蔣漢城。
「我有愛你,我去忙了,掰。」哼哼哼,講完掛斷。這才是陳明慧的風格啦!
陳明慧旁若無人地跟蔣漢城重燃舊情。先結婚了,再好好熱戀,愛火狂燒,每天都想黏TT,曬恩愛。正因為痛苦地分開過,所以竭力想每分每秒都膩在一起。
陳明慧想通了,是啊,放掉那些矛盾跟掙扎,也放下對喬娜英的憤怒,更努力放下對美美的思念,以後她跟蔣漢城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現在,她不願再浪費時間了,決心抓緊自己的幸福。她想開心地對蔣漢城好,為自己發光發熱。
熱戀中的人,本來就顧不得他人感受,更何況他們失去過彼此,好不容易重燃舊情,認定對方,現在愛起來更加瘋狂。
※ ※ ※
這對新婚夫妻,像是恨不得昭告天下他們有多幸福似的。
蔣漢城每天一有空就往日月便當跑,自願當起大廚身邊的小跟班。
陳明慧做菜,他就在一旁洗菜。
陳明慧設計新菜單,他就坐在一旁陪著給意見。
陳明慧上誠品買食譜,他負責接送。
陳明慧收工後,他就把老婆接回家裡愛。他們這愛火燒得狂熱不可收拾,連陳阿勇都忍不住試著跟寶珠約會起來了,三不五時就被寶珠拐回她家睡。嗚,天氣很冷,他很寂寞,現在他跟寶珠常常在休息時,拿著灸筒,互灸彼此的穴道跟酸痛處,互相慰藉啊!
他們兩個老年人,甚至連後院的胖豬豬都同情起來了。
他們坐在小凳子上,看豬呼嚕嚕地吃晚餐。
陳阿勇忽然悲從中來。「人果然是需要伴的,你看我們阿慧有了蔣漢城以後,整個人都發亮,皮膚變好了,氣色紅潤了,每天都笑口常開,人就是需要伴啊!光是有爸爸有什麼用?」
「唉呦——你這是怎麼了啊?」寶珠豪氣地摟住陳阿勇。「我會疼你的喔,你放心,有我寶珠在,一定把你疼得胖胖肥肥,非常非常幸福。」
「我在想,豬一定也很寂寞。」陳阿勇看著形單影隻,窩在飯桶前吃食的粉紅大肥豬。「它都沒有伴,它肯定也很孤單。」
「這不用擔心,我把我家的大黃抱過來放這裡養,每天汪汪汪、汪汪汪的,豬豬就不寂寞了,多好。」寶珠決定犧牲她養的小狗大黃。
汪汪汪?汪汪汪?陳阿勇看向寶珠。「你覺得豬跟狗放在一起就不寂寞了?你真心的這麼認為?」
「嗯,是啊,都是會動的嘛,都是四隻腳走路的啊!一個呼嚕嚕一個汪汪汪,一樣的嘛,是不是?」
陳阿勇看著寶珠胖胖的臉,熊熊地發現,這歐巴桑真是好傻好天真啊!他受不了她的天真了,忽然朝她吼。「笨蛋,體型差很多好嗎?!」
寶珠果然陷在熱戀中,毫不介意被陳阿勇咆哮,還崇拜地看著他。「天啊,我頭一次看你這麼豪邁的罵人,好帥喔!讚——」還豎起大拇指咧,害得陳阿勇爬梳頭髮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來。
「我很帥喔?我肚子這麼大還帥喔?三八。」
「超帥的——這種胖胖圓圓的肚子就是中年男人的魅力啊!冬天躺起來多暖啊!」說著就往陳阿勇懷裡鑽,樂得陳阿勇哈哈大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58:48
第十七章
今晚,陳明慧沒讓蔣漢城來接,收工後,她趕著去另一個地方。上次蔣漢城說,他從國外寄了很多信給她,陳明慧想要找回那些信,畢竟那些信都是蔣漢城對她的心意,她想要回來。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跑去找當年租房子給他們的房東。
房東看她來要信,很驚訝。「都給你朋友了啊!她前陣子跟我拿去了,你沒拿到嗎?俺用牛皮紙袋包得好好的,一大包咧——怎麼回事啊?」
「我沒拿到信啊?」
老房東很激動地說:「就以前小時候跟你很好的那個女生啊?叫喬娜英的是不是?她拿走了咧,沒跟你說嗎?怎麼會這樣?」老伯伯很懊惱。「我明明親手給她了欸。」
「沒關係啦,伯伯,我去跟她拿。」陳明慧拍拍老房東的背。「謝謝你喔。」
陳明慧從房東家離開,立刻打電話給喬娜英。
「你跟房東拿走我的信了?」
「我幹嘛拿你的信?莫名其妙!」
「房東說的,他說有人把我的信拿走了,聽起來是你。」
「我昨天掉了錢包,有人說把我錢包偷走了,聽起來是你偷的。」她很會講。
「好……你敢過來跟房東說嗎?」
「我為什麼要去?我們不是絕交了?我拿你的信?有證據再跟我講。」
「不打算還我對吧?好,我們見個面。」這個喬娜英,她受夠了。
「見面就見面,誰怕誰!」
喬娜英跟陳明慧坐在咖啡廳裡。
一個憤慨,一個臉色冷漠。
喬娜英很怒,她賭氣帶出院的女兒,在廉價賓館住了好一陣子。故意讓陳明慧不能見美美,想讓她痛苦,以為過不了幾天,陳明慧就會求她們母女回去,她太了解陳明慧對她女兒的感情。可是,陳明慧除了打過一次電話,質問她欺騙蔣漢城她結婚的事,之後就漠不關心。
這幾天,她偷偷跑去日月便當看過幾次,赫然看見陳明慧跟蔣漢城已經光明正大地出雙入對,親暱地在工作區忙著。
他不時過來摟她,陳明慧也不時對他笑,他們像一對恩愛的夫妻,而伯父也笑容滿面和他們互動。這些人,看起來一團和氣,幸福快樂。不到一個月,陳明慧已經完全的把她跟美美忘得一乾二淨。他們一家幸福快樂,她卻跟女兒擠在骯髒的廉價賓館。喬娜英恨恨地看著陳明慧,哼,說什麼好姊妹?這算哪門子好姊妹?!
「我看你跟他過得很爽嘛!」喬娜英雙手抱胸,講話帶刺。
陳明慧擱在腿上的雙手,移到桌面上。「對,很幸福很快樂。」右手撫了撫左手無名指,故意讓娜英看見鑽戒。
喬娜英笑出來。「呵,鑽戒,他送的?現在是故意要跟我炫耀?」
就是故意。她現在是真的很氣、很火大。喬娜英說了多少謊,甚至連蔣漢城給她的信都截走。如今,陳明慧對她這個人真是心灰意冷。想到過去對喬娜英的好,真不值。
「我跟蔣漢城結婚了。」陳明慧打開皮包,拿出身分證,放桌上,敲敲配偶欄處。
喬娜英怔住,隨即笑出來。「好極了,真了不起啊,陳明慧,果然這才是你的真面目。現在你還敢說什麼想成全我,希望我跟美美幸福?虛偽的女人。」
陳明慧冷靜地聽著。「說得沒錯,我發現人對自己要的東西虛偽,是最大的錯誤,謝謝你讓我學到寶貴的一課。」
「你對得起我嗎?」喬娜英眼色驟冷,她習慣利用罪惡感讓陳明慧難受,但陳明慧已經看清楚了。
「我非常對得起你,喬娜英,事實上我太對得起你了。」定定地看著喬娜英,她說:「現在感覺如何?看到婚戒,看到身分證,知道我跟他結婚了,很嘔很悶,嫉妒得快發狂?埋怨我故意刺激你……記住你現在的感受,因為這就是前陣子我一直在承受的,我只是以牙還牙。」
「你一直在承受的?呵,真委屈。喂,陳明慧,到頭來你有損失什麼嗎?人也得到了,婚也結了,真是了不起。」
「你把我給他的徽章偷走,故意說是他送你的,讓我傷心難過。還有,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擺明要跟蔣漢城交往。但背地裡,卻滿口謊言,騙他我結婚有小孩了,故意讓他對我沒有留戀。你是連自己有女兒都不敢承認的混蛋,你有什麼資格得到蔣漢城那麼好的人?我後悔那時候竟要成全你跟蔣漢城。為了蔣漢城的幸福,不該讓你這種人和他在一起。」
「什麼?!」
「跟你交往,只會害他。」
「現在是在說你比我更好?我知道,你從頭到尾就是瞧不起我!」喬娜英氣炸了。
「至少我有自信比你更能讓蔣漢城幸福,因為他愛我,而我也真心愛他,不像你,只會說謊欺騙搞那些卑鄙手段。」
喬娜英緊握杯子,她顫抖,幾乎要掐碎杯子。陳明慧不只是對不起她,現在,還踐踏她的自尊?她冷笑。「看樣子,你真的是很得意。」
「喬娜英,你買的那頭豬,我餵它一陣子,它就會對我搖尾巴。你的女兒,我對她好,她就把我當媽媽愛。怎麼,你連一頭豬都不如?覺得我很殘忍?我傷你自尊?我瞧不起你?你又給我什麼了?對你這種不知感恩的混蛋好,是踐踏自己。」
「你……你竟敢把我跟豬比!」
「可能還太抬舉你。」陳明慧心寒道。「本來不想再跟你講這些,可是你太過分了。說謊的事我懶得跟你計較,只是要你把信還我,你還有臉說你沒拿?不是你的東西你拿得這麼理直氣壯,被發現還不害臊?你這個人沒有反省能力嗎?一點都不在乎別人的感受。怎麼?很氣?很委屈?就你喬娜英可以刺激別人,別人就不能刺激你?!」
「不要講得你有多好。喂,要不是我,你現在還在菜市場跟你爸賣鹹肉!」
「什麼?」陳明慧不懂她的意思。
「不是嗎?你就是聽了我的建議,才啟發創業的念頭跑去開便當店。現在我這麼落魄還帶著女兒,你要是真心為我好,就不會連我這麼卑微的幸福都奪走,你也是不懂報恩的混蛋。還有,你明明看見我對蔣漢城有多認真,我為他改變有多大,結果你出現就把我的心血全毀了——一
「毀掉你心血的,是你自己,是你的不誠懇毀掉你自己。」
「為了得到幸福,花手段去爭取有什麼錯?」
「其他我可以諒解,但我無法忍受你為了得到蔣漢城,連我的信都偷走,甚至把親生女兒賴到我頭上,還阻止我跟美美見面故意來氣我。憑什麼你不要女兒的時候就推給別人養?憑什麼你不爽的時候就把女兒當報復工具?!你真是太差勁了。我絕不能讓蔣漢城跟你這種壞女人在一起,你不配得到他的愛,像你這種不負責任的女人,甚至不配生小孩!」
過去,陳明慧得不到母親的溫暖,怨恨母親不負責任,現在,她更加無法忍受喬娜英對女兒的態度。一想到美美也有這樣的媽媽,陳明慧就心痛。原本擔心太刺激她,會害她想不開,現在,陳明慧不管了,把心中對她的不爽全說了,她再也不為喬娜英著想,既然喬娜英毫不在乎她的感受,她也犯不著對喬娜英客氣!
「喬娜英,你根本不懂愛。」
「我不懂愛?所以你最懂?」喬娜英凜著臉說。「你就沒有傷害別人?拋棄王柏琛的人是誰?」
「對,我不完美,但跟你比起來我很完美。盡量挖苦我,沒關係,反正我現在很幸福,這些不重要了。因為我已經決定放棄你,隨便你說什麼我無所謂了。你對我的人生來說,不重要,我也不會再關心你幸不幸福,這不是我的責任。」
喬娜英氣得顫抖。「呵,很好,說得真是太好了。我不配得到蔣漢城的愛,我不配生養小孩,我不能給蔣漢城幸福。陳明慧,你真是把我看得夠扁了。」
「很遺憾,我曾經把你當最好的朋友。」看著喬娜英,陳明慧心痛道。「我把你當自己人關心,但你不值得。你罵我虛偽,看不起你。你怎麼不反省自己,你對人有多真心?過去你是真心在關心你那些朋友嗎?還是把他們當成你的觀眾,跟他們炫耀你擁有的?你只是享受當明星的感覺吧?根本沒把真心給出去。」
「現在是張老師時間嗎?憑什麼教訓我!」
「這是最後一次給你的建議。」陳明慧說。「想想你會這麼落魄很正常,像我這樣關心你,結果被惡整。一直以來,如果我對你的行為有意見,希望你改進,你就說我瞧不起你。對你好,又被你軟土深掘,利用糟蹋;對你不好,又被你罵勢利,是瞧不起你。你到底要別人怎麼做?看看你給別人的都是什麼?!對你到了最後,感覺就像被糞潑到——」陳明慧站起來。「我說完了,以後,我們不會再見面。」陳明慧轉身就走。
被糞潑到?罵她是大便?!「站住!」喬娜英喊。「給我站住,我叫你站住!」
陳明慧停步,走回來,拿起帳單。「差點忘了,今天我請客,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買單。」
「陳明慧,我還沒說完,你站住!」喬娜英抓了咖啡衝過去,唰地整杯往她身上潑。「被糞潑到嗎?那麼,現在被咖啡潑也無所謂了吧?我喬娜英,就算再落魄,也輪不到你這個賣鹹肉長大的臭女人羞辱我!」
客人驚呼,咖啡廳一陣騷動,所有目光集中在她們身上。
陳明慧看了看被潑髒的衣服,再看喬娜英激動的表情。
「結果你就只能這樣?」她冷淡道。
結果喬娜英只能情緒化地傷人傷己,毫無反省能力?她不會再同情她,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一點都沒錯!她不會再浪費同情心,不值得。
她看著喬娜英。「衣服洗一洗就乾淨了,但是,骯髒的心,就沒那麼好處理了。」推開喬娜英,陳明慧無視身上髒污,走到櫃檯,買單,走人。
喬娜英砸了杯子,對她咆哮。「你記住了,陳明慧你給我記住,我不會放過你!我恨你!」她怒咆,她瘋狂,她震怒,這些瘋狂的情緒,全來自於無助。因為這次她知道,世上唯一還在乎她、關心她的人,以後不會再理她。
現在,她失去愛情,也失去長久以來依賴的友情。之前,她是失去優渥的生活、傲人的背景,淪落到寄人籬下。現在,她失去友情和愛情。呵,太好笑了,天地之大,頓時間無容身之處,也沒人在乎她了。
陳明慧跟蔣漢城打得火熱。
蔣漢城呢?一跟陳明慧好上了就完全忽視她這個人。
喬娜英恍惚著,悲傷地笑了。
她竟然什麼都失去了,沒有人在意她的傷,沒有人想看著她、陪著她。她曾經是眾人目光的焦點,諂媚討好的對象。現在,怎麼可以沒有半個人關注她?!這是什麼爛世界,這有什麼道理!
如果神的安排是要讓陳明慧擁有一切,憑什麼又要讓她先跟蔣漢城重逢?她好氣,好恨!
喬娜英一路恍惚著,回到賓館。
喬美美一看她回來,吵著要出去。「我不要住這裡,我討厭這裡,我要出去,我好餓,我要吃東西,媽媽!我要媽咪,我要明慧媽咪!我要我的豬豬,哇——」美美號哭。
喬娜英怔坐著,動也不動地呆著,不理哭鬧的女兒。
她想到自己的處境,越想越膽顫。存款只剩一千元,沒有好的工作,爸爸關在監獄裡,平日對她好的繼母一出事就把錢領出來跑了。過去優渥的生活,像公主般備受尊榮的生活,怎麼會落得要聽人教訓、看人臉色,還狼狽地窩在這種下賤的爛地方?!
喬娜英啊喬娜英,你還有什麼未來可言?
世界是這樣冷,沒有愛,她感覺不到一丁點的愛。
因為蔣漢城出現,燃燒起來的鬥志,化為灰燼,甚至,是更沉痛的心情。她恨恨地坐很久,女兒都哭累了,癱在床上。
忽然,喬娜英收拾行李,拉美美出門。
美美興奮地問:「我們要去哪兒?要去吃飯嗎?」
「對。」
「吃什麼?」
「吃大餐。」喬娜英拉著女兒走出賓館,攔計程車。
半小時後,計程車停在日月便當外,喬娜英用力按門鈐。
陳阿勇跑出來開門。「喬娜英?!美美?」
美美撲向陳阿勇。「我好想你喔!豬豬呢?我要看豬豬。」
喬娜英看著伯父。「陳明慧呢?叫她出來。」
陳明慧一接到爸爸的電話,立刻從蔣漢城住處趕來。
她一來,看喬娜英站在店門口,阿爸牽著美美,一臉尷尬。
陳明慧走過去,看著喬娜英。「你這是幹嘛?」
美美一看到陳明慧,興奮地撲過去揪住她褲子不放。「媽咪抱,媽咪抱我嘛!」
喬娜英冷冷笑看著陳明慧。「陳明慧——我想了想,沒錯,你最優秀,你最好了,女兒我不要了,送你。」
「什麼?!」
「喬美美給你養吧!」
「等一下!」陳阿勇聽不下去。「我們為什麼要幫你養女兒?」
「不養也行啊,隨你們處置,報警也可以,送孤兒院也行,反正我不要了。」
陳明慧揪住她的領子。「孩子在這裡,你胡說什麼?!」
喬娜英冷笑。「是啊,我就是這麼爛啊!反正我沒資格生養小孩嘛,想想你最有資格,孩子給你。」推開陳明慧,喬娜英坐進計程車,叫司機開車。
陳明慧追過去,拍著車窗。「你不可以這樣,不能把美美這樣丟給我,現在蔣漢城常來店裡,你要我怎麼跟他說孩子的事?說是你女兒嗎?!」
「你說啊!就說是喬娜英的女兒!這不正好嗎?讓他知道喬娜英有多爛,滿口謊言,未婚生子,私生活荒唐,他沒選擇我多麼萬幸,因為我就像你說的那麼差勁!陳明慧,隨便你在他面前怎麼說我,反正他都會信你,他最愛你嘛。你要是嫌煩,不要美美的話就丟街上吧!」
陳明慧不敢相信。「你怎麼可以——」
喬美美跑來,問車內的媽媽:「媽媽媽媽,你不要我了嗎?」
喬娜英不看女兒。「對,不要你。」
陳明慧怒斥。「喬娜英!」
「真的不要我了?」喬美美一點都不傷心,不但不傷心還興奮看向陳明慧。「我媽媽不要我了?所以我以後跟媽咪住是不是?YES!萬歲!萬歲!」
喬娜英看女兒巴著陳明慧興奮的模樣,胸口一緊,有點呼吸不了,叫司機趕快開車。
陳明慧攔不住,看著車子馳騁而去。
她蹲下,看著美美,不知怎麼跟孩子說。太殘酷了,她為美美紅了眼眶。可是美美笑得很開心,她還小,傻傻的,不懂自己的處境。
陳阿勇跑過來,問明慧:「她怎麼忽然這樣?你覺得像話嗎?竟有這種事?現在怎麼辦?美美怎麼辦?」
陳明慧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看著美美,擔心會帶給美美陰影。
可是美美有夠天真,她竟摸摸陳明慧的臉。「美美沒有怎麼辦啊!當然跟媽咪住嘛!我喜歡媽咪。媽咪,現在我可以去看豬豬了嗎?我好想它喔。」
「好。」陳明慧握住美美的手。「你先去看豬豬喔,媽咪等下就過去——」
美美興奮地跑走了。
陳阿勇又是搖頭又是嘆氣。「這算什麼?這是造孽,太誇張了,豈有此理。」
「爸,蔣漢城……蔣漢城之前以為我結婚了,所以他……跟喬娜英交往過一陣子,他不知道喬娜英有女兒……」
「什麼?!」陳阿勇震驚極了。「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到底都在搞什麼?!所以她是因為這樣跟你鬧翻的嗎?現在又想把女兒賴到你頭上?」
「暫時……先不要跟蔣漢城說美美是她女兒,我不想跟蔣漢城提她的私事,就說朋友出國托我們幫著照顧孩子一陣子。」
「這不可能瞞一輩子吧?」
「喬娜英因為我跟蔣漢城結婚正在氣頭上,美美跟著我們也好,我也喜歡美美,等過陣子她冷靜了,我再找她談,我不希望美美受到傷害。」
「唉。」陳阿勇嘆息。「我知道,孩子是無辜的,可是,那丫頭怎麼有辦法這麼狠心啊?她瘋了嗎?」
陳明慧也被喬娜英的舉動嚇到。「我勸過她也罵過她,但是她現在什麼都聽不進去,過陣子吧,過陣子我再好好和她談。」
※ ※ ※
王柏琛每天都像活在地獄裡。
他被陳明慧提分手,還是在一直反對他們交往的繼母面前。他除了心痛,更失了顏面。事情很快在家族裡傳開,是啊,那個女人又不是親生媽媽,一直恨不得他出醜,現在怎麼可能放過這個打擊他的好機會。
王柏琛接到爸爸憤怒的電話。
「鉅盛金控的王柏琛經理竟然被一個賣便當的女人拋棄?!我們王家在金融界是什麼地位,要是傳出去我的臉都丟光了!你就這麼賤,要讓這種女人拋棄才高興?!你很多天沒進辦公室了,是躲在家裡哭嗎?不上班了?!我對你真是太失望了!」
王柏琛抓緊電話,氣憤得想砸爛電話,他憋著氣聽爸爸訓話很久。
失戀後,他悶在家裡喝酒,不上班,不對外聯繫,公事作廢,只想擺爛下去。
因為他還沒想出挽回陳明慧的計劃,還想不通自己哪個環節出錯,讓陳明慧提分手?他不要放棄,所以在筆記本寫了密密麻麻的檢討,想逐條的分析出分手的原因,肯定是在哪一次約會時他說了什麼話讓她有壓力,他還透過分析做出報告,條列挽回陳明慧的各種辦法。
他非要鑽研出個道理來,因為憑他的條件,他不相信陳明慧會不愛他。也許她是自卑?還是她不想面對他家族的壓力?陳明慧不是愛慕虛榮的女人,所以很怕嫁入豪門吧?還是他太積極了嚇到她?還是他太快提同居,讓她—-
門鈴刺耳地響起。
是她?王柏琛衝去開門,是喬娜英。他失望,冷冷看著她。
「有什麼事?」
「來借住幾天。」不等他同意,喬娜英拖著行李走進去。
王柏琛抓住她手臂,粗魯地將她推出門外。「滾出去!這裡不歡迎你。」
對於他不友善的態度,喬娜英聳聳肩,無所謂。「就住個幾天,你家這麼大,有客房吧?」看王柏琛表情冷凝,她笑了。「沒客房也沒關係,床應該夠大,一起擠也行,反正天氣那麼冷——」
他不屑地笑了。「沒見過比你賤的,吃陳明慧的用陳明慧的,現在連她男朋友都要倒貼?你快滾,我不希望陳明慧誤會——」
喬娜英聽了哈哈大笑,笑得彎腰抱肚,眼淚都流出來了。
「真有你的!王柏琛——」她問:「還不想面對現實?是不想面對,還是根本不清楚現實狀況?怎麼,不好奇我為什麼搬出她家,拎行李過來?」
「你想說什麼?」
「不想知道陳明慧為什麼拋棄你嗎?」推開王柏琛,喬娜英拎行李走進去。
這次,王柏琛沒攔她。他跟進去,看喬娜英左顧右盼,又拿起他茶几的資料瞧。
「這什麼?失戀檢討報告嗎?哈哈哈——」
王柏琛搶下筆記。
「還想挽回她?」她失笑,翻個白眼。「夠白痴的,難怪陳明慧拋棄你。王柏琛,你聽好了,不要再浪費精神做什麼白痴筆記,也不要再去想著挽回那個女人。因為——那個叫陳明慧的女人——她搶了我男朋友。」
看王柏琛臉色驟變,喬娜英感覺好爽。真好,這世上受打擊的人可不只她啊!
「我叫你不要挽回她是因為——他們已經登記結婚,人家夫妻倆現在你儂我儂、打得火熱。你還在這邊寫什麼筆記?太好笑了!」
「是真的嗎?」王柏琛臉一沉,眼色冰冷。
「陳明慧剛剛才跟我炫耀過她新的身分證,配偶欄寫得清清楚楚。蔣漢城,喔,這是她老公的名字。王柏琛?嘖嘖嘖,銀行經理有什麼了不起?追了陳明慧一年多,交往時卑微地討好,結果得到什麼?」喬娜英竭盡所能地挑起王柏琛的憤怒。
「你——有抱過她嗎?聽說你們只進展到牽手吧?王柏琛,你真的很好笑欸,你是聖人嗎?還是你以為陳明慧是聖女?你的女神?哦,我想起來了你說她是你的女神,多麼棒的女神,多麼了不起,搶了我男人,馬上就跟人家洞房、結婚去。你,對她來說什麼都不是——」
王柏琛脹紅面孔,雙手握拳,身體發抖,他無法相信陳明慧這樣對他。
喬娜英繼續說:「如果你不是窩囊的躲在家裡檢討自己,而是跑去日月便當,就會知道我沒騙你,那兩個人現在可親密了,完全不把我跟你看在眼裡。你——徹徹底底地被你的女神耍了——」
「說夠沒!」王柏琛掐住喬娜英脖子咆哮。「閉嘴給我閉嘴!」
「我為什麼要閉嘴?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會甘心讓人要了還在那邊檢討自己,我要拆散他們,我不會讓他們好過,如果我下地獄,所有人就要一起下去。我是這種人,你呢?如果你這麼愛陳明慧只要她幸福快樂,我現在就走。因為我瞧不起這種偽善者,如果你跟我一樣恨不得他們付出代價,就跟我合作。」
「跟你合作?呵。」王柏琛從沒把這個寄生蟲放在眼裡。「你不是也被甩了?你有什麼本事?!喬娜英,我太知道你這種勢利的女人,怎麼,不能投靠陳明慧了就找上我?想利用我?我……不會成全他們,但是我——也沒笨到讓你利用。」
喬娜英陰沉道:「你不知道嗎?最可怕的敵人往往是跟你最親密的朋友。我跟陳明慧從小就認識,我知道她的個性、她的弱點,她所有的歷史。你知道你這個人最失敗的地方是什麼嗎?」她後退一步,看著他。「就是自以為很行很了不起,是你的自大讓你被甩得莫名其妙。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跟我合作,我保證他們三個月內分手。」
「對於背叛我的女人,我不要了。就算他們分手,對我也沒有意義。」王柏琛嘴硬道。
「有意義,被人踐踏就要踐踏回來,被人捅一刀就要捅兩刀回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讓他們分手,然後你適時的出現安慰陳明慧,我太了解女人了,女人最脆弱的時候,也是最容易到手的時候。等你到手了,玩夠了,再拋棄。光想,就很過癮,不是嗎?」
王柏琛不吭聲,冷冷看著喬娜英。
喬娜英笑著。「不願意?那好,我走。」
喬娜英拎起行李,走出王柏琛的家,在門前,被拉回來。
王柏琛將她拽至眼前,惡狠狠瞪著。
「你保證他們會分手?」
「當然。」喬娜英笑了,摸著他的臉。「現在……告訴我客房在哪?還是……一起睡?」她的手在他身上游移,柔軟的身體貼近他緊繃的身子。「我不像陳明慧愛擺出冰清玉潔的樣子,為了慶祝我們合作,有沒有酒?我們來喝一杯吧!喝醉可以忘了所有不開心的事——」
「喬娜英,」王柏琛握住她的手,甩開。「客房在裡面,但是不歡迎你睡,我不希望弄髒房間。我客廳夠大,你自己打地鋪吧。」
喬娜英脹紅面孔,氣憤地看王柏琛走開。
這個臭屁的混蛋,沒關係,沒關係,她告訴自己忍耐,為了雪恥,她忍耐。但是這一筆帳,被蔑視的帳,不如陳明慧的帳,都算陳明慧身上,她絕不讓陳明慧好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59:19
第十八章
因為工作需要,陳明慧每個月會固定上誠品書局幾次,不惜成本購買昂貴的外文食譜。以前,她都是自己來,現在,有蔣漢城陪著她。
天氣好冷,她勾著他手臂,挨著他身子逛著新書陳列區,對他依賴得很。是呵,沒想到自己也能像一般陷入愛裡的女子,這麼賴著她的男人。只有他啊,讓她想依賴。
他們親密地纏著彼此,不時地看向對方,投以微笑,報以愛的眼神。
蔣漢城看陳明慧挑了幾本外文食譜,問:「你看得懂英文嗎?」
「看不懂,不過……我有這個!」她拿出包包裡的翻譯機。「我會把需要了解的英文句子輸入進去,就可以知道大概的意思。」
「這樣不麻煩啊?」他微笑。「以後我念給你聽,你哪個句子不懂我跟你說。」
「對厚,你之前住國外,英文一定很好。好吧,讓你有表現的機會,回去後,這頁,還有這頁,這幾頁,幫我翻譯成中文,用便利貼貼在裡面。」
「沒問題。」他翻看食譜,指著那些美麗的菜餚。「我要吃這個『紅酒焗釀蘑菇春雞』看起來很讚!」
「怎麼專挑我沒做過的功夫菜?」
「這樣你廚藝才會進步……而且為老公學做功夫菜,我會覺得你真的是很愛我的好老婆。」
陳明慧瞪他一眼。「我才沒那種閒工夫咧,而且這種菜費時費工,根本不能弄成便當賣。」
「你不是廚師嗎?我娶了廚師當老婆,沒這種福利嗎?」
「哈哈哈,你很天真喔,蔣漢城,你不知道嗎?真正一流的廚師,在他工作時已經把全副精神體力都花在下廚上面了。下班後,他只希望能擺爛的躺在沙發看電視,最好還有個人很體貼的泡茶給他喝,按摩一下酸痛的手臂,最好還能捏捏小腿——所以賣咖啡的人下班後懶得煮咖啡,因為感覺像還在上班;所以做菜的下班後懶得開伙,因為感覺像還在上班,所以我這個大廚師休息時只想看電視睡覺吃零食,一點都不想再另外為某個人做功夫菜——」
蔣漢城張大嘴巴顯得非常驚駭。
陳明慧心裡暗暗覺得好笑。「幹嘛這樣?你這什麼表情?你很失望嗎?」
「不是失望,是驚訝。」
「驚訝什麼?」
「你還真敢講,我發現你嘴巴變得很厲害。」
「嘿嘿。」她很可愛地笑了。
她擺明對他耍無賴,可是,蔣漢城不知道為什麼,一點都不生氣。還覺得能讓她這樣占便宜,很榮幸。依照他對陳明慧的了解,她只會對自己人無賴,跟別人她可是分得很清楚。願意占他便宜,好像還是他的榮幸喔,是她親密的表現。
蔣漢城看了看左右。「過來。」把陳明慧拽近,拉高大衣,做掩護,低頭,親吻她。他把她吻得頭暈腦脹,膝蓋發軟,才放開她。
看她臉紅紅,眼色恍惚,臉龐布滿紅暈,他滿意地笑了。
「我至少可以跟大廚要這點福利吧?」他眨眨眼,被她狠瞪。他哈哈笑,摟住她的腰。「現在換我了,我要看畫冊,走吧。」他拉著陳明慧到他常逛的書櫃。
蔣漢城挑選藝術類書籍時,陳明慧也隨手翻看畫冊。她拿了一本,走過來,在蔣漢城面前打開。
「你看這個。」陳明慧攤開巨幅的畫冊。「美呆了。」
「這是蘇百鈞畫的三稜劍花,」他很專業地告訴陳明慧。「這種巨大的白花是仙人掌科,又叫做七星劍花,其實就是我們平常吃的火龍果的花。像這種工筆畫很複雜,畫起來很需要耐性。你看,線條多細膩——」
「喔,你畫一張一樣的給我吧,我想貼在我工作台的牆壁上。做菜時要是能看到這麼漂亮的畫,心情肯定很好,大小嘛——」陳明慧思索起來。「我希望有四張A4紙那麼大,這樣比較有氣勢。」
「畫像這樣的嗎?這個很花時間,而且蘇百鈞的技術太厲害了,我沒把握畫得跟他一樣好。」蔣漢城有夠老實,竟在心愛的女人面前,承認畫工沒人家好。
陳明慧超愛他這一點,一個人能夠這樣直白的表達自己的不足,那是都市人很難得看到的誠懇。大家都愛打腫臉充胖子,討厭被看扁,蔣漢城卻那樣自然地承認他的不足。
「你不想畫嗎?」陳明慧很故意地說,她喜歡鬧他。「嫌麻煩呴?」
「呃……也不是。」他想了想,乘機報仇道:「就跟廚師下班後不想做菜是一樣的,畫家平常休息的時候就懶得再幫人作畫,我接的case都還沒消化完,所以——」
「不畫就算了。」陳明慧拿著畫冊,走向櫃檯結帳去。
蔣漢城趕緊急追過去。「我會畫,我幫你畫,喂!這樣就生氣?陳明慧?!」
陳明慧在前頭走著,偷笑著,她任性了,是啊,只在他面前展現。蔣漢城是她唯一想任性跟撒嬌的對象。以前看電視談話節目時,有一集是做女人撒嬌的話題,當時她覺得那些愛對男友撒嬌任性的女生真噁心,沒想到自己撒嬌起來沒有兩樣。
印象中好像有位專家這樣注解撒嬌的定義——「仗著他人對你的寵愛而恣意耍賴」。
嗯,好像是這樣沒錯。仗著蔣漢城對她的寵愛,想恣意地耍賴一下。陳明慧笑盈盈。她過去對王柏琛,顯得彬彬有禮,冷靜理性。可是對蔣漢城,她就發瘋了,會耍賴、會任性,會想要享受一下被寵著。王柏琛也對她好,然而送貴重的禮物或殷勤的討好,都會帶來莫名的壓力。
蔣漢城不同。
她對蔣漢城有著強烈想付出的愛,所以承受他的好,不會帶來壓力。她不用害怕將來還不起,或虧欠更多。她被這男人克住了啊!
蔣漢城跑過來,搶走她手中畫冊,跑去結帳。「你很愛生氣,很小氣。」回頭瞪她,她哈哈笑。看見笑容,蔣漢城知道陳明慧故意整他,他也笑了。又過來牽住她的手,兩人笑咪咪地排隊結帳去。
買完書,蔣漢城問她:「你每次來誠品買完書會去哪兒?」
「就回家啊。」她的生活很規律,出門大多是有目的性的,比方買食材、買東西或因為工作上的需要,平日呢,就愛宅在店裡研究食譜。之前跟王柏琛約會,還要他三催四請的才願意出門,她的生活真的夠單純。
「這附近沒有你愛去的地方嗎?餐廳?還是咖啡廳?我們去吃晚餐。」
「沒特別喜歡的。」陳明慧老實道。王柏琛帶她吃遍各大美食餐廳,裝潢好,氣氛佳,可惜都沒能讓她留下深刻印象。她老覺得菜色不夠好,或是氣氛太拘謹,或是環境很冰冷,甚至是空調大小,她在心中都有意見。
原來……是人不對。
「好吧,那麼,我作主,我帶你去吃。」蔣漢城帶她離開書局,散步過鬧區,再穿過馬路,往對面小巷去。
這時,天色昏暗了,夜暮低垂,馬路各式招牌霓虹閃爍。走進巷子裡,是一排老公寓。忽然,陳明慧眼前出現一汪池塘,一群白鴨湖面悠哉的游泳著。耳畔是蟋蟀的啾聲,還有暗色草木,湖面閃爍倒映的霓虹、月亮的光影。
「欸?」陳明慧驚駭著。方才還在熱鬧擁擠的百貨商圈,怎麼多走些路,穿過馬路竟有這樣的田園風景!池塘後面,是一排日式房屋,裡面燈光交錯,人影幢幢。要抵達那間屋宅,必須先走過木頭架的步道,穿過迷煙似的小草。
蔣漢城帶著陳明慧走過小步道,來到名叫「小山堂」的餐廳。
挑選座位時,陳明慧被一盞吊在角落位置,一團巨如白花的燈吸引。於是他們坐燈下用餐,享用晚餐。
暈黃溫暖的燈光灑在身上,微暗的空間,倉庫似的寬廣大廳,天花板梁柱上一朵朵彩繪紅花,營造出魔幻般的綺麗世界。
陳明慧驚奇連連,東張西望。「沒想到台北有這種地方?」還能看得到花草鴨子跟池塘,餐聽這樣的遼闊,坐在老屋宅裡,非常舒適。「尤其是這盞燈!」她指著頂上團花似的白燈,讚不絕口。「這燈吊在半空像一朵花,真漂亮。」
「我白天來時,這個燈雖然沒有點亮,可是看起來也美得像雲朵。而且它剛好在這扇門後面,天氣好時,外面的藍天白雲就會倒映在這扇門的玻璃上。從屋外看,這個燈跟藍天白雲會疊在一起,變成一朵雲,很奇妙的畫面。」
「我沒想到燈還可以弄成這樣,真厲害。」
他解釋燈的構造。「我問過店員,這個燈還是自已DIY的,用一片片塑料片,自己嵌摺,組裝成這樣一團立體燈,並不是一買來就這個樣子。拆開變化的話,還可以變成三個小朵的燈,是很有趣的設計。」
蔣漢城指著燈,耐心地告訴陳明慧那些嵌接的原理。
其實,陳明慧聽不懂這些,可是她微笑聽著,喜歡看他講話,覺得他真棒,什麼都懂,唉,怎麼辦?是這樣的愛他,愛到一種崇拜的地步。
他啊不用帶她去那種裝潢高檔,服務殷勤,很矯飾很炫富的昂貴餐廳,只是帶她來看看白鴨,看看池塘,看看一盞燈,只是這樣就收服陳明慧的心。一個人的品味,是沒辦法用錢堆出來的。當他說著那些美麗的事物,而不是炫耀自己的能耐或財富,那種真誠的東西,反而更令她傾倒。她喜歡待在他身旁,也許就是被那一種自然的神態吸引,喜歡在他身邊感受到的輕鬆跟舒服。
後來,他們把飲料端到外面,面對池塘的木頭地板,就坐在木板地上欣賞夜景。
「我們把鞋子脫掉吧,踏著這個木頭地板會很舒服。」蔣漢城說著,幫她脫掉鞋子。他解釋:「之前在國外時,我的醫生常要我每隔一陣子就去公園,赤腳踩在草地上,他說住在鋼筋水泥的城市裡,偶爾這樣做,可以消除身體上的靜電,對身體很好。」
「是喔。」陳明慧光著腳丫子,踏著木板地,真的很舒服。
她看著眼前風景,越過黑暗湖泊,對面是老公寓,每一家客廳都閃亮著不同的燈色,面貌各異。夜蟲溫柔的一陣陣輕啼,偶爾夾雜後方傳來的餐廳裡的人聲。而樹木沉靜得像老禪師的毛筆字,一畫一豎,有自己的神韻。
真舒服啊!陳明慧靠向蔣漢城肩膀。
蔣漢城問陳明慧。「你還有彈烏克麗麗嗎?」
「偶爾還是有彈……」
「記得以前我們常一起練烏克麗麗,明慧……我想……約喬娜英跟我們吃飯。」
陳明慧猛一抬頭,看著他,她刻意不在他面前提起的名字,竟然——
蔣漢城忐忑道:「喬娜英之前很不諒解我跟她分手的事……你們兩個還有聯絡嗎?她覺得我是因為你和她分手,這給她很大的傷害。其實分手的原因很難說清楚,我和別的女人試著交往過,就是不太順利——喬娜英的事,讓我覺得對她很不好意思……我想請她吃個飯,慎重地跟她道歉,畢竟以前大家處得那麼好。你知道喬娜英的事吧?她爸的事讓她很難過,結果我還害她那麼傷心,我有點擔心她。」
「我知道。」陳明慧能理解他的心情,她坦白道:「我之前也交了一個男朋友,和他分手時,他也很受傷。」她能了解蔣漢城對喬娜英感到內疚。蔣漢城還不知道,現在店裡,阿爸幫著照顧的那個小女生,其實就是喬娜英的女兒。
「你說的是我在電影院看到的那個男人吧?」
「我跟他交往了大概半年……也是最近才分手,他也是很不能諒解,可是我覺得勉強自己和他繼續交往也是一種欺騙,不過,確實傷了他的心……我曾經想過,如果這次我跟你再沒有結果,我不會再接受任何人的感情了,沒想到我們馬上就結婚了。」
「幸好我當機立斷,馬上拉著你去登記,不然夜長夢多,誰知道又會發生什麼事。」
「好好好,算你聰明喔。」陳明慧笑道。「我覺得愛情,有時候很可怕,開始了以後不知道怎麼結束,結束了以後又不知道要怎麼忘記。」
此時,陳明慧的手機響起,是爸爸打來的。
「你在哪兒?房東忽然跑來,說有事找你。」
「喔,我現在過去。」她關上手機。「我要回店裡一趟,房東找我。」
「我送你過去——一他笑著,拉她起來。「等一下。」他蹲下,小心地捧起她的腳,幫她把鞋穿上。
陳明慧扶著他肩膀,站穩了,想到小時候他也曾在公園裡這樣做過。她被欺負了沒了鞋子,他背她回家。
她戳戳他的肩膀。「喂,我不要穿鞋,你背我吧。」好想重溫那時候的幸福啊!
「你真的很喜歡虐待我喔?」他笑著,轉身,拍拍自己的背。「上來吧。」
「要一路背到那邊馬路喔。」說著,跳到他身上。「如果讓我摔下去,你就死定了!」她惡聲惡氣地警告。
他才不怕咧!「你不要亂動就好了。」
他背著陳明慧走上步道,陳明慧枕著他寬廣的背,看著池塘悠游的白鴨。她感動著,內心激動著。原來世界可以看起來這麼寧靜美好,她幾乎都忘了欣賞這樣的風景。要再這樣趴到這男人身上,誰知道竟要十幾年後了,她真慶幸還能這樣讓他背著,她好幸福,偷偷地掉眼淚,太感恩了。
※ ※ ※
蔣漢城送陳明慧回便當店,晚上還要趕工,他先回家忙。
房東在店裡等著,他是個年近半百的老阿公,一直以來都慈藹可親,給陳明慧很優惠的租金。可是,今天老先生面有難色,坐立難安。
「真的是很不好意思啊,實在是很對不起啊。」房東一見陳明慧走進店裡,就一直道歉。
「有什麼事嗎?」陳明慧看向阿爸,阿爸直嘆氣。
「我們不能住這裡了。」
「為什麼?!」
「這房子,我賣給別人了。」房東解釋。「所以……這是當初的押金。」老先生掏出一疊鈔票,放桌上。「要請你們快點搬出去了,因為對方有點急。」
「為什麼忽然要賣掉房子?」陳明慧沒辦法接受,她的生財器具都在這裡,當初也花了很多心血打造工作區,一切運作得很好,怎麼可能突然搬家?!
老房東抓抓花白的髮,很鬱悶地說:「你們沒看新聞嗎?最近股票大跌,我兒子之前把我的退休金都丟去投資股票了,結果被斷頭,怕被我罵,到處亂借錢欠了一屁股債,都是地下錢莊的債,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啊。本來想拿房子去抵押但是錢不夠,剛好有人出很棒的價錢要買,所以,唉,真的很不好意思——」
「可是臨時要我們把店遷到哪裡啊?」陳阿勇焦慮地一直踱步。「這裡當初我們花了很多錢弄那些設備,現在整個要拆掉嗎?一些訂單也不能說停就停,怎麼辦?雖然你也很為難,但是——」
「請問……是幾天內要搬走?」陳明慧思考應變的辦法。
「希望七天內搬走,因為我也急著交屋拿錢。」
「七天內?!」陳阿勇大叫。「怎麼可能?!」
「可以把買主電話給我嗎?」陳明慧拿出筆記本。「我商量看看,我可以跟他簽新的租約,看能不能把房子租我。」
「對啊,這方法不錯。」老先生叫好,趕緊打開皮夾翻資料。「是一位王先生,電話是0918——」
聽見老先生講出號碼,陳明慧驚愕,停止抄寫動作,這號碼太熟了。
「買家是王柏琛?!」陳明慧問。
「欸?」老先生看著他們。「你們認識?太好了,認識就好商量啊。」
陳阿勇知道內情不單純,跟陳明慧說:「他故意的對不對?他想幹嘛?」
陳明慧立刻打電話給王柏琛。「你為什麼要這樣?你是故意嗎?」
「剛剛和那個男人在誠品逛得很開心嘛,在湖邊喝咖啡,卿卿我我,呵,真是有夠搞笑,還學偶像劇演的背著你走路?陳明慧,你真讓我刮目相看,原來你是這麼大方的女人。仔細想想,你對我真是冷淡得可以——」
「你跟蹤我們?」陳明慧毛骨悚然。
店門推開,王柏琛走進來。他坐下,看著陳明慧,對身旁的房東說:「接下來的事我跟她說就可以了。」
「好,那我先回去喔。」房東感覺到氣氛有點僵,迫不及待地離開了。
陳阿勇也在王柏琛對面坐下。「王柏琛,你現在是恨我們明慧嗎?你怎麼——」
「對,我恨她。」他瞪視陳明慧。
陳明慧凜著臉。「原來你是這種人,愛不到就要報復?」過去那些溫柔討好都是假象?現在,她看見這男人冰冷的臉色,像個陌生人。
王柏琛恨恨地看著面前的女人,想到過去對她的好就恨得想毀掉她。尤其是這幾天跟蹤她,親眼確認喬娜英的話……陳明慧讓他變成笑話。他瞄向陳明慧左手的鑽戒,冷笑。
「聽說你結婚了,怎麼沒邀請我?讓我恭喜你?!」
「對於給你的傷害,我很抱歉。你講,你想幹嘛?逼我搬走?!」
「我——想了又想,決定給你一個機會。我給你三天時間恢復理智,去跟那個人分手,辦離婚,回到我身邊。房子我不但不收你租金,甚至會過戶給你。那個人,我調查過了,不過是一個畫畫的,他能給你什麼幸福?他能跟我比?你腦筋是不是壞了?判斷力有這麼差?不管各方面他都——」
「七天內我會搬走。」陳明慧不想聽他抨擊蔣漢城。
王柏琛失笑,眼色更冷。「答得這麼乾脆,原來理性冷靜的陳明慧,也有為愛瘋狂的時候——陳明慧,七天後,沒搬走的東西我會叫清潔工扔掉。」
王柏琛離開。
陳明慧立刻打開筆記型電腦。
「你有什麼打算?現在怎麼辦?」陳阿勇追問。
「先公告暫停接受訂單,其他的再想辦法。」
「要停工多久?臨時要到哪兒找店面?還要重新裝潢弄設備。唉,唉。我剛剛看著他我真的是心驚肉跳,你有看見王柏琛的表情嗎?像變了一個人,他以前不知道有多好,老是對我笑咪咪,剛剛看他陰沉的樣子,我心跳得很快,覺得很可怕——雖然發生這種事,但是,想想真是萬幸,幸好你沒跟他在一起,這個男人個性太極端了!」
「因為他在氣頭上。就搬吧,只要他能消氣。」她現在很幸福,不想跟王柏琛計較,只希望他快點消氣,畢竟自己也有對不起他的地方。
「可是,這裡你花了很多心血裝修。」
「沒關係……」陳明慧深吸口氣,真的,擁有蔣漢城,這些波折她都可以接受,只要蔣漢城在身邊,只要愛還在身邊,她吃點苦都甘願。她現在真實地體會到了,事業再順利,沒了身邊那個人,一切還是那麼的空洞貧乏。
擁有了心愛的人、溫暖的家,外面的風雨都變得比較可以忍受。
陳阿勇問:「如果要搬家,後院那頭豬怎麼辦?還有,美美怎麼辦?喬娜英把這個都丟給你,現在連保母費幼稚園費用都讓你出,阿慧,我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你還是把喬娜英找出來談清楚,我對美美也有感情,可是,養孩子是一輩子的事,她媽媽應該要負起責任。」
「過陣子吧。」陳明慧勸爸爸。「喬娜英現在自己生活都有問題了,美美跟著她反而不好。你不用擔心,阿爸,以前我們比現在困難多了,只是搬家嘛,沒問題的。」
「我是心疼你,傻孩子,阿爸心疼你啊!好不容易看你快樂幾天,怎麼又發生這種事?」
※ ※ ※
蔣漢城回家時,在家門口,看到喬娜英等著。
「我們談談。」她說。
蔣漢城開門讓她進屋,幫她沖了一杯熱茶。
她摘下圍巾,神色虛弱地將圍巾輕輕擱在桌上。
「你現在過得很好吧?我知道你們結婚了,我看你氣色好極了,你很開心吧。」她刻意擺低姿態,言談間盡顯憔悴,蔣漢城看了更內疚。
「你怎麼知道我結婚了?你還好嗎?」
「陳明慧跟我說的。」她苦笑,一副受害姿態。「大概是很開心所以想跟我分享。我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陳明慧……沒跟你說我的事嗎?」她試探地問。
蔣漢城納悶地問:「哪方面的事?」
喬娜英看他困惑的表情,原來……陳明慧還沒說美美是她小孩,也沒說她們之間決裂的事。
為什麼?想在蔣漢城面前保住她的顏面嗎?可是,喬娜英一點都不感謝,在她想法中,陳明慧不過是想在蔣漢城面前當好人。陳明慧越是這樣,就越顯得她卑鄙。無所謂,喬娜英已經豁出去,卑鄙也好、可惡也罷,她不幸福,別人也不可以幸福。她得不到蔣漢城,憑什麼陳明慧可以!她這麼辛苦爭取蔣漢城,憑什麼陳明慧啥都沒做,一出現就擄走他的心?喬娜英不甘心。
她深吸口氣,幽幽道:「我過來,只是想看看你。在我離開之前,我想記住你的長相,記住我今生最愛的男人……既然知道你很好,我就開心了,我走了。」說完,她起身離開,走向門口。
蔣漢城跟過去。「謝謝你,還有,真的很對不起。」突然,喬娜英癱軟倒下,蔣漢城及時抱住她。她閉著眼,意識恍惚。「喬娜英?哪裡不舒服嗎?」
喬娜英睜開眼,悲慘地笑了。「我……吞了很多藥。」
蔣漢城震住,抱了她就往外跑,在門外撞見正要進門的陳明慧,陳明慧見狀,跟著他上車,幫他把喬娜英放在後座。
「怎麼回事?喬娜英為什麼——」在車上,陳明慧問。
「她自殺,不知道吞了什麼藥——」蔣漢城駕車疾馳,很快將喬娜英送進急診室。他跟陳明慧在外面等侯。
陳明慧看他很焦急很擔心,她握住他的手。
他揪著眉,壓力很大。「萬一……因為我她死了……唉。」他抱頭苦惱。「我之前太讓她傷心了,她爸的事已經讓她夠難過,我真是……唉。」
看他這樣煎熬,陳明慧很心疼,心疼他的善良,心疼他的重感情。然而,陳明慧對喬娜英自殺的事,異常冷靜。她納悶自己是怎麼了?她不緊張,也不擔心。是啊,她終於也麻木了啊。她,已經對哭哭啼啼,謊話連篇,手段又多的喬娜英死心了嗎?甚至,對喬娜英自殺的事,感到強烈的憤怒,因為喬娜英讓她愛的男人內疚自責。
喬娜英,你還真是懂得勒索別人的感情。陳明慧苦笑。
稍後,醫生走出急診室,摘下口罩,向他們解釋。「沒事了,已經幫她洗了胃,休養一天就可以回家了。不過,對於鬧自殺的病患,我們建議暫時什麼都順著她,不要再刺激她,你們現在可以進去看她了——」
蔣漢城衝進去,看到喬娜英虛弱地躺在病床,吊著點滴,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楚楚可憐。
「為什麼要救我?我真的好想死。」她對蔣漢城哭。「我活著一點都不快樂,我很想解脫……」說著握住蔣漢城的手,低頭啜泣。
一旁的陳明慧,沒漏掉喬娜英瞥了她一眼那勝利的眼色。
她是故意的。
陳明慧站在蔣漢城身後,冷冷看著喬娜英。陳明慧看她刻意表演脆弱的戲碼,很想吐。之前有多少次,喬娜英也是這樣哭哭啼啼、可憐兮兮地求她成全她跟蔣漢城,但一轉身,卻用盡心機撒謊,要手段,欺瞞她。喬娜英占盡周遭人的便宜,還拋棄親生女兒,丟給她照顧。這女人現在又想占蔣漢城便宜嗎?
正直老實的蔣漢城不知道喬娜英的心機。
他擔心又生氣地罵喬娜英。「你瘋了嗎?再怎麼樣也不可以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蔣漢城轉過臉,看著陳明慧。「你勸勸她吧,她太傻了,怎麼可以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陳明慧差點笑出來。她傻?不,她是太聰明。
陳明慧淡漠地看著喬娜英。
喬娜英顫抖著伸長手。「姊——對不起,我真的是太傷心了。」她想去握陳明慧的手。
陳明慧瞪著那隻顫抖得看似虛弱的手,覺得情況有夠搞笑。
喬娜英持續深情地呼喊。「姊啊——」
姊你個頭啦姊!陳明慧無動於衷,冷然地瞪視著那隻手,沒有握住的意思。
蔣漢城奇怪地看著陳明慧,陳明慧為什麼不握喬娜英伸來的手?
陳明慧懶得陪喬娜英演戲,她赫然抓住喬娜英的手,狠狠地把她的手塞回被子裡。她沒有話對喬娜英講,當她是空氣,倒是對蔣漢城說:「喬娜英不是小孩子了,用不著我勸她什麼,如果她不珍惜自己,我們也沒辦法——」
喬娜英突然插嘴。「蔣漢城,我女兒的事你知道嗎?你應該也看過她的。」
陳明慧怔住,看向喬娜英。不想揭發她,現在她倒甘願自己招了?!
喬娜英可憐地看著蔣漢城。「我會這樣萬念俱灰,是因為之前交了一個男朋友,懷孕後本來要結婚的,但是他一聽說我爸有貪污的問題,可能被扣押財產接受調查,就拋棄我了,嗚……所以我帶著女兒生活,一直過得很辛苦。直到再遇見你,唉,我知道我不能貪心,我知道你跟姊的感情,但是我……我還是陷下去了……陷得很深,所以……姊跟我說你們結婚了,我實在是嚇到了,才會一時想不開……」
蔣漢城恍然大悟。「所以陳明慧店裡那個叫美美的女生,是你女兒?」
「嗯,是我女兒,我可憐的孩子啊,嗚——」喬娜英泣不成聲。
哇塞,陳明慧大開眼界。喬娜英還真能串喔,明明親口跟她說同時和很多男人交往,不知道孩子的爸是誰,現在又是演哪齣?怎麼在蔣漢城面前突然變成感情受創、讓人同情的可憐女子?
蔣漢城聽了更內疚,她受過這麼多創傷,他還狠狠傷了她的心。「原來如此,我真的……對你感到很抱歉。你說,要是有我能幫的我一定幫。你有女兒,更不能做傻事啊。」為了彌補之前對她的傷害,他決定盡力相助。
這是他講義氣的地方,喬娜英深深知道這點,才會演這齣戲。
陳明慧實在是無話可說了,看著喬娜英,懷疑她根本生病了。怎麼會有人把真實人生當戲演,還演得像出三流連續劇?
喬娜英睜眼說瞎話的功夫已達爐火純青的地步。喬娜英跟蔣漢城道歉。「真的很對不起你,那次在影城你看到的小女生就是我女兒,姊很喜歡她,所以認她當乾女兒,常幫我照顧美美。那時我沒說,還騙你說姊已經結婚,都怪我太喜歡你,造成你跟姊之間的誤會,真的很對不起。姊——我也對不起你,我在這裡鄭重跟你們道歉,現在看到你們在一起,我……我會祝福你們,我也安心了。」
你乾脆安息算了!陳明慧越聽越嘔。明明先惡劣的撒謊,被拆穿後,又一副受害者模樣的道歉,想吐欸。
蔣漢城問:「所以你跟明慧一直有聯繫?」
「嗯,畢竟我們就像親姊妹,感情一向很好。」
戲還沒下檔,精彩的現在才來。陳明慧很想翻白眼。
果然,喬娜英又說:「其實我之前是在姊那裡幫忙,我沒跟你講。後來,因為你們交往了,我就被姊開除了,但我不怪她,她也是擔心我和你還會來往,所以——」
多麼有梗啊!陳明慧都想放鞭炮,頒獎給喬娜英。
這位從小和連續劇長大的千金小姐,拷貝戲中老梗拷貝得多徹底?還能如此善用到現實人生中,陳明慧真是看得目不暇給,自嘆不如。越看越精彩,自己都看上癮了。
開除喬娜英?蔣漢城疑惑地看陳明慧一眼,沒想到她會這麼做。
陳明慧無奈地牽了牽嘴角,已經不知道該怒還是該笑了。
喬娜英又說:「我不怪姊姊這樣對我,真的。可是,我一直在找工作,你拋棄了我,我又失去工作,自己又很無能,沒能照顧好女兒,這些,讓我太累了……我已經不會再奢望你愛我了,我也不會為難姊姊。可是,我好懷念以前單純的日子,懷念以前在你們身邊的時光,那時候的我多幸福,所以後來我更不能忍受那些打擊——」
蔣漢城嘆息,沒錯,那時候他們三人有過很溫暖的歲月。
喬娜英又說:「蔣漢城——你那裡,需不需要助手?我可以幫你打雜嗎?接電話或是處理行政工作,沒薪水也沒關係,我只希望有個地方住,我渴望有家人的溫暖,嗚……我不想離開你們……我在世上已經沒有可以依靠的親人了,嗚……」說著說著,她痛哭。
蔣漢城看著,於心不忍,但不敢貿然答應。他看向陳明慧,想知道陳明慧的想法,不希望令她有不舒服的感受。
陳明慧太了解蔣漢城的個性了,他此刻是對喬娜英同情又自責,滿腔熱血的只想彌補她。但是,陳明慧更了解喬娜英。
真是歹戲拖棚。
陳明慧看喬娜英哭得那麼激動,覺得這丫頭不去演戲真是暴殄天物。
好,就讓她來終結這齣戲,雖然後續可能還有很多集,而且當餘興節目看的話,還挺有意思。
陳明慧走上前,握住喬娜英的手,很用力地握緊緊,笑看著她,跟她淚汪汪的眼睛對峙。
陳明慧說:「我發現一件事,我的人生,如果沒有你,真的會遜色不少,還會少了很多樂趣。你——安心的來漢城這邊工作,我……非常期待你的『表現』。」
陳明慧那樣自信無畏地對喬娜英微笑。
喬娜英凜住目光,也笑著。「我會好好努力『表現』,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蔣漢城渾不知她們之間迸射的火花,他也笑了,鬆口氣,覺得心中大石放下,這樣對得起喬娜英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8:59:53
第十九章
離開醫院,蔣漢城載陳明慧回他的家。
陳明慧打算告訴蔣漢城喬娜英的真面目。她要把喬娜英做的那些事,占男人便宜,感情關係複雜,對親生女兒無情,不負責任愛亂花錢借錢,而且一直都是她幫忙代付喬娜英各項生活開銷,重點是,她哪有開除喬娜英?!事實不是那樣。更重要的是,喬娜英心機重,手段多,動機不良,不安好心,百分百是為了破壞他們感情才要來當蔣漢城助理。
可是,要從哪一樁事件開始講起?陳明慧思索著。
而蔣漢城一上車,就長吁口氣。「還好她沒事了,我就擔心她會因為分手做傻事,沒想到她還真的吞了藥——」他看陳明慧一眼,嘆息道:「以前我們三個人真的很要好,我想不到喬娜英是在你那邊做事,你怎麼都沒說?想想真的很不可思議,以前小學時,她仗著她爸的勢力可臭屁了,現在變這麼落魄真可憐。」
陳明慧打量著他。「跟她分手,讓你很有罪惡感?」
「唔。」他苦笑。「畢竟她現在事事不如意,一開始和她交往時,也想好好照顧她,可是……就是忘不了你,沒辦法,只好分手。她因為這樣很受傷,我實在是……對她很不好意思。」
「現在釋懷了?」
「現在讓她來工作,也算拉她一把了,比較沒那麼內疚了。」
「唔。」看他放下心中重擔,大鬆口氣的樣子。陳明慧想著,是啊,蔣漢城就是這麼善良,為人著想,怕傷別人的心。於是,關於陳違喬娜英那些壞事的醜陋的話,忽然梗住,都說不出口了。
陳明慧衡量著,如果不讓喬娜英來工作,給她一條活路,給蔣漢城一個彌補喬娜英的機會。萬一喬娜英出什麼事,蔣漢城都會怪自己,他的心會不安。而這個喬娜英,是豁出去了,傻傻地連藥都亂吞,如果逼太緊,這丫頭萬一真的想不開,蔣漢城一輩子都不會安心。就像她對媽媽的愧疚那樣,心中始終有陰影在。
陳明慧想著,這陣子他們過得很幸福,但也許在陳明慧看不到的時候,蔣漢城耿耿於懷,想著對不起喬娜英的事。
內疚感,是一種很可怕的情緒。
陳明慧深受其苦,怎會不清楚那種陰晦難言的煎熬?
經過媽媽意外身亡的事故,她太清楚這種磨人的心情。不是自己的錯,可是就是會覺對方的不幸,自已有責任。人是感情動物,關係無法說斷就斷,愛恨情仇,不是一拍兩散那樣簡單。
陳明慧深愛蔣漢城,她不要蔣漢城心中有遺憾。既然這樣做能讓他釋懷,她願意支持,關於她跟喬娜英的戰爭,就只停留在她跟喬娜英之間吧。
他,只要永遠這樣明朗、陽光、溫暖,就夠了。
陳明慧忽然說:「你知道嗎?你就像一盞燈。」
「燈?」
「唔。很明亮,很溫暖,怪不得喬娜英喜歡你。」生活辛苦的時候,看著他、想著他,就像在黑暗裡點一盞燈,得到安慰跟溫暖。
他笑了。一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形容我。」
是啊,一盞燈,只要溫暖的為她亮著就好。她微笑想著,她不想干擾他的善良美好。所以,也不想告訴他,她今晚其實很煩惱,面對王柏琛的憤怒有多惶恐多疲憊。也不想告訴他,喬娜英耍過什麼手段,怎樣挑釁跟欺負過自己,自己又有多麼委屈。她都不想說了,把頭靠向他肩膀,看著他笑。只要他在身旁,什麼都可以放下。
蔣漢城看她小鳥依人的樣子,騰出一隻手,拍拍她的臉,才繼續握回方向盤。
陳明慧對他笑。「喂,剛剛我對喬娜英很冷漠吧?」
「嗯哼。」
「我還開除她喔。」
「嗯哼。」
「那我算是壞女人嘍?!」
他哈哈笑,瞥她一眼,很溫暖的眼色。
「陳明慧啊,我第一天認識你嗎?雖然事情經過我不清楚,但是你不可能開除喬娜英。還有,你一定擔心她生活辛苦,所以幫她養小孩,怕小孩子也跟著吃苦對吧?而且我現在強烈懷疑,便當店後院那隻大肥豬,應該也是喬娜英的豬,她養不動了讓你收留的,因為我怎麼想都不覺得你會是因為小豬可愛就衝動買下來的傢伙——」
陳明慧怔住,原來他都清楚?
蔣漢城笑著,雙手沉穩地操控車子,不疾不徐地說:「喬娜英從小講話就喜歡誇大,而你不一樣,我知道你的心有多好,你一定幫了她很多。」
陳明慧哽咽,有他這句就夠了。
這一刻,陳明慧好感動。她不愛傾訴心情,然而在這世上有這樣一個人,她不用為自己辯解,他就懂得她,明白她的心。哪怕全世界都誤解,只要身邊那個最愛的人明白她,那就足夠了,已經很夠了。
因為他這句話,陳明慧的心多踏實。
喬娜英要怎樣無所謂,要來就來,沒關係。她會堅定相信他,往後,她跟蔣漢城的愛,是誰也撼動不了挑釁不了的存在。
陳明慧縮回座位,把臉轉向車窗,藏住因感動而淚濕的眼眶。
她拿出MP3。「你車子的音響可以接這個嗎?」
「MP3?可以啊。」蔣漢城把她的MP3跟汽車音響的連接線接好。「你想聽歌啊?」
「唔——是我這幾年常聽的歌,也想給你聽。」
歌曲播放〈我最親愛的〉。
蔣漢城聽著感性的歌詞,他明白了,陳明慧藉這歌,表達對他的感情。
她常常聽這首歌嗎?他想,她是一直深愛他啊,是瘋狂地思念他,跟他一樣。在深夜車廂裡,他跟她聆聽充滿感情的歌聲。他好感動,也好心疼。想到陳明慧一個人聽這個歌,思念他,覺得她這些年一定很寂寞。
多麼慶幸,他們又走在一起。如果錯過,該有多麼痛啊!
他濕了眼眶,喉嚨酸楚,為這份得來不易的愛感謝神。
他發誓好好珍惜她,永遠永遠,守護他最親愛的,陳明慧。
※ ※ ※
回去後,他們都累了,早早就上床睡。
半夜裡,蔣漢城醒來,沒看見陳明慧。他到客廳,看到她趴在長桌上睡著了。他拿毛毯出來,幫她蓋上。看見她壓著新買的外文食譜,在他指定要吃的功夫菜「紅酒焗釀蘑菇春雞」旁,貼了便利貼,寫著製作筆記。
還說不幫他做呢!
結果半夜裡起來看這個。
蔣漢城坐下,把那一頁菜餚的英文,全譯成中文,寫在另一張便利貼,貼在菜單旁。然後回到書桌前,打開電腦,拿出素描本,進行插畫工作。上工前,他先逛逛日月便當店的網站。
自從知道「日月便當」是陳明慧開的,他就有了這個習慣,關注她更新的菜單,注意格友給的留言。當看到格友對便當讚美,或看到訂單量多,蔣漢城就跟著歡喜或驕傲。
進入網站後,蔣漢城震驚,看到暫停下單的公告,並告知暫時無法確定恢復下單的時間。
蔣漢城驚訝著,陳明慧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停止營業?
第二天,陳明慧做了早餐,他們一起吃早餐時,蔣漢城問她停止下單的事。
「喔——」陳明慧故作輕鬆地說:「因為房子租約七天後到期,要找新店面,所以暫時停止下單。」
「七天後到期?」
「唔。」
「可是我沒看你打包東西啊!」
「今天才開始整理。」
「我去幫你。」搬家這麼大的事,他這個老公一定要幫,可是陳明慧婉拒他的好意。
「我跟我爸會處理,你忙你的工作就好了,不用擔心我。」
「不行,我一定要去幫忙。新店面找好沒?我幫你找——」
「你不要這樣,都說我可以自己搞定,就這樣——我出門了喔。你今天要去接喬娜英出院嘛,你忙,我晚點回來。不用送我過去,我還要先繞去菜市場,掰。」她在他臉龐親了一口,急著出門,除了製作今天的便當,還要去找店面,她很忙啊!
蔣漢城很悶,他覺得陳明慧忙著推辭他的好意,彷彿不需要他這個老公。他還感到奇怪,依照陳明慧的個性,不可能臨到租約到期了才準備搬家尋找新店面。蔣漢城整個早上忐忑不安。
中午,他去接喬娜英出院。
「今天你先好好休息,什麼事都不用做。」他帶喬娜英到客房。「這間本來是放畫材的,早上畫材都挪到客廳了,以後你就住這裡,直到找到地方住為止。」
他都幫她設想好了,喬娜英看著新房間,雖然坪數小,但是,站在他的地方,比待在王柏琛那個豪華客廳感覺踏實多,也溫暖多了。
「謝謝。」她好感動。
「這沒什麼,你好好休息,我有事要出去,這個,備用鑰匙給你。」蔣漢城交代完,忽然想到,問喬娜英。「你知道陳明慧的店租約到期了嗎?」
「怎麼可能?上個月才續約的啊!」
「是嗎?」果然有問題,陳明慧有事瞞著他。
「怎麼了?」
「陳明慧暫停營業,還急著搬家,我有點擔心。」蔣漢城看看手錶,是便當店午休時間。「我過去看一下,你先休息吧。」
蔣漢城離開後,喬娜英越想越覺得奇怪。便當店怎麼會突然停業?那可是陳明慧的命啊,搬家?更不可能啊,花那麼多錢裝潢工作區,陳明慧那麼滿意,怎麼捨得換地方?太奇怪了。
※ ※ ※
蔣漢城到便當店時,只有陳阿勇在,地上堆滿等著打包的雜物。
看見蔣漢城,他說:「阿慧去找店面了。」
「聽說要搬家,她不讓我幫忙,還堅持不讓我陪她找店面。」蔣漢城蹲下,幫著岳父將碗盤用報紙包起來。「我覺得她好像不需要我,唉,感覺很差,以前她不會這樣的——」
「唉,當然不讓你幫啊。」
「為什麼?我已經是她老公了,這種事不讓老公插手要讓誰幫?」
「你啊,你是很了解我們阿慧,可是有件事你不知道,那丫頭對於當年害你重傷的事很在意啊,這世上有什麼事比連累心愛的人更傷?你那時候受重傷,那丫頭很自責,好一陣子都不能開口說話,每天醒來就哭,也不吃東西,你都不知道,她把我嚇得頭髮都白了。她那時候就是躺在床上一直哭一直哭,覺得對不起你。我看她傷心成那個樣子,我也哭啊,唉,那段日子真不知道我們是怎麼撐過來的——」
蔣漢城聽了好痛,他想像當時才十八歲的陳明慧承受的壓力,聽到她那時候的狀況,他的心都揪起來了。
陳阿勇又說:「阿慧那時候偷偷跑去醫院看你,可是被你媽攔下來,好像講了很多難聽的話,回來後她就不吃不喝,差點活不下去,還是我求啊求的把她勸回來。」
蔣漢城說:「可是現在不一樣,我好好的,也和她結婚了,她應該要放心讓我照顧。」但是她卻不接受他的好意。
「你真呆欸,就是因為我們家阿慧從小就接受你的照顧,又給她好便當吃,又幫她做藥罐賺錢,什麼都你幫她。那丫頭也有自尊心啊,我了解我女兒,她氣自己連累你,討厭老是給你添麻煩,一定是因為這樣,不讓你幫。我跟你說,這個人啊,被幫久了就會習慣,有的人會乾脆爛下去依賴下去。可是阿慧,本來個性就好強,沒機會幫你,只是一直接受你幫忙,對她來說壓力也很大。她也會希望被你需要啊,也想要有能力照顧你啊,更何況之前你又因為幫她,發生那種意外——」
原來如此。
聽岳父這一說,蔣漢城懂了。
這些迂迴輾轉的情緒,都藏在陳明慧心中。她是多麼願意給他一切,願意到不肯再接受他的給予。她也想當付出的那一位,被他需要的那一位,有能力照顧他的那一位。
是啊,蔣漢城敲了敲自己的頭。他怎麼沒想到呢?並不是只有自己樂於為親愛的付出,陳明慧也一樣啊,她也想為他付出啊,也希望有能力守護他啊。因為愛就是一種不斷湧出來,幾乎滿出來的感情啊,需要有人接納,這愛,才有去向。
蔣漢城想了想,又問岳父。「我聽說這房子才剛續約,為什麼又要搬走?」
陳阿勇看了看門口,偷偷跟蔣漢城說:「我跟你說真正的原因,但是你絕不能說溜嘴喔,因為阿慧不讓我說。其實啊,會這樣都是因為你啊。」
「我?」
「對,因為——」陳阿勇把事情始末說給蔣漢城聽。
蔣漢城聽了很火大,那個男人太卑鄙了,這令他更無法忍受讓陳明慧獨自受這種委屈。
他是她老公,怎麼可以眼睜睜看另一個男人欺負他老婆,可惡!
「爸,你放心,我不會讓明慧被人家這樣欺負,我會裝不知道,但我跟您保證,這件事會順利解決。」
蔣漢城拿出相機,把陳明慧的工作區拍照,流理台廠牌、跟牆面一體的不鏽鋼爐具、收納區設計、廚房動線,他還拿出紙筆,量了櫃架間的尺寸,畫了草圖。
蔣漢城拍完照,等不到陳明慧,先離開了。
他到市府捷運站的阪急百貨二樓,走到專賣設計品的專櫃,那兒吊著跟小山堂一樣的燈。它像一團雲,又像一朵白花,美麗的燈高高懸著,遠遠看見,就讓人愉悅。
「你知道嗎?你就像一盞燈。」
陳明慧這樣說。
是燈嗎?他微笑,買了燈,返回住處。
喬娜英看到他回來,馬上殷勤地泡茶給他。
「我把地都拖過了,很乾淨吧?」她興奮地說,捧著熱茶給他。
「謝謝。」蔣漢城坐下,拿出畫紙跟粉彩筆。「我教你怎麼使用粉彩筆,然後你可以先幫我把這些空白的畫紙打好底色。你看,像這樣先用粉彩筆塗上去,再用水溶色,水量不同,就會創造出不同的效果——然後像這樣用美工刀刮下筆芯的粉末在紙上,用棉花棒沾水塗擦,你看,這樣就會有朦朧的效果——」
「哇——這麼簡單?」
「是啊.很好玩吧?」
「所以也可以削不同顏色的筆芯在紙上,然後混色塗抹,這樣應該會有很夢幻很繽紛的效果吧?」
「沒錯。」他驚喜。「你很有天分。」
「給我,我來用。」喬娜英興致勃勃畫起來。她塗繪色彩,學會怎麼混色,利用一些技巧就暈染成美麗的色塊,她驚艷。她不知道怎麼了,竟一畫就畫三小時,一點都不累,還越畫越起勁。
後來,蔣漢城還拿一些簡單的粉彩畫讓她畫著玩,喬娜英整個入迷,停不下來。她從不知道畫畫是這樣迷人的遊戲,等她回神,桌上已堆滿打好底色的畫紙,還畫好一張風景圖。
而那邊,沙發區,蔣漢城靠著沙發睡著,腿上擱著攤開的雜誌。
喬娜英看著他平靜的睡容,又看看自己的作品,然後瞧瞧時鐘。她驚訝,時間竟可以這麼無聲無息飛逝,而她從未經驗過這般飽滿踏實的體驗。她有點迷惘,看著雙手沾染的顏料,驚訝自己可以為某件事這麼入迷,渾然忘我?!
她來此上工,可不是要畫畫。
她是要來搞破壞的,可是,她卻度過這麼寧靜的午後,把那些黑暗的陰險的計劃都忘記。
這時,她看見落地窗外,陳明慧走過來,拿了鑰匙要開門。
喬娜英趕快撲到蔣漢城旁,靠著他,閉上眼,假裝他們很親密地偎在一起睡著了。
陳明慧一進門,就看見沙發裡親暱偎著睡的蔣漢城跟喬娜英。
她走過去,在喬娜英對面沙發坐下,不動聲色。
喬娜英納悶著,奇怪,怎麼沒聽見陳明慧崩潰尖叫或憤怒咆哮,她忍不住睜開眼,看到陳明慧就坐在面前,長腿交疊,坐姿優雅,雙手抱胸對著她微笑。
「睡得好嗎?」陳明慧小聲問著。
喬娜英裝驚訝地坐起,故意心虛地看看左右。「糟糕,我們……怎麼睡著了?」
我們?呵,陳明慧翻白眼,她可以更故意一點。
這時,蔣漢城聽見聲音,睜開眼,看見陳明慧。
「你回來啦?」他伸懶腰,沒有一點心虛的神態。
「還沒吃飯吧?我去弄吃的。」陳明慧走進廚房。
「幾點了?」蔣漢城看看手錶。「八點?」他竟然睡這麼久。
喬娜英跟進廚房,很故意地問陳明慧:「需要幫忙嗎?那個,剛剛不好意思喔,我跟漢城聊天聊到累了,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他靠在我肩上睡了。以前我們最愛坐在那張沙發聊天,聊累了就窩在那裡睡。下午陽光會照進來,曬到沙發,很舒服的——」她說,猜陳明慧聽了應該很嘔。「怎麼不說話?生氣了喔?也對,現在他是你老公嘛。」
陳明慧若無其事拿出麵條。「我幹嘛生氣呢?喔,你是指你跟蔣漢城睡在一起嗎?這有什麼?電視劇常演啊,裡面的壞女人就是會故意在男主角睡著時黏過去,故意讓女主角誤會。你學得很像,可惜我不想陪你演這種爛戲。」
喬娜英臉色鐵青。
陳明慧又說:「我比較納悶的是,你怎麼沒用那個更厲害的梗?」
「嗄?」什麼梗?
「假裝懷孕啊,讓女主角傷心。奇怪,以你這樣聰慧,這個梗好像殺傷力比較大。」
喬娜英冷著臉,笑著。「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啊。其實我最近常常反胃,吃東西容易噁心,又很情緒化,說不定我真的懷了蔣漢城的孩子喔,你打算怎麼辦啊?」
「怎麼辦?」陳明慧放下鍋子,看著她。「我告訴你我怎麼辦。和我沒血緣關係的喬美美我都能收容照顧,連你的大肥豬我都可以養下來,再多一個蔣漢城的小孩有什麼好驚訝?我照單全收。因為,我決心愛他到底,他的一切我都接受。你要是懷孕,生啊,生下來。我無所謂,對我跟他的感情一點殺傷力都沒有。倒是我勸你,省省力,不要想破壞我跟他的感情。」
「最好你真的會這麼冷靜,我不信。」
「唉。」陳明慧嘆息。「你不累嗎?羨慕我的生活我的愛情,要不要花點力氣在你自己身上?蔣漢城讓你來當助理,想照顧你,你為什麼就不能拿出良心好好工作報答他,還想著那些幼稚的詭計?你不要弄到最後眾叛親離,連蔣漢城都唾棄你——」
喬娜英生氣,卻一時找不到話反駁。
陳明慧問:「你是不爽我才來的吧?想刺激我才故意這麼做吧?然後呢?就算拆散我們或把我氣走,喬娜英也得不到任何好處。活得實際一點,難道他會回到你身邊?你應該知道,這不是我存不存在的問題,是你沒辦法得到他。因為他不愛你,就像我不愛王柏琛,不管王柏琛多努力就是不愛。所以你還要這樣浪費力氣嗎?還是要重視現在唯一還厚待你的蔣漢城?與其傷害我,不如讓自己可愛一點,認真想想你的未來。」
「真多道理,看樣子,勝利的滋味很過癮吧?」
陳明慧失笑道:「算了,我瘋了才勸你,反正我說什麼你都會往壞處想。明天我會把美美接過來,便當店那邊不能住了,王柏琛已經買下房子,所以我要搬走……喂,美美是你的女兒,你不要逃避責任。」陳明慧掰開麵條。「我要煮面,要多煮一份給你嗎?」
「不需要。」喬娜英惱羞成怒,轉身離開。
她討厭陳明慧,討厭她自信、正直,那會顯得她更陰暗晦氣。
喬娜英回房休息。
陳明慧跟蔣漢城在客廳吃晚餐。
陳明慧弄了幾樣簡單的家常小菜,配著麵吃。
蔣漢城看她大口大口吃麵,猜她在外頭找店面跑一整天,一定很餓。又看她肩膀削瘦,沒什麼肉,想到岳父說的,關於她自閉又厭食的日子,真是,唉,他越看越心疼。
他挾了一塊雞肉,放她碗裡。「多吃點,可惜我不會做菜,不然也可以做晚飯給你吃。」說著,蔣漢城刻意道:「你看我廚房也知道,那麼大的廚房我都空著,都沒在用——」
「就是啊,廚房那麼大,也不知道好好利用,多浪費啊!」
「你……店面找到沒?」
「要再多看幾家,一樓的店面不好找,要嘛就是廚房位置不好,要嘛就是太靠近大馬路。」
「現在房租都很貴。」說著,蔣漢城照計劃,開始一直打呵欠,又是揉眼睛的,一副很累的樣子。
陳明慧見狀,問他。「怎麼你今天沒什麼精神?」
「昨天我半夜起來趕工,沒睡夠。」說著,握住她的手。「唉,真想少接點case,多點時間陪我可愛的老婆。」
「那就少接一點啊。」
「不行,你不知道這房子一個月租金就要三萬,加上一些開銷,不多接點case怎麼攤平費用?」
「三萬?我還以為這間要七萬,這麼大的空間,又是一樓。」
「唉喲,嘖嘖嘖,我老婆好大的口氣喔,聽起來三萬對你來說是小數目喔。」
「呃,不是啦。」陳明慧怕傷他自尊,趕緊解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覺得這屋子租三萬很值得,像我現在那邊的店面,一個月八萬已經算便宜了。」
她不知道蔣漢城故意少報一倍租金,真正的租金是六萬塊。
蔣漢城繼續吐苦水。「唉,我現在不是有錢公子哥兒,三萬負擔就很大了。」說著好笑地摟了摟她的腰。「才三萬我就這樣哼哼唧唧的,會不會瞧不起我啊?」
「幹嘛這樣講!」捏他的臉,她甜滋滋地笑。「我只要老公多點時間陪我,我就好開心了。」
「是是是,我知道,這是你小時候的夢想嘛。」他記得她說不嫁醫生,就是討厭老公太忙。「可惜我要煩惱房租的問題,卯起來接case還是一樣忙。」
「可憐的老公,我泡茶給你喝喔。」陳明慧進廚房找茶壺,拿茶杯,忽然,她想到什麼,環顧廚房的格局,跟她那裡的一樣,都是方正格局。再看看空盪蕩的廚房,又想到蔣漢城那番租金昂貴的話。
天啊,她怎麼沒想到這個好辦法?!
陳明慧衝進客廳,搖著蔣漢城興奮的提議。「我跟你分租吧!一起分攤房租。反正你廚房沒在用啊,而且地方夠大,如果我幫你分攤一半租金,你就不用卯起來接case,而我只需要用到廚房,可以繼續做便當,你覺得怎麼樣?」
中計了,蔣漢城裝出驚喜的模樣,一切就在他的計劃中啊!他故意裝窮,讓陳明慧落入這個計劃。計劃成功,他暗暗高興著,一面忙著讚美陳明慧的決定。
「這是好辦法啊!你怎麼那麼聰明啊!我老婆真是貼心,我真有福氣啊,不但有人幫忙分攤房租,以後還可以整天看到老婆、吃老婆做的便當,太棒了!」
現在,終於可以放心了。他親愛的老婆被外面的人欺負,他這個老公當然要幫到才行。
「我在這裡工作,包你三餐吃得很好,老公——」陳明慧偏著臉,甜滋滋問:「這樣老公有開心嗎?」
「這麼有能力的老婆,哪個男人不開心?」蔣漢城抱住她,笑著親了又親。嘿,計劃得逞,趕快乘勝道:「我曾經幫一個設計師設計過壁畫,這個廚房需要改造吧?要不要幫你問看看翻修的費用?」
「可是,會花很多錢吧?我是很希望能跟我那邊一模一樣的配備,所以——」
「這沒問題,設計公司都跟廠商配合,可以拿到更便宜的價錢。」他已經都拍照傳給設計師朋友看了,絕對幫老婆打造個一模一樣的廚房。
「真的嗎?那好,幫我問看看,不會太麻煩吧?」
「嗟,很容易的好嗎?老婆——」他掐陳明慧的臉。「你都幫我分攤租金了,這點小事還不讓我幫嗎?」
陳明慧嘿嘿笑。「也是。」太棒了,她好開心喔!這樣簡單就解決了難題,還讓老公這麼高興,陳明慧覺得自己真的是好聰明喔。
※ ※ ※
晚上,睡覺時。
蔣漢城很故意,一直示弱,一直讚美陳明慧——
「我以後少接一點case,不用半夜起來趕工了,輕鬆多了,唉,終於可以每天都好好睡覺,我太幸福了啊,唉呦——」勾住陳明慧頸子,把她當寵物那樣拍著摸著她的頭。「我娶到一個好老婆喔。」
「你才知道,你真是有夠好運。」陳明慧一直笑,很認真虛榮起來。
他看著,覺得她真是好可愛。「明慧啊,我聽人家講——如果兩個人在一起,沒有比一個人的時候快樂,那麼幹嘛要結婚?現在想想真有道理,跟你在一起,我比一個人時快樂,還少了很多壓力。」
「嗯哼。」陳明慧想了想。「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我想把你的床單換掉,可以嗎?」
「為什麼?不喜歡這個床單?」
陳明慧尷尬地笑了笑。「因為會一直想到之前你跟喬娜英交往的事,她有在這邊過夜吧?」
「哦,原來你吃醋。哈哈哈——」太好笑了,他真高興。
陳明慧掐他手臂。「你還敢笑,說真的,睡在別的女人睡過的床上,有哪個女人會舒服的?」
他搖頭。「我不想換床單。」
「喔,就那麼喜歡這個床單喔。」真不貼心。
「沒必要換啊。」蔣漢城摟緊她。「我又沒跟她睡過——」
「什麼?!你說什麼?!」陳明慧震驚地坐起。「我記得她常在外面過夜,不是在你這裡睡嗎?」
「交往的時候確實是常在這邊過夜,所以有幾天我是睡沙發,她是有睡過這張床,但我沒有和她一起躺著做那件事好嗎?你真可愛欸!喉,原來你腦子都在想這種亂七八糟的事。」
「你沒有?你們不是已經交往?」
「誰說交往一定要做那件事?而且——因為我老是覺得感覺不對,所以沒有對她更進一步,老實說,我是很喜歡她,可是和她做那件事會有亂倫的感覺,大概是一直把她當妹妹吧。當然跟你就不會啦,來,我們來做——」
他將陳明慧拽進懷裡,陳明慧尖叫,哈哈大笑,跟他躲在被子裡親親。
太棒了,她好開心,他跟她一樣。她也是不敢跟王柏琛更進一步,就是心裡一直有他存在。
陳明慧笑著提議。「老公,既然以後我們會一起在這裡工作,那我們晚上去別的地方睡好不好?我住的房子現在都空著,好浪費。」
「對厚,我怎麼沒想到。我老婆還有公寓可以讓我住,所以我有那個榮幸搬進你家?」
「嗟——明知故問。」
蔣漢城想了想,問:「可是岳父呢,店搬走以後,他要住哪裡?還有美美呢?」
「美美當然接過來跟她親媽媽住啊,娜英都來了,加上我們一起照顧,沒問題的。至於我爸爸嘛,嘿,你還會想到我爸爸喔,真體貼。」陳明慧笑咪咪地揉著他的臉。「怎麼這麼貼心啊?」
「我本來就超級體貼好嗎?我愛屋及烏啊!等我搬去你那邊,這裡可以給你爸住。」
陳明慧嘿嘿笑。「這你放心,我爸啊最近跟寶珠姨談戀愛,打得火熱咧,他現在常往寶珠姨那裡跑,說不定很快我們就要喝我爸的喜酒了。」
「岳父有人照顧當然好啦,那麼,我去你那裡以後,把你家布置得很漂亮,怎麼樣?」
「這種事,當然交給我的畫家老公啊。」
說完,兩個人纏在一起卿卿我我,感情好極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9:00:24
第二十章
深夜,喬娜英走出房時,這時,客廳燈已關,蔣漢城跟陳明慧回臥室休息。
喬娜英偷偷溜到蔣漢城臥室外,貼著門,偷聽他們講話,聽見他們親暱地聊天。唉,她跑來當蔣漢城助理,要伺機拆散他們,挑撥他們廄情。可是,親耳聽見他們甜蜜的對話,反而令自己感覺到很悲慘。
她聽見他們的談話內容,驚訝著,蔣漢城要去陳明慧家住。
好氣餒啊,花了那些心思還服藥弄到洗胃,疼得要死在醫院躺了一天,結果……蔣漢城要去陳明慧家住?!厚,王柏琛那個笨蛋!錢太多就是了,買什麼房子,搞砸她的計劃,讓事情越弄越糟。
喬娜英拿了鑰匙,離開蔣漢城住處,到王柏琛家。
一進屋,看到在喝酒的王柏琛,她一把火冒上來,劈頭就罵——
「喂!你白痴嗎?什麼?買下房子?你以為拿房子威脅陳明慧她會怕嗎?會跟你複合嗎?喂,我以為你智商很高,結果蠢到用房子威脅她。我告訴你,陳明慧吃軟不吃硬,你現在對她好讓她回心轉意都來不及了,還對她壞?把她逼得更靠近蔣漢城,你知道嗎?現在陳明慧乾脆把店都搬去蔣漢城那裡,他們現在白天工作都要膩在一起,蔣漢城晚上還要去睡陳明慧家,去睡她的床!這下你爽了?!真是夠白痴!」
砰地巨響。
喬娜英還來不及反應,腦門一陣劇痛,她暈眩,趕緊扶牆站穩。
一隻空酒瓶,墜落在地。他砸她?!喬娜英驚駭地扶著額頭,那裡炙熱疼痛。
王柏琛陰沉地看著她。「再罵我一次看看?」他現在超不爽的,不爽到喝掉兩瓶威士忌,越想越悶。已經夠委屈,滿肚子火無處發洩,這個賤女人還敢罵他?找死。
喬娜英看著他,忽然毛骨悚然。
她沒想到王柏琛就這麼隨手用酒瓶砸她,那力道可不是開玩笑的。而他陰沉的目光,布滿血絲的雙眼,教她從背脊冷到腳。他像變了個人,跟之前和陳明慧在一起時,溫柔愛笑、獻殷勤好說話的王柏琛判若兩人
就算喬娜英再白目,這下,都嗅到危險的氣息。
她趕快擺低姿態。「對不起,我也是一時急了——」
「昨天去哪兒了?」
「在醫院,我不是說了要混進去嗎?現在,我已經成功讓蔣漢城請我當助理,所以我會住進他家,監視他們,拆散他們……呃……我是來搬行李的,這幾天謝謝你收留我。放心,等我住進去以後,我會隨時跟你回報他們的狀況,保證很快讓陳明慧回到你身邊——」
說著,趕緊打開行李箱,將散置沙發旁的衣物扔進去。收行李時,她感到頭皮發麻,意識到王柏琛一直冷冷地在打量她。他怪怪的喔……喬娜英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著,心跳咚咚撞擊著胸口。她很快收好行李,拖向門口。
「那我走嘍,有事隨時打給我。」她急著離開。推開門,有人過來,握住她手腕。霎時,喬娜英覺得心跳都要停止了,她驚恐地回過身,看王柏琛就站在面前,眼色陰郁冷厲。
「我,不想等三個月,而且我受夠陳明慧給我的羞辱。你知道嗎?不是她不愛我,是我不愛她,是我決定放棄她——是我拋棄她!」先前談房子的事時,他能感覺到陳明慧對那個男人的認真,陳明慧,是徹底背叛他了。
他一直那麼討好她,一直!她竟忘恩負義,對他無情!為了一個不如他的男人?!他王柏琛苦心經營那麼久的感情,竟然輸給一個才出現不久的男人。他王柏琛連求婚都怕給陳明慧壓力,結果,她竟然跟那個男人馬上就結婚了!這算什麼?這到底算什麼?!她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她還讓他變成家族間的笑話,笑話!
王柏琛滿腔怒火快要炸了,酒精的催化下更是憤怒到沸騰。
喬娜英顫抖著,一直往大門後退。「我知道了,你是想開了,你不愛她,這很好——」她想走,現在她可是完全忘了什麼報仇、什麼讓陳明慧難看,現在她只求脫身,離開這個可怕的氣氛。但是,王柏琛抓緊她的手腕不放,瞪大眼睛盯著她,那圓睜的眼睛,像是被魔鬼附身,狠厲的眼神,令人顫抖。
「是我不要她。」他咬牙,問喬娜英:「你不信是不是?是我拋棄她,我不要她!」沒人可以拋棄他,只有他能拋棄別人。
「沒錯,她是被你拋棄,她被你拋棄。」喬娜英機靈地附和他,深怕他失控。「因為她配不上你,她也知道的她自卑,所以才跑去跟一個不如你的男人結婚,都怪你王柏琛太優秀了——」
喬娜英聰明地讓王柏琛消氣了。
一改暴躁凶狠的表情,他恢復平靜的臉容,鬆開拽住她的手,他退後一點,看著喬娜英。
好險!喬娜英膝蓋發軟,快暈倒了。
她硬擠出笑容。「所以讓我先過去住,我一定會替你懲罰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喔。」
可是,王柏琛不讓她走。
他說:「你看看這個——」
喬娜英看王柏琛從外套口袋,拿出個東西。看見那個東西,喬娜英呆住,血液彷彿都在倒流。本來應該只出現在電影或書中的東西,竟然——
是一把手槍。
「你……不要衝動。」喬娜英的手伸向背後,偷偷轉動門把,準備逃跑。「我會幫你,你別衝動喔,我先走了。」門推開,她拔腿往外衝,同時放聲尖叫。
王柏琛朝她的頭重擊,用槍托打昏她。
※ ※ ※
喬娜英醒來時,頭痛欲裂。感覺臉頰黏著什麼東西,伸手摸,發現是乾掉的血跡。她在流血?頭好痛,好像裂開了,她受傷了,痛得冷汗涔涔,她的頭被王柏琛敲出傷口。她忍著想吐的感覺,忍著暈眩,努力看清楚身在哪裡。
她在一個黑暗的車廂,癱在駕駛座旁。王柏琛還在,他右手握著手槍,而車子,赫然就停在「山水畫室」前面。
他想做什麼?
喬娜英不敢亂動,怕得不敢吭聲。怎麼辦?怎麼辦?她頭一回離死亡這樣近,她暗求菩薩求神求媽祖保佑,她心裡一千一萬個後悔,她願意懺悔她發誓重新做人,只要讓她度過這一關,拜託——
「你最好不要亂動。」王柏琛看著漆黑的屋子,警告喬娜英。
喬娜英連呼吸都很小心。
他問:「有他家的鑰匙吧?現在,你帶我進去。」
喬娜英猶豫了,他想對陳明慧做什麼?蔣漢城也在裡面,她絕不能開門。
「王柏琛……我……我沒有鑰匙。」
「你沒有?」他轉頭,突然槍口抵著她額頭。
她被冰冷的觸感驚嚇住。
王柏琛凜著臉說:「你耍我嗎?剛剛不是才說要住進他家?」
喬娜英驚恐地看著他,聽他冷血道——
「你知道嗎?從你這個地方開槍的話,你連急救都省了,腦漿會直接爆開,像豆花那樣破碎。」
豆大的淚珠,從喬娜英眼眶淌下,身體抖得像落葉。現在,喬娜英好後悔,天啊,她是在做什麼?她到底激怒了什麼?一頭野獸?一個變態?!她難道就這麼死去?!被自己的詭計害死?!就為了一樁失敗的愛情?就為了好勝?為了不甘心輸給陳明慧?嗚——喬娜英的一生到底都在幹嘛?!不,不行,絕對不行。
她哭泣,哀求地看著王柏琛。
終於,冰冷堅硬的槍管離開額頭,喬娜英卻更驚恐,槍管抵在她臉頰上。
「如果是從這裡開槍的話,就算救回來,這張臉也毀了吧?」
喬娜英哭得更厲害,搖頭,求他不要,她乖乖拿出鑰匙。
他湊身過來,推開車門。「去把門打開。」
喬娜英下車,王柏琛也跟著下車,他的槍一路抵著她的背前進,逼她開門。她太害怕了,腿軟得走不動,於是被他半拖半拽到門口。現在,冰冷的槍管抵在她後腦勺,她顫抖著,連試了好幾次,才成功讓鑰匙對準鎖孔,打開門。
王柏琛拽她進屋,以凶狠的眼神示意,要她不准發出聲音。
「他們睡哪間?」王柏琛問。
喬娜英緊抿著唇。
王柏琛突把槍又往她臉上抵,作勢扣扳機。
喬娜英慌了,指著右側房間。
王柏琛推開喬娜英,走過去。
喬娜英軟倒在地,顫得沒辦法站立。看王柏琛推開房門,走進臥室了,她立刻爬向茶几,拿起電話,縮到椅子後面報警。
王柏琛一走進臥室,就看見讓他怒火狂燒的畫面。
他一直無法到手的女人,此刻,正蜷在另一個男人懷裡,睡得香甜。
真了不起啊,陳明慧。他冷笑。
他走近床鋪,槍管抵住男人額頭——
蔣漢城睡得正好,忽感覺額頭有冰冷異物,隨手撥,卻碰到個堅硬物體。他睜眼,血管縮緊,渾身僵硬,一個男人就站在床邊,一把槍,抵在他額上。真實的冰冷觸感,教他明白這不是夢。他跟那個男人以眼神對峙。
蔣漢城竭力保持冷靜。
黑暗中,男人講話了,喊他身旁的女人。
「陳明慧……陳、明、慧——」
猝然地,陳明慧驚醒過來,猛一坐起,她倒抽口氣,看見眼前狀況。她有幾秒失去聲音,無法反應,終於她冷靜下來,顫著聲,跟王柏琛講話——
「把槍放下,我不會報警,你快點把槍放下——」看見抵著蔣漢城額頭的槍,陳明慧幾乎要崩潰了。不可以,她不能再承受一次,不能讓蔣漢城再為她受傷一次,絕不可以!
王柏琛渾身酒氣,恨得雙眼發紅。
「就是這個男人?讓你失去理智,害你發瘋了!」
「對,我發瘋了,我不愛他。王柏琛,我愛的是你——」陳明慧急著要讓王柏琛冷靜下來。
「呵,現在,倒是很容易就說愛我了?原來用哄的沒用,把槍抵著這個男人你什麼都好說喔?」
「是真的。」陳明慧紅了眼眶,戰戰兢兢地應付著。「我真的好愛你,我不希望你做傻事……來,把槍給我好嗎?」陳明慧伸長手。
王柏琛看著,冷笑著。
「你當我是白痴嗎?」他的另一手突然揪住她頭髮。
「不要碰她!」蔣漢城怒吼,就要撲向王柏琛。
「你不要動,拜託你不要動!」陳明慧制止蔣漢城,怕他激怒王柏琛會受傷。
王柏琛將陳明慧拽進懷裡,他恨恨地看著蔣漢城,槍管往他的臉游移,右手緊揪著陳明慧的頭髮。
「你幫我想想看,我是從他眉心開槍呢?還是從他太陽穴開槍?還是從心臟?不管從哪兒開槍,我要找個連急救都沒用的好位置開——砰的,讓害你發瘋的男人葛屁。」
陳明慧哭出來。「王柏琛,我跟你走,我跟你回去,你不是想同居嗎?我答應你,我們現在走好嗎?」陳明慧哀求他,急得眼淚直淌。
王柏琛看向她。「記得我跟你說過讓我最傷心的事吧?初戀女友登山失蹤,你知道我多痛嗎?你還讓我這麼失望這麼傷心?!」
「我錯了,真的,我錯了。」陳明慧啜泣不成聲,怕得發抖。「拜託你放了他,我求你,我求求你,不然你打死我好了,都是我不好,跟他無關,是我對不起你。」
「你是錯了,錯得離譜。我不是沒給你機會,但你一次又一次讓我失望,讓我變成笑話!你不應該激怒我,你不應該。我告訴你,陳明慧,她不是登山失蹤的,她是被我推下山崖的!我對不知好歹的人,忘恩負義的人,不會客氣,尤其是敢耍我的女人!」
王柏琛瘋狂地笑了。
「現在,我不要你了,我先斃了他再斃了你這個賤女人。」
王柏琛扣下扳機,砰——
一聲槍響,震撼陳明慧心房。
她尖叫,感覺到自己狠狠地破裂了。
王柏琛開槍了,在那瞬間,蔣漢城打偏他的手,子彈擦過他臉頰,射中窗戶。同時,屋外響起刺耳的警笛聲,警車陸續趕至。
王柏琛還不放棄,穩住手槍,這回,對準蔣漢城胸口。
陳明慧撲向王柏琛,抓住他的手臂。
同時,另一個人衝進來,跳到王柏琛身上,勒住王柏琛脖子。
「我勒死你我勒死你——」是喬娜英,她尖叫。「死變態,死變態!」
喬娜英豁出去了,緊勒他的脖子。蔣漢城踢他肚子,搶他的手槍。王柏琛不放手,霎時大家扭打成一團。
混亂中,砰的,發出第二聲槍響——
警察們破窗而入,衝進臥房,將王柏琛壓製在地。
陳明慧抱住蔣漢城,雙手急著摸他身體,確認他有沒有事。
他沒事,可是……她跟蔣漢城怔住,看警察們急衝向床尾,朝對講機大叫要救護車。
蔣漢城跟明慧奔過去,看喬娜英倒在地上,她劇烈抽搐著,呼吸困難,眼睛大睜著,腹部被鮮血染紅。
她驚恐地看著靠過來的陳明慧和蔣漢城——
「我要死了嗎?」她顫抖地問。「我的肚子好燙——」她的腹部不斷滲出鮮血。
陳明慧脫了衣服按在傷口上,哭喊著說:「你不要說話,已經叫救護車了,你撐住。」
蔣漢城幫著按住傷口,可是血不斷噴湧,染滿他跟陳明慧雙手。
喬娜英看他倆又哭又急的模樣,她覺得好感動,她也好痛喔!
她要死了嗎?
「姊……對不起……」喬娜英哭道。
「你不會死,你給我撐住——」陳明慧吼她。「不會死,聽見沒?!」
「行李箱——那些信都在我行李箱——」趁還有一口氣,喬娜英告訴陳明慧被她截走的信件下落。
「先不要說話,」蔣漢城握住喬娜英的手。「沒事,會沒事的。」
喬娜英狠狠哭泣。「我錯了……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她感覺到眼前畫面逐漸朦朧,感覺到生命急遠在消逝。原來生的可貴,在生命遭撞擊時顯現啊。臨死這刻,喬娜英才驚覺到,她一直過得太荒唐,她的一生,到底都在幹嘛?!
※ ※ ※
救護車將喬娜英載往醫院急救。
警方封鎖現場採證,王柏琛持有改造手槍、八顆制式子彈,被帶回警局偵辦。
王家動員律師跟各種關係,企圖封鎖消息,但事情鬧得太大,警方問訊後,將王柏琛依殺人未遂、恐嚇,持有槍炮等罪送辦。
並在跟陳明慧做筆錄時,決定調查王柏琛初戀女友的失蹤事件。
而喬娜英入院急救之後,萬幸是那枚誤射的子彈只傷及脂肪組織,沒打穿腹腔,它在喬娜英腹部留下十三公分長,四公分深的傷口,在醫生緊急止血後,縫了十六針。天亮時,喬娜英被轉入普通病房休息。
蔣漢城的臉頰僅有輕微擦傷,上藥後,和陳明慧一直在醫院陪喬娜英。
陳阿勇接到消息,也帶著美美趕來。
誰也沒料到尋常的寒冬夜,會發生這樣可怕的事。
麻醉藥退去,喬娜英醒來後,知道自己僅受輕傷,可以安然活下來,她情緒激動,處於死而復生的亢奮狀態,見了誰都痛哭流涕,都要抱,都要懺悔——
「姊……我錯了,我太壞了,我以後一定改……嗚,我好喜歡你,我好愛你。」這是抱著陳明慧時痛哭說的。
「蔣漢城……我太可惡了,我一直破壞你和姊的感情,你原諒我,你原諒我吧,嗚……」這是抱住蔣漢城時哭喊的。
大家都勸喬娜英不要激動,但是當她看見陳阿勇帶著美美過來時,喬娜英又崩潰了,張開手,緊摟女兒。
「我的美美啊,哇……媽差點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媽錯了啦……媽媽很愛你,媽媽是很愛你很喜歡你的啦……」
美美睡眼惺忪,看媽媽激動得又哭又叫,她也嚇哭了。「媽媽……媽媽……我也愛媽媽,你不要哭喔媽媽……」
母女倆抱著痛哭。
這還沒結束,喬娜英連陳阿勇都喊著要抱。「伯父,我以前都嫌你很『聳』(俗),我其實都瞧不起你,可是你對我很好,我是很喜歡你的,我喜歡你啊……」
陳阿勇驚恐地問一邊的阿慧,在女兒耳邊問:「現在,是不是把豬帶來她也會這樣?」
「可能喔。」陳明慧笑了。
「我真白痴,我差點把自己害死了,哇啊……」喬娜英膽顫心驚,對今晚發生的事,永生難忘,是命運給她狠狠的教訓啊!
陳阿勇自願跟美美留下來照顧喬娜英,他勸蔣漢城帶阿慧回去。
「你們受了很大的驚嚇吧?都回去休息,這裡有我跟美美在。去去去,回去睡覺。」
陳明慧對喬娜英微笑,溫柔道:「我們先回去,很快就來看你。」
「你快休息,不要再哭了。」蔣漢城也對她笑。
能看見他們的笑容,嗚,好開心喔。喬娜英眼淚又掉下來了,很不安地看著他們。「真的還會來看我吧?不會都不理我了吧?蔣漢城,我還能當你助理嗎?」她差點害死他們啊,忐忑著,怕他們再也不原諒她,可是陳明慧笑著跟蔣漢城手牽手,寬容地直點頭。
「所以你要趕快好起來啊。」蔣漢城爽朗地笑道。
「我會煮鱸魚湯來給你補一下。」陳明慧彎身,湊近喬娜英耳邊,悄聲說:「謝謝你……為了救他受傷……姊姊愛你。」要不是喬娜英在緊急時刻勒住王柏琛的脖子,蔣漢城不知道會受到怎樣的傷害。
喬娜英聽了痛哭流涕,她一直質疑陳明慧的愛,可是能這樣包容她呵護她,連她犯錯也不計較,這還不叫愛?唉,她真是錯得離譜。
稍後,陳明慧跟蔣漢城回去。
陳阿勇也在一旁的摺疊床睡了。
喬娜英跟女兒一起躺在病床睡,美美溫暖的柔軟的身軀,很暖和地貼著她胸口。她看著女兒柔美的睡容,那樣信任依賴的躺在她身旁,她又一次感動的落淚啊。
活下來後,喬娜英變得很敏感,很脆弱,見了什麼,都好感動。原來能活著,已經是至大的幸福跟幸運了。
她對過去,太後悔。
「喬娜英,你不累嗎?只是羨慕我的生活我的愛情?要不要花點力氣在你自己身上?」
「是不爽我才來的吧?想刺激我才故意這麼做吧?……就算拆散我們或把我氣走,喬娜英也得不到任何好處……你與其傷害我,不如讓自己可愛一點,認真地想想你的未來。」
是呵,陳明慧說得沒錯。
喬娜英徹底地反省自己。她,實在太不可愛了。甚至,是可惡。想想今晚有可能陳明慧跟蔣漢城將因她而死,喬娜英戰慄不止。
當一個人,肯把家讓出來,把鑰匙交出來,那是基於多大的愛跟信任?她怎麼從沒想過,自己有多幸福?多麼被愛?
陳明慧交出家門鑰匙,讓出家裡房間,任她自由出入,物品由著她自由使用。她怎麼都沒想過要好好感激這種信任?不只不懂感激,她甚至利用起這份信任,把得到的都當成理所當然,而看向得不到的那些,並且陷入瘋狂的嫉妒裡,害自己的心生病了,看不見活著的美好。原來是自己太醜陋,才盡往壞處想。
蔣漢城也是,毫不猶豫地給她鑰匙,讓出房間。
現在,喬娜英明白了。為什麼蔣漢城愛陳明慧,因為他們是同樣的,美好寬大的人,懂得信任跟愛的人。自己不幸福,得不到真愛,不是因為陳明慧存在,或誰的阻礙。是自己阻礙了自己,她從來都不懂付出,只想索取。
喬娜英吻了吻女兒,深深嘆息。
以後,她可以做什麼?從事什麼工作?只是當助理嗎?還是可以找其他出路?她要養活自己的女兒,她希望女兒能為她驕傲。
喬娜英終於開始認真思索自己的未來。
※ ※ ※
在陳明慧住處。
蔣漢城跟陳明慧躺在床上睡覺,可是他們都一樣,睜著眼,睡不著。
天已經亮了,窗外有車流的聲響,清潔員掃地的聲響,麻雀啼叫的聲響,鄰家浴室蓮蓬頭衝刷的聲響,水瓢碰撞的聲響,刷牙的聲響——
這是尋常日子的早晨,今天聽著,卻特別的新鮮感動。
陳明慧緊緊握著他的手。
蔣漢城看她睜著眼。「睡不著?」
「唔。」
「在想什麼?」
陳明慧轉過身,面對他躺著。
「我在想……也許,我們不適合在一起。」說著,眼眶濕了。
蔣漢城看著,很心疼。
她傷心道:「假如我們真的是命中註定的一對,怎麼可能有這麼多的考驗?萬一今天他的槍打中你,我怎麼辦?我怎麼辦……每次你都因為我發生不幸……」
陳明慧啜泣。
蔣漢城趕緊摟緊她,拍著她的背,低聲安撫。
「你這樣說太離譜了。就是因為我們太相愛,所以會有『怕分開』的考驗啊。那些結婚了但已經不愛對方卻還綁在一起的人,就有『怕分不開』的煎熬啊。至於,剩下那些還沒成功愛到對方的人,就有恐懼『失戀』的折磨。」他撫著明慧的頭髮。「所以人生就是面對種種考驗嘛,不是這種考驗,就是另一種考驗,生命本來就是充滿考驗跟挑戰。我選擇陳明慧,所以不管跟陳明慧在一起時,遭到什麼樣的考驗,只要有你在,我都覺得很幸福——你不在時,我什麼考驗都沒有,多無聊。」
「真的嗎?」
「當然是真,喂,我警告你啊,不要給我胡思亂想啊!我可是沒辦法再忍受一次失去你的打擊。而且你現在是我老婆,就要有老婆的樣子,婚都結了,還想什麼適不適合的問題,喂,陳明慧,我不知道你有這麼多愁善感。」
陳明慧埋進他的胸膛,微笑了。
她想,不管發生什麼事,蔣漢城都能往好處想。
明明就是帶給他傷害,他也能講得好像是很棒的發生。
可不是嗎?
想讓她安心,他又囉囉嗦嗦的強調。
「你看啊,我娶到你認真算起來,是占你便宜啊。房租有人分攤,三餐有人照顧,而且我一直就想混進你家,把這裡占為已有。現在好啦,晚上發生那麼要命的事,現在那邊被封鎖,我可以大大方方住這裡,太爽了——喂,不過你布置房子的品味有待加強,這裡也太單調了吧?這是女生住的地方嗎?冷冰冰的,不行,我要好好重新布置——」
「重新布置?那要花很多錢吧,不行,不可以亂花錢。」她還記得他那番「錢不夠用」的心聲。
「誰說布置要花很多錢的?」
「隨便設計一下、裝潢一下也要幾十萬吧。」
「幾百塊就搞定了。你睡不著吧?我也是。走,帶你去個地方——」
蔣漢城拉她起來,天氣很好,太陽露臉,他們跑去重慶北路。蔣漢城帶她去一間賣著各種紙品的老店「大利紙行」。
在那裡,陳明慧讚嘆地看著一落落紙張,擱置在一層層木架上。
蔣漢城熟門熟路地挑紙張,他選了厚度偏硬的棉紙。好大一張,裁成他要的尺寸。然後他們又去雜貨鋪,買了白色的伸縮桿。
返家後,陳明慧看他從隨身的背包掏出鐵盒,裡面裝滿他外出帶的畫具。他把棉紙攤地上,隨手揮毫,以國畫顏料上了淺綠、艷紅、藍紫、靛青,那些顏料在他恣意的揮灑下,渲染成繽紛的花卉景致。
然後他將伸縮桿放紙的上端,將紙往內卷,以雙面膠固定紙的兩端。
如此,再把伸縮桿往房門上方拉開固定妥當,讓棉紙往下垂落。
「是門簾?」陳明慧看懂了。
「你看,很便宜,又好看。還可以隨時換掉再更換新的紙張,連清洗都省了。」
「真聰明。」陳明慧欣賞著,客廳多了這幅花卉門簾,頓時溫暖起來。
蔣漢城又利用其他不同材質的紙張,幫她做了燈罩、窗花、桌巾,以他精緻的畫工,很快地將她家穿上大自然的風景,有樹木,有花草,有山林,變得好浪漫,好有情調。
陳明慧站在他的畫作中央,驚喜、雀躍著。
蔣漢城忙完,摟著她,在那些美麗的畫作間,摟著她跳慢舞。
「這樣老婆滿意嗎?」
她一直笑,豈止滿意啊,唉,太幸福啦!
「老公,你這麼會畫,等我的便當店重新下單,你幫我設計便當盒子的圖案好嗎?」
「那有什麼問題?老婆賣的便當,盒子當然要用老公設計的圖啊!」他想了想,又說:「等你的廚房裝潢時,我想帶你去夏威夷度假。」
「夏威夷?!」
「度蜜月啊,我們去見我舅媽,我一直就想帶你去夏威夷。我舅媽跟我很好,先讓她知道我們結婚的事,然後我會拜託她去說服我爸媽,讓我爸媽接受你——」
「嗯。」
「嗯是要跟我去夏威夷?」
「當然去。」陳明慧笑開懷。「夫唱婦隨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9:00:43
尾聲
山水畫室,廚房轟轟地響著,工人正在施工。
一隻粉嫩嫩的大肥豬很舒服地躺在長桌底下打鼾。
喬娜英正在彩繪一張又一張粉彩畫。她很有天分,沒受過專業訓練,卻因為自小看過太多藝術品,憑著記憶,融會貫通,畫出各種繽紛的圖騰。
喬美美跟在一旁陪媽媽,她用蠟筆塗鴉,每當媽媽完成一幅,她就吵著要。
「給我給我——」
「剛剛那張不是已經給你了?」
「這張也要,這張有我喜歡的紅色。」
「那前一張不是也給你了?那張有紅色了啊!」
「我通通要啦,我都喜歡,都好漂亮喔。」喬美美站到椅子上,欣賞媽媽的畫。「哇——媽媽好厲害,媽媽好會畫啊!」
「欸——」喬娜英悄聲問:「有比你明慧媽咪厲害嗎?」
「厲害喏,比媽咪厲害。」說著美美噘起嘴,不太高興的。「我越來越不喜歡明慧媽咪。」
「喉?為什麼?」
「她都跟金城武在一起,我很生氣,還跟金城武去夏威夷——」
金城武?喬娜英納悶,旋即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女兒指的是蔣漢城,是啊,蔣漢城長得確實是有點像金城武喔。
喬娜英抱美美下來,摟在懷裡,笑得眼淚都流下來了。
「原來我們美美喜歡帥哥啊?哈哈哈。」可憐的陳明慧,一生逃不過被嫉妒的命運。換她女兒嫉妒她嘍,太好笑了啊,遺傳果然騙不了人呢!
※ ※ ※
夏威夷——
陽光曬得海面金爍爍的,椰子樹成群錯落著。
蔣漢城跟陳明慧懶洋洋地坐在躺椅上,他們啜飲著冰涼的雞尾酒,享受陽光,享受暖風,享受著眼前大自然風景。
蔣漢城懶洋洋地彈撥懷中的烏克麗麗。
〈天空之城〉的旋律,從指尖流洩。他彈主旋律,陳明慧彈和弦搭配。他們合作無間,琴音悠揚,他們偎著、笑著,享受蜜月,遠離工作,遠離一切,在這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吃喝玩睡,親熱纏綿。
他們就只認真這幾件事。
彈完烏克麗麗,蔣漢城摟住她頸子,將她攬過來親吻。
他們微笑,眼裡滿溢對彼此的愛。
這時,蔣漢城的手機響了,他看見來電的人,起身到另一旁講電話。
對方說:「蔣漢城,廚房都弄好了,照你的意思,我會開兩種報價單給你。」
「好的,謝謝。」
蔣漢城走回陳明慧身邊。「好消息,廚房都弄好了,總共是三萬塊。」
「三萬?!」陳明慧跳起來。「怎麼可能三萬?照我之前的廚房弄至少也要三十萬吧?」
「你不信喔,回去看報價單就知道了,就跟你說我認識的設計師很厲害,能拿到很好的價錢嘛。」
「三萬欸?!」陳明慧開心地哈哈大笑。「才三萬,我還擔心要花很多錢,我還準備了五十萬的額度說。老公太棒了,你怎麼認識這麼好的設計師?老公老公,我們去買東西,你幫我省了那麼多錢我們可以好好瞎拼一下,我出錢,我出錢!」
陳明慧拖著他走,他哈哈大笑,看她這麼開心,真是爽死了。
沒錯,是三十多萬。蔣漢城很得意,他用了另一種方式寵到心愛的女人。唉,他真是聰明,也真是用心良苦啊!
※ ※ ※
還有讓陳明慧更驚喜的事。
回台灣後,便當店繼續營業,恢復下單。
有一天,蔣漢城趁她外出,把一盞好美的燈懸上她的工作區天花板。
他偷偷摸摸花了好幾個深夜,把DIY燈嵌制好,吊上天花板。
他記得,陳明慧說,他像一盞燈。他記得,陳明慧很愛這個燈。
好極了,他滿意地看著那一團白雲,亮著陳明慧的工作區。
他閉上眼,在燈下想像,陳明慧看見時,會多興奮多驚喜的模樣,肯定又會更愛更愛他。唉,光是想著她雀躍的笑容,蔣漢城自己就先高興了很久。
蔣漢城在廚房裝燈的時候,陳明慧坐在咖啡館裡。
她偷了空閒,獨自來咖啡館休息。
她打開提袋,抽出厚重的牛皮紙袋,將信件全倒在桌上,一封一封看。她看見蔣漢城在國外的心路歷程,看見蔣漢城對她的真心真意。
他是個頑固的傢伙,不管在哪兒,心裡都有她的位置。
陳明慧又哭又笑,她何德何能,有這樣美好的男人寵愛她。
她曾經覺得自己不如人,很不幸。可是神是公平的,這樣的她,卻被賜予了這麼好的男人。所以她再也不敢抱怨自己不幸,她是多麼的福氣哪!
有一片CD,是蔣漢城送給她的。那封信裡,他說,在國外上課時的日本同學很愛聽某首歌,說是每次很沮喪很想乾脆死掉算了時,他朋友就會聽這首歌,於是蔣漢城把那首歌錄進這張CD,給陳明慧。蔣漢城擔心一直不回信的陳明慧是太傷心太內疚了,他還擔心陳明慧活得太辛苦,會放棄。
〈手紙:敬啟者給十五歲的你〉
他把這首歌寄給她聽,給她鼓勵,還附上了中文翻譯。
陳明慧拿了CD,拜託咖啡館老闆放一下。
然後她回到座位,看著中文翻譯,聽著充滿感情的歌音。
她微笑,眼淚一滴、兩滴的滴落在信紙上。
她慶幸自己撐過辛苦的歲月,而今,能這樣幸福的體會,體會「愛」跟「生命」的可貴。
Angela Aki激勵人心的嗓音唱著,激盪陳明慧的心。
陳明慧逐字看著翻譯的中文歌詞,感覺到被深深安慰著。
敬啟者:此刻讀著這封信的你
現在在哪裡,做些什麼呢?
十五歲的我,有著無法向任何人說的煩惱。
如果是寫給未來的自己的信,想必一定能坦率說出口吧?
此刻,快要認輸,快要掉下淚來,彷彿下一秒就要消失的我,該相信誰的話,繼續向前走呢?
只有一顆心,不斷的破碎,崩壞,在痛苦之中。
活在當下,活在當下。
敬啟者:謝謝你的信
我也有話,想告訴十五歲的你。
自己究竟是誰,該朝向何處前進?只要不斷追問,就能找到答案。
波瀾萬丈的青春之海,雖然險惡,將夢之舟朝向明日的岸前進吧。
此刻,不要放棄,不要流淚。
彷彿下一秒就要消失時,只要相信自己的聲音。
昂首闊步向前走就好。
大人的我,也曾有過受了傷,而難以成眠的夜晚。
苦中帶甜,活在當下。人生的一切,都有意義。
所以不要害怕,讓你的夢想成長茁壯吧。
不論何時,面對悲傷,只會逃避的話是行不通的。
綻露笑容,努力活下去吧,努力活下去吧。
敬啟者:我祈禱現在讀著這封信的你,能過得幸福。
【全書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3 19:01:15
留住怦然心動的
單飛雪
冬天來了,我用熬得潤潤綿綿的腰果粥,歡迎冬天光臨。熬這個粥很簡單,用泰國香米(長米),加礦泉水或過濾過的水,放鍋子裡熬,丟一些生腰果,如此這般,滾啊滾,偶爾攪拌一下鍋底防黏鍋,加一塊排骨高湯塊。就這麼簡單,連我這樣的懶人都可以輕易在早晨弄一鍋吃,配上煎好的荷包蛋,或是以沙茶、醬油,跟青翠的大蒜炒鹹的豆乾。如此,就是好滿足的一頓早餐。
以前,不愛吃糊糊的東西。
近年,研讀中醫藥,才驚覺吃粥的好。粥糊對胃壁很好,腰果補腎,如果熬出米精,那薄薄的一層米精在中醫來說,對身體是大大的補。所以現在愛熬粥,貪它方便。把果實丟進去,有時是土豆,有時是腰果,有時是番薯,如此這些跟白米一起滾沸,湯湯水水,熱呼呼的喝完身體都懶洋洋了。
今年,我開始玩起烏克麗麗琴,因此有了一把我稱為「烏克娜娜」的烏克麗麗琴。愛它攜帶方便,更愛它小小的纏綿的叮叮聲。它不像吉他那樣搶聲,也不似鋼琴那麼拘束一定要坐在鋼琴處。
小小一把,躺在床上都可以撥弄。
有時彈不好,我就鬧脾氣,把我的烏克娜娜改名叫「烏克辣辣」。
我遇到一個很棒的烏克麗麗老師,連作曲都教,所以我也玩起了作詞作曲。因為烏克麗麗琴聲小,有時我會帶去戶外玩。在露天咖啡館點一杯咖啡,曬曬陽光,跟我的烏克麗麗談心,我留住了這些怦然心動的遊戲。因此常常一個人的我,一點都不寂寞。
2011年,對我來說最重大的事,應該就是把最後一份保險約解除。因為我徹底的認清自己有多麼不愛掛號看醫生這些繁瑣的求診路。保險對我來說,就是不停付錢,但我一直不使用。想想古人,從沒有為了預防生病而一直繳大錢的保險,並且繳錢時要閱讀密密麻麻的契約。有幾次我生病,終於去看診了,結果保險員說這種是不給付的,那種是要開刀才給付的。想清楚了,就知道這種保險我是不需要的。肯定有適合的人,但不是我的路。不是我的路,斷路都不可惜。
我喜歡針灸,所以學會了怎麼針自己。我喜歡研究中醫藥,學習給自己的身體開藥單。我喜歡當自己的醫生,假如有一天真的連自己都醫不好了,老天要把我收去了,我也只好認命地躺下,化為灰燼。因為沒有婚姻,沒有兒女,所以我能夠這樣生死隨意。雖然態度上隨意,可我是挺愛惜肉身的,所以不會為任何人事物過度地勉強自己身體。
不想參與的約會,怎麼說服,我都不會出現。而我想去的,就算關住我,我大概都會跳窗跑去。
現在,我是一個沒有保險的人,只擁有最低的全民健保。我擁護全民健保這種制度,每個月繳一些錢,能夠補助某些真正需要使用的人,而當自己真的需要,也可以得到幫助。保費少少,這樣很好,付起來不會太吃力,而能得到某種社會平衡。雖然還有很多要改善的空間,但是跟以前比,我認為進步很大了,感謝這種制度。
我覺得這樣很好,這是適合我的。
解除所有保險後,每逢年底繳保費的時刻,已不再是我要應付的課題。
我希望活得越簡單越好,不要有房貸,不要有車貸,不要有雜七雜八的保費(反正都有全民健保)。現在也很少刷信用卡,覺得要花多少直接現金抵銷,乾脆清爽。
我希望留駐怦然心動的,閃亮在我的餘生裡。
所以就連與人的關係,我也只想留下會讓我怦然心動的。至於無緣的,或相處起來老是卡卡的、尷尬的,那樣的關係早斷早好,一點都不可惜。
認清自己,就明白生命可貴,沒必要浪費時間在「做人」這件事上。
因為不管你怎麼做,怎樣的小心翼翼或怎樣地用心體貼,總會有人不喜歡你的,或對你這個人有意見的。這時候就要果斷撤離,千萬不要在那邊表演佛心,需知道人與人之間有緣分這件事,有時你就是會在某段時日裡跟某些人特別合拍,然後忽然在某些時刻發現你們的心已背道而馳,怎麼做怎麼錯怎麼的被誤解。於是你要看開,離開這樣的關係,切莫拖拖拉拉地在那邊嘔心泣血,還誤會這是在修練什麼神功。
這個冬天,我買了很多尼泊爾的犁毛毯,五顏六色,很繽紛的陪我過冬。我還買了好多色的「菜市場」牌,一百元的毛背心,賣背心的大叔都認得我了。有時我買貴的東西,但有時便宜也有好東西,重點都是讓我怦然心動的,我愛的就是我的寶貝,就是我的名牌,就是屬於我自己的時尚。而我擁護我自己的潮流,即使那是只有我自己默默愛著的暗流。
到我這樣的歲數,如果還不清楚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愛用的物品,愛吃的食物,愛做的事,那麼算是白活了。只有認清自己,才不會誤入歧途,卡在勉強尷尬的所在,浪費心神跟體力。
所以我總是跟比我年紀小的朋友說,多去愛多去嘗試,多去體驗,然後這麼的瞎鬧一陣後,要記得篩去不適合的,過濾掉討厭的,留下真正喜愛的,好好地守護你愛的那些,不斷地調整自己的頻率,到一種跟自己相處起來很和諧的狀態。這時候,你就體會到了,幸福的狀態。
歡迎2012年,感謝自己還活得好好的。
也祝福你們,活在自己要的狀態裡。若還有渴望的事物,就去追求。若有討厭的關係,趕快整理乾淨,還自己一個清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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