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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夏灩]單身時尚守則(愛很潮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36:45     標題: [夏灩]單身時尚守則(愛很潮之一)[全文完]

單身時尚守則【愛很潮1】作者:夏灩

還沒見面時,于覓對單行爾的美感與眼光很有意見,
單行爾對于覓的時尚專欄也超感冒,只想封鎖她,
結果真的見面,她對單先生的評語多了「小心眼」,
他對于小姐的感想是「大放厥詞」、「驕傲自我」!
兩人一交鋒便殺得火花四射、火氣沖天,樑子結大了,
發誓這輩子彼此最好老死不相往來,哪知命運弄人,
她偏偏有他最想要的東西,他只好擺低姿態忍耐到底,
即使被她百般刁難、氣到牙癢,也不輕易退讓;
沒想到他忍了兩次、三次,似乎忍耐成習慣,
習慣接受她的牙尖嘴利,開始欣賞她的外冷內熱;
而她看他時常擺出一副姿態很高、懶得理她的模樣,
當她有難卻不計前嫌大方幫忙,好像也非心眼很小;
原來時機到了,可惡變可愛,討厭也會變喜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37:14

楔子

  什麼是時尚?

  廣義而言,時尚這個詞由「Fashion」演繹而來,多數人以為時尚指的是服裝、化妝、配件這些穿搭在身上顯露品味的東西;有些人認為時尚是一種奢華的享受;但有些人卻堅信時尚應該反璞歸真,自然簡單,展現自我本質。眾說紛紜,究竟什麼才是真正的時尚?

  唯一可以確信的是,時尚總是一變再變,因個人的眼光而變得不同。

  你永遠抓不住它——于覓如此堅信。

  ★★★

  星期一早上九點,藍天白雲好天氣。

  「Carlo Romano」為一義大利設計師品牌,作品風格大膽綺麗,充滿夢想,於多年前進駐台灣,受到許多時尚名流的愛戴。

  日前第一間旗艦店開設在中山北路,開幕當晚辦了一場盛大的Party,受邀而來的記者擠在臨時舖設的紅毯邊,閃耀的鎂光燈幾乎點燃了台北的夜,不論哪一間報章雜誌全是大篇幅報導,讚譽有加。這一點,全仰賴CR的品牌公關經理單行爾調度得當的安排及打點得宜的媒體關係,說是這場時尚盛會的最大功臣也不為過。

  然而這一刻,他的臉上卻完全沒有那種風光正盛的喜悅。

  「經理,差不多要開會了……」CR辦公室內,一旁的助理小姐戰戰兢兢,看著單行爾喜怒不形於色的臉,分辨不出他的情緒好壞,可多年合作經驗使她知道,只要這位頂頭上司開始抿唇不語,攢眉沉思,絕對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徵兆。

  果然,單行爾掀了掀唇,卻沒回答。

  現年三十一歲的他,長相有些過分年輕,膚色偏白,眼形細長,眼珠帶著屬於東方人的深棕色,一頭偏長的髮以髮膠做出造型,劉海落在額邊,染成咖啡金的髮與他的膚色很襯。至於他一身健壯的身軀,則隱在CR當季寶藍色襯衫和米色西裝外套下,袖扣是CR最經典的款式,整個人呈現的姿態就像是從《GQ》裡走出來的男模,豐神俊逸且充滿魅力。

  他眼眸微瞇,略微豐滿的唇緊緊抿起,久久無語。上個星期剛結束一場時尚盛會,今天一早,助理便將這一星期的各式報導集中在他桌上給他確認,哪一家媒體沒寫好,他立即致電「關心」,其中也包含了幾個網路上的報導和評論部落格——

  終於,他開口了。「這是什麼東西?」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指著列印下來的某頁,銳利的眼瞥向助理。

  助理咽了咽口水。「就……滿多人看的一個評論部落格,格主的PO文以犀利直接出名,最近越來越多人點閱,滿有人氣的。我看她有寫我們這一次的開幕儀式,就放了進來……」沒說出口的是,小助理覺得那人寫的……還滿有道理。

  單行爾「哼」了好長一聲。「我看他不是只有寫我們開幕的事,還有這一季春夏商品的評論……這個。」

  他一早看到對方所寫的「意見」之後,馬上連上網址去看,不看還好,一看便教他怒發衝冠。「CR春夏推出義賣商品,做公益當然值得鼓勵,只是不免讓人懷疑他們怎會用一個路邊隨處可買的零錢包貼上去,製造買一送一的假像?我嚴格認為那隻熊有口難言,倘若它能說話,肯定在喊:『媽媽,這裡好不適合我,拜託放我出去——』」

  聽見上司念出的內容,助理噗哧一聲笑出來。那個波士頓包上確實貼著一個以漆皮做成的小熊零錢袋。單行爾瞪她一眼。「這個人這樣寫我們的產品多久了?」下面還有一串「天啊說得真好我也這麼覺得真是醜死了……」之類的網友回覆。

  「這……我也不知道,不過這一陣子確實滿多的……」助理打圓場。「欸,就只是一個部落格,影響不了多少——」

  「影響不了多少?」單行爾濃眉一挑,翻開桌上最新一期的《Flawless》至某一頁。「這是他的專欄,他甚至放了鏈接,要覺得看不夠的讀者可以上去看其他的見解。《Flawless》是業界第一的時尚雜誌,我們給了多少好處,結果他們手下的一個小小專欄作者,居然這麼搞——」

  于覓?他看了眼雜誌上印刷的墨色字體,說真的,這名字夠特別,但還是抹煞不了他對他的那股憤怒。

  「幫我約個時間和《Flawless》的總編談談,我要確信這個人不會在雜誌上寫任何對我們不利的醜話。當然,就算真的寫了也不許刊,不過就是一個靠嘴皮子為生的,懂什麼時尚!」

  他火大地把雜誌往桌上一扔,助理銜命而去,偌大的辦公室內再度只剩他一人。單行爾真氣,氣得忍不住打開抽屜拿出一條士力架巧克力開始嗑。

  「媽的媽的媽的!就你們這些混蛋搞得我這麼辛苦……靠杯!我撐到現在容易嗎?!」

  一個新品牌要在如今經濟情況不若往日景氣的台灣發展,其中辛苦實在不足為外人道,單行爾來到CR前曾在一間公關公司任職,更早之前則做過Sales,所以特別懂得客人需要什麼。當初CR進軍台灣,大肆徵才,唯獨他是受高薪聘請而來。

  上任三年來,單行爾運用他的人脈及公關手腕,讓CR這個不曾受台灣人知曉的品牌在各大媒體上大版面曝光,發光發熱,如今有如鍍金一般閃亮亮,但風光的表面是他用了多少手段、給人家哈了多少腰、用了多少籌碼換來的?

  「啊——氣死!」他忿忿咬了口巧克力。長相如貴公子的單行爾嗜吃甜食,抽屜內擺滿各式各樣的糖果餅乾,只要心情不好就要吃,大概是在外形象撐久了,在內反而顯得有些孩子氣,尤其一旦生氣,就會像個要不到糖吃的任性小孩一般處處找碴。「啊是講好了沒?!我的咖啡咧?」

  他嚷著,瞥了眼那本被他扔壞的《Flawless》。那叫于覓的,平日幹什麼的?就一張嘴一支筆,他瞭解CR多少?瞭解時尚多少?

  好個于覓,他記住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37:45

第一章

  「哈哈哈——」某女子尖銳的笑,迴盪在台北夜間的一間公寓住宅內。

  「笑夠了?」另一個女人口氣倒是冷冷淡淡,翻了個白眼,看著MSN視訊彼端那個可愛俏麗的女人,受不了她再拿這種笑聲折騰自己的耳朵。「所以你們打算怎辦?」

  「怎辦?當然是裝傻唬過去啊!」女子嘖嘖嘖三聲,她是于覓好友,同時也是《Flawless》的編輯。「一個是我們雜誌最大廣告主,一個是我們最受愛戴的專欄作家,一個手心一個手背,唉,都是肉啊~~」

  于覓嗤地一笑。「冉擷羽,你越來越會扯了。」

  「好說。」冉擷羽在視訊彼端做了個鞠躬的姿勢,隨即恢復正色。「說真格的,你這次確實惹到人家了,我看看他的MSN狀態……嘖嘖,『光憑一張嘴自以為懂得時尚?Kiss Someone's Ass!』哇,連粗話都用上了,看來很火大喔。」

  「So what?」要撂英文?她也會好嗎?「叫他安一千八百萬個心,我要親也不會去親他們的屁股,東西做得這麼難看是我的錯嗎?拜託!」

  于覓一臉不屑地揮了揮手,她經營部落格多時,常在上頭刊登一些關於時尚或生活的見解,長久下來也累積了不少「格迷」,她言論直接、毫不修飾,對於覺得難看的東西,管它是不是名牌照樣毫不留情。「CR這一、兩年的商品一季醜過一季,你也不是沒看到,我倒想問他們到底打算捧著這爛屁股親多久?」

  她翻開剛出刊不久的《Flawless》,上頭大篇幅刊載他們之前舉辦的開幕儀式,在場名流雲集,不論男女明星、世家名媛貴公子都很捧場地穿戴CR的商品出席。但東西醜就是醜,她哼一聲,直到看見一幅照片下面以小字印著:CR品牌公關經理及總經理。

  「不過他自己倒是穿得不錯。」于覓吹了聲口哨。CR的服飾多數版型偏長偏窄,加上剪裁俐落,少有可供修改的空間,有些人穿起來不適合硬要穿,醜態畢露,唯獨照片上的男人,雖然穿著稍嫌誇張的紫色襯衫,可外罩一件質感極佳的西裝外套柔和了那份張狂,下面則搭配一件長度及踝的毛呢窄管西裝褲,使他修長的身形顯得更加頎高,腰間的皮帶更是大大的CR標誌,廣告做得徹底。

  這男人髮型得宜、穿著適度,連照片上的笑容都優雅得很討人喜歡——

  「只可惜偏偏是個小心眼的傢伙。」她用食指戳著那張照片。

  冉擷羽在MSN上呵呵直笑。「他軟硬兼施的手段在業界很有名,之前我們被某公司開天窗差點沒廣告的時候,他一口氣就買了六個版,總編簡直拿他當神在拜,不過他對我們給的版面和圖說之類都管得很緊,我已經習慣三不五時接到他或他助理打來關切的電話了。」

  「有時間管這個,倒不如多寫信給Carlo Romano,叫他別再為難大家不是簡單得多?」

  「哈哈,有理。」冉擷羽為好友的見解擊了下掌。「你可以當面跟他『賤議』看看。」

  「當面?誰要跟他當面?」

  「呵呵,是這樣的,下個月開始我們要推出一系列的企劃,叫做『異(藝)界對談』,簡單來說,就是把兩個不同職業,但又有一點點相幹的人放在一起做一篇專訪,探討對於『時尚』的理念。至於我們千挑萬選、萬中選一決定的第一組,噹噹噹噹——就是你跟CR品牌公關經理單行爾單先生啦!」

  冉擷羽好興奮啊,單行爾對于覓的不滿早已傳遍業界,趁著這時機推出主題,無疑增加話題性,增加話題性就是增加銷量,增加銷量就是增加廣告額,增加廣告額就是增加年終!哈哈,她腦內的電腦敲敲打打,為這如意算盤得意不已。

  誰叫她是《Flawless》的編輯之一?她們這種國際時尚雜誌賴以生存的除了雜誌本身的銷售,靠的更是廠商買廣告的費用。

  「而且這份企劃是我提出的,大家好同學一場,你該不會讓我漏氣吧?」

  于覓跟她是大學室友,兩人同樣對於時尚工業有熱忱和興趣,于覓經營一間店舖,由國外進貨,引進不少台灣沒有的小眾設計師品牌,價位不低。

  當初剛創業,冉擷羽兩肋插刀,替她在《Flawless》大篇幅報導,甚至引薦她給總編,讓她寫專欄,以彌補剛開業時的虧損。對於這份恩情,于覓一直感念在心,所以對好友的要求向來不會拒絕,但……

  跟那個小心眼的男人對談?

  「我不要。」她直言吐出拒絕。

  「喔喔,你怕了?」

  「見鬼的!少用激將法。」當她第一天認識這女人?才不會上當。「我不想跟一個不懂反省、只會自己見笑轉生氣的小心眼男人做什麼對談,我的人生還有更多美好的事,我不想浪費時間。」

  「喔,真巧,單先生也是這麼說的。」不過講得比她惡毒得多,雖然口吻是很輕柔啦。

  「我想,我們沒必要浪費時間跟一個不懂時尚的鄉下野人做這種無意義的對談,那無疑是降低了我們CR的格局,不好意思。」

  「那不就好了?」

  「小覓,你第一天認識我喔?」

  冉擷羽這麼一講,于覓先是一愣,繼而罵了一句。「Gosh!我就知道你這個女人!你明明就已經讓人家答應了,幹麼還來徵詢我的意見?」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冉擷羽看著她難得抓狂的樣子,還是呵呵笑。「偶爾也要假民主一下嘛,而且你的曝光率增加,等於讀者增加,讀者增加對於你的生意無疑更有幫助,你不想多賺一點?」

  于覓翻了個白眼。「不想,我賺夠多了。」這是真的,盡管一年前剛開幕時是慘澹經營,但這一年下來累積了不少主顧客,小店算有足夠盈餘。

  何況當初她執意開店,賺錢只是其中最微小的一個因素。

  「喔,那是托誰的福?」

  于覓心裡罵了一個字,不過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也只能認了。「時間、地點交來。」

  冉擷羽繼續呵呵笑,一邊在MSN視窗敲下時間地點,笑得于覓在電腦這一端恨不得爬進去掐斷她的脖子。「親兄弟明算帳,出場費我絕不會跟你少收一分一毫!」

  「成交!」

  ★★★

  單行爾的心情爛透了。

  他開著他的Audi R8跑車,寶藍色的車身在艷陽下反射著刺目的光,車內以極大音量播放狂烈的搖滾樂。他臉上戴著墨鏡,緊抿著唇,到現在還是很懷疑自己那時究竟是著了什麼魔,居然會答應《Flawless》的編輯做什麼見鬼的對談。

  「噯,其實以單先生您對於業界的瞭解,不認為更應該要站出來向我們這些升斗小民傳達你及CR所抱持的時尚態度?」

  還升斗小民咧!又不是傳教。當時他在心裡翻了一記白眼,不過轉而想想,趁此機會瞭解一下那個自以為時尚人的傢伙,究竟是有多深奧的「見解」也不錯。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半個月他熟讀她每一篇文章,老實說,一些看法確實與他不謀而合,他對她的偏見也比一開始要少了一些,可直到看見她前些天更新的文章——

  「醜就是醜,就算你生氣我還是覺得醜,有意義嗎?與其一直捧著爛掉的屁股親,不如想法子讓那屁股看起來美一點。我不介意介紹我的瑜伽老師給你們,我想你們很需要。」

  氣死!

  這文章擺明在諷刺他,那晚他因為這篇文氣得嗑完了一整個八寸大的草莓蛋糕,害他連續一星期都在健身房慢跑以消耗多攝取的卡路裡,這不共戴天之仇啊……他記得可深了!

  單行爾咬了口Pocky,那喀滋喀滋的聲響與他熱愛的搖滾樂合為一體,前方一台摩托車騎在道路中央,教他覺得礙眼。「擋什麼路啊!」

  他按下喇叭,叭的一聲很響,沒想到前方騎士不為所動,他更覺煩躁,正打算按第二下之際——

  那人往前指了指。

  什麼?單行爾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前方紅綠燈剛好由綠轉黃,接著不一會兒變成紅燈,這下就算她真閃開也沒什麼意義。

  單行爾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機車騎士很有個性喔。

  他踩煞車,停在她身旁。這女人身形纖細,穿著一件皮制夾克,騎的是一般女生極少騎的野狼。她彷彿與那火紅色的車身合為一體,線條優美,可真正吸引單行爾目光的,是她身上的褲子。

  手工刷色牛仔褲。

  他摘下墨鏡,再仔仔細細瞧了眼那恰好兜圍她腿部線條的褲子,顏色屬中間色,刷色簡單,但那一抹藍卻有如頂上的天空一般耀眼,非常漂亮。

  他長年收集各式各樣的手工牛仔褲,極少看見這麼美麗的刷色,只記得先前曾在一場拍賣會上看到,設計師的名字是Alexander Gwan,那條牛仔褲以高達五千美金的價格成交,當初他很扼腕自己無緣標得,居然讓他在台灣看到有人穿著它——

  他目光精準,不可能錯認那一抹藍,而她腰部所露出的品牌標誌——一個草寫的A,更證實了他的臆測。

  「小——」他摁下車窗,正要探頭詢問,此時紅燈轉綠,她很帥氣地揚長而去,完全沒再擋到他的路。

  恨啊——

  單行爾恨恨地看著她急馳而去的背影,差點把一包Pocky全吞了。老天爺到底要讓他多衰才甘心啊?!

  下午一點,單行爾來到約定的採訪地點。

  因為還要拍照,所以對方直接約在攝影棚裡,單行爾在附近停好車,內心埋怨。可惡,若不是這個見鬼的專訪,就可以開車去追那個女騎士了……

  不否認這種想法有點偏執,可他對收集牛仔褲確實有著異常強烈的愛好。

  Alexander Gwan所設計的手工牛仔褲布料極佳、版型優美,可最堪稱一絕的是他的刷色,充滿生命力。他收集了他一些後期的作品,但那時Alexander正受病痛折磨,褲身給人的感覺多屬灰敗頹廢,少了早期的張狂及中期的沉穩,他真想問那女人究竟是從哪裡購得他設計的褲子。

  抱著這一份憾恨及面對討厭事情的煩悶,單行爾走入攝影棚。

  來到這裡,他的身分就是CR的品牌公關,他俊美的臉上掛起四十五度角的完美微笑,這笑他在鏡前研究很久,剛好可以使他看起來優雅卻也不會過度輕佻,他推開攝影棚的門。「抱歉,我該不會來晚了——Alexander?!」

  他驚喊,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但眼前的女人確確實實穿著剛才那件Alexander,口袋上金色的專屬繡線閃閃發光,幾乎刺疼了他的眼。

  女人聽聞叫喚轉過身來,她身形纖細,身高大約一六五,上身一件窄版潑染T恤,外搭那件黑色皮外套,不過更惹人注目的是她的髮型。她一頭長度及耳的鮑伯頭,劉海齊眉,顏色褪色至淡金,如果不是身在台灣,有瞬間單行爾還以為自己眼花看見那個《Vogue》出了名的女魔頭Anna Wintour。

  不過,她的臉比那女人要討喜太多了。

  他收回一開始的驚詫,走上前,看見《Flawless》的編輯冉擷羽滿臉堆笑地走過來。「辛苦你了,還讓你特地跑這一趟。」

  「應該的。」他掛回那四十五度角的微笑,看向另一名女子。「所以,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于覓……小姐?」原來是女的!

  「好說。」于覓抬了下單邊眉,那「鼎鼎大名」四字聽得出諷刺,她不遲鈍,不可能沒發覺。「所以,這位就是『家喻戶曉』的單行爾單……先生?」她口氣完全學他。

  喔喔,果真兩人一見面開口第一句話便火花四射,冉擷羽在心裡偷笑,說:「攝影師還要等一小時之後才會來,我們就先坐下來聊聊吧?」

  她用「聊聊」取代「專訪」,藉此降低受訪者的緊張,不過顯然眼前這兩人都不怎麼在意。

  「也好。」單行爾微笑應允。

  「我不反對。」于覓仍是表情很酷,不過下意識斜眼多瞟了這男人一眼。

  他今天穿著一件淡黃色的襯衫,雪花染的絲巾,合身的深藍色夾克兜圍他健壯身形,他不若一般品牌公關總是西裝筆挺,剪裁得宜的格紋褲使他腿形看來更加修長。她不算矮,可他顯然更高,至少一八幾,腳下晶亮的皮鞋是一般人不敢穿的白色,可他穿起來很好看。

  于覓總是習慣先注意一個人的穿著打扮,她覺得外表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個人如何展現自己。如果是在她部落格上,她會給這男人的品味五顆星,至於他的長相嘛……

  好吧,他其實很有走演藝圈的本錢。

  而且她喜歡他不同於一般男人、有些豐厚的嘴型,如果那嘴不是用來講些小心眼的話而是拿來接吻,她會欣賞他多一點。

  于覓為自己脫序的想法一笑。她精巧的五官略施脂粉,不若時下女性戴著極為誇張的假睫毛,而是簡單清爽。她臉型瘦小,眼睛、鼻子、嘴巴也都小小的,不是太惹人注目的長相。她的髮色和她偏白的膚色很合,上揚的菱唇以唇筆仔細描繪出了唇線,唇膏的顏色則是漂亮的艷橘。

  時下女性多數貪懶,總以唇蜜取代唇膏,但使用口紅才是出席時尚場合最為得體的一種裝扮,單行爾始終強烈認同這一點。

  好吧,他討厭她嘴巴吐出來的東西,可他確實喜歡她的嘴型,翹翹的,帶著一種獨一無二的傲氣。

  三個人坐下來,冉擷羽早已備好茶點,于覓吃東西很挑,單行爾也是那種宴會出席慣了的人,所以這裡準備的東西當然不差,全是飯店名廚親手做的蛋糕點心。單行爾看見這些,本來假笑的臉忽地多了份真誠,連語氣都輕快了不少。「冉小姐真有心。」

  「欸,一定要的。」她笑笑。于覓喜歡巧克力,她把較大的那一份黑森林蛋糕給她,單行爾看著,眼底忽然冒出火花。為什麼她拿到的比較大?!不公平!

  他內心忿忿,表面上仍舊不動聲色,于覓看見他棕色眸底閃出火光,以為他不喜歡。「沒關係,那給我好了。」

  ★★★

  她把他的巧克力蛋糕端了過去,這下單行爾內心一把火熊熊燃起,卻又發作不得,畢竟在外面無人知道他嗜吃甜食,尤其是巧克力。

  新仇舊恨再添一筆,單行爾臉上微笑,但看著于覓的眼神卻是怨毒得恨不得射穿了她,于覓也不示弱地瞪回去。看三小?

  兩人一來一往,火花四射,冉擷羽忍笑到內傷。「對了,還有泡芙喔。」

  單行爾眼睛一亮,于覓卻先一步說:「我看單先生不喜歡甜食,統統給我好了。」

  「靠——」

  冉擷羽不解。「單先生?」

  「沒事,我說『好』,給她吧,這種小孩子吃的東西,我不喜歡。」他內心在淌血,Beard Papa的泡芙啊~~

  于覓的工作算是一半服務業,每天面對各式各樣的客人,察言觀色可謂一流,這男人表面上看來鎮定,可剛剛一見到泡芙流露出來的驚艷瞞不了她,原來他喜歡?

  她哼了哼,故意要他吃不到。「哇,這個好好吃喔,外脆內軟,入口即化,是新口味?」

  我恨你!「冉小姐,我們可以開始了吧?」他皮笑肉不笑。

  「急什麼,這個很好吃耶。」于覓好故意。

  媽的咧。「也許于小姐單靠一支筆,生活自在,但我接下來還有不少行程,不好浪費時間在這種『小事』上。」

  哼,以為自己事業做得大就了不起?「唉,我也是,明明還有成堆的稿子要寫,每天還得更新部落格,這實在不是我願意,誰教現在一堆設計師都把消費者當瞎子,做出來的衣服連羅絲美的睡衣都不如。對喔,前陣子名模Ilin不是就穿CR那件隨便亂來的洋裝,抱著同系列的方形舖棉包?若背景不是一大片CR的Monogram,我還以為她是半夜發生地震剛從家裡逃出來的呢!」

  隨便亂來?好樣的。「于小姐,你大概不清楚那是這一季主流的輕透布料及不規則剪裁吧?也對,這不是每個人都懂。」

  「要玩不規則我倒覺得Comme des Garcons這一季的款式要精采且有趣得多,至於貴公司嘛……喔,原來你們打算進軍睡衣市場?」說著,她還自覺認可地點了點頭。「也對,最近地震確實挺頻繁的。」

  單行爾額上青筋冒出來。風度風度風度……他在心裡默念這兩個字,四十五度角的微笑近乎抽搐。「于小姐真幽默——」

  「托福,貴公司二○一○的春夏作品真是給了我不少靈感。」簡直就是登峰造極。

  噗哈哈——聽著他們針鋒相對、你來我往,冉擷羽忍笑忍到快不行,可表面上還是得維持專業。「咳,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來聊聊這一次的主題……首先,對於兩位來說,『時尚』代表的意義是?」

  單行爾笑了笑,率先回答。「時尚是一種抽像的概念,端看當季的設計師想要表達怎樣的理想,而哪些又會成為經典。時尚不該盲從,但也不能一成不變。」

  唷,這男人倒是講得不錯,至少不是草包。「我也認為時尚不該是一成不變的,好的布料傳達舒適,好的剪裁美化身段,好的設計可以展現品味,當然,好的配件、好的包包可以歷久彌新。而這些條件整合起來,可以顯現出一個人生活的方式,對我而言,尊重自己,良好的態度,就是時尚。」

  單行爾睞她一眼,盡管內心很不想承認,但——他認同她的想法。

  冉擷羽一邊錄音一邊紀錄,接著問單行爾。「那關於你們CR這一季的概念,有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地方嗎?」

  講到這個,單行爾立即正色。「我們Carlo Romano一直以來表達的想法就是一種如夢似幻。在夢中,我們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充滿了變化。可一旦醒了,面對每天一成不變的世界太無趣,我們希望將夢延續到現實,畢竟夢想充滿無限可能。」

  「原來如此。」

  于覓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單行爾微笑。哼哼,這下終於瞭解了吧?「我們強調的是自我的風格與個性,而非譁眾取寵,這點跟于小姐部落格的走向可能有些不太相同。」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有品牌的開幕儀式居然定調為睡衣派對,確實獨樹一格,不簡單。」強調格調是嗎?誰不會。

  「噗!」

  冉擷羽忍不住噴笑,一旁的單行爾瞪大了眼。「睡衣派對?!」

  「難道我誤會了?你們請來的女明星穿得不是太拖拉就是太膨脹,還有那莫名其妙亂飛的須須,搭上那剛睡醒的髮型,大家真的很用心耶,穿成那樣走在路上被認出來可不是開玩笑的,也難怪都有專車接送。」

  單行爾嘴角抽搐。「于小姐,我們主題是『迷幻夢境』。」

  「有Fu,很像我家隔壁老王的太太半夜拿脫鞋追打老公到街上的打扮。」于覓彈手指。「喔對,王太太有點妄想症,她懷疑先生外遇。」

  誰想知道你家隔壁的老王老陳老什麼的幹了啥事啊!

  單行爾內心翻了一百萬張桌,表面上的微笑快掛不住。「看來于小姐對我們的偏見不少。」

  「偏見?」于覓從鼻子哼出長長一聲。「不好看就是不好看,正的看偏的看都一樣,尤其你們的東西喔,短期內很難正眼看啦,下一季加油,好嗎?」

  「你——」

  哈哈哈——冉擷羽笑翻了,難得看于覓對人攻擊火力這麼高,單行爾也是,平日應對得體的他,在這一刻看得出火氣沖天,顯然兩個人對這一場「對談」的怨氣都不小,身為始作俑者的冉擷羽倒是看好戲的心態。「那我們可以繼續了?」

  「拜託快點繼續,我趕時間。」再跟這女人牽扯下去,他怕他吃太多甜食,整整一個月都得耗在健身房裡。

  「同感。」

  兩人居然有志一同,于覓和單行爾互看一眼,這時他發現她的眼睛顏色很特別,不是一般東方人常見的棕色或黑色,而是一種偏灰的色調,給人的感覺有些憂鬱,教人聯想到連日來都不放晴的陰天。

  于覓見他視線凝在自己臉上,挑了挑眉,那表情酷酷的,一臉「看什麼」的意味。她眉型標緻,眉尾上揚,鮮活了她小巧的五官。她不是美人,但有種專屬於她的特色,單行爾一時看得入神,忽然想起她身上那件Alexander。他曾買過給之前的女友穿,但Alexander版型太獨特,沒人穿得適合,她是第一個。

  這男人從她的臉看到她的腿,眼神專注,望著她的方式隱隱帶著一種讚歎,教于覓疑惑。她曉得自己不是吸引人的美女,何況他擔任品牌公關,看過的女明星還少嗎,現在這般看她,是怎樣?

  氣氛一下子顯得有些詭異,冉擷羽在旁看著兩人相看無言。有趣喔!「咳,我想下一題是——」

  她一開口便震醒兩人,于覓臉因他的注視而熱了,不習慣也不喜歡這種感覺。「單先生,你這是性騷擾?」

  「性——」單行爾岔了氣,棕色的眸子瞠大。拜託,全天下女人都死光了他也不會騷擾她好嗎?「你想太多了,我只是不像某人,習慣用斜眼看事物而已。」他微笑。不對,她這不是斜眼,是邪眼!

  于覓瞪回去,懶得跟他多廢話,這男人既無聊又小心眼,長得不錯又怎樣?品味絕佳又如何?今天被逼著來這裡,她心情很糟,聽他頻頻挑釁,她不甘示弱。這人就不能正面一點,好好反省一下自家產品?

  單行爾也很不爽,對她的厭惡有增無減,偏偏她穿著他最愛品牌的牛仔褲,這令他心情複雜。他熱愛收藏牛仔褲,交往過的女友全是適合穿牛仔褲的修長美女,但沒一個及得上她,倘若不是這種情況這種場合,他肯定——

  肯定怎樣?約她?追她?別開玩笑了!

  除非世界末日。

  單行爾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他看女人的眼光可沒退化到這種程度。

  他咂了咂舌,可惡,好想吃甜,甜食是他的尼古丁,足以安撫他的煩躁,問題是蛋糕和泡芙全在那女人手上,他無法開口要回,只能期待快點結束這場專訪。「冉小姐,繼續吧!」

  于覓求之不得,於是訪談繼續,除了與品牌相關的問題之外,接下來倒是相安無事。

  不久,攝影師和化妝師相繼到來,準備給他們拍照,一般這種專業人士的男女合照不必拍得太唯美,于覓坐在高腳凳上,單行爾則站她後面。對於假笑他很擅長,但于覓不是,她表情淡漠,像個冷眼俯瞰天下的女王,而單行爾微笑站在她身後,看起來倒像極了衛兵。

  他瞥了眼拍出來的成果,直搖頭。「這張不行。」

  連拍了好幾張,于覓很不爽。「原來單先生不但住海邊就任海巡署,還身兼《Flawless》的美編?」也管太廣了!

  事關品牌形象,他懶得跟她多囉唆。「重拍一次。」

  開口的是雜誌最大金主,冉擷羽當然不敢說不。「小覓,配合一下。」

  于覓哼一聲,仍然坐在椅子上,擺出她的一號表情。沒辦法,她的臉面對相機就是這樣,動不了分毫。

  忽地,她感覺背後一股熱度傳來,還不及辨清那是Escape男香味道,肩膀便被攬過,頭更是碰著了他的胸膛——

  難得地,她慌了。「你幹麼?!」

  「放鬆點,你表情太僵硬了。」單行爾這次沒笑,他配合她,表情嚴肅,眼眸微瞇。這表情凸顯他的俊逸,他大掌放她肩上,另一手則閒適地插入口袋,彷彿他們正在認真談論一個話題。

  攝影師按下快門,這次效果很好,所有人都很滿意,唯獨于覓。

  她很不高興,雖然只是碰到肩膀,但單行爾沒經過她同意,使她覺得自己被冒犯,而他身上那股Escape的檀香則似一直殘留在她鼻間,這味道很花稍,但適合他,她腦子暈熱,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她太久不曾這般靠近過一個人。

  不論男女。

  她習慣一個人,獨來獨往,享受孤寂,盡管開店接觸人群,在部落格敲打文字,書寫專欄,擁有很多讀者,可她總是保持著適當距離,這是她的生活方式,只因過分的親近終會帶來離別,而她……至今還沒堅強到那種程度。

  偏偏這男人居然這般無禮地侵近,她表情難看,超不爽。

  回去後一定要記得撒鹽驅邪!

  熟知好友習性的冉擷羽看出于覓不悅的神色,走過去安撫。「好了好了,辛苦你了,你看,這不是結束了?」

  「最好不要再有下次。」于覓齜牙咧嘴的。

  「好好好。」冉擷羽連忙應是,卻暗地吐舌。怎麼可能沒下次?

  單行爾跟攝影師看完照片,看見的便是于覓抱著肩膀,一臉光火,好似剛被什麼髒東西碰著了的樣子,這令他也很不是滋味。對啦,他們的關係確實談不上友善,但她這態度會不會太幼稚了?

  直到發覺于覓瞠目瞧他,單行爾才察覺自己竟將心裡的感想說出口了。

  不過說都說了,又是真心話,他沒打算收回。

  于覓這下更火了。他罵她幼稚?誰才幼稚啊!

  「我要回去了。」不想再跟這男人多相處一分一秒,于覓急於離去,表情冷硬,像顆石頭。

  「于小姐,安心上路!」終於扳回一城,單行爾忍不住拿電影台詞嘲謔她。于覓恨恨地回頭,心裡罵了好多字。

  他看著她,盡管繃著臉,但灰眸裡的火光騙不了人,也化解了她本有的冷然,使她看起來多了些人氣。不知道這女人笑起來的模樣又是如何?

  他無聊好奇,望著她纖細背影走離,忽然想到——

  「Alexander!」

  所有人詫異地望他,單行爾也顧不得,這可是他夢寐以求的牛仔褲啊!「等一下,你身上那條褲子是哪裡買的?」

  于覓停步,揚眉,這是她第二次聽他喊出Alexander名號。一開始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但看來不是,她很訝異,這牌子在台灣鮮少有人知道,通常曉得的都是行家。

  她見他追來,俊臉上洋溢著勢在必得的興奮,這使他眼眸放光,燦然如星,看來確實是個識貨人,不過——

  她才不要讓他知道。

  「哪裡買的?」她低頭,瞥了眼自己身上的牛仔褲,再看向他閃亮俊顏,內心哼笑,字正腔圓地吐出三個字。「路邊攤。」

  「什麼?!」

  「路、邊、攤!聽清楚了沒有?祝你找到!」最好找得到啦——哼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38:12

第二章

  于覓快意極了。

  那個不甚甘願的專訪已過了一個星期,一想到單行爾聽到她的回答以後瞬間垮下的俊臉,說真的,她開心得連作夢都會笑。

  「既然他都罵我幼稚了,我幼稚到底也算不辜負他的期望。」她哼一聲。

  晚上九點,接近打烊時間,店內沒有客人。她這間店沒有名字,也沒有看板招牌,完全走隨興路線,能經營至今除了仰賴好友一開始的幫忙之外,靠的就是她敏銳的時尚嗅覺及眼光。她任性地只進自己看得上眼的商品,也只賣給她認為值得的對象,老實說以這種經營方式還能有所進帳,于覓有時真感謝神佛保佑。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認同她的那些老主顧們。

  她的店位於中山區,坪數不大,但有一整面的牛仔褲牆,牛仔褲像是她的第二生命,從布料的製成、版型的考量、細節的設計到刷色的處理,她曾親眼目睹。好的牛仔褲不是死物,它讓人穿得健康,擁有自信。于覓撫過展示台上的Alexander牛仔褲,想起那男人驚艷的目光。他……也愛Alexander Gwan?

  她灰眸閃爍,陷入怔忡。單行爾本人比雜誌電視上要來得好看許多,他的外型不是時下流行的那種陰柔長相,卻也不是過分陽剛,棕金髮色其實很像她小時候在育幼院常吃的奶油糖。

  不過個性嘛,就絕對不是這麼甜蜜了。

  她承認那天是故意針對他,誰教他先瞧不起自己?她又不是吃素的,不過……

  想起那深棕的眸一提到Alexander時的爍亮,她胸腔一窒。同為愛好者,她是不是……有點給他太過分了?

  「咦?小覓,你要打烊了?」

  門口傳來熟悉的嬌柔聲嗓,于覓回神,翻了個白眼。「冉擷羽,你這女人又來干——」

  剩下的「麼」字,消失在看見好友身旁的男人之後,使她聽起來像是說了個髒話。

  「來看你也不行啊?」冉擷羽朱唇翹起,看著好友驚詫瞠圓的眸,笑嘻嘻的。「這位是單先生,你不陌生了吧?」

  豈止不陌生!「歡迎光臨。」

  她口氣超硬,剛才冒出來的小小反省立刻消散無蹤,一點都不想歡迎這男人,可單行爾沒吭半聲,一雙眼只是朝她瞅望過來,她灰眸瞪回去,他卻好像完全沒注意,只是邁開健碩的長腿走過來。「你這裡居然有Alexander的褲子?!」

  單行爾詫異極了,那時他問她哪裡買的,她回答路邊攤,差點沒氣死他,但他不可能到她部落格留言,又沒其他聯絡方式,連續好幾天翻來覆去睡不好,最後他只好打給冉擷羽,本來只是想拿個Mail之類,不料她卻說:「我知道去哪裡可以找到她。」

  然後——她就帶他到這裡來了。

  他抬頭環視,店內裝潢走隨興風格,牆上貼著各大品牌不同時期的形象廣告,牆面架上按品牌、色系掛著一件件衣服,擺置很有個人特色,亂中有序。他抬眉。「這你的店?」

  「不然我來逛的?」于覓翻了個白眼,把冉擷羽拉到一旁。「你帶他來幹麼?!」

  「啊?因為他打來說要找你啊!」然後她就眉頭一皺,深覺案情不單純嘛。「反正你開店不就是給人來的?」

  是沒錯。但于覓撇撇嘴,看著單行爾站在牛仔褲牆前,一件一件翻過展示的褲子。她店內商品多以女裝為主,唯獨Alexander的褲子例外,有男有女。她看見他棕色的眸子發亮,暈黃燈光下,咖啡金的頭髮閃著魅人光澤,骨節分明的手細細撫過牛仔褲上的每一條紋路線痕,像在與它們對話,專注入迷。這一刻,她很確信,他跟她一樣,對這些充滿著生命的褲子帶著一份嚮往。

  這畫面不知怎地,讓她有些怔愣。

  他忽地抬頭,俊眼毫不保留地瞥向她。「這些褲子怎麼賣?」他沒看見上頭有標價。

  于覓感覺像是做壞事被逮著,一股熱氣莫名湧上。Alexander的褲子對她有一份特殊意義,她開價隨興,不管賺不賺錢。她抿了抿唇。她討厭他,不想把自己熱愛的東西賣給他,但他是識貨的人,懂得Alexander的好。她陷入掙扎。

  單行爾看著她思量,挑了挑眉。「我知道Alexander如何賣,于小姐,希望你這不是打算敲我竹槓。」

  Alexander的牛仔褲確實強調手工抓縐,但刷洗過程靠的還是機器,除了較為特殊的款式和限量褲之外,一般市價多為兩到三萬台幣不等,主要是這個牌子已經沒落,沒有新品,市面上不再流通,物以稀為貴。

  于覓聞言瞠目,見他一雙飛揚的眉擰起,一臉不認同,好像她是奸商一樣。什麼東西啊!「好啊,我不賣。」

  「什麼?!」單行爾愣了。「你憑什麼不賣?」

  「憑我是老闆。」于覓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指著門口。「先生,我要打烊了,慢走不送。」

  「你——」單行爾深呼吸,告訴自己要忍耐,可他是客人、是消費者,在精品店上班的那段日子面對顧客哪次不是鞠躬哈腰,力求他們把卡拿出來?這女人倒有個性,人家要買她還不賣。他順了順氣。「好,你打算賣多少錢?」

  無價!心裡是這樣想,不過嘴巴上她很故意。「一百萬。」

  「一百萬?!」單行爾瞠目。「于小姐,一條褲子賣這個數目,你不如去搶銀行算了。」他牙癢癢,現在知道了,她根本是不打算賣他。

  果然,于覓嗤一聲。「我幹麼去做搶銀行那種吃力不討好又高風險的事?反正在這裡蹺腳坐著就有凱子上門來給我殺,我何樂不為?」

  「我可沒打算任你殺——」

  「我又沒說是你,號碼牌領很快喔!」

  天啊!這兩人見面沒一會兒便開始吵,冉擷羽在旁笑到不行,有趣有趣真有趣!

  單行爾撫額。他真的會被這女人給氣死!不過想跟她買條褲子,她卻連一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沒有,今天她還是穿著Alexander,染色刷工跟上次那件不同,但一樣很適合她。他看不慣她拿Alexander當作哄抬的道具,那使他為這些褲子感到不值,他若上她的當,買了就是幫凶,他才不幹這種事——

  「……算了,多少錢?你開個價。」

  腦中想的跟嘴巴講的是兩回事,沒辦法,誰教他就是愛?

  單行爾認命了,腦中已經羅列等下要去採買的甜食清單,然後接下來他就會每天在健身房裡度過下班時光,把身材越練越好,托她的福。

  然而于覓哼哼兩聲,不為所動。

  「不好意思,我、不、賣!」

  ★★★

  單行爾氣死了。

  午夜,他開著Audi R8在夜路上奔馳,他打開車窗,任風吹散他白日整理有型的髮,一閃而逝的夜燈映照出他輪廓鮮明的臉,纖長的睫毛在他眼下製造了一片陰鬱,為他俊美神采再多添了分神秘,可惜那形狀略豐的唇吐出來的字句實在談不上好聽。

  「媽的媽的媽的!自己當老闆了不起啊?我不跟你買總行了吧?!」

  他火到不行,車上音響開到最大,音樂在夜晚的道路上迴盪著。Alexander本人已經過世,後繼無人,這品牌早成絕響,市面上了不起看到一、兩件就很不錯,可她那裡的貨色竟意外地齊全,這使他驚喜,結果……

  她居然說她不賣!

  「不賣了不起啊!老子偏偏就不跟你買——」憤怒的吼聲被夜風及搖滾樂攪散,乍聽之下有些氣弱。

  對啦!他還是很想買啊!

  單行爾一口氣吃下三顆牛奶糖,任其黏牙地嚼啊嚼。她拿他最愛的牛仔褲當惡整他的籌碼,多惡劣?他氣得想噴火燒死她,順便燒光她的店,腦中卻浮現了進店以前的景象,他在門外看著她撫弄那些褲子,表情寧穩,她淡金色的髮漾著光,手指滑動的動作溫柔細膩,彷彿在觸摸著最眷戀的愛人,那畫面怔住他,一時難以反應,還是被冉擷羽呼喚才回過神。

  他看得出來,她跟他一樣,都極其珍視那些充滿了設計師靈魂的褲子。

  所以她故意哄抬才會使他這麼生氣,假若只是因兩人不對盤,單純不想賣他,那始終堅持不賣還好一點,這女人!

  單行爾怒火悶燒一晚上,隔天星期五,他特休,出門到大賣場採買,看見喜歡的糖果餅乾巧克力,便一樣樣往推車裡面扔。他戴著墨鏡,穿著格紋襯衫搭配牛仔褲,腳下則踩著一雙勃肯鞋,打扮十足休閒卻仍顯露品味。

  他耳裡塞著耳機,iPod裡正送來激昂的搖滾樂,八○年代的Punk是他的嗎啡,使他亢奮,充滿力量,美好的一個假日,彷彿所有的不愉快都已遠去,直到他在這間離住家頗近的大型超市裡看見那個女人——

  那頭酷似Anna Wintour的齊眉劉海鮑伯頭,實在很難錯認。

  她站在衛生紙區,上身是一件質地柔軟的長版T恤,下身還是Alexander。喔,可惡,她穿起來真好看,那合身的剪裁將她纖瘦腿型緊緊裹住,雪花染是Alexander極少用的一種染法,讓她顯得很有個性,她小巧的五官很專注,很專注地幹麼?挑衛生紙?

  這想法使得單行爾不自主地笑出來,她身後有個小女孩朝她猛衝過去,于覓聞聲回頭,來不及反應,那女孩跌了一跤,手上麥當勞的可樂潑出,不偏不倚灑了她半個身子——

  時間像在這一刻靜止了。

  「這……不好意思……」小女孩的爸爸追了上來,抱起大聲哭泣的女兒,直朝于覓道歉。

  她白色的T恤下擺一半染上可樂痕跡,牛仔褲當然也沒倖免,她先是低頭,瞧瞧自身狀況,單行爾以為她會開罵,就像她先前嗆他那樣,可她沒有,細潤的嗓音吐出來的話幾乎使他跌破墨鏡。

  「你孩子沒事吧?」

  「呃?妹妹,你有受傷嗎?」

  小女孩還是哭著,但看來無恙,于覓蹲下來看著女孩,灰色的眸漾著一絲柔光。「別哭了,我比你還想哭。」

  她拍拍那女孩的頭,撿拾被拆散的紙杯和杯蓋,清潔人員趕來,她將之交給負責打掃的阿桑,一旁的家長不知所措。「小姐,你的衣服……」

  「喔,沒關係。」她拿起一旁販售的抽取式衛生紙,拆開包裝直接使用,把好幾張衛生紙壓在衣服上吸取水分,淡眸看向那對父女。「沒事了,你們逛你們的吧。」

  單行爾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切發生,墨鏡下的目光超級意外。這是于覓?那個兩次見面都毫不客氣,氣得他一把火狂燒,恨不得啃光一箱士力架巧克力的女人?!

  還是,這其實是她的雙胞胎妹妹或姊姊?

  他詫異至極,從頭到尾,她的態度沒慌沒亂,表情也沒太大變化,好像只是不小心跟人肩膀擦撞,完全沒放在心上。她那件雪花褲上幾乎都是可樂痕漬,白T恤更不用說,根據兩人新仇舊恨,他該走上前指著她哈哈大笑。

  他走是走過去了,但——

  「拿去。」

  「嗯?」于覓抬眸,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看錯了。「單……行爾?」他怎會在這?

  而且他手裡拿著一件運動外套,表情僵硬。這要給她?「你拿這給我幹麼?」

  單行爾懶得跟她多解釋,不管講什麼都讓他覺得很彆扭,他吐口氣。「你別動。」

  「你干——」剛剛發生那種事只不過挑了下眉的于覓,看見他打開外套彎下身,雙手忽地環過她的腰,她慌了。「你做什麼?」

  「綁著。」

  他把運動外套綁在她背後,擋住了前面尷尬的咖啡色污痕,她一愣,有些哭笑不得。「好貴的圍裙。」Diesel的外套,市價至少五到七千跑不掉。

  「所以你該感激。」看,他多有紳士風度?一個昨天幾乎把他氣瘋了的女人,他今天還能這麼對她,單行爾超佩服自己的。

  「我沒叫你幫忙。」她拿下他的外套還給他,從推車裡拿出自己那件。「我也有。」

  啊——氣死!

  單行爾收回外套,好啦,是他多管閒事行了吧?!也不知道剛才是吃錯了什麼藥,只是看她表情淡淡的站在那兒,卻遮掩不住一身狼狽,他就覺得、就覺得……

  應該去幫她。

  不過現在看來,顯然是他太無聊了。

  「我走了。」他戴回耳機。媽的!下一首他要放那個〈口是心非〉聽它個一百遍:無話可說,我縱情的結果,就像殘破光禿的山頭……

  「嘿。」

  正要按下播放鍵,後頭就傳來她的叫喚。他轉過頭,差點回了句「沖啥」,不過出門在外,形象多少要維持一下。「于小姐,有何貴幹?」

  她看著他,臉上在笑,但眸底卻是惱的,這使她覺得好笑。「謝謝。」

  單行爾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低頭瞥了眼自己的iPod,奇怪,他歌單上沒「謝謝」這一首啊?

  于覓翻了個白眼。這男人未免驚訝得太明顯了吧?「該不會單先生小時候沒學過這兩個字,所以聽不懂?」

  當然有!「我才以為于小姐的老師沒教過呢。」他端回那副四十五度角的笑臉,皮笑肉不笑。

  兩人互瞪一眼,火花綻開,可心底對對方不再是純然的厭惡。他意外看見她柔軟的一面,不再那麼牙尖嘴利盛氣凌人,而于覓盡管出糗,他不但沒落井下石,還不計前嫌想來幫她,這份情操難能可貴,本以為他是個小心眼的男人,不過,她有點改觀了。

  「我是講真的,謝謝。」

  她揚眉,表情還是酷酷的,但真摯的語氣讓人無法、也不想回應任何不識趣的話。氣氛好得有些詭異,這使得單行爾很不習慣,畢竟昨天在市民大道上,他可是痛罵了她一整晚。

  「不客氣,我走了。」有種直覺告訴他再待下去會不妙,單行爾連忙推車走離。

  這時,于覓發現他一車子的餅乾糖果,不禁有些好笑。「這是要辦同樂會?」

  糟,他都忘了自己還有這一車。「這我女友要吃的。」

  真的假的?于覓抬眉,「喔」了很長一聲。「那你還真疼她,替她買這、麼、多。」

  滿滿一車,各種廠牌各種口味都有,她想起他瞧見泡芙時閃閃發亮的眼神,盡管他掩飾得極好,卻瞞不過她。她覷了眼他推車裡的物品。「脆笛酥?OREO?Pocky?你女朋友的口味真可愛。」

  可惡!單行爾俊臉漫上一股燥熱。他才沒女友,之前那些女人全都是看他光鮮外表才和他在一起,久了卻發現他與她們想像的樣子全然不同,便一個個失望地分手離去。

  是怎樣?他也是人,總有一、兩個個人嗜好,同樣也會吃喝拉撒挖鼻孔,他就不信金城武不會放屁——反正幾段感情這樣談下來,他也累了,單身萬歲,一個人最自在!

  于覓沒多說什麼,他裝腔作勢,硬是表現自己對那整車零食興致缺缺的模樣實在是……怎麼說呢?好吧,挺可愛的。

  想不到見面三次,她對他的印象從可惡變成可愛,可喜可賀,畢竟人生就是要放下仇恨,減少對立,世界才會和平。

  于覓正要離去,這一次卻換他叫住了她。「等一下,你的褲子。」

  「嗯?」

  單行爾咳了聲,一臉正色。「你的牛仔褲,洗的時候記得翻到反面,還有千萬不要曬到太陽,若是第一次下水,最好先泡鹽水定色,泡差不多四小時左右……」

  他啪啦啪啦講起了牛仔褲正確的洗滌方式,于覓挑眉,好氣又好笑。「單先生,我賣牛仔褲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會知道得比他少,這下單行爾糗了,還好裝模作樣他最行,他立刻將墨鏡戴上,佯裝看了看時間。「喔,我差不多該走了。」

  「慢走。」她看望他離去,那故作安泰的背影完全勾惹出她想大笑的衝動,前一刻被人不小心潑了可樂的倒霉心情一掃而空。

  不過他會來這裡購物,代表住在附近,這麼巧?

  她想著,走到餅乾糖果區,同樣抓了一盒脆笛酥跟OREO,驀地有些好奇——

  那個在時裝盛會上總是手持香檳,悠然淡笑的男人,吃這些小東西時,又會是什麼模樣?

  真有趣,不是嗎?

  ★★★

  只是于覓還沒機會看到他吃甜食的模樣,倒是在兩個星期後,先看到他出來倒垃圾。

  看來兩人確實住得近,是同一個社區,連丟垃圾都在同一處。

  晚上八點多,街燈下,他一頭閃耀的咖啡金實在很難錯認,不過真正讓于覓傻眼的是他身上的裝扮——一件V領長袖針織衫,外搭學院風黑色背心,下身穿著貴到嚇人的名牌牛仔褲,唯一談得上正常的應該是那雙勃肯鞋,至少夠休閒。他這副打扮是怎樣?剛從攝影棚回來?

  他也注意到她,臉上表情有些意外。「于覓?」

  「嗯。」她沒搭理他的詫異,只是盯著他這身打扮。「你剛下班?」

  他俊眉一挑。「沒,我今天休假,一直在家。」

  這傢伙在家就穿成這樣?有沒搞錯!

  「好,那沒事了。」于覓扔完垃圾,轉身離去,服了他,她每個月會選兩個週五公休,做些自己的事,想不到連續兩次都遇見他。她轉頭,看見他被鄰近婆婆媽媽包圍,俊臉含笑,看來他真是天生公關的料,只是非我族類,她沒打算深交。

  就在這時,兩人視線不經意對上,他一愣,隨即勾了勾唇,那表情隱含得意,好似在說:看吧,我多受歡迎?

  于覓好氣又好笑,這人是長不大的小鬼嗎?

  她轉身回家。休假日她從不閒著,有很多事得做,包含了幾個專欄文章。除了固定跟《Flawless》合作之外,她偶爾也會接些報章雜誌的評論,這次剛好幾個截稿日全擠在一起,她不得不趕。

  於是從晚上八點熬到凌晨四點,她終於撐不住,決定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些食糧。她買了飯團、關東煮和飲料,正要走出店門口,不小心與來人擦撞。「不好意——」

  最後一個字,隱沒於她的驚愕。

  她瞠大眼,以為認錯人了,但對方的驚訝顯然不比她少,棕眸同樣睜大,眼底閃過「糟了」兩字,臉色煞白,下一秒,隨即轉身飛逃離去。

  然後于覓不曉得哪根筋不對,跟著追上去。

  「喂!你等等!」她一邊追一邊喊。天!想到自己剛才看見的,她再也忍不住大笑。「哈哈哈,你幹麼跑?」

  「你才幹麼追!」單行爾內心狂飆髒話,臉色超難看。他就知道她果真認出他了!Shit!「于小姐,很晚了,你該回家了!」

  「哈哈哈哈,都這樣了,幹麼怕人看?」

  于覓笑炸了,一邊笑一邊喘,兩人在夜半街道上奔馳,單行爾這下曉得她全看見了,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只得認命停下來,心裡超想哭。

  「你、你笑得太誇張了……」

  「哇哈哈哈哈——咳!」于覓笑到咳嗽,眼淚噴出來。眼前的男人確實是單行爾,可他打扮與晚上相見時簡直是兩個世界——

  眼前的他戴著眼鏡,頭上貼著兩片固定劉海的黑色魔鬼粘,好像兩片海苔黏在頭上。至於下身,則是寬鬆到不行的高腰運動褲,最精彩的還是他的上身,那T恤看得出時日久遠,洗得夠破爛,領口全變形,上頭還印著一隻四腳朝天的烏龜。

  他這德行活似路邊阿伯,哪裡還看得出平日打扮得宜的型男模樣?「這T恤好贊,我也想要一件哈哈哈——」

  她笑不停,毫不給面子,單行爾臉上青筍筍。「穿成這樣才正常吧?!」

  「對對對,超正常的。」于覓揩去笑出的眼淚,瞅著他敢怒不敢言的俊臉,她忽然發現自己對他那種非我族類的排斥與隔閡都消失了,她笑著從塑膠袋裡拿出剛買的飲料,指著旁邊一處行人座椅。「我跑得好累……我們休息一下。」

  單行爾挑眉,意外她的友善邀請,不過他被她笑得臉熱,確實需要冰涼飲料安慰。「好。」

  他從無糖綠茶、水果水及美粒果裡挑了最後那個,因為夠甜,于覓不意外,兩人一塊兒坐在長椅上,享受難得的和平。她回想起他剛才落荒而逃的模樣,還是一陣好笑。「每天這樣裝模作樣,不累嗎?」

  「什麼裝模作樣,我這是專業!」單行爾不滿,拆下劉海貼。他居然連這個都忘了!

  半夜四點,他睡到一半醒來,突然肚子餓,本以為這時候路上沒人,誰料得到不過出來買個宵夜,居然會被她給堵到?「我是品牌公關,代表一間公司的形象,當然要多注意。」

  「是是是,好有理。」于覓呵呵笑,瞅著他一臉氣不過,不知怎地,居然很想講些好話哄哄他。「不過,這樣很好啊,本來穿衣服就是要穿得開心、穿得舒服,何必時時刻刻把自己武裝得那麼辛苦?」

  單行爾一愣,睬向她,只見她表情真摯,眸色很柔。她的反應從一開始就不似其他女人,之前的女友都是一臉驚恐地拜託他別再這樣穿,唯獨她,雖然一開始笑得很不給台階,可對他的態度卻比任何一次都要好。不過,也許是因為他們非親非故,他縱使打扮成貓王也與她無關吧?

  「假如是你男友穿成這樣也行?」

  「有什麼好不行的?他開心我開心。」

  于覓回答得好自然,完全不作假,這令單行爾失神。這是他第二次如此近距離且專注地打量她的五官,她不是美人,眼睛鼻子嘴巴都小小的,但有種屬於她的特色,她灰色的眸在街燈下染上些許暈黃,讓她的表情顯得特別柔和。

  單行爾的心跳漏了一拍,忽然覺得有些燥熱,他喝了口果汁,卻發現舌尖竟麻麻的感受不出甜味,彷彿他的意識知道他真正想嘗的甜,不是這個……

  靠,他在想什麼?!

  單行爾悚然起身。「不早了,你不回去?」

  「嗯,你不是要去便利商店買東西?」

  Shit!「我換過衣服再去。」

  「噗哈哈哈哈——」于覓又笑了,他真的費了不少心思,她打心底佩服這份專業,對他的態度也不自覺放軟許多。「不要太勉強了。」

  她揮手離去,單行爾望著她纖細的背影陷入怔忡。剛在便利商店被她堵到,他還以為她會把握機會狠狠嘲謔他一番,甚至拿他當網誌題材,不過,她笑是笑了,卻不令他厭惡。

  他曾想過她笑起來會是怎般風情,此刻,他發現她笑著時眼眸微彎,似一彎新月,灰眸不再逸散憂鬱,那翹起的唇曾吐過許多使他氣急敗壞的言語,可剛才的話卻讓他舒心,讓他在她走遠了的這時發懵,久久回不過神來。

  「這是怎麼了?」

  單行爾按著胸口,為那過分澎湃的悸動疑惑,彷彿陷入了某種不可自拔的迷幻裡。於是,他對她的感覺就像一件本來縐摺萬分的衣物被好好地熨燙過,平暖舒適得讓他一穿上身,便想一直穿著,捨不得脫下來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38:38

第三章

  除了一個月兩次的公休外,月中的一個星期三,于覓也會休息一天。

  不過她也不是閒著沒事,白天在家裡睡一覺,做一做家事,把衣服分門別類整理洗好,傍晚四點多,她出門,來到東區一間Lounge Bar。這裡是她朋友的店,每逢月中的星期三舉辦活動,有時候是女郎之夜,有時是新貴之夜,今晚的主題是單身,據說預約的人很多,她來幫忙。

  「海哥。」

  她一進門便向店裡一個戴著墨鏡的光頭男人打招呼,他身材高壯,膚色黝黑,穿著背心,裸露的手臂上滿是刺青,左腕有一條長長的疤痕,看起來有些猙獰。他看見她來,即便打掃中熱汗涔涔,還是套上一件長袖外套。「你來了。」

  「嗯。」藍海的動作使她苦笑。

  藍海四十多歲,兩人情同兄妹,年輕不懂事時,他曾幫過她。于覓因家庭因素,十二歲那年去了育幼院,她是四分之一混血,繼承母親那方的英國血統,異於常人的髮色、眸色使她受到排擠。等到十五歲,她國中畢業,立即逃離那裡,然後因緣際會之下,她遇到了藍海。

  藍海是當地一個幫派大哥,她在餐廳後巷打包餐食時發現他,當時他被人攻擊、頭破血流,需要幫助,她直覺這不是自己該管的事,卻做不到決絕地轉身走開。

  只因或多或少,在她最為絕望的時候,還是感受過別人施予的溫暖。

  所以她留下來,從他口袋裡掏出手機,看了幾則簡訊,挑了個應該可以信任的人,打給對方。

  因為害怕出事,她一直留在那裡守著,直到接應藍海的人來。

  「海哥?你沒事吧……是你打的電話?」

  她點點頭。

  她成了藍海的救命恩人。知道她無處可去,他收留她,認她做義妹。藍海是她人生裡第一束光,她崇拜他,想變得跟他一樣,堅持要入幫。她對黑社會的認知來自於早期的電影,雖然黑暗,但充滿情義,而那是當時的她最缺乏的。

  現在想來,她真是夠天真了。

  她自嘲一笑,將自己從記憶中抽回,開始幫忙。那時候為了生活,她什麼都干,也曾謊報年齡在酒吧幫忙調酒,後來因為興趣考取調酒師執照。

  華燈初上,店內客人陸續來到,他們忙碌起來,她俐落地動作著,一氣呵成。

  單行爾來到這裡,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距離兩人上次見面相隔近半個月,當時的奇異感受至今仍然困擾著他。

  他分不清自己的想法,只想換個心情,於是接受了冉擷羽的邀約,結果沒想到,居然還是遇上她。

  這代表什麼?

  他陷入困惑,心臟猛然收縮了下。店內的燈光陰暗,充滿迷離氛圍,可唯獨她在的地方,像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她淡金色的髮在吧台燈下閃著光,灰眸認真測量酒液,倒入雪克杯搖晃。她的表情跟她的動作成反比,仍舊清清淡淡。這次她調出來的酒色是深藍,跟她灰色的眸全然不同的藍。

  很美。

  「小覓,我也要喝那個!」帶他過來的冉擷羽破壞了短暫一瞬的靜謐,他回過神,跟著上前,發現她本來淡漠的臉在看見好友後變了,盡管一臉不耐,可眼底卻泛著柔,就像那天她在超市摸著小女孩的頭一樣,使她多了溫度。

  「等等。」于覓先把另一杯酒解決了,再執起冉擷羽的手,瞥了眼她指甲油的顏色。「我調杯綠色的給你。」

  她的調酒會配合客人身上配件的顏色做變化,沒一會兒,她弄出一杯淡綠色的環遊世界,那與冉擷羽手上指甲油的顏色很襯。冉擷羽眉開眼笑,轉頭朝他做了個敬酒姿勢。「單先生要不要也來一杯?于覓技術很好的。」

  一個「不」字卡在喉嚨。他不喝酒,討厭酒味,但,他發現自己竟完全不想拒絕。

  彷彿直到這一刻于覓才注意到他,她眼露意外,但大略猜得到他出現於此的原因,肯定又是這女人!「喝什麼?」

  她問他,還是那樣酷酷地挑眉。她眸底映出他身影,這畫面竟使他胸口有種被強烈撞擊的錯覺。單行爾恍神了下,乾澀的喉嚨吐出兩字。「隨便。」

  「我們這裡不賣『隨便』這種酒。」于覓粉唇掀了掀,那表情有點像笑,但太淡,單行爾無法確定。「等一會兒。」

  她開始動作,拿了一瓶又一瓶他叫不出名字的酒倒入量杯,最後搖晃,端出來的成品卻讓他差些倒彈。「為什麼是粉紅色?!」

  「你自己說隨便的。」本來是想配合他領帶的顏色調成紫色,不過拿果汁時她改變主意了。「喝喝看?」

  可惡!

  單行爾撇了撇嘴,對酒他沒興趣,不過那女人挑釁的目光裡帶著三分自信,好,他就看她調出來的酒多好喝。

  一口飲盡,他眸底泛現驚詫。

  「如何?」于覓揚眉,她特地配合他的口味,把粉紅佳人的基酒從琴酒換成了荔枝香甜酒。她對自己手藝很有信心,從不過問客人意見,但她很想聽聽他會說什麼。

  這酒喝起來甜甜的,帶著水果香,老實說,是很小女孩的口味,可他喜歡。

  「……再一杯。」

  這是最直接的肯定,于覓笑了。「好。」

  果然,她就知道這男人嗜甜。本以為他會嘴硬不認,想不到異常坦白,這使她心情大好,終於老老實實調了杯紫色的給他,口味一樣偏甜。她見他杵著久久沒接,有些莫名。「怎麼?」

  「沒事。」

  直到這刻,他才像有了意識,單行爾臉龐漫上燥熱,接過酒,再次飲盡。盡管酒杯不大,但這般猛灌的方式還是令她有點嚇到。「你幹麼?」

  「沒事。」他俊顏凜著,還是那兩個字。「再一杯。」

  這麼會喝?于覓挑眉,算了,反正幫海哥多掙點業績也不錯。

  她繼續動作,這次連其他客人的酒單一起處理。單行爾看著她,不知道是不是適才灌入的酒液影響,他胸腔振動,血管裡像淌著汽油,渾身燙熱得似要燃燒。這是他第二次見她笑,笑得這般自然純粹,不同於第一次的誇張,那使他心底某個部位微微地發顫,冰塊在杯底開始融化,他的心也是。

  不,這是錯覺!

  他接過她端來的第三杯酒,額際因燥熱而泌出汗來,他下意識解開襟口。這種失態的事他在外絕對不會做,可這刻卻不曉得怎麼了。于覓發覺他的異常,他面無表情,端正的五官在昏黃光線下顯得有些迷幻,他脖子的線條很性感,上下起伏的喉結像個果實,讓人很想咬上一口。

  這男人確實有顛倒眾生的本錢。「你帶他來是什麼意思?」

  「咦?啊?」被這麼一問,冉擷羽醒了醒神。「今晚主題不是單身?還不就那個意思。」

  「我以為你對他沒興趣。」她這好友看見喜歡的男人動作之快,常常使她歎為觀止。

  「本來是沒啊,但採訪那天第一次見他露出真性情,就覺得還滿可愛的。」冉擷羽俏皮一笑。「這種內外反差,你不覺得很萌?」

  哪裡啊?于覓本想駁斥好友,但話才剛到喉嚨,竟有些吐不出來。

  她想起半個月前目睹的「真相」,他內外反差確實極大,這點,除了她以外,還有誰知道?

  「他有女友了。」她提醒好友,不知道是不是渴了,喉嚨澀澀的。

  「嗯?沒啊,你哪裡聽說的?」

  于覓一愣,看向單行爾,他不知何時坐在吧台,領口開低,露出些許肌理,他長指端著酒杯,眼眸半閉,豐唇微微翹起,髮色襯著他手裡淡金色的酒液,像極一尊俊美神祇。他表情專注,人家來搭訕,理都不理,增添氣氛的蠟燭一明一滅,為他沉思的模樣多添了一份神秘魅力。

  下意識地,于覓吞了口口水。

  她以舌尖潤了潤有些發乾的唇,忽然覺得這裡人太多、空氣太悶,以致她身體裡悶悶地發熱。燭火映照下的他看來更加堅毅而成熟,可想起一個月前他在賣場裡,說他那一車零嘴全是買給女友的謊言,她笑出聲,整個人伴隨他在燭影下的身影晃蕩著。

  他這樣子……實在有點可口。

  可惡、可愛、可口——接下來還有什麼?

  于覓為自己乍現的念頭失笑,不知道那些女人知道他私下面目之後又會如何?會和她感覺一樣嗎?覺得可愛……

  她一時失神,耳際微熱,下一秒卻發現他的目光不知何時朝她望了過來。他棕色眸底跳躍著燭光,直直瞅著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燭火的緣故,她覺得他的眼神……既深且熱。

  于覓向來不甘示弱,盡管被他影響,四肢發燙,可她還是堅定地看回去,兩人像是進行無言的比賽,看誰會先認輸移開。

  酒單來,她沒接,交給另一個酒保處理,周圍的人逐漸望了過來,看著他們彼此相望。震耳欲聾的音樂伴隨她的心跳擊打,卻好似入不了耳。她手心泌出了汗,眼睛發酸,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卻一點也不打算停止。

  「小覓……」

  冉擷羽輕喚好友,同一時刻,單行爾眸光斂下。她贏了!于覓吐出長息,心裡才剛冒出這個念頭,就見他健碩身軀逐步疲軟地往下倒去,咚一聲,整個人栽倒在地。

  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向于覓,她心一驚,從吧台繞出去,上前扶起他。「喂!單行爾!」

  他沒回應,但呼吸寧穩。人是冉擷羽帶來的,她更驚。「小覓,我不知道你單靠眼神就能殺人……」

  「不好笑!」于覓翻了個白眼,看著這男人,實在好氣又好笑。「他只是……喝醉了。」

  不會喝就別喝!荔枝香甜酒是以Vodka為基底製成的酒,酒精濃度不算太高,但混酒本來就易醉,他又那樣一口氣猛灌,還以為他酒量很好咧,搞半天全是硬撐的?

  于覓笑了,撐著他半個身體,看著他俊顏酣睡,憶起他種種逞強,不知怎地柔軟了她心底最為堅硬的部分,然後,她對他的感覺,似乎有點不太一樣了。

  雖然現在,她還說不清那是什麼。

  ★★★

  單行爾喝醉了。

  喝醉後的他,不吵不鬧,睡得很沉,怎麼叫都叫不醒。于覓猜他住在她家附近,但不知道詳細地址,冉擷羽也不曉得。「不然,我帶他回我家好了。」

  她嘿嘿笑,一臉不懷好意,于覓瞥她一眼。「可以啊,不過你要怎樣把他從一樓拖回五樓?難不成叫你家隔壁的小凱弟弟幫忙?」

  嗚!這戳到冉擷羽的痛腳,想也知道她不可能那麼做。「不然怎麼辦?」

  于覓歎口氣。「海哥這裡樓上還有空間,我叫育文把他搬上去。」育文是海哥這間店的保鏢。

  OK,大事底定,單行爾被搬到樓上,樓下依舊熱鬧,一直鬧到凌晨兩、三點,人潮才逐漸散去。凌晨四點,Bar終於打烊,于覓在吧台幫忙洗杯子,藍海過來接手。「樓上那男的跟你是什麼關係?」

  藍海口氣很硬,但于覓知道這是他掩飾彆扭的方式。「算……朋友吧。」她內心琢磨一會兒,終究挑了個最簡便也最安全的說法。

  畢竟若說是仇家,海哥可能當下就會抄傢伙去把他痛揍一頓,但若要說是朋友以下的關係,這樣留他住宿也不是她會做的事。老實說,她自己也有點不懂,難不成就沒有其他更好的解決方式?

  「我去看看他。」她把手上的水珠甩乾,解下圍裙。

  她走上樓,Bar的樓上是藍海的住處,其中有間儲藏室,裡頭擺著一張行軍床。單行爾被放在上頭,眼眸緊閉,睡得很沉,一旁的茶几上擺著他的外套,于覓心念一動,上前撈了撈口袋,找到他的手機。

  她應該找人來接他。

  這是最適切的做法,盡管有點侵犯隱私,但情況特殊。她按開手機,正要點下通訊錄,突然一隻手臂從旁伸來,她嚇一跳,回眸看見他已醒來,睜著爍亮的眼。

  他睡亂了的髮落在額際,使他眼神被一片咖啡金遮擋,閃著某種異樣光澤,她感覺胸口好似被什麼撞擊了下。「你醒了?」

  他沒回答。

  「單……行爾?」于覓不解他的反應,她叫喚他,可他沒理,她正打算再說些什麼,他的身軀便朝她欺了過來。于覓閃避不及,纖瘦的身子被他壓制在地。

  他熱切的吐息緊緊黏在她耳側,那感覺有些濕潤,她慌了手腳,卻不敢作聲,怕引來樓下其他人,然後他就會被徹底揍一頓。

  「你……你醒了沒?」她聲音微微地發抖,他太靠近了,那翕動的嘴唇甚至要碰到她的耳根,她連指尖都開始發麻,試著推抵,但這男人像座山,死都不動,該不會又睡著了?「你——」

  「好喜歡……」

  那低沉而有些沙啞的聲音,迷離地在她耳邊吐出了這三個字。

  于覓一愣,一時有些回不了神,而他又說了一次。「真的……好喜歡……」然後,他本來垂落的手臂收緊,大掌霸在她腰間,將她整個身子緊緊地擁攬入懷。

  她呼吸一窒,胸口發熱。「喂!你——」想也知道他還醉著,告白的對象根本不是她,可面對這種情況,她手足無措,心臟彷彿伴隨他的告白被狠狠捏了一把,酸軟得跳不動。

  她一下子失卻了掙扎的力氣。

  然後,他把她抱得更緊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待得夠久了,再不出去,海哥肯定會過來,然後等他發現這一幕,絕對是一陣喊打喊殺。她留他不是為了害他,于覓很想掙脫,可他分毫不動,嘴上還是呢喃著:「喜歡……」

  難得地,她竟紅了臉。她不喜歡這種感覺,他寬闊的胸膛緊迫著她的柔軟,身上還是那抹Escape男香,她卻無法逃離。太久不曾如此貼近感受另一個人的溫度,她知道這是一種毒,而毒,是會令人上癮的。

  忽然,她有些不想掙扎了。

  她想閉上眼睛,想好好體會被人緊緊擁抱是種怎樣的感受,不過他喝醉了,失去意識,她這樣利用他太卑鄙了。不知道從哪兒生出來的力氣讓她猛地推開他,終於得到一點空隙,可單行爾異常執著,環抱住她半個身子,咖啡金的腦袋枕在她柔軟小腹上,嘴裡仍唸唸有詞。「不要走……喜歡……好喜歡……」

  于覓哭笑不得。「你到底是喜歡什麼啦!」

  「喜歡你……」

  呃?她兩腮熱了,還不及回神,就聽到他接下來的語句。「……的牛仔褲……」

  原來是牛仔褲!

  「這白癡!」于覓翻了個白眼,手掌在他腦袋上一拍,單行爾呼嚕呼嚕不知道念著什麼,又睡著了。

  她終於得以從他身下逃離,她試著搬動他回床上,不過顯然有難度,算了,她累了,不想動了。她坐在他旁邊,等海哥上來找她。單行爾沉睡的模樣還是很英俊,看不出他性格那麼幼稚,不會喝酒還要硬喝,她有一肚子嘲笑他的話,可她發現自己一點都不想再跟他吵了。

  藍海走上來,就看到了這一幕。

  「他睡著睡著掉下床了,我搬不回去。」

  于覓站起來解釋,輕描淡寫,臉上表情未動分毫,可方才一閃而逝的溫柔,藍海還是捕捉到了。「你——」

  「他喜歡Alexander的褲子。」于覓說出這句話,讓藍海怔住了。「他是個瘋子,我第一次遇到。」連喝醉睡著了都唸唸不忘,倘若Alexander地下有知,肯定很感動吧?

  藍海沒多說什麼,幫她把人搬回床上,問她:「現在要怎麼辦?」

  「讓他留下來住一晚吧,酒錢也還沒收呢。」像是找到了留宿他的正當藉口,于覓把他手機放回茶几。「我也累了。」

  這一天,于覓沒回家。

  藍海把自個兒的床讓給于覓,自己睡在沙發,于覓躺在不熟悉的床上,翻來覆去,盡管洗了澡,可身上彷彿還能聞到Escape的餘香,薰衣草混著檀香,飄散不去。

  那男人,是一種毒。

  她腦中浮現這念頭,卻又無法將那樣孩子氣又幼稚的他,跟毒這個字牽扯在一塊。但若不是毒,為何她只不過被他抱了一下,他身上的溫度就已融進了她的體膚,使她光是回想就暈熱,虛空得不能自已。

  不,她只是太寂寞了。

  這才是她反常的正確答案。

  于覓蓋上被子,把自己蜷成一團,輕哼著Simon & Garfunkel的〈I am a rock〉。那調子很歡快,歌詞卻異常悲傷——別談論愛情,但我早已聽過這些話語,它沉睡在我的記憶裡,我不願驚擾那已逝情感的安息。如果我不曾愛過,我就不會哭泣,我是一塊巖石,我是一座島嶼。

  她哼著哼著,慢慢地平靜了,不知不覺睡去。

  ★★★

  早上六點多,單行爾醒了。

  他頭疼欲裂,彷彿有一群小精靈在他腦中進行改裝工程,他不喝酒,從不知道醉後隔天竟這麼難受,他不懂這種東西為什麼讓那麼多人願意一杯接一杯,至少他以後是再也不想碰了!

  「媽的,這裡是哪裡……」

  他哼哼唉唉地爬起來,睡了一晚的行軍床讓他四肢快散了,他回想昨日種種,記憶只停留在她為他調酒,然後她笑了,粉唇上揚的弧度是他前所未見的美好,他還以為……她不懂得這樣笑。

  不過微笑是世界語言,誰不會?她不對他這麼笑,是因為他們合不來。

  像要證實他這個念頭似的,單行爾拾起外套,確認身上物品,走下樓來,看見的便是于覓對一個光頭男人露出笑容,男人很高壯,年紀大約三、四十,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她揚著唇,細長淡眸如貓兒似地微微彎起,露出白玉般的牙,扎疼了他的眼。

  「你醒了?」于覓注意到他,他模樣真夠狼狽,渾身衣著亂了不說,頭髮蓬亂如稻草,下顎生出胡髭,臉色蒼白,可他昨日擁攬她的力道卻強烈得使她此刻回想起來都有些疼痛。她問他:「好點了嗎?」

  她表情還是淡淡的,眼底卻泛著柔,第一次被她這種目光看著,單行爾梗住呼吸,腦門衝上熱氣,不知道該回些什麼,最後只是硬生生地點了個頭。其實他現在渾身痛到不行。

  于覓看出來了,笑了聲,倒杯水給他。「都這樣了還逞強什麼?」

  被她看穿,單行爾好窘,可仍是嘴硬。「我哪有?」不過還是接過水,一飲而盡。

  「那好。海哥,幫他結帳吧!」于覓嗤笑,挑了挑眉,開始清算。「一杯粉紅佳人、一杯紫色魔幻、一杯陽光沙灘,還有留他住宿一晚的錢,你看要怎樣計——」

  「啊?」連住宿費都算?單行爾瞠目。「你這女人真當我是凱子啊?」怎麼感覺每次都想削他一頓似的。

  「這是給你個教訓,不會喝就別喝。」盡管調酒易醉,可她調給他的都不算太烈,想不到他還是三杯就倒。「做公關的居然不會喝酒?」

  她的口氣完全不是瞧不起,而是一種……屬於朋友之間的調笑,單行爾不覺得不愉快,反倒回得理所當然。「我是品牌公關,又不是牛郎。」

  出席宴會他會意思意思舉個杯,但實際喝下去的次數少之又少。

  「也是。」少見地,于覓竟贊同了他的說法。「早上九點的班?」

  「是啊。」他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還可以回去沖個澡。

  「幾點下班?」

  單行爾抬眉,他幾點下班干她何事?

  可她問他的表情,不像過往帶著挑釁,而是很朋友的、很關切的詢問。單行爾胸口像是碰撞了下,她柔軟的眼神使他心臟某處刺疼發麻,一下子忘了跳動。

  「單行爾?」

  她叫喚他的嗓音使他回神,他瞅著她,好似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眼前是個「女人」。她五官仍舊小巧,再怎樣也無法與驚為天人之類的形容詞畫上等號,但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她是他看過最讓他聯想到「甜」這個字的女人,不是甜美,而是一種足以鎖住他喉頭的,那種濃烈的甜。

  「大約……七點吧。」他發覺自己的聲音,乾澀異常。

  「嗯,有空的話,可以來我店裡。」這是個友善的邀請,于覓迎著他詫異的眼,笑了。「你不是想買Alexander?」

  「你不是說不賣?」

  「嘖,我是老闆,我不能改變主意嗎?」她挑眉,嘴唇微翹,那拿喬的表情使她看起來可愛得緊,天……

  單行爾腦際浮現一股酩酊感,意外自己怎麼還沒清醒,直到這刻,他才看到她身上還是穿著Alexander的牛仔褲。不用再說了,Alexander的褲子是為她而存在的,沒有一個女人可以穿得跟她一般好看,也沒有任何女人可以像她這般矛盾地吸引著他的目光。

  這是錯覺,絕對是錯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40:03

第四章

  對,這一定是錯覺。

  一直到離開了于覓朋友的店,單行爾還是如此安慰自己。

  他咬了口巧克力,卻發現巧克力再也討好不了他,她翹起的唇彷彿才是他真正想吮嘗的東西……他被自己的念頭給嚇住。誰都好,怎會是那個女人?!

  一早,他進辦公室,點開她的部落格,把她寫的關於CR的文章全看了一遍。瞧她多麼可惡,牙尖嘴利地奚落他們的商品,他曾以為她沒有品味,不懂時尚,可他發現他錯了,在《Flawless》專訪那一次,她說:「所謂的時尚,對我而言,就是在每一個不同的時期,選擇對自己『尚』好的東西。你不可能要一個年輕女孩撐起Hermes的價值,同樣也不可能叫個三、四十歲的熟女拿著Puma或Adidas,除非她們氣質適合。時尚——絕不是盲從。」

  她說的沒錯。

  所以她身上的每一個細節,都是最適合她的。

  「媽的!」單行爾快瘋了,他怎會滿腦子全是那女人?

  敢情昨天那杯酒她下了藥?!

  他幾乎要這樣懷疑,下了班,他不敢去找她,即便心裡想得要死。單行爾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打電話給別人。「Emily,好久不見,今晚有空嗎?我們吃個飯如何?」

  Emily是空姐,擁有他歷任交往對象裡堪稱最美的一雙腿,很適合Miss Sixty的牛仔褲,她剛好休假,兩人相約吃飯。單行爾本來對脫離單身興致缺缺,可他如今懷疑是不是單身過頭才會這麼任誰都好地發情,Emily嬌柔的姿態很能激起男人對她的保護欲,果然女人就是要這樣嘛!

  「最近還好吧?還忙嗎?」

  「還好,老樣子。」

  他臉上還是那副無懈可擊的四十五度笑容,兩人坐在飯店餐廳裡,美酒佳餚,眼前的女人正甜甜笑著,好像笑不用錢,一點都不吝嗇,說話的方式也是細聲細氣的,分明沒任何不對,他卻覺得空空的,反而想到另一個幾乎不怎麼笑的女人。倘若她像Emily這樣笑、一直笑,那會是怎樣的景象?

  光是想像,單行爾便覺自己胸腔一陣震動。

  「行爾?」Emily嬌聲喚回他的意識,他回神,表情一下子變得難看,她嚇住。「你、你怎麼了?」

  怎麼了?他中邪了!

  「為什麼我一直想到那個女人……」

  他好沮喪,幾乎垮下肩來,俊美容顏透著一股迷人憂鬱,激起了Emily心中想要瞭解他的強烈渴望。這男人不只外表光鮮,也懂得生活情趣,可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約會了大半年,也不見他有任何進一步表示,君子得讓她快睡著。

  但也許今晚,就是她等待已久的那個好機會。「如果有什麼煩心的事,說說看,會比較好解決喔!」

  真的嗎?講出來,他就可以為自己的感覺下定論了嗎?

  罷,總比這樣悶下去的好。

  他歎了口氣。「有個女人……她讓我感覺很特別。」

  「啊?!」Emily心驚。女人?怎會是女人?「呃……她如何特別?」不,冷靜點,也許他說的其實是她?要不今晚怎會約她出來?只是男人嘛,拉不下臉,唯有用這種迂迴的方式試探……

  「她讓我很生氣。」

  「咦?」有嗎?哪裡?她怎麼不記得?

  Emily花容失色,只見單行爾神色越來越沉。「我一開始氣得差點想捏爆她的頭。」

  「什麼?!」捏、捏爆?!

  一旦開始講,單行爾便陷入了回想,他沒注意Emily越來越白的臉色,兀自講下去。「總之她真的很可惡,把我惹得那麼生氣之後,又讓我看見她那種可愛的樣子,而且還對別的男人笑!」

  「這……」他看見了?

  人家說雞蛋不要放在同個籃子裡,除了他,她當然還有其他追求者,她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想不到……還是被發現了?!

  Emily作賊心虛,眼看單行爾臉色越來越難看,下一句話更令她嚇得皮皮挫。「我真的很想掐死她!」

  不,不是這樣。

  其實他想做的,是用他的指尖感受她纖白脖頸的膚觸,然後慢慢往上,捧住她細嫩白皙的雙頰,使她灰色的眼底只映著自己,然後俯身,嘗吮她那粉艷唇瓣的味道……天,他怎會有這般想法?

  單行爾眸色暗了,渾身因這突現的強烈慾念灼燙起來。

  他陰晴不定的模樣徹底駭著了Emily。她聽過這男人在業界的名聲,生氣起來從不留情,她是喜歡他,但沒到連命都要犧牲的地步,她慌了,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那個,我想到還有事,我得走了……」而且未來絕對不要再聯絡!

  單行爾一愣,她要走了?「我送你回去。」他不想一個人,那會使他一直想到她。

  「不用了,是很急很急很急的事!」Emily奮力維持那抹恬雅的笑。「非常急,真的。」

  「既然很急,我送你不是比較快?」

  「不!對方指名要我一個人去!」

  「啊?」單行爾愣住,這是怎樣?有人被綁架?「那……你小心。」

  Emily離席如逃命,單行爾本來就沒把精神放在她身上,他心念不定,開車跑去淡水吹了大半夜的風。和Emily的約會沒使他心思轉移多少,他滿腦子還是想著那個叫于覓的女人。不,她不是他要的人,單行爾這般告訴自己,卻找不到任何駁斥的理由,他累了,決定回家,先好好睡一覺。

  半夜,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久,睡意才找上他。

  他作了一個夢。

  夢裡有棟糖果屋,他先是嗤之以鼻。哼,這是夢,現實世界裡才沒有這種東西。

  不過既然是夢,他想怎麼做都沒人管得著。他走上前,拆下那屋子上的巧克力塞入嘴裡,味道有些模糊,好像是甜的,又好像不是,他再拆下用餅乾做成的窗框,毫不饜足地吃著。森林裡忽然吹起了風,他迷惑地抬眼,忽然看見于覓,用那種慢悠悠的腳步來到他的身邊。

  她淡金色的髮在陽光照耀下微微地閃著光,單行爾停止動作,她灰色眸底漾著他的模樣,他放下餅乾,最愛的甜食已引不起他半絲興趣,她在他面前站定,只一瞬,他便瘋狂地吻上她。

  他感覺她的唇是他這輩子嘗過最甜美的東西,他大掌深入她淡金色的髮間搓揉著,髮絲如緞般從他的指縫深入了他的膚底。他愛極這觸感,親吻她的滋味如此美好,他捨不得放開,她卻逐漸在他懷抱裡化成了粉末,那味道甜甜的,像極了糖粉……

  而她深灰色的眸子,自始至終,仍那般繾綣溫柔地瞅著自己。

  在她隨風飄散的同時,單行爾醒了,他呼吸急促,右手抓著左邊胸口,感覺裡頭的跳動異常迅速。他作了個吻她的夢,她沒抗拒,在他手心裡化成了甜美的糖粉,連最後注視他的方式都柔美得像要滴出蜜來。

  他曉得這是夢,但可怕的是,他竟如此強烈渴盼那是現實——

  這代表什麼?

  「我……真的喜歡上她了?」

  ★★★

  這一個星期,單行爾沒睡好。

  他總是夢到她,她用各種不同樣貌出現在他的夢境中,但帶給他的滋味總是甜蜜。嘗過了她,他發現所有的甜食都已勾惹不了他的興趣,如同陷入禁斷癥狀,單行爾終日恍恍惚惚,迷亂不能自已。

  他想見她。

  這個念頭一直在他的胸懷兜繞著,像根拔不去的刺。但是見了,然後呢?

  他不確定自己接下來的行為是什麼,還好一年一度的金曲獎開始,許多經紀公司替藝人來商借衣服,還有VIP的發表秀,好幾個電視節目要和他們固定合作……諸事繁忙,使他再沒有傷春悲秋的餘暇。

  只是忙完了,回到家,又是相同的空虛。

  他應該去見她。

  與其每天一直嗑著已覺索然無味的巧克力棒,然後有空就去健身房消耗多出來的卡路裡,還不如直接去見她,也許見了,他會明白,這樣的感情只不過是一種錯覺。

  「好。」說走就走,一下班,單行爾便驅車前往她的店。他只來過一次,但記憶猶新,他熟門熟路,只是在台北找停車位不易,他只好紅線暫停,下車,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她的店。

  裡頭散發出來的光線暈黃柔和,彷彿是他唯一依歸,她身影仍舊纖細,微低著頭坐在櫃台,不知道在寫什麼,也許是讓他很氣憤的話語,但他發覺是什麼都無所謂了。

  雙腳像是自有意識,他往前走去。

  于覓抬起頭來,像注意到有人的視線,她看向門外,單行爾站在那裡,他的打扮依舊很有品味,街燈照亮了他奶油糖一般的髮,她一愣,一時有些反應不及,那Escape男香的味道再次在她的記憶裡復甦,快半個多月沒見,她發現自己……居然有點想見到他。

  「歡迎光臨。」她菱唇掀動,率先吐出這四個字。

  「啊,嗯。」單行爾走了過來,她店內佈置更動過,但商品大體上還是沒變,他左右望了望,視線最後膠著在她臉上——

  「今天是吹颱風?我還以為你沒打算來了。」

  于覓對他的態度改變了,單行爾感覺得出來,她表情還是淡淡的,但眸底多了些欣喜,語調輕軟,承認了他,至少,把他當成朋友。他從沒想過化解武裝後的她竟如此柔軟,他心臟疼著,好想抱她、想吻她、想……

  「我喜歡你。」

  大腦還不及思考,嘴巴就已率先反應出來。

  于覓睜大了眼,看向牆頭日曆。四月一日早過了,今天不是愚人節,這男人……居然說喜歡她?「你在開玩笑?」

  單行爾嘴角抽搐。要論驚訝,他也不比她少。「我也希望我在開玩笑。」Gosh!他就這麼說了?

  不過說了都說了,他認命,于覓瞅著他表情變化,從驚詫中回過神,明白這不是假的。「你女友呢?」

  「呃……」直到這刻他才回神,記起那天在大賣場騙她有女友的事。「分手了。」

  「噗!」還嘴硬啊?「剛分手就來告白,這麼隨便?」

  她揚了揚眉,一臉不以為然,這表情單行爾曾經覺得很可惡,現在卻覺得很可愛。他投降了。「OK,我其實沒女友,我單身很久了,那天那一車……全是我自己要吃的啦!」可惡!

  他坦白招認,窘到不行,問題是喜歡吃甜食的男人,她會不會覺得很娘娘腔?「咳,這只是個人喜好,我其實很男人,你需要的話,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你要怎樣證明?」

  當然是在床上——呃,不對。「跟我在一起,你就會知道。」

  于覓抬眸瞅他,瞧他連告白的方式都這麼地紆尊降貴,好像和他交往是多大的榮幸,可惜這男人皮膚偏白,略微泛紅的頰已洩漏出他真正心思。他其實很緊張,或者連他自己都意外,可他並未否認說出口的話,他真有勇氣,于覓幾乎要以為他渾身散發光芒了。

  那光,閃亮得使她眼睛有些疼。

  她心臟緊緊一縮,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被人告白的事實,她心跳怦怦,湧現的喜悅騙不了人,問題是,這代表什麼?她喜歡他?

  她暫且分不清,唯有一點她很清楚,他太好了,他們……不適合。

  「單行爾。」她開口,這一次表情不再淡漠,但嚴肅。「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麼事?」他一頭霧水,左右望了望,啊,該不會是鮮花卡片?「這附近哪裡有花店……」

  于覓好氣又好笑,白他一眼。「你都不問我一下有沒有對象?」

  對喔!

  直到這刻單行爾才恍然大悟,他沒頭沒腦地告白,結果這麼重要的問題居然完全沒想過?!「你……你有男朋友?」

  她挑眉。「你認為我沒有?」

  這回答無疑是種肯定,單行爾捂著胸口,有種腳下地板開始崩裂,他整個人落入萬丈深淵的錯覺。他……他好不容易想要脫離單身、好不容易遇見了個喜歡的女人,結果有人早他一步,老天爺,為何這麼待我?我初一十五都嘛有準時拜拜,這世界還有天理嗎?啊?!

  單行爾恍恍惚惚地離開于覓的店。

  他走到停車處,那兒有兩個員警,正在拍照登記,看見他來。「嘿,這車是你的?」

  單行爾沒應,他按開中控鎖,開門坐入,完全視警察為無物。居然被人這般藐視,警察先生怒了。「你違規停車,我要開單,行照駕照拿出來——」

  他抬了抬眼,眸色恍惚,直到這時才有些回神。「我胸口好痛……」

  「啊?」

  「這裡超痛,我不知道怎麼了……」他俊美五官扭曲,捶打著自己的左胸,不敢置信。「我剛被我喜歡的女人拒絕,但我沒想到打擊會這麼大……」

  「呃……」員警尷尬了,兩人互看一眼,還以為這人在唬哢他們,可他表情痛苦得實在不像假的,眼眶都冒出水氣了。「這……天涯何處無芳草……」

  「媽的我知道啊!」單行爾超震撼的。這是怎麼回事?他為自己的反應感到意外,不過就是被女人拒絕而已,他卻懷疑自己得了什麼心肌梗塞之類的毛病。他胸腔悶痛、呼吸困難,奇怪上個月健康檢查分明一切正常,現在這是怎麼了?

  兩位員警面面相覷。這位小哥很放不開喔!「好啦,下次別在這種地方停車,想當年我被我深愛的女人甩時也很痛苦,不過人生嘛,沒什麼過不去的。」

  愛……愛……

  警察先生騎車離遠了,獨留瞠大眼的單行爾,為那個字眼震懾不已。等等,他說愛,所以意思是,他對那個女人,不只是喜歡,而是……

  愛?!

  ★★★

  「嘿,你跟單行爾怎麼回事?」

  三天後,于覓在MSN上看到好友冉擷羽丟來語音邀請。

  她按下,戴上耳機麥克風,兩個女人用MSN聊起天來。「怎麼回事?喔,他告白,我拒絕了。」

  「他跟你告白?!」冉擷羽好驚。「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我怎麼都不知道?」

  「因為我沒跟你講。」這是私事,何況她拒絕了,兩人沒下文,這事等於是過眼雲煙,不必特意提起。「你可以繼續追他,別介意我。」

  「靠,你幹麼拿我台詞去講?!要講先來後到也是我先看上的好不好?」

  「是喔?」于覓反應還是淡淡的。「那歹勢,我不知道他會看上我。」

  冉擷羽翻了個白眼,她說要追單行爾其實也只是嘴上講講,沒真愛上,當然不可能跟好友計較這個。「他打來問我你喜歡什麼,還說你跟你男友感情怎樣……我親愛的于小覓、于同學,你幾時交了男友,我這閨中密友怎一點都沒聽聞?」

  「因為那種東西不存在。」所以,單行爾跑去問擷羽她喜歡什麼?

  她一時恍惚。老實說,當時他突然冒出那一句,她嚇到了,畢竟事前完全沒跡象,她幾乎以為他在尋她開心,可他神態認真,她無法懷疑,盡管心裡仍有疑問,不懂他何時何地喜歡上自己,但知道理由又如何?她沒打算答應他。

  所以知道得越少,對他們都好。

  抱著這種想法,她刻意誘導,想起他被她反問時陷入怔忡,然後就這麼不發一語地離去,之後便再沒聯絡。她歎息,那麼驕傲的一個男人,可憐被這麼傷害,她以為他放棄了,結果並沒有?

  冉擷羽在視訊彼端看著好友出神,驀地開口。「小覓,這不像你。」

  「怎?」

  「如果你不喜歡單先生,你會直接告訴他,而不是用這種迂迴的方式。」

  于覓嗤笑一聲。「什麼時候你從雜誌編輯變成心理專家了?」

  「誰教我有你這種彆扭朋友。」冉擷羽撇撇嘴,不把她的嘲諷看在眼底。「既然都動心了,幹麼不試試看?」

  動心?她嗎?

  于覓是個誠實的人,對自己很坦然,對別人也是,確實冉擷羽說的沒錯,如果她一點都不喜歡單行爾,她會直說,說得毫無轉圜餘地,可她選擇用這種方式,那代表什麼?

  「我覺得,我跟他不適合。」這是最清楚明了的答案,她直言。「我承認我有一點動心,但他那麼光鮮亮麗的一個人,也許只是把對Alexander的熱愛投射到我身上。你跟海哥都很清楚我是怎麼過來的,但他不知道……而且,我已經習慣一個人了。」

  冉擷羽聽著,沉默許久,繼而笑了出來。「小覓,你真可愛。」

  她不懂好友這定論從何而來,冉擷羽笑道:「你怕在一起了,你習慣別人的溫度,結果哪天他知道你過去那些事,或者認清這只是一種投射,就不愛你了,然後你又要重新適應一個人……于小覓啊,你這跟都還沒買樂透,就在煩惱中獎了要不要跑路的人有什麼不同?」

  是嗎?于覓眨了眨眼,她剛說的話是這個意思?怎麼感覺聽起來……她好像很喜歡他了似的?

  「我沒辦法確定這是愛情,或者是太寂寞了才產生的錯覺。」

  她這麼說,可冉擷羽聽了還是笑。「從你剛講的那些話,我就知道這不是錯覺。」

  這傻姑娘,倘若不是當真喜歡,怎會開始煩惱這些無中生有的事?戀愛教人患得患失,本來自信的統統化作粉末,擔心自己處處不夠好、處處配不上對方,沒想過向來自我的好友竟然也會有這天,冉擷羽可開心了。

  「總之,我認為單先生是認真的,一般男人若知道喜歡的女人有男友,通常縮手都來不及,哪會向我打聽這些有的沒的?你要真有意思,就別玩人家了,感情不等人的,哉否?」

  于覓哼哼一笑。「冉擷羽,這段話從你口中講出來特別沒說服力,你要不要請你家隔壁的小凱弟弟來聽聽?」

  「嗚!」冉擷羽被堵得啞口無言,噘嘴拿喬。「好啦,我不跟你說了。」連忙落荒而逃地下線。

  于覓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好友匆忙離線,關上電腦,吁了口氣。

  她的房間擺置簡單,沒有太多女孩子氣的裝飾品,唯獨床頭擺著一隻泰迪熊。那隻熊看來有了年紀,毛色陳舊,還有不少綻開再縫補的痕跡,可那雙棕色的眼始終讓她覺得溫暖,像是被守護著,而單行爾的眼睛……也給她這種感覺。

  他說,他喜歡她。

  直到結束了與冉擷羽的對話,他那句「喜歡」才像真正有了意義,在她腦子裡爆炸開來,她捂著胸口,那兒正怦怦怦怦地加快速度。等下,她這是什麼反應?!

  「嘖。」她悶悶地哼了聲,把自己縮在床上蜷成一團。這樣最好,于覓如此告訴自己,他們本來就不該牽扯太多。想起自己曾有過的灰暗過往,她便隱隱作痛。她從不自卑,對自己做過的事也不曾逃避,只是……那個男人,實在太閃亮了。

  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那是她永遠無法觸及的遙遠距離。

  他閃亮的不只是外表,還有他的眼神,那如泰迪熊一般的棕色眼眸,總是那樣毫不逃避地直視著自己,彷彿沒見過任何醜惡。那天他來告白,瞅著她的目光好似她是多麼純粹美麗的東西,實在是……太過於耀眼了。

  就在那一瞬間,短暫到不能再短暫的一瞬間,她竟有些自慚形穢。

  因為,她其實並不是那麼美好。至少,不如他那麼美好。

  很久以前,她曾在書上看過某句話——誰不是荊棘叢裡走過來的?

  她一直相信這句話,告訴自己,她只是遇到的荊棘比別人多一點而已。

  她閉上眼,想起過往。她的母親帶著英國血統,有著張狂的美貌,在俱樂部工作的她,認識了一位富商,從此嫁入豪門,把她扔給自己哥哥照顧,再沒聞問。

  根據母親的說法,她想專心顧好一個家庭,無法分神,注定要對不起她。

  她舅舅自己也有兩個小孩,還要不收分文地照顧妹妹的孩子,給她吃住幾年已經仁至義盡,最後他們別無選擇,將她送至育幼院,于覓甚至還跟他們說:「謝謝你們這些年的照顧。」

  而後,她離開育幼院,遇上藍海,盡管已過去,但那是一個人永遠無法逃離的困境……

  所以,就不要再想了吧!

  她吁口氣,反正她不用擔心冉擷羽會拆了她的台,至於單行爾……也許只是隨口問問,看他這三天都沒消沒息,應該是沒下文了吧?

  「這樣就好……」至少,她就不用被這莫名的感覺糾纏,而對自己感到不滿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40:31

第五章

  不過,于覓顯然小看了單行爾的衝勁。

  和冉擷羽通話後的隔晚,她剛忙完一組客人,正在收拾,就看見單行爾捧著一大束花,像個門神似地杵在那裡。他咖啡金的髮色光芒耀眼,那花跟他俊秀的臉實在很襯。于覓皺了皺眉,看他邁開長腿走了過來,很老套地把那束花朝她面前一遞。「給你。」

  她挑眉,看著那束花。香水百合?他怎會選這個?「你……你不要過來……」

  「啊?」

  單行爾來不及反應,就見于覓打了個好大的噴嚏。「哈、哈啾!」

  這下他緊張了。「你感冒了?」

  「不、不是……哈啾!離我遠一點!」她使勁吼出來。天下任何一個男人聽見心儀的女人朝他吐出這句話,肯定打擊巨大,單行爾也不例外,他胸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本以為他們好歹也算是朋友了,可她居然……這麼討厭他?

  「OK,好,我回去。」他把那束花擱下,內心疼痛得不能自已。他以為被拒絕的那晚就已夠痛了,可現在才發現,真動了心,受到的傷害肯定是一次次的,刨心一般的凌遲。「我不會再過來了。」

  他這一句話,沉沉的,讓本來處於慌亂的于覓回了神,她掩著口鼻。「不是你!是花!」

  她喊得很大聲,連她自己都很意外自己的心慌。「我對花粉過敏!」盡管花店已經把百合的花蕊擰掉了,可殘餘的花粉還是讓她的鼻子很不舒服。

  「什麼?!」這下單行爾大驚,連忙沖回來撈起那束精心挑選的香水百合,然後奔至店外,找了個路過的高中女生。「妹妹,這個給你!」

  「啊?」沒頭沒腦被人塞了束花,高中妹妹愣住,見是個大帥哥,眼睛瞪得更大,連臉都紅了。

  「拜託你了,收下它,嗯?」他朝女孩迷人一笑,隨即跑回于覓店裡,手腳並用地驅散空氣裡飄散的花粉。「Shit!冉擷羽那女人說你喜歡香水百合!」

  然後他就上網查,香水百合的花語是「偉大的愛」,好符合他的心境,花朵給人的感覺高雅大方且自信,還想這個好、太好了!結果確實好極了,她對花粉過敏!

  「哈、哈啾!」于覓眼睛鼻子紅通通的。「擷羽告訴你我喜歡香水百合?」

  她睜圓了眸,那泛紅的眼角跟紅潤的鼻頭使她看起來一下子沒了防備,可愛得緊,單行爾實在不知該掐死冉擷羽那女人還是感謝她——

  「她列出了好幾個你喜歡的東西,像是巧克力、泰迪熊,還有什麼Casablanca……」Casablanca不就是香水百合的英文名?

  「咳,我確實喜歡Casablanca。」于覓看他脫下夾克在空中亂揮,畫面實在有點蠢,不過她看著,那種鼻頭髮癢的感覺逐漸遠去,被他這般狼狽拚命的樣子逗惹得不知如何是好。「不過不是香水百合,是一部叫『Casablanca』的電影,還有它的主題曲。」

  「啊?」

  她彎下身,在自己的iPod按弄了一會兒,Bertie Higgins低沉惑人的歌聲便自喇叭流洩而出。「中文片名好像叫什麼……『北非諜影』?」她不喜歡中文片商過度的翻譯,對於喜歡的電影或曲子總以原名稱之。

  媽的,誤會大了!

  〈Casablanca〉略顯憂傷的曲調此刻像在嘲諷他,單行爾窘到爆炸。搞半天,她喜歡的是電影,不是花?害他還以為……

  「我以為你討厭我了。」他像是一下子失卻力量,抱著頭蹲坐下來,歷經剛才的慌亂,他來前特意打理過的儀容全亂了。他一身虛汗,本來扎進牛仔褲內的合身襯衫跑了一截出來,他領口敞開,喉結上下顫動,甚至連聲音都發抖。「你剛叫我離你遠點,我很受傷……」

  于覓哭笑不得,見他蹲坐在地,可憐兮兮,深棕色的眼珠透著一股憂鬱,那令她想起老泰迪熊,那是育幼院院長送給她的禮物。這明明是個拒他於千里之外的大好機會,她卻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想那麼做。

  她灰眸不由自主地放柔了。「我不討厭你。」

  「只有不討厭?」

  見他棕眸燃起希冀的光,于覓翻了個白眼。「單行爾,不要得寸進尺。」當她看不出他是真可憐還是假可憐?

  「好吧。」被人看穿,這戲實在很難演下去,他做公關的,向來熟諳何時該硬何時該軟,何況那天冉擷羽辟哩啪啦跟他講了一堆,有件事倒是說對了——于覓外硬心軟。

  對於被她劃分為「非我族類」的對象,她的態度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犯到了絕不客氣——一如他們當初槓上;可一旦被她當作自己人,她便不再防備,轉而柔軟,教人舒心。

  單行爾站起來,他高大身軀在她窄小的店內製造了不少壓迫感,剛開始不喜歡他,他是圓是扁和她無關,可現在感覺變了,她看著他,覺得他在自己眼底益發英挺,那首〈Casablanca〉依舊持續播放——

  看「北非諜影」時,我以為你愛上了我,在燭光搖曳的瑞克咖啡館裡的吊扇下牽著手,我們躲在聚光燈照不到的陰影裡,你的眼裡映著摩洛哥的月光……

  這刻,于覓在他的眼裡,也看到光了。

  然後她感覺自己被他的光所影響,產生了變化。

  左胸口那裡,人們稱之為心臟的地方,開始以她控制不住的速度猛烈跳動,像失去煞車的車子,減不了速,只能一路往前死命地開。她握緊方向盤,試圖掙扎,卻抓不準方向,她口乾舌燥、手心發汗。不,不行,快停止!前方是處山崖,她失速墜落,本該碎裂的心卻被他好好地捧在手心裡,正怦怦跳動著——

  「……覓?于覓?」

  他的聲音喚回了她的心神,感覺轟地一聲,她白皙的臉瞬間紅如番茄,這突來的反應讓單行爾一愣。「你怎麼了?」

  「不要問我!」天!她連耳朵都紅了,這是什麼情竇初開的反應?

  于覓很慌,好像直到這一刻才確切意識到所謂的喜歡是怎麼一回事。光是那個人站在她面前,就讓她緊張得連話都講不好,她難以自持,本來使她過敏的香水百合味道被他身上的香氣給取代。她心神迷亂,很怕繼續失常下去,自己會做出什麼後悔莫及的事。「你……你來幹麼?」

  對喔!

  剛才情況太亂,以致單行爾全忘了正事,他吞了吞口水,開口。「我只是想問……你跟你男友感情好嗎?」

  他事先問過冉擷羽,不過對方給他的回答是「不知道、不清楚」,這使他起疑,兩人是好友,倘若朋友跟男友感情很好,她該勸他不要介入,可冉擷羽話卻說得很生硬,似有苦衷。盡管這念頭有點卑劣,但于覓跟她男友如果不好,老實說,這無疑是激勵了他。

  「喔,你打算當第三者?」

  可惜于覓的反問如一盆加了鹽的冰,讓單行爾跳腳。「我是這麼卑鄙的人嗎?!」要也是他當正牌的別人當小妾,他才不屑這麼沒尊嚴!

  「不然咧?」

  「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假設、不幸你們分手了,煩請第一個通知我。」

  于覓睜了睜眼,好似還在消化他這句話。「如果我一輩子都沒分呢?」總不可能等她一輩子吧?

  靠!單行爾心裡罵了句髒話。「你考不考慮直接選我?」

  于覓瞠目,隨即噗哧笑出。「選你?你哪裡好?」

  她問得好故意,灰眸眨啊眨,這男人也太自信了,居然叫她直接選他?不過她喜歡他沒不切實際地承諾她一輩子,他很誠實,對自己坦率……糟糕,她又發現他一項優點了。

  倒是單行爾被這麼一問,陷入怔忡。靠,他哪裡好?記得過去交往的女人說他長得好看、身材好、品味佳,加上收入穩定,不賭不嫖,除了嗜甜之外沒有其他怪異嗜好,問題是她偏偏看過他最邋遢的一面,把這些條件拿出來說,他只覺得好庸俗。「至少,我長得不算差吧……」

  看他想了大半天結果只冒出這麼一句,于覓笑翻了。她還以為他會把自己的豐功偉業拿出來大肆宣揚一番,結果不是。「如果我就是不選你呢?」

  她靜靜說出這句話,灰眸直瞅著他,不像玩笑,單行爾心一緊,不否認受到些許打擊。他深呼吸。她說她就是不選他,代表她一點都不喜歡他,他還能怎麼辦?!

  「好,你行!」

  他單行爾有尊嚴,鐵錚錚的男子漢,拿得起放得下,人家話已說到這個地步,他再癡纏下去未免太不識相,他走了,走得很瀟灑。「我認了,我要回頭,我就是小狗。」

  說走就走,不過一步走得像要費時半個月,于覓在這時喚他。「等一下。」

  「怎樣?!」終於想開了?哇哈哈哈——

  他回過頭來,棕眸晶亮,于覓好氣又好笑。「喏,你的外套。」

  Shit!「謝謝。」單行爾接過,咬牙切齒,再度轉身。這次于覓沒再出聲。可惡!真這麼絕?!好樣的!

  於是,單行爾走了。

  他真的走了。直到過了十多分鐘,于覓才真正領悟這一點。

  不知道為什麼,她直覺他會回頭,可他沒有,她為自己過分自以為是的想法苦笑。期間有一、兩個閒晃的客人進來,她招呼著,胸口卻好似卡著什麼,不上不下,悶得難受。他……就這麼回去了?

  空氣中,香水百合的粉艷香氣早由他身上的Escape取代,她心裡鬱悶,拿起手機,卻不知道撥給他之後要幹麼。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傷他,剛才他誤以為被她拒絕,那瞬間灰暗的目光使她產生一種強烈的心疼。

  不,她並不想這麼做,她並不想奪走他眼底的光。

  她黯然吐口氣,決定提早打烊,走到門口,赫然看見單行爾站在那裡。

  她愣著,呼吸停滯,夜燈下,他的眸子還是那般燦亮,瞬間刺穿了她原本做好的所有防備。他走回來,毫不猶豫地迎著她不可置信的眼,撇了撇嘴。「你得給我機會。」

  于覓睜大了眼。

  她錯愕的反應惹得單行爾很尷尬。可惡,他也想走啊!無奈人已走出門口,腳底卻似生了根,完全不受控制,偏偏又發下豪語,無法就這麼摸著鼻子回頭,只得在這兒像個傻子般呆站一小時。

  他一手叉腰,哼一聲,另一手比出「三」這個數字。「我剛剛被三個女人搭訕!」

  于覓回神,控制不住地笑了出來。「那你怎麼還在這?」

  他氣虛了。「我只是在想……當小狗好像也不是很糟。」尤其是為了她。

  然後,于覓大笑。

  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上回這般大笑也是因為他,他不知道,他其實多能牽引她的喜怒哀樂?她笑出淚水,但並非因為嘲笑,而是感動。

  單行爾見狀,額際青筋跳動,偏偏她開懷暢笑的模樣十足勾惹他的心,他氣不起來,只得認命,為心愛的女人當小狗。「汪汪!」他自暴自棄,還吠了兩聲。

  于覓笑得快不行,她喉嚨發乾,胸腔猛烈收縮,強烈悸動,從沒想過這麼一個心高氣傲的男人居然能為她放下尊嚴至此。他小心眼,幼稚又愛逞強,甚至還很愛計較,可他喜歡她的心意卻一點都不假。

  這使她心動,忽然很想被他擁抱,或是擁抱他。

  他的棕眸溫暖如她床頭的老泰迪熊,她笑彎了眸,看著他咖啡金的腦袋,又想起了奶油糖的味道。那是她在育幼院時唯一嘗過的糖,這一切幾乎要融化了她僅剩的抵抗,她再難自禁,忍不住上前捧起他的臉,給他一個吻。

  單行爾傻了。

  這吻,很淡也很輕,相較於他在夢中對她所做的根本不值一談,可甜美馨軟的程度卻遠超過夢境能給的。他眼眶熱了,被她的吻徹底收服,現在就算真要他當小妾,他可能都會很孬地點頭。

  她為自己突來的舉動一怔,想退開,可他不許。單行爾的手攬在她纖軟腰間,額頭抵著她的。「嘿,我是真的喜歡你……」

  「我知道。」于覓的臉熱了,心怦怦跳,被他這簡單的言語給收買,她揚唇,笑中帶著一抹憂傷,憂鬱如台北連雨不晴的天空。「但我已經習慣一個人了。」

  單行爾瞪大眼,一時消化不了她的話。「等一下,你不是說你有男朋友?!」

  于覓挑眉。「我沒說喔,是你自己誤會的。」

  單行爾跳腳。的確,當天她是說:「你認為我沒有?」而不是直接講有……

  「你那樣說,我當然以為你——」他沒力了,結果這三天輾轉反側的痛苦掙扎都變成一場鬧劇,但最可悲的,還是知道她單身以後,心底深處浮現狂喜的自己——

  他曾懷疑過自己對她抱持的究竟是何種感情,但現在他確定了,如果不是愛,他不可能讓自己的底線一次次地後退。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果然連到了這種該痛罵她的時候,他都只能說:「跟我在一起。」

  簡單五個字,甚至還帶著點命令成分,可于覓聽著,胸口卻猛烈震盪了一下。「你是好人,我們不適合。」

  媽的!活到這把歲數第一次被發卡,而且藉口還爛得他無法接受。「所以你是壞人就對了?」

  于覓一顫,隨即苦笑。「是啊,我是,你現在不就氣得想砍了我?」

  確實,單行爾牙癢癢,是怎樣,一定要他跪下來求她?假若她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那他認了,可分明不是,她吻了他,用那種溫柔得近乎要滴出水來的目光看他、並且吻了他,不是嗎?

  「給我一點別的理由,這個我沒辦法接受。」

  其實這要求不難,一句「我不喜歡你」就解決了,他在賭于覓說不說得出口,倘若她真做得到無動於衷地違背心意,那麼,他就認了。

  于覓怔了。確實,這不難,她有很多種說法可以給他,過去也不是沒遇過男人追求,她分明都能很直接地說:「我混過幫派,你不介意?」為什麼面對單行爾,她反倒說不出來了?

  只因……他太好了,她不想讓他跟過去那些男人一樣,聽了她的話之後便嚇得逃之夭夭,從此不再聯絡。

  「我喜歡單身。」

  她吐出這個理由,卻薄弱得連自己都有點難以接受。

  單行爾也是,他哼了聲。「我也喜歡單身,一個人多痛快,我甚至還想過這輩子乾脆別談戀愛養隻狗算了,但誰教我不幸遇到了你,你要我怎麼辦?!」

  于覓不說話了。

  他言語如樁,一字一句打入她的心,她開始覺得自己十惡不赦。確實,她跟他一樣,喜歡一個人,可她其實害怕空出來的床舖被人佔滿之後再度離去的空虛,她不養狗,但有隻泰迪熊,陪了她很多年,她很滿足,以為這樣就夠了,單身得快樂,但是,她也遇到了他。

  於是,她就有點不甘寂寞了。

  「既然都講了是不幸了,幹麼不繼續維持單身的快樂?」

  靠!「是啊,單身超快樂的,沒人管我,我想去哪就去哪,想加班到三更半夜,一次跑五、六攤都不用擔心有人等我,我在家裡做我自己,東西愛亂丟就亂丟、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不用徵詢別人意見,單身超棒!」

  他講得自暴自棄,于覓卻笑了,單行爾看著,媽的,他的心在淌血她卻在笑?

  「可是我回到家,只有一個人,我床很大,卻沒人暖床,不想一個人看電影,朋友卻未必有空,好吃的東西沒人分享,跟嚼蠟一樣,重點是,我沒喜歡的人,我可以坦然享受單身的好處,但我喜歡上你,不管做什麼都會想到你,你連我睡覺時都不放過我,你知道醒來後的感覺有多空虛?」

  「你拿我當春夢題材?!」

  于覓傻眼,單行爾俊臉一紅。「沒到那種程度,只有接吻!」

  還真的咧!「你真的很喜歡我呴……」她呵呵呵呵呵,笑翻了。

  原來被一個人喜歡是這麼一回事,他的熱情毫不掩飾,她被他徹底感染,忽然覺得自己的那些顧慮都太不必要了,即使真的被討厭了又如何,她並不想為了保護自己的心,在分明動情的情況下去傷害這個人,這樣的她一點都沒有進步。

  「進來吧。」于覓關上店門,拉上門簾,小店忽然變成一個拘禁他們的牢籠,或許是她潛意識想留住他。她走回來,脫掉了上身所穿的T恤。

  料不到這一招,單行爾瞪大眼。「你……你幹麼?」

  她沒答,脫下上衣,雪白的胸脯隱沒在深藍色的胸罩底下。

  既然要脫,幹麼不脫徹底一點?

  單行爾腦中才竄過這齷齪念頭,便注意到她白皙平坦的小腹上有著一大片刺青——圖案是一片黑色的荊棘,蔓延至她隱在牛仔褲下的下身,仔細一瞧,那荊棘上還有個疤,他瞇眸細睞,那是個刀痕。

  他愣住了。

  于覓曉得他看見了,她穿回上衣,很開門見山地說:「我十五歲的時候混過幫派。」

  單行爾睜大眼。

  那不是什麼太美好的過去,但沒有那一段,現在也不會是這樣的她……于覓總是這樣告訴自己,藉此隱藏起內心深處的自卑。她坐下來,灰色的眸靜瞅著他。「你想知道嗎?」

  他深呼吸,咽了咽口水。「在你說之前,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每個人或多或少總有些不甚光采的過去,多數人能瞞就瞞,至死逃避,可她不是,每天她在鏡子裡頭看見自己,便是面對她曾犯下的事,也許講完了,他會跑,可她還是想告訴他,因為——

  「我想,我喜歡你。」所以不想騙他。

  什麼叫柳暗花明,什麼叫絕處逢生,單行爾這時真是體會到了。

  「我還以為……你是打算嚇跑我。」如果她是抱著這樣的心態向他坦白,老實說,他會覺得很受傷。

  可現在他卻開心極了。「所以你喜歡我,願意跟我交往?」

  結論跳很快喔!「如果你聽完,還覺得無所謂的話。」那麼,她就認了。

  他吸引她,這是不折不扣的事實,冉擷羽講的沒錯,這不是錯覺,她不是個害怕寂寞的人,否則也不可能維持單身這麼多年,可他的出現讓她品味到何謂隻身一人的孤寂。也許在海哥那裡被他緊擁的當時,她就已經心動了,只是她刻意催眠自己,不讓自己領悟,不願承認……自己已墜入愛情。

  因為在內心深處,她其實害怕,害怕他會看不起她,害怕……自己會再次被這樣的溫暖捨棄。

  一如小時候,她的母親不要她,她的舅舅也不要她,生命中至親的人都這麼嫌棄她了,何況是外人?

  「那我要說嘍。」

  「等等。」單行爾抬手阻止,于覓眨了眨眼,不解,他說:「你要講可以,但我們換個地方。」

  「OK,去哪?」

  「我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40:59

第六章

  夜半,她來到單行爾的家。他的家跟她想像的全然不同,就……很一般,典型的老公寓,沒特別設計過,但擺設簡單,看得出品味,深藍色的絨布沙發坐起來很舒服。他一個人住,沒養貓狗,倒是收藏了不少美樂蒂的公仔模型。

  這可愛的興趣讓她一進門便噗哧笑了出來,真好,她又多知道他一些事了。

  單行爾不喝酒,冰箱裡唯一的碳酸飲料就是可樂,于覓喝著,把自己混過幫派的始末講了出來,包含了另一件始終梗在心上,無法釋懷的事——

  混黑道,講白了就是弱肉強食,表面上稱兄道弟,實際上都在等時機換人做老大,藍海當年就是過於重情,才會受她牽累。

  那一年,藍海被一個小弟陷害,而她則成了那個要脅他的籌碼。記憶中,那是一片血光,海哥為此手臂挨了一刀,深及見骨,而她被刺傷小腹,失血昏迷。之後警察趕到,海哥為了這事入警局,坐了牢,可她卻在海哥的保護下變成了無辜受牽連的路人甲。

  她沒有勇氣承認,她跟他們,其實是一伙的。

  她是如此卑劣,接受別人的好意,卻無以報答。于覓厭憎這樣的自己,再一次無處可歸的她最終還是回到育幼院,自此發憤圖強,半工半讀考上夜間部,學習外語。十八歲時,她考上大學,同時給自己刺青,荊棘的深處是一朵盛放的玫瑰,她要自己不忘那一段曾有過的荊棘過往,同時告訴自己,痛苦總會過去,花開的日子,將會到來。

  只是現在……

  她有些忐忑,想起過往那些曾說喜歡她的男人聽完之後的反應,不禁黯下了眸。她看向單行爾,不知道他會有什麼表情,結果卻吃了一驚。「你、你怎麼了?」

  他的反應出乎意料,只見他濕了眼眶,鼻子還紅通通的,那要哭不哭的模樣實在有點可憐……或是可愛?怎麼辦,她忽然好想抱住他喔!

  「有這麼難過?」她這個當事人怎麼沒啥感覺?

  單行爾抽起一張面紙擤了擤。可惡,這時候應該是他展現男子氣概,表現雄風將脆弱的她緊緊納入懷中,說你這個小東西,居然為這種無力改變的事煩惱,真是該打。無奈現實是他從小就很怕看那種「龍龍與忠狗」、「尋母三千里」之類的片,每次都讓他看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此刻也不例外。

  「嘶~~」擤鼻涕聲震天價響,于覓捂耳,這下什麼感人氣氛全沒了。

  單行爾腮頰一熱,分明不該這樣啊!「咳!我告訴你,我咧,只是比較心細敏感,通常這種男人都會很體貼、溫柔,還有——」

  「龜毛?」

  「對,龜毛——」應完才覺不對,單行爾立即跳腳否認。「我才沒有!」

  「是喔?」于覓挑了挑眉,好故意。「可我聽擷羽說你超難搞的。」

  媽的那女人!我要縮減《Flawless》的廣告量!

  單行爾內心忿忿,表面上仍極力正色。「我想這是一個誤會,我只是非常重視我的工作,難免比較注意各方反應。你也知道品牌形象的建立在台灣有多重要——」

  「喔,所以你才會罵我去親別人屁股?」

  現在是要秋後算帳就是了?單行爾嘴角抽搐再抽搐,忽然想起自己當時內心的OS,如今悔不當初,真心覺得末日不遠。「其實我那時候就已經愛上你,內心希望你親的是我的屁股……」

  再掰啊!「哼~~原來大名鼎鼎的CR品牌公關經理單行爾單先生,竟然會有讓女人親屁股的……嗜好?」

  單行爾再也扯不下去,垂下肩膀。「好,我承認,我當時是有點情緒激動……罵了你,我道歉,但我還是有我必須做的。」

  這是他的專業,他受聘於人,不可能妥協,這一點,于覓也一樣。「好啊,只是你們做出來的東西難看,我還是會罵喔。」

  %#$&*%……單行爾心裡飆髒話。

  「好!你罵!但……可不可以稍微罵小力一點?」不然他看到,還是會很頭痛。

  他討價還價、放低身段的功夫一流,于覓這時真是見識到了。「可以啊,除非你願意讓我在部落格昭告因為我跟你在一起,所以為了情人間的和平,我得控制我對CR的……嗯……建言。」

  單行爾睜了睜眼,再睜了睜眼,這才意識到她說了什麼——

  「等一下,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這……」

  她答應了?!

  于覓為他不掩驚喜的表情笑了,忽地正襟危坐,朝他一鞠躬。「只要你不嫌棄我的話。」

  氣氛終於褪去了剛才的沉窒,他盡管強忍著沒落淚,卻為她紅了眼眶。她悸動著,曾以為是荊棘的過往在他的淚光潤澤下,似乎變得不再那麼疼痛。其實到現在她還是有點猶豫,看得出他肯定生長於一個美好的家庭,所以才能這般真心看待她的痛,他整個人散發的光芒過於耀眼,她好怕她會因此否定自己。

  「其實我是說真的,你好得讓我不敢跟你在一起。」

  單行爾搔了搔臉。「我說,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呃?」

  難得見于覓這般怔愕,單行爾清了清喉嚨,有種麥克風終於輪到他手裡的感動。「其實混過幫派也沒什麼嘛,你現在是善良公民了不是嗎?至於自己的出身又不是你能選擇的,我混這行見過太多家庭不完滿的例子,百貨業都嘛是一群有今天沒明天的傢伙,何況真要說的話,最該譴責你的海哥現在不是跟你很好?」好得他酸氣直冒,五臟六腑都要被腐蝕了啊!

  「是啦,一般聽到某某某混過黑道確實都會嚇到,想離遠一點,不過呢,我這人生來胸襟寬闊,優點是見多識廣,你遇到我真是三生有幸,作夢都該笑,看老天爺多麼想補償你,你快快謝恩就對了——咦?啊?」

  猛然撲來的軟玉溫香截去了單行爾剩下的一千八百字廢話,于覓抱緊他,手臂緊緊環繞住他脖頸,像只小貓似地死命窩入他懷裡磨蹭。爽!太爽了!他就是在等這一刻!等伊人為他感動不已投入他如山如海般寬廣的胸膛。想哭,就到我懷裡哭吧,寶貝~~

  「你很吵。」果然,這下安靜多了。

  簡單三個字,打碎了單行爾所有旖旎想像。搞半天這女人是為了讓他住口才突然抱住他的?!

  不過藉此吃到不賴的豆腐,他認了。「好,我吵,我很吵,我超吵的,拜託你快點抱住我……」最好再給他人工呼吸,直接堵住他的嘴!

  于覓呵呵笑,怎麼可能察覺不到他的想法?可她沒打算動,就這麼緊緊擁著他,感受他的光照拂在她身上,給她溫暖,她舒服得眼眶發熱,感覺卻有些刺痛。想當初刺下這圖案,她疼卻不吭一聲,半滴淚都沒流,現在只是被這麼溫柔地接納,她便渾身發疼,疼得在這一刻……竟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

  只因到這一刻,她才驀然省悟,原來過往那些痛,都是有意義的。

  那樣的痛造就了她,使她變成了這個能讓他愛的人,而現在,她的痛是因為掙脫了那片荊棘,他的包容接納成為她最好的傷藥,療愈過程傳來些許刺痛,她為此哭泣,卻知道從今以後,她的淚水將有人承接。

  單行爾這次沒再吵,任她緊擁著,感覺肩膀傳來一股扯心般的濕熱。可惡,他也想哭了,偏偏現在是表現他男子氣魄的時候,不能哭,絕對不能哭!

  于覓意識到他的震動,抬頭,眼裡仍含著水光,卻再度被他緊繃到不行的表情嚇到。「你怎麼了?!」

  「我……沒……事……」

  他眼眶紅、鼻子酸、喉嚨痛,淚水在眼裡狂打轉。于覓看著他這副模樣,抽衛生紙給他。「想哭就哭,忍什麼?」

  「我是男人!我不哭!」

  于覓失笑,擦去兩人的淚,隨即親吻他,帶著連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甜蜜憐愛。「你知道嗎?你超Man的,就算愛吃甜食、不敢喝酒、小心眼、幼稚愛哭又計較,我還是覺得你超Man的。」

  Shit!為什麼他聽來都不是優點?「愛吃甜食、不敢喝酒我承認,但我哪裡小心眼、幼稚又愛計較?」至於哭,現在是不認都不行了。

  「喔,所以心胸寬大加成熟又不計較的單行爾單先生,你打算跟我爭論我的一時失言?」

  單行爾這下真是啞巴吃黃連,這于覓夠狠,坑給他挖得多美,害他只能不停呵呵笑。「OK、OK,一時失言是吧?宰相肚裡能撐船,我不計較,當然不計較。」

  他咬牙切齒,于覓哈哈直笑。其實啊,她剛講的是句句真心,這男人愛吃甜食不敢喝酒、小心眼、幼稚愛哭且計較,但那又如何?一個男人展現氣度的方式難道只能那麼表面虛偽?

  他忠實面對感情,即便被她一次次打擊還是沒放棄,這讓她超崇拜。他哭,是感動是心疼,並非因為失志頹喪,情感表現真摯,像個孩子,卻溫熱了她的心,他寬厚的胸膛給她依靠,感覺在他懷裡得到歸屬,她不再是一個人。

  她已脫離單身。

  「對了,我有個疑問。」

  于覓抬眸。「嗯?」

  單行爾抓了抓臉,迎著她被水氣洗潤過的澄眸,乾淨純粹得使他覺得自己要問的問題實在有點齷齪,不過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單純好奇——

  「你說你那個刺青……還有一朵花?」

  「嘿啊。」

  「咳,那是刺在哪?」

  于覓睜了睜眼,剛瞧他眼神那般認真,結果問的卻是這麼不甚重要的問題,她噗哧一笑,這才察覺他俊顏冒出一股赧意。

  「在一個……很深很深的位置。」她粉唇貼上他耳廓,極輕極柔地低喃,吐出來的氣息燥熱了他。

  這下單行爾渾身不受控制地發熱起來。她言語真夠曖昧,害他腦中想像奔騰千里,那花是什麼顏色、什麼模樣?她手腳袒露的膚色白皙如畫布,撫摸起來應該不輸給柔潤的花瓣。他咽了咽口水,喉結上下顫動,靠,超、超想看的……

  綺想無界線,直到這一瞬,單行爾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裡是他家,四下無人,嘿嘿嘿嘿……不對!當初邀她來,是希望有個不受打擾的地方,他正氣凜然,發誓沒有任何下流念頭……至少那時候沒有。

  他臉色一下紅一下白一下青,加之身體灼燙,于覓是明眼人,一看就大略曉得他腦子裡轉著什麼,男人嘛!

  不過想像無罪,她隨他想,僅只一笑。「放心,以後……你就會知道在哪裡了。」

  ★★★

  一個月後。

  星期三,于覓照例到海哥的酒吧來幫忙。

  盡管多了一個人,可這一個月來,她的生活模式沒變,唯獨手機響起的次數變多了。凌晨四點,酒吧打烊,她一邊拖地板,一邊用肩膀夾著電話。「你還沒睡?剛醒?不用了,我會住在海哥這裡……嗯,今天有點晚,沒什麼好擔心的……好了,我掛了。」

  電話彼端傳來不甘就此結束的哇啦哇啦叫聲,于覓一臉無奈,又多說了幾句,可直到斷訊,灰眸底盡是柔情,藍海在一旁看著,心下倒也有了底。「有男友了?」

  于覓一愣,粉頰不自主冒出熱氣。「是啊,就那天三杯倒的單先生。」

  她嘴上調侃,一邊動作,可心跳還是因這不習慣的「男友」二字走拍了。

  于覓眉目含笑,臉上喜悅掩不住,藍海看著,內心既欣慰又有些許擔憂。「你跟他說了?」

  于覓點了點頭。

  過去她也不乏追求者,可當她有了一點感覺,開門見山都是:「我混過幫派,你不介意?」因此嚇走無數男人。她的說法是:「這是我的過去,我不想否定它,或者戴著面具隱藏它一輩子。」

  他這個妹子生性好強,一旦認定的縱使有十輛馬車也拉不回來,就連當年他出獄,盡管決心從良,但身邊仍有不少麻煩,為此不願與她聯絡。結果這傻女孩,硬是從以前的伙伴那裡得知他下落,天天纏他,說要給他報恩贖罪,到最後他也服了她的拗勁,畢竟兩人身邊都已沒了親人,就這麼互相照顧也不錯。

  如今她多了個人牽她的手,藍海抹了抹鼻子,唉,這就是嫁女兒的感傷嗎?「那就好。」

  于覓一笑,笑容中多了甜蜜,想起那晚,老實說,她沒想過竟會這麼容易便被接納。

  大概是過往的結果都不太好,導致她壓根兒不敢期待,對此,單行爾說:「那是你沒遇到對的人!」

  「喔,所以你才是我的Mr.Right嘍?」

  「哈哈,對啊,我超右的……」

  是超「幼」的吧?

  「我猜他媽生他的時候,大概少生了一根筋給他。」她呵呵笑。究竟是怎樣的爸媽會生出他這樣的個性?老實說,她真的很好奇。

  「對了,崑哥說他們要辦一個刺青展,我想去看,海哥你有沒有興趣?」

  崑哥是當初為她刺青的人,店舖在以前海哥的勢力範圍,也曾對她諸多照顧,後來海哥出獄,兩人也是在崑哥的店裡重逢,所以于覓很自然地問他。

  只見藍海一聽,表情古怪。「你不先問過那個姓單的?」

  「為什麼?」她不解,過去崑哥那兒有什麼安排她都是問海哥,怎麼現在倒要先問另一個人了?

  藍海也不知道要怎麼跟她解釋。「總之,你先問他有沒有興趣,可以的話就兩個人一起去看吧!」

  于覓莫名其妙,不過海哥說的話,她基本上都會聽從。「好吧。」

  而這樣跟她說的,除了海哥,還有冉擷羽。

  隔天晚上冉擷羽沒上線,于覓打給她。「我想去看電影,你去不去?」

  「啊?」電話彼端的冉擷羽愣住。「你幹麼問我?你家大善人咧?」

  于覓蹙了蹙眉。「我想看的片子是沉悶到不行的法國藝術片,你不是愛看這種?」

  「是沒錯,但你沒問過大善人?」自從上次單行爾打給她,以廣告額的方式利誘——不,「商請」她在好友面前提高自己的評價,冉擷羽便開始這樣叫他。

  于覓不懂。「奇怪,你跟海哥都叫我去問他,是怎樣?過去懶得約你們還得被你們廢話,現在約了又叫我先去問別人,不想去就說一聲,幹麼找藉口?」

  冉擷羽呵呵笑。「于小覓,那不是別人,是你男人。」

  「So?」

  「所以不要來找我們,找他就對了。」「喀」一聲,冉擷羽掛了她電話。

  于覓傻眼。怎麼交個男友,她的生活習慣都要被顛覆?

  她有些煩悶,躺在床上。她想去崑哥的刺青展,也想去看那部藝術電影,她很自然便約了有興趣的兩人,可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叫她問單行爾,問題是,崑哥的刺青展龍蛇雜處,他不習慣怎麼辦?藝術電影又不是每個人都愛,他或許會覺無聊,她該約他嗎?他會想看嗎?

  「唉……」于覓陷入煩惱,輾轉反側,不知道該不該打這個電話?今天她忙著盤點,直到半夜十一點多才到家,累得半死。半夜一點,他不在線上,或許已經睡了,她左思右想,手機卻在這時響起,嚇了她好大一跳。「喂?」

  「你問他了沒?」是冉擷羽。

  于覓哭笑不得。「冉小姐,你要不要看看現在幾點?」

  「喔,所以你剛才完全不顧我可能正在跟人家滾床單滾得高潮迭起,卻怕這時間打過去會打擾到人家?」冉擷羽口氣好不屑。「男女交往圖的是什麼?獨一無二!朋友做不到的男友做得到,朋友做得到的男友更要做得好,就算半夜叫他去墓仔埔也得去,哉否?」

  「這會不會太無理了?」于覓皺眉。「這樣談戀愛的人不是很倒霉嗎?」

  冉擷羽在電話彼端翻了個白眼。「這叫情趣,情——趣!懂不懂?」「喀」一聲,她又再度掛了于覓電話。

  「你這女人!」于覓火都來了,正想打去開罵,隨即怔住,對啊,她敢不分時間地點打給冉擷羽,為什麼就不敢打給單行爾?

  兩人交往一個月,幾乎都是他打電話給她,他工作繁忙,而她成天看店,所以他總是抽空就打,不管幾點、手邊有沒有客人,她都沒生氣,也許……這次該換她試著打給他?

  她揣想半天,終於從通訊錄叫出他的號碼。

  如果響三聲,沒接她就掛……于覓告訴自己,撥出號碼,結果來不及數到三,電話彼端就像等待已久似地馬上接起。

  「我還在想,過五分鐘你沒打來,我就要自己打過去了。」

  「呃?」他口吻可憐兮兮的,于覓怔住,還來不及消化他這段話的意思。

  「剛冉擷羽那女人打給我。」他重重吐了口氣,嗓音裡帶著濃濃委屈。「聽說你約海哥跟她出去,卻沒來找我?」

  可惡!想到冉擷羽竟全跟他說了,于覓超窘。「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嗶嗶——」單行爾發出那種猜錯答案的效果音。「首先,你沒問我,當然不會知道我有沒有興趣。再來,就算曉得我沒興趣,你還是得先問我。第三,即使我真的沒興趣,我還是會陪你去看,所以你問我就對了。」

  什麼跟什麼!「幹麼這麼勉強?」

  「嗯,這樣吧,我等下想去打撞球,你去不去?」

  「這個時間?」于覓抬頭看了一下鐘,凌晨一點多,何況今天她歷經盤點,渾身虛累,但還是應:「OK啊,在哪打?」

  「你對撞球有興趣?」

  「沒。」

  「那幹麼這麼勉強?」

  「我沒——」話到喉嚨,于覓頓住,這下她懂了。「我沒覺得勉強。」

  「喔?為什麼?」

  他的語氣裡蘊含著藏不住的笑意,讓于覓也跟著笑了。「無聊,既然都知道答案了,幹麼還問我?」

  「欸,想聽你親口講嘛。」他語調一下子又變得無賴。「而且你今天不是盤點,很累了?」

  「是啊。」于覓拿他沒轍,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覺有些羞人,指尖都在發燙。她對撞球沒興趣,身體又累,但只要他想她去,就算是墓仔埔她也會陪著去。

  原因還能有什麼?撇除掉天時地利,當然是「人」的關係。

  「好啦,把刺青展跟電影上映的時間給我,我喬個空檔,你哪一天OK?」

  「我要顧店,所以電影只能看午夜場。刺青展的話,我每月第二、四周的星期五都休,你再看哪天方便。」

  「好。」

  大事底定,是不是該掛電話了?于覓想著,可她手心泌汗,心跳怦怦,想了好幾個道別說詞,卻沒一個想講出口,到最後說出來的竟是——

  「擷羽她怎會打給你?」

  提到這個,單行爾真是好氣又好笑。「還不都是某人,說沒怎麼談過戀愛,經驗值低,單身習慣了,忘記自己現在有家室,冉小姐只好打來叫我多擔待。」

  所以一掛了那女人的電話,他就一直巴巴地等,等親親女友自己打來等得都要內傷了,差點克制不住自己打去。

  「以後你想打,不用管幾點,我人在一定都會接。」

  「喔。」于覓臉熱了。好樣的,冉擷羽居然把她的底都給掀光了?「她這麼晚打給你,你不生氣?」

  「還好啊,很久以前也因為圖說搞不定,她弄的特集我不滿意,結果在MSN上討論到半夜三點。」單行爾吐了口氣。「何況,她是為了你的事打來。」

  奇怪,為何他不過簡單一句話,她胸口原來那種刺刺的、彷彿被針扎的感覺,就這麼輕易地消失了?冉擷羽是她好友,可自己掙扎半天才打的電話,她那麼簡單就打了,這使她在意,偏偏單行爾又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顯得好像誰在這種時候打給他都沒差……

  呃,等一下,她這是什麼想法?于覓一下子頓住。她這是在吃好友的醋?!

  「于覓?」

  電話彼端傳來他的熱切呼喚,她窘得連耳朵都熱了,還好他看不見。「嗯?」

  「你要睡了?」

  于覓覷了下時間,她習慣「早」睡,凌晨三、四點的那種「早」。「還沒,你困了?」

  「不是!」怕她就這麼掛了電話,單行爾否認超快。「不過我隔天要早起,不睡不行,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陪我到睡著。」

  于覓怔了。「怎麼陪?」不會要她過去他那裡吧?

  單行爾很想,但捨不得她太累。「就這樣啊,我們多聊聊,這樣你就會知道我對什麼有興趣,不過在這之前,于小姐,敢問我該如何稱呼你的芳名?」

  「奇怪,你剛不就叫我了?」

  「連名帶姓很刺耳耶,好歹我們都交往一個月又三天了。」他一派嫌惡。「你要不答,我就自己叫嘍。」

  不過就是個稱呼,還那麼講究?「隨你。」

  講完這兩個字之後,于覓就後悔了。

  「覓覓?」

  「靠!」嗶一聲,于覓掛了電話。

  她雞皮疙瘩一下子蔓延整身,臉皮有如被火燒到般燙紅。他……他剛叫她什麼?覓……覓?

  有生以來第一次被這樣黏膩地叫喚,于覓超級不自在,尤其剛剛他又是隔著話筒直接貼在她耳邊。

  電話響起,果不其然傳來單行爾的抗議。「你怎麼掛我電話?!」

  「誰叫你那樣叫我!」

  「你自己說隨便的!」

  于覓撫著發燙的臉。「除了剛才那個隨便都好……」

  「你確定?肉麻的稱呼我可是要多少有多少。」得意得咧。

  「我也可以掛你電話,看你想被掛幾次都行。」

  喔,好狠。「不過就是個稱呼……」

  「不過就是個稱呼,你可以繼續連名帶姓地叫我,我不介意。」

  「就說了刺耳……」

  「我聽了順耳。」

  兩人你來我往,好不幼稚,可于覓臉上綻開的笑意卻越來越濃。為了愛與和平,這不甚重要的稱呼問題被兩人擱置一旁,他說他喜歡八○年代的Punk,那是他的興奮劑;她說她喜歡鄉村音樂,那使她心靈平靜。他們都喜歡巧克力、看電影,她愛略帶憂傷的沉悶老片,他則愛無厘頭搞笑片,「東成西就」裡每首歌他都會唱,口氣得意,聽得于覓不禁好奇。「那是啥?」

  然後……他就真的為她唱了一段。

  他在電話彼端「我愛你我愛你我Love你」地唱,這實在太絕,于覓笑岔了氣,他歌聲不算頂好,可她懷疑自己聽見天籟。「好,下次我去找來看。」

  原來,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使人快樂的東西,她過去懶得接觸,覺得無聊,可他卻讓她產生興趣,想多瞭解他的喜歡。單行爾聽她笑語不止,一方面開心得胸口發燙,另一方面卻又擔心自己是否太得意忘形?

  「呃,其實你說的那些藝術電影,我也是會看的……」

  「沒關係。」于覓真心的笑了。「我就喜歡你這樣子。」

  單行爾好感動,差點淚流滿面,第一次有個女人知道他這麼多不足為外人道的「興趣」後還說喜歡他的,害他好想把剛才那首歌再完整唱一遍,不過時間越來越晚,他越來越不想睡,于覓卻困了。

  「我想睡了,你呢?」

  「喔,還差一點。」實際上差很多。「我們來看誰先睡著?」

  「神經。」于覓嗤嗤笑,打了個呵欠。她關了燈,窩在床上,手機螢幕的光源在黑暗中閃亮,很像是他給她的感覺,充滿光。她聽著他在電話彼端的喃語,逐漸睡去,直到無聲無息。

  「覓覓?」他故意喚,她沒應,也沒掛他電話,看來是睡著了。

  單行爾一笑,知道他該掛電話了,卻捨不得。他躺在床上,自胸臆間吐出一口長息。冉擷羽跟他說,于覓一直是一個人,她不懂兩個人在一起的快樂,讓他心疼。

  於是他盡己所能,想令她開心,剛才他惹得她大笑,那笑聲滿足了他。人活著其實不過如此,讓自己及喜歡的人開開心心,就是最好的財富。他環顧四周,自己擁有這麼多,可唯獨她的笑容才使他真正覺得完滿,不再缺憾,他想給她更多、更多的快樂,他該怎麼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41:25

第七章

  時值九月,適逢米蘭時裝周開幕,單行爾身為CR在台品牌公關經理,得和自家老大,也就是CR台灣區總經理一起飛往米蘭,協助並親看CR及其他競爭品牌的秀,附帶開會、看貨等諸多事宜,為時近一個月。

  時裝周是時尚界最大盛事,幾乎各城市都有各自的時裝周,但目前仍以倫敦、紐約、米蘭、巴黎為最大代表。CR總部設於義大利米蘭,幾個幹部已經安排好攜家帶眷、順道出遊,單行爾一獲知這個消息,當下有如醍醐灌頂。太好了!就是這個!

  他正煩惱著該如何讓女友開心,這會兒天上掉下一個大餅,于覓也是時尚人,倘若知道可以去米蘭親自參與時裝周,肯定會很驚喜吧?

  於是呵呵呵呵呵~~單行爾樂翻,迫不及待晚上下班,當面跟他的親親女友分享這則好消息……

  晚上十點,差不多該打烊了。

  于覓瞄了眼門外,應該不會再有客人了,她合上書本,準備打烊。自兩人交往以來,單行爾總堅持要接她下班,不過這星期他說他在忙,她也就不以為意,只是關門前,多少仍習慣性往門外看一眼。

  他沒來,于覓下意識歎了口氣,隨即一愣,為自己漸生的依賴感到有些不自在。不過才一、兩個月而已……

  她臉頰赧熱,掩上門,清點金額,做好結帳動作,關燈離去。

  她的店離捷運站不遠,所以以往上下班習慣搭乘捷運,只是一年多來走慣的夜路,不過幾天沒走,竟覺得有些孤寂。她苦笑著掏出手機,忽然,很想聽聽他的聲音。

  「覓!」

  才想著,耳邊就傳來單行爾的呼喚。她搖頭失笑,居然想他想到出現幻聽?

  她繼續走,那喚聲由遠至近。「覓覓!」

  「不是說了別這樣叫——行爾?」她頓住,看見男友從路旁追過來,她眨了眨眼,所以……這不是幻覺?

  「還好有看到你。」剛趕去她店裡,發現已經打烊,才正要撥手機就看見她往捷運站走去。他走過來,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想什麼?這麼專心?」

  「呃……」于覓尷尬,總不好說她在想他吧?「沒事,今天業績不太好。」

  「是喔,需不需要我介紹客人過來?」

  「不用了,剛好沒新貨而已。」只是隨口一扯,就見單行爾一臉認真地替她設想解決方案,她心底湧現溫暖。

  過去她曾以為不讓別人擔心是對自己負責的最好方式,可他對她擔憂,她卻覺得很好,那種被人放在心上珍惜重視的感覺,在這段期間已經深入她的脊髓,她已無法抗拒。

  他帶她上車,被他握住的地方還悄悄地發熱,于覓不喜歡與人身體接觸,因為那會讓她強烈渴望他人肌膚的熱暖,可他總像給得不夠似的,牽手擁抱已是常態,他填滿了她的生活,讓她幾乎沒有時間品味孤寂,就連夜闌人靜,獨自一人,她都會因想到他而情潮滿溢。

  原來,喜歡一個人、跟一個人在一起,是這樣的一回事。這男人,果真是毒。

  「怎麼了?」見她頻頻走神,單大少不滿了。「嘿,女朋友,我在這裡。」

  「嘿,男朋友,你到底打算說什麼?」

  「呃?!」

  于覓一笑。「看你一臉興沖沖的,而且不打電話就跑來,肯定是有什麼特別的事要說吧?」

  單行爾一驚,摸了摸臉。原來自己這麼好看透?

  還是因為……對像是她?

  他咳一聲。「覓覓,你要不要一起去米蘭?」

  「米蘭?時裝周?」于覓很快便猜到。

  米蘭,這個城市似乎勾起了某些記憶,她陷入沉思,再度忘了男友就在旁邊。「覓覓?覓覓?」

  她嘴角一抽。「我不去。」

  「咦?為什麼?」單行爾詫異,一般人要參與時裝秀根本是想都別想的事,他不信于覓沒興趣。

  「沒錢。」飛義大利的機票就不知道要幾萬,何況還有一至兩周的住宿費用及其他花費,加一加已快抵過她兩、三個月的營收。「而且誰來幫我看店?」

  這倒是個實際的問題,單行爾揉了揉太陽穴。「你不想去?」

  于覓沉默了。米蘭她不是沒去過,很久以前,她曾在那裡生活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這些年她為了接洽特定品牌,去過韓國、日本、紐約、法國甚至澳洲,就是沒再去過義大利。時裝周是個很大的誘惑,她不可能不想,只是太多現實問題要顧慮。「我想,但不是現在。」

  「OK,想就好,只要你想,機票跟住宿費都不是問題,至於看店……你看能不能找個工讀生,或是乾脆休息一陣子?」

  「單行爾,你第一天跟我交往?」

  通常于覓連名帶姓叫他,就表示她不爽了。于覓有她固執的地方,這點單行爾知道,即便兩人關係已不同以往,她還是堅持某些原則,像各付各的之類的事。

  交過的幾任女友,于覓應該算是最淡定的一個,她幾乎不過問他的工作行程,只要時間允許,對於約會的配合度總是高得驚人,從好的方面來說這是她信任自己的一種表現,可另一方面,面對她的淡漠,單行爾多少會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不夠喜歡自己?

  至少,沒他喜歡她那麼多。

  唉,對身為男朋友而言,女朋友太有原則,這實在有點寂寞。他寧願她多點依賴,可于覓太習慣倚靠自己,連換燈泡修水電都比他還有心得。他並不是不相信她對他的感情,只是有時他會懷疑自己對於她的必要性。這次出國,少說一個月,多則一個半月,除去時裝周這個他想讓她開心的原因,他們也會有一段時間無法見面,她就沒想過這點?

  有如一盆加了冰塊的冷水兜頭而下,單行爾有些氣悶了。「跟我去。」

  于覓吃軟不吃硬。「我說了不要。」

  好,你行!「你真的不去?我不會再問你第二次了。」

  「我相信你的耳朵功能應該正常。」

  可惡!「好。」

  熱臉白白貼了冷屁股,單行爾覺得自己像傻子,演了場愚蠢的獨角戲。他太明白于覓的性格,說了不要就是不要,他也明白她的顧慮,可她那種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的表現,還是令他很不爽。

  好,不要是吧?他單行爾能屈能伸,那就不要!

  ★★★

  九月中,單行爾出國了。

  兩人盡管冷戰,可這段期間他還是善盡為人男友的職責,硬是要接她下班,只是素來聒噪的他在車上總是繃著臉,不發一語,于覓也拿他沒轍。「行爾。」

  他不理她。

  他鬧彆扭鬧得徹底,一副就是要她點頭的模樣,于覓無可奈何,只好隨他去,反正她男友向來說風是雨的,大概去義大利沒幾天,就會寂寞難耐地自己乖乖打來了吧?

  結果前一、兩天過去,單行爾卻像人間蒸發似的,連個報平安的簡訊都沒有。還在鬧脾氣?

  于覓哭笑不得,本想自己打去,可他才剛抵達,光是時差就有得難受,何況又不是去玩的。於是她耐心等,等到第三天,還是沒消息,這下她真的覺得不大對勁。他這次居然……這麼不高興?

  她有些詫異,交往至今,盡管不敢說百分之百瞭解對方脾性,但單行爾其實一直很配合她,配合她過硬的性子,適時放軟身段,低姿態求和,這是他第一次表現得這般決絕。一思及此,于覓不禁有些汗顏,她是不是……有點太恃寵而驕了?

  何況那天她的態度冷硬,不給他任何表達機會,他肯定是想讓她開心的,卻被潑了這麼大一盆冷水,甚至到他要出國了,她連一句「路上小心」都沒好好說……

  她真是……太失職了。

  于覓越想越抱歉,甚至意外自己居然沒能早點想通,只因他對自己實在太好,總是理所當然地示好,成全她的方式,以致讓她忘了愛情不是這樣單一方向,他也有需要她來討好的時候……

  于覓在心裡譴責過自己,抓緊時間,約莫在早上六點左右打去。台北比米蘭快了七小時,這時米蘭已近夜深,該出席的宴會也該結束,可單行爾的手機完全不通。

  她疑惑了,身為公關,他手機總是處於二十四小時待命狀態,於是她改撥他另一支手機,一樣無消無息,她生出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通常好的不靈壞的靈,果不其然,下午,她便接到冉擷羽打來的電話——

  「小覓,你家大善人出事了!」

  「怎麼回事?!」不知道是不是直覺作祟,其實前一晚她便已經訂好機票和旅館,一早更至義大利辦事處申請簽證,本意是想給他個驚喜,但現在……只怕驚大於喜。

  「聽說他在CR的秀場遇到意外,詳情我不清楚,是我家總編講的,小覓,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嗯,我訂好機票了,等簽證還要一段時間。」

  她語調平穩,但渾身已經泛出冷汗。這只是個意外,她告訴自己,如果危及生命,《Flawless》的總編一定會說,可他手機不通,也沒主動和她聯絡,這使她憂心,不必要的恐怖想像幾乎淹沒她,早知如此,當初她應該要跟著一起去的!

  于覓懊喪不已,但已無法改變現狀,等待簽證核發的期間,她先處理好店面休息事宜,並向海哥說明情況。藍海聽了,也很擔憂。「你一個人去不要緊?」

  「嗯,米蘭我又不是沒去過。」只是事隔多年,再度前往,居然又是得去醫院,她苦笑。「我跟那裡的醫院還真有緣。」

  「覓……」藍海沉默著,最後仍是沒多說地給了她一個擁抱。「不會有事的。」

  「我也這麼想。」或者,她也只能這麼想。

  五天後,她啟程飛往米蘭,太久沒坐長途飛機讓她很難受,一下飛機,那兒熟悉的景物幾乎要淹沒她,過往的回憶如潮水洶湧而上,可她壓根兒沒時間,也沒多餘的力氣搭理。

  她先前往預定的旅店寄放行李,再以擷羽給的號碼與《Flawless》總編聯絡,畢竟不是相關人士,總編並不清楚詳情,只知單行爾目前仍在San Raffaele醫院觀察。于覓直奔醫院,這條路線她極熟悉,真不敢相信,這麼多年了,她竟還有再度來到這裡的機會。

  但若可以,她真希望這輩子都不要有。

  櫃台人員操著口音極重的英語,她會一些基本義語,但多數早在腦內封箱,好不容易搞定,她趕去病房,房門敞開著,病床邊站著兩個男人,單行爾半坐在病床上,直著身,一個醫生正在替他做檢查,他一個口令,床邊那個華人便替他翻譯。單行爾臉色蒼白,頭上包著層層紗布,模樣虛弱,不過他沒事。

  他……沒事。

  于覓感覺自己的心臟終於恢復正常跳動,差點要為這份恩賜落淚。病房內的男士注意到門口的她,不禁面露意外。「你是……」

  她一愣,這才想到她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身分?

  她目光放到男友身上,他也隨著旁人朝往這兒看過來,可她再熟悉不過的棕眸裡竟是全然的茫然,他問她:「你是誰?」

  于覓錯愕。

  那模樣、那聲音,都是她的男人沒錯,可他居然問她:她是誰?

  「小姐,你——」

  于覓壓根兒沒搭理華人的詢問,她的手握緊成拳,上前直接隔開旁人,甚至連醫生都不看在眼裡,她傾身,捧起男友的臉。「我是誰,你看清楚了沒有?!」

  「你——」單行爾瞠眸,不敢置信。「覓……覓?」

  「對!」于覓鬆了口氣,剛才那瞬間,她差點誤以為他失憶了。

  單行爾詫異極了,他沒戴隱形眼鏡,剛在一片模糊下只看得見一個金髮女人站在門口,誰猜得到她居然會飆來。「你怎會知道我在這?」

  「我怎會知道你在這?我怎會知道你在這?」于覓深呼吸,重述兩遍,彷彿藉此才能讓自己冷靜一些,可惜效果不彰。「你來米蘭,三天沒消沒息,你真當我死人,一點感覺都沒有?你出意外,還是《Flawless》總編『剛好』跟擷羽提到我才曉得,我等簽證核發等了五天,沒等到任何人跟我聯絡,是不是要等你墳上草都長得我這麼高了你才打算讓我上香?!」

  我、我還沒死啊……

  她辟哩啪啦連嚷一串,一旁的醫生及其他兩個男士都被這幕嚇到,那位華人聽出她的身分,向一旁的外國男人解釋,單行爾同樣呆著。他何時看過于覓這般失控的樣子?

  好一會兒,那位華人——也就是CR在台總經理開口了。「咳,這位小姐,我想你有一點誤會了,其實……Morris他今早才剛醒。」

  她整個人頓住,醫生像是想抓回主導權似地用義語叫嚷,可她一句都沒聽入耳,CR總經理再進一步解釋。「前三天Morris沒跟你聯絡,應該是因為我們遇到了扒手。」

  「扒手?」

  她瞠目,瞥向男友,只見他笑得尷尬。「我手機跟皮夾放一起,不小心被偷了,我本來也想借別人的電話,不過……你知道,科技太發達了,我按個快速鍵就找得到你的號碼,就沒背起來……」

  合情合理,是的,合情合理,于覓沒力了。「遜斃了……」

  「是啊,呵呵呵呵……」

  「我不是說你。」于覓垂下頭,粉白的臉如被火燒般通紅,她在搞什麼?人一來連狀況怎樣都還沒搞清楚,就急著發洩情緒,她從沒像此刻覺得自己這麼糟糕,而且是那種無可救藥的糟糕——

  「我們分手吧。」

  「啥?!」單行爾驚呆。怎麼他醒來,一切突然風雲變色?「你說什麼?」

  「我太糟糕了,配不上你,你跟我在一起太委屈了。」她退開,想到自己這一段時日的表現,總是理所當然地享受他的好,甚至誤會他不跟她聯絡是因為小心眼在鬧脾氣……

  對,單行爾外在的確幼稚,可真實的他,時時都在包容她、配合她,相較之下,她這個當女友的卻一點都不稱職,于覓幾乎厭惡起這樣的自己。

  他——值得更好的。

  單行爾棕目定定瞅著她好一會兒,然後看向一旁的上司和CR義大利公司的公關經理。「我應該沒事了吧?」

  總經理以義語向醫生詢問,再道:「你早上剛醒後做過檢查,頭骨復原情況良好,接下來只要沒有頭暈想吐的癥狀應該都沒問題。」

  「好,那可以迴避一下嗎?」

  「OK。」

  CR老總很乾脆地向一旁的兩人解釋,於是三個男人離開,病房裡只剩于覓跟他大眼瞪小眼。單行爾深吸一口氣平復情緒。「你可以哭了。」

  「嗄?」

  于覓一臉不明就裡,單行爾翻了個白眼。「快點!你哭我就原諒你!」

  什麼跟什麼?

  這時候她應該要罵他神經,好端端的幹麼叫人哭給他看?但奇異地,她竟聽話地落淚,彷彿她的淚腺聽的是他的命令。

  單行爾見狀,吁了口氣。「過來一點。」

  于覓抹淚,很困惑,單行爾抬起手來。「你離這麼遠,我怎麼抱得到你?!還是你要我一個躺了五天的傷患用這『軟咖』站起來?」

  他口氣難得凶惡,一副她不過去他就真的要自己過來,于覓當然不想勞動傷者。她走上前,被他扯過去,整個人還沒在病床上坐定,就被單行爾攬入懷中。「你真的很糟糕。」

  于覓一震,隨即露出一記苦笑。「我知道。」

  「我在秀場發生意外,昏了好幾天,一早好不容易醒來,結果頭還在痛,你卻跑來嫌我不夠痛似地說要跟我分手,你知不知道心痛比頭痛更難熬?」

  他一字一句,鞭笞著她最脆弱的良心,于覓胸口發疼,沒話反駁。「我真的……很對不起你。」

  「你唯一對不起我的,就是剛才說要分手那句話。」他歎了口氣,抬起她的臉,看見她浸潤在濕意裡的灰眸,那憂鬱的色澤令他心憐。「我第一次看你這麼失控,不分青紅皂白地亂罵。」

  于覓臉紅了。「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你只是太擔心我了。」單行爾一笑,他昏迷初醒,沒啥力氣,還好于覓很乖,沒做任何掙扎。「其實我也要說抱歉,雖然手機被偷,但只要有電腦網路我就能上MSN,我承認我有點賭氣,故意不聯絡你,只是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給我這麼一記,讓我想聯絡也不行,還讓你擔心得跑來……總之,我們扯平了。」

  扯平?不,于覓一點都不這麼覺得,她猛搖頭,發覺自己有很多話想說,卻說不出來。

  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意識到原來幼稚的人是她,在自己心愛的人面前還談什麼自尊跟原則?他給予的早已超過了那些,既然她這麼有原則,怎麼沒想過連這個都該跟他算清楚?

  「你真的不跟我分手?」她會努力,但好怕自己做得不夠好,還是委屈了他。

  單行爾罵了句髒話。「你給我把這句話收回去!」

  他眸光緊迫,不容許任何妥協,這模樣震懾了她。單行爾盡管鬧過小孩子脾氣,卻不曾真正動過如此大的肝火,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不高興。他眼神責備著她,令她汗顏,她以為她是為了他好,實際上她還是自私,不想看見他對她的失望,她不曉得單行爾看穿了沒有。

  不過對於單行爾來說,那不是重點。「收不收回?」

  于覓認了。「嗯,我收回。」

  看穿了又如何?她這麼差勁,所以有很多空間可以努力。原來兩個人在一起不該一味地堅持自己,愛情使她快樂,同樣使她變得脆弱,不堪一擊,她開出的花是溫室裡的花,只有表面上的美,她知道,這樣是不行的。

  「我好累……」

  不過現在,她沒力氣,不眠不休近十八個鐘頭,一下飛機又直接趕來,就連機上餐也只是敷衍了事地吃沒幾口,現在確定他沒事,她終於安下心,疲憊感隨之湧上。一覺醒來她會堅強,但這一刻,她只想倚賴這個她再熟悉不過的熱暖胸膛。

  單行爾抱著她,曉得這幾天她一定很煎熬,不過嘴上仍忍不住。「你很愛我呴?」

  「是啊。」

  于覓承認得太乾脆,他一下子愣住,大概是太沒準備,單行爾居然臉紅了。

  「那、那很好……」媽的,他居然詞窮啊!

  于覓笑了,輕輕執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那兒傳來的跳動不容置疑,她為他心跳、心動,甚至心悸。她不擅長任何溫情言語,只能藉由這樣的方式傳達自己的心情。

  單行爾靜靜感受著,沒多說話,如果他曾經懷疑她對自己的喜歡,那麼他願意讓過去的那個自己去撞一千次牆,以示反省。

  生命中,第一次有個女人用如此真切的方式,表達她對他的感情,令他震撼,他手掌抵著她些微的綿軟,感受到深藏於其中的強烈震動,她的表情始終是淡的,跟她越來越快的心跳速度截然不同的淡。

  她不是不愛,只是不擅長、也不習慣表達她的愛。

  因為從過去到現在,她沒有任何能讓她表達愛情的人,沒人教過她,或是給她機會學習、給她機會愛。他是第一個,第一個讓她如此迫切,渴望懂得如何去愛的對象——

  單行爾懂了。她是真的愛他。

  「其實……我在昏迷之前,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嗯?」

  「我在想,我們還沒和好,我不能出事,如果非要挨這一記,我希望老天可以實現我一個願望……」

  「什麼願望?」

  「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比你一個人時還要開心。」

  于覓怔忡。

  她望著他,心疼他因受傷而顯得蒼白的臉,他棕色的眸還是一樣熱暖,使她心口擺蕩起一股強烈的熱潮。從未有人替她設想過這麼多,只有他。她眼眶發酸,再度哽咽,憎恨自己如此不善表達,無法好好地將她的感動傳達,讓他知曉。

  「這願望太容易了,你已經實現了。」

  「真的?」

  他眸底浮現驚喜,那光燦亮如星,使她心中無比愛憐。她究竟何德何能,讓他愛上她,他幾乎要補完她二十八年空白而灰敗的人生。她曾深信她的荊棘會開出花朵,但那只是一種自我安慰,她心底其實很惶然,也許,永遠都不會有花開的日子到來……

  可他卻讓她看見了花。

  很美、很美的花。一朵名為愛情的花。

  「其實我也想許一個願。」

  「喔?」

  她捧住他的臉,兩人額靠著額,她閉上眼,一臉虔誠。她這副專心祈求的模樣莊嚴得令單行爾屏氣凝神。她斂下的長睫在眼窩處落下深邃陰影,小巧的唇緊抿著,未將心願說出口。好一會兒,她抬起眼。「許好了。」

  「你許什麼願?」不知怎地,單行爾喉嚨發乾,感覺她許了一個很重要的願望,但她不會告訴他。

  果然——

  「秘密。」她眨眨眼,一笑,轉而看向窗外不同於台北的天空。義大利米蘭,時尚之都,睽違多年,她竟回來了。

  只是這一次,她不再憂傷。

  因為有他。

  她許了一個願。

  許自己有生之年,她的花將只為了他而開,當他再不愛她,這一生,她便再不期許花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41:52

第八章

  單大少這一次的米蘭之行,堪稱多災多難。

  先是一出機場就遇到扒手,手機錢包等私人物品不翼而飛,然後在CR施工中的秀場遇到意外,腦袋不幸被倒落的樑柱砸傷,盡管去除血塊之後沒太多後遺症,但也在醫院躺了好些天。

  好不容易出院,于覓為了就近照顧,把自己的房間退掉,住進單行爾在米蘭下榻的飯店。

  這下只剩他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單大少決定自己不再忍耐——

  「我想洗頭。」

  「嗄?」于覓一愣。

  「還有洗澡。」

  想想看,他住院至少快十天耶,盡管老總請來的看護有在他昏睡期間非常不客氣地在他身上為所欲為……擦拭,可他還是覺得渾身黏膩得難受。

  「你身上還有傷口,頭上紗布也還沒拆。」

  于覓一針見血,單行爾聞言垮下臉來。「我還是想洗,而且你看,我房間只有一張床喔,你可以忍受跟一個足足一星期沒洗澡的人同床?」

  「唔。」這倒是個好問題。

  于覓左右張望,看向房內擺設,發現了一張面積頗大的長沙發。「那裡應該可以睡人吧?」

  「我怎可能讓你去睡沙發——」

  「說得好,所以那是給你睡的。」

  單行爾一下子語窒,整個啞巴吃黃連。于覓終於忍俊不禁。「開玩笑的,過來,我們準備一下。」

  「準備?」

  單行爾一頭霧水,只見于覓從超市的塑膠袋裡拿出保鮮膜,然後走過來。「把上衣脫了。」

  「咦?啊?你、你要幹麼——喂喂,等一下——」非禮啊~~

  「少囉唆!」

  還沒抗議完,他上半身就被她脫個精光。于覓撕開保鮮膜緊緊包覆住他的傷口。「還有下半身。」

  「我、我自己來。」他真服了她!

  單行爾拿著保鮮膜走進浴室,不禁佩服女友準備周全。他主要是頭部受傷,其他外傷不多,簡單處理一下洗澡不成問題,但他真的很想洗頭……

  因為頭部的傷,他理光頭髮,簡直就快可以出家,這兩天開始長毛,刺刺癢癢的讓他好焦慮。「嗚,我的頭髮……」

  還不及感傷完,于覓便敲了敲門。「準備好了?」

  「嗯?」

  「我進去了。」

  單行爾大驚。「你進來幹麼?!等、等一下!」連忙先抓過毛巾蓋住裸露的下半身再說。

  于覓開門進來,撩起袖子。「不是想洗澡?我幫你。」

  「你……你幫我?」

  「是啊。」她上前拿起蓮蓬頭,打開水,試了試溫度,一臉理所當然。「你受傷了,不好自己洗吧?」

  「是、是沒錯……」

  單行爾聽著水柱聲響,整個人錯愕。自從脫離幼時就不曾被女人幫忙洗澡,光想著那幅曖昧畫面他便渾身冒起熱氣,真不敢相信于覓竟能這般坦然……

  「你該不會真把我當成了屍體吧?」

  他這話其實只是自嘲,不料于覓聽了渾身一顫,僵硬地轉過身來。「不、不行嗎?」若不這樣催眠自己,她怎可能若無其事地替自己的男人洗澡啊?

  何況這男人身材好得要命,分明的肌理讓人很想摸上一把,她臉色脹紅,表情超不自然,單行爾瞠目望著,這才意識到于覓的無動於衷原來全是裝的!呼,還好還好,他差點以為這一砸,連男性魅力都跟著砸掉了。「哈哈哈,覓覓,你真可愛。」

  他從背後環抱住她,感受她纖軟身軀乖巧在懷,真不敢相信她居然真的來到義大利,來到他的身邊。「現在真覺得我衰得好,被搶、被砸都值得了。」

  「神經。」他溫度熨貼,震得她心麻麻的,如遭電擊。這人就不想想她為這事多緊張?

  氣氛忽地跟著蓮蓬頭灑出的熱水一塊兒冒出熱氣,于覓上身只著一件T恤,單行爾則是全身裸露,下半身圍了條毛巾。他身上的溫度既高且熱,不容置疑地熨貼在她身後,于覓渾身發軟,一股臊熱感自腳跟攀爬而上,連帶染紅了她的耳朵,連說話都變得有氣無力。「你到底要不要洗?」

  「要啊。」他低低一笑,吐息全拂在她纖細的脖頸間,明顯感受到她嬌軀一陣輕顫,這使他逐漸亢奮起來。「不如一起洗?」

  交往快兩個月,不是沒有過肌膚之親的機會,但奇異地就是一直沒走到那一步,也許他們都在等,在等一個契機,告訴他們相愛的時候到了。而眼下,人在異地,他第一次看見她露出這羞澀得讓人想咬一口的甜蜜模樣,他唇瓣輕貼上她軟嫩耳際,細語道:「聽說人在遭逢意外之後會變得特別亢奮,大概是與生俱來想留下後代的因子作祟……」

  「這、這是什麼謬論……」她呼吸變得困難,多進少出,單行爾緊貼在她耳畔的嗓音像是摻和了麻藥,她緊張得連指尖都在發抖,肌膚泛起陣陣疙瘩。

  「我身材不錯吧?以前一被你氣,我就吃一堆甜食,然後跑去健身房慢跑,你不想多摸摸?這可是托你的福練出來的……」

  他一邊說,一邊貼近她,他的亢奮抵住她,使她灰眸濕潤,渾身泛軟。盡管穿著衣服,卻感覺快被他的體溫燒融,他身上的熱度吞蝕她所有防備,她如步雲端,意識朦朧,可仍惦記著一件極重要的事。「你受傷……」

  「我知道,所以你得配合一下。」單行爾呵呵笑,吻吮住她殘餘掙扎,滿意地聽見她溫順喘息,渾身如弦繃緊。他大掌逐步探入她衣內,恍如彈奏,期待自己與她共譜一首極致歡悅的樂曲。「人家不是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何況……還沒看見你的花,我可捨不得死。」

  「笨蛋……」她剩餘的掙扎有氣無力,要說完全不想,那是騙人的。

  她屬於女性的感官在這一刻顫動著,想被他擁抱、佔取的慾望一點不假。他攻勢猛烈,她沒法再做無謂矜持,蓮蓬頭自手裡滑落,噴灑的水弄濕了她和他,他身上還纏繞著保鮮膜,這實在有點好笑,在這種情況下做愛?感覺好荒謬,可她身子仍不由自主地亢奮起來。

  原來不只是遭逢意外的人會這樣,包括他的另一半,不管是用什麼方法,她只想好好確認他的存在。于覓不再被動,轉過身主動褪去衣物,單行爾目不轉睛地盯視著她展露的一切,她像個女神,白皙的肌膚泛著光,而他是她最虔誠的信徒,他願奉上一切膜拜她的美好,即便她身上有傷,他會用愛,替她治癒。

  於是他看見了她的荊棘,自她柔軟滑潤的小腹一路延伸至大腿。那荊棘變化著角度,往她腿根隱沒,他目光熱了,想像裡頭開著花,那使他興奮。他吻上她的荊棘,刺很柔軟,卻扎進他心底,他可以想像她刺青時的痛,他以唇送上撫慰,但願她已遺忘了痛苦。

  于覓的腿如他所想像的一般修長勻稱,光潔的腿肚如上好白玉,他自腳踝細撫而上,每個動作都放得極輕極慢,怕要弄碎了她。「你是我看過最適合穿Alexander的女人。」

  于覓一顫,那無比熟悉的名字挑動了心底某個最敏感的角落,但這一刻,她只想要讓自己專心感受他。「我不介意現在穿給你看。」

  她揚唇,灰眸閃動挑釁,俏皮得在瞬間震動了單行爾的心房,他為她徹底心動。「我承認我有戀腿癖,愛看美腿穿牛仔褲,不過……」他一笑,吻住了她。「我現在更愛看美腿脫下牛仔褲……」

  他以吻確認她的一切,一路往下,緊貼著她敏感傷處,終於吻進那荊棘的深處。于覓膚色潤紅,身子下沉,瓷磚地被水弄熱,她喘息著,迷濛地睜開眼,看見他健碩身軀覆上,他說他這副身材是托她的福練出來的,那她真該多氣氣他。

  男人的肌理曲線如雕像般優美,于覓看得心悸,眼底卻被那些傷口刺疼。她隔著那層透明薄膜親吻他的傷,分明感受不到,單行爾卻覺得一陣熱潮自她吻過之處蔓延,如麻藥般一下子灌注了他全身。

  「哪……給我看。」

  「嗯?」

  于覓迷濛抬眼,疑惑微啟的唇被含入,被輕輕吸吮的感覺很舒服。她下意識吐舌回應,卻在聽見他下一句時,差點咬斷了舌——

  「給我看……你的花。」

  他一字一句,緊貼在她耳畔,灼重的呼吸幾乎使她以為耳根著火。他的要求太羞人,于覓辦不到,只是猛搖頭,她濕潤的髮貼在臉側,單行爾將水關上,帶著水氣的掌扳過她發紅的臉,親吻她紅艷得近乎要滴出血來的唇。「給我看,好不好?」

  于覓搖頭。

  可她的抵抗在此刻只顯得柔弱無力,她可以感受他留連在她荊棘之上的撫摸,一路綿延至根處,他熱暖的棕眸底映著她柔弱姿態,隱含懇求與執著,她嘴硬心軟,壓根兒無法拒絕她深愛的男人,只能咬牙斂眸,在他眼前徹底敞開了自己。

  她緊緊揪住他手臂,腦昏脹熱,近乎暈眩,指甲用力地陷入他肉裡。于覓不敢正視他臉上表情,以至於錯過了單行爾眸底泛現的驚艷。

  那是一朵艷紅似血的玫瑰,張狂地烙印在她大腿內側一個極為私密的位置。

  單行爾不敢置信自己看見的,那花太美,美得懾人心魄,他以掌撫過,觸感如他想像的一般溫潤美好,彷彿一捻即會溢出蜜水,誘人啜飲……

  「夠了吧?」于覓快哭了。

  「還不夠。」他說,並執起她欲遮掩的手,在她手心落下一吻。

  那姿態極其虔誠,單行爾膜拜著這份愛,為此屈膝,甘願為她獻上一切。他俯身吻上她的花,細心地照料著每一片艷紅奪目的花瓣,感受著她最為細密的顫動。「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于覓落下淚。

  她從不覺得那花多美,刺在那裡,是因為不想看到,彷彿提醒自己的期望多蠢。可他以這麼真摯的口吻送上讚美,彷彿她真的因此而變得漂亮。她終於不再覺得羞恥難忍,決定毫不保留地將自己交付給他。

  於是,單行爾摘下了這一朵玫瑰。

  摘拔的過程盡管有著痛楚,驕傲的玫瑰為此哭濕了花瓣,卻不曾開口吐出一句拒絕。他只能以吻安慰,將她的根默默栽種在他心底,但願今後她不再受風雨摧殘,他會極盡所能地呵護,給予這朵玫瑰愛的能量。

  她為此不再孤寂,世界因他而暖,在他的懷抱裡,找到了自己長久以來尋覓的歸屬。

  ★★★

  醒來的時候,于覓腦中一直想睜眼之後的第一句話,應該要說些什麼。

  她身畔的男人早醒了,心情極好地伴隨著窗外的日光哼著歌,她微微睜眸,聽他一邊哼唱一邊泡茶。他裸著上身,下身套著棉褲,于覓忍不住打量他在光線洗禮下顯得緊實優美的曲線,還迷糊著的腦袋逐漸憶想起昨日種種,瞬間燙紅了臉。

  意識越來越清晰,問題是她還沒做好準備,到底情人們第一次發生關係後的隔天都是怎樣面對對方?再來一次?她該發表一下感想嗎?坦白說,在浴室讓她的背好痛,之後改到床上有好一點,只是腿被拗得很酸……

  她腦子亂糟糟,一堆糟糕畫面,決定在自己能好好面對這世界之前先裝睡,倒是單行爾走了過來,坐在床沿,手背輕撫過她明顯泛紅灼熱的臉。「要紅茶還是咖啡?」

  可惡,他早知道她醒了!「……紅茶。」

  「好。」單行爾哈哈笑,起身走往桌前拆開茶包,語調若無其事。「今天想去哪裡?米蘭我來過幾次,還算熟,可以當不錯的導遊。」

  茶包被熱水浸燙出香氣,于覓緩慢地直起身來,沒想到她煩惱了這麼久的事居然就這麼自然地被帶過,她忍俊不禁,單行爾端著茶杯走過來。「笑什麼?」

  「沒事。」她接過茶杯,小心翼翼喝了一口,嘴裡的酸味被紅茶的香氣沖淡許多。她上身套著他的棉T,有些松垮地露出半邊肩膀,這令她再度意識到她與他的不同。他是男人,她是女人,他堅硬,她柔軟,卻能如此相合得毫無罅隙,于覓只覺這真如一種奇跡。


  單行爾在她身畔坐下,瞅著她專注思索的臉,看她此刻穿著他的衣服,喝著他泡的茶,胸臆間充塞的滿是感動。他自然而然以指腹抹去她眼角的髒污,于覓一驚,差點打翻手裡的茶。「你、你不嫌髒啊?」

  「Why?」單行爾仍端著一臉俊美笑容,形狀優美的唇吐出來的字句卻差點讓于覓噴茶。「反正我昨天都舔過你那麼多地方了……」

  「你信不信我拿茶潑你?」

  于覓說得出做得到,單行爾立刻投降。「我是傷患!」

  「你這麼有體力,我看是痊癒了吧?」

  她一個白眼瞪去,單行爾隨即抱住頭。「痛痛痛痛痛……我頭開始痛了。」

  最好是!于覓好氣又好笑,拿他這無賴沒轍。她飲盡茶水,乾渴多時的喉嚨終於受到滋潤,不再那般啞痛,她抬眼,迎向他笑瞇了的棕眸。他目光很柔,讓她有些不好意思,原來情人間的言語這麼簡單,一句日常的問候就足以代表一切。

  「Buon giorno.」

  她以義語向他道早,很自然地伸手環住他健裸的上身,身軀相貼的感受舒服得令她歎息。從沒想過自己這一生居然如此想貼近一個人,甚至想將自己的一切全給他,也許當初在海哥的店裡被他擁抱,結局就已注定了。

  他的溫度,喚醒了她體內一直以來寂寞、渴愛的獸。

  不過對於男人來說,才剛嘗過她的甜膩柔軟,一早又在慾望最為脆弱的時候被心愛的女人抱住,老實說,這真不是件好過的事。「覓覓……」

  「別想再來一次。」于覓不遲鈍,他逐漸升高的體溫、略沉的嗓音及蟄伏在褲襠間開始發燙的慾望,她身為女人不可能沒察覺。「昨天是一時失控,在你傷好前休想碰我第二次。」

  這下單行爾垮下俊臉,像個吃不到糖的孩子,他這副沮喪模樣毫不隱藏,直白得讓于覓忍不住笑出聲。「等傷好我就不管你了。」

  「好!」

  說風是雨,單大少馬上恢復活力,哼哼哈嘻,甩得動雙節棍。不過吞不下肚,至少還能嘗嘗味道,他大掌探盡暖熱被窩,撫過她身下裸白的腿。「我感覺以後我會更迷戀你脫下牛仔褲的樣子。」

  這色鬼!于覓臉熱,嗔他一眼,好氣又好笑地探手觸摸他剛開始長毛的頭。唉,可惜了,不過人沒事,絕對比什麼都重要。

  「好像小雞的毛。」

  她呵呵笑,被女朋友這般當小孩子似地對待,單行爾當然不滿。「別小看我,我下面可是大雕——」

  至於于覓回應他的,則是床上所有能扔的抱枕。

  ★★★

  單行爾來到米蘭已快半個月,其中十天都在醫院度過。前天出院,昨天休息了整天,轉眼已到了時裝周的最後一天。CR的秀安排在下午,老天賞臉,天氣狀況不錯,他雖然受傷得以暫時休息,不過自家公司辦秀,多少還是得出場插花一下。

  這次的秀舉辦在Museo Della Permanente,位於米蘭Filippo Turati街,離他們的飯店不過四百公尺距離。他們步行前往,進去前,單行爾將工作證交給于覓。「我去幫忙,你到處看,記好位置,等下坐我旁邊,不要亂跑……」

  他殷殷叮囑,囉唆到有剩,于覓差點就跟他講米蘭就像她家後院,盡管許久沒來,但這座城市始終以自己的步調走著。米蘭不似羅馬,充滿古跡,悠閒宜人,這裡新舊交錯,人們與建築物驕傲地各自為政,互不搭理。記得一開始,她其實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地方,只想逃離。

  但,有個人改變了她。

  于覓逸出澀笑,拉緊風衣,拋開那些多餘的傷感,隨著人群走入會場。

  一場服裝秀從開演到結束其實不過三十分鐘,事前的準備作業卻繁複得驚人。不過,她只是個膚淺的路人甲,傲慢地只懂得看美與不美。時裝秀開始,先是男裝,她坐在男友身邊,好幾套衣服讓她驚恐得五官扭曲,忍不住揪住單行爾的袖子。「我寧可你穿那件烏龜的T恤!」

  Carlo Romano這次的主題是夢游現世,構想來自於《愛麗絲夢遊仙境》這則奇幻童話,只見秀上Model全是五顏六色、張狂至極的扮裝,但這只不過是序曲,等女裝開始出場,她才見識到何謂真正的惡夢。

  「如果這就是時尚,我情願裸奔!」

  單行爾比她還想哭,他頭上戴著一頂貝雷帽,遮掩被剃光的髮,有種自己該遁入空門虔心修行的Fu。

  于覓瞅著他臉上快崩裂的四十五度笑容,老實說,這問題她好奇很久了。「講真的,你不覺得Romano這一、兩季的東西……呃,有點自High過頭了?」

  她對CR這品牌沒偏見,早期他們也確實做出許多夢幻迷人的作品,只是近一、兩年走調得實在教人不忍卒睹,她疑惑男友替這品牌發聲、樹立形象,但難道沒懷疑過這值不值得?

  單行爾吐了口氣,語調很難得地認真。「坦白說,我們品牌的東西好不好看,不是我的重點,而是我夠不夠瞭解它要傳達的精神,並代替Romano先生宣揚出去,讓大眾肯定我們的理念。」

  「嗯。」于覓聽著,瞭解了,認真的男人自有一股魅力,男友對工作的投入及熱愛感動了她,原來他不只是一張嘴講講,而是打從心底認同自己該做的一切。她一笑。「單先生,你既往不咎地邀請我來看秀,我真的很感激,往後我一定會多多關注你們Carlo Romano的。」

  聽了這話,單行爾反倒驚恐。拜託不要啊……

  時裝秀結束,接下來便是媒體採訪時間,記者們拿著麥克風在場內遊走,鎂光燈閃爍不停,在場名流雲集,單行爾忙著招呼,于覓不打擾男友,離開會場,走至街頭附近的Biancolatte買了一杯Caffe Macchiato。

  義大利人喝咖啡的方式像是每日必備的儀式,不像其他城市的人一樣捧著一杯慢悠悠地喝,而是站著極為迅速地一飲而盡。曾經她也染過這習性,但現在,她只想在秋涼天候下慢慢品嚐這份溫暖及美味。

  于覓站在街頭,灰眸淡睬來去行人如何以自身展現時尚,這裡隨便一個人可能都是某大品牌的設計師或某報章雜誌的總編。

  就在這時,一道預料之外的呼喚震懾了她——

  「Rosa?」太久沒被人稱呼這名字,于覓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瞠眸,眼前是一名混血男子,五官蘊含著西方的狂放及東方的神秘,像一尊完美比例的雕像。她不敢置信,嗓音不自覺顫抖。「……Vincent?」

  「我還以為我看錯了。」男人改以流暢的華語說道,走了過來。

  多年不見,他樣貌沒改變太多,唯獨氣勢更加逼人,他渾身上下盡是不甘寂寞地以Armani作為主軸,低調中顯見奢華,深邃的眼始終透不出真實心緒。「我來看Carlo Romano的秀,你呢,怎會在這裡?」

  「說來話長。」于覓扯扯唇,不想與他牽扯太多,她心跳猛烈,四肢泛冷,手中的咖啡再暖不了她。她曾以為自己終其一生都不會再遇見這男人,可她來到了這個城市,終究還是躲不過。

  「難得見面,要不要聊聊?」

  他臉上還是那副尊貴優雅的笑,可于覓看得出他眸底究竟有多冷,她搖頭。「不了,我在等人。」

  「好。」他也沒勉強,反正只要她還在這個城市,他要找到她是輕而易舉。他走上前來,以外國人打招呼的方式抱住她,在她臉畔輕輕印上一吻。「很高興再見到你。Ciao.」

  他給了她一張名片,然後步調悠然地上了前方那台等著他的Mercedes-Benz。

  于覓一陣眩暈,沾染在舌尖上的咖啡變得苦澀了,她深呼吸,平復胸口那種有如碰撞的疼痛。她走進秀場,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找著了男友,幾乎不顧一切地走上前。

  單行爾見她走來,被她臉上表情嚇到。「你怎麼了?」

  「我不舒服。」她臉色蒼白如紙,方才被男人碰觸到的地方不愉快地泛起疙瘩。Rosa,那是她遺忘已久的名字,當初替她取名的那個人已經不在,她不想再被他人這樣稱呼。「叫我的名字。」

  單行爾莫名其妙,可還是配合女友。「于覓?」

  「不是那個。」

  「啊?」那是啥?「覓覓?」

  被他這一喚,她幾乎要落淚,方才的冰冷麻痺終於褪去,她四肢百骸再度被暖熱了,甦醒過來。

  過去她討厭他這般叫她,現在卻覺得動聽如詩,單行爾覺察到她不對勁,遣開旁人。「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沒,只是遇到了舊識。」

  她沒說謊,但仍隱瞞許多,她看著男友憂心的臉,曉得自己讓他擔心了。這段往事,她早已塵封在心底,未再憶起,也許她該告訴他,如同她曾坦言自己灰敗的青春,問題是故事冗長繁複,她該如何說起?

  也許……等她逃離了這個城市再說吧!

  一年一度的時裝周終於落幕,單行爾的傷已無大礙,決定復工。Carlo Romano的總部位於Monte Napoleone大街,那兒也是米蘭頗負盛名的名店街,街上各大品牌旗監店林立,隨便一棟建築物向上望去,可能就是某個大設計師的工作室。

  單行爾猜想于覓應該會有興趣,不料她卻一副興致缺缺。「免了,我在飯店休息就好,不用擔心我。」

  自那天從CR秀場回來,她對這個城市的一切幾乎可說是意興闌珊。她把自己關在飯店像關禁閉,最遠的距離就是去街角買杯咖啡,喝完就回來。單行爾曉得她不太對勁,卻不知該從何問起,但直覺告訴他,這與她那天偶然巧遇的「舊識」有關。

  世界何其大,居然剛巧讓她在米蘭遇得舊識,對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胖是瘦?兩人又是什麼關係?單行爾在意得很,搞得開會時都不專心,他踱出CR總部,正想拿出巧克力糖降低煩躁,卻看見路旁一台極其招搖的白色賓士裡走出一個男人。

  「你好。」

  來人端著從容笑意,渾身上下散發出唯我獨尊的貴氣,單行爾內心暗嘖一聲,默默將巧克力糖塞回口袋,同樣回以輸人不輸陣的完美微笑。「Mr.關,好久不見。」

  男人姓關,三十五歲,中英混血,是義大利紡織大亨關雲合的兒子。單行爾曾在各大秀場見過他,傳聞這位關先生作風狠戾,一口氣併吞了許多Prato地區的小型紡織商,單行爾與他並無利害關係,只看在同是華人的分上聊過幾次,卻沒料到他竟會在路上特意叫住自己。

  兩個男人四目交接,無言角力。比出身他是差了點,但比別的他可未必會輸。單行爾在內心幼稚地計量著,只見關宇皓毫不在意,扯開一抹人畜無害的笑。「不介意找個地方坐一坐?」

  單行爾挑眉。他們有這麼熟嗎?不過做公關的,當然不可能老實講。「抱歉,剛好我等一下還有事,不如下次吧?」

  他禮貌地致歉。于覓一個人在飯店,他不安心,頷首告別後正想走往計程車招呼站,關宇皓卻出聲頓住他前行的腳步。「我想跟你聊聊Rosa的事。」

  誰?「我不認識這個人。」他歷任女友也沒一個叫蘿莎的。

  單行爾調頭欲走,直到關宇皓下一句話傳來——

  「原來單先生不知道于覓在米蘭的名字叫Rosa?很美的名字,對吧?那是因為她在大腿內側,刺了一朵漂亮的玫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42:18

第九章

  天陰了。

  于覓放下書,望向窗外。這時節的米蘭天黑得快,外頭的天空與她眸色相輝映。她一直不太喜歡這遺傳自母親、從小使她受盡欺凌的眸色,連這陰沉沉的天色讓她看了也不禁跟著鬱悶。

  「唉。」歎了口氣,本以為以關宇皓的手段,大概沒兩天就會找上門來,沒料到準備了半天結果卻這麼平靜,她有些意外,畢竟那天在CR秀場外,他盡管面色沒變,藏得極好,可瞅著自己的眼神,還是那般地……不懷好意。

  總之,杞人憂天也沒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正想倒杯茶喝,卻聽見門口傳來動靜,她覷望,看見單行爾推門而入。「你回來了?」

  「嗯。」見到她,他先是一愣,隨即揚起笑。「你該不會一整天沒出門?」

  「懶得出去。」于覓聳聳肩,倒了兩杯茶,一杯給他,卻見他怔著遲遲沒接下,她疑惑了。「怎了?」

  「沒事。」他接過茶,飲下一口,茶湯熱燙得使他舌尖微麻,可香氣濃郁,跟他們一開始喝的那種旅館附贈的茶包差異頗大,是義大利的某個牌子,他看都沒看過。

  他現在相信于覓對這個城市絕不陌生,她知道去哪裡買咖啡,知道去哪裡買民生物資,知道哪個牌子的東西好吃好用,甚至對於這裡的一切興致缺缺,彷彿她早已無比熟悉,熟悉到有點厭倦——

  停,他不該受到影響。

  單行爾止住自己越來越遠的思考,放下茶杯,忽地上前自背後一把抱住她,藉此感受她在懷。

  于覓沒掙動,照樣喝她的茶。其實她心跳有一點兒快,訝異自己竟已如此習慣他的溫度。今天一整天,他出門,她一個人,應該是個安靜平和的自在時光,可她始終覺得少了什麼,再美好的文章也無法讓她打心底感動。直到這刻她才知曉,原來,她真正缺少的,是這個。

  如果可以,她真想早點離開這個令她心思紛雜的地方。

  「我們什麼時候要回台灣?」

  她問,來不及察覺身後抱擁她的男人瞬間震動了下,但他還是笑著。「怎麼,米蘭不好嗎?有些人還巴不得一輩子都別回去呢。」

  「我不喜歡這裡。」于覓歎息,沉下灰眸。

  以往單行爾不會把她瞧得這麼仔細,可現在,他卻注意到關於她的每一個細節。她姿態防備,像是守著什麼,或者說是害怕什麼,她陷入屬於自己的憂鬱裡,眼底沒有他,這讓單行爾前所未有地焦躁起來。

  他吻了她。

  這是他唯一可以想到使她專心於自己的方法,盡管手段狡猾得讓他有點看不起自己。于覓沒拒絕,他吻她的樣子像是把她的唇舌當成了他最喜愛的糖果,吻著吻著,連她都覺得自己好像真的甜了起來。

  可當交纏的吐息愈加灼熱,男友的大掌更是極不安分地探入她的衣內,撥弄著她,于覓就知道自己該喊停。「不行!」

  她揪著有些被他拉亂的衣擺,潮潤著眼自他身旁逃離。窗外陰沉的天空使她心情憂悶,不管為他、為自己,她都沒有那個心情。「我現在不想。」

  換做平常,單行爾也覺得沒所謂,這檔事本來就要你情我願才有意思,誰都會有沒Fu的時候。但此刻,他胸口卻因她的拒絕竄過一陣被針扎似的銳利痛楚。

  單行爾厭惡自己這種反應,卻無法自主,只能笑著擺了一個投降的姿勢。「好好好,不想就不想,等會兒我們出去吃飯?你想吃什麼?我們去吃Pizzeria Woodstock如何?然後再去吃GROM的冰淇淋……對了,你不是喜歡巧克力?聖母感恩教堂附近有間Chocolate,我第一次來米蘭的時候吃過一次,他們的巧克力超讚的……」

  他巴拉巴拉說個不停,像個萬分期待出遊的孩子,表情興奮,可眼底卻沒光。于覓看著。「你生氣了?」

  單行爾未竟的言語迅止,燦笑僵在臉上,一時有些反應不及。

  他掀了掀唇,極想粉飾自己遭人點破的愕然,卻徒勞無功。「你何必呢?」

  他這麼努力,想裝自己沒事,她就不能配合一下?單行爾心情澀然,他是生氣,但氣的對象並不是她,而是自己。

  他歎了口氣,走向浴室,坐在馬桶上,垂著頭,那副沮喪不已的模樣讓于覓看著心有些揪了起來。她走過去,正要開口,卻被他阻止。「別管我,我只是覺得……我很遜。」

  他想起自己剛剛聽到關宇皓那句話,不可否認,他確實錯愕了。于覓的玫瑰位置如此私密,對方會知曉,原因只可能是一種,不過誰沒有一、兩個舊情人?就連他自己也有好幾個。

  當下,他聽了只是一笑。「是嗎?」然後二話不說,招車離去。

  他態度一派無所謂,不以為然得連他自己都差點信了這偽裝,可如果真的不在意,他不會用這種方式面對關宇皓,甚至那樣迫不及待地離開,就怕聽見什麼會令自己失控的話……

  「遜斃了……」單行爾猛抓頭,理智告訴他這沒什麼好計較,卻發現自己辦不到,尤其想到那天她是如何在他哄誘下嬌弱地敞開身體,而那朵艷麗的花,除他之外竟還有別的男人見過,他就像是被一把火灼烈地燒著,嫉妒得不能自已。

  「原來……」于覓開口,像是察覺到什麼,單行爾一顫,下一秒卻被她給打敗。「原來你這麼想做?」他這副模樣使她不忍,好吧,也許她應該配合一下?

  「不是啦!」誤會大了!他承認自己是有那念頭,可真正使他鬱悶的,並非是關宇皓的挑釁,而是于覓的態度——

  不,這不是她的錯。

  只是當他回到飯店,看到她對於這個城市疏離的態度,彷彿暗示著什麼,刺痛了他……

  「前幾天……你說你遇到了舊識對吧?」是了,那天他就察覺她的態度怪異,之後更是把自己封閉在房裡,不願踏出一步,彷彿害怕觸景傷情。「那男人……跟你是什麼關係?」

  于覓瞠大了眼,看著男友不掩喪氣的模樣,有種氧氣瞬間遭人抽光的暈眩感。原來,那個人終究還是沒打算放過她。

  她不該意外的。

  「他去找你了。」這是個肯定句。「他說了什麼?」又……說了多少?

  「他沒說什麼。」正確來說,是沒給他說的機會。「沒事了,我不該問的。」

  單行爾用手掌抹臉,抬頭吐了口氣。他都知道答案了,何必非要于覓親口講給他聽?或者他真正想問的並不是這個,而是關宇皓特地來找他談于覓,究竟是為了什麼?

  而于覓呢?她對那男人……又是抱著怎樣的想法?

  過多的問題在他腦子裡塞車,叭叭叫個不停,他需要冷靜,而使他冷靜最好的方式,就是吃甜食。

  「我想吃提拉米蘇。」

  「嗄?」

  「還有Gelato。」

  他話題一下子跳太快,于覓跟不上,只見單行爾站起身,朝她一笑。「你想吃GROM還是Chocolate?我兩間都想吃。」

  他恢復如常,嘻嘻笑笑,至少不是一開始的硬撐。于覓安心了些,握住他的手。「不管那個人說了什麼,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這麼說,表情堅決,單行爾怔了一晌,動了動唇,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嗯。」

  如果真的沒關係,為什麼他會知道你刺青的位置?

  如果真的沒關係,為什麼你看著這個城市的目光,始終如此憂悒?

  他內心仍有疑問,可只是想想都覺得自己未免也太不大氣了,她在他身邊,握住的是他的手,他該相信她,情人間如果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還剩下什麼?

  「好了,我們出去吃飯吧,我快要餓死了。」

  于覓應好,臉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是一片幽暗。早該猜到關宇皓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他沒來找她,卻找上單行爾,肯定是連兩人關係都查得一清二楚,她猜不出關宇皓的打算,只知道他肯定不會讓自己太好過。

  她暗暗歎息,想起那日他留給自己的名片。冤有頭債有主,看來,她是該找他好好敘舊一番……

  ★★★

  隔天一早,單行爾一出門,于覓便拿出名片撥電話。

  昨晚定下回台時間,就在三天後,單行爾比她還急,一回飯店便立刻聯絡,迫不急待地安排好一切,恨不得立即逃離,令于覓憂悶,很想問他:你究竟在怕什麼?

  或者,他們害怕的源頭,其實是一樣的。

  名片上的名字是關宇皓的私人秘書,她表明身分,很快便敲定了時間、地點。米蘭是個時尚之都,除了各大時裝店外還有許多Designer caffe,她搭乘地鐵,一出站便是一間Emporio Armani Caffe,位於Monte Napoleone和Alessandro Manzoni街的交界處,關宇皓就坐在那兒靠窗的一個位子等她。

  店內的侍者都知道他的身分,他是紡織大亨的兒子,如今職位如何她不清楚,但相信天下沒任何一個設計師會傻得想得罪他。他像個帝王,得到最高規格的待遇,舉手投足皆帶著渾然天成的傲慢。于覓嗤之以鼻,走上前。「你還真有閒情逸緻。」

  他挑了挑眉,隨即一笑。「坐。」他指著對面的位子,笑容卻沒有一點溫度。

  用不著他開口她也會坐。于覓坐下來,如同男模一般俊美的侍者立即上前為她服務,這裡的人員受過嚴格訓練,盡管納悶她的身分但絕對不會表現出來。她隨便點了杯Menu上最貴的飲料,想當然是他買單,不過隨即想想這點零頭小錢他肯定不放在眼底,不禁又有些生氣。

  一朝被蛇咬,只要一遇上這個人,她總會忍不住地失控。

  關宇皓確實沒把她的不滿看在眼裡,他自顧自品飲著咖啡,修長漂亮的指撫摸著杯緣,口氣溫和得好似閒話家常。「難得過來這麼多天,怎麼不多出來走走?」

  這是誰的緣故啊?「又不是我想來的。」

  她翻了個白眼,關宇皓一笑。「也對,你男友受傷了。」

  于覓一下子噤聲,一點都不想猜測他究竟查了她多少底細。她歎了口氣。「我三天後就要回去了。」

  「喔。」他口氣淡淡的,表情卻不意外。「這麼快?怎不多留幾天?」

  「沒必要。」她扯了扯唇。「我還以為你巴不得我快走。」

  「怎麼會?」他訝然抬高了眉。「你難得來,我這個東道主都沒好好招待你,太可惜了。」

  「不用客氣。」

  關宇皓仍是那般疏冷的笑。「以我們的關係,確實是不用太客氣。」

  于覓無語了。

  過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跟行爾講了?」

  他淡然搖頭。「還沒呢,他不給我這個機會。」口吻好惋惜。

  于覓放在腿上的手握拳,幾乎要用上一輩子的力氣才能克制住顫抖,她就知道他肯定不懷好意!「我會自己跟他說。」

  「當然,不過我要不要講,那就是我的自由了。」

  于覓從沒像現在這一刻這麼想打人。「你到底想怎樣?」多年前那件事,關宇皓跟她的認知大不相同,她可以確信由他嘴巴講出來的肯定是最糟的那個版本,而行爾他……又會相信哪一個?

  她感覺自己快被冷汗浸濕。

  現在她發現,自己當初真該把人生無一不漏地全部交代一遍,那時兩人還沒交往,她可以坦然昭告自己不甚光采的過去,可一旦在一起了,愛上了,她的顧慮越來越多,此刻,她只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死胡同。

  關宇皓跟她之間的過去,她幾乎遺忘,如果不是來米蘭、遇到他,她壓根兒不會記起,現在也不會淪落到被他當作籌碼,等著被搓圓捏扁的境地——

  直到這一刻,關宇皓才打從心底暢快地笑了出來。「Rosa,你真讓我意外,我還以為你根本就不會心虛。」

  「我沒有必要心虛。」她只是……害怕。

  害怕知道了這件事,單行爾會有的反應。

  她哼哼笑,盡管內心惶然,表面上仍不甘示弱。「Vincent,你也讓我很意外,你幾時變得這麼八卦了?」

  「你不認為他該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So What?你不是自以為多瞭解我的手段?如果他就是不離開我呢?」真相?去他的真相!

  關宇皓眸光倏冷,迎視于覓飽含挑釁的灰眸,一笑。「那麼,你也會開始瞭解我的手段。」

  于覓一顫,關宇皓遷怒起來無人可比,他是真的……打從心底不願看她得到幸福。「我還以為我已經足夠瞭解了。」

  「是嗎?」關宇皓輕哼,放下杯子,冷目嚴厲。這個坐擁米蘭時尚界的男人,曾用這樣的眼神使多少設計師噤若寒蟬,于覓卻毫無所畏地與他對視,他扯了扯唇。「不管怎樣,你來米蘭卻沒去那裡,就真的太過分了。」他起身。「走吧。」

  于覓沒反對,倘若不是因為他,她肯定會去的。

  兩人走到街頭,關宇皓的司機已開著那台白色賓士來接,他沒等司機,自己將門打開,從後座拿出一大束的艷紅玫瑰。「拿好。」

  于覓接過,那束花沉重得使她連心也跟著下沉,她對花粉過敏,鼻子開始發癢,很不舒服,可她還是捧著,和他坐上那台招搖的賓士。多年來,他們對於「真相」始終各自表述,憑他以牙還牙的性格,肯定是想讓她同樣嘗受失去重要的人的滋味,這一點在她預料之內,還好,她有備而來。

  于覓抓緊花束,因此堅定決心。不管等一下說出「真相」後關宇皓的反應如何,等她回來,她都會告訴單行爾這件事。

  ★★★

  單行爾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

  不過只是午餐時間覺得鬱悶出來走走,他居然就在Monte Napoleon的街角看見她。

  還有那個男人。那台白色的Mercedes-Benz實在太顯眼,他不想注意都不行,只見那男人居然自行打開車門,將一束艷紅似血的玫瑰遞給她。

  于覓對花粉過敏,所以除了那束香水百合之外他沒再送過她花,可那男人給的,她竟然沒說二話地接下,之後跟著他上了那台賓士,疾馳而去。

  他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Morris?」CR老總在背後喚他,他沒回神,只看著那台賓士的車尾越變越小,有種腳踩雲端的虛浮感受。

  老總見他恍惚,以為他頭傷復發,問他要不要先回去?

  單行爾沒拒絕。他確實有點暈,頭部隱隱作疼,像要爆炸。回飯店的路上,他想打給于覓,可腦子裡浮現的都不是什麼冷靜的開場白,搭乘電梯上樓時,他甚至告訴自己也許打開門,于覓就在房裡,人家不是都說世界上會有三個與自己長得相像的人?或者就這麼巧,他看錯了。

  可當他打開飯店房門,裡頭一片空蕩,來米蘭快兩個星期,幾乎足不出戶的她今天終於出門了,為了那個男人。

  「可惡!」他大罵一聲,重重倒上床,是誰跟他說她跟那男人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可今天她卻揹著他與關宇皓見面,甚至坐上他的車,這代表什麼?

  對,他的車是比不上賓士舒服,關宇皓有錢有勢,堪稱時尚界的帝王,連Carlo Romano都要賣他幾分面子,何況他又長得不差,是女人都會選他,只是他沒想到,居然連于覓都這樣……

  單行爾從床上跳起來,氣憤地扯開領帶,卻是恨不得一把勒死自己。媽的,我在想什麼?!

  他喘了一口氣,坐在床沿,整張臉埋入掌心,不敢置信他竟如此卑鄙,只為了讓自己好過,在內心如此編派她。她不是這樣的女人,他應該比誰都要清楚,何況昨天,他不是已經決定好要相信她?

  單行爾這般告訴自己,壓抑體內所有黑暗的念頭,就這麼木頭般地呆坐著,不知過了多久,只看得見窗外天色已沉,他沒開燈,室內一片闃黑。

  于覓回來,打開燈,吃了好大一驚。「行……行爾?」

  他撇過臉來,淡淡睞她,臉上不見喜怒哀樂,她嚇得心悸,不禁掩著胸口走進來。「你在的話怎麼不開燈?」

  他忘了。

  單行爾瞅著她,她神情平靜如常,倘若不是親眼看見,他肯定猜不到她今日去哪,他不喜歡這種無端猜疑的感覺,只想問個明白。「我今天看見你上了關宇皓的車。」

  于覓愣住了。

  她沒料到居然會被他看見,不過算了,本來就打算要講的,不是嗎?

  只是,她還沒整理好該如何說起……

  「我跟他的關係……有點複雜。」

  單行爾以為自己冷靜得夠了。

  在于覓回來以前,他一直告訴自己,不管她講了什麼,他都要好好地、仔細地聽完,而不是愚蠢地任由情緒控制,只會喊「我不聽我不聽」,徒然加深誤會。

  可現在他發現,理智想得容易,實際上卻很難辦到,他腦子裡一片嗡嗡嗡的,像蜜蜂築巢,吵雜得他難以忍受。他想相信她,實際上也信了,所以當她坦白的這一刻,他才發現究竟打擊多大。

  「你昨天告訴我,你們沒關係。」

  她是怎樣說的?「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講得如此斷然,一點猶豫都沒,可不到二十四小時,她便在他目睹之後換了一個說法,那麼當時決心相信她的自己,究竟算什麼?傻子?

  「我明明沒打算問下去,不是嗎?你可以不用說,結果你卻說謊,我在內心告訴自己不管你說了什麼我都相信,但假如我今天沒看見你們,你……是不是又要騙我?」

  不,他其實不想說這些,可單行爾發覺自己的理智早已飄到一個好遠的地方,關了起來,只能無力地看著自己本能地反應。他掌管不住自己,看見于覓因此露出受傷的表情,他的心臟彷彿遭人捏緊。他發覺當初于覓說對了,他既小心眼又幼稚,根本就沒有那麼好的肚量。

  光是看見她上了別的男人的車,他就恨不得把那台賓士炸飛。

  「我覺得……我比較喜歡那時坦白告訴我過去的你。」

  這一句話化作利劍,徹底刺傷了于覓。她臉色煞白,渾身發顫的模樣讓單行爾看著心情複雜,一方面不忍,另一方面又覺得只有他這麼痛實在不公平,他在內心徹底唾棄這個藉由傷害她來好過的自己,站起身。

  「對不起,我現在沒辦法聽你說。」

  他棕眸陰暗,失去光澤,這時候和她同處一室太痛苦,單行爾決定出去走走,但要去哪?他完全沒個底。

  越過她的時候,他察覺手臂被她捉住,他回頭,兩人四目相接,她灰色的眸裡散發著不安,像有許多話想說,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很亂,她也是。

  現在完全不是一個說明的好時機,那些事,她不知道單行爾究竟會以何種眼光看待,她希望能好好沉澱以後再告訴他。謊言只會帶來謊言,最後只剩傷害,她已經錯了一次,不想再錯,最後只能放開手,任他離去。

  直到門被關上的聲音響起,于覓頹然蹲坐在地,只覺喉嚨梗著什麼難以吞咽的東西,封住了呼吸。原來被自己心愛的人否定的感覺這麼痛苦,過去聽「他」提起時,她一點都無法體會,可現在徹底體悟,她才知道,為什麼直到死了,他都要把那份心情徹底瞞著,不讓人知曉。

  所以,這一定是報應。

  那個約定,她本以為可以遵守一輩子,可終究還是自私,不想幸福被人奪走。她想起關宇皓聽聞「真相」之後不可置信的表情,深深歎了口氣。

  「你會原諒我吧?Alexander……」

  ★★★

  單行爾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他杵在街口,想著自己昏頭昏腦地衝出來,身上只帶著皮夾,裡頭的錢連去找個小旅館住都不夠,來米蘭這趟全靠公司出錢,來去都搭計程車,很久沒坐過地鐵,不如就去搭一次,至於要去哪,隨便,他懶得管了。

  就這麼搭著地鐵搖晃了半天,陳舊的電車內滿是人群的氣息,他有些耳鳴,悶悶的車廂讓他的嗅覺也失去功用,搞不懂幹麼非要這般折騰自己,索性又坐回來。

  結果他的米蘭小冒險,就這麼狼狽地結束了。

  單行爾在街上徘徊半天,終究還是回到飯店,只是他沒回房,而是來到附設的酒吧。

  他不喝酒,但這時候任何人只想一醉了事。他坐下來,看著那密密麻麻的酒單,還沒喝就頭痛,只好隨便叫了一杯,可那小麥色的酒液實在一點都勾引不了他啜飲的慾望。

  他想起了她第一次給他調的酒,是粉紅色的,那時他一飲而盡,入喉的滋味與想像完全不同,甜蜜得驚人。他苦笑,將眼前那杯不知是什麼的酒喝下,嘖,果然是苦的。

  酒液剛入喉的時候只覺得熱熱的,還沒有什麼感覺,可他眼神開始渙散,這時有個女人湊過來以英文問道:「嘿,一個人?」

  單行爾睜了睜眼,那是個極為艷麗的東方女子,很懂打扮,身材惹火性感,她問都沒問逕自在他身旁落坐。「來洽公的?哪裡人?」

  「台灣。」他回答,但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

  「真巧,我也是。」那女子嬌麗一笑,一般會在飯店酒吧消磨時間的通常都以洽公人士居多,剛剛只是被這男人挺拔的身影吸引,想不到竟然來自同鄉。「你還挺會喝的嘛,要不要再一杯?」

  單行爾沒拒絕,他就是來買醉的,可第二杯才剛送上,他連喝都來不及喝就暈眩,女子被嚇到了。「你、你怎麼了?」

  「我……我想吐……」

  「嗄?!」

  女子嚇死了,連忙叫來侍者,不過單行爾自己還能走,只是腳步有點虛浮,她好心跟在身後,聽見男廁裡傳出陣陣嘔吐聲,不禁蹙了眉。「喂,你沒事吧?」

  「沒事——惡!」老天,他剛才喝的到底是什麼毒水?

  他意識沒模糊,就只是吐,女子在廁所外大歎了口氣。「你沒事我就走了,還以為你多會喝呢,真難看。」

  喂喂喂,不會喝犯法啊?

  他內心直嘀咕,好不容易吐夠了,單行爾蹲在一旁,只覺自己血管裡淌的全是酒,暈沉沉地動不了。被一個陌生女人如此看不起,他沒任何感覺,反倒想起于覓,她也見過他因喝醉而狼狽不堪的一面,可當時她只是笑笑,用一種很柔軟的口氣說:「都這樣了,逞強什麼?」

  她清楚他每一個不為人知的弱點,一起看電影的時候,他終於不用放空,任情節帶領他的情緒,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她會替他擦眼淚。他可以在她面前盡情吃自己最喜愛的甜食,甚至穿最邋遢的衣服,她都不在意,她讓他享受坦然做自己的樂趣,可是她呢?

  她剛才欲言又止,神色哀傷,她想說什麼?他應該留下來聽的,就算她告訴他對關宇皓舊情難忘又如何?他不是打一開始就決定好了讓她快樂?

  因為,他是那麼地喜歡她……

  單行爾感覺所有的混亂在這一刻如霧散去,豁然開朗。他找到答案,試圖起身,挪動腳步,盡管步伐漂浮,可腦子裡卻益發清楚。他不打算放棄這份感情,如果那男人曾經使她憂鬱,那麼他就要讓她開心。于覓心軟,他不介意必要時耍點賴,只要確定她愛他,還有什麼好計較?

  「好!」心意已定,單行爾一步一步走向電梯。他超佩服自己,喝完那杯不知名的毒水之後居然還沒倒。電梯到達樓層,他搖晃走出,離房門還差一點,加油,他是男子漢、他是男子漢、他是……

  咚。

  只可惜,好不容易撐到門口,他便從門上倒下,再沒有力氣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42:49

第十章

  咚一聲,在房門內的于覓被這聲悶響嚇到。

  她轉頭睞向門板,隱約感受到它的震動,她試圖起身查探狀況,卻因跪坐過久,兩條腿都麻了,她不禁發愣,自己維持這樣多久了?

  她不知道,走到門口時門板已經停止震動,她傾聽外頭動靜,隱約好像聽見了單行爾的呼喚。「覓覓……」

  于覓一驚,顧不得太多便打開門,只見單行爾從門口往內倒進來,她嚇一跳。「你怎麼了?!」

  「我喝酒……剛吐……」

  他半個身軀壓在她身上。這個就是他拚死都要爬回來的理由,單行爾深深吐出一口氣,記得自己剛坐在米蘭的地鐵上,茫然不知該往哪兒去,現在……他找到答案了,她在的地方,才是他心之所向,真正的依歸。

  「水……我想喝水……」

  于覓抱著他,感受他身上燙熱的溫度,心一緊,曉得他會把自己搞得這麼落魄都是因為她。她掩上門,替他倒水,然後打濕了毛巾細細擦去他臉上髒污,單行爾舒服得逸出歎息。盡管于覓沒說什麼,可她柔軟的動作依舊洩漏了她的真心。是啊,她喜歡他,他到底還在不安些什麼?

  終於,單行爾抱緊她,用盡他最大的力道。

  還好他喝醉,力氣不大,要不恐怕她就這麼被他抱碎了。于覓任他抱入懷中,感動了。她很清楚自己是如何傷害他,但他仍然選擇回來,抱住她,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加難能可貴?

  「我愛你……」


  幾乎是從體內深處湧現的告白,于覓感覺自己並不是用嘴巴講出這三個字,而是用心來說。單行爾傻了,以為自己聽錯。「你……你說什麼?」

  于覓臉熱了,連她自己都有些訝異,這三個字竟能如此簡單就說出口。

  可要她再說第二次,便發覺怎樣都不行,支吾了半天,只生硬地擠出一句:「你聽到什麼就是什麼……」

  單行爾瞠大眼,隨即一抹喜色躍上他的臉。「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他像個傻子似地直笑不停,忽然覺得自己全身的細胞都醒了,老天,這感覺超爽的!「我死而無憾了……」他滾倒在地,呆笑著。

  「少說傻話。」于覓拿他沒轍,上前扶起他。「別躺在這兒,到床上去。」

  「呵呵呵。」單行爾還是笑,把自己半個身子交給她,走往床舖的過程還低頭偷了一個香,于覓嗔他一眼,把他放到床上,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他拉了過去,隨即便是一吻。

  不是剛才那種蜻蜓點水般的親吻,而是貨真價實的、濕熱的吻。

  他嘴裡有著威士忌的氣味,使她有些暈茫茫的,像是沉入了水底,被溫柔地包圍,回到了出生之前那個安全而沒有傷害的世界。很久很久以前,她似乎也曾被這麼對待過,于覓不記得了,只覺體內湧上一陣想哭的情緒,她再一次落淚,為自己不該有的欺騙。「對不起……我不應該騙你。」

  單行爾捧著她的臉,吐了口氣。「沒關係,算了。」舊情人不稀奇,于覓剛剛那三個字,已經滿足了他所有需要。

  原來不只女人喜歡聽甜言蜜語,男人也會。或許情人間需要的,其實是可以確信自己在對方心中獨一無二的誓言,僅此而已。

  「總之,只要你沒打算跟那傢伙舊情復燃就好。」

  于覓愣了。「舊情復燃?」跟誰?

  單行爾沒搭理她的疑問,他撇撇嘴,逕自道:「你從那天說遇到舊識之後就怪怪的,成天心不在焉,好死不死那傢伙還跑來我面前挑釁,一副跟你姦情匪淺的樣子。你說你們沒關係,結果隔天居然上了他的車,還捧著他送的花,你明明對花粉過敏!我當然很不爽……」

  他巴拉巴拉講了一大串,隨即抱住她耍賴。「你已經說了你愛我,做人要負責任,不能拋棄我,我小心眼又幼稚,一定會報復……」

  于覓哭笑不得。「怎麼報復?」

  「呃……」他頓了一下。「每天送你花……」

  「好有創意的報復方式。」于覓爆笑。「我好怕,我超怕的。」

  Shit!「我怎麼一點都感受不出來?」

  他口吻彆扭,于覓一哂,輕輕吻他的額。「有,我剛才真的很怕,怕你就這樣不回來了。」

  她可以忍受被關宇皓誤解那麼多年,因為他對她來說無關痛癢,可單行爾不一樣,她愛他,他一個冷漠的眼神就能讓她心痛到死,他不理她便有如世界末日,他壓根兒不用多花力氣報復,只要他不再愛她,她的花就永遠不會盛放。

  不過這些話,她沒打算告訴他。

  「我不清楚你是從哪開始誤會的,不過我跟Vincent——不,關宇皓,不是那種關係。」

  「嗄?」單行爾一愣,隨即正色,目光認真。「覓覓,你不用顧慮我,誰都會有一、兩個舊情人,我可以理解。」

  于覓翻了個白眼。「不是就不是!你到底是怎樣認定我跟他有一腿的?他講的?」

  「耶……這倒沒有。」他努力回想那天關宇皓來找他說了什麼。「他說你在米蘭的名字叫Rosa,對!是來自你大腿內側的刺青!那種位置,如果不是情人怎會知道?!」

  「海哥、崑哥、擷羽都知道,他們都不是我的情人啊!」

  「這……」單行爾傻了,回不出話,按這個意思,從頭到尾就是他一個人在那裡自編故事就對了?「那你幹麼跟他見面?還上他的車、還收他的花……」

  于覓歎了口氣。「關宇皓是Alexander的哥哥。」

  「什麼?」

  「Alexander Gwan。知道我大腿內側刺青,為我取名叫Rosa的人,都是他。」

  ★★★

  二十二歲那一年,于覓第一次來到米蘭。

  情 對於米蘭,她的認知跟眾人一樣,就是個時尚之都。她在大學期間兼了不少差,存下的錢全當成這次旅費,她沒給自己計劃太多,隨走隨看,錢花完了就回來,只是人在異鄉,很多事都不如預想中那般順利。

  米蘭作為消費和觀光的都市很稱職,但不適合久居,她大學念外文,英文能力還不錯,但這裡的人不是不會講,就是講的她聽不懂,處處碰壁之後她徹底學到人不能太隨興的教訓,至少來之前,她應該再多瞭解一下這裡的風俗民情。

  那天是個陰天,她來到這裡已半個月,一如過去的一週那樣坐在米蘭大教堂外的廣場,她發現自己哪裡都不想去。這城市冰冷且傲慢,讓她心生厭倦,不過就是從台北的灰色牢籠換成比較精美點的古典牢籠,也許她該換個地方走走,徹底遠離這裡。

  就在她一臉煩悶的當下,前方走來一名混血男子。

  他一頭墨髮,五官深邃,長相有點娃娃臉,他走過來,看著她,忽然間講了一串義語,她沒聽懂,但心生警戒。義大利的扒手就跟名勝古跡一樣有名,這點常識于覓還有,她閃避不理會,正準備離開,卻見他忽地從包包內掏出一樣事物——是凶器?

  于覓腦子想著該如何對應,結果發現這男人拿出來的竟是一隻軟綿綿的綿羊布偶?

  這什麼!她傻了,就見那男人把玩起布偶,隨即輕咳一聲,裝起怪腔以英文道:「小姐小姐,你看看,你坐在這兒笑都不笑,米蘭的天空都要跟著你憂鬱了。」

  這是哪裡來的神經病?乾脆說連溫室效應都是她吐出的二氧化碳造成的算了。

  于覓哭笑不得,可男人手上擺動著玩偶,算得上討喜的臉孔露出一副無辜表情,和她相似的灰眸則逸散著純粹的光芒,她認輸了,承認自己無法對這麼可愛的表情板起面孔。「我身上沒多少錢,一歐元夠吧?」

  「嘿,我可不是打算要跟你收錢的!」男人抗議了,再度操控起模樣有些滑稽的綿羊。「我想要的,可是比錢更有價值的東西!」

  「喔?」于覓挑眉,內心暗暗警戒。這人莫非是人口販子?

  他哼哼兩聲,操控著手上玩偶,一臉得意。「你的笑容!」

  于覓呆了一、兩秒,看著擺出插腰姿態的綿羊布偶,下一秒,居然真的哈哈大笑出來。

  這男人夠無聊!

  但不可否認的是,她陰霾了好幾天的心情確實撥雲見日,露出曙光,她忽然覺得不再煩悶。情緒掙脫了牢籠,她開始笑,笑聲不止,那男人看了也跟著笑。「你看,這樣不是好多了?」

  這就是她跟關文堂——Alexander Gwan,第一次的相遇。

  之後,他告訴她。「你知道嗎?我其實注意你很久了,你每天都用一種坐困愁城的表情坐在這裡,像是被這個城市關住。我一開始來這裡也跟你一樣,覺得做什麼都不順利,好像來錯地方,但其實我們只是還沒找到一個正確的方向而已。」

  他說他是個設計師,正在找尋靈感,她憂鬱的樣子使他聯想到染成灰色的牛仔褲,他總是一臉得意地說:「這裡的每個人將來都會只穿我做的褲子!」

  他的活力有如夏日艷陽,源源不絕,受他影響,她終於不再對這個城市產生倦怠。她受邀參觀他的工作室,那兒破破爛爛,卻充滿生命力,她在那裡第一次穿上他所做的褲子,愛不釋手,那刷色彷彿帶著生命,布料緊貼著她的腿,就像她的第二層肌膚。關文堂替她修整了一些不大合身的地方,最後的成果連他自己都讚歎。「天!你真是我的繆思!」

  於是她便在他的熱情邀約下,同意當他的Model。

  說是Model,實際上只是當他繪畫的主角,身為設計師,關文堂同樣畫得一手好畫,他用簡單的炭筆勾勒出這世界的模樣,包含她在他筆下也顯得那樣純粹美好。他看過她身體的每一寸,包含那朵刺青。他說:「以後我叫你Rosa好嗎?」

  「隨便。」總比他用那詭怪的腔調成天對她米啊米的叫好。

  她跟關文堂身上都帶著英倫血統,這令她倍覺親切,她聽他提過他家裡的事,曉得他家底雄厚,可他為了一圓自己的設計夢,離家出走,獨自闖蕩。她欽佩他的勇氣,盡管沒獨立開店,可他的作品已經受到許多時尚名人喜愛,包含10 Corso Como的創辦人Carla Sozzani都力邀他在她店裡寄賣商品。

  他在米蘭的名氣漸響,甚至連某大品牌的設計總監都曾邀他擔任專屬設計師,可關文堂卻一口回絕。「我只打算讓我的作品出現在『Alexander Gwan』這個品牌之下。」

  他是她人生的第二道光,永遠那樣燦爛,彷彿沒有任何事可以擊潰他。于覓同樣感染到他充沛的生命力,不再厭倦自己的人生,他讓她正面思考,跌倒也能哈哈大笑。他也使她看到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米蘭,一個蘊含著無限生機、活潑有趣、繽紛多姿的米蘭。

  因為他。

  ★★★

  夜深了。

  于覓不知道現在幾點,也沒打算看時間,她覺得口渴,起身給自己倒杯水,也順道弄了杯給發茫的男友。只見單行爾整個人還處於不可置信的狀態,他聽了一個故事,一個發生在他最親密的人身上,可卻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他腦子裡一片亂,幾乎要懷疑自己還沒睡醒。「你……你跟Alexander……」

  天!單行爾從未想過自己有天會跟他崇拜的設計師如此靠近,而且還是用他最不希望的那種方式。從于覓的言談裡,他感覺得到她與Alexander關係匪淺,否則不可能任他看遍自己的身軀,這使他肺腑裡再度冒出一股濃烈的酸氣,分明已經決定不再計較,但理性偏要跟感性背道而馳,他管不住。

  「假如我沒記錯,Alexander是得癌症死的?」

  「嗯。」于覓點了點頭。「肝癌。」

  她口吻淡漠,彷彿講的是別人的事。她握緊手中的馬克杯,曉得自己接下來要講的話才是真正的重點,她猜不出單行爾聽了會有怎樣的反應,他會不會覺得她是刻意隱瞞?不,她不是,她只是……真的沒想到那麼多。

  「我說我跟關宇皓的關係有點複雜,那是因為……我曾經算是他的『弟媳』。」

  單行爾徹底傻住了。

  于覓的意思表達得很明確,他不可能聽不懂。「你跟Alexander……結過婚?」

  「那只是個權宜之計,當初Alex病發,需要人照顧,而我要延長我的居留期限,唯一想得到的最快方式就是這個。他不願意聯絡家人,因為他……有苦衷。」

  于覓發覺自己喉嚨啞痛得緊,她看著男友,手指無法抑止地顫抖。「你會看不起我嗎?」看不起她……居然瞞著這麼重要的事不講。

  她跟Alexander的婚姻關繫在他死亡之後即告終止,前後不到一年,甚至回台之後也沒去登記。當初結婚,除了居留權之外,還有另一個更為重要的因素——就是若他真的不行了,就由她負責替他簽署不急救同意書,以終止他的痛苦。

  對她來說,那個婚姻只是一份陪伴他走完人生最後一段的契約,她不曉得單行爾能不能理解。

  「……所以,他的不急救同意書是你簽的?」

  良久,于覓點了個頭。

  單行爾深呼吸。「你愛他嗎?」

  愛?忽然被問及這個問題,于覓怔了一下。老實說這五年來,她也曾好好思考過自己對Alexander抱持的是怎樣的感情,可答案終是無解,因為即便他活著,他們永遠也不可能走到那一步。

  「也許有,也許沒有吧。但怎樣都無所謂,我們不可能變成那種關係。」

  「為什麼?」單行爾不懂,于覓重情,從她的言談中聽得出她對於Alexander的重視,甚至對於他的作品更是抱持極大的憐愛,他感覺自己的胸腔正被一股疼痛燒灼,也許是嫉妒,也許是心疼,也許是不甘。

  嫉妒曾經有個男人如此靠近她,心疼她必須陪伴那男人走完最後一程,甚至自己選擇終結他的生命,不甘於故人已逝,他早已失去與對方共同競爭她的權利。

  這太不公平了!

  單行爾憤恨,可她的下一句話,卻打碎了他的一切晦暗心緒——

  「他是Gay。」

  「嗄?」

  「Alex是Gay,喜歡男人,我沒傻得讓自己愛上一個沒搞頭的對象,我愛他,是屬於家人的那種愛。」

  自出生到成長,她都是被親人遺棄的那個,所以對于覓來說,所謂的家人並不限於血緣的羈絆,而是對方把自己放在哪個位置、如何珍惜。就像海哥,就像……文堂。

  「Vincent對這件事一直不諒解,他以為我貪圖關家財產,才會連通知他們都沒有便擅自簽下同意書。我不怪他,今天假如換成我重要的人重病,我卻在他死後才得知消息,一定也會跟他一樣。他讓我之後在米蘭的日子很不好過,不過Alex死了,我也沒繼續滯留的打算,本來……這裡就不是我該待的地方。」

  當初留下來,是因為他,之後離開,也是因為他,對此,于覓並不惋惜。

  所以現在,單行爾明白了。

  明白為什麼她無法好好解釋與關宇皓的關係,明白為什麼她總是用一種萬分憂鬱的目光看著這座城市,因為這裡……曾經令她快樂,也令她痛苦。

  那種替重要的人送終的痛苦,不是人人都懂,正因為關宇皓懂,所以即便當初他差點就要置她於死地,她仍然憎恨不了他。

  見單行爾遲遲不說話,一臉若有所思,她心一緊。「你……生氣了嗎?」

  「老實說,這比你以前混過幫派還讓我嚇到,應該沒了吧?還有別的嗎?你要不要乾脆一次告訴我,好讓我有個準備?」

  于覓苦笑。「沒了,我當初沒講,是因為沒把那婚姻放在心上,這事連海哥他們都不知道。」

  聞言,單行爾躺在床上,深深吐了一口氣。「你上輩子一定是游擊隊。」莫怪這輩子投擲手榴彈的功夫一流。

  什麼跟什麼!

  于覓哭笑不得,卻猜不出他此刻心思,他斂眸深思的模樣好似在琢磨著該如何發落她這個罪犯。她不認為自己過去做錯事,時光倒流,她還是會那麼做,可她應該更早告訴他的……

  過分的沉默使她不安,她猜不出平常人得知這種事的反應會是什麼,如果行爾不能接受怎辦?

  不過就是回到單身而已——她這樣告訴自己,腦中卻想不起一個人時的一切歡快,她全身上下的記憶都被改寫過,每個細胞記著的全是和他在一起之後的點滴,單行爾徹底改變了她,使她不甘再守著一個人,但不是誰都可以,她只要他。

  單行爾看出她眸底的驚慌,坦白說,他此刻還有一點混亂,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苛責她,太多不得已的因素,他甚至對關家兄弟有些生氣,他們算什麼東西?居然讓她一個人背負這麼多!

  還記得父親過世那年,他也曾簽署過不急救同意書,當時他一邊隱忍淚水一邊簽字,那種不得不放棄生命的痛,他這輩子難以忘記,她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在異地逼自己簽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千言萬語,最終只能化成一句。「我絕對會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

  「啊?」

  「了不起往後少吃一點甜的,以免糖尿病,我……我絕對不會讓你再簽下那見鬼的玩意。」

  他這句話恍如誓言,向她承諾了他的一生,承諾他會為了她好好保重自己。于覓震懾了,這比任何的甜蜜愛語都還要令她感動,他不只接受了,甚至將自己的未來也托付給她……

  于覓意識到自己曾死去的一切正緩緩甦醒過來,她從未像這刻如此感謝上天,盡管她曾背負荊棘,可她還是見到了光,而這個男人是其中最為閃亮的。

  「我真不敢相信……」究竟一個人可以愛上同一個人多少次?他無條件承接了她的一切,不論好壞,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他捧在手心,以無限的愛和包容灌溉滋養,然後她發覺自己比不久前向他傾訴愛語時,還要更加深愛他。

  愛情,原來是會這樣互相感染的。

  你愛我多一點,我也愛你多一點,這裡一點、那裡一點,然後……就滿出來了。

  「不用不敢相信,快點過來。」單行爾躺在那兒朝她招招手,甚至掀開被子示意她跟著躺下來。「我現在超級震撼,需要有人來安撫一下。」

  「是喔!」于覓好氣又好笑,但還是乖乖躺過去,隨即被他熱暖的胸膛抵住,於是不安了一整晚的心終於找到平靜,她身軀不再因緊張而僵硬,在他懷裡柔順如一隻乖巧的貓兒。

  單行爾健臂緊攬她,得知自己的女人結過婚,不管原因為何,確實沒那麼好接受,可換個角度想,他要為這無法改變的事放棄她嗎?不,他不願意,既然這個念頭比什麼都要清楚明確,那就這樣吧,她已受過太多傷,而他只想替她治癒。

  忽然,他想到一件事。「等下,你說那個關宇皓討厭你,你幹麼還跟他見面?甚至收他的花、上他的賓士?」計較到底就對了。

  于覓歎口氣。「他都勞師動眾去找你了,我總得知道他想幹麼。至於搭他的車是去看Alex,玫瑰……是他最愛的一種花。」一思及此,她眸光幽遠。「還有,我也很意外Vincent知道我刺青在哪,大概是在Alex的手札或畫作上看到的吧,他很喜歡我的花,畫了很多幅,可惜,幾乎都被Vincent燒光了……」

  「嘿。」見她越講越入神,單行爾忍不住喚回她,加深擁攬她的力道。他雖然接受她的過去,但不代表能大度到允許她在他懷裡想別的男人,就算對方跟她清白得能當水喝也一樣。「以前的事就算了,但往後……你只能想我一個人。」

  他沉沉嗓音悶在她肩頭,分明是霸道的言語,可聽起來卻像極了撒嬌,于覓壓根兒拿他沒辦法,心想:不想你,我想誰?

  不過,還是習慣性忍不住逗他一下。「如何想?」

  「用這裡想。」他在她髮際落下一吻,然後再往下移至她纖軟耳畔。「還有這裡。」接著一一吻過了她的肩骨、背脊。「這裡都要……」

  他一路吻,越吻越放肆,他唇如烙鐵,在所經之處都烙下了驚人熱度,于覓全身發汗,在他懷裡敏感輕顫。他吐息還帶著些許酒氣,醺醉了她,他唇手並用,大掌逐步侵入她衣下,于覓逸出喘息,渾身虛軟,不得不承認他這招確實有用,此刻,除了感受他,她無法再想別的。

  「你、你贏了……」

  「嗯?」單行爾挑眉,整個人已在她身下,軟熱的舌吮舐過她柔潤腿膚。「我們有在比賽嗎?」

  這男人!于覓投降了,他棕眸底野亮的光徹底征服了她,確實,這一刻他們都需要這份溫度,以確認彼此的獨一無二。于覓心甘情願任他脫去她身上一切,以最原本的姿態與他相擁,他悉心吻過她體膚每一寸,包含那朵艷麗盛放的玫瑰。「這裡……以後再不許給別人看。」

  于覓沒應,也是無法應答,此刻她唯一吐得出的語言僅剩單音,不過她沒講的是,等回到台灣,她打算去找崑哥,在這朵花旁邊再刺上她此刻湧生的感觸。倘若這朵花是她曾對新生的期待,那麼,已經得以重生的她,也許應該留下不同痕跡,以紀念他給予的這份美好。

  那將是只屬於他的,獨一無二的花。

  不知道到時候他見了,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可惜接下來……她就無法再想了。

  ★★★

  回台北的這天,天氣很好。

  去程是由羅馬轉機至市區,回台則由Malpensa機場搭機,單大少頭傷堪稱痊癒,沒有任何後遺症,精神奕奕地似一尾活龍。

  CR老總還要在米蘭多停留幾天,所以只有他跟于覓回去。沒有旁人,單行爾自然毫無顧忌,從頭到尾化作無尾熊緊貼著女友不放。「我們去買巧克力好不好?你不是也喜歡?哪,好不好?」

  「別吵。」于覓受不了,把當地買的糖果拆開往他嘴裡一塞。嗯,很好,安靜多了。

  「我捱要。」嘴裡塞了糖,單大少還是可以繼續耍他的無賴,這一、兩天于覓寵他寵得緊,幾乎是有求必應,他不趁這時多揩點油,莫待無油空剩水啊!

  嗯,好詩好詩。

  單行爾還在那裡自鳴得意,于覓卻看見前方來人而頓住,他不解,順著她驚訝的目光抬眼望去,這下立刻正襟危坐,像是換了個人。「Mr.關!真巧,你也要出國?」最好是啦!

  來人正是關宇皓,他表情沉凝,不若往日那般笑裡藏刀。他走過來,手裡拿著一本簿子,站定在兩人面前。「拿去吧。」

  于覓接過了有些陳舊的畫本,當初Alexander病逝,她以他妻子的身分繼承他的遺物,但關宇皓從中阻撓,于覓無所謂,只搶在他之前將寄賣的商品全部撤回,運至台灣,Alex生前一直希望能再多推廣自己的作品,米蘭不行,沒關係,她就換個地方。

  憤怒的關宇皓那時幾乎燒燬了Alex生前的一切,她來不及挽救,至於這本素描簿,則是她匆忙逃離時唯一隨身攜帶的,這一次會帶來米蘭,本意是打算去看Alex的時候帶著,不料最後竟成了牽制關宇皓的籌碼。

  她翻開來,裡頭全是素描,有景色有人物,景色是由他工作室的窗口往下看出去的街景,而人物大部分都是她或街上的人。她重溫著,隱隱歎息,許多回憶瞬間湧上,可她掩上簿本,遞給關宇皓。「不了,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它。」

  關宇皓神色複雜,最終還是接過了素描簿。

  他恨這個女人,恨她奪走了他的弟弟,他唯一的至親手足。當初文堂執意離家,他極力反對,甚至為此斷絕他的金源,以為過不久他就會摸摸鼻子回來,可卻不是,他甚至罹患了絕症都沒跟家裡說一聲,那樣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堅信全是她的錯,都是她誘惑了弟弟,他發誓不讓她好過,可那天在墓園,她說的話一下子抽乾了他所有的氣力。他不願相信,但這本素描簿的存在卻證實了一切——

  畫冊的最後一頁,是他。

  是文堂透過記憶在死前所畫下的他,畫中的他帶著這輩子幾乎不曾展現的笑容,如南歐的日光一般燦爛耀眼。最下面則是一行義語。

  amore mio

  我的愛。若是得用這種方式知悉真相,那他寧願一輩子都無知地懷抱恨意。

  他深深吐了口氣,將素描簿收回。「以後……歡迎你再來看他。」

  這代表他們和解了吧?「如果有機會的話。」

  喂喂喂,當他死人喔?「我也會一起來。」單行爾輸人不輸陣,馬上巴過去攬住親密愛人的肩,棕眸射出殺意。不管怎樣她都是你的前「弟媳」,最好別給我動什麼歪主意!

  他內心哼哼,一副叫關宇皓沒事快滾的態勢,關宇皓也沒停留,立即轉身離去。

  剛剛看他們兩個高來高去,彼此心照不宣的模樣,單行爾很不爽。「他不是討厭你?還來幹麼?」詛咒他們飛機失事?

  于覓好氣又好笑,憶起三天前,她跟關宇皓來到Alex的墳前,她終於選擇說出自己原本不想提及的「真相」——

  當初Alex離家不回,一部分除了想自食其力實現夢想,另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愛上了自己的哥哥。

  這是悖德之事,他不能爭取,只有逃離,即便到了死前他都不肯讓關宇皓來看他,只怕自己會軟弱地吐出真心。這事只有她知道,她允諾他會隱瞞,寧可讓關宇皓誤解,毫無道理地恨她、折騰她,可她最終還是沒有守住……

  只因她多了一個想要守住的人,一如Alex始終想要守住關宇皓對他的愛一般。

  單行爾聽她講述,胸口一震,他太瞭解于覓是個多重信諾的人,她毀了約定,一定很不好過。飛機上,她困睠地睡去,他坐在她身側,瞅著她看似平淡卻蘊含憂傷的側臉,動了動念,湊了上去。「Rosa、Rosa……」

  他用她的義文名字喊她,于覓嗯了聲,卻沒醒來。正好,單行爾清清喉嚨,以英語道:「我是Alex。我跟你說,我不在意了,只要你幸福就好,真的……喔對,Morris是好男人,你要好好把握他,最好嫁給他,為他生幾個胖娃娃……耶,算了,兩個就好,是男是女都行,不過生女兒如果被追走我會很傷心,但又不希望她一輩子不結婚……」

  什麼跟什麼!

  于覓快受不了了,忍笑忍到內傷。其實當他喊「Rosa」的時候她就醒了,只是想裝死落個耳根清淨,沒想到這男人越講越離譜……可奇怪,分明該覺得好笑,為什麼她只覺得胸口發熱、眼眶泛濕?

  這男人總是明白她的痛,雖然撫慰的方式堪稱小蠢,可她真心真意地感動了。她腦中不自覺想像起嫁給他、替他生下孩子的畫面,她喜歡女兒,不過最好長相遺傳爸爸,腦袋遺傳媽媽,省得傻乎乎的,哪天跟她爸一樣遇人不淑,愛得辛苦……

  欸,不知不覺連她也跟著想遠了,于覓暗自好笑,卻也逐漸睡去。在夢中,她似乎真的看見了Alexander,他站在一個充滿光亮的地方,笑容如昔,開心地擺動著那隻綿羊布偶,跟她說:「Rosa,祝你幸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43:11

尾聲

  十月的台北,陰涼中仍帶著一點尚未褪去的暑氣。

  于覓安排時間去崑哥那裡刺青。聽到要求,崑哥其實很意外。「是什麼讓你有這想法?」

  于覓一笑。「是愛。」

  這八股的答案惹得崑哥哈哈大笑,她也笑了,但都不是嘲笑,而是發自內心的,開心的笑。

  她再度承受針扎在皮膚上的痛楚,但這一次,她始終幸福地笑著。

  傷口痊癒的那個晚上,她與單行爾約會。這回的行程由她安排,不過要他大少爺滿意實在是太容易了——

  他們先去飯店吃下午茶,甜點吃到飽,然後又去看了一部搞笑片,這是她第一次進戲院看這種片子,隨著在場眾人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出了戲院,他們在燈火闌珊的台北街頭悠慢地閒逛,至於最後的行程,當然就是他大少爺的金屋。

  這不是于覓第一次來到單行爾的住處,卻是第一次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在他面前展現自己。幾乎是一進門,他們便深深吻住了彼此,于覓纖掌探入他衣內,撫過那片肌理有型的胸膛,感受隱於其下的鳴動,令她跟著情動,渾身燥熱不已。

  單行爾自然也不是什麼任人魚肉的角色,他回以她更深刻的熱度,燒燙著她每一寸肌膚,聽她為他發出呼喊,滿足吟歎。

  他們自門口一路移轉陣地到床上,于覓對這種事向來不採取過分主動,但今天卻為他蛻變。她的美使他心折,發誓自己這輩子絕對不曾如此興奮過,而當她朱唇含笑,粉腮赧熱地在他眼前徹底敞開自己的同時,他睜大眼,不敢置信自己所見——

  「這……」

  他眸光灼燙,指掌撫過那片多了些許變化的刺青,感覺自己受到震撼,眼眶都微微發疼。

  于覓幾乎以為自己會在他注視下蒸發,她膚色潤紅,每個毛細孔都傾吐著熱氣,幾乎是用了一輩子的時間與力氣才讓自己開口。「以後……只有你知道。」

  單行爾沒再說話了。

  或者說,這一刻他們已經不再需要任何言語,因為他已經從他心愛的女人身上得到了渴望的答案——

  一隻蝴蝶輕巧地停臥在那艷麗盛放的玫瑰之上,蝴蝶姿態優美,仔細一瞧,竟是用一串文字幻化而成。那字句燙熱了他的心,明白這是她想傳達給他的,世上最強大的一句咒語。

  Ti Amo——我愛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43:36

番外之〈光〉

  那是一片黑暗。

  于覓站立其中,一時有些茫然,她眨了眨眼,左右探看,卻不見五指,她正疑惑著,就在這時,她聽見了哭聲。

  哭聲細細弱弱的,帶著一絲倔強的壓抑,熟悉的悲傷使她心一緊,原來,她在作夢,只是這個夢……她已經很久沒再夢見過了。

  四周仍是漆黑,但不再無法辨識左右,她遠遠看見一個小女孩,她瘦小的身子被迫擠在一個窄小的櫥櫃裡,她很害怕,但求救只會惹來更多惡意的捉弄,直到那些人無趣地走遠了,她才肯讓自己落下淚。

  但即使哭著,依然是那般壓抑的姿態。

  「別哭……」她試圖出聲安慰,飄渺的嗓音隨即便被這片闃闇吸收。

  她心好痛,但只能看著。

  過去作這個夢的時候,她不只一次試圖解救那個小女孩,可無論她怎麼前進,始終走不到那裡。灰暗中,隱約看得出她棕色的腦袋埋在膝蓋間,一顫一顫,于覓下意識撫過自己的髮,那時,她咖啡色的髮、灰色的眸及談不上活潑的性格,招來育幼院裡一些孩子的欺侮,關櫥櫃不過是那些惡作劇的其中一項罷了。

  她深深厭惡自己異於常人的髮色和眸色,可眼珠的顏色不可能變,頭髮可以。大二那年,她走進髮廊,第一次染了頭髮。設計師問她要什麼顏色?她不願染黑,那就像是投降了一樣,她想了想,便道:「全褪了吧,淡金色不錯。」

  哭聲還在持續。沒有任何人來救她。

  于覓苦笑。早該猜到的,不是嗎?

  她斂下了眼,等待夢境自行落幕。從前作這個夢的時候,她總要跟著小時候的自己被困住好一陣子,直到渾身泛寒地醒來。

  不知道,這一次又會持續多久……

  下一秒,她忽然發現周圍的世界發生激烈晃搖,像是遇到強勁地震。哭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男人略帶憂心的聲音。「覓……覓覓?」

  于覓瞬間驚醒。

  她瞠目,有些迷茫的眼被窗外照射進來的強烈光線刺疼了,淚水自眼眶溢落,她睜了睜眼,側首看見了一個男人,他有副俊美五官,眼深、鼻挺、唇豐,即便是看了這麼多年,她仍不覺得膩。

  這是她的男人。

  于覓灰色的眼珠盯著他,照拂進來的日光好似在他咖啡金的髮上灑了厚厚一層金粉,就連他臉頰上細小的寒毛都似在散發著光。單行爾深棕色的眸裡載滿擔憂,見她醒了,鬆了口氣。「作惡夢了?」

  「嗯。」于覓應一聲,想起來了。

  他們躺在飯店加大的雙人床上,昨天是單行爾大哥的婚宴,她男友身為總招待被灌了不少酒,號稱三杯倒的他這次很爭氣地撐過了五杯,她昨晚照顧他,不過自己也累了,就這麼躺在他身畔睡著,一身服裝都來不及換下。

  這一回憶,她便有些不好意思。「你……什麼時候醒的?」

  「剛剛。」其實是感受到她在他懷裡的顫抖,單行爾為此睡不安穩,頭疼著醒來,發現于覓睡得一臉愁苦,眼角泌出淚水,偶爾發出幾聲嗚咽,他看著心疼,猜她可能是作了惡夢,連忙把她叫醒。「好了好了,沒事了,乖喔。」

  于覓被他攬入懷中,這才察覺自己究竟有多冷。她冰冷的頰貼著他熱暖胸膛,他的溫度伴隨一陣安穩的心跳聲,使她安心。分不清現在幾點,但窗外透亮的光照拂在他倆身上,帶來溫暖,已經……不再黑暗了。

  交往三年,她曉得男友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他是老二,也難怪盡管任性,卻又懂得照顧人。昨天他大哥結婚,單行爾感動得死去活來,偏偏忍得辛苦,直把她的手抓痛。

  剛交往時,她曾疑惑究竟是怎樣的家庭造就他的性格,結果只能說,有其母必有其子,一家人在休息室裡親啊抱啊眼淚擦來擦去,一出來個個都好像沒事人一樣,于覓看得嘖嘖稱奇,哭笑不得。

  單母和單妹長居國外,這次特意為了單大哥的婚事回台,于覓也第一次得見男友家人,三兄妹性格都很爽朗,連弱點都一模一樣——

  記得在單行爾家約見面的那天,單媽媽特意下廚,一家人吃吃喝喝,聊了幾句,忽然,單母看著她好半晌,不禁歎了口氣。「難為你了,從小便無父無母的……」

  男友告訴過她,曾將她的事向家人提個梗概,她一笑,並不介意。「沒什麼的,一個人也就這麼過來了,只要……您別嫌棄就好。」

  「這傻孩子!說什麼呢?」說著說著,單母居然落淚了。于覓嚇著了。老天,現在這演的是哪一齣?

  「……我去廁所一下。」單大哥道,接著,就聽見廁所裡傳出擤鼻涕的震天聲響。

  于覓還在驚詫,轉過頭來,更是驚見眼前一老二小三個淚人兒,尤其是自己男友。「你是跟著在哭什麼?」

  「我只是眼睛進了沙子!」其實是想到就難過,嗚……

  一旁的單媽媽也跟著嚷:「我、我剛剛切太多洋蔥!」

  只有單小妹很老實。「嗚……姊姊你好辛苦喔……」

  于覓真服了這一家人,不知道男友究竟是怎麼說的?居然可以讓他們哭成這樣,她好氣又好笑,手忙腳亂地安慰三人,在這荒謬情況下居然也湧上了一股酸澀淚意。其實,她本來很忐忑,擔心單媽媽若不能接受她是個孤兒怎麼辦?還有那些年輕時候的不懂事……

  然而在那一刻,她完全安心了。

  然後,感謝老天給她那片荊棘之後,也給她足以掙脫的光明,感謝眼前這一堵胸膛的存在,給了她力量,替她驅散那片黑暗。他的愛,是她殘缺不堪的人生裡,最美好的恩典,她願一生珍惜。

  「唉,昨天真夠累的,老哥請那麼多女人來幹麼,害我被她們猛灌酒……」

  于覓也記起婚禮上的「盛況」,忍不住嘻嘻笑。「怎麼?被美人勸酒不好嗎?」

  「哇靠,你沒看見那些女人的眼神?一個個如狼似虎,好似要把我拆吞入腹一樣……嘿,你一點都不介意?」

  他用額頭輕抵她腦門。女友這麼豁達,他可不依。

  「介意?我幹麼介意?」

  于覓眼底含笑,不意外看見他的表情沉了下來。

  這男人,交往這幾年還是沒多少長進,老為這種小事計較,可總愛逗著他玩的自己也有錯,一下鞭子一下糖果的,她也給得不亦樂乎。「單行爾,你知道你是誰的?」

  「你的。」毫不猶豫。

  「真巧,我也覺得你是我的。」她一笑,在他不滿地嘟起的嘴唇上親了一下。「既然我們認知相同,我又何必為了外人吃醋?況且你酒量淺,被勸也不過四、五杯,我不是把你救上來了?」

  是沒錯啦,不過醋味不也是情人間的醍醐味?單大少還是很不滿,可女友的下一句話,讓他所有的不快像顆被戳了洞的氣球,咻地一聲軟了下去——

  「我忘了說,你是我的,為求公平,當然,我也是你的。」

  好啦,這下單行爾炯眸一亮,再無二話,抱著親親女友又親又摟。「說得好、說得好,我是你的,你是我的,很好很好……」

  講著,他又想到一件事。「對了,我大哥他……結婚了喔?」

  「不然呢?你記得沒錯的話,我們昨天參加的就是他的婚禮。」

  「是啊,所以我的意思是……呃,你有看到我妹的男友吧?他們感情很好,差不多也該結婚了。」

  「是喔?恭喜她。」

  不是這樣啊~~單行爾心裡好似被貓爪撓著,又急又慌,躊躇半天實在不知該從何說起。「問題是,我們家很在乎長幼有序,如、如果我沒結婚,我妹就不好意思結……」

  于覓抬眼,睜眸看著男友在晨光下逐漸泛紅的臉。他膚白,情緒直接,很多事都掩藏不住,何況他「暗示」得有夠明顯,聽不懂的不是聾子就是傻子,剛巧她兩者都不是。

  內心一股熱暖湧上,她看著籠罩在晨光下顯得益發閃亮的男人,眼眶泛疼,千言萬語終究化作一句:「好啊。」

  「什麼?」單行爾呆住,他什麼都還沒說耶!「好什麼好?」

  于覓一笑。「你覺得是什麼好就是什麼好嘍。」她打了一下呵欠。「歹勢,我困了,再睡一下。」

  「等、等一下,你先說清楚是什麼好啊——」

  于覓呵呵兩聲,沒理他,只逕自窩入他寬闊胸懷。她不冷了,覺得溫暖,憶起剛才那個夢,就算黑暗,就算哭泣,她也不再無助。

  只因有個人,給了她光。

  一思及此,于覓不再害怕了,即使再夢見一次也無所謂,她會告訴那個小女孩,不要害怕,好好地哭、好好地痛,那些你曾以為是荊棘的過往,將來都會成為養分,然後,有個人會替你撫平那一切,為你帶來光。

  一如此刻,一室透亮,充滿光芒。

  —全書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45:00

番外篇   年年有好年

  蔣呈禮走進房間的時候,剛巧看見舒忻宇在整理。

  兩人同住一間房之後,維持整潔的工作自然落到了她頭上,畢竟有誰看過野獸會自己打掃地盤的?但偶爾遇上了,蔣呈禮也不可能兀自在那兒當大爺,會過來幫她一下。

  舒忻宇清潤的眉眼為此透出溫暖笑意。「那裡的衣服給你摺。」

  蔣呈禮乖乖接過,摺衣服是他唯一還有點耐性做的工作。與他認識交往快十五年,舒忻宇深知這點。兩人一邊整理,她狀似不經意地開口。「快過年了,我們找個時間去買年貨如何?」

  蔣呈禮偏薄的唇揚起一抹性感笑弧,說:「好。」

  事實上,只要是他的小宇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他都不會反對。所以沒必要去確認行事曆,了不起就把攝影工作推掉延期。他素來任性自私,何況好不容易擁有她以後,只想珍惜與她同在的每時每刻,儘管她還是會「野獸野獸」地叫他,但蔣呈禮自覺已被馴化成家畜,就等著被她摸頭說乖。

  舒忻宇見他沒拒絕,一副萬事都好的樣子,膽子便有點大了起來。「今年過年……我們去看看你爸媽如何?」

  蔣呈禮一頓,眉眸一抬,不解她怎會突然提出這個要求,但這次,他一樣想都不想便回答。「我不要。」

  「幹麼啦,你不是幾百年沒回去過了?趁著這次過年多看看兩位老人家也好啊!」舒忻宇後來知道蔣呈禮自高中開始就跟家裡處不好,尤其在他大學堅決就讀自己想唸的科系之後,關係更是水火不容。

  但人總不能一輩子都逃避自己父母,也不是說非要搞個大團圓,好歹逢年過節打個招呼寒暄寒暄,還是必要的吧?

  蔣呈禮始終不願。回去可以,把禮品扔了就走,而且他不想帶著舒忻宇一起,他可以想像自己那對勢利眼的父母對她會有多少挑剔。小宇沒有讓父親在政壇上加分順遂的家世背景,光憑這點就足夠被嫌棄到死,他不願意讓他努力學著捧在掌心裡呵護疼寵的戀人遇上那樣的難堪。

  重點是,他好不容易才把人追回來,如果又跑了怎辦?他找誰討老婆去?

  舒忻宇明白他的顧慮,好氣又好笑。她一向粗枝大葉,因此料不到那次她的離去,居然在他心底造成陰影。其實只要知曉自己被好好愛著,兩人又有什麼理由分離呢?

  她笑著,伸手輕撫過他,安慰道:「好啦,不用擔心,我保證我不會跑,所以……我們還是回去一趟吧。」

  「……嗯。」

舒忻宇抱著依然委屈、但沒再持反對意見的男人微笑。事實上,她已經接過未來「婆婆」的電話了……希望這個年,野獸可以跟他的家人和好。

   *      *      *      *      *      *      *

距離除夕只剩下一週,寧昱凱帶著妻子出來採買年貨。

  冉擷羽氣管不好,這陣子又有點小感冒,她不喜歡那些人聲鼎沸呼來喝去的地方,寧昱凱也不希望她攪和進來,就讓她在商場外頭等著。

  等待的時間有點漫長,冉擷羽索性拿出手機開始打電動。本來寧昱凱是死活不想讓她來的,她卻堅持,即便身體微恙不好進去,至少在他提著大包小包好不容易擺脫人潮後能看見她。而且,兩個人也可以一起回家啊。

  她俏麗的五官明亮,身形在這些日子的愛情滋養下豐潤了許多,感覺那些曾經痛苦掙扎,甚至不得不放手分離的畫面,在這年節氣氛的環繞下,似乎顯得特別遙遠了。

  想著,冉擷羽笑了笑,索性把手機收了,專心等待另一半的出現。就在這時,她睜大了眼,看著前方出現一名膚色黝黑的俊逸男子。對方似乎注意到她,深邃的眼眸如星子一般眨了眨,很是意外。「擷羽?」

  「好巧。」冉擷羽回以一笑,誰都沒想過會在工作場合之外驀然遇見,但彼此都是成年人了,沒道理遇上前任情人就彆扭。她起身寒暄。「來買年貨啊?」

  「是啊。」刑拓磊一笑,露出好看的白牙,兩人交往時間不長,當初分手分得有點尷尬,還好兩人都不會為了這種事計較。「我和我老婆一起來的──喂!品儀,這裡!」

  「你倒好,扔我一個人在那裡,自己跑來跟美女搭訕啊?」長相秀雅的袁品儀佯裝嗔怒地走了過來,但誰都看得出來她眼底滿是柔柔笑意。

  她注意到冉擷羽,認出來後有點驚訝。「冉小姐?真巧!」

  「原來妳是拓磊的……」冉擷羽是時尚雜誌編輯,袁品儀之前在台灣一間規模頗大的日系化妝品公司任職行銷經理,與他們有諸多接觸。邢拓磊是她的競爭對手,傳聞兩人水火不容,但現在居然湊在了一起?真難想像!

   邢拓磊跟袁品儀相視一笑,事實上他們現在已經離開之前的公司,合開了間企劃公司。

  「擷羽,我好了──你們是?」

  寧昱凱溫潤的嗓音自三人背後出現,即便人聲再吵雜,冉擷羽也不會錯認。她連忙上前幫忙,領著他向面前兩人做介紹。「寧昱凱,我老公,我結婚了唷。」

  冉擷羽笑嘻嘻地展示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那款式獨一無二,全世界僅只一個,是寧昱凱送給她的禮物。

  邢拓磊難掩詫異,畢竟冉擷羽過去在業界的花蝴蝶名聲響亮,現在居然結了婚,還一副沈醉其中的樣子。

  他回神,露出一個衷心祝福的笑。「是嗎?太好了,恭喜你們。」

  「謝謝,我們先回去了。」寧昱凱回了記溫雅微笑,語調客氣,卻也疏離。他的手置放在冉擷羽肩上,不帶勉強,卻又教人難以掙脫地隨著他走。

  邢拓磊看著這一幕,隨即笑了。看來一物剋一物,冉擷羽嫁的這男人,表面看似溫順和善,實際上絕對不會是簡單角色。

  一旁,袁品儀見他發笑,不解。「怎麼了?」

  「沒事,我們也走吧。」他笑著攬過摯愛妻子的肩,很高興這個年不論是他還是旁人,都找到了那個可以真正攜手走下去的對象,擁有幸福。

*      *      *      *      *      *      *

  距離除夕還有三天,大賣場裡的人潮越來越多,每個家庭的推車一山堆得比一山高,但……應該很少人的推車裡百分之八十都是甜食,各種各樣的糖果餅乾,貨架上有的商品幾乎無一倖免。

  一個打扮入時的男人推著那台甜品車,身旁跟了個長相可愛的女孩,引發各方關注。單行爾撇了撇嘴,如泰迪熊般的棕眸看向那綁著兩根小辮子的妹妹,受不了地說:「妳啊,不能因為過年就吵著什麼糖都要吃嘛!這樣我怎麼跟妳爸爸交代咧?不過沒關係,叔叔最疼妳了,我不會告訴他……」孩子是他上司,時尚品牌「Carlo Romano」總經理的女兒。

  留著淡金色鮑伯頭的纖瘦女人在旁聽聞這句話,滿臉不屑。「哼,你就裝吧!」

  至於那個被公事繁忙的父親暫且扔給下屬照顧,然後受單行爾百般賄賂要她在商場裡聽見什麼都別說的女孩,只是眨了眨那一雙水潤無辜的眼,心想:奇怪,我沒說我想吃甜食啊,那不都是叔叔自己扔進車裡的嗎?

*      *      *      *      *      *      *

  除夕快到了,何家雙胞胎兄弟最期待的就是這天,兄弟倆各自列了一串菜名,就等著勞苦功高的大哥回家做給他們吃。何子譽跟何宇棋兩入相看一眼,再瞥向月曆,真希望乾脆直接冬眠到大哥回來過年啊……唉。

  至於他們的大哥何嗣弈,則在自己家裡將過年能做的準備工作先做好。他們何家的習俗是每年都會包餃子,於是這天,廚房裡除了他跟妻子方韻禾之外,她的堂姊方齊菡也帶著老公一塊兒來取經。

  三人按何嗣弈教導的方式努力擺弄著麵皮跟餡料,勾允格嘴上沈默手裡動作卻不慢,反倒是方齊菡比較皮,捏了一堆奇形怪狀的出來,笑嘻嘻地展示給自家老公看。「你看,我捏了一個星星!」

  方韻禾很認真,她的手不巧,只是抱著給老公減少負擔的心態在學習。何嗣弈瞅望她專注的小巧側臉,嘴角漾起一抹溫柔似水的笑意,用手背輕輕抹過了她的鼻尖。「這裡,沾到了。」

  「喔。」方韻禾抬手想自己擦,卻被何嗣弈阻止。他洗了手,弄了熱毛巾,仔仔細細地擦去她臉上所有麵粉的痕跡,動作輕柔得好似撫著她每個毛孔,令人舒坦。「沒關係,我自己來……」

  「不行。」他不允。「妳可以幫我做事,但妳的事,都要由我來做。」

  這下方韻禾整個臉蛋都紅了,尤其堂姊夫婦正用那種笑吟吟的目光望著自己,更是讓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但內心滋生的其實也是濃濃的甜。

  方齊菡見了,很故意地挽住勾允格的手臂磨蹭。「老公,我也要嘛~~」

  「咳,別鬧。」戴著眼鏡的高大男人被她這一弄,竟有些紅了耳。

  方齊菡也只是隨口調笑,很快便安分下來。

  餐桌上,四人面前都是一盤餃子。個人造業個人擔,方齊菡盤裡各種古怪形狀的都有,還不及開口意思抗議一下,就有隻手將她的盤子接了過去。坐在她旁邊的勾允格說:「妳吃我的吧。」然後二話不說,擔下了那些詭異物體。

  方齊菡心口暖暖的,喜歡他這樣總是不說,卻默默包容她的個性。

  有愛如此,她想這個年,一定是非常非常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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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就是除夕,這是屬於中國人的節日。遠在紐約的時尚品牌「glamour」公司三大頭都是華人,所以農曆過年是一定要放假的。

  羅瀾的另一半雷伊凡也被勒令這段期間不許接任何工作,儘管他的祖母是台灣人,但在西班牙沒那麼多講究。雷伊凡在回台的飛機上聽著羅瀾描述華人的種種過年習俗,覺得有趣。「所以親愛的,我們要在台灣過節嗎?」

  「是啊。」見他藍眸水亮水亮的,羅瀾嬌顏不禁一笑,雖然想嘲笑他像個小孩子,但她也很久沒回鄉過年了,對於會有個怎樣的年,其實是非常期待的。

  想到自己如今擁有了愛情及親情,她非常滿足,未來,一定都會順順利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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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到了,大街小巷放鞭炮,儘管法規禁止,還是阻擋不了人們對於節日的熱情。尤其是十二點鐘響那一刻,各種各樣的鞭炮聲同時響起,噼哩啪啦好不熱鬧,所有人齊聲喊著「新年快樂」,無法當面言說的,就由電話及簡訊傳達心意。

  何子譽坐在窗前。手機適才發出一陣聲響,他胸口因而悶疼,過了好一會兒,才有那個勇氣按開。她的名字在上頭,即便被眾多賀年簡訊給淹沒,他還是第一眼就注意到「劉芷綾」那三個字。

  「新年快樂!大家年年有好年。*^_^*」

只是群組簡訊,但何子譽已經滿足了。他眼眶酸澀,不敢回覆,只是握著手機,在心底默默吟嘆:芷綾,新年快樂,希望妳有一個好年,也希望妳今年可以……愛上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45:19

 夏灩

  是的,就是爆,因為這次的內文和番外統統爆字數了,所以後記簡明扼要一點,不廢話太多。總之山水有相逢,這本不廢話,下一本總有機會廢話的,只要不再爆字數的話……(遠目)

  照例還是謝謝看到這兒的讀者朋友,不管舊雨新知,統統感謝。還有出版社和編輯大人,以及吐槽向來不遺餘力的好友們,對啦,男主角是魚干啦!

  這一本相關的廢話我會PO在非死不可上,有興趣的人在上面搜尋一下「夏灩」就可以找到我了。然後這一本的概念來自「個人意見」這個Blog,一樣在Yahoo搜尋一下就可以看到,我個人非常非常欣賞格主的耿直敢言!

  謝謝大家,我們下一本見嘍。

  P.S.這本用了兩首英文歌,一首是Simon & Garfunkel的〈I am a rock〉,一首是Bertie Higgins的〈Casablanca〉,歌詞翻譯來自「安德森之夢」,兩首都是我十分喜愛的歌,尤其是〈I am a rock〉的歌詞,每次聽都有種被狠狠打到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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