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舞櫻雪]戀之鳥(咖啡傻樂為之四)[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6 00:22:50     標題: [舞櫻雪]戀之鳥(咖啡傻樂為之四)[全文完]

戀之鳥(咖啡傻樂為之四) 作者:舞櫻雪

雖然,她不小心潑得他一身濕,
他也不能這樣就枉做小人啊!
明明是那個該死的劈腿男有錯在先,
路人甲他卻跳出來自以為是的發表高見,
說什麼她太恰,男人才會凍未條,
哼,沒關係,地球是圓,咱們就走著瞧,
嘿嘿,果然沒兩天就讓她給遇上了。
ㄟ,原來他還挺有度量的嘛!
竟不計前嫌的幫她跟頑固老爹議論租金,
即便後來也是鎩羽而歸,
卻還不死心的幫她覓到另一家店面,
從此兩人由冤家變成朋友,
更在平安夜確定了戀人的關係,
日子是甜甜又蜜蜜,
可是怎麼她才去他伯父家拜個年,
他對她的態度就突然冷掉了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6 00:23:21

與你共勉之  舞櫻雪
  
  這麼熱的天,我竟然感冒了。
  
  在大太陽底下走得一身汗之後,突然進到冷氣超強的公共場所,結果就給他感冒了,其實也沒什麼特別嚴重的症狀,只是腦袋像小丸子的爺爺一樣,呼嚕呼嚕地打轉,舌頭像大長今失去味覺,吃什麼都沒味道,頭腦不輪轉的情況拖到了進度,又對不起小編編大人了。(手臂打直、搖晃五指分開的手掌、眼睛裡還要轉著晶瑩淚光~)
  
  《戀之鳥》是「CafeC'estlaVie」系列的第四本,之前老是聊女主角,這次就說說男主角吧。
  
  《頭文字D》裡頭的高橋兄弟知道吧?哥哥高橋涼介就是一副精英樣,拿泥?要繼承醫院的精英份子竟然在飆車?!而且還是車隊老大?!有沒有搞錯?!好了,不研究這個。在設定這本書的男主角時,頭一個冒出的Image是高橋涼介那副樣子,乾脆名字就叫涼介,可是本尊似乎有點太酷了,所以就給他改一下,變成了外表愈冷、內心愈熱那一型,寫著寫著,感覺還是不夠,又做了一些調整,結果除了名字還叫涼介,好像跟高橋大哥沒啥關係了。
  
  OK,話說回來,我那個望月涼介,在人人稱羨的外在條件下,還是有他的死穴,也就是他父親不光彩的死,內心有些冷的他遇上衝動率真的女主角朱雀兒,深深被吸引,從朋友變戀人,不意發現她對這件事的看法,那種不被心愛的人所認同的失落感讓他態度轉而保留,再加上朱雀兒轟轟烈烈的大鬧一場之後,終成破局。
  
  呵呵,事情才沒就這樣結束呢,命運的紅線還是將兩人再度拉在一起,真愛總能克服難關,瞭解、諒解之後,終於雙宿雙飛了。
  
  最近,幾個頻道前後重播了卡通「棋靈王」,雖然早就看過了,但我還是看得津津有味,除了好看之外,這部卡通對我有另一層不同的意義,在那一段不如意的日子裡,是這群各自奮鬥不懈的人們陪我走過人生低潮。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大家都希望是自己是塔矢亮,出身世家,難得的天份可以獲得充份的調教,身邊所有人都全力支持,人生的道路走起來事半功倍。但你可能是進籐光,如果沒有佐為,也許一輩子不碰圍棋,更別說發現天份了,雖然有天份,卻必須獨自從零摸索,如果不是那些不吝給予幫助的朋友們,也許就不能那麼快嶄露頭角。更或許你是伊角,信心不足拖垮了實力,以至於繞了一大圈才達成所願,這其中所承受的苦又豈是三言兩語說得清。
  
  非常欣賞棋院老師對即將取得職業棋士資格的伊角所說的評論--雖說有才能必須趁早嶄露,但成長的步調應該是因人而異才對,其實人生多繞了點遠路也不是件壞事。
  
  這可是我的人生大補帖喔,與你分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6 00:23:48

前言
  
  戀愛是自由奔放的野生鳥兒,誰都無法掌握。它若是討厭你,任你千呼萬喚也叫不回,威脅哄騙皆白費。以為抓住它了,卻已是逃逸無蹤,錯覺它逃了,其實還在你手裡,你永遠掌握不住它的行蹤。
  
  若你討厭我,就由我來喜歡你,若被我愛上,你就要小心了。
  
  --節錄自比才的歌劇「卡門」中的「哈巴奈拉」舞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6 00:24:17

第一章
  
  日本,東京,代官山。
  
  街道散發著歐洲風,隨處可見綠樹花草,街道兩旁數也數不盡的精選小店、各國餐廳,以及氣氛優雅的露天咖啡廳,就連路上行人的穿著打扮也份外的風尚流行,充滿了國際城市的頂級生活風味。
  
  一雙原本踏著快捷腳步的長腿停了下來,修長的手指掏出便條紙,不確定方向地四處張望。
  
  望月涼介在美國讀大學、MBA,前後待了六、七年,留學期間回日本不少次,但東京變化太快,他幾乎快認不得這裡是印象中的恬靜住宅區了。
  
  「請問需要幫忙嗎?」
  
  兩位甜姊兒見機不可失,十二萬分樂意地靠過去幫忙兼為自己製造機會。
  
  這個男人長得不算特別英俊,卻有一種吸引人的特質,精緻的五官透著王者的傲然,年紀雖輕卻成熟穩重,質戚良好的米白針織衫配上高雅的灰藍色斜紋長褲,隨性又不失正式,寬大的肩膀,再配上一雙修長的腿,一路走來不知吸引了多少女性關愛的眼神。
  
  「我在找這家咖啡廳。」
  
  「這家露天咖啡廳很有名,有好幾本流行雜誌都報導過。前面路口左轉,紅綠燈再右轉,往前一小段路就可以看到了。」
  
  「聽起來好像有點複雜,我們帶你過去好了。」
  
  涼介把便條紙放回口袋,點頭致謝。「謝謝,不過我約了人見面,不太方便,真是不好意思。」
  
  兩女擠出甜美的笑容,揮手道別,等英挺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忍不住扼腕大呼:可惜呀可惜。
  
  經過指點,涼介很快就找到那家露天咖啡廳,看看手錶,似乎來早了,點了杯咖啡,他悠閒地等著。
  
  代官山雖然變得跟記憶中不一樣,但街道清潔又不擠擁,沒有新宿的墮落,也沒有原宿的俗氣,感覺還不錯。
  
  就拿眼前的風景來說,前面是綠色蔥蔥的山手大街,四周是咖啡廳刻意栽種的美麗樹木,一片大自然的氛圍,一點都不像是在擁擠雜亂的東京都內。
  
  寬闊的人行道上,幾隻小麻雀聚在一起跳呀跳的,跳到了行道樹下,加入那個蹲在樹下久久不動的嬌小身軀。
  
  涼介好奇張望,背對他的小女人一頭柔順的長髮鬆鬆地紮在頸後,一手輕扶擱在膝上的小素描本,一手忙碌描繪行道樹下的紫苑。
  
  可愛的頭微微一側,露出一張猶帶稚氣的柔嫩臉蛋,半垂的眼睫濃密捲翹,可愛的櫻唇微微上揚,畫好之後,她滿意地點點頭,這麼一動,旁邊的鳥兒紛紛飛起,她活力十足地躍起,輕盈旋身,仰首目送一對對翅膀直入秋天一碧如洗的青空。
  
  彷彿感染到少女的愉悅,涼介溫潤的薄唇跟著勾起一抹微笑,黑不見底的瞳眸也泛起一抹無名的暖意。
  
  朱雀兒瀟灑地把素描本和鉛筆丟進肩上的草編袋子裡,散步的時候她喜歡這樣走走停停,就算是熟悉不過的散步路線也常有令人意外的驚艷。
  
  正要邁步往前,她的眼角餘光瞥見咖啡廳裡的一個男人……
  
  少女回眸凝瞅的目光正正地掃向他這邊,他突然有種窺視被捉到的心虛感覺。
  
  只見她一雙美目微微一瞇,柳眉一挑,筆直地向著他,砰的一聲,一雙纖白小手撐在他的桌上--
  
  他猛然坐直身子,不好意思地想要開口解釋,就在這個時候,一聲中氣十足的獅子吼--
  
  「竹內高志--」
  
  他差點從椅子上震落,詫異的視線隨著少女微慍的目光往後看去,坐在他後面那桌、被點名的年輕男人一陣狼狽的跌跌撞撞,他這才搞清楚,原來她看的是後面那個男人,不是他。
  
  竹內高志像被踩到尾巴的貓猛然跳起,握在手中的柔荑變成了燙手山芋,慌張地丟開,故作鎮靜地打招呼。
  
  「喲,原來是雀兒,好巧,妳怎麼會在這裡?」
  
  涼介好奇的雙眼隨著少女的身影往後移動,不只是他,整個咖啡廳的人全都注視著這場騷動。
  
  雀兒站在竹內高志的桌前,不知道該如何歸類這個人。
  
  不久之前,朋友煞到某醫大的准醫生,大張旗鼓地辦了場聯誼,她被拉去充人數,就是那個時候認識同樣是醫大學生的竹內高志。
  
  他說話風趣,和他單獨出去過一次,好吧,算約過一次會,原來他是屬於見光死的那種,話說多了就顯現出他斤兩不足的毛病,只會要嘴皮的風趣也變成了浮誇油氣,所以她就不想再理他了。
  
  如果就這麼謝謝再聯絡的話,她還不覺得有什麼,壞就壞在他不死心地糾纏她,甜言蜜語,說得一副愛她愛得要死、沒她會死的樣子。
  
  原來,這傢伙只是耍弄她,一邊對她示好一邊和別人約會,這種行為讓她覺得粉不爽。她這個人最討厭別人騙她了,既然撞在她手上,就算他賊星該敗,不好好教訓他一下,她就不叫朱雀兒。
  
  「你失憶了?上次你說要帶我來這邊,我就告訴過你了,我家就在這附近,經過我的『好心』提醒,你想起來了嗎?」
  
  「是嗎?妳看看我這個記性,可真是糟呀!」竹內高志抓著後腦勺哈哈大笑,被拆台一樣裝死扮傻,想這樣蒙過關。
  
  這個朱雀兒不但人長得漂亮,更是住在代官山這種超高級地段的有錢大小姐,他哈她哈得要死,和她約過一次會,莫名其妙地被NG,拿出他最厲害的纏字訣還是沒用,百般無聊之下才找了備胎出來玩玩。
  
  他當然記得她就住在這附近,只是備胎說什麼都要到這個雜誌報導的約會勝地來,他想應該不會這麼倒楣,哪知就是這麼倒楣。
  
  「我看糟的不只記性吧!」雀兒的炮火沒停,倒想看看這個「臨危不亂」的傢伙打算怎麼繼續掰下去。
  
  看見身邊的男伴對另一個女人如此謙卑討好,備胎小姐好氣,雖然不高興卻也不發作,就在竹內高志準備自圓其說之前,她搶先出招。她像只被嚇壞,亟需保護的小白兔躲到竹內高志背後,算準了男人最吃這套了。
  
  「高志,她是誰?好凶、好可怕喔~」
  
  「別怕,雀兒只是講話大聲了點,其實她人滿好的,放心,她不會咬人。」他自以為幽默地說著笑話。
  
  「你是說:會叫的狗不會咬人。」備胎小姐裝白癡,狡猾地借力打力。
  
  「還罵我是狗?!好過份--」本來就不爽的雀兒這下可火了,隨手抓起桌上的水杯,往竹內高志那張嘻皮笑臉潑去。
  
  他敏捷地往旁邊一閃--
  
  潑出去的水可不會轉彎,直直地潑灑在坐在後面看熱鬧的涼介臉上--
  
  頓時,豬羊變色,瞬間結凍的不只雀兒一個人,在場的人全瞪大眼睛注視著即將上演的連台好戲。
  
  雀兒尷尬地看著倒楣的替死鬼,仔細一看,他長得挺好看的,只是……
  
  英挺的劍眉滴著水,濕透了的前發貼在臉上,再加上一臉錯愕的表情……看起來很好笑,在感到抱歉的同時,她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
  
  還笑?!涼介一邊抹水,一邊瞠視著闖了禍還笑得出來的嬌俏少女。唉,可愛的女孩子一不講理就變得很可怕。
  
  「要是我的女朋友這麼凶的話,我也想另外找個溫柔一點的。」
  
  禍及無辜,雀兒本來是很有誠意道歉的,可是聽他這麼說,她就不爽低頭了,昂起頭,走到他面前,對方雖然坐著,視線可不比站著的她低多少。
  
  「真受不了你們日本男人,難道女人的價值就只有柔順聽話而已嗎?溫柔?什麼叫『溫柔』?裝ㄋㄞ、耍嗲就叫做溫柔嗎?膚淺!」
  
  涼介愣了一下。「聽妳的口氣,妳不是日本人?」
  
  「沒錯,我是台灣人。」
  
  眼下雀兒火氣不小,竹內高志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自討苦吃,趁著她忙著教訓無辜第三者的空檔,偷偷拉著備胎女友從後面逃之天天。
  
  「台灣的女孩都這麼沖嗎?」
  
  涼介單手撐腮,興味盎然地打量烈如南國太陽的小女人,年紀差不多二十一,胸前打著蝴蝶結的絲棉襯衫恰如其分地表現出她的青春可愛,剪裁合身的牛仔褲讓她的一雙玉腿看起來更加筆直修長。
  
  「日本男人都這麼武斷嗎?你又不認識我,也不知道那傢伙做了什麼讓人生氣的事情,憑什麼斷定是我太凶了?難道被要都不能討公道嗎?自認倒楣、忍氣吞聲就是你所謂的溫柔嗎?」
  
  她迎向他的目光,不太能夠理解始終不動氣、只是淡笑看著她的男人,他那恰然自得的態度反而讓她感到些許侷促。
  
  據理力爭?好樣!他莞爾一笑,舉手投降。
  
  「有道理,我承認我是太武斷了,Sorry。」
  
  「這還差不多。」獲得勝利的她得意地彎起嘴角,回頭想找那個還算不上是男朋友的竹內高志理論,哪知一回頭,後面空空如也,她訝然大叫。
  
  「人呢?」
  
  「從那邊溜了。」涼介指指那對男女悄然消失的方向,這露天咖啡廳四面八方都有路,想開溜時還真方便,真不愧是約會勝地。
  
  「你看見了?看見了為什麼不叫我一聲?要是讓他給跑了,我找你算帳。」她把手中的玻璃杯塞給他,旋風似地追殺出去。
  
  真是有趣的女孩,涼介發噱大笑。
  
  熱鬧的插曲結束了,服務生送上毛巾給客人擦拭並且清理現場,大家笑談幾句,不消片刻,咖啡廳就恢復了原先的恬靜與優雅。
  
  繼續等了一會兒,遠遠看見母親快步過來,涼介揮手叫人。
  
  「等很久了嗎?」遲到的望月杏子不好意思地坐下,叫了杯冷飲,順便歇歇腿。
  
  代官山是個小站,只有「各驛停車」的慢車才靠站,搭到「急行」的望月杏子在澀谷下車,叫不到計程車的情況下,只好步行過來,比多預定的時間晚了二十分鐘。
  
  「不會,才坐一會兒。」掩不住的笑意從他的嘴角逸出。
  
  「什麼事這麼高興?」兒子聰明、話少、感情強烈卻不外放,沒事的話不會這樣眉開眼笑,杏子驚喜追問。
  
  「也沒什麼,只是看到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對了,妳和阿姨們的事情談得怎麼樣了?決定了嗎?」
  
  幾個志同道合的老朋友邀望月杏子一起在武藏野開一家餐廳,涼介很鼓勵媽媽去,賺錢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和老朋友一起做事業的快樂,反倒是杏子瞻前顧後,下不了決定。
  
  「你高中畢業就去美國讀書,一去就是六、七年,你才剛回國,我就又忙著自己的事,我這個做母親的實在……」杏子面有愧色地說。
  
  涼介笑著打斷母親的話,「媽,也許別人不懂,我懂,這些年來妳做得夠多、夠好了,我都已經二十六歲了,妳不用再擔心我了,也不要管別人會說什麼,儘管丟做。再說,武藏野又不遠,想到隨時都可以回家,不是嗎?」
  
  杏子眼眶一熱,感謝地輕拍體貼的兒子的手背,自從丈夫去世之後,全靠他支持軟弱的她。
  
  「時間不早了,我們過去吧。」
  
  母子倆沿著熱鬧的大街走了一段路,拐進恬靜的小路,沿著長長的乳白色石牆,來到一道古色古香的大宅正門前,這裡是望月家的本家。
  
  按了電鈴,傭人出來領著訪客穿越深深庭院,走進格局寬敞的玄關,大大的木製屏風後是二十迭的氣派大客廳。
  
  「我等你們好久了,快上來坐。」
  
  五十出頭的望月新二看到弟媳婦和侄子到了,高興地衝到玄關迎接,一點本家的架子都沒有。
  
  望月家在江戶時代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只是隨著時代沒落了,在上一代的時候差一點連本家大宅都要賣掉,所幸望月新一和望月浩二兩兄弟聯手創立了望月電機產業會社,賺了大錢,挽救了衰敗的家道。
  
  可惜弟弟浩二早死,留下了遺孀杏子和獨子涼介,現在本家、會社兩方面都是由望月新一當家做主。
  
  「伯父、伯母,好久不見。」
  
  涼介恭敬行禮,杏子也跟著深深鞠躬。
  
  望月惠高興地招呼客人坐下。丈夫望月新一看到侄子就像看到命根子,這也難怪,她只為夫家生了個寶貝女兒,幸好這個乖巧又懂事的侄子填補了這個缺憾,夫妻倆都把他當做親生兒子一樣疼愛。
  
  傭人送上茶和點心,一家人和樂融融地閒話家常。
  
  「才半年沒見,涼介,你愈來愈帥了。」
  
  「連我老婆都被你迷去了,怎麼辦?」望月新一最愛說笑了,特別是捉弄這少年老成的侄子,有時還真想看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
  
  「你們就別取笑我了。」涼介靦腆一笑。
  
  父親死後,伯父一家對他們母子倆照顧得無微不至,更讓他感動的是他們像大海一樣的包容和關懷,對他而言,伯父就跟父親一樣重要。
  
  望月惠笑打了三八的老公一下,轉頭對侄子說:「之前你老說要專心學業,現在學成歸國,應該有時間交女朋友了吧,嬸嬸幫你介紹一個漂亮可愛、聰明伶俐的女孩子,包君滿意。」
  
  所謂肥水不落外人田,望月惠想把侄子介紹給好朋友的女兒。
  
  「才剛回來,應該先努力工作,等做出一番成績之後再說。」現在的他只想報答伯父的恩情。
  
  望月新一收起開玩笑的心情,一臉認真地說:「說到這個,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上班?我幫你保留了兩個缺,海外部部長(部門經理)、營運部常務(常務是比經理大的Director),你喜歡哪一個?」
  
  「我沒有工作經驗,一進去就是部長、常務這樣高的職位,恐怕……」
  
  就在他遲疑的時候,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落在肩上,伯父用那讚歎的微笑,以及堅定的眼神看著他,涼介的心頭微微一震,感覺到一股慈愛與信任緩緩地從溫暖的彼端傳來。
  
  「會社本來就是我和你爸爸一起打下來的,你是浩二的兒子、我的侄子,以我看人的眼光我確信你是個人才,光憑這三點就足夠了,你要抬頭挺胸,知道嗎?」
  
  涼介感謝地用力點頭,更加堅定了報恩的想法。
  
  杏子感動落淚,感謝大伯的栽培和厚愛。
  
  望月惠笑著哄弟媳婦開心,說起那個寶貝女兒一天到晚嘟囔著以後才不要接管那麼麻煩的會社呢。
  
  說人人到,一串輕快的腳步聲從玄關衝進客廳,十九歲的望月明子開心地奔到堂哥面前。「涼介哥,你來了。」
  
  涼介站起,微笑摸摸小堂妹的頭,明子笑瞇了眼,指指從玄關屏風後面冒出的三顆人頭。
  
  涼介認出那三個女生是明子的大學同學,去年暑假回來的時候湊巧一起打過網球,他過去請她們進來。「亞理莎、奈緒、菜菜子,好久不見了,請進來坐。」
  
  「他記得我們耶,好高興!」三個女生的小拳頭高興地抵在發熱的臉頰上,興奮的又叫又跳。
  
  「她們一聽你從美國回來了,死皮賴臉地要跟我回家。」明子輕聲咯咯笑。
  
  「明子!」三個女同學臉紅地追打把話講這麼白的同學,害她們在帥哥面前沒面子。
  
  「漂亮美眉一起吃晚餐吧。」望月新一邀請女兒的同學留下一起用餐。
  
  「爸,你這樣看起來好像怪叔叔耶,媽,妳管管妳老公嘛。」
  
  明子完全遺傳到父親愛開玩笑的個性,大剌剌地消遣老爸,父女倆一搭一唱,逗得大家開懷大笑。
  
  ***
  
  又寬又大的陽台上放著穩重的鑄鐵桌椅,圓桌上擺滿了茶點,秋高氣爽的天氣,代官山美麗的街景盡收眼底。
  
  「想想日子過得可真快,我嫁來日本都快二十年了。」
  
  望月惠悠然輕歎的同時,不忘一口接一口地吃著家鄉糕點,這可是有人特地從台灣帶來的鹿港名產,不管過幾年,永遠都忘不了這懷念的家鄉味。
  
  「可不是嗎?跟著妳流落番邦都快六年了。」朱石秀笑著接口。
  
  「守寡這麼多年了,想不想再認識新朋友?」望月惠好幾次要幫好朋友作媒,她就是沒興趣,一顆心還守著死去多年的丈夫。
  
  「有妳和番就夠了。」
  
  朱石秀好沒氣地打了望月惠一下,兩個姊妹淘湊在一起就忘了年紀,說笑打鬧,猶似當年一起長大的情景。
  
  十幾年前,日本泡沫經濟破滅,望月新一的事業差點就跟著破滅,望月惠回台灣向好姊妹求救,朱石秀二話不說仗義疏財,望月會社因此度過危機,進而茁壯成長,終於有了今天這樣宏偉的事業規模。
  
  六年前,朱石秀的丈夫因病去世,一方面是想報恩,一方面是想就近照顧,望月惠說服朱石秀帶著十五歲的女兒朱雀兒搬到日本,就這樣幾十年交情的姊妹淘又湊在一塊兒了。
  
  「我回來了--」雀兒一進門就看見在大陽台上閒聊的媽媽和阿姨,隨手把包包丟在沙發上,高興地過去打招呼,一看到桌上的台灣糕點,興奮大叫,一手拿一個地吃了起來。
  
  「雀兒,吃慢一點,等等,那些芝麻老我還沒吃呢,別掃光,留一點給阿姨。」望月惠急忙搶救兩個下來。
  
  「媽最偏心了,有好吃的也不留給我,就會叫阿姨來吃。」雀兒頑皮地朝媽媽擠擠鼻子。
  
  「妳不是怕胖嗎?」朱石秀笑著捏捏寶貝女兒的鼻子。
  
  「這些好東西在日本有錢都買不到,不一樣。」
  
  望月惠喜孜孜地拉雀兒坐下。「雀兒,阿姨幫妳介紹一個好男人,人長得帥、個性又好,聰明、懂事,就算妳的眼睛長在頭頂上,也保證一定會喜歡的。」
  
  「哈,哪有這麼完美的人?」雀兒不以為然地哈哈大笑。
  
  「有,我侄子就是,他剛從美國回來,是美國名校的MBA喔,他剛進入會社工作,現在雖然只是部長,接下來就是常務、取締役、副社長、社長。想不想跟阿姨一樣當社長夫人?」
  
  「不希罕--」雀兒舉起小小粉拳,一臉慷慨激昂地說:「我受夠了日本男人,怎麼樣?我就是沒有日本女人那種軟綿綿的溫柔,只有看得見我的溫柔的人才有資格愛我。」
  
  「花蝦米轟?」望月惠用力地眨眨眼睛。
  
  朱石秀笑著把竹內高志那檔子事告訴好朋友,三個女人一起聯手撻伐那種油嘴滑舌的劈腿男,等說夠了,望月惠還是不死心地繼續推銷。
  
  「別人我不敢說,我侄子保證不花心,因為……」望月惠適時地頓一下,隨即笑嘻嘻地拐個彎。「要不然見個面,當朋友也行。」
  
  「沒空,我現在和朋友忙著弄一個手工銀飾工作室,有一大堆事情要忙。我吃飽了,妳們慢慢聊,我去忙了。」雀兒拍拍屁股走人,抓起亂丟的包包,晃回房間。
  
  「唉,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麼回事?想牽個紅線怎麼這麼難?!」望月惠覺得好洩氣。男主角、女主角全都一口回絕,她這個導演就算再怎麼會導戲,沒有演員也唱不下去。
  
  「她才二十一歲,我還不想那麼早嫁女兒。」朱石秀一點都不急。
  
  「我就是知道妳捨不得女兒,所以才想辦法促成他們兩個,咱們姊妹變親家,娘家婆家全給他住在同一家,熱熱鬧鬧的多好。」
  
  「我好沒用,要她好才行,她拗得很,鬧起脾氣誰抓得住,還是等過陣子,有適當的時機再安排吧。」
  
  「也只能這樣了。」
  
  兩個好姊妹天南地北地繼續閒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6 00:24:44

第二章
  
  東京,品川。
  
  辦公大樓的挑高中庭,暖暖的冬陽從玻璃天棚照了進來,中午時間一到,電梯忙碌地吐出一波波趕吃午餐的上班族。
  
  「部長,你今天中午想吃什麼?」年輕的博雅禮貌地問頂頭上司。
  
  「都好。」涼介跟著部下一起步出辦公大樓一樓大廳。
  
  「我們去吃『釜飯』好不好?」年長的貴道對於吃這件事可是比對工作還要有研究。
  
  「那家店很遠,要走好幾條街ㄟ--」
  
  「你豬呀,隨便餵飽就行了,也不管好不好吃。」看部長不反對,貴道就打定主意了。
  
  「你才豬,整天只想著吃,要是工作上有這麼認真就好了。」博雅不服氣地反駁。
  
  「敢說我?你咧?一天到晚忙著泡美眉,你比我好到哪裡去了?」
  
  涼介淡笑看著互相揶揄的部下,跟著他們往好幾條街外的餐廳走去。
  
  驀地,他的目光被對街那抹好像在哪兒見過的窈窕背影所吸引。
  
  隔著街道,人行道上一老一少在說話。
  
  「規矩就是規矩--」
  
  七十多歲的老爹雖然又乾又瘦,講起話來還是中氣十足,雀兒不由得也跟著提高音量。
  
  「老爹,不合理的規矩就不要再堅持了,兩個月房租、兩個月押金,還要兩個月的房東謝禮,一口氣就要付六個月的租金,這合理嗎?還有,我租你的房子,照理是你要謝我,怎麼反而是我給你謝禮?有沒有搞錯呀?!」
  
  「小孩子,妳到底懂不懂?在日本租房子就是這個樣子!」
  
  哇哩咧,哪來這麼多莫名其妙的規矩?!她受不了地朝空中拋了個大白眼。
  
  三個志同道合的女生決定一起創立一個手工銀飾工作室,就各方面的考量,選上品川這個地點。
  
  身為上班族的安雅玲子雖然已經遞辭呈,但工作還沒結束,正處於忙亂的交接狀態;短大同學田中麻利迷糊到不行,事情交給她不是忘了就是搞砸,所以還是算了,於是朱雀兒自告奮勇來找房子,沒想到碰到一個頑固老爹。
  
  金錢對雀兒而言,其實無關痛癢,但是她不想增加兩個夥伴的負擔,只好捺著性子討價還價。
  
  她卯起來和頑固老爹「商量」,老爹也「精神抖擻」地駁斥,雙方你來我往,魯了半天就是沒有交集。
  
  在街道的另一邊,三個上班族男人聽見爭執聲。
  
  「你們看,那個女人好凶喔。」貴道誇張地抱住發抖的雙肩。
  
  「聽說大嫂也不弱。」博雅忙不迭地吐槽。
  
  「所以才知道怕呀,我們快走吧。」妻管嚴的貴道急著逃離現常那種場面在家裡瞧夠了,其他時間還是眼不見為淨得好。
  
  「你們去吧,我突然有點事,待會兒辦公室見。」
  
  送走同事之後,涼介越過馬路,朝她而去,他不知道自己幹麼蹚這淌渾水,但就是忍不住地過去了。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雀兒轉身面對低醇嗓音的主人,略長的頭髮整齊地梳在耳後,西裝有型有款,一副社會精英的模樣,她不記得自己認識這個男人,一雙茫然的大眼睛用力眨著。
  
  「有追到那個竹內高志嗎?需要找我算帳嗎?」涼介給點提示。
  
  「矮來是你!」她訝然大叫,那個倒楣鬼好好打扮起來原來這麼正點,果然是人要衣裝吶。
  
  問清了來龍去脈,涼介幫她和房東協商,可是頑固老爹一點都不賞臉,哼的一聲,進屋甩上門,不想理會出不起房租的人。
  
  「謝了,雖然沒幫上忙。」算了,有這種難搞的房東不租也罷,雀兒雙手一攤,宣告放棄。
  
  「後面那句不要加吧。」
  
  「好,倒帶,消音,爽快了吧?」她清脆咯笑。
  
  開玩笑似的回答讓他不禁莞爾。
  
  這是第二次見面,他發覺一身活力的她非常適合站在陽光下,燦爛笑容比冬陽更讓人覺得溫暖,不知怎麼地,他很想幫上她的忙。
  
  「巷子口的小店面可以嗎?」
  
  她的眸光驚異一綻。上次潑他水,他不生氣就算她超幸運的了,沒想到他還這麼熱心幫忙,ㄟ,還真看不出來……
  
  他被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轉身走在前面。
  
  「不要就算了,我走了。」
  
  「要、要、要。」她快步跟上,笑嘻嘻地走在他旁邊,斜高眸子瞧著他那略帶靦眺的側臉,覺得他的內在比他淡然的外表還要熱。
  
  涼介帶著雀兒來到公司後面,隔了兩條街的巷口,一棟半舊不新的兩樓建築,小小的店面緊閉,看起來已經不做生意了。
  
  「不錯耶!」雀兒喜出望外。房子的大小剛好,附近的環境不錯,離熱鬧的大街又不遠,做工作室再好不過了。
  
  涼介看她中意就伸手敲門,不一會兒,一位六十出頭的大媽出來應門,看清來人,她高興地請他們進門。
  
  不算大的店面清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幾張凳子和幾口紙箱,從牆上殘留的菜單看得出來這以前是家拉麵店。
  
  「還是那麼忙嗎?年輕人沖事業,也不能天天忙到那麼晚,小心過勞死。」大媽邊開玩笑邊送上飲料,爽朗的笑聲在空曠的屋裡顯得特別大聲。
  
  「哪那麼容易死。」涼介笑著搖頭。
  
  大媽煮的面很好吃,個性又爽直,加班的夜晚他喜歡繞到這邊吃碗麵再回家,前不久大媽決定搬到九州,幫調職到遙遠外地的兒子媳婦照顧剛出生的嬰兒,店就這麼收起來了,他覺得可惜,但也很為她感到高興。
  
  「大媽,這房子要租多少?」雀兒興致勃勃地問。
  
  「租?」大媽愣了一下。
  
  「上次大媽說捨不得把老家賣掉,所以我想也許妳打算出租,剛好她想租工作室,所以就帶她過來了,不好意思,沒先跟大媽商量。」
  
  「好小子,你可真有心,省得我去找仲介,謝了。」大媽感謝地拍打他的肩膀,開心地帶著他們看房子,
  
  看見屋外有個小花園,雀兒心情愉快地跑了出去,當季盛開的白河山茶花漂亮極了,少女與花,眼前的美麗風景讓涼介精神為之一振。
  
  上了二樓,站在小小的陽台上,他意外發現從這邊可以看見他的辦公室,歡躍地指給她看,告訴她他就是在前面那棟大樓上班。
  
  說到上班,他這才驚覺午休時間已經過了,匆匆告辭,連忙趕回辦公室。
  
  涼介才剛踏進辦公室,博雅和貴道就神色慌張地迎上來。
  
  「部長,糟了,剛剛英國供應商打電話過來,說要漲價,而且是從這次就漲,這次下的單幾乎都已經預訂一空,這樣的話,在成本上有問題。」
  
  「訂單給我,我馬上打電話過去。」涼介眉頭微皺,接過訂單,進入自己的小辦公室打電話。
  
  貴道伸長脖子,隔著大大的玻璃窗,看著在裡面忙的部長,咕咕噥噥地自言自語。「國際銅材漲價,誰也沒辦法。」
  
  「你以為部長像你呀,隨便講兩句電話就說沒辦法了。」博雅聽到了,好沒氣地打了散漫的前輩一下,對於新部長他可是比誰都還服氣。
  
  一個月前,一紙人事任命令突然宣佈海外部部長由望月社長的親侄子望月涼介接任,隔天,他隨即走馬上任。
  
  對於這種銜著銀湯匙出生的皇親國戚,只要不要太離譜就阿彌陀佛了,誰也沒指望能有多好的表現,剛開始大家都是這麼想。
  
  意外地,他沒有因為是社長的侄子就擺高姿態,也沒有因為出身名校自以為是。相反地,他對人有禮、對事合理,不到一個月就摸熟了整個部門的工作流程,連誰負責哪些Case也記得一清二楚,做起事來比誰都還拚,漸漸地,大家肯定他的能力,並且對他刮目相看。
  
  講到重點,涼介按了保留,衝到門口大喊。「博雅,把這次下單的設計圖給我。」
  
  領了命的博雅從櫃上抽出設計圖稿,飛快地送到部長手上,涼介關上門,繼續和供應廠商討價還價。
  
  「你看,搞到連設計圖都看得懂了,真不知道他的腦袋是什麼做的。」博雅一把拉過貴道,要前輩一起分攤他的讚歎。
  
  「人家部長可是美國名校的MBA,頭腦當然比你們高級多了。」
  
  女同事山田亞紀加入兩位男同事的談話,比起博雅對部長的單純敬佩,亞紀多了愛慕和幻想。
  
  啊,感謝上蒼,讓這個年輕多金的帥哥和她同一部門,她一定會好好把握上天賜予的機會。
  
  「亞紀,雖然是事實,講話也不用這麼毒,涼介從小就這麼優秀了,做得好,不意外,做不好,才叫人納悶呢。」菊川由美站過來,推推眼鏡,轉頭看看忙著磋商的表哥。
  
  「差點就忘了妳也是望月社長的親戚。」亞紀靠到由美身邊,好奇地追問:「部長小時候會不會很皮?」
  
  「皮字怎麼寫,他恐怕不會吧,像個小大人似地,我爸媽老是叫我們要多學學他,有一陣子我們還很討厭他呢。」並不是真的討厭他那個人,而是討厭那種老是被比下去的不爽感覺。
  
  結束協商,涼介步出辦公室,把訂單和設計圖交還給博雅。
  
  「重新計算過黃銅所佔的比例,他們同意把漲幅降到2%,等一下新的報價單會傳真過來,收到後立刻通知營業部和會計部。」
  
  「真不愧是部長,一下子就把漲幅壓到這麼低。」博雅敬佩不已。
  
  「還是漲了,等一下財務長一定會過來說什麼公司利益因此受損的官腔,哎呀,想到就頭大。」貴道雙手抓著已經開始發疼的腦袋,那個比古靈閣妖精還要精的財務長可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打發的。
  
  說到那個倚老賣老的老傢伙,涼介也是一肚子不快,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微微一瞇,薄唇倔強一抿。
  
  「那就先泡壺好茶,等他大駕光臨。」
  
  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真是太帥了!
  
  亞紀雙手合十,眼中崇拜的星星不知道轉了多少圈,目送部長回小辦公室,回頭立刻抓著由美不放,想要逼問出更多有關部長的消息,由美抓起大迭資料腳底抹油,氣得亞紀直罵她小氣。
  
  ***
  
  三個差不多快發霉的男人步出辦公大樓。
  
  貴道誇張地向藍天伸出雙手,臉上那種欣喜的表情跟剛從監獄放出來的犯人沒什麼兩樣。
  
  「終於可以離開辦公室,好好享受午休時間,真是太幸福了。」
  
  「吃什麼都好,只要能離開辦公室就好了。」一臉倦容的博雅同樣感動。
  
  涼介莞爾一笑,因為突然漲價的緣故,接連開了好幾天的會議,整個部門忙翻了,連午休時間也賠上了,終於搞定了所有的細節。
  
  貴道和博雅瞄瞄跟在後面的部長,交換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表情。
  
  這幾天的會議幾乎都是部長一個人主導,和財務部、營業部磋商因應對策,為了節省未來的成本,連機械部都被抓來一起開會,商討更改設計的可能性,這種跨部門的會議最麻煩,整個部門人仰馬翻,可是沒聽他喊過一聲累,也沒煩躁的樣子,一副雲淡風輕的自在輕鬆,他--
  
  不是人!
  
  一聲輕到幾乎聽不見的歎息從涼介口中溜出……
  
  這幾天上班猛開會,下班苦讀資料,一天只睡幾個小時,好累!
  
  只是他向來好強,從不在人面前露出軟弱的樣子,更何況士為知己者死,為了報答伯父的恩情,這一點勞累又算得了什麼。
  
  突然,有人猛拍他的背一下,他訝然回頭。
  
  那小女人雙手負在身後,窈窕的身子微微前傾,像只可愛的小鳥一樣輕快地雀躍著,一張粉臉正朝著他甜甜微笑,他疲倦的眼底泛起溫暖的笑意。
  
  「你總算出現了!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雀兒表情誇張地說著辛苦。
  
  「妳找我?」
  
  涼介有種意外的驚喜。其實,他一直掛心她的事,一直很想過去看看,只是忙得走不開,現在看到她主動找來了,他好高興。
  
  「對呀,想跟你道謝才想到連你叫什麼名字、電話號碼幾號都不知道,大媽也是,沒辦法嘍,只好每天中午到這邊堵人,嘿嘿,總算給我逮到了。」
  
  搞了半天,麵店大媽也不知先生何許人也,只知道他是在這棟大樓上班的常客,她性子急,可沒耐心慢慢等,所以就到這邊堵人了,等了幾天也沒看到人,本來想放棄了,就在這個時候讓她給堵到了。
  
  「對了,租房子的事談得怎樣了?」
  
  「超順,約早就簽好了,前天已經搬進去了,今天一早大媽出發去九州了,她要我跟你說聲謝謝。」
  
  雀兒興高采烈地說起因為他幫大媽省了大筆的仲介費用,大媽爽快地把房東謝禮免了,房租也算得超便宜,要她們幫她好好照顧老家,能遇到這麼幸運的事,全都是托他的福。
  
  「哪裡。我叫望月涼介,妳呢?」
  
  「我姓朱,叫雀兒。」她掏出手機,一邊輸入一邊說:「望月?這個姓在日本還滿普遍的嘛。對了,今天晚上有空嗎?」
  
  涼介微微一怔,「要請我吃飯?」
  
  雀兒輕聲咯笑,「聰明,我那兩個夥伴想當面向你道謝,今天下班拐到工作室來吧,我們請你吃頓便飯。」
  
  在前面等著的貴道和博雅不約而同地搖搖頭,這種藉故接近的小把戲,辦公室那些女同事不知道玩過幾百回了,部長是誰的帳都不買,這個突然跑出來搭訕的女孩恐怕也難逃被拒絕的命運,浪費喔,她長得還滿可愛的喲。
  
  「謝謝,下班我就過去。」
  
  「等你喔。」終於找到人,雀兒心情愉快地離開了。
  
  涼介微笑目送輕盈的身影由近而遠,最後消失在街角。
  
  隱約模糊地,他發覺自己對朱雀兒有種異樣的感覺,忍不住地想幫她,莫名地惦著她,像現在,不過就見一面、說幾句話,原本有些疲累的心情就飛了起來。
  
  「部長,嘿嘿……」貴道和博雅一左一右地包夾住他。
  
  涼介回過神來,看他們笑得詭異,問道:「你們怎麼了?」
  
  「我們才想問你怎麼了?」貴道嘿嘿笑個不停,好像抓到什麼了不得的事似地。
  
  「原來部長不是不近女色,是兔子不吃窩邊草,難怪公司那些女人就是把不到你,這樣也好,給會社的普通男人留一條生路,阿彌陀佛,功德無量。」博雅頗為慶幸地說。
  
  「我想起來了,她是上次在路邊和人吵架的那個女生,原來你們認識呀?!」
  
  「對厚,部長,那麼嗆辣,你……罩得住嗎?」
  
  「我以人生前輩的身份給你忠告,凶女人還是少碰為妙,到頭來吃虧的是你自己。」
  
  「沒錯,貴道前輩就是一個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沒錯--」貴道大聲咐和之後才發覺不對,好沒氣地踹博雅一腳。「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的人生有這麼慘嗎?」
  
  「咦?你勸部長不要碰凶女人不就是這個意思嗎?」博雅一臉無辜地反問。
  
  兩個寶貝部下一搭一唱,活像雙口相聲似的,涼介被逗得開懷大笑。
  
  「好了,再說下去,午休時間就結束了,我們快去吃飯吧,今天我請客,隨便你們要吃什麼。」
  
  相聲二人組再次交換一個眼神。部長雖然還不到喜怒不形於色的程度,但基本上他很少大怒、大笑,感覺上總是淡淡的、涼涼的,就跟像他的名字一樣,很少像這樣直接表達強烈感情。
  
  「可以去春水樓吃套餐嗎?」試試看有多開心。
  
  「可以--」
  
  「耶,賺到了!」實驗結果:他真的很開心。
  
  ***
  
  「你來了,請進--」
  
  聽見敲門聲,雀兒開門請涼介進工作室。
  
  他打量四週一圈,重新粉刷過的牆上找不到拉麵店的痕跡,靠內側的層架上擺放著工具,近門的架子做展示用,房間正中一張大大的工作桌,整個工作室一目瞭然、清爽大方。
  
  「我還以為女孩子佈置的店面會再熱鬧一點,沒想到這麼簡單。」
  
  「玲子姊喜歡這樣簡單的風格,玲子姊算是我們的大姊頭啦,我和麻利全聽她的。對了,她們兩個去買吃的東西,馬上就回來。」
  
  「沒關係。」他的視線被窗邊牆上一幅等人齊高的複製畫所吸引,放下公事包和外套走了過去。
  
  華麗的金色背景中,一對戀人深沉的擁吻,腳下繁花盛開,訴說著強烈而熾熱的感情,這是克林姆的顛峰代表作品「吻」。
  
  「有眼光,這是我選的,很棒吧!」她站到他身邊。
  
  「很棒,很有妳的味道。」
  
  他低眸凝視她。朱雀,南方的守護神,在熾火中一再重生的不死鳥。
  
  為什麼他會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他突然有些懂了,她身上有著他最欠缺的部份--熾熱的感情、率真的性格。
  
  深不見底的黑眸中無端激起讚賞的光芒,淡淡的笑容像是含著深深溫柔,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心也怦怦地跳了起來。
  
  「對了,為了表達謝意,我做了一個小東西送你。」她從抽屜中拿出一個小紙盒,裡面是一條有著銀墜子的皮繩項鏈。
  
  「先說喔,墜子表面有些粗糙不平,是故意用的,可不是我技術不好,這代表冰霜,包在裡面的紅色寶石代表火。你這個人乍看淡然,好像滿跟人保持距離的,可是又很熱心幫我,所以我就做了這個,『外表愈冷、內心愈熱』,就跟你一樣。」
  
  「謝謝。」他覺得心暖暖的,高興地接過盒子,雖然他不戴項鏈,但還是很開心,覺得這是他收過最有意思的禮物了。
  
  看他喜歡,她也快樂。
  
  寧靜的夜晚,遠遠就可以聽見麻利聒噪的說話聲音由遠而近,雀兒開門迎接。
  
  「妳們終於回來了,好慢喔。」
  
  「麻利錢包掉了,還好老闆撿到,幫她收起來,不然就真的慘了。」安雅玲子好沒氣地瞄瞄身邊這位迷糊的年輕夥伴。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田中麻利一臉無辜地反駁,一轉頭看見站在雀兒後面的涼介,眼睛一亮,連忙把同學拉到一旁,笑瞇了的雙眼斜斜地看著她,輕抿的雙唇噙著難以言喻的微笑。「難怪妳會不辭辛勞地去堵人,還為他做東西,原來是個
  
  大帥哥,是不是煞到他了?」
  
  一旦麻利出現這種表情就是她思想最邪惡、最yin蕩的時候,雀兒臉上一紅,沒好氣地打她一下。「同學,拜託妳控制一下。」
  
  「難道妳不想嗎?」麻利的小手掩著發噱的嘴,呼呼呼地笑著。
  
  「大色女--」
  
  玲子笑看著兩個雖然已經成年,個性卻還跟小孩子一樣的夥伴,覺得自己像帶著兩個女兒的媽。
  
  「別玩了,快進來,別讓客人等太久。」
  
  進屋子,三個女生把買回來的熟菜放在工作桌上,拿出葡萄酒和高腳杯,宴會現場一下子就佈置妥當,她們一起舉杯感謝涼介幫她們找到這麼好的地方,涼介回敬她們鴻圖大展。
  
  「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創業,感覺很不錯。」他頗為羨慕地說道。
  
  「說創業還太早,小小的工作室先求站穩再說,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就很滿足了。」安雅玲子滿心歡喜地看著屬於自己的地方。
  
  「玲子姊就是太容易滿足了,要是能馬上弄個品牌來玩玩,掛個響噹噹的頭銜,那該有多好。」
  
  衝著雀兒的面子,麻利直接把剛見面的涼介當成朋友,說起雀兒的媽媽本來要拿錢出來投資她們,可是玲子姊竟然說借錢創業壓力太大,還是從小工作室做起比較踏實,硬是把大好機會給婉拒掉了。
  
  前上班族玲子笑著搖頭,對現任上班族涼介吐苦水似地說:「經營一個公司,一個品脾哪那麼容易,廣告、行銷、人事、稅務……林林總總一大堆,很煩、很複雜的,這兩個沒上過班的小孩子把事情想得好簡單。」
  
  現在就在企業漩渦中心打轉的涼介很能理解地點頭。
  
  「要作夢的話,就要作大一點才有趣。」雀兒頑皮地朝玲子吐吐舌頭。
  
  「那妳想作怎樣的大夢?」涼介很感興趣地問。
  
  雀兒興高采烈地說著她對未來的種種憧憬,小小臉蛋閃著異樣的迷人光彩。
  
  涼介不由得看得出神。不知聽誰說過,人就像鑽石原石,各種不同的面貌就像是寶石的切面,而切面組合的好壞便決定了鑽石的價值。
  
  看過她驕蠻發飆,也看過她嬌俏模樣,而眼前又是另一番風貌,她的每一面都是如此耀眼,她,是他見過最美的鑽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6 00:25:17

第三章
  
  亞紀腳步輕快地踏入部長辦公室,把剛出爐、熱騰騰的業績月報表放在大辦公桌上。
  
  「部長,報表已經做好了。」
  
  「謝謝。」涼介拿起翻看,和早已記在腦中的數字比對,溫潤的薄唇勾起一抹滿意的微笑。「亞紀妳的報表做得愈來愈好了。」
  
  「謝謝部長誇獎。」
  
  亞紀緊張的臉上瞬間綻放出醺然感動的笑容。啊,他終於注意到了,注意到辦公室的一角,有人為他盡心盡力、默默努力,她高興得快飛了。
  
  一抬眼,看見牆上時鐘的指針接近十二點,鼓起勇氣,趁勝追擊。
  
  「部長……那個……附近新開一家餐廳很好吃,中午……要不要一起去?」
  
  「不好意思,我中午有事。」
  
  「沒關係,下次好了。」亞紀笑著搖手,禮貌地告退,才一轉身,強堆的笑容就垮了,無精打采地晃回座位。
  
  坐在旁邊的博雅看她進去出來兩個樣,雙腳一蹬,連人帶椅地滑到她身邊。「報表做錯?」
  
  「才不是呢,部長還誇我做得很好呢。」
  
  「那幹麼臭著臉?」
  
  「人家剛剛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邀部長一起吃午飯,結果他竟然說有事,好失望喔--」
  
  博雅突然有些不快。
  
  不只亞紀,公司裡的年輕女性好像都對年輕、英竣多金的部長很有好感,他也很明白自己永遠比不上那樣的男人。
  
  平常口頭上說說玩笑就算了,但沒想到亞紀竟然真的開始行動了,這叫偷偷喜歡她的他要如何忍受。
  
  「妳就別白費心機了,部長有這個了。」他伸出小指頭。(在日本的肢體語言中,小指頭代表女人,大拇指代表男人。)
  
  「怎麼可能--」亞紀花容失色地倒吸一口氣,這才想起最近午休時間部長好像不常和博雅他們一起進進出出了,總是一個人來去匆匆。
  
  「怎麼不可能,是我親眼所見,錯不了。」
  
  「是誰?長得怎樣?快告訴我--」
  
  博雅突然靈機一動。既然她這麼在意部長,不如利用這一點接近她,他相信只要多一些公事以外的私人接觸,她一定會瞭解他的好,不會再肖想那種看得到吃不到的男人了。
  
  「這個在辦公室不方便說,等一下一起吃飯,我再好好跟妳說。」
  
  亞紀渾然不知博雅打著她的主意,還很感謝他慷慨提供情報,兩人神神秘秘地約好到遠一點的地方好好聊聊。
  
  午休時間一到,大家停下工作,稍作休息,涼介心情愉快地往兩條街外的工作室走去。
  
  「涼介,你來了,外國客人回去了?」
  
  雀兒正在吃麵,看見他來了,停筷問道。因為有外國訪客,他好幾天沒來,今天終於出現,想必是送客了。
  
  「今天一大早的飛機。」有事沒事,涼介就往這邊跑,混熟了,不需要特別招呼,也不會覺得拘束,自己找了個位子坐下。
  
  「你還沒吃吧?今天我們吃烏龍面,我去煮,你等一下。」玲子站起來,就要進廚房幫他煮麵。
  
  創業維艱,凡事都要精打細算,樓下當工作室,樓上當窩,當然三餐也要自己打理才省錢,玲子不嫌麻煩,雀兒和麻利就跟著搭伙,涼介午休、下班三不五時拐過來,她也就順便幫他準備一份了。
  
  「不好意思,老是吃妳們的,這些給妳們吃。」涼介把手中的提袋遞給玲子。
  
  看著袋中一顆顆顏色深紅、果實碩大的南國水果,這種高貴水果在超市可是一顆一顆分開賣的,他一出手就是一大袋,玲子忍不住驚歎一聲。
  
  「台灣進口的蓮霧?這很貴ㄟ!」
  
  顧著吃的麻利終於丟下筷子,湊過去瞻仰一番,還很故意地說:「上次雀兒才在說,現在馬上就有口福,還真是巧。」
  
  「別人送的,我一個人也吃不完,麻煩妳們幫忙解決。」他說得好隨意,好像得來全不費工夫,而他也只是隨手轉送而已。
  
  「要朋友幹麼?這種忙一定幫,盡量。」雀兒很夠義氣地說。
  
  麻利受不了地翻了個大白眼。該說雀兒談戀愛經驗不足,還是遲鈍,竟然沒有察覺涼介的處處用心。
  
  她想買古典造型的大鏡子,他就「正好」經過某家古董傢俱店,又「正好」找到她想要的款式,想也不想就幫她買下,還當做項鏈墜子的回禮分文不收;她想念家鄉水果,就「正好」有人送他。
  
  誰說雀兒聰明?她笨死了!
  
  麻利拎著蓮霧進廚房切洗,玲子也幫涼介煮了面,四個年輕人邊吃邊聊,氣氛融洽無比。
  
  涼介愈來愈喜歡這裡,這裡沒有辦公室的壓力,也不像家裡那麼冷清,有的只是溫馨的朋友,還有讓他的心熱起來的朱雀兒。
  
  「對了,這陣子你沒來,鏡子送來了說,在樓上,有了那面鏡子,房間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棒極了。」
  
  「我看看。」
  
  雀兒得意揚揚地帶著涼介上樓,麻利忙不迭地就要尾隨上去,玲子一把將電燈泡抓了回來。
  
  「難得帶開,單獨相處,妳去幹麼?」
  
  「我去幫忙搧風點火,涼介話少又害羞,明明喜歡又不說破,雀兒也不知道是真笨還是假笨,還當他熱心助人,真是急死人了。」
  
  「急什麼?時間到了,自然就會成了,感覺來了,擋也擋不住,不要雞婆去做多餘的事,把氣氛弄尷尬了反而不好,讓他們單獨相處就對了。」
  
  玲子把麻利拉回桌邊,兩個女生邊啃蓮霧邊盯著天花板,期待某種東西能夠順利發酵。
  
  二樓一分為二,玲子沒有另外租住處就住在這裡,所以使用大房間,而小房間就做為雀兒和麻利的休息空間。
  
  「你看,是不是很漂亮?」雀兒獻寶似地向他展示精心佈置的房間。
  
  「女孩子的房間就是這個樣子。」涼介微笑打量一圈。色調柔和的窗簾,造型典雅的小櫃,可坐可躺的貴妃椅,還有那面他送她的大鏡子,整個房間充滿了小女人的味道。
  
  「聽說男人的房間都很亂,你呢?」
  
  「才不會,整齊得很。」
  
  「我才不信,哪天帶我去瞧瞧,說不定像人家說的,一打開櫥子門,雜物像山崩似地滾出來。」她頑皮地說。
  
  他一怔,隨即開心地說:「妳想看我的房間?隨時歡迎。」
  
  「對了,你家裡有幾個人?」很少聽他提起家中的事,認識有好一陣子了,還是不太瞭解他的家庭背景。
  
  「就我跟我媽媽兩個人。」
  
  「那不就跟我一樣了嗎?」
  
  「嗯。」他走到窗口,中午的陽光照得他有點睜不開眼,一種疲 憊感湧了上來。這陣子工作量很大,又要招待來訪的外國客人,更糟的是還有些紛爭要處理,全部撞在一起,實在有點吃不消。
  
  「你累了嗎?」就這麼瞬間,她清晰看見他極力隱藏的疲倦。
  
  「還好。」難道這麼明顯嗎?不習慣在人前顯現軟弱一面的他感到非常不自在,有些尷尬地別過頭去。
  
  還裝?什麼都不說的態度帶著淡淡的距離感,讓她莫名地感到生氣,狠狠地朝他的肩膀打了下去。
  
  「要是還好的話,像你這麼好強的人怎麼可能會露出那種表情?」
  
  他被打愣似地呆了一下。在應對上他向來小心,不強出頭、不多話,別人都說他冷淡,第一次被人說好強,他很意外。
  
  「我看起來很好強嗎?」
  
  「明明很拚,卻裝出一副輕鬆自在的樣子,就算再累,也不吭一聲,這不是好強,是什麼?」
  
  他有種被看穿的奇妙感覺,渴望被瞭解,卻又怕被看穿他的軟弱,他有點矛盾、有點驚喜、有點不知所措。
  
  「就算工作要認真,也不能拚成這樣。有事叫部下去做就好了,不要把自己搞得這麼累。」她氣呼呼地指責他不愛惜身體,要過勞死指日可待了。
  
  真是奇怪,她明明在生氣,他卻很高興,不再假強裝酷,坦然承認他也有不如意。
  
  「工作上的事可以派給屬下,人的事卻不能。」
  
  「聽玲子說過,有的同事一點都不可愛,生雞蛋的沒有,放雞屎的一堆,你被誰欺負了?」她拉他坐到貴妃躺椅上,一副準備好聽他吐苦水的樣子。
  
  「也沒那麼嚴重,只是有點煩,沒什麼。」要他像只老母雞嘮叨個不停,他還真是不習慣。
  
  「說--」
  
  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緊盯著他,不准他閃躲,他有些發窘,遲疑片刻之後,終於說出不輕易說出口的真心話,在人人稱羨的高學歷、好出身之下,面對工作上的突發狀況、面對無法掌控的人事,很多時候他是挫敗、不安的。
  
  她一下子幫他臭罵只敢做小動作的壞同事,一下子幫他出鬼點子報仇,要不就唆使他乾脆學他們打官腔、講好聽話,不然就叫他耍狠、耍賤,看誰厲害,無論怎麼做,就是不要自己做到死。
  
  她出的餿主意雖然派不上用場,但為他抱不平的熱情已經確實接收到,她的支持有如一股暖流灌入他的心田,緩緩舒緩了乾涸,填滿了空虛。
  
  卸下堅強之後,軟弱的意志就壓制不過過多的疲倦,他的眼皮漸漸重了起來……他吃力撐著……男人的自尊不許他真在她面前垮了。
  
  看他一副累得快垮了的樣子,她好心疼,殷切地想要給他安慰,一個常常在連續劇看到的溫馨畫面跳進她的腦袋……
  
  有點恍神的他突然被拉了一把,失去平衡地向她倒下,一頭撞進某種柔軟的東西上……
  
  近在眼前的是她的裙子,隔著薄毛衣料可以感覺到底下一雙柔軟滑膩的大腿,可以感覺到那足以融化一切的體溫,毫無預警地,一股香甜包圍住他,就像剛下過雨後,新鮮的玫瑰花盛開著……
  
  他轉頭看她,由於太過驚訝以至於連轉頭的動作都變得僵硬緩慢,當然是仰角,因為此刻的他正躺在她的大腿上,而且是她拉他躺下的。
  
  他受寵若驚,感覺到臉上什麼東西正猛烈地燒著,感覺到胸中什麼東西正狂野地撞著……
  
  她同樣的臉紅心跳,害羞得不敢看他的臉。
  
  天哪,她總是這樣,思考還沒到大腦,脊椎骨就已經有了反應,就算再心疼他也不能把大腿借給他睡呀,雖然對他還滿--有好感的,可是他們又還沒熟到這種地步,這下該怎麼辦?
  
  一時沒了主張的她偷偷地低眸看他,只見那張潮紅冒汗的俊臉掛著如癡如醉的醺然表情,不知怎麼地,她的嘴角也跟著飛揚起來,好像也不再那麼後悔自己欠考慮的行為了。
  
  嗯……算了,這次就便宜了他。但到底是個女孩子家,這種主動示好、自動送上門的事情還是會讓她覺得很不好意思,忍不住非要「解釋」清楚不可。
  
  「ㄟ,我是看你超累、超可憐,才特別優待你一次,你不要想太多。」
  
  「雀兒,妳好溫柔……」
  
  他轉頭躺好,心中塞滿軟軟綿綿的東西,就跟正靠著的柔軟玉腿一樣,如此貼近的感覺給他前所未有的滿足和欣喜。
  
  聞言,她高興地把他翻轉過來,一臉認真地追問,「真的嗎?從來就沒有人誇過我溫柔耶。」
  
  「真的。」他笑著回答,再次轉身,這次面向她,將他的臉埋進她的懷中,沉入她的溫柔之中,無法自拔。
  
  她驕傲地昂起下巴,沾沾自喜的心情持續不到幾秒鐘就有點僵了……低頭一看,他的臉深深埋進她的懷中,結實的胳臂環過她的後腰,像怕她跑掉似地箍住她。
  
  這樣的姿勢很夠曖昧,更曖昧的是……他溫熱鼻息穿透衣物,噴灑在她細緻敏感的肌膚上,那溫度讓她覺得熱,明明是冬天,卻直冒汗。
  
  慢慢地,緊繃的肩頭鬆垮了,緊箍的手臂也松落了,看他已經熟睡了,差不多也是脫身的時候,她小心地托高他的頭,慢慢地往旁邊坐。
  
  突然,她感到不捨,捨不得放下他……
  
  算了,看在他誇她溫柔的份上,就優待到底吧,她重新將他放回腿上,眉眼漾笑地看著懷中可愛的睡臉。
  
  ***
  
  平安夜,東京街頭到處妝點了熱熱鬧鬧的聖誕樹、一閃一閃亮晶晶的燈泡、傳統的紅綠相間綵帶……
  
  台場,平常就是年輕人的最愛,一到佳節更是熱鬧滾滾。
  
  有名的PUB裡,炫目的霓虹燈光如洪水般地滾滾流轉,舞池中一雙雙男女盡情熱舞,吧檯邊一對對情侶盡情暢飲。
  
  朱雀兒知道麻利是好心才拖她出來玩,但是麻利和她的阿娜答玩瘋了,哪有空理她,整個場子全都成雙成對的,只有她是孤零零一個人,這讓她更顯得突兀、不搭軋,終於受不了的她離開了PUB,到外面四處閒晃。
  
  巨型綜合大樓裡有幾十家餐廳、PUB,主題廣場,所以就算店家沒有營業,拱頂的通道上還是人來人往,整棟大樓還是熱鬧滾滾。
  
  她無精打采地掛在窗邊,漫不經心地望向前方巨大的摩天輪,七綵燈光在夜間變化萬千,可是沒有人分享的感覺好孤單喔。
  
  「好討厭的感覺喔……」
  
  如鏡的玻璃窗上倒映出一張寂寞的臉,也照映出走過她身後的路人身影,一對情侶眼熟得讓她不得不回頭看個仔細,ㄟ,那不是竹內高志和他的新歡嗎?!
  
  有道是輸人不輸陣,人家成雙成對,就她形單影隻,要是被看見的話多丟臉,她連忙躲到旁邊的聖誕樹後。
  
  「高志,維納斯廣場還特別設計了新的燈光,我們快去看看。」女人高興地挽著男人的手,上次被抓包也不是壞事,從那之後高志就屬於她的了。
  
  「又是雜誌報導的?」
  
  上次就是為了去雜誌報導的約會勝地才會被雀兒抓個正著,爆胎之後,備胎就變正胎了。竹內高志正想回頭訓人,不意瞥見聖誕樹後那抹鬼祟的倩影。
  
  朱雀兒?!她的身旁沒有友人、也沒有男伴,她好像是一個人。
  
  一想到她落單,竹內高志重新燃起追求她的奢望,可是眼下他又帶著女伴,要是再搞成上次那樣,復合鐵定無望。
  
  有了,把備胎帶去維納斯廣場,趁著人多甩掉,然後火速回來找雀兒,跪著求她原諒。對,就這麼辦。
  
  看什麼?快走啦!雀兒覺得好糗,整個人幾乎要鑽進聖誕樹裡了。
  
  打好如意算盤的竹內高志拉著備胎往維納斯廣場飛奔而去,等他們一走,雀兒逃難似地往另一頭猛衝。
  
  丟死人了,她堂堂朱雀兒曾幾何時淪落到這種可憐地步了?!
  
  說來說去,這全都要怪那個望月涼介--
  
  也許是讓他睡在腿上的後遺症,從那之後,他在她心中的份量沉了起來,她總會不自覺地想著他。
  
  歲末年終,要結算舊的一年,要計畫新的一年,她可以理解他公事繁忙,沒有空去工作室找她,她難得耐住性子等著,等他開口邀請她一起共度平安夜……
  
  沒想到他連問都沒問,不但放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還害她被那個痞子竹內高志嘲笑,氣得她想在世界中心呼喊髒話。
  
  愈想愈氣,忍耐終於到了極限,顧不得少女的矜持,她撥了手機給他。
  
  「喂,你在哪裡?」
  
  未經修飾的口氣明顯帶著怒氣,但涼介一點也不以為意,離開嘈雜的人群,走到安靜的窗邊講手機。「我在品川,伯父在公司附近的飯店舉行了一個Party,招待一些老客戶、老朋友,我幫忙招待。」
  
  望月新一注意到侄子躲起來講手機,臉上還帶著溫柔笑意,不難猜出對方是何方神聖,難怪不要人介紹,原來是已經有了。
  
  一聽到他還在工作,雀兒差點昏倒,「什麼?你還在工作?拜託,今天可是平安夜耶。」
  
  涼介把手機拿得遠遠的,等足以讓人耳聾的音量消失才拿回耳邊,笑著說:「只是幫忙招呼客人,不算是工作。」
  
  「只要和公司有關就算工作,虧我上次還那樣苦口婆心勸你,你根本就是個工作狂,累是你自找的,你做死算了。」
  
  原來,她在他心目中排在工作後面,那種被冷落的感覺更強烈了,忍不住羞惱地下最後通際。
  
  「我在台場,限你半個小時之內趕來,不然我找別人過節。」
  
  「妳別鬧了,我現在走不開。」
  
  「走不開?還是不想走開?你要繼續工作也可以,總之我從現在開始倒數計時,三十分鐘一到,我隨便抓個落單的帥哥陪我,你猜我敢不敢?」
  
  敢,她當然敢。涼介才想開口勸她別衝動,電話就斷線了,他好沒氣地瞠視死寂的手機。
  
  沒事發這麼大的火做什麼?
  
  他本來就打算等Party一結束就過去找她,沒先說是因為不確定這邊的結束時間,只要是不確定的事情,他向來不說,默默計畫著驚喜,哪知她先打來發飆了。
  
  望月新一走到侄子身邊,笑著說:「女朋友打電話來抱怨了?」
  
  女朋友?!他臉上一紅,靦腆一笑。「還不算是。」
  
  「你就是這樣人家才會生氣,我要是知道你有女朋友的話,才不會叫你過來幫忙,快去、快去。」望月新一笑嘻嘻地把侄子推出Party包廂。
  
  「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了。」
  
  「有空帶她回家讓我們看看,只要是你喜歡的,我們都不會反對,不用偷偷藏起來。」
  
  涼介笑著點頭,奔出飯店,跳上泊車小弟開過來的法拉利跑車,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她指定的地點。
  
  台場是海埔新生地,海上的風本來就大,更何況是十二月的夜晚,雀兒一頭長髮被吹得都打結了,心中更是有千千結埃
  
  現在認真想起來,除了讓他在膝上睡覺那一次以外,他們之間好像沒啥像男女朋友的舉動,從那之後,他又忙得不可開交,根本就沒機會試探他的反應。
  
  他是否跟她一樣,覺得份量不一樣,開始惦記著她?
  
  嚴格算起來,他們只是常見面、談得來、對彼此有好感的普、通、朋、友。
  
  也許正因為如此,她才會這麼火大吧。
  
  要是他沒來怎麼辦?
  
  氣歸氣,她還是喜歡他,難得她動了心、動了情,她不想就這樣就放棄,她開始後悔話撂得太快,抱頭自怨自艾。
  
  「討厭啦,每次都這樣,還沒想清楚就做出一大堆蠢事,笨!」
  
  一抹高姚的身影奔進廣場,心急地四處尋找,她訝然站起,抱著頭的兩隻手還愣愣地掛在頭上。
  
  真的是他!他不但來了,還急得滿頭大汗、到處找人。
  
  呵呵,她在他心目中總算有點份量。忐忑不安的情緒瞬間退潮,原本皺成一團的五官舒展開來,雙手負到身後,驕傲得跟什麼似的。
  
  「涼介--」
  
  循聲望去,在燈火闌珊處找到那個驕蠻女子,他如釋重負地長吁一口,邁開大步過去,雙手扠腰,好沒氣、好無奈地看著她得意的表情。
  
  「算你來得夠快,就差這麼一點點,我就要去找別人過節了。」
  
  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再掰嘛,因為假期,路上車多,不管他再怎麼趕,還是超過了三十分鐘,她還在等他,狠話不攻自破,雖然看穿,他卻不拆穿。
  
  她可皮著呢,拉住他的手轉身就要衝進大樓,她急著討回剛剛丟光了的臉。
  
  「我們快去吧,免得那傢伙跑了。」
  
  「那傢伙?」他定住腳步,反手扣住她。
  
  「竹內高志,他帶著女朋友從我面前經過,看見我一個人落單還一直笑個不停,氣死我了,現在你來了,我們過去挫挫他的銳氣。」
  
  「等等,妳發這麼大的火,要我立刻趕過來,只是為了向竹內高志示威?!」如果因為想和他過節而大發脾氣,他欣然接受,可是如果是為了向前男友示威,這就無法忍受了。
  
  她臉一紅,辯解地說:「我才不想被那種傢伙看扁呢!」
  
  「妳管他怎麼想。」他一雙劍眉皺了起來。她愈計較,就代表她愈在乎,她愈在乎,他就愈吃味。
  
  「你知道那傢伙有多差勁嗎?頭一次跟他出去,他就偷親我,那種被揩油的感覺真的很差耶,在這種全日本的情侶都出動約會的日子裡,一個人落單已經很慘了,還要被那種輕浮的傢伙嘲笑,那就更慘了,說什麼也要爭回這口氣。」
  
  「妳幹麼跟他爭?!不過就是一個吻,過去就過去了,現在我也來了,我們過我們的,他們過他們的,一點關係都沒有。」
  
  「什麼叫做『不過就是一個吻』?!我才不是隨隨便便就跟人親吻的女孩,雖然是被偷親的,但吻就是吻,我當然會在意、當然會不爽。」
  
  他猛然將她拉進懷中,低頭就是一吻。
  
  當他霸道的唇覆上她無防備的嘴,她嚇了一大跳,然而更讓她吃驚的是他的吻,火熱得不像他給人的淡然印象,牢牢地扣住她的唇,激情吮吻……
  
  他忘我地擷取她口中的甜蜜,原本只在心底暗自流動的豐沛情感頓時翻騰不已,猛烈地衝了上來,就像熾熱的岩漿衝破冰封的火山口一樣,滾燙的熱情源源不絕地湧出。
  
  她無力抵抗,也無意抵抗,任他的放肆掠奪……
  
  糾纏的唇終於放開她,她輕喘著,感覺到一雙大手溫柔地捧起她的臉,她緩緩抬眼,兩雙眼睛正正地對上,飽含感情的凝視令她腦袋空白。
  
  他的心情依舊滾燙,貪婪的雙眼捨不得離開她嬌羞發紅的臉蛋,她是溫柔的,只要剝開她刺刺的外殼,就可以發現裡面有多甜美多汁。
  
  「我也吻了妳了,從今以後只許跟我計較,再也不准提那個傢伙了。」
  
  「哪、哪有人這樣……」不輪轉的腦袋害得她連話都講不溜了。
  
  「在槲寄生下,我有權利吻妳。」
  
  她訝然仰望掛在大門上的槲寄生花圈,抬頭的動作正好把她的柔唇送到他的嘴上,他欣然接下。感受到他對她的渴望,她覺得心安、覺得高興,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熱情回應。
  
  突然,砰的一聲轟天巨響--
  
  忘情擁吻的兩個人這才訝然分開,抬頭望向在星空中燦爛綻放的花火。
  
  一個接著一個,五光十色、璀璨耀眼,在台場過節的人全都停下來觀賞,熱鬧的花火把歡樂的氣氛推到最高點。
  
  「好漂亮喔--」
  
  「嗯,很漂亮。」比起夜空中的花火,他更著迷於在她眼中流轉的星光。
  
  「真高興你來了……」
  
  「我也是。」他握住她的手,終於抓住了這只自由奔放的戀之鳥了。「我們走吧,我已經預約了空中旋轉餐廳,聖誕節的夜景一定特別漂亮。」
  
  「預約?你早就計畫好了?討厭,為什麼不說?害人家像在無理取鬧一樣。」
  
  「難道不是嗎?」
  
  她嬌嗔地槌他,他笑著將她擁入懷中,相擁的身影走進夜色深處,天空中的花火繽紛燦爛……
  
  ***
  
  深夜才分手,隔天一早就又迫不及待地去找她,共進早餐之後再高高興興上班去,沒事她也摸到他下班,見個面,散個步,這才甘願地回家;埋首一整年厚厚的報表之中,他會突然忍不住地撥手機給她,聽聽她的聲音,聊上幾句話也好;闔上手機,她總會兀自發呆好幾秒,噙著甜得化不開的笑容。
  
  平安夜確定了戀人關係之後,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濃情蜜意,難分難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6 00:25:42

第四章
  
  元月初一,新年。
  
  望月本家大宅一大早就來了不少拜年的親朋好友,二十迭的大客廳裡擺上好幾張桌子,大夥兒趁著新年歡聚一堂。
  
  穿著和服的望月杏子和西裝筆挺的兒子一起進入客廳,涼介母子正式向坐在主位的望月家大當家拜年,新一夫婦笑呵呵地回禮,身為本家獨生女的明子一身華麗的振袖和服,怡悅地向嬸嬸和堂哥恭賀新年。
  
  涼介隨即轉身,恭敬地向那對就坐在主位旁邊的中年夫妻拜年。「啟三叔叔、未佐子嬸嬸,好久不見了,祝新年快樂。」
  
  「還記得我們?不錯、不錯!你七年沒回本家過年,我還以為你把我們給忘了呢。」從上一代就分家出去的旁支望月啟三喜出望外,大聲稱讚不需旁人提點就主動打招呼的堂侄。
  
  「涼介這孩子從小就懂事,哪像咱們家克己,精力過剩,一天到晚闖禍,真是傷腦筋。」啟三的妻子未佐子雖然這樣念著兒子,但說到寶貝兒子,她的表情可是無比的自滿。
  
  「您過獎了。」對於兒子同樣感到驕傲的杏子欠身回禮。
  
  寒暄幾句,涼介向長輩們告退,走向聚在大客廳另一頭的堂表兄弟姊妹,一夥年輕人看到多年不見的涼介終於出現了,立刻一陣騷動。
  
  「喲,這不是涼介嗎?好久不見了,大家正在說你呢。」
  
  「我們可沒有好久不見喔,部長。」由美推推旁邊的人,騰出一個空位給部長表哥。
  
  「你們看,我說的沒錯吧,他還是這副死樣子。」同樣在望月會社工作的克己早就見過涼介了。
  
  涼介淡然一笑,向在場的堂表兄弟姊妹拜年順便問候。雖然多年不見,大家多少變了點樣子,但沒有一個人的名字他叫不出來。
  
  年輕人起哄似地鬧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數落他回國也不找他們碰碰頭,一轉眼就是七年不見,真是冷淡,接著逼問他在美國讀書時有沒有泡遍美國妞,最後說到他在會社裡擔任部長的事。
  
  「新一伯伯真的好偏心,你一回來就做部長,就算我是比你稍稍遠一點的堂侄好了,算起來也是侄子,我做了兩年卻還只是維修課課長,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我差你很多呢。」
  
  認真說起來,土直的克己並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只是未佐子一直說他受委屈了,被人問起來也覺得亂沒面子的,口直心快的他,不假思索就說出埋怨。
  
  「是差很多呀,你好不容易短大混畢業,人家涼介可是美國名校的MBA,你就別比了吧!」
  
  由美半開玩笑地吐槽,大夥兒跟著猛開汽水,這種老是被比下來的感覺讓克己更加不爽。
  
  「妳以為每個人都是他那種怪物呀?從小到大都是優等生不說,就連家裡出了那種事還讀得下書,普通人恐怕連高中都畢不了業,更別說高分通過托福考試、申請到美國名校了,搞清楚,不正常的是他,不是我。」
  
  熱鬧的氣氛頓時往下掉,一路掉到冰點--
  
  涼介的笑容凍在臉上,眼神轉寒,帶著殺氣的目光掃向口不擇言的克己……
  
  一桌子堂表兄弟姊妹全石化了。
  
  涼介平常看起來好像脾氣很好的樣子,可是那件事是他的死穴,為了這事他不知幹過幾百回的架,事後大家都學會教訓,絕不在他面前提這事,就唯獨克己這笨傢伙學不乖。
  
  瀕臨發作的邊緣,涼介想起在場的母親和身為主人的伯父,他不想讓他們難堪。
  
  他閉上眼,穩住衝動的怒氣,想像自己是個在舞台上表演的能劇演員,戴著漂亮的面具,隱藏自己,扮演該演的角色。再度睜開的雙眼變得清澄,表情也恢復慣有的冷靜,口氣淡然地回答。
  
  「我既不是天才,也不是怪物,只是大家沒看見我的努力,有所誤解罷了。」
  
  沒事?!連回的話也不火爆?!
  
  涼介變得不一樣了,連死穴也沒了?!
  
  太意外了!大家驚訝地面面相覷。
  
  「他真的很拚,常常我們整個部門都走光了,就他還在加班。」由美跳出來,作證似地補充說明。
  
  克己猛然站起,涼介的背也跟著繃緊……眼看場面就要失控了,旁邊的人誰也不敢吭一聲,偷偷準備好各自逃命。
  
  哪知老兄他一臉緋紅,指著剛進門的客人興奮大叫。「你們看,她來了,粉紅色的旗袍,超可愛--」
  
  砰的一聲,所有的人全摔倒在榻榻米上,包括涼介。
  
  克己渾然不知大家為他捏了一把冷汗,眉開眼笑地跑過去。
  
  旅居日本的朱家母女入境隨俗,每年新年都會來望月本家拜年,和望月家的親戚們一起熱鬧熱鬧,新的一年初會,大家高興地互道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朱阿姨、雀兒。」克己一屁股就坐到雀兒旁邊,傻笑地看著她,一顆心怦怦地跳著。
  
  剛來日本的時候,雀兒覺得這個講話大剌剌的男生很討厭,但日子久了,知道他只是個性土直,熟稔之後反而覺得他很寶,是個有趣的大哥哥。
  
  就在她和克己閒扯淡的時候,一雙長腿杵在她面前,她納悶地抬頭看去,受到驚嚇似地大叫出聲。
  
  「涼介?你怎麼會在這裡?!」
  
  「記得嗎?我姓望月,這裡是望月本家,我來拜年。」看到她誇張的表情,涼介忍俊不住,這麼一笑,剛才的悶氣也隨之消失無蹤。
  
  「我還以為望月在日本是很普通的姓呢,沒想到你跟望月伯伯他們真的有親戚關係。」雀兒喜孜孜地看著不期而遇的他。這下可好,省得找人,等一下就可以跟他一起去玩了。
  
  「知道妳是台灣人,我也沒想到妳和從台灣嫁來的伯母有關係。」
  
  「你們認識?」新一夫婦又驚又喜地看著他們費盡心思想湊成的一對金童玉女。
  
  朱石秀和望月杏子都看出各自兒女的異樣表情,不約而同地打量著另一方,臉上都是滿意的笑容。
  
  「認識又怎樣?喂喂喂,沒看到我正和雀兒在說話嗎?你攪什麼局?」覺得雀兒被涼介搶了去,克己硬是插進兩人中間。
  
  「克己--」
  
  望月新一難得出言斥喝小輩,克己心不甘情不願地收斂一下,涼介淡然一笑,微彎的嘴角帶點勝利的揶揄。
  
  「什麼時候認識的?怎麼認識的?快說來聽聽。」望月惠興致勃勃地追問。
  
  雀兒臉上一紅,急忙把涼介拉到紙拉門外的簷廊下,小聲地吩咐,「我潑你水的事不准說,我去你公司門口堵人的事也不准說,我call你、恐嚇你的事也不許說,還有……」
  
  涼介笑著打斷她的話,「妳乾脆告訴我什麼能說比較快。」
  
  「ㄟ,人家好歹也是女孩子,你多少給人家留點面子嘛,要不然等一下又要被笑恰查某了。」
  
  「恰查某?」為了伯母,他學了國語,不過台語可就有聽沒懂了。
  
  不小心說了台語的雀兒故作神秘地不肯翻譯,笑嘻嘻地拉著他回座,故事直接從他幫忙找到工作室開始,自動跳過一些老人家不宜的情節,這麼多不相干的親戚在場,涼介也不想公開自己的情事,隨便她怎麼扯,只要她高興就好了。
  
  克己愈聽愈氣。為什麼天下的好事全給這傢伙給佔盡了?!
  
  未佐子好沒氣地瞪著跟人家聽得津津有味的老公啟三,心中為兒子焦慮起來……
  
  從人事佈局看來,隱約可以看出望月新一把涼介當成接班人栽培,反觀,一直升不上去的克己就顯得發展空間有限。
  
  如果望月新一把事業交給獨生女明子,她無話可說,但是,如果要交給旁系的侄子的話,那麼親戚關係稍稍遠的堂侄也同樣具有爭奪社長大位的資格,未佐子是這麼認為的。
  
  未佐子知道兒子喜歡這個台灣女孩,也知道望月惠有多疼這個好朋友的女兒,如果兒子能夠娶到朱雀兒的話,一定有利於他日後的前途。
  
  趁著說話中途的空檔,未佐子忙不迭地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厚禮,一個簇新的白木盒子,裡面是一件振袖和服,無論是印染、手繪、刺繡都是一流的,一看就知道是最高檔的京友禪。
  
  「過年前,我偶然間在吳服店看見了這件振袖,上面繡有可愛的朱雀鳥,簡直就是為朱小姐設計的,我就順便買了。」
  
  雀兒一臉驚歎地摸摸漂亮的和服。「未佐子阿姨,謝謝妳的好意,不過我不穿和服,應該說我不會穿,不好意思。」
  
  「沒關係,到後面茶屋,我幫妳穿上,一定很漂亮。」未佐子不讓她推卻。
  
  「去嘛、去嘛,過年就是要穿和服才有意思嘛,等一下我們一起合照,比比看誰靚。」明子興匆匆地叫雀兒試試,克己也一個勁地敲催她去穿穿看。
  
  雀兒看了涼介一眼,突然很想讓他看看她穿上和服的模樣,爽快地答應了。
  
  未佐子招手叫剛進門的女孩紗織幫忙拿東西,拉著雀兒離開客廳,往庭院另一頭的茶屋走去。
  
  杏子悄悄地把兒子叫到旁邊,解下她和服腰帶上的帶留(像別針的小裝飾品)遞給兒子。「你把這個帶留送去給朱小姐用。」
  
  「媽,不必這樣。」涼介捨不得地推了回去。這個珊瑚細工的帶留是母親的嫁妝,逢年過節才捨得拿出來用的寶貝。
  
  「你說過年後要我抽空見個面的女孩就是她,對不對?」杏子慈愛地看著兒子,二十六了,也該成家了。
  
  涼介靦腆一笑,既已認定,他想讓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見個面。
  
  「普通人哪可能『偶然』、『順便』買下那麼昂貴的和服,未佐子這麼有心,我們怎麼可以一點表示都沒有。好了,別說了,快去。」
  
  涼介感謝地接受母親的好意,心情愉快地穿越長廊,往花園旁的茶屋而去。
  
  茶屋內--
  
  華麗的和服展開,柔嫩的黃綠色由上而下漸層淡白,前襟,振袖、裙襬上繁花盛開,可愛的小小朱雀鳥展翅穿梭花間,整件和服充滿了春天的氣息。
  
  「雖然很麻煩,不過真的很漂亮。」
  
  「妳喜歡就好。」未佐子半跪在雀兒身前幫她整裝,若無其事地套問她和涼介的事。
  
  「他很好,要說有什麼缺點的話就是話太少。」
  
  雀兒沒看出未佐子深沉的心思,只是單純地不想讓這些熱心過頭的長輩知道兩人正在交往的事,特別是惠阿姨,要是戀情曝光的話,恐怕三天兩頭跟她逼問進度,那多尷尬。
  
  「妳不覺得這樣反而更有成熟男人的氣概嗎?像我們學校那些男同學話多、毛躁,有什麼好?要不是表兄妹,我都想倒追涼介哥了。」自從去年暑假和回國度假的涼介去了一趟別墅,十六歲的紗織就把他當偶像崇拜了。
  
  「紗織,原來妳喜歡那種人?!」未佐子有些驚訝。
  
  「『那種人』?」聽起來好曖昧不清,雀兒一臉納悶。
  
  未佐子精明的眸色一轉,也許這是個好話題。「妳聽說過涼介父親的事嗎?」
  
  「一點點啦,怎麼了?」
  
  「涼介長得跟他父親差不多,這樣妳就可以猜想出浩二有多帥,他呀,超有女人緣的,對女人也很有一手,桃花不斷,杏子也拿他沒辦法。」
  
  「這個我好像聽過耶。」紗織想起曾經聽過的片段。
  
  「有其父必有其子喲,妳看看明子、明子的大學同學、由美,還有紗織,全都被他迷得團團轉,造孽喔。」未佐子半開玩笑地消遣。
  
  兩個小女生沒聽出未佐子話中的暗刺,興致高昂地聊起來,雀兒趁機從紗織這邊挖些涼介的糗事,紗織拉里拉雜地說著從年長堂表兄姊那邊聽來的種種傳聞,雀兒聽得津津有味。
  
  茶屋外--
  
  涼介走過沿著庭園建造的長長迴廊,來到茶室門前,正準備敲門的時候,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像胡蜂的針猛螫了他一下,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拉門後面斷斷續續傳出兩個年輕女孩的說笑聲,聲音時而高亢、時而低緩,聽不清楚全部,倒也足夠讓他確定她們聊的全都是他的糗事。
  
  「喔,原來涼介是那種人。」
  
  聽見雀兒輕聲咯笑地說著這句話,他的手無力垂下,默然佇立茶室門前。
  
  「那件事」、「那種人」。
  
  親戚們在說他家閒話時,總是用這種籠統又含糊的語詞帶過,所以他非常厭惡這種說法,特別這話是從雀兒口中說出,那種揪心刺骨的感覺讓他幾乎難以承受。
  
  一陣鳥兒振翅高飛的聲音把他驚醒,回過神來,突然覺得有些冷,他身形僵硬地轉身離開茶室。
  
  回到客廳,涼介把沒送出去的帶留還給母親,看兒子臉色不對,杏子擔心地拉他坐到玄關。
  
  「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只是……見面那件事,過陣子再說。」
  
  杏子臉色一變,「未佐子是不是又在說閒話了,故意破壞你的好事?」
  
  「別人的話我已經不那麼在意了……」他抿抿嘴,輕描淡寫地說沒事,感覺到某種重要的東西正在動搖著……
  
  杏子不再多問,因為她知道再問也沒用,這孩子怕她擔心,有事老是往心裡放,她很希望他能遇到個心靈契合的女生,改掉他這個壞習慣。
  
  變身完畢的雀兒在未佐子和紗織的簇擁下回到客廳,華服配美人,果然讓大家驚艷不已。
  
  「雀兒,妳真是漂亮,連輝月姬也比不上妳漂亮。」克己把所有想得到的讚美詞全搬出來賣弄一番,有些用得牛頭不對馬腳,逗得大家抱著肚子大笑不已。
  
  「涼介,你說呢?」她喜孜孜地跳到涼介面前,滿心期待他的稱讚。
  
  「很漂亮。」他微微一笑。
  
  就這樣?她好失望!就算話少也不是這個樣子,她可是為了他才穿上這一身麻煩的和服,好歹也多說幾句好聽的嘛。
  
  「我們這樣像不像姊妹花?!」明子興奮地把相機遞給旁邊的人,要跟難得穿上和服的雀兒合影留念,光彩動人的兩朵花,讓人不多看兩眼都不行。
  
  照相機一拿出來,年輕人全都湊過來搶鏡頭了,不一會兒,在本家歡度新年的數十口親戚朋友也加入,大夥兒努力地殺底片。
  
  涼介看著和親戚們熱絡玩在一起的雀兒,感覺她從他的身邊跳到對岸,感覺她變得好遙遠……
  
  ***
  
  一聲輕歎,玲子和麻利不約而同地望向工作桌對面的雀兒,今天她吃錯藥似地猛咳聲歎氣。
  
  「妳夠了沒?這麼冷的天氣就夠讓人煩的了,妳不要弄得我們更煩,」麻利受不了地輕罵。
  
  「工作就是這樣,有時候會忙到什麼都忘了,妳要體諒他。」玲子柔聲安慰。
  
  「才不是那樣。」雀兒氣呼呼地丟開工具。
  
  「不然是怎樣?」麻利嗅到不尋常的味道,坐到雀兒身邊關心地追問。
  
  「再忙,難道連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嗎?好,他不打,我打,哪知道半天打不出個屁來,搞得我氣到掛電話。好,不打電話,等著總可以了吧?誰知道他連來都不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嘛!我受不了了啦--」她忍得夠久了,發飆似地埋怨那個莫名其妙就冷掉的男朋友。
  
  她開始覺得事情不對勁,但是究竟是哪裡出錯,她想破腦袋瓜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於是兩個好朋友幫忙推敲,從定情那一夜開始回想,聽完了過年那一段,麻利恍然大悟地大叫。
  
  她故作神秘一笑,雀兒受不了地槌打她,玲子也忍不住地催促著。
  
  「他吃醋了。」麻利非常有把握地說:「妳和克己玩在一起,又收了人家的厚禮,所以他吃醋了。」
  
  她一臉無辜地望向好友,「我是為了他才穿那種麻煩的東西,我和克早就認識了,我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小姐,那種和服值多少錢,妳到底有沒有概念?幾十萬叫便宜,上百萬很普通,誰會沒事送這麼貴重的禮物?給妳一個提示,我姊結婚前,她婆婆送她一件名貴和服。」
  
  她愣了一下,喊冤似地說:「我又不知道你們日本的習俗,而且那是未佐子阿姨硬要我收,我本來也不想收呀。」
  
  玲子頗為同意地點頭。涼介個性內斂,恐怕是嫉妒在心口難開。「不過收都收了,要是把禮物退回去,恐怕會很難看吧。」
  
  「現在怎麼辦啦?」她六神無主地搖著麻利。
  
  「有兩個方法。」麻利伸出手指,侃侃說道:「第一,妳去找他,把事情攤開來說,告訴他妳和那個克己只是朋友,穿和服也是為了他,收禮更是意外,告訴他妳愛他,叫他別再吃醋了。」
  
  雀兒用力點頭,過了兩秒,扁嘴搖頭,語帶幽怨地說:「有事也不說,人家怎麼會知道嘛,一直都是我主動,就連平安夜也是我硬把他Call來的,雖然親了、抱了,也認定了是男女朋友,可是到現在他都還沒跟我說愛我,現在又要人家去低頭……好像是我在追他似的。」
  
  「有什麼關係,都什麼時代了。」玲子鼓勵她為愛向前衝。
  
  「第二個方法呢?」雀兒抓著狗頭軍師問。
  
  「第二個方法就是跟他ㄍㄧㄥ,等他先低頭,要他跪在妳的石榴裙下說他不能沒有妳,求妳愛他,下次再也不敢隨便把妳晾在一旁,讓妳一個人乾著急了。」
  
  「ㄍㄧㄥ太久會出毛病的喲。」玲子好心提醒。
  
  「哼,總不能老是叫雀兒追著他跑吧,這樣會慣壞他的。不管什麼時代,女人都有權利享受被追求的快樂,戀愛中的女人更有特權耍性子。」麻利拍拍同學的肩膀,「雀兒,我支持妳。」
  
  雀兒不見了的戰鬥力全都回來了。
  
  決定了,這次一定要他先低頭,要他坦承不能沒有她,跟她說愛她。
  
  ***
  
  玻璃帷幕的大窗戶前,涼介將手抵在玻璃上,定定地看著兩條街外的工作室。
  
  她就在那裡。
  
  他拿出手機,按了她的號碼,螢幕上出現朱雀兒三個宇,手指猶豫地停在通話鍵上。
  
  新年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星期了,她來過電話,他用工作忙敷衍了她,敷衍得了她,卻敷衍不了他自己。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隨形,無聲又無息,出沒在心底,揮之不去,忘記如何去忘記,只能任它慢慢凌遲你。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該做這樣的決定,唯一確定的是他想她……
  
  「喂。」
  
  手機傳出的聲音把涼介喚醒,可能是剛才恍神時不小心按了通話鍵。
  
  「涼介,是我,你找雀兒。」
  
  克己?!涼介心一沉,僵硬地把手機拿到耳朵邊。「雀兒的手機怎麼會在你那裡?」
  
  「昨天晚上我們一起去唱卡拉OK,她忘了帶走,等一下我要拿去還她,來電顯示是你,所以我就接了,有什麼事要我幫你跟她說的嗎?」
  
  克己的聲音像剛睡醒似的,再加上旁邊價天作響的熱門音樂,他納悶地問:「你在哪裡?」
  
  「家裡,昨晚玩得太瘋了,早上爬不起來,乾脆就請假了。」克己的口氣輕鬆自在得不得了,「沒事的話我要掛了。」
  
  夠了,他不想再聽了,他在這邊相思苦,她卻和別的男人玩瘋了。
  
  涼介跌坐在高背辦公椅上,生氣地丟開手機,沉重的頭顱在失望中無力地垂向大辦公桌,手掌撐著額頭。
  
  戀愛是自由奔放的野生鳥兒,誰都無法掌握,好不容易摸到羽翼,以為抓住了,一下子就又逃逸無蹤……
  
  結果,悵然的心更悵然,寂寞的人更寂寞。
  
  「部長,你怎麼了?」
  
  涼介抬頭,茫然看著那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博雅,他一臉愕然地站在大辦公桌前。
  
  「什麼事?」他有些難堪,聲音乾澀不已。
  
  博雅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部長,你該不會忘了要開會吧?大家都在等你。」
  
  「對不起,我馬上過去。」他神情狼狽地瞄瞄桌上的行事例,手忙腳亂地在從桌上那堆資料夾中找到所需的檔案,匆忙站起,就要衝到會議室去。
  
  博雅拉住他,擔心地說:「部長,你臉色不太好,反正是我們部門裡的會議,順延到明天也沒有關係。」
  
  「謝謝,我沒事。沒開會就沒業務總結,報表慢了,財務長可是會囉唆的,我不想再見到他來找碴。」涼介拍拍博雅的肩,感謝他的關懷。
  
  「真的不要緊嗎?」工作狂部長竟然忘了要開會?太令人意外了!雖然有點為他擔心,至少知道他也會累,覺得他終於比較像個普通人類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6 00:26:05

第五章
  
  低氣壓籠罩,颱風眼儼然成形,雲團愈捲愈大,已經瀕臨發佈颱風警報的邊緣,玲子和麻利心驚膽跳地注意旁邊隨時都會發作的暴風圈。
  
  太久了--
  
  實在太久了--
  
  都一月底了,涼介那傢伙還是沒來找她,不但沒來找她,還就這樣給他斷了音訊,ㄍㄧㄥ久了,還真弄擰了、弄僵了。
  
  啪的一聲,銀黏土胎體在她手中像餅乾碎了,跟著就掃起狂風。「麻利,有沒有第三種方法?」
  
  「有,乾脆休了他,另結新歡……」麻利的聲音在雀兒斜過來殺人似的眼神中消了音,躲風頭地坐得遠遠的。
  
  「好了,別再逞強了。」玲子一邊幫她收拾工具,一邊好聲好氣地勸她。
  
  「不要--」現在已經不是誰先低頭的問題了,而是他到底在不在乎她、到底愛不愛她,她萬萬沒料到那傢伙竟然可以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對她不理不睬的,她又生氣、又失望、又難過。
  
  「要不要上樓休息一下?」再讓她這樣摧毀下去,恐怕交不了貨。
  
  「不要,我想回家了。」雀兒心煩意亂,根本就靜不下心,乾脆回家躲在被窩裡當廢人算了。
  
  玲子幫她拿皮包,麻利幫她開門,兩人樂得送走低氣壓。
  
  「慢走,路上不要亂咬人喔。」
  
  雀兒離開工作室,明明是要走向地鐵站的雙腳卻走到涼介上班的辦公大樓前面,重重的腳步來來回回地在大樓外走來走去,就是走不進去,最後坐在大樓前的階梯上生悶氣。
  
  「這不是朱小姐嗎?」
  
  雀兒嚇了一大跳,抬頭一看,是望月家的親戚菊川由美,被抓個正著的她尷尬地打招呼。
  
  由美外出辦事剛回來,看到坐在公司門前的雀兒,高興地拉她一起進入一樓大廳。
  
  「妳在這邊坐一下,我幫妳去叫克己。」
  
  「叫克己做什麼?我找涼介。」
  
  由美愣了一下,「對厚,妳也認識涼介。」
  
  雀兒現在有點懂了。原來她收下未佐子阿姨送的禮會引起這麼多不必要的聯想,難怪涼介會不高興,好吧,就先原諒他一點點好了。
  
  由美跟櫃檯小姐問了一下,這才得知樓上的會議還沒結束,所以涼介還沒空見客,她回頭對雀兒說明。
  
  「不好意思,我還有一點事要去忙,不能陪妳了。」
  
  「沒關係,妳忙。」雀兒擠出笑臉送走熱心的由美,等她一走,笑臉就整個垮下來了,坐在大廳的沙發上雙手撐著氣鼓鼓的腮幫子。
  
  哎呀,她又在做什麼?!發四、發五地說一定要ㄍㄧㄥ到他去找她,結果還是跑來了,真是沒用。
  
  算了,既然來了就問個清楚,反正她也憋不下去了。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的心情愈來愈浮動,一雙眼睛不時心急地飄向櫃檯,而總機小姐依舊文風不動。
  
  亞紀拿著一堆要寄的信件下樓,交給總機小姐。
  
  「嘿,妳聽說了嗎?」總機小姐故作神秘地開了頭,等著對方發問。
  
  「妳又聽到什麼內幕消息了?!」公司五四三的傳言差不多都會彙集到總機這邊,要說八卦找她就對了,亞紀坐下,兩人嘰嘰喳喳地聊了起來。
  
  「聽社長室的秘書說,社長為了報恩,要你們部長娶他恩人的女兒,聽說對方是和社長夫人很有淵源的台灣人。」
  
  隔著一小段距離,聽到台灣兩字,雀兒很自然地豎起耳朵傾聽。
  
  「怎麼可以這樣?!部長太可憐了,為了幫社長報恩,竟然要娶一個不愛的女人!」
  
  「還不只這樣,聽維修課那些人說,他們的課長,也就是社長的堂侄望月克己,也在追那個台灣女孩,好像誰娶到恩人的女兒,誰幫社長報了這個恩,誰就能繼承會社的樣子,這下可有趣了。」
  
  雀兒錯愕不已--
  
  她們所說的台灣女孩不就是她嗎?誰娶了她就可以繼承會社?!太過份了!一肚子火氣全冒了上來,她氣呼呼地衝過去,纖手用力拍在櫃檯上。
  
  「涼介在哪裡開會?!」
  
  櫃檯後的兩個日本女人被嚇呆了,張著大嘴,怔愣地看著氣勢逼人的凶婆娘。
  
  「在哪裡?!」雀兒凶辣地瞪人。
  
  亞紀的肩膀猛抽一下,害怕地抓住同事,總機畏畏縮縮地招供了。
  
  「在三樓的大會議室,可是妳不可以上去……」
  
  「我可以--」雀兒像火力超猛的火車頭直直地衝進電梯,按樓層面板的力氣之大,只差沒當場搗毀。
  
  三樓,大會議室內,主管會議由社長親自主持,各部門部長級以上的主管全部參加,跨部門的檢討、協商。
  
  會議室的兩扇門突然飛噴開來,一個妙齡女子擺著有如快打炫風似的驚人架式站在門前,一屋子的男人全呆掉了。
  
  「雀兒?!」
  
  涼介訝然站起。三個星期不見,他以為自己差不多可以放下了,直到此刻,他才知道那不過是自己欺騙自己罷了,這些日子故意視而不見的思念全都停留在心底,此時因為她的出現而激動澎湃起來。
  
  他大步過去,才走到她面前,冷不防地,一聲又脆又響的耳光甩在他臉上,他當場愣祝從小到大他沒被人呼過巴掌,更別說當著伯父,以及這麼多同事的面了,他錯愕難堪。
  
  好凶!哪兒來的野蠻女友?!呆掉的眾人下巴差點全掉到地上。
  
  望月新一手忙腳亂地跑過來打圓常「雀兒,我的好雀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才想問你呢,新一伯伯,聽說你為了報答我媽的恩情,打算要涼介娶我?有沒有這回事?」雀兒開門見山地興師問罪,火氣之大足以讓會議室燒起來。
  
  「這是好事,妳不用發這麼大火呀。」
  
  這叫她怎能不火?!
  
  難怪他可以這麼長一段時間不去找她也無所謂,原來他只是為了報恩才對她好,他根本就不是發自內心愛她,而她竟然還為了他傷透腦筋,她真是個大笨蛋!
  
  她斜撇著臉看著涼介,忿忿不平地問道:「你呢?你怎麼說?你就這麼聽話嗎?你伯父叫你做什麼,你就乖乖照做嗎?」
  
  「妳專程跑來鬧場就是要講這些廢話?」他的眉頭緊皺,不能理解地看著變得蠻橫不講理的雀兒。
  
  「廢話?你說這是廢話?」
  
  「難道不是?於公他是長官、於私他是長輩,他要我做的,我當然要照做。」
  
  「連結婚這種事也可以?娶一個不愛的女人也可以?你就這麼想當社長嗎?」聽到他親口承認,她的心好痛。
  
  呆掉的主管們突然全醒了,大家紛紛交頭接耳,混沌的人聲嗡嗡作響。
  
  「原來傳言是真的!」
  
  「那社長千金明子怎麼辦?」
  
  「聽說啟三常務的公子那邊也滿積極的……」
  
  夠了!他不想再聽這些不負責任的話了,也不想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同事面前談論自己的感情。
  
  他拖她出了會議室,來到電梯前的走廊,她氣呼呼地甩開他的手,兩人火氣十足地對峙著。
  
  「妳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當社長了?」
  
  「別裝了,我全都知道了,你和克己誰娶到我,誰幫新一伯伯報了恩,誰就繼承望月會社,全公司都知道了,別說你不知道。」
  
  全公司都知道?!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我原本以為你是個外表愈冷、內心愈熱的人,結果我錯了,原來你是個連感情都可以算計、都可以當手段的ICE-MAN,你好差勁--」她愈說愈氣。
  
  他不敢相信自己在她的心目中是這種冷血無情的卑鄙小人。
  
  會議室裡的每一個人都心癢難耐,超想靠到門邊偷聽,可是社長霸在門邊,誰也不敢靠過去。
  
  望月新一從門縫遠遠偷看,雖然聽不清楚,看也知道他們正在吵架,吵到後來雀兒用力推了涼介一把,氣沖沖地進了電梯,那個笨侄子竟然呆呆地放她走,他終於忍不住地開門出去。
  
  「你還不快追--」
  
  「她現在在氣頭上,有理說不清,等她冷靜下來再說。」
  
  涼介用力閉上眼睛,重重地喘氣,極力想平緩在肚子裡瘋狂翻滾的火氣,以及矛盾困惑的情感。
  
  望月新一擔心地看著表情凝重的侄子。場面弄得這麼難看,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伸手想安慰那孤寂的背影,他突然轉身,衝下樓梯,手上落空的望月新一高興地大聲叫好。
  
  「對嘛,就是要這樣嘛。」
  
  涼介心情激動地衝下樓梯。
  
  不行,不能讓她就這樣走了!
  
  她可以衝進辦公室鬧嘗甩他耳光、丟他的臉,但她不可以這樣全盤否認他對她的感情,每一個擁抱、每一個親吻、每一個思念都是出自他的真心,不管他的決定是對是錯,他都不能讓她否認他的真心。
  
  他直衝下樓,猛然推開安全門,衝出樓梯間,迅速地掃了一樓大廳一圈,沒看到她的蹤影,心急如焚地問櫃檯,聲音之大,嚇得總機花容失色,發抖地指了方向,他轉身火速追出。
  
  遠遠看見雀兒的背影,他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追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掙不開他強而有力的箝制,她氣得拳打腳踢。
  
  「放開我,不然我喊救命了。」
  
  「想喊救命的人是我,妳衝進辦公室大鬧一場,隨便誣賴了我就想走人?」他用胸膛接下如雨落下的粉拳,等她打累了,懊惱不已地瞠視這任性折磨他的小女人。
  
  平常很安靜的人,一旦發起怒來是很可怕的,他那總是帶著淡笑的薄唇緊抿,溫潤的黑眼珠中燃燒著駭人的青色火焰,向來自認大膽的她竟然怕了起來,偷偷吞了吞口水,強裝出一副誰怕誰的蠢樣子。
  
  「不然你想怎樣?」
  
  「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談談。」
  
  「我不要--」
  
  他把她拉到他的車子邊,不理會她的抗議,硬是將她塞進車子裡,發動車子,加入馬路上如潮水洶湧的車潮。
  
  她兩腮氣鼓鼓地瞪著車外,他繃著一張臉開車,車子裡的氣溫比外面一月天的冷空氣還要冷。
  
  「妳和未佐子嬸嬸他們很熟?」等到怒氣稍稍平息,他開口打破沉默。
  
  「你為什麼不乾脆一點,問我和克己熟不熟,告訴你,我們認識很多年了,熟得很。」
  
  火藥味十足的回答直接點爆他壓抑不住的火氣,兩人吵了起來,車子裡的氣氛直接從冰點衝破沸點。
  
  「已經熟到可以收那麼貴重的和服了嗎?」
  
  「當時你也在場,不高興的話為什麼不說?」
  
  「那麼多人在場,叫我怎麼說?」
  
  「膽小鬼--」
  
  「妳罵我什麼?!」
  
  「聽不清楚的話我可以再說一次,膽小鬼--」
  
  兩人一路從品川吵到台場,車子開下公路,在海 濱公園前停了下來。
  
  他下車,一雙長腿靠在車邊,寒冷的海風吹得他有些冷,但總算稍稍冰鎮煩躁不堪的情緒,前方的彩虹大橋,白天沒有燈光烘托,失去了浪漫的外衣,看起來跟普通的鐵橋沒什麼兩樣。
  
  她跟著下車,氣呼呼地瞪著他的背影。
  
  「我爸的事,妳……怎麼想?」自從新年聽到她們的談話,那個疙瘩一直卡在心上,之所以決定暫時跟她保持距離也是因為這事,當然,克己展開的追求,也讓他難以釋懷。
  
  沒有細想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她只是任性地發洩相思所受的煎熬、知道真相之後的委屈,更讓她抓狂的是他那不知悔改的態度。
  
  「聽說你爸女人緣不錯,桃花不斷,其實你也不賴,紗織崇拜你,明子也喜歡你,連你公司那些女同事也在為你抱不平,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大家都對你很好,就我最壞了,對不對?如果不是為了報恩,你根本就不會追我,對不對?你後悔了,所以就不來找我了,對不對?反正你又不愛我,見不見都無所謂,對不對?」
  
  他回頭愣視她,她好狠,真的好狠。
  
  「妳真這麼想?」
  
  「不然我應該要怎麼想?你說呀。」
  
  看見他臉上深沉的失望,她又後悔了剛才的嘴快,和他明明只隔著一個車身的距離,卻覺得好遙遠。
  
  他沉重的腳步越過沙灘,走到海 邊,雙手抓住鐵欄杆,低下頭、弓下身,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原來她真的這麼想,跟那些親戚一樣,鄙視著他家所發生的事。
  
  她又氣又急地跟過去,「你說話呀!說要談的是你,不說話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怎樣?」
  
  他仰天,長長地吸一口氣,她的心也跟著吊高,按在胸口的小手緊張到微微發抖。
  
  「既然妳真的這麼想,我……無話可說,我們……分手吧。」
  
  分手兩字像利刃刺進她的胸口,她雖然很氣,但是她的內心深處還是由衷希望他能夠好好求她、好好向她解釋這一切,沒想到他竟然說出這種絕情的話。
  
  太過份了--
  
  痛心和失望的淚水急湧而上,她哭著轉身跑開。
  
  看見她的淚水,他的心猛然抽緊,擔心地追上去,只見她飛快地跳上鑰匙還插在車上的法拉利,呼嘯地從他眼前飄離。
  
  ***
  
  催魂的電鈴聲催得朱石秀連走帶跑地過去開門,開門一看是涼介,她有些意外。
  
  涼介進門,沒看到雀兒的蹤影,不由得問道。
  
  「雀兒呢?她回來了嗎?」
  
  「沒呀,她去工作室,差不多都是晚上才回來。對了,你今天不用上班嗎?」朱石秀看他臉色不太好,警覺地問:「發生了什麼事?吵架了?」
  
  「算是……」
  
  她哭著把車開走,他愈想愈擔心,打手機又沒人接,他著急地趕來她家,想確定她平安沒事,一聽到她還沒回家,他開始不安起來,生怕那種精神狀態開快車的她會出意外。
  
  就在這個時候,朱家大門開了,雀兒回來了,一進門看見涼介,她呆了一下。
  
  「妳去哪裡了?」看她沒事,他總算放心了。
  
  「我去哪裡都跟你沒關係了,走開啦,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了。」她生氣地推開可惡的男人,不爭氣的淚水又流下腮。
  
  「雀兒,妳吃炸藥了嗎?」朱石秀責罵拿著機關鎗掃射的女兒。
  
  炮口轉向,「媽,妳好過份,竟然和惠阿姨聯合起來騙我。」
  
  「我們騙妳什麼?」
  
  「別裝了,我全都知道了,新一伯伯為了報恩,要這個傢伙娶我,整件事只有我像個傻瓜一樣,你們好差勁--」她邊說邊抹淚,哭得醜死了。
  
  「你們喜歡彼此,我們樂見其成,這樣做也錯了?」
  
  「錯、錯、錯--」她氣到不行地指著涼介的鼻子,「對望月家有恩的是我媽,不是我,要報恩的話就娶我媽,你不要搞錯對象了。」
  
  涼介窘著一張臉望向長輩,朱石秀像聽到天大笑話似地放聲大笑,雀兒哼的一聲,轉身回房,重重甩上房門。
  
  「對不起,教女不嚴。」朱石秀不好意思地向涼介道歉。虧他脾氣好,包容了女兒的壞脾氣。「她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她氣消了,我會好好勸勸她,年紀不小了,不可以再跟小孩子一樣亂要脾氣了。」
  
  「不,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涼介悵然的雙眼望向那扇緊閉的門扉。
  
  看見他眼中那抹深沉的黯然,朱石秀擔憂地問:「怎麼了?」
  
  「如果妳們和望月家沒關係的話,不知道該有多好……」
  
  「什麼?」朱石秀沒聽清楚他的話。
  
  「沒什麼……」涼介接起乍響的手機,是一個陌生的老伯。「是的,我是望月涼介,請問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剛剛有一個小姐開了一輛銀色法拉利撞爛我家圍牆,她說打這個手機找你,要是你不想處理的話,那輛車就是我們的了,請問……可以嗎?」電話那頭的老伯口氣也不是很確定。
  
  原來這就是她開車還比他晚回家的原因,果然是她的作風,他突然有點哭笑不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6 00:26:29

第六章
  
  玻璃杯中的冰咖啡不再冰涼如昔,飄浮在頂端的冰淇淋也已融化,鮮紅的櫻桃從頂端緩緩滑下,傾斜地掛在杯沿。
  
  雀兒眼神失焦地望著桌上動都沒動的飄浮冰咖啡……
  
  大鬧一場,驚動了所有的人,大家輪流上她家,搞得她快煩死了。
  
  未佐子阿姨帶著克己三天兩頭上她家送這個送那個,她根本就不想收,可是卻又推不掉。涼介被惠阿姨押著一起來,可是他卻悶不吭聲,整個場子全靠媽媽和惠阿姨敲鑼打鼓,惹得她更毛。
  
  她才不要他那種心不甘情不願的以身相報!
  
  分就分,誰怕誰!
  
  她乾脆包袱款款,逃回台灣避風頭。這就是為什麼她會在台灣,為什麼她會在這家名字怪有趣的CafeC'estlaVie傻樂為咖啡館裡,為什麼她會獨自一人咳聲歎氣。
  
  「討厭--」她發洩似地罵那個好膽又闖進她腦海來煩她的人影,皺著眉、噘著嘴,瞠視著前方。
  
  過年前的大掃除終於告一段落,平心下樓,推開後門進入小廚房,套上圍裙,走進櫃檯,趕看店很久的方修月上樓休息一下。
  
  方修月偷偷指著窗邊的客人,小聲說:「那個小姐從中午坐到現在,一下子看著窗外發呆,一下子又自言自語,妳看還帶著行李箱,會不會是離家出走?」
  
  「她看起來好像已經成年了。」
  
  「會不會是私奔?約好的男朋友沒出現,一個人坐在那裡自怨自艾。」
  
  平心噴笑出來,「你什麼時候改寫羅曼史了?」
  
  「妳別笑了,我還真有點擔心,妳快過去看看。」女孩子的事還是女孩子去解決比較妥當。
  
  平心過去,微笑欠身。「妳好,我叫平心,是這家咖啡館的老闆,這杯咖啡動都沒動,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雀兒搖搖頭,「沒有,我很喜歡喝飄浮冰咖啡,只是突然覺得……這樣的飄浮,有點淒涼。」
  
  「觸景傷情?」平心會心一笑,坐到客人旁邊。
  
  「算吧。」雀兒遙指三角公園的另一頭,「公園對面那棟公寓以前是一棟花園別墅,不知道妳知不知道?」
  
  「我知道,那個別墅的庭院很大,種了很多漂亮的花草樹木,房子也超氣派,我和我媽一起去拜訪過那裡的阿姨幾次,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們搬走前辦的臨別Party,又請Band、又放煙火的。」
  
  「妳認識我媽?去過我家?」雀兒像突然醒過來似地,興奮地打量眼前陌生的老鄰居,可是卻想不起來她是誰。
  
  平心驚訝地拉著雀兒的手,「那是妳家?妳就是那個可愛的小女孩?天哪,妳已經這麼大了!對了,我聽說你們搬去日本了,妳是回來玩的嗎?」
  
  「算吧。」
  
  「怎麼了?這麼沒精神?」細心的平心聽出那甜美嗓音中的愁悒。
  
  老鄰居大姊姊的親切關懷讓雀兒心頭為之一暖,自然而然地對她傾吐心事。
  
  「老實說,我是在日本闖了點茶包,所以才回台灣散散心,到了才知道再幾天就要過年了,想到把媽媽一個人丟在日本,沒陪她過年,我……有點過意不去。」
  
  率真的小女生頗得平心的緣,更何況還是有緣千里來相逢的老鄰居,她很樂意幫點忙,到櫃檯拿了無線電話過來。「打電話回去給媽媽,跟她說聲新年快樂,順便報平安。」
  
  朱雀兒眼眶一熱,感謝地接下電話,撥了電話回日本。
  
  「天哪,雀兒!妳在哪裡?」
  
  在日本的朱石秀接到女兒的電話,高興地大呼小叫、謝天謝地。
  
  這個寶貝女兒留張紙條就蹺家了,說她暫時不想理日本這邊煩人的事情,所以決定回台灣散散心,害得她擔心得要命,現在聽到女兒的聲音,總算安心了一半。
  
  「媽,對不起,今年讓妳一個人過年。」雀兒哽咽地向母親道歉。
  
  「這不要緊,要緊的是妳現在在哪裡?!」
  
  雀兒精神振奮地跟母親說她就在老家對面,還碰到老鄰居,朱石秀一聽是平家,要女兒把電話交給平心,開心地和平心閒話往事,關心問起平家的現況,三個女人興高采烈地聊了好一陣子。
  
  「算了,妳也不是小孩子了,就照妳的意思做。」怎麼勸,女兒就是不肯回家,朱石秀也就由她去了,再三吩咐小心之後就收線了。
  
  掛上電話,雀兒覺得心裡舒坦多了。「謝謝心姊,對了,這附近有沒有飯店?」
  
  「妳要去住飯店?」
  
  「不然要住哪裡?我這次可能要待上一陣子,一直打擾親戚也不好意思,更何況還是過年期間,所以住飯店最省事了。」
  
  「住我家,大過年一個人住飯店多冷清,妳就和我們一起過年吧。」覺得投緣在先,知道是老鄰居在後,再看在朱阿姨和媽媽的交情份上,平心當下就決定收留雀兒了。
  
  「妳說什麼?!」
  
  方修月和雀兒不約而同地驚呼出聲--
  
  平心一副理所當然地說:「阿明和芳伊到匈牙利,小遙也去了巴黎,今年過年就剩下我和你,實在有點冷清,多一個人多熱鬧。」
  
  「跟我過年不好嗎?」
  
  方修月好沒氣地吹吹落在額前的頭髮,他不懷疑平心看人的眼光,也不吝於收留雀兒,只是難得的兩人時光就這麼結束了,他不免覺得失望。
  
  「別這麼小氣嘛。」平心用手肘推推他。
  
  「是是是,我小氣,妳大方。」方修月轉頭對雀兒說:「她說了算,妳就放心地住下來吧。」
  
  「謝謝--」雀兒心中一陣感動,展開雙手抱住他們,在這陌生的祖國裡,他們的溫暖穩住了她飄浮的心。
  
  ***
  
  「歡迎光臨--」
  
  雀兒活力十足地招呼剛進門的一對情侶,遞水、送菜單,忙得不亦樂乎。
  
  衝回台灣,事先一點計畫都沒有,要不是有他們收留,現在的她可能一個人躲在旅館裡把枕頭當沙包打,要不是能在咖啡館跑腿,有點事情忙,她一定會悶到發慌。總之,她非常滿意目前的狀況。
  
  「阿修,什麼時候想開了?開始請漂亮美眉當服務生了。」坐在櫃檯邊的熟客笑著消遣方修月,他和平心煮咖啡的手藝都是一流的,如果有心經營,生意的規模絕對不只眼前這樣的小店面。
  
  「她不是服務生,是家裡的食客,心姊忙著準備過年,她下來加減幫忙。」方修月邊說邊找錢給客人。
  
  雀兒腳步輕快地過來,「修哥,一杯卡布其諾,一杯拿鐵,還要綜合三明治兩份。」
  
  「妳好,妳精神滿好的嘛,妳叫什麼名字?」熟客笑嘻嘻地攀談。
  
  「我叫雀兒……」
  
  「麻雀的雀。」方修月笑著補上註解,她像只麻雀嘰嘰喳喳的,一個人可抵好幾個人,當然會熱鬧,心姊果然高見。
  
  「才不是呢,我是朱雀的雀,」雀兒朝他擠了擠鼻子。他呀,標準的刀子口、豆腐心,所以她一點也不怕他。
  
  「不是同一個字嗎?」
  
  「這是感覺問題。」雀兒舉例說明,「比如說,方修月的修,是老不修的修,聽起來怎麼樣?」
  
  方修月不以為然地聳聳肩,熟客卻忍不住放聲大笑,揉著笑痛的肚子離開了。
  
  才剛關上的門,馬上就被推開,掛在門後的風鈴,隨著新的客人進門再度響起清脆悅耳的聲音。
  
  雀兒忙不迭地轉身,歡迎光臨四個字還沒說出口就凍住了--
  
  涼介?!他怎麼來了?!
  
  一顆早已傷透的心竟因他的出現而狂跳不已,痛下的決心也因為他追來而搖晃不定,心底有那麼一點點帶著酸楚的欣慰,至少他還在乎她。
  
  涼介站到雀兒面前,好沒氣地看著老是做出驚人之舉的丫頭,蹺家就算了,一蹺就蹺到千里之外的台灣。
  
  「你來幹麼?」雀兒用日文問,怦怦跳的心忐忑不安地等著他的回答。
  
  「伯父和嬸嬸要我來帶妳回去,大家都很擔心妳,妳不要再任性了。」
  
  一聽他是領命前來的,最後的一絲絲欣慰瞬間冷卻,她拉下臉,不客氣地指著外面。「你回去,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不能不管,妳沒有必要為了我離家這麼遠。」
  
  「臭美!小姐我高興回台灣住幾天,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大可放心地滾回日本,當你的社長。」
  
  「我不是社長,也沒想過當社長。」看她元氣十足地要著脾氣,他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歎息,他開始考慮是不是該找條繩子,五花大綁地把她綁回日本,只是不知道這個樣子上不上得了飛機。
  
  方修月一句日文也聽不懂,但是看雀兒氣得趕人的樣子,他擔心地靠過去。「他是不是妳的朋友?需要我幫忙?」
  
  「不好意思,這個忙你幫不上。」涼介用字正腔圓的國語回答,有些不快地打量多管閒事的年輕男人。
  
  雀兒怔了一下,差一點忘了涼介會說國語,看他臉色凝重地打量方修月,鬼點子一來,她親熱地挽住方修月的手臂。
  
  「忘了跟你介紹,這是修哥,我的新男友。」
  
  兩個男人全都被嚇到了,錯愕地看著兀自笑得甜美的小妮子。
  
  「知道了就快回去,我在台灣有修哥照顧,用不著你擔心,再見。」
  
  「到台灣才幾天妳就……」涼介氣結,一急就迸出日文,雖然是他提分手的,但是看到她另結新歡,他還是會吃醋、還是會心痛。
  
  「為什麼不能?我們分手了,記得嗎?」雀兒用日文堵了回去,隨即用涼介聽不懂的台語拜託方修月幫忙演一下戲。
  
  演演戲當然可以,只是被平心看見就有得解釋了,方修月緊張地東張西望。
  
  新歡怪異的神情引起涼介的懷疑……
  
  罷了,拆穿又如何?現在不是跟她辯的時候,最重要的是將她平安帶回家,不要讓她在外面流浪。
  
  他賴定似地坐下,語言頻道切換回國語,「除非妳跟我一起回去,不然我絕不走。」
  
  「哪有人這樣?!」雀兒不敢相信地跳到他面前哇哇大叫。
  
  他淡笑著回應她的驅趕,轉頭對店主人方修月說:「先謝謝你對雀兒的照顧,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我幹麼要指教你?」
  
  「在她跟我回去之前,我就不客氣地住下了。」不管是真是假,他可不放心讓雀兒和這個俊秀的混血兒同住一個屋簷下。
  
  「我什麼時候答應讓你住下來了?」方修月瞠目結舌。
  
  「你別開玩笑了,這裡可不是東京,住下來的話你要怎麼上班?」雀兒用他最重視的工作來趕他走。
  
  「托妳的福,我暫時留職停薪。」涼介雙手一攤,順道撐起下巴,一副悠閒得不得了的樣子。
  
  那天雀兒那麼一鬧,誰將繼承會社的流言像森林大火一樣燒遍公司,未佐子嬸嬸整天進出會社探虛實,幹部們也一直追問伯父這件事,克己那傢伙直接就衝到海外部找他追問究竟,場面愈演愈烈。
  
  他以為自己能夠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事實證明他不能,接下來的日子他一直做錯事,一件接著一件,搞得他心煩意亂、焦頭爛額,最後他接受了伯父的建議,暫時離開是是非非,暫時離開工作,等調適好自己之後再回去,於是他奉命到台灣接雀兒回去。
  
  她害他被冷凍了?!雀兒突然覺得很過意不去。
  
  「怎麼了?」採買年菜的平心回來了,提著大包小包進門,看三個人杵在櫃檯邊對望,納悶地問道。
  
  「心姊,這傢伙剛剛Checkin要房間,妳說該怎麼辦?」方修月哈的一聲,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對不起,我會叫他回去的。」雀兒不好意思地道歉,打算把涼介拖到一旁好好問個清楚。
  
  涼介輕輕推開她的手,誠懇要求另一位店主人。「我是受長輩之托,來帶她回去的,只是她還在鬧脾氣,在這之前,麻煩讓我留下,拜託--」
  
  平心看他眼神清亮有神,表情也相當堅定,看樣子不是隨便說說的,很好,她喜歡,笑著把手中的大包小包塞給他。「幫我拿上樓,我幫你找個房間。」
  
  「謝謝。」涼介喜出望外,提起東西和行李,連忙跟著平心上樓。
  
  「不會吧--」雀兒和方修月錯愕互望。
  
  咖啡館真的變旅館了。
  
  ***
  
  大年夜,一桌豐盛的年夜飯準備好了。
  
  「雀兒,麻煩妳去叫那兩個男生上來吃團圓飯。」
  
  因為樓上的平家已經沒有空房間了,最後涼介被分配到二樓方修月那邊,兩個大男生住在同一樓層也比較方便。
  
  雀兒領了命下樓叫人,一踏進二樓客廳就看見躺在沙發上睡覺的涼介,她趴在沙發椅背上,看著既熟悉卻又有點陌生的他。
  
  感覺……他不一樣了。
  
  棉T、毛衣、休閒褲取代了西裝、領帶、公事包,頭髮不再往後梳,略長的前發只是隨意地塞在耳後,看起來有點痞,也年輕了好幾歲的感覺。除此以外,不再拚命工作的他,好像發條鬆了、人也散了,連大白天也蒙頭大睡。
  
  聽見腳步聲,方修月從房間探出頭來,看見雀兒目不轉睛地偷看睡美男,忍不住掩嘴偷笑。
  
  「修哥,吃年夜飯了。」被逮個正著的雀兒尷尬地臉紅了。
  
  「起床了,吃團圓飯了。」方修月搖醒他被迫收下的室友。
  
  涼介懶洋洋地起身,睡眼惺忪地跟在他們後面上樓。雀兒刻意放慢腳步,到了樓梯轉角,拉住涼介。
  
  「你真的不要緊嗎?你變得好奇怪,該不會是丟了工作,開始自暴自棄了吧?」
  
  「沒事。」他恰然自得地一笑。
  
  離開心更寬,在這邊,他不必裝世故、裝懂事,也不必拚命工作證明自己的能力,更沒有那些煩心的人與事,他就是他,純粹的自己,有股從某種桎梏中解放出來的自由感覺。
  
  「事情因我而起,我去拜託新一伯伯讓你回去工作。」她擔心地說。
  
  「妳願意跟我回去了?」他迷茫的雙眼頓時一亮。
  
  「你知道有一種東西叫電話嗎?」
  
  他靜了一下,「伯父和嬸嬸那邊我已經解釋清楚了,他們已經接受了我們分手的事實,繼承會社的事也只是謠言,什麼事都沒有了,妳大可放心地回去。」
  
  「我說過跟你無關--」她之所以生氣,全都因為她愛他,而他卻什麼都不懂。
  
  涼介猛然被推一把,愕然地看著乒乒乓乓衝上樓的她。
  
  ***
  
  過年期間,傻樂為咖啡館沒有開門做生意,涼介和平心、方修月聚在三樓平家客廳看電視、閒聊,中國年對他而言頗為新鮮有趣。
  
  打扮得美美的雀兒高高興興地就要出門,「我要出去了,可能晚一點才會回來。」
  
  「妳要去哪裡?去親戚家拜年嗎?」涼介問。
  
  「國中同學會。」
  
  農曆過年,就連出外工作的人也都回老家團圓,不但是拜訪親友的好時機,也是開同學會的大好機會,偶然間和國中同學取得聯絡,雀兒興匆匆地要去參加睽違多年的國中同學會。
  
  「我跟妳去。」勸了幾次都勸不動這頑固的小女孩,涼介改採無為而治,打算等她玩夠了、氣消了、想家了,再帶她回去。
  
  「我同學會,你去幹麼?」吵了幾次,他好像也死心了,不再催她,兩人之間緊繃的氣氛漸漸趨緩,他突然要跟著她出門,這讓她有些意外,機靈的眼睛轉了轉。「嘿嘿,你該不會是想要什麼詭計吧?」
  
  「閒閒沒事,跟妳出去放風也好,我會說國語,溝通上沒問題。」
  
  「問題不是這個。」要是大家問起,她要怎麼回答?!前男友?背後靈?感覺粉尷尬耶!
  
  方修月過去,二話不說把商量半天的兩人推到門外,關上門,拍拍手,坐回平心旁邊,心情愉快地蹺起二郎腿。
  
  「你幹麼?」平心問。
  
  「幫他們搞定。」搞定,現在只剩下他和她了,失而復得的兩人時光。
  
  被丟出去的涼介和雀兒愣愣地看著關上的門。
  
  「不去也不行了。」涼介順水推舟。
  
  「要跟可以,你不可以亂講話,不然我翻臉了。」雀兒勉為其難地接受。
  
  「不知道每次亂講話的是誰?」他皮皮地聳聳肩。
  
  「怪了,來台灣以後你愈來愈會頂嘴了。」她斜瞄他一眼,也許對他社會精英的印象太過深刻,到現在還有些不習慣他雅痞的樣子。
  
  「近墨者黑。」
  
  「你這個日本人少跟我賣弄成語了。」
  
  拋開敏感的話題,本來就有深厚友情的兩人倒也相安無事,開心地一起赴約。
  
  城市的另一邊,某家餐廳的包廂中,一群國中同學多年後聚首,當一對俊男美女連袂進入時引起了一陣騷動。
  
  「天哪,真的是朱雀兒!好多年沒見到妳了。」
  
  「混日本的就是不一樣,打扮超流行。」
  
  雀兒興奮地和多年不見的國中同學一一相認,青澀的少年少女轉眼變成成熟的紳士淑女,有些還有昔日的模樣,有些都認不得了。
  
  「朱雀兒,妳還記得我嗎?」一個精壯的男人開朗地站到她面前。
  
  「周大鵬?你一點都沒變!」她驚喜地指著對方那張和從前一模一樣的國字臉。
  
  「好高興妳還記得我。」看著雀兒出落得比以前更美,國中時對她的純純愛戀一古腦地倒回來,周大鵬醺醺然傻笑不止,終於,笑瞇的雙眼睜開,瞧見雀兒背後的護花使者,有點擔心、有點嫉妒地問:「他是誰?」
  
  「對呀,他是誰?快點幫我們介紹一下。」
  
  打從這位日本帥哥進來,女同學們的驚艷眼神一直繞著他轉,大夥兒竊竊私語,蠢蠢欲動。
  
  「他呀,我阿姨的侄子,跟我回來玩,就醬子,沒什麼。」雀兒一副跟她沒啥關係的瀟灑態度。
  
  「大家好,我叫望月涼介,請多多指教。」涼介禮貌地向同學們打招呼,翩翩的風度立刻引起女同學的尖叫,
  
  既然都宣稱沒關係了,大家就不客氣了,眾女生像螞蟻搬走餅乾似地簇擁著涼介到包廂的另一頭,圍著他好奇地問東問西。
  
  哇,女人緣真的這麼好?!以前只是耳聞,今天頭一遭親眼目睹,雀兒受到不小的衝擊,酸酸的感覺湧了上來,游進人潮,坐到他旁邊。
  
  「怎麼了?」涼介用日文問。
  
  「怕你被分屍,幫你擋擋。」她自然而然地用日文回答。
  
  「那可真是感謝。」不知怎麼地,他有些開心。
  
  「聽起來一點誠意都沒有。」她的嘴角有著一抹淡淡的、彆扭的笑容。
  
  「喂喂喂,說什麼悄悄話,說國語,不准說我們聽不懂的話,」同學們大聲抗議,他們從善如流。
  
  大夥兒東扯西扯,熱熱鬧鬧地用完餐之後,趁著興致好,一班同學殺到KTV高歌歡唱,一直到夜幕低垂,意猶未盡又跑去看夜景,深夜才散伙。
  
  雀兒和涼介搭便車回到傻樂為咖啡館的門前,揮別同學之後,兩人慢慢地繞過巷子,往後門走去。
  
  「原來同學會是這個樣子,真好玩。」涼介心情愉快地說。
  
  「你沒參加過同學會?不會吧--」一雙眼睛驚訝大睜。
  
  「算沒有吧。」在日本,從小學到高中讀的全都是精英學校,同學問的競爭強過同窗之情,在美國,同學的關係輕鬆很多,但他一畢業就回日本工作,當然沒機會參加同學會,今天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一群畢業多年的老同學聚在一起,一邊說著往事一邊談論未來,感覺好溫馨、好熱鬧。
  
  「歐吉桑,你好可憐喔,只會讀書、只會工作,其他的什麼都不會,你到底錯過人生中多少好玩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說的也是。」涼介淡然一笑,笑容中有著淡淡的失落與悵然。
  
  她拍拍他的手臂,大發慈悲地說:「看你可憐,我就大發慈悲,只要你像今天這樣乖乖的,以後我出門就帶著你,讓你多見見世面。」
  
  「謝謝。」
  
  落在他臂上的纖手悄悄地拍鬆了他內心的某個角落,他沒有察覺到這微妙的鬆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6 00:26:51

第七章
  
  「我要結婚了--」
  
  平家么女從巴黎回來,喜上眉梢地宣佈喜訊,在巴黎和那個歡喜冤家李奕青重修舊好,在浪漫的月光下,他正式向她求婚,而她也欣然答應了,一回國便迫不及待地向最重要的家人當面宣佈喜訊。
  
  「太好了,小遙--」平心興奮地抱住妹妹。
  
  「好什麼好?我的小遙就要嫁給那個傢伙了。」功臣方修月卻怎麼也打不起精神。
  
  前不久,小遙和男朋友鬧翻了,他這個做哥哥的不忍她傷心,於是幫她設了巧計,妙擒郎君,總算把對方治得服服帖帖,有情人終成眷屬,一切按照計畫順利進行,除了他那嫁女兒般的不捨心情。
  
  「修哥,婚禮那天就由你牽我步上紅毯,好不好?」平遙撒嬌地拉起跟親哥哥一樣的方修月的手。
  
  「不好,這種事叫阿明去做。」他斷然拒絕。
  
  「他捨不得妳,怕當眾哭出來,怕丟臉。」平心笑著戳破方修月的弱點。
  
  「誰說的?我是怕自己會忍不住想揍那個搶走我寶貝妹妹的臭男人,要不是妳喜歡他,我才不認為那傢伙配得上妳。」
  
  「岳父大人,女兒長大了,總有一天會嫁人,你要想開一點。」
  
  「修哥,就算結了婚,我也會常常回家看你的,我也捨不得你呀。」
  
  平家姊妹一左一右地哄著方修月,他被消遣得臉紅,佯怒地揮手驅趕,三個人鬧成一團。
  
  「喲,你們感情還是這麼好?真叫人羨慕。」
  
  一個身材高挑、火辣誘人的年輕女人推門走進咖啡館,三吋高跟鞋敲著輕快節奏橫過店面,姿態千嬌百媚地坐到櫃檯邊的高凳上,一雙玉腿優雅地交迭,十隻纖白的手指托起芙容小臉。
  
  「好久不見了,阿修、心姊、小遙。」
  
  「好久不見了,文晴,公司倒了?不然怎麼有空過來?」方修月高興地招呼大學同學江文晴。她一畢業就開了家電腦設計公司,搞得有聲有色,是個美麗、精明又幹練的女強人。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的公司雖然不大,但生意實在不錯,最近忙到人手不足,路過你家門口,好心進來問問你這個沒啥名氣的奇幻作家有沒有興趣兼個差,賺點錢,貼補貼補家用。」
  
  「謝啦,小的我還有一家小小咖啡館可以勉強餬口。」
  
  「那可真是委屈你了。」
  
  「認真想想,是有點委屈他了。」兩個老同學唇槍舌戰之際,平心已經弄好江文晴喝慣了的焦糖瑪其朵,送上咖啡的同時忍不住多瞧兩眼。
  
  才二月天,江文晴就穿著膝上短裙,輕薄貼身的羊毛像第二層皮膚似地貼在她身上,傲人的雙峰巍峨聳立,短上衣和低腰裙之間一截滑膩雪白的水蛇腰裸露在外,這女人還是這麼愛現,這麼穿不怕感冒著涼嗎?
  
  「阿修,想做的話就去做,沒關係,這小小的咖啡館我一個人還撐得祝」平心涼涼地補上一句。
  
  平遙偷笑一聲,在櫃檯下偷偷踹方修月一下。姊姊和江文晴不對盤是公開的秘密,修哥竟然當著她的面,開起她最重視的咖啡館的玩笑,難怪她不爽了。
  
  「我什麼時候說我要做了?」方修月好沒氣地喊冤。
  
  掛在門上的風鈴叮噹作響,涼介推門讓雀兒先走,再跟在嘴巴翹得半天高的她後面,一起走向櫃檯。
  
  「你們回來了。」平心丟開討厭的江文晴,高興地把剛回家的妹妹介紹給雀兒和涼介認識。
  
  小遙和雀兒年齡相近,兩個小女生一拍即合,聊得起勁,乾脆上樓擺龍門陣,平心懶得搭理方修月和江文晴的敘舊,跟著上樓了。
  
  方修月一臉無辜加無奈地目送平心離開,江文晴看了輕聲咯笑。
  
  「阿修,你還是這麼怕她。」
  
  「也怕妳,妳還是這麼愛找我的麻煩。」
  
  江文晴啜了口焦糖瑪其朵,苦澀中帶著甜蜜,甜蜜裡混雜著風味獨特的焦苦,她和方修月之間,正是這種滋味,也許這就是她每次都只喝這個咖啡的原因吧。
  
  「我不是來找麻煩,而是來找你幫忙,這次接了一家外商的Case,電腦設計和網頁部分沒問題,問題是英文,說到英文,就想到你這個半個英國人了。」
  
  老朋友有事相求,方修月很樂意幫忙,只是……樓上那個一定會以為他和江文晴之間又有什麼,傷腦筋。
  
  他抓抓後腦勺,不意瞄到無精打采掛在一旁的涼介,眼前豁然開朗,一把將涼介抓到江文晴面前。「這個人怎麼樣?美國常春籐名校的MBA,英文沒問題,整天閒閒沒事,愛怎麼用隨便妳。」
  
  「你的電腦如何?」江文晴眼睛一亮。這傻樂為咖啡館是怎麼回事,隨便抓個人過來都這麼養眼。
  
  「妳說呢?」涼介像唱歌似地唱出一大串他會的電腦軟體名稱,事實上他對電腦設計方面很有興趣,在美國讀書的時候頗有涉獵,只是為了對伯父有所回報,才主修企業管理。
  
  「揀到寶了--」江文晴喜出望外,直呼賺到了。
  
  涼介好沒氣地看了天花板一眼。
  
  今天又和那個周大鵬碰頭了,那個天兵好死不死提到自創品脾這回事,正正搔到雀兒的癢處,他馬上眺出來阻止,可是她卻執意要做,他的反對在周大鵬拍胸口保證之下完全無效。
  
  想做的話,回日本那個早就創立的工作室不就好了?難道她真的不想家、不想那些朋友嗎?為什麼她寧願聽別人的話,就是不肯聽他的呢?這陣子比較少吵了,他以為她氣消了,怎麼還是這樣?他無可奈何、無計可施地搖頭。
  
  「無為而治」作戰計畫--大失敗。
  
  另一方面,三樓平家客廳裡,三個女人熱鬧地聊著……
  
  「妳要結婚了?恭喜!」雀兒高興地說:「妳從事服裝設計的老公會為妳設計結婚禮服,那麼首飾配件就交給我了,我會為妳量身訂做一套獨一無二的首飾,就當做我自創品牌的青春第一炮好了。」
  
  「妳要自創品牌?好了不起喔。」平遙敬佩不已。
  
  雀兒興奮地用力點頭,一想到就要擁有自己的品脾,整個人高興得想飛了。
  
  「哪裡,幸好有老同學幫忙,他說一切瑣碎的事情都交給他處理,我只要專心設計就好了。」
  
  「涼介他怎麼說?」平心關心地問。
  
  「他當然反對,我偏要做給他看。」她倔強地說。
  
  做給他看?!這話很有問題喔。
  
  「我知道你們曾經有過一段,已經分手了,怕妳難過,所以我也就沒多問,不過,我看你們明明就還很在意對方,為什麼搞成這樣?我看得霧煞煞,弄不清你們到底是感情好、還是感情不好。」
  
  雀兒嘴一扁,忿忿不平地拍打桌子,喝下午茶用的杯盤乒乒乓乓地跳個不停。「他是日本第一、世界無敵、宇宙超級的吃醋男--」
  
  「我不認為他是那種心眼小的男人。」平心為涼介說句公道話。
  
  「他就是。」很照顧她的心姊已經熟到可以說心事了,再看到平遙愛情開花結果,更觸動她的傷懷。輕歎一聲,她說起兩人偶然相識、結交成好友的過程,終於在平安夜萌生的戀情,卻在過完新年假期莫名其妙地冷掉了。
  
  「聽起來好像真的是在吃醋,而且醋勁真的挺大的。」平遙 關心地追問,「後來呢?」
  
  「後來我終於忍不住去找他了……」
  
  續集從她到公司找人開始,大鬧一場之後就分手了,心情煩悶的她跑回台灣避風頭,他隨後找來,後來的事,傻樂為咖啡館的人都知道。
  
  「哇塞,妳還真猛、真厲害。」平遙嘖嘖讚歎。
  
  「厲害的是涼介,妳鬧成這樣,他還肯來接妳,真是難得。」終於弄懂來龍去脈的平心由衷地佩服。
  
  「心姊,妳怎麼還誇他?」
  
  「留職停薪,他說得輕鬆,可是妳有沒有為他設身處地想過,這背後他受了多少委屈、忍了多少難堪。」
  
  雀兒不笨,只是未曾深思細想,被這麼一點破,她的臉慢慢漲紅,羞愧地辯解,「誰叫他只想著報恩、只想著當社長,活該!」
  
  「如果他真是那種人的話,就不會表現出吃醋的樣子,也不會突然和妳保持距離,更不會提分手,早就不顧一切,先娶了妳、先當了社長再說。」
  
  對呀,以前怎麼沒想通這一點。雀兒從羞怒中清醒過來。
  
  「可見一定有某個妳不知道的理由。」
  
  她的心一沉,有種被他關在心門外的寂寞。「我才不管他有什麼理由,我對他掏心掏肺,他卻什麼都不跟我說,算了,我再也不想管他了--」
  
  平心笑著摟摟孩子氣的雀兒,柔聲勸道:「好了,別再說氣話了,妳喜歡他,所以氣他,故意不跟他回去,故意和他唱反調,這樣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ㄟ,那可不一定喔。」平遙 古靈精怪的眼睛轉了轉,「問題在於妳是真的想就這樣不管他了?還是想重修舊好?老實說我才能幫妳。」
  
  她羞紅了臉,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坦承真實心意。「我覺得自己好沒用,他都不要我了,我還喜歡著他,這陣子在台灣我們同進同出,我真的好高興,想就這樣拖著,不想回去。」
  
  「傻瓜,喜歡就喜歡,沒什麼有沒有用。」
  
  「那簡單。」平遙得意地彎起嘴角。
  
  雀兒和平心湊了過去,三個女生神秘兮兮地商量起來。
  
  ***
  
  事情才剛講定,江文晴就立刻派人送來一台筆記型電腦,晚餐後,涼介盤腿坐在方家客廳的地板上,瀏覽灌在NB裡的相關資料。
  
  「涼介,你在做什麼?」
  
  一張粉嫩的笑臉突然送到面前,她身上沐浴過後的熱氣和芳香撲鼻而來,站著的她彎身和他說話,領口內優美的起伏盡收眼底,他看得臉紅心跳,一時忘了把視線移開。
  
  雀兒嬌生生地坐到他旁邊,小腦袋湊到螢幕前,詫異地說:「這是什麼外星文字?看都看不懂。」
  
  他放聲大笑,「還算是地球語言,這是電腦語言,阿修介紹我一個打工的機會,就是回來的時候在店裡碰到那個女人,我要去她的公司打工、寫程式。」
  
  雀兒斜著頭認真地回想一下,「啊,那個呀,她長得很漂亮嘛。」
  
  「還不錯。」
  
  「那樣只能叫『還不錯』?那我不是只剩下『錯』?」雀兒俏皮地指著自己的鼻子。
  
  他放心地笑了,看樣子下午爭吵的氣已經消了。
  
  她鬼祟一笑,回想小遙傳授的戰術--拖住他是個好辦法,不但要拖住他,還要拖他下水。
  
  「對了,我打電話跟我媽要錢,她說要你說沒問題,她才要把錢給我。」
  
  「當然有問題,妳知道的,我反對這個計畫。」
  
  她拿走他膝上的NB,拉著他的手,撒嬌似地魯著。
  
  「在日本我聽玲子姊的,已經放棄過一次了,在這邊成敗都是我一個人的,我反而放心,想大膽一試,要是試都沒試就放棄的話,我真的很不甘心,拜託啦!拜託你跟我媽說點好話啦--」
  
  耍賴似的撒嬌,讓他無法抵抗,艱難地苦撐片刻,最後還是只有棄械投降的命運,不得不接過她撥回日本的電話。
  
  「朱伯母,是我。是,是,我知道,我會好好看著她的,妳不用擔心。」為了她,他向長輩掛保證,掛上電話,他好沒氣地看著眉眼漾笑的她。「這樣夠意思了吧。」
  
  「謝謝--」她伸手環住他的脖子,感謝地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冷不防的親吻害得他閃了神,怔愣地看著那惑人心神的笑容……內心深處鬆動的角落為之崩落,用理性封印的感情無聲無息地溢出……
  
  她笑瞇了眼。小遙說的沒錯,既然知道他還有情,那就利用親密接觸破他的功,看樣子很、有、效。
  
  嘻嘻,等著瞧,非要他乖乖供出那個該死的理由不可。
  
  ***
  
  一早,周大鵬頂著寒風、站在馬路邊等雀兒。
  
  幾年不見,初戀情人朱雀兒出落得更加迷人,難得她有意回台灣發展,他使出渾身解數為她奔走,只求搶得先機,成為她事業的夥伴,有道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一定有機會獲得美人芳心的。
  
  一輛計程車停下,看見雀兒嬌俏的身影下車,周大鵬立刻慇勤地迎上去,緊接看見跟著冒出計程車的涼介,他的笑容垮了下來。
  
  「喂,你這個背後靈跟來做什麼?要是不贊成的話,大可眼不見為淨,省得搞得大家不開心。」
  
  「既然是背後靈,當然就跟著了。」涼介涼涼地看了他一眼。像這種啥事都澴沒做成就急著吹牛自誇他有多行的男人,根本就是半瓶水。
  
  「多虧了他,才跟我媽要到錢,我媽要他看著我,所以他就跟來了。」嘻嘻,魯他說情之後,情勢改觀,他不再反對,反而跟著她忙進忙出,好爽。
  
  周大鵬白了涼介一眼。哼,不過書讀多了點、家裡有錢了點、人長得帥了點,除此以外,有什麼了不起,幹麼一副瞧不起人的跩樣子?!
  
  「就是這個店面,跟我進來。」
  
  周大鵬領著兩人進入店面,介紹房子的坪數、狀況,分析附近的車流、人潮、商圈形態,說明了為什麼選擇這裡做為雀兒的品牌「Chelsea雀兒喜」的據點。
  
  「聽起來滿有道理的,不錯。」涼介給予正面的肯定
  
  「你這傢伙原來還會說人話呀。」周大鵬有些意外。
  
  「我就跟你說嘛,大鵬真的很靠得祝」雀兒高興地拍拍手,「太好了,夥伴不再窩裡反了。」
  
  「我可沒那個福氣跟大少爺當夥伴,」周大鵬不爽地說。
  
  「難得今天我們意見這麼一致。」涼介報以微笑。
  
  本來就很不放心讓她一個人瞎搞胡搞,答應了朱石秀之後,他更覺得有一層責任在,於是幫著她打點東打點西,原本反對的計畫竟也已儼然成形,說實在的,他覺得自己還不是普通的矛盾。
  
  「就租這裡好了,一切就拜託了,大鵬。」
  
  雀兒向老同學周大鵬揮手道別,興匆匆地跟著涼介轉往下個目的地--江文晴的電腦設計公司。
  
  公司所在的大樓地段普通,辦公室的坪數也不大,成員更是只有四個年輕的電腦工程師,外加精明能幹的女老闆。
  
  「孔泥擠蛙(午安)。」自以為帥氣、下巴留了一撮山羊鬍的男人,賣弄著他那破得可以的日語。
  
  「搞什麼?開會兼約會,帶一個漂亮美眉來氣死我們這些沒人要的。」長得很野獸、最近第一百○一次相親還是失敗的老柯觸景傷情地埋怨。
  
  「妳好,我叫小乙,個性溫柔內向,請多多指教。」剛進公司沒多久的小菜鳥工程師煞有其事地立正站好,面色靦腆地伸出手和雀兒握手。
  
  「漂亮?我看看--」鏡片跟酒瓶底一樣f厚的大近視擠到小乙前面,扶著眼鏡、瞇著眼,仔細打量同事口中的美女,總算看清楚之後,他同意地點頭。
  
  「他們平常就這麼耍 寶嗎?」雀兒忍不住噴笑出來,這個辦公室像遊樂場一樣熱鬧好玩。
  
  「這樣算正常的了。」涼介雙手一攤,裝出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
  
  他的工作主要在家裡進行,需要溝通和統合的時候才進辦公室,和這些志同道合的夥伴一起研究討論他極感興趣的電腦設計,感覺棒透了。
  
  「死期就快到了,你們還有空聊天?」
  
  公司的大門大開,身材妖嬈美麗、臉上卻掛著兩個用再厚的粉也掩飾不了的熊貓眼的女老闆出現了,一大袋外帶咖啡往桌上一放,雙手往纖腰一扠,好沒氣地看著一窩不知死活的員工。
  
  「涼介來了,我們正在討論。」連續熬夜好幾天的老柯也是雄貓一族。
  
  「討論漂亮美眉嗎?」江文晴一雙美目飄向雀兒,笑著說:「不用我介紹,妳已經見過我家的魑、魅、魍、魎了。」她誇張地垂下頭,一臉失望地說:「唉,要是我家的男人有傻樂為咖啡館的水準,我不知道會多有幹勁。」
  
  「男人重內涵,不是外表--」魑魅魍魎齊聲抗議。
  
  「那是醜男的借口!」
  
  砰砰砰砰,四個男人全都中了回馬槍,倒地不起,手腳還在空中抽搐。
  
  「好了,開會了--」
  
  江文晴拍拍手,倒地的四人紛紛爬回坐位,小小的公司沒有體面的會議室,大家就著原來的位子開會,拿出各自負責的模組討論,整合出最終的版本。
  
  雀兒坐在旁邊等著,單手閒閒支腮,漫不經心地翻看雜誌,不時抬頭看看氣氛熱絡的會議。
  
  第一次見面只是驚鴻一瞥,第二次見面才發覺江文晴有多美,天生本錢夠,又勇於表現,集成熟、嫵媚、聰明、幹練於一身。
  
  她的眼飄向涼介,同樣是工作,感覺卻大不相同,以前是使命必達的認真,現在是邊玩邊做的快活,再一次地感受到他真的不一樣了。
  
  會議持續進行著,電腦語言加上專業術語,雀兒一點都聽不懂,說到精采處,江文晴那性感豐唇就拋給涼介一個微笑,他也欣然回視,明知道這是工作,她還是忍不住吃味。
  
  終於大功告成,總算趕在死期前完成了,大夥兒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晚上我請客。」江文晴高興地犒賞三軍。
  
  一聽到老闆要請客,累趴在桌上的人全又都活了過來。
  
  「謝謝,我們還有點事要忙,先走了。」
  
  涼介和雀兒告辭離開,兩人沿著街道慢慢走著。
  
  「看你開會的樣子,你好像真的很喜歡做這個。」
  
  他笑著點頭,「所以我現在有點懂妳為什麼那麼想自創品牌了,做自己想做的事,真的是一件很痛快的事。」
  
  「知道就好了,我們快去看櫥櫃、桌椅,要忙的事情還很多呢,你要覺悟。」她仰頭凝視著他的俊臉,方才不安的心因他的理解穩住了。
  
  「是,隨便差遣。」他的心情就跟台灣的三月天一樣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6 00:27:18

第八章
  
  修長的十指在電腦鍵盤上飛快地敲打著,方修月聚精會神坐在電腦前面趕稿,約定好的交稿日逼近,離完成還有一大段距離,他有些急躁起來。
  
  一陣敲門聲,他很沒耐性地回頭瞄一眼靠站在門邊的室友涼介。
  
  「幹麼?」
  
  「借套西裝,文晴要我明天跟她一起去見那個外國客戶。」當初以為幾天就可以回去了,沒料到一住就是一個月,簡單的行囊中沒準備正式西裝。
  
  「自己找,別吵我。」方修月回頭努力抓住那被打斷的思緒,一雙劍眉像毛毛蟲一樣懊惱地皺著。
  
  涼介自行打開衣櫥,找到那寥寥幾件的西裝,比了之後,他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阿修,我實在不想承認我的手腳比你短。」衣袖、褲管硬是多了一截,明天就要穿,想改也來不及了。
  
  「麻煩的傢伙。」
  
  方修月放棄掙扎,放開那像風箏斷線的寫作情緒,氣呼呼地站起來,領著他回到隔壁房間,打開衣櫥。
  
  「你不是不准我動這個衣櫥的嗎?」他有些驚訝,當初住下,方修月只有一個但書,就是絕對不准動這個衣櫥,現在打開了禁忌之地,他忍不住多看幾眼,怎麼看都沒什麼奇特之處。
  
  「你當然不可以,我可以。」方修月挑出兩套西裝放在床上,「這些你應該可以穿,小心點,不許弄壞。」
  
  看他寶貝的樣子,涼介好奇問道:「是誰的西裝?」
  
  「我爸的。」
  
  「那這個房間是?」
  
  「我爸的房間。」方修月感慨地環視房間一圈,「要不是樓上住滿了娘子軍,我還真捨不得借你住,還好,你還滿愛惜房間的。」
  
  「你爸……」
  
  「不在了。」不管過了幾年,想起時總是萬分不捨與傷痛,方修月別過頭去,不想讓他看見泛紅的眼睛。
  
  「發生了什麼事?」看得出方修月父子情深,他不禁也想起自己早逝的父親。
  
  「車禍,我高中畢業那年暑假……」
  
  「死得好。」他忍不住低喃喟歎。
  
  「你說什麼?!」方修月聞言暴怒,猛衝過去,一記鐵拳重重落在他的臉上,毫無防備的涼介應聲倒地,方修月氣不過地抓起他,忿忿地推到牆邊。「王八蛋,有膽再說一次,我揍死你--」
  
  「你知道我爸是怎麼死的嗎?」突然被打,涼介也失了慣有的冷靜。
  
  他父親也不在了?!方修月愣了一下。
  
  「如果我爸非得離開我們不可、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希望他是死於車禍,而不是暴斃在酒家。」
  
  方修月用力推開他,破口大罵。「靠,這種事能選嗎?要是能選的話,我寧願去死,也不要我爸死。」
  
  「我也是--」
  
  在粗重的喘息聲中對峙了好一會兒,涼介認輸似地背靠牆、滑坐到地上。
  
  那張比苦瓜還苦的臉惹得方修月也氣不起來了,跟著靠牆坐下,好沒氣地瞪他好幾眼。「算了,不跟你計較了。」
  
  涼介默然擦去嘴角的血水,那猛然竄起的缺憾久久揮之不去。
  
  僵硬、緊繃的背看起來有些寂涼,方修月突然有點同情他,伸手輕拍,給他安慰。
  
  關懷的手拍碎他努力支撐的心防,他用手抵在額上,無法理解自己的軟弱。
  
  好奇怪,住進傻樂為之後,他的防禦力變得好差,或許是受了同住一個屋簷下的人的影響,也或許是放任自己的喜怒哀樂、率性而為的後遺症,總之,他無法裝回以前那種世故冷靜的樣子。
  
  「想說嗎?」
  
  「我不曾跟別人說過,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試試看嘍,想到哪就說到哪,不用在意。」方修月一臉幸福地指著樓上方向,「如果沒有平家三姊弟,我可能根本就撐不過來,你一個人死撐著,太孤單、太辛苦了,說出來,也許沒什麼幫助,但會覺得舒服點。」
  
  「你真是幸運。」
  
  「我也這麼認為。」
  
  涼介深深地吸一口氣,第一次不介意地向他人訴說往事……
  
  「其實,我爸媽的感情也不是不好,只是事業成功,交際應酬愈來愈多,我爸經常出入聲色場所,禁不住酒色的誘惑,結果就沉迷下去了。」
  
  他記得很清楚,那段時間,父親老是不回家,母親總是暗自啜泣。
  
  高二那年,在外面過夜的父親突然心臟麻痺死了,不光彩的事件上了社會新聞,親戚們覺得很丟臉,從那之後就以異樣的眼光看待他們母子,好像他們是望月家族之恥似的。
  
  他覺得很難堪,只要誰敢在他面前提一個字,他就馬上翻臉揍人,但整件事最難堪的是母親,傳統女性跳脫不出傳統價值的束縛,更無法超脫親戚的目光和評價,整個人差點崩潰了。
  
  於是,他更加努力讀書,在別人面前裝成乖巧懂事的孩子,只希望讓母親有面子,只為了讓她能夠抬頭挺胸做人。
  
  涼介雙手擱在膝上,仰頭一歎。
  
  「不管我爸有多傷我媽的心、不管他做了多少荒唐事,也不管他讓我多難堪,我還是很愛他,從小到大,他真的很疼愛我,我沒有辦法討厭他,更不能忍受別人用那種輕蔑的口氣說他的不是。」
  
  「我懂。」方修月理解地點點頭,原來這傢伙是這麼走過來的,難怪有什麼話都往肚子裡放。
  
  「整個家族只有伯父和嬸嬸善待我們母子,我真的很感謝他們。」
  
  方修月猛然想起某事,「對了,樓上那三個女生神秘兮兮地嘰嘰喳喳,我也不是聽得很清楚,聽說你好像為了報恩要娶雀兒,有這種事?」
  
  涼介笑得好無奈,「是有這麼回事,不過那是在我愛上她之後才知道的,可是因為報恩這件事讓我們之間變得很奇怪、很混亂,她認為我是為了當社長才對她好,而我也沒有辦法坦然面對她。」
  
  「為什麼?」
  
  「因為她和望月家的親戚太熟了,從他們那邊,她早就聽說我家的事,別人,我忍一忍就過去了,但她,我不能,我無法忍受我所愛的人瞧不起我爸,和親戚們一起嘲笑我家的事,所以我決定不再愛她。」
  
  方修月瞄了他一眼,用鼻子輕笑一聲。「是這樣嗎?除了你剛來時候吵過幾次之外,我看你們挺好的嘛。」
  
  涼介不知該哭自己沒用,還是該笑能夠偷歡,心情矛盾地說:「我也不知道,明明決定的事,卻動搖了,不但動搖了,還覺得很快樂,你們這裡好像我們的海角樂園,遠離那些現實。」
  
  方修月用力戳戳他腦袋,「喜歡一個人不是用這裡--」再戳戳他心窩,「是用這裡--」順手再補他一拳,「所以不是你決定要怎樣就能怎樣的,你別傻了吧,大哥。」
  
  「傻?是呀,我希望自己能傻一點,不要想這麼多就好了。」
  
  方修月像哥兒們一樣勾住他的脖子,「對,不要想太多,順其自然,也許過陣子,現在覺得過不了的關卡就過得去了,不要急著下結論,學學我,耐心點,苦守寒窯十八年。」
  
  「苦守什麼十八年?」不懂中國典故的涼介一臉納悶。
  
  方修月臉一紅,不知如何,也懶得解釋。從八歲認識平心到現在差不多也十八年了,人家王寶釧都等到薛平貴了,楊過和小龍女也早就結連理了,就他還掛在這裡晾著,真是沒用,算了,一醉解千愁。
  
  「突然好想喝啤酒,家裡沒了,我們去轉角的便利商店買一些回來,幾罐下肚,舒舒服服地睡一覺,Tomorrowisanotherday.(~飄~女主角郝思嘉的名言--明天又是展新的一天)。」
  
  涼介心中一陣感動。原來有個難兄難弟支持的感覺這麼好,就算事情沒有解決,至少沒了那種有苦說不出、茫然無依的感覺,他忍不住滿腔熱血,反身抱住方修月,感謝他的關懷和開導。
  
  「謝謝你,阿修,真的很高興來台灣、很高興住在這裡、很高興認識你。」
  
  「好了,別說了,肉麻死了,放手--」
  
  方修月急著扒開巴過來的無尾熊,而他不知所措的緊張勁害得涼介更不想放開。
  
  「是你先抱我的。」
  
  「勾勾肩不算抱!放手--」
  
  ***
  
  雀兒坐在咖啡館的櫃檯邊,心情愉快地哼著歌,手中的鉛筆不停地畫著設計圖稿。這些可是她自創品牌「雀兒喜」的首批作品,一定要別出新裁、與眾不同才行。
  
  「雀兒,電話。」
  
  她笑咪咪地接過電話,「喂,你好,我是朱雀兒。」
  
  電話交給她之後,方修月就去忙別的了,回來之後看她難得地哭喪著臉,電話一通接著一通打,每打一通臉色就愈沉重。
  
  「剛剛是誰打來的?發生了什麼事?」
  
  她心急如焚地說:「剛剛是房東打來的,說在約好的時間,大鵬沒有出現,手機打也打不通,問我還要不要租,不然他要租給別人了,我試著聯絡大鵬,可是怎麼找都找不他……他不見了。」
  
  「誰不見了?」剛進門的涼介聽到話尾,問清楚之後,覺得事情還OK,拉著雀兒就要出門。「先別管周大鵬了,我先帶妳去和房東把店面簽下來。」
  
  「沒錢怎麼簽?錢都在他那裡啦。」
  
  「都?全部?」
  
  雀兒甩開他的手,不知所措地支支吾吾。「一下子要這個錢,一下子要那個錢,我覺得好麻煩喔,乾脆就把整個戶頭都交給他,我知道你一定會反對,所以才沒敢跟你說嘛。」
  
  「嫌麻煩?所以把三百萬的開店資金全交給他?妳這種管理態度要怎麼自行創業?二濼介差點昏倒。
  
  「他是我的老同學,人又這麼好,我相信他,才把錢交給他,人家怎麼知道會變成這樣?」焦急事業做不成、難過被老同學欺騙、害怕被涼介責罵,眼淚撲簌簌地滾下她那通紅的粉頰。
  
  雖然氣她的白癡,但看她都難過地哭了,他也不忍心再責罵她,大手一伸。「拿來,所有可能聯絡到他的方法,還有妳那票同學的電話,全都拿來,我去找他。」
  
  她索性把整本通訊錄全丟給他。
  
  「妳給我乖乖待在家裡,不准亂跑。阿修,你幫我看著她,對了,她一毛起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你自己保重。」交代完畢,涼介就匆匆出門去了。
  
  雀兒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臭罵。
  
  事業做不成固然讓人沮喪,被老同學騙錢更讓人難過,但這些都比不上在涼介面前失敗的難堪。
  
  故意做給他看,卻慘敗,還要他幫忙收拾殘局,在他的心目中她一定是一個只會闖禍、任性、沒用的女孩吧,一點都比不上那個美艷又能幹的江文晴吧,她多希望涼介能用那種肯定的眼神對她微笑,結果……全完了。
  
  啊達、啊達、啊達達達……氣到不行,搥打櫃檯出氣。
  
  方修月送上飄浮冰咖啡給她消氣降火,笑趴在櫃檯上看一個想赤手空拳劈了櫃檯的小女人。
  
  「聽起來妳很猛,妳對他做過什麼?說來聽聽。」
  
  「只是潑過他水、呼過他巴掌、撞爛他的法拉利,大概就這樣而已。」
  
  這樣還叫「而已」?!方修月吹了一個又大又響的口哨,「等一下妳不會拆了我的店吧?」
  
  她臉一紅,低下頭,好沒氣地用吸管戳著飄浮在咖啡中的冰淇淋。
  
  「修哥,男人是不是都喜歡女人溫溫柔柔的?像我這樣凶巴巴的,很討人厭,對不對?」
  
  「誰不喜歡溫柔?女人也喜歡男人體貼,不是嗎?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更重要……」方修月神秘一笑,轉身換了張CD,永不退流行的一首老歌隨之響起,給她重要提示。
  
  「Whenthenighthascome,andthelandisdark,andthemoonistheonlylightwesee.No,Iwon'tbeafraid.Oh,Iwon'tbeafraid.Justaslongasyoustandbyme,standbyme~」
  
  當夜晚來臨、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微弱月光是唯一可見的光亮,我不會害怕、不害怕,只要你和我站在一起、和我站在一起。
  
  她聽著歌詞,用力思索……
  
  她什麼時候沒有跟他站在一起了?不想還好,愈想心愈驚,她還真做了不少讓他難堪、下不了台的事情。
  
  怎麼辦?!他是不是真的討厭她了?!
  
  ***
  
  花了一個星期的工夫,找過一個又一個同學,涼介終於在周大鵬的鄉下老家逮到人了。
  
  涼介環視四周,已經有點年代的農舍沒怎麼整理,殘破老舊,曬穀場堆滿雜物,就連接待客人的客廳也是一片狼藉,要坐都得先撥開東西才有位置,看得出來情況真的很糟。
  
  「對不起--」被找到的周大鵬很乾脆地低頭認錯。
  
  「這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算了的事嗎?沒有交代,突然就閃人了,你該不會是想要卷款逃走吧?」涼介本來就不喜歡這個痞子,加上找人找得一肚子火,口氣也就更不客氣了。
  
  「對不起……可是,我真的沒辦法……對不起--」周大鵬顧不得男人的自尊,浙瀝嘩啦地哭了起來?
  
  承認得這麼乾脆,涼介愣了一下,隨即火大地指責。「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很傷她的心,錢事小,她最討厭別人騙她了,更何況還是她以為可以相信的老同學,那就更傷了。」
  
  「對不起--」
  
  「你除了對不起還會說什麼?錢呢?還來--」涼介厭惡地看著哭得難看的男人。
  
  「沒了……」周大鵬縮縮脖子,怯怯懦儒地回答。
  
  涼介跳了起來,「不過才一個星期你就花掉三百萬?!」
  
  「我沒花--」周大鵬心有餘悸地哭訴著,他那個不知死活的弟弟向地下錢莊借錢,錢滾錢、利滾利,一下子就變成了三百萬,除了這不值錢的鄉下老家,他們啥也沒有,地下錢莊喊殺喊打,走投無路的弟弟向他求救……
  
  「他是我弟弟,我沒有辦法見死不救,明知道不對,還是忍不住動了雀兒的錢,對不起,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想辦法還!」
  
  「你說的是真的?你是為了救你弟弟才這麼做的?」
  
  「我也希望是假的,不管再笨、再蠢也是我弟弟,我這個做哥哥只好認了,努力補這個洞,只希望他學會教訓,以後腳踏實地做事,別再闖禍,只是……對不起朋友、對不起雀兒。」
  
  涼介收起輕視的表情,對眼前這個看似沒用的男人產生了敬佩之心。
  
  當年,伯父就是以這樣的心情包容,原諒了父親,而他,不管別人怎麼說,都無損他對父親的愛。
  
  這就是親情之絆。
  
  他當下原諒這個笨男人了,爽快地說:「三百萬,我給你。」
  
  「嗄?你說什麼?!」
  
  「三百萬我給你,你拿去還雀兒,隨便編一個故事哄她,總之,不要讓她知道你卷款逃走的事、不要讓她傷心失望就對了。」
  
  「等等,『給我』是不用還的意思嗎?」周大鵬臉上掛著眼淚、鼻涕,傻不愣登地看著涼介,認為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壞了,天底下哪有這麼好康的事,這個老是瞧不起他的男人怎麼可能幫他。
  
  「隨便。」父親留給他的信託基金夠他悠哉過日,錢能不能收回來,他不在乎,現在他只想幫助這對兄弟脫離困境,不要雀兒傷心難過,這就夠了。
  
  三百萬,不是三百塊耶,周大鵬完全傻住了。
  
  ***
  
  三月的陽光溫暖和煦,平家客廳一片明亮,除了呆坐在桌邊的人……雀兒的頭頂上飄著一朵厚厚的烏雲。
  
  這一個星期以來,涼介忙著找人,她也沒有心情做任何事,連到樓下咖啡館混都沒勁,整天躲在樓上發呆、發悶、發慌。
  
  說要自創品牌、開店設點,但是手續、店務全都是周大鵬一手包辦,買器材、看傢俱也全靠涼介帶著她四處奔走,沒有他們的幫忙,她根本就一事無成。
  
  先別說日後品牌經營得成不成功,光前置作業就這麼耗神、這麼麻煩,難怪玲子姊堅持不要一下子就做大,現在她終於懂了。
  
  再想到她對涼介所做的種種,她就更自我厭惡了。
  
  「好討厭的感覺喔--」她推開桌上的紙筆,軟弱地趴下。
  
  「原來妳在這裡。」涼介神情愉快地走進平家客廳,「妳看誰來了。」
  
  雀兒渙散失焦的視線落到涼介身後,一個羞赧畏縮的男人正對著她傻笑,看清之後,她猛然驚醒,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大叫,用力之猛,椅子往後倒退幾尺,翻倒在地。
  
  「周大鵬?!你死到哪裡去了--」
  
  周大鵬滿臉懺悔地奔到她面前認錯,「對不起,鄉下老家的爺爺突然生病,我慌慌張張就跑回去了,一急什麼事都忘了,忘了店面簽約的事,也忘了告訴妳一聲,一直到涼介找來,才知道事情大條了,對不起,害妳擔心了。」
  
  「你沒有騙我?也沒有卷款逃走?」
  
  「沒有,不然我怎麼敢回來見妳。」
  
  說的也是,雀兒頭上的烏雲一下子就散了,關心地問:「現在你爺爺怎麼樣了?沒事了吧?」
  
  「已經沒事了。」早就沒事了,睡在後山的土饅頭裡好幾年了。
  
  「那就好。」
  
  做得很好。涼介滿意地拍拍周大鵬的背,周大鵬開心地咧嘴大笑,馬上轉頭對雀兒拍胸脯保證。
  
  「很不好意思,這麼一拖,房東已經把店租給別人了,不過妳放心好了,我會另外再找一個更好的店面當據點,一切都交給我。」
  
  剛才發飆的氣勢突然全都不見了,雀兒靜了一下,紅著臉點點頭。這一個星期她想了很多,自己的任性造成了很多人的困擾,生完氣、鬧夠了,她也該自我檢討一下。
  
  「我想……算了,我一個人也做不來,我想念玲子姊、麻利,跟她們一起做比自己一個人瞎忙有趣得多了,我想念我媽,她一個人在家,一定很寂寞吧,我想我也該回去了。」
  
  「真的?!」涼介原先並沒有這樣期望,竟意外完成任務,總算可以把這個美麗蹺佳人送回家了。
  
  雀兒認命地點頭,轉頭感謝幫她很多的老同學,不能一起做事業,很遺憾。
  
  「哪裡,我才要謝謝你們。」周大鵬心虛地回謝,他的心中滿是感謝,謝謝雀兒的信任,謝謝涼介的幫助。
  
  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涼介感到難過與不捨,海角樂園的美好日子就要結束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6 00:27:47

第九章
  
  日本,東京,代官山,朱家。
  
  「謝謝你,涼介。」
  
  朱石秀高興地向涼介道謝,多虧他把任性驕蠻的女兒平安送回,斜眼偷瞄坐在旁邊的女兒,瞧她垂頭喪氣的,像一隻戰敗的公雞,不,母雞,看樣子是輸得心服口服,這下子不用擔心她再搞鬼了。
  
  「哪裡,事情因我而起,我有責任把她帶回來、平平安安交還朱伯母。」涼介站起,微微欠身。「那麼我先告辭了。」
  
  責任?!雀兒悶悶地看他一眼。
  
  「幹麼這麼急著走?再多坐一會兒。」
  
  「不了,伯父那邊我還沒去拜訪。」
  
  「也對,這樣就不留你了。」離開一個月,工作方面應該有很多事情要喬。朱石秀理解地點頭,笑著拉起還賴躺在沙發上的女兒。「雀兒,幫我送一下涼介。」
  
  雀兒送涼介出門,兩人進了電梯,她快快不樂地斜高眸子看他……
  
  又來了,就跟在回來的飛機上一樣,他一個人悶不吭聲地想著事情,她被晾在一旁,難過死了,現在又這樣。
  
  直性子的她最受不了這種「沉默的折磨」了,好幾次想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麼好,兩人就這樣無言地走到停車常
  
  修好的法拉利嶄新如昔,他開車門上車,臨發動前他伸手握住站在車邊的雀兒的手,溫柔地笑著。
  
  不知怎麼地,她覺得悲傷,微愕的目光迎向他,看見潛藏在笑意之後的那抹迷濛,她的心為之一緊。
  
  涼介吐了口氣,有些落寞,萬分不捨地再捏捏白皙柔嫩的手背。
  
  「雀兒,妳保重,再見了。」
  
  看著他的手放開,她那顆收緊的心無由來地扭擰起來,來不及說任何話之前車子就啟動駛離,消失在停車場的出口。
  
  那種表情、那聲再見……
  
  他討厭她了,真的討厭她了。
  
  「涼介--」她慌亂地追出去,馬路上車來車往,早已不見他的蹤影了。
  
  是她太任性,後悔莫及的眼淚狂飆而出。
  
  ***
  
  法拉利緩緩駛進恬靜的小路,沿著長長的乳白色石牆往前,停在那道古色古香的大宅正門前。
  
  涼介下車,淡笑看著眼前的大宅門,每次來本家,他的心情都是又愛又怕,愛的是這大宅裡的一家人,怕的是聚到這大宅的一群人,但這次不同了,這次他的心既篤定又踏實。
  
  按了門鈴,傭人開門歡迎侄少爺回來,他不要帶路,一個人慢慢地走過前庭,到了大宅的玄關前,遠遠看見伯父正在大庭院中散步,他走了過去、。
  
  「伯父,我回來了。」
  
  「涼介,你回來了。」看到侄子整個人神清氣爽,完全擺脫一個月前的煩躁不安,望月新一高興得闔不攏嘴。這一個月的大假雖然放得很尷尬,但很值得。
  
  「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涼介深深鞠躬。
  
  望月新一笑著搖頭,伯侄兩人沿著大水池散步,水池邊的柳樹新綠,假山邊的紅梅盛開,庭院中春意處處。
  
  「這次你離開的時間比預期的長很多,海外部又不能沒人頂著,所以我已經另外找人補了你的缺,現在才告訴你,抱歉。」
  
  「沒關係。」涼介淡然一笑。
  
  望月新一微微一愣。侄子的話還是一樣少,可是感覺卻大不相同,要是以前的話,他大概會說些「該說抱歉的是我」、「給您添麻煩了」這一類的客套話,現在卻只是一笑帶過,笑容雖淡卻頗為怡然自得。
  
  「福田那傢伙最近身體不太好,他想要提早退休,我想他的缺就由你接吧。」
  
  「由我接福田常務的位子?」
  
  涼介嚇了一跳。福田常務不但是公司的元老,職務也是舉足輕重,接下他的職務就等於直接晉陞到公司經營核心。
  
  「沒錯,下個星期回來上班,他很欣賞你,會很樂意跟你交接的。」望月新一拍拍侄子的肩頭,一臉滿意地說:「這半年來你做得很好,我也可以放心地把公司交給你了,常務是第一步,接下來是代表取締役,副社長,社長。」
  
  「您別開玩笑了,接任社長那件事只是誤會一場,謠言罷了。」
  
  「會有這種謠言是因為大家看出來我偏心,我本來就有這個打算,只是暫時蓋牌而已,既然底牌都被猜到了,乾脆掀牌,大家省事。」
  
  這下涼介真的給嚇到了。社長,這可是他從未肖想過的大位,伯父這麼輕易地就要給他,他受寵若驚,更是受之有愧。
  
  「伯父,真的很謝謝你,可是我不能接受。」
  
  「你和雀兒在台灣住了一個月,重修舊好,高高興興地一起回來,接下來就是辦喜事了,成家之後你就可以專心於事業,正是接我位子的好時機,我想不出來有什麼不能。」
  
  他的臉色一凝,苦笑著搖頭。
  
  望月新一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納悶。
  
  「我們是住在一起,可是並沒有『在一起』,我們避談敏感的話題,所以我們才能夠和平相處,難得跟她和好了,我不想再打壞感情。」
  
  「不會吧?一個月的時間你啥事都沒幹?沒用你威猛的身體馴服那匹野馬?」望月新一不敢相信地大叫。
  
  「伯父!」涼介臉紅地大聲抗議。
  
  望月新一軟了下來,一臉失望地問:「和平相處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順其自然,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就這樣?」
  
  「有人教我不要太心急,所以暫時就這樣了。」說得簡單,做起來很難,剛才和她道別,那種心硬生生被割成兩半的感覺好痛。
  
  「好吧,感情的事暫且先擱下,你就好好努力工作,不管你有沒有幫我報恩,社長的位子還是你的。」
  
  涼介再度搖頭,一臉愧疚地說:「長久以來,我一直想報答伯父對我們母子的恩情、對我的栽培,所以我很樂意到會社工作,並且全力以赴,如果這一次我沒去台灣的話,不管什麼社長不社長,我都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你還是不要?!」望月新一詫異地追問,「在台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在台灣,我碰到了一些人、一些事,我學了很多,也想了很多。」
  
  他的眼中綻放出前所未有的耀眼光芒,整個人充滿追夢的幹勁。「偶然接下的一份打工讓我回想起屬於我自己的夢想,一旦想起就忘不了、放不下,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考慮,最後我決定了,我想回去投資那家公司,想和那群有趣的夥伴一起做自己喜歡的電腦設計工作,我想做『涼介』,更勝過做『望月涼介』。」
  
  「你錯了--」
  
  望月新一的怒斥驚醒沉浸在夢想中的涼介,看到伯父氣到不行地喘氣,他羞愧得幾乎抬不起頭來。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辜負了您的期望,可是我真的很想……」
  
  「你錯了--」望月新一打斷侄子的話,語重心長地說:「栽培你,並不是要你報答我什麼,而是因為我愛你、因為你是浩二的寶貝兒子、因為你是杏子的希望,我們是一家人,本來就應該互相照顧,這不是恩情一是親情,你太見外,見外得讓我火大--」
  
  「伯父我……」聽到這樣真誠的話,他的喉頭一緊,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想把會社給你、想把本家給你,只是一個父親想把東西交給兒子的心情,不是想用這些東西來套住你,比起由誰來繼承的問題,我更在意你的感受,我才不要你有這種做牛做馬、啣環以報的愚蠢想法,你以為我會領情嗎?超級大白癡--」
  
  伯父如此情深義重,讓他感動得想哭,眼眶熱了起來。
  
  望月新一好沒氣地噴噴氣,最後忍不住伸手抱住那個紅著眼、低頭不語的笨孩子。
  
  「不過,我很高興,很高興你終於願意跟我說出你的真心話,放得下那些笨想法,就代表你已經從往事裡超脫出來了,太好了。」
  
  正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這趟台灣之行雖然沒有如預期的和雀兒復合,卻找到更重要的自我,太值得了。
  
  、望月新一用力拍拍那比自己還要高的肩頭。當年那個在他懷中痛哭喪父的少年已經長大了,該做的、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就由孩子自己去做吧。
  
  「想去就去吧,我的『涼介』,要記得常常回來讓我們看看。」
  
  涼介感激地看著慈愛如天的伯父,用力點頭。
  
  ***
  
  「妳是豬呀?」
  
  朱石秀抽走女兒手上的一大桶爆米花。才剛吃飽晚飯沒多久,她就又再吃,回來以後她悶著頭猛吃,她這個做媽的不由得擔心起來。
  
  「人家想吃嘛。」雀兒過去搶回爆米花,坐回電視機前,漫不經心地看著X曜劇常
  
  「這麼能吃,該不會是……有了吧。」小倆口在台灣窩了一個月,會發生什麼也應該發生了,再說能讓女兒這樣蹂躪還不死的也不多了。朱石秀已經默認涼介是她的女婿了。
  
  「有什麼?」愣了一下才會意的雀兒臉色猛然爆紅,羞慌地跳了起來,一大桶爆米花灑得一地都是。「我們才沒有--」
  
  看女兒的表情是真的沒有,朱石秀納悶地問:「那妳幹麼一直吃?」
  
  她靜了一下……那聲再見讓她心慌意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好拿食物填補心中那個大洞。
  
  「我想……他討厭我了。」
  
  話一說出,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軟弱地投入母親懷中,朱石秀心疼地抱住女兒,好聲好氣地哄著。
  
  「怎麼可能?他真的這麼說嗎?」
  
  「他沒說,他什麼都沒說,但是我就是知道。」送她回家之後就沒有任何聯絡,行動就是最好的佐證。
  
  「別哭了,有空,我再探探涼介的口氣。」
  
  「不要,妳什麼都不要說。」
  
  「真不要?那就算了。」
  
  朱石秀裝出真要棄之不管的姿態,雀兒可憐兮兮地拉住她,用小狗般無辜的表情哀求,朱石秀好沒氣地捏捏她的小鼻子,她這才破涕為笑。
  
  「哭得醜死了,快去洗把臉。他剛回去工作,一定很忙,等過陣子媽再想辦法。」
  
  「謝謝媽。」哭過之後鬱悶的心情抒解許多,雀兒在母親身上賴了一會兒才甘願地回房梳洗。
  
  朱石秀笑著收拾一地狼籍的客廳,收拾得差不多的時候門鈴響了,開門一看是未佐子和克己母子倆,她頗為意外。
  
  「不好意思,都已經晚上了還冒昧拜訪,我們也是剛聽說雀兒昨天回來了,趕緊就來看她了。」
  
  未佐子臉上堆滿笑容,心裡卻焦急難安,很擔心雀兒跟涼介在台灣這段時間已經成其好事,那麼她的一番苦心安排就全成了泡影,一聽女主角回來了,迫不及待過來探探虛實。
  
  「回來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真是的。雀兒呢?」克己東張西望,急著見人。
  
  「你們太客氣了。」朱石秀請客人進客廳坐,送上茶點之後,轉身進房叫女兒出來見客。
  
  「未佐子阿姨、克己,你們好。」雀兒坐到客人前面,不意對上投射過來的目光,她微微一愣。咦,是她敏感嗎?為什麼未佐子阿姨用那種奇怪的眼光打量她,害得她好不自在。
  
  「看妳精神這麼好,阿姨也放心了。我們家克己一直吵著要去台灣接妳回來,實在是工作太忙了,所以才沒有去。」
  
  「新一伯伯不准我請假,要我好好工作,沒辦法,公司就是不能沒有我,不像某個沒用的傢伙,混不到一年就被殺頭了,哈哈哈。」克己自鳴得意地說:「不是我吹牛,要是我去的話,妳就不用在外面流浪這麼久了。」
  
  「被殺頭?!不是留職停薪嗎?」雀兒驚呼出聲。
  
  「說留職停薪是好聽,海外部部長的位子已經有人頂了,他怎麼復職?這樣跟殺頭有什麼兩樣,哈哈哈。」
  
  都是她害的!她微顫的小手輕掩微張的小嘴。
  
  朱石秀有些不快地斜瞪這對膽敢上門說涼介壞話的母子,安慰女兒的同時順道嗆回去,「別擔心,聽說福田常務打算提早退休,那個缺將由涼介接任,他要陞官了。」
  
  「真的?!」雀兒轉悲為喜,殷切地望著母親。
  
  「當然,我可是有可靠消息來源的喲。」朱石秀輕輕摟著女兒的肩。
  
  未佐子驚訝的倒吸一口氣。說實在的,她本來也想不透最寵涼介的望月新一為什麼會讓人頂了他的缺,原來那步棋是這個意思,順勢把部長拱成常務,這下怎麼得了,兒子和涼介之間的差距愈拉愈遠了。
  
  未佐子再也沉不住氣了,拉起兒子的手就要衝出門去。「走,我們馬上去找你新一伯伯問個清楚。」
  
  克己受不了地甩開母親的手,「哎喲,媽,幹麼這麼緊張,說不定又跟上次一樣,忙了半天,結果根本就沒事。」
  
  「你懂什麼?」未佐子氣得罵老是在狀況外的笨兒子。
  
  「我才搞不懂妳咧。」急著要來的是她,急著要走的也是她。
  
  「請等一下。」雀兒猛然想起某事,衝回房間拿出一個白木盒子,遞還給克己。「這份禮太重了,我不能收,請你帶回去。」
  
  克己錯愕地捧著白木盒子,「怎麼連妳也發神經?好好的,幹麼把禮物退回來?」
  
  「妳的意思,我懂了。」未佐子的臉色更難看了,一把搶過裝著名貴和服的白木盒子,忿然轉身離去。
  
  「我不懂--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克己攤著雙手,一臉茫然地愣在原地,門外母親淒厲地叫個不停,他翻了個大白眼,好無奈地揮揮手。
  
  雀兒關上大門,將額頭抵在冰涼的鐵門上,心中百感交集。
  
  那件和服就是爭執的起點,送走了,也許沒有辦法改變些什麼,但是至少也算做個了結。
  
  朱石秀拎起皮包,挽起女兒的手,爽朗地說:「附近新開了一家超有格調的義大利餐廳,我一直很想去瞧瞧,妳就委屈一點,陪老媽去一下吧。」
  
  「剛剛是誰罵我豬?」泛紅的眼眶好沒氣地白了母親一眼。
  
  「放心,就算是豬,妳也是天下最可愛的豬。」
  
  「討厭啦--」
  
  ***
  
  工作室中,三個女生忙忙碌碌。
  
  「雀兒,妳好了沒?等一下中午人家就要來拿了,快點。」完工了的麻利得意催促。
  
  「妳別催嘛,總得修到完美才可以交貨呀。」雀兒拿著磨光棒仔細地打亮純銀戒指細微處。
  
  「對,就是要這樣,生意變好,品質可不能變差。」玲子笑著輕戳麻利的頭,要她多學著點,不要老是毛毛躁躁的。
  
  麻利摸摸頭,一雙納悶的眼睛在雀兒身上轉了好幾圈。「一個月不見,我覺得妳變得不一樣了耶。」
  
  「要是敢說我變胖的話……」雀兒舉起手中的磨光棒,好像它是某種足以威脅對方閉嘴的厲害武器。
  
  麻利才不怕,雙手捧起那張變圓的小臉,壞壞地說:「對厚,妳不說我還沒注意到,妳真的變胖了耶。」
  
  雀兒臉紅地搥打故意虧她的朋友。這陣子媽媽帶著她到處上館子,要她不胖也難。
  
  玲子笑看兩個丫頭嬉鬧,停留在雀兒身上的目光流露出疼惜。
  
  她的確不一樣了,水靈靈的大眼睛不再天真得夢幻,眼波流轉處帶著淡淡的愁悒,稚嫩的粉頰隱隱散發小女人的成熟風韻,經過戀愛酸、甜、苦、辣的洗禮,小女孩長大了。
  
  雀兒回來好一陣子了,涼介卻一次都沒有出現,問了幾次,雀兒都不說,她也就不再追問了,但心中還是不免為他們感到惋惜,明明是如此登對的金童玉女,卻這麼錯身而過。
  
  算了,急也沒用,情待有緣人,說不定不久的將來會有峰迴路轉的一天,玲子衷心祈禱。
  
  終於完成了,三個好朋友坐下來喝杯茶、喘口氣。沒多久,中午時間到了,菊川由美和同事們高高興興地一起上門取件。
  
  「哇,好漂亮喔。」OL戴上訂做的戒指,讚歎不已地看著在指間綻放的銀色花朵。
  
  另一個同事也湊過來欣賞,「就是呀,這個戴出去一點不輸那些名牌,而且還是量身訂做、獨一無二的。」
  
  「怎麼樣?我介紹的準沒錯吧。」菊川由美得意揚揚的說。
  
  有一次和克己到這邊來瞧瞧,意外地和玲子結為好友,於是熱心地幫忙拉客,望月會社那麼多女職員,一個比一個愛漂亮,市場不容忽視。
  
  「以後我們不但會常來捧場,還會帶我們的親朋好友一起來,妳們要給我們打折喔。」兩個OL戴上訂做的項鏈、耳環,喜孜孜地對著鏡子照個不停。
  
  「價錢已經夠實在了,還殺價什麼價?妳們有沒有天良?」由美幫朋友擋下。
  
  玲子和麻利笑著交換一個眼神,真該頒給由美一個榮譽會員獎。
  
  「由美,那個……」
  
  「什麼事?」由美轉身看雀兒。
  
  「謝謝妳幫我們介紹生意,改天我們請妳吃飯。」雀兒硬生生地轉變話題。
  
  「朋友一場,幹麼這麼客氣。」
  
  沉浸在喜悅中的OL醒了過來,「說到吃飯,我們還沒吃午餐呢,快走吧。」
  
  付了錢,三個上班族高高興興地離開了。
  
  雀兒最終還是沒有勇氣問出口,她好想知道他的近況……好想、好想……
  
  ***
  
  四個女生嘰嘰喳喳地出了武藏野的車站。
  
  「就是這裡。」
  
  麻利高興地衝到她精心挑選的餐廳門口,後面跟著的三個人全愣住了。
  
  矮牆後面是一大片雅致的庭院,春日花草盛開,讓人精神為之一振,薄暮中,一盞盞溫暖的小燈亮起,映照出長廊下一排隔間雅座,整家餐廳散發著古典的優雅與自然的悠閒。
  
  「真的是這家嗎?看起來很貴ㄟ!」
  
  「別怕,我和我阿娜答來過了,高貴不貴,所以沒有預約絕對沒有位子。我已經預約好了,進去吧。」
  
  麻利和雀兒兩馬當先地進去,玲子和由美半信半疑地跟著,歐巴桑年紀的女侍穿著行動方便的改良式褲裝和服,親切地帶領著她們到座位上去。
  
  「妳們看,後面是小河耶,風景好好喔--」雀兒驚喜地指著夕陽暮色。
  
  「河邊全是櫻花,等到櫻花盛開的時候一定美呆了。」由美擠到窗邊,興奮地指著夾岸的櫻花林。
  
  「到時候我們再來。」玲子也湊到窗邊。
  
  「好哇、好哇。」推薦這間餐廳的麻利覺得很有面子,展開雙臂抱住下面三個美女。
  
  「晚安,我來幫妳們點菜了。」
  
  四個趴在窗口的女生連忙滾回座位坐好,不好意思地偷笑。
  
  「杏子阿姨?!」接過菜單,由美這才看清楚前來點菜的人,訝然大叫。
  
  涼介的母親?!雀兒嚇得用菜單遮住臉,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杏子笑呵呵地說:「原來是由美呀,難怪這麼皮,這麼大了,還像小孩子一樣掛在窗戶上玩。」
  
  「杏子阿姨您怎麼會在這裡?」由美高興地站起,拉著阿姨的手關心問道。
  
  「這是我和幾個朋友一起開的餐廳,去年九月就開張了,有點事忙總比整天閒閒沒事幹的好。」
  
  「說的也是,涼介走了之後,我本來還有點擔心您,現在看您精神這麼好,我就放心了。」
  
  走了?!雀兒一雙驚疑的雙眼偷偷冒出菜單。
  
  聽到熟悉的名字,玲子和麻利的視線不約而同地投向雀兒。原來如此,難怪她突然縮成一團、躲了起來,原來見著了無緣的婆婆。
  
  「謝謝妳的關心,我很好,在他走之前,我們聊了很多,我很放心他,他也很放心我。」杏子揉揉由美的手,開懷地說:「有空常來,阿姨給妳特別折扣。」
  
  「謝謝杏子阿姨。」由美回頭瞄了龜縮在菜單後面的雀兒一眼。既然阿姨沒看到,就別戳破,免得難堪。
  
  能見人的三人欣然接受杏子推薦的菜色,見不得人的在回收菜單的時候像沒骨頭似地貼在麻利背後。
  
  「不打擾妳和朋友的聚會了。」
  
  杏子欠身告退,她的前腳才一走,雀兒就跳了起來,搥打陷害她的傢伙--
  
  「麻利,妳是故意的是不是?」
  
  「我根本就不知道涼介的媽是這裡的老闆,不然我早就跟她要折扣了。」麻利理直氣壯地打回來。
  
  玲子好沒氣地隔開就要打鬧起來的兩人,擔心地問由美,「妳說他走了?什麼意思?」
  
  「就是辭職了,離開望月會社了。」
  
  「騙人--」雀兒失聲,「我媽說他就要升常務了。」
  
  沒聽過這消息的由美愣了一下,「真的嗎?可是他真的走了,已經去台灣了,聽說在那邊投資朋友的公司,搞電腦設計去了。」
  
  涼介去找江文晴了!青天霹靂直直地劈在雀兒頭上。
  
  「妳不知道?」由美一副很傷腦筋的表情,「大家都以為克己在追妳,結果到台灣帶妳回來的竟然是涼介,涼介走了,看妳一副沒事樣,我本來還以為妳很無情,搞了半天,妳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真的不要我了,他去找江文晴了啦--」雀兒再也忍不住傷心地掩面哭泣,水龍頭一開就關不起來,淚水狂飄,最後乾脆趴在桌上哭。
  
  剛剛還在打她的麻利捨不得地抱抱她、拍拍她。
  
  真就這麼散了嗎?玲子忍不住喟歎一聲。
  
  中年女侍也算是看過人生,送上菜後就悄悄退場,沒有多過問。
  
  三個女生有一搭沒一搭地動著筷子,本來很好吃的菜變得味同嚼蠟,擔心的眼神不時飄向抽泣的淚人兒。
  
  哭累了,她抹抹淚水,吸吸鼻子。「什麼時候走的?」
  
  「回來沒幾天就又走了,匆匆忙忙的,連我們海外部的同仁想給他辦場歡送會都沒時間。」由美回答。
  
  雀兒黯然地垂下雙眼。那就沒有錯了,在回來的飛機上他就是在考慮這件事,把她送回家,他該死的責任就了了,他就可以輕鬆地離開了,難怪,難怪會用那種訣別的表情跟她說莎喲娜拉。
  
  
  
  江文晴身段好,做生意的手段更好,又懂涼介最喜歡的電腦,她……根本就比不上!
  
  一想到開會時他們眉目傳情的模樣,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度湧出,麻利一張又一張地遞給她面紙,玲子柔聲安慰好久才讓雨勢稍稍停歇。
  
  「妳就別太難過了,他會走也不全是妳的錯,也許離開望月會社對他反而是件好事。」看雀兒哭得傷心,由美也幫著勸導。
  
  「怎麼說?」麻利和玲子都不懂。自家這麼大一間公司,隨便就是部長、常務,上哪兒去找這麼好康的事。
  
  「還不都是浩二伯伯惹的禍。」
  
  由美先看看四周,確定杏子沒有過來,這才娓娓道出當年望月浩二猝死在交際名花床上所引起的一場軒然大波。溫柔的杏子差點崩潰,而向來乖巧的涼介也一反常態,一天到晚和堂表兄弟幹架,也許因為這樣,望月新一才會將涼介送到美國讀大學。
  
  學成歸國,涼介受到望月新一的重用,難免遭嫉,因為有不少親戚在會社裡工作,人多嘴雜,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出來了,這樣就夠讓涼介頭大了,再加上雀兒轟轟烈烈鬧那麼一場,他面子盡失,立場也更難堪了。.
  
  「所以我說離開反而輕鬆,以他的能力和幹勁一定能為自己開創一番事業。」由美信心滿滿地說。
  
  「等等,妳說的和我知道的不一樣……」雀兒冷汗狂沁,驚愕結巴地說:「我、我不知道……他父親死在那種地方……他沒說過……我以為只是花心、只是……」
  
  一知半解的她以為他父親只是有女人緣,還拿來消遣他,當時他的心情一定很受傷,她覺得頭昏,感覺腳下的地板垮掉,她整個人往下掉……
  
  「那是他的死穴,他當然不會說了。」由美認為以雀兒和望月家的熟稔程度,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些事,以未佐子護短的個性,又怎麼可能不打針。
  
  「雀兒,妳不要緊吧?!」
  
  麻利和玲子緊張地拉住呆若木雞的雀兒,由美也詫異地用力眨眼,雀兒那失魂落魄的樣子真的嚇到她們了。
  
  雀兒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不知道這些事,應該說她只顧著自己,沒多注意他的心情,結果她不但沒有站在他那邊,還跟著別人一起在他的傷口上抹鹽。
  
  她好差勁,真的好差勁,難怪他會失望地離去,投入江文晴的懷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6-26 00:28:13

第十章
  
  星期假日,雀兒不想悶在家裡讓母親擔心,自個兒晃出門去了。
  
  一早想逛街解悶也沒地方可去,晃來晃去,突然想到母親有煩惱的時候都會到廟裡拜拜、求個心安,日本神道的神仙她搞不懂,乾脆就到淺草觀音寺去。
  
  她跪在大殿中,雙手合十懇求大慈大悲的觀世音指點迷津。
  
  只要他回來、只要他再愛她一次,以後她絕不會再要個性,不會給他難看,讓他丟臉,更不會故意唱反調、鬧彆扭,她真的有在檢討了,真的。
  
  一想起他,就又忍不住鼻酸,她捏捏鼻子忍下淚,無精打采地晃出大殿,懶懶地坐在台階邊緣。
  
  淺草觀音寺不但香火鼎盛,也是觀光客必到之處,隨著時間漸晚,仲見世通的商店一家接著一家開了,人潮也多了起來。
  
  不斷流動的人潮中出現一張熟悉的面孔,對方好像也看見坐在高處的她,飛快飆到她面前,兩人大眼瞪小眼了幾秒。
  
  「雀兒?」他鄉遇故知果然是人生一大樂事,周大鵬興高采烈地和雀兒相認。
  
  「大鵬!你怎麼會在這裡?來玩嗎?自己來還是跟團?怎麼不打個電話給我?」雀兒高興劈哩啪啦地問了一大串。
  
  「哪這麼好命,我是來帶貨的,昨天晚上剛到,明天一大早就要回去了。早上我打電話到妳家,妳媽說妳出門了,沒帶手機,本來想晚上再找妳,沒想到就給我碰上了,我真是超幸運--」
  
  雀兒吐吐舌頭、敲敲不怎麼管用的腦袋,最近老是丟三忘四,快不行了。
  
  「吃完午飯我就要去批貨了,這附近有什麼好玩的,帶我逛一下吧。」周大鵬歡躍地邀請雀兒同游。
  
  「在台灣麻煩你很多,現在換我盡地主之誼了,跟我來。」
  
  遇到老同學,雀兒的精神全來了,帶著周大鵬從淺草寺的正殿游到五重塔,渡過隅田川到向島,百花園中春天七草盛開,正是遊玩的好時期,回頭順便嘗嘗創業三百年的長命寺櫻花糕,最後繞到著名老店大啖道地的壽喜燒。
  
  「下次什麼時候再來?一定要多留幾天,我帶你玩遍東京。」
  
  雀兒心情愉快地把蔬菜和冬粉放進鐵鍋中,看牛肉薄片熟透了,催他夾起,周大鵬一邊哀嚎好燙一邊猛叫好吃,逗得雀兒開懷大笑。
  
  「能夠吃到妳親手煮的東西,我真的好幸運,今天真的謝謝妳,我玩得很開心。」
  
  「我也是,謝謝你。」轉換心情之後,她覺得輕鬆很多。
  
  周大鵬遲疑地停筷,雀兒那種全然的信賴讓他覺得心虛,紅著臉,他支支吾吾地說:「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跟妳說……」
  
  「你這個樣子跟國中時候向我告白時的表情好像喔。」
  
  「是嗎?其實我到現在都還很喜歡妳。」他不好意思地抓抓頭。
  
  「謝謝。」她開心道謝,拿起鐵壺加入高湯,料理最後的食材,熱心地要他多吃點。
  
  這麼平靜的道謝就代表沒希望,雖然心裡早就有底了,但當面聽到答案還是有點受傷的感覺,他乾笑幾聲,重整思緒。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其實那一次……我是卷款逃走,我一直想跟妳說聲對不起。」
  
  她的動作頓了一下,放下高湯壺,雲淡風輕地微微一笑。
  
  「別提了,最後你還是回來了,也把錢還我了,這就夠了,我很高興我們還能像今天這樣開心的碰頭。」
  
  「我也是,正因為如此,我更不想再騙妳了。」周大鵬把弟弟闖了禍,涼介給他錢,他編故事哄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
  
  她的眼眶浮出發熱的霧氣,視野隨之模糊……
  
  「笨蛋--」
  
  「對不起……」周大鵬慚愧地低下頭。
  
  「我不是罵你,我是罵他。幹麼怕我傷心難過?幹麼為我做這麼多?我……從來都沒為他設身處地過。」她覺得好難過、好慚愧。
  
  看她眼淚像不要錢似地用倒的,周大鵬手忙腳亂地坐過去,抓了一大把餐巾紙給她,順便連隔壁桌的也一起拿過來。
  
  「我想,他真的很愛妳,只是不說而已。」
  
  如果他還愛她的話,她什麼都願意為他拋棄,包括矜持。
  
  ***
  
  台灣,江文晴的電腦設計公司搬新家。
  
  「哇,好寬喔,再也不必擠在像倉庫的地方了。」
  
  小菜鳥興奮地在新的辦公室裡跑來跑去。新的辦公室地點好、坪數夠,也有了漂亮的茶水間、體面的會議室,好像從貨艙直接升等到頭等艙,爽斃了。
  
  「真是委屈你們了。」江文晴沒好氣地敲了小菜鳥一記,回眸看著新的合夥人涼介,當他提著大把銀子回來,說要投資她的公司,她還真的被嚇到了。
  
  「涼介,公司的名字真的不要改?要不要把你的名字掛上去?」
  
  跟瓊介一起推著推車進辦公室的小鬍子搶著說話,「不好、不好,涼介的名字不好,正著念:涼一下,倒著念:蓋涼(口語),涼一下,生意不好,蓋涼,就倒店了。所以還是沿用母老虎的名字就好了,妳命硬,不容易死。」
  
  這說法新鮮,涼介放聲大笑,江文晴就有些笑不出來了。
  
  大眼鏡飛奔過來,熱情地抱住推車上還沒拆封的高階電腦,用他的臉依依戀戀地廝磨著紙箱,一副愛得若癡若狂的樣子。
  
  「寶貝,我終於擁有妳了,我一定會好好愛妳。」
  
  「我們要不要順便請一個漂亮美眉?」這次新老闆挹注資金,公司改頭換面,不但搬新辦公室,電腦也汰舊換新,雖然很高興,但總覺得美中不足,老柯最夢想的還是萬綠叢中能有一點紅,那樣工作起來比較有幹勁。
  
  「不用了,我就是漂亮美眉。」江文晴纖纖十指往腰間一按。
  
  老柯石化了幾秒,恢復後連忙轉身,很認真地擦洗起來。「工作、工作。」
  
  「你們這些不識貨的傢伙--」被嘲弄了半天的江文晴終於忍不住了。
  
  老柯抹布一丟,跑給江文晴追,小菜鳥貼牆站好,免得被戰火波及,大眼鏡還一個勁抱著新電腦發花癡。
  
  不管後面雞飛狗跳的景況,小鬍子抱起一台電腦問新老闆,「兩間小房間,你要靠窗那間,還是靠門那間?」
  
  「都不要,我要和你們這群寶貝蛋坐在外面,整天聽你們講笑話。」涼介開心又篤定地回答,他錯過的有趣事情太多了,他不想再錯過了。
  
  「好傢伙,你比我們還有趣呢。」
  
  「真的嗎?」涼介把這話當成誇獎。
  
  「你在高興個什麼勁?我是在笑你呆,拿了一大筆錢出來,啥都不要,笨蛋。」
  
  「我就是很高興。」
  
  ***
  
  「這樣就可以了,剩下來就是明天到客人那邊的簡報了。」江文晴慎重其事地一個一個點名提點。
  
  「老柯,不管今晚第一百○二次相親成不成,明天都得給我準時上班;小鬍子,不准奇裝異服,公司的專業形象麻煩你嘛顧一下;小菜鳥,好好睡一覺,天塌下來有我們頂著,不用瞎操心;大眼鏡,不要把要用的NB玩到沒電,記得餵飽電;涼介,沒事。」
  
  「下班、下班。」老柯匆忙收好東西,搶先走出會議室,抓起包包,迫不及待地回家打扮去了。
  
  大家被他的猴急樣逗得哄堂大笑,隨後各自打道回府。
  
  和同事道別,涼介悠閒地往公車站牌走去。
  
  台灣人開車比F「塞車還猛,自認技不如人的他乾脆就搭公車上下班,上車悠悠哉哉地搖晃著。
  
  反正現在的他也沒什麼事要趕時間,日子過得輕鬆自在,除了有點……
  
  寂寞。
  
  心情已經恢復平靜,思念卻從未停歇,不敢明說的道別時常縈繞腦海,無法傳達的情感堆積在心底。
  
  他的手指尋找到掛在背包上的項鏈墜子,冰霜粗糙的表面,摸過幾百次、幾千次後也變得有些光亮,
  
  她現在過得好嗎?知道他離開後生氣嗎?除卻報恩這件困擾的事情,她認真想過他對她的愛意嗎?她想他嗎?
  
  重新複習著沒有答案的問題,公車到站了,他在三角公園下車,慢慢晃回傻樂為咖啡館,再度來到台灣,他還是住在方修月家裡,和那個曾經以為是情敵的傢伙變成無話不說的好哥兒們。
  
  「回來了,今天比較早。」方修月抬頭看了一眼,回頭繼續刷洗杯子。
  
  「總算趕完了,明天要去客人那邊簡報了。」他自己到櫃檯後倒了杯果汁,吃塊派,隨手拿起新到還沒開封的雜誌,愜意地坐到櫃檯邊翻看。
  
  (∮~得愣登登~∮~得愣登登~)
  
  ~∮~戀愛是自由奔放的野生烏兒,誰都無法掌握。
  
  歌劇卡門中的「哈巴奈拉」舞曲從收音機中流洩而出,節奏明快、熱情洋溢曲子讓人聽了精神為之一振。
  
  ~∮~它若是討厭你,任你千呼萬喚也叫不回,威脅哄騙皆白費。
  
  計程車停在咖啡館前,雀兒匆匆付了錢,拉過行李,殷切的視線穿過大大的玻璃窗看見他的側影,心情頓時激動起來,腳步也跟著變快,迫不及待地推門進去。
  
  風鈴聲響,方修月抬頭,訝然的臉上綻放出驚喜的笑容,伸手戳戳還兀自翻看雜誌的涼介。
  
  ~∮~以為抓住它了,卻已是逃逸無蹤,錯覺它逃了,其實還在你手裡,你永遠掌握不住它的行蹤。
  
  涼介訝然回頭,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怔愣地看著從天而降的雀兒。
  
  「你和江文晴在一起了嗎?」她緊張得連呼吸都不順了,紅著臉,瞅視著那個笨拙的男人。
  
  「我為什麼要和她在一起?」
  
  「那就是沒有了?」
  
  「沒有,想都沒想過。」
  
  「好,這樣就夠了。」她伸手抓住他的後腦勺,將他的臉拉到面前,柔嫩的粉唇火熱地貼上他唇,他驚喜交集地接下她的唇。
  
  ~∮~若你討厭我,就由我來喜歡你,若被我愛上,你就要小心了。
  
  ~∮~得愣登登~∮~得愣登登~
  
  咖啡館內爆起一陣熱烈的掌聲,客人們不吝於給小倆口愛的鼓勵,涼介和雀兒害羞地分開了,方修月快笑翻了。
  
  提著晚餐下樓的平心,還沒打開門就聽見咖啡館裡傳出的歡呼聲,連忙開門看個究竟,方修月把忙著過去打招呼的她拉到櫃檯後,不認為現在是敘舊的好時機。
  
  「服務觀眾到此為止,你們有話上樓去說。」
  
  方修月提醒那個被吻傻的傢伙。
  
  涼介急忙忙地拉著雀兒上樓去了,看得不夠過癮的客人猛開汽水,怪老闆小氣,平心笑著地擺好晚餐,要小氣老闆過去吃飯。
  
  「今天晚上我去阿明的房間睡好了。」
  
  「喔。」平心慢一拍地懂了,笑咪咪地瞄了天花板一眼,回頭問方修月。「你想,我們家還會不會再辦喜事?」
  
  最近平家喜事連連。平家老二平明和沈芳伊幾經波折終成眷屬,在去年聖誕節共結連理;熟客兼好友的簡裡安和王曼沁,在這裡認識,也在這裡結婚,二月底在咖啡館辦了場熱熱鬧鬧的婚禮;平家老么平遙和李奕青在巴黎訂下婚約,三月的時候風風光光地過門了。
  
  現在,樓上那對,嘻嘻,也快了。
  
  「我們好像滿有當媒人的潛力。」平心得意揚揚地自吹自擂。
  
  方修月沒好氣地白她一眼。這有什麼好高興的,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做嫁衣裳,他歎一聲,低頭猛扒飯。
  
  另一方面,涼介拉著雀兒的手三兩步衝上樓,一踏進二樓方家的客廳,兩人立刻轉身相對,心情一樣激動、一樣緊張。
  
  「雀兒,妳……」驚喜交集之餘,他不明白為何她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大。
  
  她伸手摀住他的嘴,羞愧地認錯。
  
  「我先說。我錯了,我不應該只顧著發脾氣,完全沒有注意到你的感受,我什麼都不知道,還自以為聰明地拿你父親的事堵你,我非但沒有Standbyyou還跟著別人在你的傷口抹鹽,難怪你會對我失望、會討厭我、會離開我,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情深動容,他認為「認同」這種事應該是發自內心的想法,而不是由他開口去討一個承諾,所以他沒說。
  
  現在她瞭解、她懂了,也坦率地給了他最渴望的東西,莫大的喜悅從心底擴散開來,過不去的關卡已經不存在了。
  
  他拉下那按在嘴上的小手,感動地親吻。「夠了,不要再說對不起了。」
  
  「不,我要說。」纏綿而細碎的吻一路往上,把她那本來就有夠激昂的心情攪和得更加洶湧。
  
  「當聽到由美說起你父親的死所引起的風波,我好自責,當聽大鵬說你給他錢,只因為怕我傷心難過,我好慚愧,我對你又凶又壞,你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如果你想要我這個人,我還可以理解,可是為我做了這麼多之後,你卻不聲不響地走了,你到底想要怎樣?想要我怎樣?」
  
  一雙大手捧起她那張漲紅的小臉,滿是愛意的雙眼直視那驚疑不定的雙眸。
  
  「我要的不只是妳的人、妳的心,我還要妳的認同、妳的支持,不管別人怎麼說,都能夠不嫌棄我父親,抬頭挺胸,跟我一起面對人生的風風雨雨,而妳剛剛給了我,我好高興。」
  
  「好,以後誰敢再說一句閒話,我跟你一起幹架。」
  
  *****
  
  溫潤的唇如雨點落在她的胸口,幾乎承受不住體內湧起的熱潮,她弓起身抱住在胸前忙碌的頭。
  
  「你……知道……我要什麼嗎?」
  
  「要什麼?」一雙水蛇般的滑膩手臂無聲無息地爬進他的衣服裡,他想也不想地脫下T恤,一副溫熱的胸膛迫不及待地貼上她柔軟的起伏,肌膚相親,引爆前所未有的狂熱。
  
  飢渴的雙唇再度覆上她的嘴,反手抱起她,旋身進房,用腳勾門關上,將她放在床上,撥開擋住可愛容顏的髮絲,四目相望,看見她那含羞帶嬌的雙眼深處有著跟他相同的渴望,他歡躍不已。
  
  「我不要你為誰報什麼恩,也不要你奉了誰的命,我要你發自真心地想要我。」
  
  「我是發自真心地想要妳--」
  
  很快地,他們褪去所有的衣物,裸身相對,她害羞不已地垂下雙眼,他證歎的目光隨著溫柔的雙手撫遍她全身,她的每寸肌膚都因他的愛而微微顫抖。
  
  「有多想?」
  
  愛不夠似地,他開始在她美麗的同體上灼熱烙迎…她不能自特地發出申吟,艱難地呼喚他的名。
  
  他抬頭看她,那為他心蕩神馳的迷亂模樣給了他難以形容的喜悅與滿足。「我會用一輩子的時間慢慢告訴妳。」
  
  玉簪剔破海棠紅--她痛得激動仰頭,愛的淚水從眼角迸發,感覺到那把隱藏在冰下的烈火正在她體內熾熱燃燒……
  
  兩把三昧真火合而為一,猛烈的火舌相互吞噬、狂野交融。
  
  ***
  
  日本,東京,武藏野。
  
  粉紅的火焰在枝頭燃燒,小溪夾岸數百步,無一雜樹,全都是盛開的櫻花樹,春日和風徐徐吹動,落英繽紛,宛若飛雪。
  
  樹下芳草鮮美,一張張小圓桌整齊排列,數十位賓客齊聚歡祝。
  
  在這春意爛漫的日子裡,望月涼介和朱雀兒舉行了一場簡單隆重的披露宴,讓親友分享他們的喜悅。
  
  「什麼時候望月家的婚禮變得這麼寒酸,搞得跟賞花大會似的,笑死人了。」
  
  未佐子雖然心有不甘,還是逞強地跟著丈夫一起出席,存心找碴的她挑剔個不停,好像這樣做就可以為失戀的兒子和失面子的她討回一點公道。
  
  「叫妳不要來,妳就偏要來,來了又念個不停,真的很難看ㄟ。」啟三尷尬地制止妻子。
  
  「你要是有點用,我們就不會這麼難看了,真是的。」未佐子在桌子底下的手用力地擰了丈夫一把,啟三嘴巴變成O形,發出無聲的慘叫。
  
  望月新一一點也不在意披露宴的形式,重要的是這雙璧人終成連理,望月惠眉開眼笑地拉著好姊妹朱石秀的手,現在她們可是兒女親家了。
  
  杏子滿心歡喜,兒子選擇她的餐廳做為披露宴的場地,讓她這個做媽的由衷高興,媳婦的率真開朗正好破解兒子的矜持內斂,她不但開心也放心。
  
  麻利和玲子笑著數落新人,一下子他追她、一下子她追他,折騰了這麼久,雀兒那匹困脂馬終於也被馴服了。
  
  涼介深情凝望與他並肩而坐的妻子,清麗淡雅的白紗,純潔無瑕,飄逸動人,雀兒微笑回視身邊的丈夫,一身筆挺的西裝,英姿煥發,穩健可靠,他們篤定的目光交會之後,一起望向前方……
  
  「謝謝今天大家來參加涼介哥和雀兒的婚禮,在舉杯祝福他們之前,身為望月家的大家長,老爸,你有什麼話要跟新人說?」
  
  客串司儀的明子把麥克風遞到父親面前。
  
  感動得亂七八糟的望月新一拉里拉雜地說了一大堆勉勵新人的話,明子頑皮地插科打諢,父女倆的演說逗得在場的至親好友哈哈大笑。
  
  「阿修,現在看旅遊手冊不太好吧?」
  
  受邀前來日本參加婚禮的平心,一把抽掉方修月手上的小冊子,指著前面熱鬧的場面問:「他們在說什麼?」
  
  「不知道,日文我一竅不通。」方修月搶回小冊子,興味盎然地翻看。
  
  「涼介才剛投資文晴的公司,他們應該會回台灣吧。」
  
  「他們的未來他們自己會打算,妳就別瞎操心了,倒是妳,妳怎麼打算?」
  
  她愣了一下。這幾年她忙著照顧弟妹,現在他們都已各自成家了,平方家只剩下她和他……
  
  「等一下打算去哪裡觀光?難得來一趟東京,一定要好好玩玩再回去。」方修月抬眼看她,琥珀色的眸子納悶地看著表情有些僵硬的她。
  
  「講話跳這麼快,誰聽得懂呀?」她沒好氣地賞他一個飛掌,不小心胡思亂想的心有些失落。
  
  等到她打爽了,他把小冊子遞到她面前,兩顆腦袋瓜湊在一起討論婚禮過後要上哪兒玩,突然響起一聲歡呼,兩個完全聽不懂日文的人有樣學樣,跟著眾賓客站起,舉杯祝福新人。
  
  交杯酒一飲而盡,涼介的手臂依舊勾著妻子的皓臂,雀兒的美目離不開丈夫的俊臉……
  
  一陣清風揚起,於是落櫻又快舞於風中,在大家為炫目的櫻花雨詠歎時,兩人早已沉醉在彼此的眼眸之中……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