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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夏灩]不婚流行主義(愛很潮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50:19     標題: [夏灩]不婚流行主義(愛很潮之二)[全文完]

不婚流行主義【愛很潮2】 作者: 夏灩

冉擷羽活在光鮮亮麗的時尚圈,心卻如一灘死水;
她喜歡戀愛,但是只戀不愛,只享受交往的甜蜜,
不要愛情帶來的包袱,因為太深的感情是一種凌遲,
她嘗過這苦,這輩子已決定絕不全心全意愛上一個人,
但這個男人不知是聽不懂她的意思,還是拒絕聽懂,
看她在愛裡來去卻從不離開她身邊,安靜地陪伴;
他對自己的瞭解透徹得讓人生氣,卻不能沒有他,
他明白的情意令她掙扎得好痛苦,但苦中又帶著甜;
這愛的死結要怎麼來解,她快抵擋不了了……
他的心思不信她不懂,他知道她只是裝傻,等他放棄,
但他已經熬了這麼多年,怎會怕再堅持下去?
只怕她不讓他陪,心疼她痛了不會說,不懂照顧自己;
只要她願意認真看他,一切便值得了,他能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50:41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2-7-7 08:11 編輯

楔子

  什麼是流行?
  原則上,流行是充滿變化,並且有所侷限,因受到小部分人士關注而逐漸被眾人接受一段時間。流行既膚淺又大眾,是被一群有心人士操作並傳播,讓人產生參與流行便是參與了這個社會的錯覺。
  於是參與其中的人以為自己多麼與眾不同,實際上只是受到了操弄。而身為流行文化的傳播者之一,流行僅僅是一種瞬間的迷幻——冉擷羽如此堅信。
  《Flawless》創辦於一八九五年的美國紐約,如今發行於十三個國家,共十一種不同語言,它同時也是台灣第一本時尚雜誌,極受圈內人士愛戴。
  十月底,《Flawless》台灣編輯部剛剛歷經發刊前的森冷寒冬,終於得以春暖花開,享受僅一、兩天的新鮮空氣。
  但在休息室外,有個女人正氣急敗壞地捧著手機。「什麼?!你再說一遍!」
  電話中的男人口氣無奈。「聖誕夜真的不行,你知道我們公司有多少活動在那天進行?我改訂了月初,這時候人少,去日本泡溫泉不用人擠人,不是比較好?」
  對,沒錯,男人的話合情合理,偏偏事前完全沒跟她商量,冉擷羽實在不能接受。「邢拓磊,你當我們第一天交往?你這是第幾次了?每天都是工作工作工作……我也有工作啊!你以為搶到那時候的假很容易?我用了多少條件去交換的,你給我來這招?!」
  男人吐了口氣,很堅持。「沒辦法,聖誕夜我不行。」
  冉擷羽火大了,如果只是一次、兩次這樣,她還可以接受,但交往以來——這男人哪一天行的?他條件再好、再幽默、再體貼,人不出現有個屁用?!
  大火熊燃之後便是一陣無力的熄滅,冉擷羽吐了口氣。這一次,她口吻冷靜。「邢拓磊,我們分手吧。」
  電話彼端一愣,良久才開口。「你是認真的?」
  「嗯,認真的。」她點了點頭——儘管電話裡的那個人看不到。「我留在你那兒的東西你自己處理,每次都為了這種問題吵,我累了,男女交往是為了享受,不是為了互相荼毒,祝你幸福。」
  做出決定以後,她說話的口氣平靜了許多,邢拓磊沉默一陣,大略是明白了她的認真。「OK,你說的沒錯,這一段時間謝謝你,只是我們下個月在《Flawless》的特輯……」
  這個死工作狂!「化妝品不是我負責的!你安一千八百萬個心!再、見!」
  冉擷羽氣嘟嘟地掛了電話,她男友——更正,前男友是化妝品公司的公關經理,至於她則是《Flawless》的服裝編輯,兩人在幾次會議上碰頭認識,他大方自信的談吐舉止吸引了她,兩人一拍即合,交往了一陣子,但最後的結果只能說,他是個好男人,卻不是個好情人。
  分手了。
  冉擷羽手臂交抱,深深嘆了口氣。
  休息室的鏡子裡映照出一個女人,身材姣好,長相可愛俏麗,圓潤的眼、挺翹的鼻、略豐的唇,雖然不是瓜子臉,但有些豐潤的臉型,卻使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
  她一頭深棕色的俏麗短髮,往內收的發尾恰到好處地修飾了她的臉。她,冉擷羽,二十九歲,時尚雜誌編輯,頂著這個頭銜終日活在五光十色之中,剛剛結束一段戀情,忽然覺得真愛好遠,遠得……
  她一輩子都構不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51:00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2-7-7 08:11 編輯

第一章

  真愛?去他的真愛!
  活到二十九歲,冉擷羽唾棄的東西很多,像是政客、搞不清楚狀況的廢死團體,或是自詡為時尚人的無聊人士、一臉了不起的世家公子……當然,也包含了愛,還有婚姻。
  「我今天分手了。」
  晚上,她來到好友經營的店裡訴苦,長相秀氣的於覓聽了,僅是挑眉,口吻淡淡的。「是喔?」反正又不是新聞了。
  「等一下我想去海哥那兒。」冉擷羽大嘆一口氣,在躺椅上懶懶坐下。
  於覓跟她是大學室友,獨力經營這間服飾店已經快兩年,她們同樣對時尚工業抱持濃厚興趣。海哥則是於覓的舊識,四十多歲,在東區經營一間Bar。
  這種日子,冉擷羽只想大醉一場。
  於覓沒多講什麼,她小巧的眼看著冉擷羽臉色掩不住疲態,其實這段戀情不算她談得最久的,對象她也見過,是個還不錯的男人,但不是那種會跟她共度一生的對象,她意外好友受到的打擊如此之大。「我以為你不是認真的。」
  冉擷羽撇撇嘴。「你錯了,我每次都很認真。」
  「是嗎?」她怎麼看不出來?
  冉擷羽「哼」一聲,沒多說。她喜歡戀愛,只戀不愛,享受交往的甜蜜,但不要愛情帶來的包袱,有很多人一談了戀愛,世界裡好像就只剩下愛情,變得那樣窄小擁擠,不是她要的。
  她要愛,要快快樂樂、無負擔的愛,但這不代表她隨便,她是個很有職業道德的女友,交往期間真心真意,力求雙方快樂和氣,不過前提是她也得同樣開心,對方也願意按照她的規則走。
  她想要的愛情是只有甜蜜,沒有爭執沒有傷害,更沒有痛苦,所以一旦感覺變質了,她便不再留戀。過去交往的對象大半深諳此道,分手分得和平,大家還是朋友,只是這樣浮浮沉沉好幾年,最終什麼也沒剩,老實說,她有點累了。
  「我在想,要不要干脆收山一陣子算了。」
  半夜,冉擷羽跟於覓來到海哥經營的酒吧,於覓聽見她說的話,點了點頭。「這是好消息。」不過講是這樣講,她沒忘記提醒好友。「所以你今年的聖誕夜打算一個人過?」
  「Gosh!我忘了!」冉擷羽抱頭尖叫,表情崩潰。「現在幾月?十一月?天!我居然在這種時候跟人家談分手……」不過即便不分手,前男友聖誕夜沒空,還不是白搭?「好吧,收山前再找一個,至少撐到明年情人節……」
  「噗!」於覓噴酒。「你這女人,一個人過節是會死啊?」
  「誰叫我屬兔嘛。」冉擷羽嘿嘿笑。「你沒聽過?兔子太寂寞,可是會死掉的喔……」
  什麼跟什麼!
  於覓拿她沒轍,她這好友長得可愛,性格爽朗,加之又在時尚產業工作,打扮入時,交際應酬一把罩。這樣的她,可想而知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但沒見過她特別在意哪一個,都是感覺對了就交往,不合就分手,最長歷時一年,最短則……三天,理由是:「我不喜歡那人接吻時的表情。」
  認識好幾年,於覓在一旁看著她在愛情裡優遊來去,半點不沾塵,有時她真懷疑這女人的真心在哪。
  但……在意的人,也不是完全沒有。
  只是那個人,並非是她交往過的任何一個對象。
  於覓抬眉,發現她醉得差不多了。冉擷羽酒品很好,醉了也只是甜甜笑著,看起來有點呆呆的,再不行就是睡覺,睡到酒醒。她趴在吧檯,已經進入睏倦階段,於覓看了會兒,伸手探入好友口袋,翻出手機,在通訊錄裡按弄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了那個人的名字——寧昱凱。
  冉擷羽作了一個夢。
  夢裡五光十色,教人目眩神迷,她在裡頭漂浮著,各式各樣的綵帶自她身旁飛越而過,她試著抓攫,但什麼也沒碰著,只能望著那些帶子各自纏繞出一個美麗的結,她哼一聲:我才不屑呢。
  才這麼想,就有一條深藍色的帶子從她腳踝處慢慢纏繞上來。那是很漂亮的墨藍,黑色裡閃著一點青藍的光澤,那絲帶很有耐心,一步一步輕輕地捲繞上她,她試著掙脫,卻發現怎樣都甩脫不開,但……感覺也沒不好,所以她放鬆自己,任它纏、任它繞,逐漸在這股溫柔裡迷失了自己。
  然後,醒來。
  眼前是算不上陌生的環境,她睜了睜眼,左右張望,房間的擺設很男性化,沒什麼多餘裝飾,唯獨牆上很不協調地佈置了一張十分童趣的畫——那是她在十三歲那年唯一得過美術獎的作品,冉擷羽把這畫送給了一個男孩,叫他好好珍惜,然後……他就真的裱框珍藏了十多年。
  直到現在。
  「醒了?」有人推門而入,手裡拿著一杯蜂蜜色的飲料。入門的男子身形頎高,四肢修長,五官不是最好看的,組合起來卻稱得上俊氣,他細長的眉眼帶著屬於讀書人的溫文氣質,膚白唇紅,臉上如水的笑意乾淨得讓人看著便有好感。「來,喝點水。」
  「又是小覓叫你過去的?」冉擷羽毫不意外,她接過水杯啜飲,那水喝起來甜甜的,是蜂蜜的味道。
  「她說你剛分手。」寧昱凱噙著笑在床沿坐下,深邃如墨的眼盯著她喝水,寬大的掌輕撫過她睡亂了的發,輕柔得令冉擷羽直覺聯想到自己方才作的那個夢。
   也是同樣地溫柔。
   她心臟不自覺緊縮,好不容易散去的酒意再度湧上,烘得她渾身熱熱的。唯獨這種時候,她才會覺得……眼前的人,真的是個男人。
   寧昱凱儘管秀秀氣氣、身形纖瘦,但其實並不陰柔。寬鬆的T恤下是緊實有致的男性肌理,手臂賁起的線條帶著力度,連撫著自己頭髮的指掌都帶著粗糙的厚繭,長年練習空手道使他除了一副好身手外,同樣也有著精壯健碩的身軀,只是平常他習慣隱藏,讓多數人以為他很文弱。
  「好一點了嗎?」
   他柔柔詢問,嗓音低沉,一頭墨色的短髮長度恰好地落在額際,清爽乾淨,帶著絕對的男性氣息。他真的……不再是小時候那個粉雕玉琢得教人分辨不出性別的小娃娃。
   而且,他力氣極大,能把失去意識的她,一路從藍海的Bar帶回他位於五樓的住處。
  現年二十五歲的寧昱凱任職於一間科技公司,負責撰寫程式,和一般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不同,他不用打卡上班,只需在開小組會議或向廠商及自家人作說明時才要到場,其他時間則都在家裡完成分發下來的Case,生活堪稱自由愜意。
  所以,才能總在她需要照顧的時候出現。
  冉擷羽「嗯」一聲,飲盡那杯蜂蜜水,酒醒了,她意識逐漸清明,寧昱凱撫弄她棕髮的手接過了杯子,臉上還是那抹淡柔疼寵的笑。「擷羽,和我交往,好嗎?」
  又來了。
  冉擷羽翻了個白眼,面對這番深情告白卻一點都不意外。也是,倘若有個人在你分手之後便送上告白,數年如一日,相信任何人都會習以為常。
  「我暫時想收山,沒那個心情。」
  「是嗎?」寧昱凱不以為意,淡笑起身,一點都沒有告白被拒的窘迫。「我弄了吃的,去洗把臉,弄好了出來吃吧。」
  看吧。
  冉擷羽看著他離開的堅實背影,他們認識已經十七年,自她交了第一任男友開始,昱凱總會在她恢復單身的時候告白,要她和他交往,可每當她拒絕,他都是一副預料之中,不甚在意的樣子。
  有一年,她終於受不了,問他:「你是認真的?」
  他臉上笑容一斂,目光灼灼。「認真的。」
  還記得那時她被他看得臉紅心跳,他眼神裡有種分不清、說不明的熱切情緒,讓人看著便忍不住發燙,這使他臉上增添了一抹很有魅力的剛毅。冉擷羽很意外,這個小她四歲的男孩,她從沒把他放到戀愛的位置上思考,即便被他告白多次她也始終堅信兩人不來電,唯獨那次,她想,試一試無妨。
  「好啊,我們交往看看。」
  她以為昱凱聽了該喜出望外,就算沒有,至少,嗯……雀躍一下,但他俊臉一沈,凝視她的墨眸裡浮現出不讚同。「如果你不是真心要跟我交往,就不要輕易答應我,知道嗎?」
  到底是誰跟誰告白的啊?冉擷羽超傻眼,同時也有一股被看穿了的惱。「如果我一輩子都動不了真心怎麼辦?」
  寧昱凱好似不訝異她會這麼問,只淡淡一笑,道:「我會等到那一天的。」
  那一瞬間,她居然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將有一天,真的會被眼前這個人困住。
  用一張以愛情為名的網。
  從此以後,她便不敢輕易答應,甚至連過分靠近都不敢,她下意識抗拒他,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恐懼。一思及此,冉擷羽呼了口氣,將自己從回憶裡抽回。看,這麼多年過去,她還是一樣,沒有變,她該安心了……
  畢竟,誰都可以和她談愛,唯獨他——不行。
  憶及理由,她原先的熱度便一下子降了下來。
  冉擷羽洗了把臉,走出寧昱凱的房間,空氣中飄來食物的香氣,她嗅聞著,肚子咕嚕叫,這才記起自己在Bar裡只顧著喝酒,壓根兒沒吃東西。
  她猜,肯定也是於覓告訴他的。
  冉擷羽腹誹好友的多管閒事,走到餐桌前,寧昱凱給她弄了清粥,旁邊配置一些簡單小菜,切了對半的鮮黃鹹蛋蛋黃,誘人食慾,用蝦醬炒過的空心菜透著新鮮的綠,一旁還有自制的醬菜及小魚乾炒花生。
  寧昱凱從廚房走出來,說:「先喝點粥暖暖身子,你酒喝多了,很傷胃。」
  他笑容柔潤,身上套著圍裙,款式很普通,沒什麼特殊,但寧昱凱一穿上它,整個人便又多了幾分味道出來。他長年獨居,切菜拿鍋的姿勢漂亮得讓人見了就想把他娶回家,即便看了多年早該麻木,然而每次見到他為自己張羅吃食的模樣,冉擷羽就覺得心底某個最堅硬的角落又被他敲落了一點。
  真可怕。
  她顫了下,坐下來喝粥,粥裡帶著清甜的米香,他故意把湯水放多一點,讓她暖暖氣管。唯獨這時候,冉擷羽對他的態度才不會像平時那般防備,她用餐的模樣很柔順,像是平時總對你沒什麼好臉色的貓兒收起了利爪,願意窩在你懷裡任憑撫摸一般。
  寧昱凱瞅著她,眉目裡漾著輕柔的笑意。他最喜歡她這時候的樣子,臉上不施半點脂粉,露出一張素淨秀雅的臉,頭髮微翹,眼神清和,肩膀軟軟地放鬆,不再那般緊繃,這樣的平和很短暫,通常只出現在她還沒全醒的時候。明知不該,但寧昱凱還是忍不住伸手輕撫她頰邊。「沾到了。」
  冉擷羽粉頰一下子脹得通紅,見他舔舐抹去的那點醬汁,她一愣,感覺好像整個人都被他給舔過。她心跳怦怦難以自持,討厭自己這種反應,只得用瞪的。「不要老是動手動腳!」
  「好。」寧昱凱細唇一揚,不意外她的反應,眼神寵溺地任由她築起防備。這是她保衛自己的一貫方式,但這反應也代表了她對他,並不是全然地無動於衷。
  所以,這樣的她,他也喜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51:20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2-7-7 08:12 編輯

第二章

  為本身有些自虐的念頭自嘲一笑,他開口:「擷羽,聖誕夜我們一起過吧?」
  冉擷羽愣了愣。「現在才幾月?」可惡,於小覓你根本就是通敵叛國!
  「不早一點約,我怕你就沒空了。」寧昱凱說得讓冉擷羽沒法反駁。確實,就算沒男友,她混的這個圈子若想找人過個熱鬧的聖誕夜還不簡單?
  可她不喜歡,平日面對那些自以為品味卓越的時尚家們就已經夠倒胃口了,她不想連美好的假日都得掛著面具跟那些人混在一塊。
  「好不好?」寧昱凱還是笑著。他問得很輕,不帶逼迫,可他細細的眉眼笑起來時那股溫和的氣質,總讓人沒法拒絕他吐出來的任何請求。他眼睛微眯,如玉般的眼眸帶著水光,晶潤透亮,冉擷羽被他看得連心都要化成一灘水,遑論拒絕。
  「好啦!」她答應得惡聲惡氣,這男人總曉得她的死穴在哪,從小便靠著這個眼神把她給吃得死死,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同意之後,她倒覺得整個人輕鬆許多,大概是不管如何有個熟悉的人陪著自己過節,總是挺好的。
  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寧昱凱開心了,接下來不再有進一步要求,這令準備了半天的冉擷羽不是滋味。不是說喜歡她嗎?不是說想跟她交往嗎?不是說想讓她動真心嗎?這小子的「認真」到底在哪裡啊?
  她哭笑不得,但理智明白這樣對他們才是最好的,也許她該感謝他這樣的態度,讓他們的「關係」得以維持下去,若非如此,她肯定早就離他遠遠的,離得越遠越好。
  她緩了口氣,將東西一個個吃完,寧昱凱見狀便要上前收拾,她早他一步。「我來洗。」
  「好。」知悉她的性格,寧昱凱從善如流,任她在廚房裡動作,這幅畫面使他眸光暖熱,胸腔隱隱躁動,可他按捺住,只走到她身後。冉擷羽感覺到他靠近,渾身一顫,還來不及問他要干麼,他便伸手替她捲起了袖子。「小心一點,要弄濕了。」
  她鬆懈下來,見他幫她把右邊的襯衫衣袖給捲好了,索性把左手也湊過去,他會意,笑笑弄好了兩邊,只是在抽手之際有意無意地擦過她白嫩的手臂,引發她背脊一陣強烈震顫,她再瞪一眼,警告他別太超過,可寧昱凱不以為然,仍是笑著。「擷羽。」
  「怎?」
  他眼一眯,廚房溫和的光籠罩在他臉上,使他身上多了一種很吸引人的東西。他說:「聖誕夜,我很期待喔!」
  真要說起她跟寧昱凱的關係,最一般的說法,就是青梅竹馬。
  他小她四歲,兩人相識於冉擷羽十二歲那年,那時他們舉家搬至寧家隔壁,在父母向鄰居打招呼時,她看見小小的他一臉怯生生地躲在大人身後,不吭一聲,但一雙透亮的大眼直盯著這些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
  這八歲的娃兒粉粉嫩嫩,黑亮的眼珠子像是會說話似的,招人喜歡,一瞬間冉擷羽還以為自己多了個鄰居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啊?」
  他搖頭不語,一臉懼怕,寧媽媽受不了。「他叫昱凱,寧昱凱。」
  「寧昱凱?好像男生的名字喔。」
  她這麼一講,周圍的大人全是一愣,倒是寧媽媽率先呵呵笑了出來。「是啊,我們家昱凱是男生。」
  呃?!曉得自己誤會了,冉擷羽好窘,可想想她還是第一次見到男孩子長得這麼粉潤,況且他的態度一點都不像個男生。「是個男的就不要躲在媽媽後面,這樣很丟臉耶!」
  「擷羽!」冉母喝斥,冉擷羽縮了縮肩膀,但還是堅持。「我又沒說錯……」
  「我……我才沒有!」
  寧昱凱終於出聲,可講完又讓自己龜縮在媽媽背後。眼前這個姊姊長得比他高,看起來又比他凶,她如果生氣了怎麼辦?
  他害怕著,不料所有人都被他的回應愣住,尤其是冉擷羽,她看了媽媽一眼,隨即笑出來。「對嘛,這樣才像個男孩子啊!」
  寧昱凱一輩子都忘不了她這時的笑。
  那和同儕欺負他、嘲笑他的惡意的笑完全不同,她圓潤的眼因開心而眯起,粉唇上揚的弧度純粹而美好,她走上前,在他還不及反應之際便拉過了他的手。「不用怕,以後我就是你姊姊了。」
  她的手軟軟的。
  那時候的他,身材比同齡的小孩還要矮小,長相秀氣不愛說話,加上父親早逝,孤兒寡母,使他惹來同齡甚至高齡的孩子欺負,已有些自閉症狀。但冉擷羽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她像個太陽,熱力四射,給他帶來光與溫暖,她叫他抬頭挺胸,大聲說話,他一開始非常害怕。「可是……他們都笑我矮……」
  「那有什麼!你看。」她指著院子裡一棵大樹。「這麼大的樹也是從很小很小的樹苗變成的啊,你將來一定會長得又高又壯,他們只是運氣比較好,長得比你快,很快你就會贏過他們了!」
  「真的嗎?」寧昱凱眨巴著大眼,看著大樹,不敢置信。「我真的會長得這麼高嗎?」
  「噯……」冉擷羽搔搔頭,老實說,她不知道耶,可看昱凱一副興奮期待的眼色,她實在講不出什麼令他失望的話。「會啦會啦,不過你要聽媽媽的話,要多喝牛奶,還有運動,這樣就會長高了。」應該吧?
  「好,我知道了!」
  那時候,應該要算是兩個人最純真的一段時光了吧?
  寧昱凱勾唇,自回憶中回神,笑得自嘲。如今他已二十五歲,確實如她當年所說,他長高了,長至一百八十幾公分,跟矮小再無任何關係,本來纖瘦的身形也在經年累月的鍛鍊之下變得厚實,而她也變了,褪去了幼時的青澀,逐漸展現出屬於女人的柔潤風華,可至今他最懷念的,還是小時候她對他展露的第一個笑容。
  如果,沒發生那件事的話……
  算了。
  寧昱凱停止思考,拒絕回想那些不愉快的過往。
  冉擷羽回去了——她就住在他家隔壁,僅三步路便可到達的距離。他在前年退伍之後便特意搬入她這幢沒電梯的老公寓,事前並未告訴她。其中心思他不信冉擷羽不懂,可她只是裝傻,或者說隨他去,看他可以堅持到何種地步。
  「傻姊姊……」他輕喃,漂亮的唇勾起。都已經熬了這麼多年,他不怕再多熬,他樂意如此,只要她總有一天願意用真心看待他的存在,他便覺得一切都值得。
  他能等。
  每個月五號,是《Flawless》的出刊日。
  截稿日是不等人的,每到發刊前一星期,《Flawless》編輯部便陷入一片水深火熱的狀態,尤其十二月還卡個聖誕夜加跨年,沒人想把這種日子耗費在公司及攝影棚或是任何一個與「工作」有關的地方。在這種情況下,冉擷羽確實也沒多餘力氣去想那些風花雪月之事,她每天唯一能想的——就是殺人。
  「這是哪個王八蛋送來的東西?我要的是藝術風!不是民俗風!」
  冉擷羽氣憤地揮舞著一條綴滿寶石的手環,一旁負責美妝相關的編輯任婕宜幽幽走過去,不忘提醒。「擷羽你小心一點,先看一下吊牌。」
  「十六萬?!靠!去搶劫啦!」
  冉擷羽傻眼,這C牌的東西有夠吃人不吐骨頭,最無奈的還是人家把東西挑來,她們這些編輯就得想辦法硬找個位置安插,她只好問另一名同事。「你的金色主題還有沒有版面?幫我把這個弄上去。」
  她不屑地將東西扔給別人處理,再繼續檢視其他廠牌送來的東西。時尚雜誌編輯,聽起來多風光的頭銜,實際上不過是替那些名牌作嫁,幫忙背書。世人花錢買雜誌,然後再受雜誌內文蠱惑購買商品,每次出刊,她將剛印製完成的《Flawless》拿在手上,那種一開始靠自己眼光擇選商品、選出主題、印製成刊物的成就感逐漸消失,現在她所做的,不過是文字多了點、畫面漂亮了點、印刷精緻了點的商品目錄罷了。
  任職三年,她早已倦怠,可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做自己真正喜歡的工作?至少這一行適合自己,她該滿足,但有的時候……她還是會覺得體內好似關著一隻不甘於現狀的獸,一直不斷地叫囂。
  她討厭這種感覺,卻無力改變。
  就好像……她理智知道自己該與那人保持距離,可每當他在身邊,還是會忍不住地想多靠近,汲取他身上的溫暖。
  所以,她才討厭一個人。
  她努努嘴,明白自己這種情況就是世人說的「嘴巴說不要,身體倒是很誠實」,她重視昱凱,畢竟都認識十七年了,她幾乎把他當成親人,何況他又是那般討人喜歡的溫柔性格,她不是沒想過回應他的付出,問題是……她沒辦法。
  他對她的用情太深,甚至逐年加深,深得讓她探不見底,太過害怕,她只能逃。
  因為太深的情感是一種凌遲,她不敢也不想,這輩子她已經深深吃過虧,況且昱凱跟她問題重重,光是那件事的陰影……
  冉擷羽深呼吸,按著發疼的胸口苦笑。他們之間——至少這輩子,沒可能。
  歷年聖誕,她總會給陪伴自己的男友準備禮物,這次雖不是那種關係,但也不例外。結束工作,她上購物網站挑選適合他的物品,這時忽然有人自她背後出現。「你鍵盤壞了?」
  「呃……」冉擷羽好尷尬,偷懶居然被主編抓包。「嘿啊,我想換個順手一點的……」
  沒錯,她在挑鍵盤,只因寧昱凱有個不為人知的愛好——就是收集各式各樣的鍵盤,每回寫程式卡住了,就會換另一個來用,有時還會將鍵盤一顆一顆拆卸下來洗滌乾淨,再當拼圖似地拼回去。
  她臉熱,胸口莫名有股騷動,奇怪,不過就是為他挑個鍵盤而已,為什麼她卻感覺像是替情人買內衣褲被人發現一般?
  年過四十仍保養得當的《Flawless》主編懶得注意她的心思變化,只道:「需要鍵盤的話我那裡還有一個,倒是你收到V家聖誕暨尾牙Party的邀請函沒有?」
  「有有,你等我一下喔。」
  冉擷羽從一疊信件裡翻啊翻,翻出一份用高級紙印製而成的精美邀請函,主編瞄一眼。「有收到就好,聖誕夜這天你跟我去。」
  「嗄?!」冉擷羽大驚。「可我那天……」
  「有約?跟誰?你跟Beauty Desire的邢拓磊不是分了?」
  主編一針見血,果然這業界沒有秘密,冉擷羽被一刀封喉,問題是……
  「我已經有約了啦,嗚……」
  悲情攻勢無效,主編抬眉。「不會拖太晚的,你露個面就行了,好歹V家業務Kevin跟你還不錯,不是嗎?」
  再不錯人家也是Gay啊!是能迸出個屁來喔?
  「我只能待一下下喔。」
  「囉嗦!」主編拍了一下她腦袋,轉身離開。冉擷羽也懂得主編是為她好,帶她去的目的無非是多替她引薦一些圈內人,以後工作也會方便許多。受到主管賞識,她該開心,可一想到那天的約便不禁搖頭嘆息。那小子……應該很期待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52:18

第三章

  想起那時他說的話,冉擷羽便一陣心虛,不過為了工作,沒辦法……想起自己跟前男友分手時的對話,她良心遭受嚴重苛責,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不得已毀約在先,早已作好承受對方指責的準備,不料電話裡的寧昱凱一派雲淡風輕。
  「是工作吧?那就沒辦法了。」
  就、這、樣?
  冉擷羽傻眼,聽他口氣還是淡淡柔柔的,好似一點都沒放在心上,甚至還笑著加上一句。「玩得愉快點,不用在意我。」
  直到電話斷線,冉擷羽還是傻愣愣的,忽然覺得事前作一堆心理準備及致歉言語的自己好像有點蠢。她氣惱,可也明白自己這份惱意莫名其妙,畢竟是她毀約,可寧昱凱的態度像是完全沒掛心這件事,既然這樣,當初幹麼約她,說什麼「聖誕夜,我很期待喔!」
  屁啦!還叫她玩得愉快?哼,用得著說嗎?
  她一定會玩得非、常、愉、快、的!
  好無聊。
  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夜,一年一度的美好節日,冉擷羽的心情卻一點都好不起來。
  V牌包下了台北一間最負盛名的飯店總統套房,房外附設泳池,場地佈置美輪美奐,美酒佳餚,衣香鬢影,前來參與的除了V牌內部及專櫃人員外,還包含了各家時尚雜誌主編及常合作的知名藝人、Model等。冉擷羽穿梭其中,臉上化著精緻妝容,身上則穿了V牌最新一季的小禮服,價格不菲,可她穿起來並沒那麼好看。
  至少,不是她的Tone。
  「嘿,Sophia,你今天真美!」
  Sophia是她的英文名,這些世家貴公子很奇怪,分明講的是中文,可稱呼人時非用英文才爽,好似洋腔洋調才顯得自己格外不同。冉擷羽臉上堆笑,心底厭惡,可嘴上仍回:「謝謝,Jim你也很帥。」
  Jim是V牌的公關經理,相貌不差,但打扮有些過火,臉上的粉厚得讓冉擷羽很想伸手敲看看會不會裂開,從他這張嘴裡講出「美」這個字,她覺得創造這字的人都在哭了。
  可這種想法當然不會表現在臉上,這些人只懂得花錢靠一堆各式各樣的名牌妝點自己,藉此認定自己獨樹一格、與眾不同,可多數看起來只像個笑話。諷刺的是,他們這些做雜誌的,還得昧著良心告訴大眾這有多好多美多流行……
  討厭,一點都不愉快。
  冉擷羽心生厭煩,想走了。她胃不好,再好的珍饈美饌過分油膩對她來說都是毒,但酒例外,再傷都要喝。
  冉擷羽為了麻痺自己一逕喝酒,藉此維持臉上高掛的笑容。分明處在人群中,她卻覺得自己腳下這一塊像是剝離了出來,是一座孤島。如果……可以跟那個人一起過節就好了。
  從沒一刻像現在這般懷念他做的菜,她口味偏淡,喜歡簡單,重視食材的新鮮原味,他做的料理一點都不花稍,極合她的胃口。她餓了,卻分不清餓的究竟是胃,還是心。
  原來,真正期待這天的人不是他,是她。
  意識到自己真實的心思,冉擷羽忽地有些狼狽,只想倉皇逃離。她見時間差不多了,便簡單向人告辭,叫車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太多酒,她臉紅紅的,心跳像是不受控制般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她的心口,她很想克制這種感覺,但沒辦法。如果她聰明的話,這一刻應該立即請司機調頭,隨便找個Pub歡快度過一晚,可她累了,累得無法再用理智思考,只能任由情感牽引自己。
  她還是回家。
  踩著近十公分的鞋跟爬上五樓,冉擷羽氣喘吁吁,掏出鑰匙正待開門,隔壁的另一扇門卻好似早有預料地打開。寧昱凱探出身來,門後是一片溫暖澄澈的光,那光映著他炯黑的眸,黑亮亮的,很是懾人。「你回來了。」
  「……嗯。」她機械式地點了點頭。
  「好早。」
  寧昱凱俊秀的臉勾起一抹溫淡笑弧,透亮的眼好似一下子便將她的一切給看穿,冉擷羽頓時有些窘。「就……身體有點不舒服。」她不想、也不可能說她是因為沒有他而沒了興致,草草回來的。
  可即便她不說,寧昱凱也懂了。「進來吧,吃點東西?」
  冉擷羽無法說不。
  她確實餓了,宴會上再精緻的食物都勾惹不起她的食慾,腦子裡淨轉著他第一次給她做的料理,一碗清粥。何況……她已分手,恢復單身,沒了任何必須強力拒絕的理由。
  她走了進去。
  本以為昱凱直到現在才要準備吃的,可並非如此,一切早已就緒,只差加熱盛盤,桌上甚至佈置著蠟燭,儼然一派過節氣氛。她看著,心底驀地有些悶。「你約了別人?」
  「誰?」寧昱凱端著一碗湯從廚房走出來,他清俊的臉上滿是疑惑。「你說這些?」
  冉擷羽僵硬地頷首,寧昱凱見狀一笑。「就算一個人過也可以弄點氣氛,何況……你不是來了?」
  冉擷羽愣了。
  「你肯定又只喝了酒,先喝點湯吧,其他還得再等一下。」
  她接過他端來的湯,清燉牛肉湯用了最好的牛肉及洋蔥燉煮,調味料僅加了點海鹽及現磨胡椒,喝下去甘醇順口,熱燙的湯汁滑過了喉管,溫暖了她原先冰冷不已的胃。
  其他東西還得等,表示他都已做好只欠加熱,可這碗湯好似早猜到她會回來一般,帶著恰好的熱度。冉擷羽眼眶有些熱了,卻又有種遭人看穿的窘。
  他早知道她會提早回來,甚至空著肚子,沒吃任何東西。
  他對她的瞭解透徹得讓人心慌,他從不說一句他懂她,可每次總會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安靜地陪伴。他喜歡她,從不避諱表現出來,那是一種無形的壓力,他懂,可施加的力道恰到好處,讓她無法忽視也難以說不。他捉緊她的弱點,以卑微的姿態祈求她給他一席之地,卻又滴水穿石般地侵入,一步一步開疆拓土,加深他對她的影響力……
  是她小覷了他。
  冉擷羽苦笑,回想當初默許他的遷入也許就是錯誤的第一步,如今一步錯步步錯,她該如何挽回頹勢?
  不過,今天這種日子,她不想再硬撐,破壞任何美好氣氛,那太累了。
  「這個給你。」
  她從自己一直背著的大包裡拿出一樣事物,長形盒子用深綠色的格紋包裝紙弄得很精緻,寧昱凱見了,炯黑的眸很是驚喜。「這是禮物?」
  冉擷羽點了點頭。
  他目光乍亮,如星星一般閃著光。「謝謝你。」
  他將那包裝紙拆開,欣喜的表情一點不假,那光如針刺紮著她,有些疼癢。不過就是一個聖誕禮物……如此簡單的事,卻讓他露出了這般高興的樣子,讓她忍不住……就是忍不住,想再對他好一點點,即便她深知不該。
  「天,你居然送我菜刀?」終於看見了內容物,寧昱凱噗一聲,語氣裡再掩不住笑意,他真不敢相信!「哈哈哈……擷羽,你真天才!」
  寧昱凱難得大笑,冉擷羽被他笑得無法再深思,表情尷尬。「這很貴耶!」
  「這是以後要我常做飯給你吃的意思嗎?」
  「……隨便你怎麼想。」事實上,她原本打算送鍵盤的,但這小子收藏的鍵盤實在太多,加上又常交替使用,她根本不知道哪些他有哪些沒有,就怕買到重複的,最後索性挑了這把名家所制的進口菜刀,至少實用。
  「這很棒,我很喜歡。」這禮物獨一無二,不是誰都能收,代表她真的為他用過心,他很難不愛。
  寧昱凱笑得燦亮,表情很真心,這令冉擷羽鬆了口氣,可他剛才實在笑得太過分了。「我的呢?」
  「嗯?」
  「我的禮物啊。」冉擷羽厚臉皮地伸手,她事前沒說會送他禮物,何況兩人又不是情侶關係,她猜他應該沒準備,果不其然——
  「我整個人都給你當禮物了,這還不夠?」
  冉擷羽一下子被湯水嗆到。「咳咳咳!這、這種話你說得出口?!」
   講的人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為什麼不?就怕你不敢收而已。」
   可惡,被說中了。
  「我餓了。」
   冉擷羽撇撇嘴,顧左右而言他,寧昱凱淡淡扯唇,很配合地沒多說。「應該熱得差不多了,你等等。」
   說著便走進廚房,過一會兒,一道道簡單卻細緻的菜餚上桌,毫不意外全是她愛吃的菜。霧氣燻熱了她的眼,寧昱凱就在那氤氳的後方微笑著,點上蠟燭,問她:「還能喝嗎?」
   冉擷羽點點頭,他拿出一瓶冰過的氣泡酒,啵地一聲打開,清甜的淡淡酒香便逸散在空氣裡,他將那淡金色的液體倒入同樣冰過的香檳杯,將一杯遞給她。「乾杯。」
   她接過酒杯,指尖短暫相觸時帶起一股麻顫,那熱潮從背脊深處湧上,燭火搖曳,在此情此景下瞅著對方,有些感覺似乎就不大一樣了。
  火光後的寧昱凱依舊笑著,他墨發落在額際,微遮住眼,他喝酒的動作很輕,因吞嚥而上下滾動的喉結不知怎地很性感,冉擷羽抿著酒液,一股熱麻自她小腹一路灼燒至頭頂,還沒喝下便已覺得微醺。
  他一舉一動無不帶著強烈的勾人氣息,一被那黑亮亮的眼給盯住,冉擷羽就好似被人下了定身咒,她泛起疙瘩,他分明沒怎麼看她,她卻覺得自己裡外都被看透。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總眨著清亮眼眸的男孩,居然開始懂得用這種屬於男人的成熟目光望著自己?
  冉擷羽渾身躁動起來,好像不說點什麼,就會被自己的心跳聲給吵死。「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你還躲在媽媽背後不敢見人呢。」
  寧昱凱聞言扯了扯唇,一笑。「人是會變的。」
  他明白她刻意提起兒時回憶的理由,彷彿藉此提醒自己他仍是那個跟在她後頭小姊姊長、小姊姊短的小男孩,但現實是,他早就改變了。
  就在她決心徹底改變自己的同一天。
  「你也一樣,不是嗎?」
  冉擷羽無話可說。
  她默默喝酒,不發一語,寧昱凱再給她斟了一杯,想起那一天。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這個陪伴自己成長,總是走在前頭的小姊姊,其實很脆弱很脆弱,像冰晶一般一碰即碎,他得小心翼翼輕撫對待,捧在手心,才不會弄壞了。
  像要證實自己那句「改變」所言不虛一般,寧昱凱注視她的方式隨著兩人一杯接一杯變得極端懾人,冉擷羽嚥下香檳,可仍舊覺得喉嚨發乾得厲害,全身毛孔都傾吐著熱氣。她粉白的膚暈紅,眼眸底蓄出水氣,感覺看什麼都是迷幻的,包含了眼前這個不同以往的男人。
  那天他知道她跟前男友分手,他就再沒掩藏過對她的心思,只因跟邢拓磊交往的那一段期間,寧昱凱待她就只是個普通朋友或青梅竹馬的態度,平常得讓她還以為……他早就放棄了。
  她不知道自己該為此鬆口氣,抑或感到失落。
  煩!冉擷羽快被自己矛盾的心思給逼瘋,這次換她再給自己倒了一杯。這刻,她只想倚賴酒精麻痺自己過多的煩憂。
  寧昱凱沒出聲,任她喝著,這時他手機響起,兩人一愣,冉擷羽勾唇擺了個「請」的手勢。「你不接?」
  他沒應,拿起手機,看見螢幕上顯示的人名後眉峰一凜,難得嚴肅的表情令冉擷羽好奇起來電者是誰。他走至客廳,接了電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52:46

第四章

  從她這裡只能瞄見他接電話的背影,那線條非常優美,透過T恤彷彿能窺見那如山棱般起伏的肌理。而他儘管刻意壓低,可對話內容仍舊斷斷續續傳了過來。「嗯,聖誕快樂……抱歉,我有約了,改天?我想不行。雅玲,謝謝你,我有喜歡的人了,你知道的……」
  冉擷羽聽著,感覺胸口某處好似被人用力擊打了一下。
  「擷羽?」寧昱凱結束通話,走了回來,他看見她面色蒼白,一臉發怔,不禁有些擔憂,他正想伸手探觸她,冉擷羽卻一震,想閃身但失去平衡,整個人連人帶椅跌落在地,哐地一聲,很響。
  「痛……」
  她按著撞到的腦袋,疼得齜牙咧嘴,寧昱凱及時上前扶起她,為她揉傷處,問她:「很疼嗎?要不要冰敷?」
  他動作很輕,幾乎將她環抱在胸前,冉擷羽鼻腔發酸。她不信他看不出她是為了閃他才摔倒,可他一句話都沒說,只顧著注意她的情況……她愣愣抬眼,看見他仍笑得那般好看,可眸子底卻蘊著些許無奈,最後化作一抹縱容,那擊碎了她,幾乎使她快落淚……老天,她怎可能完全不受他吸引?
  「擷羽?你還好吧?」見她久沒反應,甚至要落淚,寧昱凱緊張了,以為她撞疼了頭。「等等,我去拿冰塊給你……」
  「不用了。」冉擷羽抹去眼淚,恨不得自己被這熱度給蒸發,她拍開他遞來關心的手,看見他一時有些發愣的臉,心痛如絞。她寧可一刀砍死自己也不願見他受這樣的傷害,但她一定得這麼做,否則他們的關係永遠只能這樣死拖活拉著,而那對他太不公平。
  她自認思維正常,被人長久地仔仔細細討好,不可能毫無感覺,有時候故意對他狠了點,之後她都會心揪得一整晚睡不好。
  她吐了口氣,昱凱是個好男人,她雖然自私,卻不至於良心全無,倘若真是為他好,她該讓他放棄這種不健康的關係,只因他要的,她給不起。
  她這輩子,不可能、也不打算全心全意愛上一個人,那太累了。
  就像她母親那樣。
  而這麼好的男人,有權利得到一份完整的、美好的愛。即便不是由她來給。
  「剛剛那個女的……跟你什麼關係?」
  寧昱凱頓住。莫非……她的反常與剛才那通電話有關?他一笑。「只是同事。」
  她的反應令他欣喜,本來微微的疼竟化作甜蜜,只因曉得了她對他,並非表面上那般的無動於衷。
  「我知道。」他毫不掩飾的喜悅刺痛了她的眼,她喉頭一緊,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才是真正的殘忍。「她人好嗎?」
  「還不錯。」
  「既然這樣,要不要考慮跟她試試看?」
  此話一出,寧昱凱臉上的笑容斂下了。「這是什麼意思?」
  他長相溫和,笑的時候有如冬日暖陽般讓人全身都暖和起來,可一旦不高興了,周圍的氣氛也會跟著他的情緒一同沉寂下來,凍得人打顫。
  而他這一面,幾乎不曾在她眼前展現,除了很多年前那一次……
  那次,他救回了她。
  所以這一次,該換她放手救他了。
  「昱凱,你說你想跟我交往對不對?好啊,我答應,那要多久才夠?多久你才會覺得滿足了,不再那麼死心眼地非我不可?」
  這些話很傷人。連冉擷羽都很意外自己竟能用這般平順的語氣說出口,彷彿練習已久,順暢得完全不吃螺絲。
  寧昱凱不笑了,深幽的眸如一灘死水,不再閃動光芒。他靜瞅著她,好似要藉此將她的真心看透。
  冉擷羽扯了扯唇,真心?她真懷疑自己身上還有那種東西存在。
  「夠了吧,不要再執著於我了。」
  她重重吁了口氣,其實這些全是真話。
  唯一不同的,是她刻意表現厭煩,但她怎麼可能真覺得煩?問題是在這一刻,一個不捨的眼神就會令她功虧一簣,她好不容易才逼自己說出這些話,她不想……再說第二次。
  這一字一句聽在昱凱耳裡或許有如凌遲,可對她而言又何嘗不是?
  「老是看著你,我很膩了。」
  「啊。」寧昱凱輕噫一聲,表情很淡,也很沈。他看著她,她的眼神是倔強的,神情是厭惡的,她放在大腿上的手握成了拳,隱隱發顫。
  這麼多年,他以為自己早已作好萬全準備承受她的攻擊,可直到這一刻,他才頓悟,原來他不是不會受傷的。
  周圍陷入一片闃靜,沒人說話,只有沉重的呼吸聲。
  他想,她說得確實夠明白了,這些年她從沒像今天說得這般清楚,一般人聽了這種話應該會徹底惱羞成怒,他何苦作踐自己,死巴著這個對他不屑一顧的女人不放?
  可他看著她,看著她努力在自己的目光裡添上厭惡,看著她絞盡腦汁搜索著那些傷人也傷己的言語,心情竟慢慢地寧定下來……沒辦法,他太懂她了。
  寧昱凱苦笑。他從不自詡為情聖,也從不認為自己愛得無私、無怨無悔。他做的那些,全是為了索取她的感情,逼她正視面對自己。他充滿私心,就算是被拒絕也好,因為在那當下,至少她心裡想的,僅僅是他。
  「擷羽,我可以要求你一件事嗎?」
  「什麼?」
  「別動。」
  簡單兩個字,沉著有力,冉擷羽渾身顫了下,抬眸卻見他一臉不容置疑,她嚥了嚥口水,最終放鬆自己,當真不動。
  然後下一秒,她便被他緊擁入懷。
  她瞠眸,寧昱凱站著,彎身環抱坐著的她,她的鼻尖因而抵在他的小腹上。他用力地緊環住她,一手霸著她微微發顫的背,另一手則按壓著她的後腦勺,等她想起要掙扎的時候,他已輕易地將她制住,沈實的聲嗓自她頂上傳來。「不要勉強自己講這種話。」
  冉擷羽愣了,還不及回過神,便聽見他又補一句。「我一直都在做我想做的事,不用擔心我,如果哪天我真的受不了了,不用你說,我也會放棄離開的。」說著,他一笑。「只是現在,我還不想。」
  「你……」
  他抱緊她。「擷羽,我永遠比你倔強。」
  她說不出話來,甚至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
  冉擷羽想像得出他是用怎樣繾綣的目光望著自己。為什麼他要這麼懂她?為什麼他要待她這麼好?為什麼……分明早就決定了對他殘忍,她還是忍不住被他的一舉一動所牽引,控制不了自己?
  她感覺自己一直以來的決心有如浸了水的砂堡,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柔情攻勢下逐漸崩坍,再差一點,就要徹底傾頹,再不復形貌。
  於是她閉上眼,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個下午,他也是這樣用力地環抱住她,向狼狽不堪的她說:「沒有人要你,我要你。」那時的溫度,她的身體仍舊清晰記著,所以在這一刻,她才會無法推開。
  冉擷羽再度落淚,淚水被他的上衣給吸收,浸染出一道道深淺不同的痕跡。
  如同她此時斑駁不堪的心。
  過了這天,冉擷羽終於覺悟了。
  「Kevin,幫我一個忙。」她打給自己在V牌做業務的朋友。事已至此,她只能出此下策。「我需要你假扮一下我新交的男友。」
  「噗!小蘇蘇,你需要男人還不簡單,幹麼要找個假的?」電話彼端的Kevin驚到,以為天下紅雨來了。「你跟那個BR公關分手也快一個月了吧?到現在還空著?不,這不是我認識的Sophia~~」
  冉擷羽翻了個白眼。「少囉嗦!你幫是不幫?」
  「嘿嘿,小忙嘛,要幫當然不是不行啊,只是為什麼?」
  冉擷羽嘆了口氣,想了想,極力輕描淡寫地交代。「有個男的,他喜歡我,我希望他能放棄。」
  「啊?就為了這種事?你也太大費周章了吧!直接回絕不就得了?」
  「我拒絕了。」
  「然後?」
  「他……不放棄。」說到此,她整顆心都擰了起來。
  可惜人在電話那端的Kevin感覺不到。「喔,所以你不喜歡他,嫌他纏著你很煩?」
  她不想多講。「差不多吧。」
  「OK,了改,這忙我幫了。」聽完前因後果,Kevin一口允諾,兩人簡單套了幾招,掛上電話,冉擷羽躺回床上深深吐了口氣。
  不,她不是不喜歡他。
  只是長久以來,她太安心了,以為自己真能控制感情,想愛就愛、不愛就不愛。殊不知心是這個世界上最難以捉摸的東西,它在她不自覺的時候悄悄露出破綻,任他溫柔進犯,將她包圍,於是她本來單純地享受戀愛,最後竟不自覺變成了逃避,可她太遲鈍,居然直到現在才發覺。
  「我很怕……」聖誕夜那天,在他懷中,她第一次坦白內心真實隱藏的心緒。
  他問她。「你怕什麼?」
  她沒回答。
  事實上,她怕他,怕……他所代表的愛情兩個字。
  她……害怕愛情。
  很怕很怕。
  十八歲那年,冉擷羽驚然發現父親的外遇。
  倘若只是玩玩還好,但到了那把年紀而有的「認真」,就算是千軍萬馬都難以撼動。就在這件事揭發後不到一個月,父親便包袱款款,趁著她們母女倆不注意的時候,帶著家裡所有值錢的物品及現金跟那女人跑了。
  母親為此遭受巨大打擊,她這輩子就只跟了父親,為他生兒育女,滿腹的愛情全給了這個男人,冉擷羽仍記得發現父親離家後的隔天,母親聲淚俱下地揪著她說:「擷羽,媽只有你了……」
  那份痛楚,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她膚底,像個看不見的瘀痕,有時想起,總會隱隱生痛。
  家裡霍然失去了經濟支柱,母親一把年紀找不到什麼太正式的工作,最後去早餐店幫忙,鄰里周圍的人聽聞這醜事,表面上給她們打氣,私底下各種不堪的說法都有。她正值高三,前一天還在為聯考的事煩憂,沒過幾天便感覺自己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不再青春。
  可她告訴自己,媽只有她了,她得堅強起來,母女倆相依為命,還有什麼關卡是過不去的?
  只是她沒料到,父親拋棄了她們之後,連母親都在最後一刻遺棄了她。
  那天她一放學就去打工,在自助餐店幫忙洗碗,雖然辛苦但工資較高,只是不知道怎麼了,她一直心神不寧,工作中甚至不小心打破盤子,劃傷手心,傷口割得有點深,她沒法繼續工作,只得提早回家。
  結果回家一打開門,刺鼻的瓦斯味一下子模糊了她的嗅覺,她心一驚,掩住口鼻,不敢開燈,只能朝一片漆黑的屋子裡呼喊。「媽?」
  沒人回她。
  她一顆心如墜冰窖,明知危險還是衝進去尋找母親身影,可沒一下她便覺四肢發軟、頭暈目眩、意識逐漸模糊,可心裡還是記掛著母親。「媽……」
  再轉醒時,她已在醫院。
  十四歲的昱凱,就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哭得眼睛都紅了。
  「小姊姊……」
  幸好,濃烈的瓦斯味從大門洩出,住在隔壁的昱凱小阿姨意識到不對,連忙過來察看情況,這才找了人來處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53:08

第五章

  冉擷羽躺在床上,眨了眨眼,不掩虛弱地問:「小凱,我媽呢?」
  寧昱凱一愣,連忙抹去眼淚,有些遲疑道:「阿、阿姨她……沒事。」
  「真的?」
  他點點頭。「真的。」
  認識六年來,這是昱凱第一次對她撒謊。
  實際上她醒來的時候母親還在急救,她吸入過多一氧化碳,造成暫時性休克,送進醫院時幾乎是不治,好不容易救活了,卻因腦子失氧過久造成部分細胞壞死,就算醒來,也注定了成為一個失智的人。
  她的母親是自殺。
  她將門窗都緊閉了,甚至留下遺書,內容滿是對自己愛情的遺恨,愛一個人愛到自殺,卻忘了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女兒。
  聽聞這事,冉擷羽近乎崩潰。「為什麼!她明明說還有我的!」
  她使勁哭喊,砸爛了病房裡所有能砸的東西,最後是醫生護士合力架著她給她一針鎮定劑。冉擷羽疲憊睡去,寤寐間仍舊心痛難忍,不懂為什麼母親居然可以為了她不完滿的愛情,連唯一的女兒都不要了,那還有誰要她?
  冉母醒了,記憶錯亂的她有時像是回到了少女時代,天真無邪得教人看著好生羨慕。有時她記起了現實種種,嚎啕大哭,怨恨父親的薄倖……不管是哪一種,母親的眼裡,都沒有她這個女兒的存在。
  母親的愛情毀了自己,也毀了她。
  冉擷羽在母親面前哭泣,希望她至少能多看自己一眼,還記得有個女兒,可最後的結果儘是失望。之後母親被外公接回,送進療養院,她拒絕陪同,獨自一人回家。
  白天,她依舊上課,可一到晚上,她開始作惡夢,夢境裡她被黑暗捆綁,呼息間滿是瓦斯令人作嘔的氣味,每回醒來便吐,傷了胃,到最後她拒絕進食,用最消極的方式抵抗母親給她的傷害。她吐不出東西,就吐胃酸,沒人知曉她的情況,唯一在乎她的,居然是那個從八歲至今在她背後打轉的小昱凱。
  那年他才十四歲,剛上國中的他,身子開始抽高,儘管還是瘦瘦弱弱的,但每次來看她,表情都變得不太一樣,看著她的方式也不再是小時候那種全然的崇拜。他目光很深,拉著她的手,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安慰。
  「姊,你不要難過,你還有我……」
  冉擷羽嗤之以鼻,重重反問:「我有你要干麼?」
  她冰封了自己,用最殘忍的言語傷害這個真心關懷她的十四歲少年,甚至為此感到一絲扭曲的快意。天,她多醜惡!冉擷羽徹底唾棄自己。「回去吧,我會管好自己,你不用再來了。」
  可寧昱凱卻好似充耳未聞,他不走,仍不放棄告訴她:你有我,你不是一個人。
  他曉得她無法進食,於是給她熬粥。「我第一次做的,嘗過味道了,應該不會太難吃,你吃一點,給我意見好不好?」
  冉擷羽不想理他。
  「姊,你吃一點嘛,我放在保溫鍋裡帶來的,還熱著——啊!」
  冉擷羽嚇到了。她只是不耐他一直吵,伸手想揮開,不料卻打翻了那鍋粥,還冒著熱氣的米粒混著湯水就這麼翻倒在他手臂上。
  「小凱?!」她臉色蒼白,連忙抓著他便往廚房沖,可多日粒米未進,她沒力氣,就這麼倒在地上,而寧昱凱明明被燙著了,可眼底好似只有她。
  「姊!你還好吧?!」
  「你、你不要管我……快去沖水!」這是她僅剩的力氣。
  寧昱凱曉得她的堅持,趕忙進廚房沖水冷敷,直到流水聲傳來,冉擷羽終於鬆了口氣,她眼眶裡蓄出水氣,不敢置信。
  她做了什麼?她不是真心想要傷害他的……
  「姊,我沒事,你別哭了。」直到寧昱凱的手包著一塊毛巾回來,冉擷羽才意識到自己落淚的事,他用那柔軟而討好的黑目睇望著自己。「我家裡還有剩,吃一點好不好?」
  於是冉擷羽的淚落得更凶了。
  「你不要管我……連我媽都不要我了,我活著幹麼,我這麼辛苦、這麼努力,她卻不看我一眼,沒有人要我了,我好想死……好想死……」
  她聲嘶力竭,一字一句,喊得她耳膜都發痛,她以為自己心死了,可未竟的言語卻被一堵瘦弱的胸膛吸收。這是她第一次聽見昱凱用尚在變聲的沙啞嗓音嘶吼。
  「誰說的!沒有人不要你!如果……如果真的沒人要你,那……我要你。」
  他說,這次帶了一種確定。「你把自己給我吧。」
  他不笑了,表情竟隱隱透出一股冷硬,像是不容她拒絕一般,震懾了她。
  誰能想像得到一個剛滿十四歲的少年,竟講得出這種好似電視劇裡才有的台詞?這好不倫不類,冉擷羽該笑,卻哭了。即便這小子只是現學現賣想耍帥,但他真實的感情還是透過擁抱感動了她。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個真心想要她好起來的人。
  即便這個人,不過是一個小孩子。
  可對當時的冉擷羽來說,卻是如同浮木一般的存在。
  寧昱凱始終忘不了那時的冉擷羽。
  這個從小總是走在自己前頭,長得比自己快,笑容滿面好似不知挫折為何物的姊姊,那一瞬間卻被他給緊緊抱著,不斷哭泣。
  他感受著懷抱裡的陣陣顫動,一種與過去截然不同的感觸驀然湧上。原來,她的身體這麼軟;原來,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抱住她;原來,這個他自小放在心裡當成姊姊一般敬愛的對象,其實也是一個女孩子。
  就像班上那些追在他後頭,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女生一樣。
  大概是從這時開始,他對她,不再是一個弟弟對姊姊的那種心態,而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
  他喜歡她。喜歡這個始終陪在自己身邊,給他力量、鼓勵支持他成長的「姊姊」。
  所以這一次,他想讓自己成為她的力量。
  就這樣,過了十一年。
  夜半三點,該是多數人沉浸在夢鄉的時間,可寧昱凱還清醒著。他戴著細框眼鏡盯著電腦螢幕,上頭一排密密麻麻的程序碼,這是他剛寫完的一個程式,但在執行過程中發現失誤,他換上一個橘紅色的鍵盤,開始一行一行仔細校對,素淨的臉上沒有任何不耐。
  從小時候開始,他便是這種一旦投入某種事物,就會專注其中、不可自拔的性格。
  練空手道是這樣、寫程式是這樣、對她的感情……也是這樣。
  「好大的蟲。」他一笑,終於把Bug給抓了出來,再把程式重新執行一次,整理微調。很好,沒問題,他開心地伸了個懶腰,這份弄了半個月的差事終於搞定,接下來該有一、兩天的休息時間,他腦子裡兜轉著該做的事,一邊還是想到了聖誕夜那天,她說的那一番話。
  縱然是自己的選擇,也早有心理準備,但……他還是受了傷。
  他自嘲一笑,扯了扯唇,從認識到現在居然已快十七年,而從他感覺到自己喜歡上她後,就被她這般拒於心門外近十年。
  第一次告白,是他十六歲那一年。
  那時他剛考上高中,是第一學府,冉擷羽也在同年考上大學。
  她就讀的大學在外縣市,索性把房子賣了,搬進學生宿舍,這突來的分別讓他驚慌了,幾乎是來不及作任何準備,話便衝口而出。「擷羽,我喜歡你——」
  從意識到自己對她的心意開始,他便不再用跟「姊」有關的稱謂喚她。冉擷羽一開始還糾正他,後來就懶了,只見她聽了先是不可置信地睜大眼,再而呵呵笑了出來。「好啊,等你哪天長得比我高了,我再考慮看看。」
  那年冉擷羽一六五,而他一六○。
  過一年,他抽高了,正值青春期的他一路長到一七八,他到她就讀的大學找她,跟她說:「我……現在長得比你高了。」
  冉擷羽一愣,這一次是哈哈大笑,溫柔地撫了撫他的頭。「真的,你長高了。不過你還在念高中吧?好好唸書,等你考上大學我再考慮看看。」
  可等他考上大學,冉擷羽卻已經畢業投入職場,不過四年,差距竟如此之大,那時她說:「你不是想繼續念?先考上研究所吧!」
  等他考上研究所。「你還要當兵吧?等退伍再說嘍。」
  然後,他退伍了,甚至在研究所期間就被現今任職的科技公司延攬,收入穩定,他放棄其他條件更好的房子,搬進她家隔壁。這一年,她說:「好啊,如果我跟男友分手了再想想。」
  寧昱凱不是笨蛋,被人打太極這麼多年,不可能猜不出她是在找藉口,冉擷羽甚至不止一次跟他說:「昱凱,天涯何處無芳草,你何必單戀我這枝老了你四年的花?多去看看別的女孩子,相信我,她們每一個都比我好。」
  「可是,我只看得見你。」他不為所動。
  其實,要他放棄很簡單,只要她打從心底一點都不喜歡自己,就可以了。
  問題是,冉擷羽從不說謊。
  只因父親的欺騙給她的傷害太深,她不想、也不屑,她表面上依舊開朗,實際上卻很怕寂寞,除了他,她看對眼了就交往,不合就分手。她談很多戀愛,寧昱凱都知道,他嫉妒,更多的卻是心疼,原來即便她看似改變,骨子裡卻還是那個藉由拒食而渴望他人關懷的小姊姊。
  她每談一次愛,都會去跟冉母報告,她用多情來報復為了愛情拋棄她的母親,藉此證明她重視的不過是個過眼雲煙的幻象,甚至嘲笑為此毀了自己的母親,告訴她這多不值得……可失智的冉母一次都沒把她的話放在心底。
  這一切,只有陪她一塊兒去看冉母的寧昱凱知道。
  冉擷羽同時也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她不要愛情,那種會毀了自己也毀了別人的強烈情感,她這一輩子都承受不起。
  只可惜,她完全小看了他的耐性。
  只要她對他並非無動於衷,那麼,他就可以一直堅持下去。
  至於這個「一直」能到何時……寧昱凱搖頭苦笑。呵,誰知道呢?
  「冉擷羽,你傻了?」
   在藍海的Lounge Bar內,於覓聽了好友的打算,不可置信地瞠大眼。「你白痴嗎?連交了真的男友他都那麼堅忍不拔了,你以為弄了個假的會有用?」
  「嗚,小覓,你好凶喔……」冉擷羽摀住耳,自認無辜地眨了眨眼。「我、我也沒辦法嘛,他一知道我單身,攻勢就很猛烈,我怕我老人家的心臟承受不住……」
  「冉擷羽,當初你是怎麼講的?『既然都動心了,幹麼不試試看?』我現在原封不動還給你。」
   這句話是當初於覓還在猶豫是否要接受現任男友追求時,冉擷羽給她的建言,如今風水輪流轉,於覓哼一聲。「還有什麼?『你要真有意思,就別玩人家了,感情不等人的』,言猶在耳啊!冉小姐。」
   這招厲害,冉擷羽按著被刺中的心口唉唉叫。「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快,喝酒喝酒。」
  她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無話可說,只好乾杯,於覓嘆口氣,由著她喝。「等等,我打個電話。」
  「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53:30

第六章

  於覓走到較安靜的後場,獨留冉擷羽一人坐在吧檯,酒精焚燒著喉管,她喝得嗆出了淚水,倘若要問昱凱在她心裡代表什麼?她想,他是她心底,永遠的一根刺。
  拔了會痛,擁抱了也痛,她只能忽視,他卻不允許她遺忘,總是用各種方式提醒她,他明白的情意使她掙扎得好痛苦,問題是……她不行。
  於覓回來了,見她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卻始終喝不醉,太清醒也是一種折磨。不知道過了多久,冉擷羽開口:「小覓,幫我解開。」
  她把剛纏繞在手指上的線繩扔給好友,於覓接過,看著那細小的繩子互相繞在一起,一圈一圈糾成了結,不禁皺眉。「你這都打成死結了,怎麼打開?」
  冉擷羽勾唇一笑。「我跟他,就是這樣。」
  於覓一愣,看她又拿了兩條繩子,打了一個結。「一開始,我以為我只是因為我媽的事,不想把感情看得太重。」她再纏上一個結。「可他一直不放棄,我看著他一步一步追來,而我不過隨口拒絕,他卻當成了圭臬,他用情太深,我很害怕……」
  打上第三個結,線繩已經變得有點亂。「但久了,我開始想,也許應該試著放開一次,雖然當初那蛇確實咬得我挺痛的,但十年都過了,我不該再那麼怕草繩。那麼好的男人,如果只是因為這樣就拱手讓給別的女人,老實說還挺讓人不甘心的,但……」她把繩子搓成一團。「有天,我終於知道為什麼。」
  於覓沉默了,良久,她掀了掀唇。「擷羽,那不是他的錯。」
  「我知道。」理智知道,但感情上,那個事實仍舊無時無刻提醒她,她以為自己沒放心上,但只是一種自我催眠。當初考大學,她下意識選擇遠地,就是不願再看見他,他們……長得實在太相似了。
  「我告訴自己他是無辜的,但無辜又怎樣?這一輩子,我都不可能毫無芥蒂地愛他……」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設法讓他離開,去找一個可以回報他感情的對象。
  看著好友頹喪的模樣,於覓嘆了口氣,把視線放在她身後不遠處,一個男人站在那兒。她不知道他來了多久,但有些話,他應該已經聽進去了。
  「你聽到了?」
  「嗯,一些。」
  陡然介入的熟悉聲嗓使得冉擷羽悚然一驚,瞬間抬起臉來,在吧檯昏暗不明的燈光下看清了那人的臉,她不敢置信。「昱凱?」他……怎會在這裡?
  「于小姐打給我,說你心情不好在喝酒,叫我作好準備,我怕你喝多了就先過來看看……不過,你剛講得太專心,沒注意到我。」
  他聳聳肩一笑,在她身旁的位子坐下,並朝於覓送去一個眼神,後者接收到,點了點頭。「你們兩個好好聊吧。」
  「什——」冉擷羽來不及阻止,看著好友棄她而去,她轉頭,看著寧昱凱,他臉上依舊還是那抹淡淡的笑,眼神被垂下的劉海遮擋住,她看不清。
  良久,他掀唇。「擷羽,你知道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我還能一直喜歡你嗎?」
  這也是冉擷羽一直以來不懂的問題,她機械式地搖頭。此刻的寧昱凱語氣雖然溫和平淡,卻給她一種極為陌生的感覺,她分不清他此刻的情緒,只能聽他講。「我一直以為你其實是迷失了,談戀愛就像你當初拒食一樣,只是想用這種方式多得到一點旁人的關心,所以我想,如果哪天連我都不理你了怎麼辦?我答應過你的,沒有人要你,我要你。」
  沒想到他竟會把十多年前的一句話記得這麼牢,冉擷羽喉頭一緊,想說些什麼,卻被他打斷。「不過,現在看起來,我好像弄錯了。」
  記得第一次告白的時候,他感受得出冉擷羽的驚訝,明白那時的她只是把他當成一個鄰居小弟,從沒將他往愛情的方向深思過。
  第二年,她仍然意外,他高中一樣讀男女合校,與他同齡的女生那麼多,怎還會記得這個大他四歲的女人?
  第三年,她的表情變了,儘管還是笑著,一派落落大方,可眼底多了些迷惘,她不由得開始將他視為「男人」,第四年、第五年……
  然後,每一次等她分手,他都會送上告白,她曾回應過一次,可寧昱凱不笨,看得出來她不過是自暴自棄,打算藉由交往讓他滿足,等他看到她的「真面目」後便失望離去。她不是為了和他在一起而答應,而是為了讓他離開。
  他以為這代表了自己在她心目中與眾不同,卻沒想過他們之間其實卡著更大的一個難題,原來……這一切全是他自作多情。
  寧昱凱終於側過頭來看她,注視她的眸光裡暗藏一抹冷冽的平靜,令冉擷羽打從心底發了個顫。面對這樣的昱凱,她陌生,甚至懼怕——
  他笑了。「原來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還以為你不懂,結果真正沒搞清狀況的人是我。你何必這麼辛苦?只要明白告訴我,我是那個女人的兒子,我就懂了——」
  當年擷羽的父親外遇,對象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母親。
  他父親早逝,母親獨自一人拉拔他長大,多年不曾再嫁,沒想到近水樓台,最後選擇的對象竟是住在他們隔壁的冉父。
  換個角度來說,他的母親,也正是間接造成冉家悲劇的罪魁禍首。
  可那畢竟是他母親的作為,和他無干,因為擷羽從不曾在他面前指摘過這點,所以他以為她也是這麼想的,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她始終沒釋懷過。
  她不愛他,不是不敢愛他,而是無法愛他。
  甚至寧可找個假的欺瞞他,也不願把話說白。他曉得她是不願傷他,問題是她心底壓著,他就能好過?
  想起於覓告訴他的內容,他想這次,他是徹底受傷了。
  「我想……我應該沒有理解錯誤吧?」
  冉擷羽講不出話,或者說是無話可說。昱凱的眼神陰暗,彷彿陷入永夜,再無一絲光采。他就這麼瞅著她,看著她的方式卻不帶任何溫度,銳利得像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細微顫動,或者……他在等,等她說出一句反駁,駁斥他的推論,即便那是謊言,他也願意相信。
  只可惜,他失望了。
  冉擷羽在燈光照耀下的臉色很蒼白,漆黑的眸子裡轉動著水光,她唇片顫動,數度欲言又止,那副脆弱的模樣使寧昱凱看得心疼,終究還是無法冰冷地待她……他扯出一抹澀笑,抬手撫上她的臉。「擷羽,你其實一點都沒變。」
  從過去到現在,她講不出任何一句違背自己心意的話,就連拒絕他時都不曾講過一句「不喜歡」,所以他才會一直期待,期待有天當她願意放下受過的傷,她就能看見他。
  現在想來,是他想得太美了。
  寧昱凱看了眼被她擱置在吧檯上的繩線後起身,在離去之際,他說:「你以為,只有你是受害者?」
  「你以為,只有你是受害者?」
  這是第一次,寧昱凱用那樣的表情對她說重話。
  他從頭到尾都很平靜,但深沉的眸底卻蘊含著一抹深深的挫敗,使她看得胸口發疼,好似被什麼東西緊緊箍住,近乎暈眩。
  然後,他就這麼獨自一人回去了。
  之後整整一星期,他們儘管住在隔壁,卻始終不曾打過照面,想到過去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情況,冉擷羽才明白,原來,當一個人要迴避另一個人時,居然可以做得這般徹底。
  前兩天,Kevin打來問:「嘿,你之前說的那個計劃何時要實行?」
  冉擷羽苦笑。「不用了。」
  「嗄?」
  「因為那個人……已經放棄了。」就像聖誕夜那天他說:「如果哪天我真的受不了了,不用你說,我也會放棄的。」如今,他終於受不住了。
  也許她應該開心,這是她唯一還能替他辦到的事,只是午夜夢迴,他那句近乎心碎的指責不斷在她腦袋裡盤旋——你以為,只有你是受害者?
  她當然知道不是!
  可倘若世界上的事真的都能理智地分辨是非黑白,就不會有這麼多複雜離奇的事件。她沒辦法,只要看著他就會回想起來,想起他的母親是如何介入她本來和諧的家庭,破壞了一切。那些敦親睦鄰的舉動全成了別有深意的示好,她覺得噁心,那種痛苦,不是一句「和你無關」就可以抹滅的。
  「這樣就好……」冉擷羽如是告訴自己,她並不想報仇,只想給彼此一個清靜,因為不管是為了哪種理由,她都無法回應他付出的感情。
  然後就在半個月後的某天,她出門上班,卻難得地看見隔壁昱凱家的門大敞,一群工人來來回回搬動裡頭的事物。她一怔,頓住腳步。這陣仗顯而易見,昱凱他……要搬家?
  她下意識地走進他的房子,看見寧昱凱修長身形正倚著窗口,嘴裡正叼著煙吞雲吐霧。
  冉擷羽愣住了,因為在她記憶中的昱凱是不抽菸的。
  「你……要搬家?」
  他聽聞詢問轉過頭來,忙了一個早上,他身上沁著一層薄汗,黑色的T恤緊貼身軀,顯露出藏於其下的精壯線條。他頭髮亂著,細長的眼裡再沒過往那種看見她便會漾起的柔潤光澤,他吐出一口煙,語調很輕。「是啊。」
  簡單兩個字,除此之外似乎沒有多與她攀談的打算,他將視線移回窗外,繼續吞吐煙圈,姿態熟稔得好似抽了幾十年的老菸槍,冉擷羽動了動唇。「我不知道你會抽菸。」
  至少她從沒見過他抽,也不曾在他身上嗅聞到任何一點煙味。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他這句話一出,便似力道強勁的拳,一口氣狠狠撞擊在她心口,她臉色蒼白,好半天無語。眼前的昱凱,簡直就像換了另一個人。
  寧昱凱捻熄了煙,淡眸睬她。從冉母試圖自殺後,冉擷羽便極度害怕瓦斯的氣味,所以她不敢開瓦斯爐,甚至對於煙霧之類的也很敏感。他在高中時抽過一陣子,後來為她而戒,之後就很少抽,可現在沒了這個限制,他只想放任自己,做任何之前她不喜歡而他想做的事。
  「我其實還滿不喜歡做飯的,因為很麻煩,不過你又不敢開火,我們若要在一起,總要有個人會做。還有,我討厭女孩子喝得爛醉,你都不知道照顧喝醉的人有多辛苦,想到之後終於可以輕鬆點了,也許我應該高興。」
  「你……」冉擷羽瞠眸,不敢置信。「原來你過去這麼勉強?」她哭笑不得,心頭委實泛酸得厲害。「那真是辛苦你了,但我不記得這是我要求你做的,既然這麼不喜歡,幹麼強逼自己?」
  「因為我想做。」
  「啊?」
  寧昱凱看著她,陰暗的眸子裡終於帶了點溫度。「我不喜歡做飯,但能為你做,我就覺得很開心。我討厭女孩子喝得爛醉,但你只有在喝醉時才會親近我一些,我以為我做這些你也同樣開心,但其實真正在勉強自己配合的人不是我,是你。」
  他覺得煩躁,再燃起一根菸。有什麼比看明白了自己這麼多年的一切,不過只是自我滿足還要讓人痛苦?但偏偏這是事實。「你說的沒錯,你確實沒勉強過我這麼做,我做的一切都只是因為我想做,我沒打算拿這些勒索你忘記我媽做過的事,但一想到你在心底竟是這麼看我的,我就覺得很受傷。」
  他連同嘆息吐出煙來,看著這個曾在他懷裡脆弱慟哭渴望被愛的女孩,終於承認。「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53:51

第七章

  自以為她需要他的愛,沒了他,她就難以活下去,而他竟還沉浸於能夠解救她的沾沾自喜中,殊不知他的存在才是造成她痛苦的真正原因。
  「你一直都沒很明白地拒絕我,但那只不過是『沒拒絕』而已。我在你心裡的位置始終沒有改變……」
  他驀然伸手,在她顯得有絲錯愕的表情下輕撫她的臉,他指尖仍帶著一絲煙味,侵襲著她的嗅覺。冉擷羽睜大眼,還不及回神,便看見他俊雅的五官在她面前放大,然後是一個吻,很輕淺,帶著香菸氣息的一個吻。
  「我終於知道了。」
  他說,然後放開她,轉身走入房內,開始跟著工人收拾東西。
  而她只能呆愣著,杵在原地,被方才那瞬間的柔軟徹底扎疼了心口,久久難以平復。
  昱凱搬走了。
  等她下班回來,他的屋子早已完全淨空,連搬去哪都沒說一聲。他下定決心要與她斷得乾脆俐落,就連這點,都是貼心配合她的期望。
  她以為自己會輕鬆,因為這樣,她便不用再陷入那種矛盾的掙扎裡,一面如磁石般受他吸引,另一面卻又極盡所能地抵抗,想愛而不容許愛。兩種念頭在她體內拉鋸撕扯,痛了她,如今終於得以解脫,可喜可賀。
  日子回歸平常,她還是那個活潑開朗,和人把酒言歡大聲談笑的冉擷羽,唯獨夜深人靜,獨自一人,她腦裡便會迴蕩起那天他說的話,一字一句,如利刃般挖刨著她的心,她想吐。
  然後,她就真的吐了。
  她開始吃得少,失眠的症狀越來越嚴重,吞再多顆安眠藥都沒效,有時倦極好不容易睡去,卻又被惡夢驚醒,如此反覆數回,冉擷羽近乎崩潰。
  周圍沒人覺察到她的異常,只是在每月一次的選題會上,她竟頻頻恍神,連向來罩她的主編都看不過去。「冉擷羽!你要不想做了就給我滾出去!」
  「我大姨媽來了啦,饒命——」
  「我管你大姨媽還三叔公!這小學生剪貼簿你給我拿走!」主編氣呼呼地把她的提案本扔在桌上,但沒再開口趕人,只因冉擷羽的氣色真的很差,連厚重的腮紅和遮瑕膏都掩不住。
  「好嘛。」冉擷羽吐吐舌,把那本被嫌棄到死的簿子收回來翻了翻,確實……主題不明顯,色搭不均衡,畫面亂七八糟,連她都看不懂自己到底想做些什麼。
  《Flawless》每月的內容除了一部分直接轉譯自美國版,多數還是配合出版當地的需求與品牌特性做不同規劃,冉擷羽負責的是服裝和採訪企劃,任職三年多來,對於時事和流行的敏銳嗅覺極受上層賞識。
  但這三個月不知道怎麼了,三魂七魄跑了一半,主編再挺她還是得狠下通牒。「兩天內再不拿出你該有的水準來,別怪我把你調去文書組。」
  那完全是下放,文書的地位相當於助理,專司打雜。見主編表情認真,沒得商量,冉擷羽也不敢再嘻嘻哈哈。
  好不容易散會,同事任婕宜一臉擔心。「擷羽,你還好吧?」
  「還好,死不了。」
  「你不要在意主編的話,你也知道她沒惡意,只是希望激勵你,你最近……真的有點怪怪的。」任婕宜皺眉,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還有,你是不是瘦啦?怎麼感覺你好像都沒好好吃飯?」
  「我在減肥,效果不錯吧?」冉擷羽一笑,四兩撥千斤,忽略自己過於骨感而微微發顫的手。她現在還有更多該做的事,沒空也不想在意其他的。
  任婕宜看她離去,嘆了口氣。儘管擷羽這陣子還是那般嘻嘻笑笑,下了班也會跟著大夥一塊兒去瘋,但就是某個地方不對了,人在這裡,可心神卻不知飄到何方,歡笑的背後是一片荒蕪,有時沒在說笑時,她的眼神好遠,遠得……好似不存在於這個空間當中。
  晚上冉擷羽留下來加班,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裡除了電腦運轉的聲音外,什麼都沒有,她極力想驅使腦袋運作正常,可裡頭卻是一片爛泥。她翻閱各廠牌的目錄,叫出先前的檔案來看。現在是幾月?有什麼活動?
  她瞥向桌歷,上頭密密麻麻地標註了各種事項,其中有個日子以粉紅色的筆圈起來,她一愣,睜大眼。那天……是昱凱的生日。
  三個月來不曾提及的名字在這一刻顯現,冉擷羽一陣暈眩。「嗚!」
  一股欲嘔的感覺自體內湧上,她掩著嘴,匆匆忙忙奔至廁所,抱著馬桶開始嘔吐。本來就虛弱的身體禁不起折騰,她氣虛、渾身無力,好一段時日沒好好進食的胃部什麼都吐不出來,她被迫將一肚子的酸水吐盡,最後只剩悲慘的乾嘔聲在女廁內迴蕩。
  睡眠不足加上食慾不振,將她的力氣剝奪得涓滴不剩。冉擷羽頭昏眼花地扶著馬桶,想站起卻無力。太痛苦了……
  不知不覺她已淚流滿面,逸出的哭聲帶著回音,彷彿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錯失了什麼。她低估了他對自己的影響力,沒想過僅是不再相見便能讓她生無可戀,內心竟覺得不如死了痛快。
  他是她心底的一根刺。
  她好不容易拔除了,卻產生了一個再也填不滿的大洞,冷風從裡頭灌入,她覺得冷,陰冷之餘,傷口開始無聲無息地潰爛生蛆。或許這樣也好,等全部都爛透了,她便再也不會疼,那種沒完沒了的疼。
  昱凱,你是不是恨我了?
  你離開了,我是那麼那麼難過、那麼那麼生不如死,你知道了,會不會覺得好過一點?
  可惜你不知道。
  因為你生氣了、絕望了,對吧?
  冉擷羽徹底領悟,那個會為自己做飯、關心她的起居,無時無刻守在她身後,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給她力量,跟她說:「沒有人要你,我要你」的男孩,已經不在了。
  那麼……還有誰?還有誰……願意愛她?
  冉擷羽昏倒了。
  她睏乏地睜了睜眼,看著頂上陌生的天花板,這才意識到自己人在醫院。
  她青白細瘦的手臂接連著管子,不知道是什麼的液體注入體內,上頭浮現的血管清晰分明,看起來有些駭人。冉擷羽略顯迷濛地眨了眨眼,腦子裡最後的記憶則停留在公司的廁所。
  所以,是誰送她到醫院來的?
  正待釐清思緒,病房門卻無預警地打開,她以為是醫生或護士,但預料之外的人使她不禁睜大了眼。「小覓?」
  「不錯嘛,還活著。」於覓哼一聲,打開燈走進來。「人家都說禍害遺千年,果然是真的。」
  「我昏倒了耶,幹麼這樣講人家啦!」冉擷羽不依地努努嘴。「你怎會在這裡?」
  「有個叫任婕宜的女同事掛心你的情況,打給你沒接,只好回去找你,發現你在廁所裡吐到暈倒,好死不死,你緊急聯絡人的資料寫的剛好是我……奇怪,我幾時變成你媽了?」
  於覓一臉沒好氣,可冉擷羽曉得她是因為關心則亂。「媽~~」
  她討好地叫,於覓一臉不屑。「我可不記得生了你這種沒出息的女兒。」
  嗚,好狠。
  冉擷羽肩膀一縮,正想再說些什麼平息好友的怒火,只見她一臉冷寒地將一紙單據往她床上一放。「不錯嘛,厭食?失眠?憂鬱?你倒是把你自己『照顧』得很不錯。」
  她扔的是冉擷羽前陣子看精神科的診斷書,這不願告人的事實被揭開,冉擷羽臉色一白,強撐的笑再也維持不住。「你……你怎會……」
  「幫你拿證件掛號的時候在你包包裡看到的。」於覓嘆息,她不會猜不出好友的病因是啥,本以為給他們一個開誠布公的機會,不是一巴掌就是一輩子,沒想到適得其反。「既然這麼在乎,幹麼不留他?」
  「什……」冉擷羽表情一變,瞅著她的眼神裡透著一種心事被戳破的難堪。
  於覓知道寧昱凱搬離的事,只是她以為按這女人沒心沒肺的程度應該不會受太大影響。事實上,在他們面前的冉擷羽也的確裝得挺好,除了瘦了點、臉色蒼白了點外,看不出太多異狀,問她也僅是以工作太忙為由帶過。
  她騙過了他們也瞞過自己,唯獨身體像是自有意識,拒絕她的自我欺騙,甚至抗拒活在這個沒有他的世界……
  她愛他。
  即便她的意識始終抗拒,可她的身體心靈早已屈服在寧昱凱深切的愛意之下,理性與感性相悖,極力漠視的結果便是她現在的下場。
  冉擷羽咬唇不語,終於體認到的事實讓她顯得狼狽,於覓也沒有逼供的興趣,只道:「你再休息一下,等好些了再吃點東西。」
  「沒用的。」冉擷羽苦笑,這刻起她不再掩飾,慘白的臉上只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憂悒。「不管吃什麼都一樣,最後還是會吐出來……」
  只要他不在身邊,就不行。
  「那還是得吃。」於覓深深瞥她一眼,離去前關了燈。「我會想辦法讓你吃得下飯的。」
  見她離開,冉擷羽鬆了口氣。於覓知悉得太多,令她沉重,好似無法再繼續欺瞞。她撇頭看見茶几上擺置著屬於自己的物品,手機已關機,她拿起來,想起於覓的話,好歹給同事撥個電話。電話一接通,任婕宜擔憂的聲音便自另一端傳來。「擷羽?你沒事吧?」
  她嗓門超大,冉擷羽招架不住地捂著耳朵,還不及回應便聽見她語重心長地說:「唉,不過是失戀而已,為此把身體搞壞未免太得不償失了。跟你說,這種事我經驗得多了,不管怎樣人是鐵飯是鋼,餓壞自己又是何必——」
  「等下。」冉擷羽好不容易堵住同事未竟的大論。「失戀?誰失戀?」
  任婕宜噤聲,好一會兒才尷尬地咳了咳。「呃,擷羽,你不用瞞我了,其實我不是故意要聽的,只是剛才在救護車上你一直囈語……」
  冉擷羽聽著,渾身一寒。「我講了什麼?」
  「嗄?」
  「他媽的我到底講了什麼?!」
  任婕宜被她的失控嚇到,可仍是據實以告。「也沒什麼啦,就……你一直在喊一個人的名字,叫什麼昱凱的……」這是男人的名字沒錯吧?
  老天!冉擷羽下意識掛了電話,害怕聽見更多不堪的內容。
  她真不敢相信……昏迷中,她居然一直呼喊著他的名字。這事實使她狼狽得全身通紅,想不到連潛意識都背叛了她,如今只剩理智還強撐著。冉擷羽籲口氣,無力地躺倒在床不願多想。睡吧,睡了就可以暫時遺忘了。
  大概是藥物和多日疲憊的作用,這一次,她竟真的睡著了。
  她向來睡得淺,一點光、一點聲音便會驚醒,這次卻很奇怪,她像是沉入了湖水底,被湖水溫柔地包圍,四周的氣息令她安心。湖底生長著水草,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一下一下,她溢出淚來,竟捨不得離開這一片安寧祥和。
  在她入睡時,床畔不知何時來了一個男人,他就著走廊上的一點光源看清了她的模樣,差點屏息。不過離開半個多月,她居然把自己搞得這麼憔悴,本來圓潤的臉都陷了進去,肌膚一點光澤都沒有,他心疼地觸摸著她冰冷的頰,暗暗嘆了口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54:13

第八章
  還計較什麼呢?她把自己搞成了這樣子,他既惱又疼,惱她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心疼她痛了不會說,他竟忘了她表達需求的方式總是極端而消極,她需要他,即便她從不曾訴諸言語,可寧昱凱還是懂了。
  「擷羽,先醒來吃點東西好嗎?」
  是誰?是誰在喚她?
  冉擷羽在睡夢中隱約聽見了呼喚,那麼溫柔、那麼熟悉。她自水底深處慢慢地浮了上來,轉醒之際,她嗅聞到一股饞人的香氣,那是米粒花上了一段時間熬煮成的清甜粥香,她最喜歡的味道……
   她沉寂多時的食慾被勾惹起來,冉擷羽緩緩睜眼,隨即呆望著出現在此的男人。「你……」
  「醒了?正好。」寧昱凱表情淺淡,收回在她清醒前所有關注的眸光,然後將保溫瓶內的粥倒入碗裡。「醫生說你腸胃情況不太好,這段時間最好吃得清淡點……喏。」
   他把碗遞給她,冉擷羽錯愕得沒接過。「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寧昱凱沒回答,逕自道:「沒力氣?要我喂你嗎?」
  「不——唔!」來不及回答,一口粥已被送到面前,這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她只好張嘴吞入。粥的溫度剛好,不會太燙也不會太涼,一口下去連喉管都暖熱了起來,這股溫度瞬間瀰漫至她眼眶,很不爭氣地蓄積成淚水。
   她強逼自己嚥下那淚,紅著臉將碗接過,熟悉的溫暖燙熱了她,她喉頭發緊,逸出哽咽,將粥一口一口吞入,很神奇地沒再反胃,唯獨心跳快了、身體熱了,本以為冰冷死去的一切如今再度甦醒過來,因為他。
   寧昱凱細長的眉眼瞅著她。她睡著的時候只覺她消瘦許多,醒了卻發現她連眼神都無精打采,想起她會這樣對待自己的緣由……他薄唇一抿,好似懂了什麼。「這三個月,你怎麼過的?」
  冉擷羽一凜,有些戒備。「還不就這樣過?」
  寧昱凱一笑。「哪樣過?厭食、失眠加憂鬱?」
  可惡!「小覓講的吧?」冉擷羽怒了,這於覓怎麼老是胳臂向外彎,出賣她不遺餘力?
  這下她連他怎會出現在此的理由都甭問了,沒想到好友會連她的病症都告訴他,現在昱凱知道了,會怎麼想?想她是不是因為他才變成這樣?是啊,這是事實,她無法否認,也許他該得意……
  冉擷羽不敢抬頭看他臉上的表情,害怕發現任何一絲輕蔑或嘲笑,可好半天沒動靜,她不解地睜眸,卻迎上他極深幽的注視,她心跳漏一拍,還沒搞懂他這眼神的意義,便見他薄唇掀動。「我們結婚吧。」
  「什麼?」
  相較於冉擷羽的錯愕,投下這顆震撼彈的人倒是很平靜。「等你出院了我們就找個時間去登記,之後再準備搬家。我現在住的地方房子比你的要大,交通也算方便,房租問題到時再商量,我希望這些事情都能在半個月內搞定,所以你得配合一下——」
  「等一下!你在講什麼!」冉擷羽傻眼。結婚?這是哪來的天方夜譚?「寧昱凱,你瘋了?」
  他抬眼,如水的黑眸靜靜注視著她,那眼神很平靜,不帶任何瘋狂,可他卻說:「是啊,我瘋了。」
  「既然這樣……」
  「我瘋了才會那樣離開你。」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對她的必要性,他恨自己沒早點發覺,才讓她將自己折磨得這般不堪。「沒有我,你會死,不是嗎?」
  「這……」
  一般人聽了這句話該有什麼反應?她該大笑三聲嘲笑他的自以為是,往臉上貼金還挑她這塊九九九純金,天底下怎會有人因這種事而死?這太荒謬了!
  可寧昱凱的目光很認真,並非開玩笑,她想反駁,想大聲說不,可她的身體卻自有意識地再度背棄她,她不自禁落下淚,一滴一滴落在碗裡,使本來帶著米香的粥瞬間變得苦澀難嚥。「我……」
  她開口,卻不知道自己該說、或能說什麼。
  近乎相同的情況再一次發生,十多年前他救了她,從此她便認定了這個人,如今他絕望得撒手離去,她僅剩一人,沒有任何活下去的想望。她的一切拒絕留在這個無所依靠的世界,冉擷羽強烈意識到自己是多麼地渴望被人需要,但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她只要他。
  寧昱凱瞅著她哭泣,輕輕嘆息,本已不再抱持任何期待,沒想過竟會用這種方式證實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份量,他苦笑。當他接到於覓打來的電話時,他並未打算過來,只因儘管不是她的錯,可他畢竟還是受傷了。
  他害怕再見她,他會不顧一切逼她愛他,所以他下意識抗拒接收她的消息,忍得辛苦,可於覓卻說:「我們都被她給騙了。」
  「騙?」他不解,那是擷羽最不屑做的一件事,不是嗎?
  「她騙了我們,也騙過了她自己,可事實是沒有你,她連日子都不知道要怎麼過了。」於覓苦笑一聲。「如果你還想要她,就得辛苦點,留在她身邊。」
  所以,他來了。
  然後親眼看見她是如何地對待自己,明白自己究竟對她做了什麼。原來,沒了他,她竟連怎麼呼吸都不會了。
  她的轉變無聲傳達她是多麼需要他,可這能夠讓她忘卻他母親做過的事,坦然愛他嗎?
  他不知道。
  只是,倘若這是她目前能夠表達的極限,那麼,他該怎麼做?
  「我們結婚吧。」
  他再說了一次,口氣比第一次要堅定許多。
  既然離不開、拋不了,那麼他決定——與她耗下去。
  如同那兩條線繩,既然都已成死結,不如用最極端的方式,將兩人牢牢綁在一起,直到她能放下一切,坦承愛上他為止。
  這一定是哪裡不對了。
  隔天,冉擷羽一早出院,寧昱凱已開車等在醫院門口。
  「上車吧。」
  「我可以自己回去。」
  「這裡不能暫停太久,後面的車在催了。」寧昱凱道,重述一次。「上車。」
  於是她無法拒絕地搭上他的車,大概是歷經昨天的事,她已做不到繼續自欺欺人地否定他對她擁有的巨大影響。
  他說得沒錯,沒有他,她會死。
  倘若她是花,那他便是那培植花朵成長的土壤,她賴以存活的養分全仰賴他吸收,身體反應不會騙人,她已經很慘痛地覺悟到了這一點,何苦再跟自己過不去?
  所以,她認了。
  寧昱凱驅車駛往她家,這車是他去年買的,用意是為了方便接她回家,畢竟背著個酒醉的人叫車不便,還得忍受司機白眼。他對她的用心總在這種小地方不經意地展現,他從不刻意提,只讓她自己察覺,然後她便害怕地意識到自己又為此多陷落了一點。
  真可怕。
  她側首,凝視他專注開車的身影。這麼多年來,這是她第一次准許自己如此清楚地看望他的一切。不同於小時候的瘦弱,他文雅的臉容如今隱隱透出了屬於男人的堅毅,一般東方人眸色偏棕,可他的眼瞳卻如墨石一般漆黑,黑得教人看不透。冉擷羽嚥了口口水,第一次發現原來控制自己的心跳,竟是如此不容易的一件事。
  她無法漠視這份真實存在的心動。
  寧昱凱送她到公寓樓下,將一袋準備好的食物交給她。「明天一早,我來接你。」
  冉擷羽開門的動作一頓,轉過頭,不解。「幹麼?」
  「去戶政事務所登記,記得準備好身份證印章之類的東西。」他想了想。「還有戶口名簿。」
  寧昱凱漆黑的眼緊睇著她,表情認真,冉擷羽差點被口水噎到。「咳咳咳!你……你玩真的?」
  昨晚他在病房兩度提及這事,她還以為他神經接錯線了,等到隔天應該就會沒事,不料這時竟又提了一遍,可才剛問出口,她便被他深邃的注視震懾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他是玩真的。
  「我給你一個晚上考慮。」
  「一個晚上?!這是終身大事耶!」
  冉擷羽瞪眼,還來不及多說,一股強烈的力道便扯著她傾向他,他爾雅俊秀的五官近在眼前,使她呼吸瞬間一窒,一口氣還堵著,他纖薄的唇卻已貼合上來。
  第二次的吻,仍舊沒有太深入,可他灼熱吐息輕拂在她臉上的感受,卻使她打從心底浮起一股深刻的眷戀。
  倘若第一次的親吻帶著訣別,那麼這一次的吻,便帶著一種決心。
  冉擷羽幾乎要被這樣的執著折服,下一秒,這過分熟悉的臉容與記憶中的某人重疊,使她下意識退開,原先紅潤的頰在瞬間褪至蒼白。「這、你、我……」
  「沒關係。」寧昱凱淡笑,彷彿早有預料,可漆黑眸底仍舊生出一抹黯淡。這急不得,他該清楚知道。
  平復下心緒,寧昱凱握住她微微發顫的手,語調十足堅決。「往後,有的是時間。」
  「往後?」
  「是啊,好好考慮。」說完,寧昱凱放開手,讓她下車。
  冉擷羽怔怔看著他開車駛離,不禁抬手觸摸嘴唇,手心跟這兒都還殘留著屬於他的溫度,說實話,她心底是很依戀的,可他與寧母過分相像的容貌卻如一把利刃,在她合該沉醉的時候竟硬生生地刨挖出憎厭。
  如今她已確信自己不能沒有他,那麼,她是不是該試著給彼此一個機會?
  結婚啊……
  冉擷羽嘆了口氣,抱著胳臂,內心暗暗祈禱。希望這個決定……不會錯。
  隔天一早,寧昱凱依約來接她,剛按下對講機,另一頭便傳來回應。「結婚登記需要準備什麼?」
  寧昱凱一愣,回答:「身份證、印章、戶口名簿,還有新式身份證要用的大頭照。」口氣平淡得好似在討論「遠足需要帶什麼」一樣。
  「好。」冉擷羽回應後便掛上了對講機,約莫五分鐘後她走下樓來,臉上妝容精緻,穿著一襲白色的雪紡紗洋裝,恰好地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身形,教寧昱凱瞬間亮了目光。
  為求工作方便,她平日除非參加宴席,否則都是一身褲裝,今日特意打扮,使他在驚豔之餘不掩意外。「今天是什麼特別日子?」
  冉擷羽抬睫,瞅著他的眼裡帶著好笑。「結婚不是特別的日子?」
  是,但他沒預料到她的配合度竟然這麼高。「很美。」
  他真心逸出讚美,臉上笑容如春風般和煦宜人,黑亮的眼定在她身上,如星星一般眨啊眨地,燙熱了她的臉。冉擷羽心音如鼓,一陣一陣傳來震動。
  昨天,她想了一晚上,儘管無法否認這做法實在瘋狂,但都到了這種地步,他們之間還有什麼是正常的?
  她有點不想再逃了。
  如果這是他想要的,那就給他,只是她很不解。「你怎麼會想到要結婚?」
  「為什麼不?」寧昱凱反倒對她的疑惑有疑問,他一笑。「反正遲早都要的,不是嗎?」
  說罷,他示意她上車。「走吧。」
  「嗯。」冉擷羽上了車。
  在路上,他把準備好的結婚證書交給她。「確認一下,沒什麼問題就可以簽名了。」
  瞧他把終身大事講得好像一筆待簽約的生意,冉擷羽哭笑不得地接過。才沒兩天,他居然就連證人的簽名資料都準備好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54:40

第九章

  「你還真是迫不及待。」
  「一定要的。」開車中的寧昱凱勾了勾唇。「既然不管怎樣我們都非得在一起不可,何不挑個對我們來說最有保障的方式?」
  「保障?」冉擷羽不認同。「婚姻能當什麼保障?人心是最關不住的,真要外遇,一百張結婚證書來擋都沒用。」
  「我知道。」寧昱凱一哂,遇上紅燈,他停車,轉過頭來,目光使她呼吸瞬間一窒。「但你不會,不是嗎?」
  冉擷羽沉默了。
  只因她太懂外遇引發的傷害有多劇烈,從此她便深深厭惡這件事,曾有一任男友以為她玩得起,交往期間在外仍左擁右抱,毫不節制。
  冉擷羽知道了,便帶著寧昱凱殺到他尋歡作樂的夜店,當著所有人的面潑了他一頭的酒。「告訴你,老娘生平最不齒的就是你這種管不住下半身的廢物!難怪持久力不如狗,搞半天是用太凶?!」
  男人生平最禁不起挑戰的便是尊嚴,何況是在眾目睽睽下被質疑性能力?
  周圍引發的嗤笑聲使男人惱羞成怒,正要動手,便聽見她道:「要動手?好啊,這裡全是證人,你想被告傷害?別忘了這圈子裡我人脈比你廣,不想混了可以講一聲,我不介意送你個痛快當分手禮。如何?還要打嗎?」
  「你——」對方氣極,卻沒傻,這一巴掌無論如何打不下去,只能在嘴巴上討個痛快。「你這賤女人,我要告你公然侮辱!」
  「公然侮辱?」冉擷羽從鼻子裡哼氣。「敢問我剛才哪句侮辱到你了?唷,該不會是那句『持久力不如狗』吧?我有說錯?或者這位小姑娘,你要當他證人?還有某人,你知不知道狗的持久力如何?不是想告?怎一點都搞不清楚狀況?倒是你剛才那句『賤女人』……罵得好,大家都聽到了吧?」
  一旁看戲的人都笑著猛點頭,冉擷羽驕傲地抬高下巴,像個出征凱旋的女王般離去,從此時尚圈裡的人都知道,不管做了什麼冉擷羽都是有話好說,除了外遇劈腿第三者——例外。
  不過她也不是莽撞的笨蛋,帶了昱凱就是為了以防萬一對方出手。他練過空手道,儘管平日按著沒用,可真到緊要關頭使出來至少還能護她周全。
  「笨死了!笨死了!」離開了那間Bar,冉擷羽深呼吸,剛才強撐的力氣一下子消失殆盡,她罵自己,真不敢相信她怎會跟這麼爛的男人交往?
  寧昱凱瞅著她不掩沮喪的模樣,安慰道:「你不笨,是那個男人笨。」
  「我居然看上他那種混蛋,這還不笨?」
  「嗯,那倒是有一點。」注意到她瞪他的眼裡閃出了火光,寧昱凱笑了。「不過你甩了他,再找個比他珍惜你一百倍的人交往,這樣你就聰明回來了。」
  「噗!」冉擷羽笑出來。「說得簡單,這種人去哪找?」
  寧昱凱沒回答,一雙墨黑如夜的眼瞳緊盯著霓虹燈下的她,她詫異地瞪大眼,看見他眸底閃著某種異樣光彩,頂上紅色的LED燈閃了數回,使他眼底看起來像著了火,她渾身一下子燥熱起來,在他過分赤裸的注視下只覺自己被徹底看透。昱凱的意思表達得再明確不過,可她不可能、也沒打算回應。
  那天,是她第一次明確地意識到自己對眼前這個男人的心動。
  是的,男人,不再是弟弟。
  也是從這天開始,她不得不逃避他,有段時間甚至胡亂地接受別人追求,結果白糟蹋了時間,她的本能終究還是選擇了他,簡直就像是孫悟空遇見如來佛。
  「到了。」不知不覺間車子已到達目的地,冉擷羽仍有些迷濛,即便昨日她已深思整晚,可真到這種地方來才後知後覺地猶豫起來。
  寧昱凱拉過了她的手。「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會要她與他結婚,他不否認是抱著自暴自棄的念頭,既然不管怎樣就是分不開,那不如就用最極端的方式,即使哪天她後悔了,也無法輕易離開。
  就算說他自私也好,他從沒想過否認這一點。
  「我……」第一次,寧昱凱用這般大的力道箝制她的手,不讓她掙脫,冉擷羽隱隱有些害怕。
  她不是沒思考過其他的辦法,也許他們可以先同居,試著以男女朋友的身份交往,可她直覺認為昱凱不會喜歡這個主意。
  她逃避他逃避得夠久了,即便同意住在一起,心態扭轉不過來也是白搭,可若結婚了,除非離婚,否則至少在法律上她是他的人,也許她的死腦筋需要的就是這麼強而有力的契機。
  想著,她力氣便不自覺軟了幾分,最後就這麼被他拉了進去。
  進去、出來,前後不過三十分鐘的時間,她的身份一下子從冉小姐變成寧太太,配偶欄上也多出了另一個人的名字。她呼一口氣,感覺像是產生了驚天動地的改變,卻又覺得什麼都沒變。
  一踏出戶政事務所,冉擷羽整個人便恍惚了,有些暈眩。
  「這給你。」
  他看著她伸出的手,不解。「什麼?」
  「結婚禮物。」他笑了笑,將一件事物放入她打開的掌心裡。
  那東西很輕,幾乎沒有重量,可冉擷羽卻睜大眼眸,覺得手心一沈,瞬間竟有些想落淚。「這……你怎麼弄的?」
  「花了我一整晚呢。」他聳聳肩,四兩撥千斤,冉擷羽看著,眼眶熱了。
  手上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那天她在藍海的Bar裡隨手打結的線繩,如今兩條繩子各自分開,帶著些糾纏過後的捲曲躺在她手裡,她曾說這兩條線就像他跟她的關係,如今他耗了一個晚上解開,這代表什麼?
  「確實……是很好的結婚禮物。」她笑了,忽然覺得自己的決定無比正確,原來,他們都想從這個婚姻裡找到解開他們之間那愛的死結的方法……
  「喜歡就好。」
  寧昱凱看著她的眸光,溫柔得幾乎要使她醉了。
  過去她一直不願正視,如今試著面對了才明白,其實他總是用這樣的目光望著自己,彷彿她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珍貴存在,這滿足了她的虛榮心,幾乎要使她感覺被寵壞。「我……」
  「走吧,我約了房東,要談提早搬家的事。」
  冉擷羽哭笑不得,他們兩人先前比鄰而居,房東都是同一位,短期內一下子搬走兩個,對方不抓狂才奇怪。
  不過寧昱凱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早把人家房東太太安撫得服服貼貼,居然連違約的賠償金都不要了。冉擷羽很驚奇。「我怎麼不知道這位大嬸居然這麼好說話?」
  寧昱凱淡淡一笑。「她手上房子很多,每間的繳租日什麼的都不太一樣,我就幫她寫了一個程式,讓她一目瞭然,管理上方便一點。」
  搞半天,原來是賣了一個大人情!
  冉擷羽對他的準備周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小時候分明還跟在她後頭姊姊長姊姊短的,一轉眼竟已變得什麼都能為她設想好,這落差實在太大,她有些不習慣,但這種有人可靠的感覺,其實……很令人安心。
  至少天塌下來,她不再是獨自一人承擔。
  「剛好月中有三天連假,你可以趁那時候搬過來。」他說著,握住了她的手,目光如炬。「我一個人很寂寞,不要讓我等太久。」
  冉擷羽一顫,心跳為他這句忽然示弱的話漏了一拍,於是粉白的頰瞬間湧上赧色,良久,她點了點頭。「嗯。」
  冉擷羽結婚了!
  消息一出,震驚各界,別說《Flawless》編輯部的人被這突來的紅色炸彈給炸了個人仰馬翻,其他人更是跌破眼鏡。這幾天關切電話接到手軟,冉擷羽MSN暱稱索性改成:對,我結婚了,我沒懷孕,這也不是愚人節玩笑,請勿再關切這事,謝謝大家。
  八卦乃人之本性,冉擷羽無意把自己的私事當作題材,無奈這業界就是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加上她花蝴蝶名聲響亮,就算天塌下來「賢妻良母」四個字也落不到她頭上,總之自作孽不可活,她懶得再解釋,隨便他們去傳什麼情傷太深、未婚懷孕、假結婚真詐財……
  這當真應驗了只要有心,人人都是「玫瑰瞳鈴眼」的編劇!
  真正的理由唯有於覓知曉,不過當冉擷羽宣佈自己已為人妻的消息時,她那向來處變不驚的好友抬了抬眉,垂眸睞向她的肚皮。「幾個月了?你確定孩子的爸是他?」
  真是夠了!「我、沒、懷、孕!」
  「哦?」
  冉擷羽努了努嘴,將自己出院後和寧昱凱登記結婚的事向於覓大略提了一番。
  「你們瘋了。」
  她苦笑,沒否認,只說:「結婚本來就需要一點瘋狂。」
  「你確定這只有『一點』?」
  好吧,是很多一點。但又如何?結都結了,何況……倘若這是一個愛的機會,她願不計代價嘗試。
  「不用擔心,我跟他都不是抱著兒戲的心態。」而是認真的,想要用婚姻這個關係,試著找出解套的可能。
  於覓沉默,最終嘆了口氣。「OK,如果你能夠保持人妻身份半年,當媽的我會補送你一個結婚禮物。」
  冉擷羽眼睛亮了。「喔?是什麼?」
  她抿唇一哂。「秘密。」
  時值六月,剛好遇上端午連休,三天假期,冉擷羽再多請了兩天,一共五天。這段期間,她著手安排搬家事宜,寧昱凱搬到市郊一棟兩層樓的洋房,四周環境清幽,林木蓊鬱,冉擷羽很驚喜卻也不敢置信。「租這麼一大棟要不少錢吧?」儘管在郊區,好歹也算是寸土寸金的台北啊!
  「屋主是我朋友,他出國,短期內不會回來,就便宜租給我,順便幫他照看房子。」寧昱凱一笑,沒錯過她眸底如星光一般水亮的光,他就知道她會喜歡這裡。
  當初答應搬來,也是看中了這兒綠意盎然的環境,讓人感到平靜。儘管沒說,可他們心底都知道,這裡的氛圍跟他們幼時所住的社區非常相似。
  選擇這個地方重新展開兩人的關係,是不是一種注定的巧合?冉擷羽內心產生這感觸。
  她長年獨居,又不喜歡安分待在同一個地方,動不動搬來搬去的習慣使她習得如何在最短時間內搞定行李的功夫,大約三十幾箱的東西,大半都是衣服,寧昱凱帶她去看屋主所規劃的衣帽間。「我衣服不多,放房間裡的小櫃就好,這裡就統統給你了。」
  老天!
  冉擷羽看著那規劃完整的更衣間,差點學海尼根廣告裡的那些女人一樣尖叫起來。「這超讚的!」
  她興奮到不行,一般女人這輩子夢寐以求的不過如此!「天啊,我好開心喔——」她像個小女孩在裡頭轉圈圈,寧昱凱看著,眉目盈上笑意,倘若只是這種事物就可以使她快樂,那不管是什麼,他都願意為她雙手奉上。
  過去他因為擔心自己逼得太緊,她會逃,所以總是有意無意地壓抑自己,不敢過分張狂,可如今沒了那層禁制,他終於能徹底放任自己好好看她。
  於是冉擷羽一個踅身,便栽入了他的眷愛目光裡。
  衣帽間採光極好,他挺拔的身形倚著門框,被一層柔光圍繞,淡淡的笑意點在他細薄的唇邊,那弧度很性感,他襯衫袖子捲至肘處,露出兩條很精實的手臂,雙手則閒適地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裡,修長的腿交叉而立……她怔住,從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居然可以這麼俊美好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55:03

第十章

  冉擷羽不自覺回望著他,將他整個人仔細地看過一遍,最後才看回他的黑眸裡,那眼底內蘊的光如夏日的湖水,波光瀲灩,令她喉嚨乾渴,呼吸悶窒,可即便再多深呼吸也沒用,她賴以存活的氧氣,唯有在他的身邊才可汲取。
  她走了過去。
  寧昱凱眸底閃過迷惑,但沒阻止她靠近——天知道這是他多麼渴望的事。他的小姊姊主動向他走來,抱持的不再是防備姿態,他心臟一緊,鼻間嗅聞到屬於她的柔軟香氣,那是她慣用的香水,Dior的Tender Poison,很甜膩的味道,可揉合了她身上原有氣息,便顯得致命,倘若這真是一種毒,他想,他肯定早已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地上癮。
  「羽……」
  吐出的字還不及成句,他便吞下了專屬於她的呼吸。
   第三次的吻,這回由她主動,他先是有些詫異地睜大了眼,隨即斂眸任她吻吮。冉擷羽如小貓一般軟軟舔著他的唇,寧昱凱垂在身側的手緊握,壓制著反客為主的衝動,他連呼吸都小心,害怕驚擾她。她很專心,試著熟悉他的味道,告訴自己把那些無聊的前塵遺恨都忘了,只懂相愛……
   淺淡的一吻結束,她瞅著他,酷似那女人的臉容還是讓她的心臟微微地揪疼,但她並沒有再推開他。就算真的抗拒也沒什麼意義,他們都結婚了,至少在法律上,他們已是不可分割的一體。
  「沒有煙味。」
   她勾了勾唇,轉移話題,寧昱凱配合一笑。「嗯,不抽了。」因為她回到了他的身邊,而她——就是他的尼古丁。
   他吐出被她的唇給堵在肺腔裡頭的空氣,沒錯過她臉上細微的變化,他開口。「這五天,我們來玩個遊戲怎樣?」
   她抬眉。「遊戲?」
  「嗯。」他伸手握住她,略顯粗糙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細嫩的掌,令她的心一陣酸麻。他說。「從今天開始,我不是寧昱凱,你也不是冉擷羽,你可以想像我們剛認識,是相親結婚的夫妻,你不認識我,我也還不認識你。」
  「噗。」冉擷羽因他的提議笑出來。「你想玩角色扮演?」
  「不想試試看?」
  「好啊。」她眨了眨眼,不可否認,這個提議確實很有趣,每個人都有換個身份過日子看看的異想,她也不例外。就五天,拋卻一切過往枷鎖,嘗試看看不同的人生,也許真能看見不同的風景。「那小四歲的設定是拿掉還是保留?」
  寧昱凱苦笑。「隨你。」
  她因他哭笑不得的表情笑出來,那笑容很真,不再是職場上虛假的笑,她黑眸笑出了水氣,水亮水亮的,粉白的頰浮現一層潤紅,微微翹起的朱唇誘人採擷,這次換寧昱凱上前,用實際行動吞下她清亮的笑聲。
  冉擷羽一愣,來不及意識到貼於唇上的暖熱,便先見著了他放大的五官。她深深地望進了他的眼底,他沒閉眼,瞅著她,深邃的眸漾著瑩瑩的光,她斂眸,告訴自己,這是愛她的男人,而她,也愛他……
  這一次的吻不再純粹是唇與唇的貼合,他濕熱的舌輕輕撬開她的牙關闖進來,她沒抵抗,只是腦子伴隨他在她嘴裡的動作而暈了。她青白的指揪著他的肩膀,一股從腰椎浮現的酥麻感使她不自覺用力。
  他的吻並不是她遇過最有技巧的,卻是最認真的。一個吻其實可以傳遞很多事情,她從他的吻裡吮嘗到他對她的感情,像怕她碎了,很溫柔、很繾綣。她溢出了淚,心跳聲一下一下撞擊著她的耳膜,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感應著他的吻,這吻無關情慾,卻使她渾身顫動,甜美得好似整個人浸泡在蜜裡,相貼的唇片甜潤得教人捨不得分開。
  原來,帶著深刻愛意的吻,遠比單純只是喜歡的吻,更多了一種柔情密意的滋味,嘗著上癮。
  「……要不要去看看主臥室?」
  她心跳漏一拍,抬眸看見他嘴唇上還沾染著些許濕意,這畫面實在有些……yim靡。她喉嚨一緊,身上泛現熱度,他們已經結婚了,真要發生關係也是合情合理,冉擷羽吞吐了幾句,實在不知道該說好還是不好。
  不過寧昱凱早她一步,拉了她的手就要走,冉擷羽面上發紅。不是不願意,但……現在還是大白天耶!「你等、等一下……」
  「再等下去,太陽都要下山了,況且你午飯也還沒吃,不是嗎?」
  「是沒錯……」所以他是打算先把自己的下面喂飽了,再來喂她?
  冉擷羽被他拉著,腦子裡一堆亂七八糟的黃色廢料,主臥室很大,前面小廳擺著沙發座椅,再進去才是床鋪,那尺寸躺上好幾個人都綽綽有餘。偌大的窗戶使陽光肆無忌憚地照入,房內一片明亮,她尷尬了。「這……會不會太亮?」
  「亮一點比較好。」
  冉擷羽驚恐望他,看不出這小子平素乾乾淨淨一臉道貌岸然的樣子,想不到骨子裡口味這麼重……
  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想著,也不知道自己現下的心情究竟是怎樣,但依據此刻越來越急速的心跳,應該是……期待?
  她嚥了嚥口水,作好心理準備,反正遲早要來的,她也不是第一次,他——耶,等下,昱凱他到底……有沒有過經驗?
  記憶中他從小便追著自己,儘管看過女生向他示好,但昱凱並不怎麼搭理對方,反倒是一心一意喜歡著她,他該不會……是第一次吧?
  「你有過經驗嗎?」
  「經驗?」他一愣,隨即一笑。「有啊,兩、三次了吧。」
  兩、三次?冉擷羽心裡喀噔一聲。以他這個年紀的男生來說,這樣的次數算少,可一想到他明明喜歡自己卻跟別的女人發生過兩、三次關係,冉擷羽渾身便有一種發酸似的在意徘徊不去。
  可歸根究柢,她壓根兒沒有在意的資格和立場。「是跟誰?」不,她更想知道的是對方長得如何、身材好不好,昱凱他……又有什麼感覺?
  寧昱凱抬眉,眸底浮現出疑惑。「就我一個人啊。」
  「啊?」冉擷羽愣住。一個人?兩、三次?她哭笑不得。「這哪算什麼經驗!」
  「不算嗎?啊,我大一的時候倒是有跟同學一起,那時候滿辛苦的,還好兩個男生,互相幫忙一下就差不多了。」
  這下冉擷羽眼珠子瞪大再瞪大。兩個男生、互相幫忙……她一臉詫異地瞅著寧昱凱算得上秀雅的臉,腦中第一個冒出的問題居然是。「你在上還在下?」
  「在下……」
  果然!冉擷羽快暈倒,沒想到昱凱的經驗居然是跟男生,而且……還在下面。就算愛不到她也不必這麼犧牲吧!
  寧昱凱見她一臉打擊憂傷,忍不住上前親了親她的額頭。「搬家就是這樣,一開始會麻煩一點,等一下我幫你,早點弄好就可以輕鬆了,午餐我們隨便吃,晚上再來做你喜歡的?」
  「……搬家?」冉擷羽呆了。
  「是啊,你不也搬好幾次了?」
  回望寧昱凱堪稱清澈的眼,冉擷羽尷尬。「是啊。」所以搞半天他們剛剛都在雞同鴨講?天啊!害她以為他甚至跟男的……
  「你說在下面是……」
  「我在宿舍睡下鋪啊。」
  原來一切都是誤會!冉擷羽窘大了,恨不得找個地方把頭撞一撞,寧昱凱像是沒注意到她的異狀。「參觀好了就可以把東西搬進來了。」
  她又呆了,所以昱凱帶她來看主臥室,單純只是為了參觀?沒有任何嘿嘿嘿的不良意圖?
  「怎麼了?」
  見她杵著遲遲沒動,寧昱凱疑惑回首,看見她嘴角硬是扯出一抹要笑不笑的僵硬弧度。「沒事!快把東西搬進來吧,還有我肚子餓了,你先去弄飯……」拜託讓她一個人面壁思過吧!
  冉擷羽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思想究竟有多麼yinhui。廢話!過去交往的男人哪個不是迫不及待把她往床上帶?她以為自己早把男人這種生物看得透徹,卻在這個人身上栽了好大的觔斗。她臉上乍紅乍白,尷尬不已。
  寧昱凱細長黑眸瞅著她這副模樣,低下頭俯在她耳邊,一笑。「其實……你剛剛想歪了吧,夫人。」
  「啥……」
  認識一個人十七年,不代表瞭解這個人。冉擷羽如今真是徹徹底底地體會到了。
  下午,吃過了飯,冉擷羽一邊整理行李,一邊想起早上寧昱凱俯在她耳畔講的那句話,一下子又熱紅了臉。她真不敢相信,那小子居然是故意的!
  在他說完那句話後,冉擷羽瞠目結舌,用手掩著那被他的灼熱吐息拂過的耳根,被耍了的羞恥一下子在她體內炸開,只見他笑著轉身離去,而她卻被他難得聽到的朗笑聲震盪了心魂。
  然後……她很窩囊地發現,自己一點都不生氣,甚至為他那一聲「夫人」而產生一種哭笑不得的甜蜜趣味。
  不過嘛,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她雖然不是君子,這仇還是得報的。冉擷羽把衣櫃大致整理好,看著自己拿出來的事物嘿嘿一笑。老爺,有請接招。
  轉眼便已入夜,忙了一天的冉擷羽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抹上乳液,再套上精心挑選過的性感內衣,整個人白拋拋香噴噴地走出了浴室。
  她在浴室外的全身鏡審視了下自己,嗯,之前是瘦了一點,不過最近靠昱凱的食補終於把過少的肉養了回來,目前這樣……應該算是剛剛好。
  冉擷羽翹起嘴角,像個女戰士般得意洋洋走向臥室,只見本來平整的床鋪上隆起一塊,她上前,仔細一看後差點昏倒。「你給我睡著了啊!」
  「嗯……」咕噥一聲,寧昱凱臉上戴著的眼鏡,因睡著而歪了一邊,床上擺著他看到一半的書本,俊秀的臉容即便睡著了也看得出一絲疲憊。也對,他們沒請搬家公司,完全是靠他一人幫她把行李一箱一箱搬運至各個房間。
  也難怪會累成這個樣子……
  冉擷羽吁了口氣,先是收拾書本,再輕手輕腳替他摘下眼鏡,放到一邊。她俯身瞧睞他的睡顏,帶著些憨氣,卻又隱隱顯露出一股屬於男人的穩重。他沉穩的吐息規律地拂在她的臉上,就這麼看著,她胸口便不由自主地產生悸動,連撫上他臉畔的指尖都帶著一種甘美的顫動。
  她關上燈,也躺下來。
  這是第一次她跟一個男人同睡一床,卻只是單純的睡覺。
  可她感覺非常舒服,舒服得甚至有一種落淚的衝動。
  寧昱凱像是意識到身旁躺了個人,翻身過來,一下子抱住了她,冉擷羽不及反應,纖細身軀便被壓入他堅實的胸懷,過近的距離使她的耳膜幾乎要被他的心跳聲給震破。他身上帶著沐浴乳的香氣,和自己用的是相同的,但在他身上卻轉變成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味道,那使她安心,整個人逐漸放鬆了下來。
  然後,不知不覺,她跟著睡去。
  所謂的新婚生活,遠比冉擷羽預料的還要平和。
  五天連假,他們都忙著整理行李,沒空關心太多。只是兩人同睡一床,冉擷羽本想哪天忽然天雷勾動地火也不是沒有可能,為此枕戈待旦、作好準備,每天換一套不同的性感內衣,偏偏某人不知道是沒察覺還是怎樣,規矩的程度實在讓她歎為觀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7:55:30

第十一章

  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冉擷羽已經麻木了,索性捨棄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漂亮內衣,改把舒適好穿的卡通睡衣挖出來,睡前也不再吹整頭髮,直接拿髮箍固定劉海,一整個頹廢的居家相。
  她第一次跟一個男人同床共枕這麼久卻沒發生任何事,一開始很不習慣,甚至懷疑自己魅力不再,可多日下來,不可否認,她已經非常熟悉了他身上的味道,不再如一開始那般下意識產生排斥。
  那五天的「角色扮演」功不可沒。她告訴自己,她不是冉擷羽,他也不是寧昱凱,他們只是一對夫妻,想在這段婚姻中找到愛情。於是催眠著,她居然真的有點信了,慢慢地,她可以接納他更多,內心的某個角落其實已經逐漸地軟化。
  這一天是假日,換寧昱凱整理他的東西。他把數個鍵盤的按鍵拆卸下來,一顆顆用肥皂水清洗乾淨,在陽台攤成一片曬乾,最後再組裝回去。冉擷羽看得傻眼。「老爺,你這也太厚工了吧?」
  「不會啊。很有趣喔,夫人要不要來玩玩看?」
  見他笑咪咪的,挑著好幾個拆自不同鍵盤的按鍵,冉擷羽想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索性盤腿坐下來跟著一起弄起來。
  午後的日光很柔和,客廳一片明亮,甚至不需多開燈。寧昱凱的鍵盤五顏六色,他這次拆了三個,按鍵混雜在一起,冉擷羽一邊挑一邊靈光一閃,把幾個按鍵在地板上列成一排。「嘿,你看。」
  寧昱凱挑眉,抬眸望去,幾顆不同按鍵被她拼成一句話:You are stupid。
  他一笑,把那些按鍵打散了,學著她拼湊:I don\'t think so。
  然後,他再把那句話掃去,重新拼出一句話:I love you。
  冉擷羽一怔,彷彿聽見胸口如遭撞擊的聲音。
  她看見寧昱凱的表情還是淡的,嘴角噙著一抹悠然的笑意,他從不曾以言語向她直接傾訴這三個字,只是在她每一次轉身之際,他都會在那個位置,笑著等待。
  他從不說他愛她愛得有多辛苦,為了長高,他分明不擅長也去運動打球,改變飲食習慣,半夜甚至因成長痛而睡不好覺。為了考上比她好的大學,他夜半苦讀,他為了她學習下廚,一開始不習慣,滿手都是水泡,當兵抽中外島,他每個星期都不忘給她寫信,即便她幾乎不回……
  他為她付出的許多,他極少提起,只說那是他願意的,而不以此要脅她的感情,可冉擷羽不是瞎子,一個人千方百計的討好,她不可能全無知覺,就連到了這種時候,他也不急著得到她,而是慢慢地讓她先習慣了他的溫度、他的味道……
  她看著地板上那一行字句,瞬間燙了眼眶。是啊,他所有的行為都只因為這一句話——I love you。
  冉擷羽伸手,捨不得打散那一句話,只在下面拼出另一句:Kiss me。
  寧昱凱抬眸,他炯黑如夜的眸定定望著她,其中閃爍的光如星光,他勾起唇角,那弧度純粹美好,令她怦然,她指尖顫抖,再拼出一句話:And hold me。
  吻我,並且抱我。
  這意思再明確也不過,她沒辦法對他說愛,在什麼都還沒為他做的情況下,她講不出這一句話,那太膚淺。倘若先前是抱著略盡夫妻義務的心態,她現在也已不再那麼想,她只是很單純地想要擁有他,也想被他擁有。
  被這個付出一切,只想愛她的男人。
  相貼的唇瓣帶著一種溫溫的甜味,她不自覺潤了眼,沉浸在這過分甜美的吻下,光只是唇與唇的接觸就足以使她徹底失去力氣,幾乎要在這樣真摯的吻下融成一片水蜜。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
  兩人渾身一震,互相看著對方,此刻的姿勢極盡曖昧,她被他給壓在身下,而她則是有些迷濛地看著在她上方製造出偌大陰影的男人,她朱唇微張,被吻得濕潤,豔紅得足以刺激任何男人。
  手機還在震響,他深深吐了口氣。「等等,我去看。」
  「喔。」
  她呆呆地應,只見寧昱凱以一種艱難的方式從她身上退開,走到她擱置手機的餐桌前。她膚上還浸染著屬於他的熱度,一下子被抽離,覺得有點冷。
  從她這個位置,她只看得見昱凱的背影,他替她接起手機,不知道講了什麼,然後掛上電話,整個人還站在那兒,肩膀起伏,似乎做了幾個深呼吸。
  她看著,有些迷惑。「怎麼了?誰打來的?」
  他沒回答。
  「昱凱?」冉擷羽爬起身來,撐著地板的手不小心壓到按鍵,一時疼得讓她倒抽一口氣,抬手一看,竟有些擦出血來。
  寧昱凱嘆息,轉過身,餐桌那兒的光線較暗,使他看起來沈了好幾分。他走過來,可即便在陽光下,表情仍舊晦暗得驚人。
  「擷羽,有一件事,你冷靜一點聽我說。」
  「……可不可以不要?」
  她拒絕得有點幼稚,心臟彷彿被人捏緊,手心裡還冒著血,不好的預感籠罩住她,使她一時有些難以呼息。
  寧昱凱看著這樣的她,胸口的痛楚並不比她少。他們之間……再禁不起任何折騰了。
  「準備一下,我們得去看你媽媽。」
  冉擷羽腦子彷彿被人炸過,眼前一片黑。
  「她從樓梯上摔下來,目前狀況……不太好。」
  寧昱凱用了最保守的說法,實際上,電話裡的人很直接地說有可能傷重不治,要他們作好準備,因為是頭部落地,一下子大出血,即便搶救得當也很可能一輩子再無法醒來。但他不敢說太多,怕眼前的她胡思亂想。
  可冉擷羽像是什麼也沒聽進去,整個人杵著發怔。
  寧昱凱不得不用點力揪住她的肩膀。「擷羽!振作一點!媽只有我們了!」
  媽……我們……
  對,他們結婚了,她母親也算是他的。冉擷羽驚醒,微微滲血的手握住了他。「好,我們過去!」
  冉母所住的療養院位於中壢,意外發生後,她被送到附近的大醫院。一獲知消息,兩人便立即換過了衣服,驅車前往。
  一路上,冉擷羽態度冷靜,更像是抽離了情緒,她麻木地直視著前方公路,不發一語,寧昱凱一邊開車一邊關注她的情況。「要不要先睡一下?」
  她沒回答。
  只是下一秒,她的手便牢牢地握住了他置於方向盤的右腕,顧不得危險,恍如一種無意識的行動。她的溫度冰冷刺骨,手心潮濕,寧昱凱以另一隻手穩住車子,大掌轉而將她的手緊緊握牢。「不會有事的,別想太多。」
  她輕輕應了聲,閉上眼。
  為了轉移注意力,寧昱凱打開廣播,聽著旁人不著邊際地談論著快樂的話題,彷彿就能遺忘自己的悲傷。Richard Marx的〈Heaven Only Knows〉自另一端傾洩而出,那憂傷的調子一下子淹沒了他們——我的心是年輕的,但靈魂已老。我說出的我從不曾做到,我以背抵住磚牆,這是我唯一可以感到自己堅強的所在……
  是的,她真的老了,靈魂背負太多,已經疲憊。她本以為自己可以漠視愛情,過得很好,卻不然。真實的她渴求感情,脆弱不堪一擊,她其實一直都在期待著,總有一天母親會恢復正常,看著她,跟她說一聲:媽很愛你……
  假若連這個微小的期盼都是奢望,那麼,她的人生還能夠期待什麼?
  她不知道,只是此刻手上的溫度正企圖融化她心底的寒冷,她沒抗拒,只是不知道他辦不辦得到?
  從台北到中壢大約四十多分鐘的車程,寧昱凱無視紅燈,用最快的速度趕到當地醫院,可惜仍是晚了一步。冉母被人從手術室裡推出來,臉上很戲劇化地蓋著一塊白布,揭開來,略顯蒼白的面容看起來很安詳,好似只是睡著了。
  寧昱凱早在接到電話時便作好了最壞的打算,卻沒料到會這麼快,他站在冉擷羽身後,扶著她兩邊肩膀,感受到她最細微的震動。她身上溫度仍舊冰冷,像個冰柱,幾乎讓他錯覺她下一秒便會碎成一片片,可實際上她很好,表情沉靜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母親,點了點頭。
  護士將白布重新蓋上,寧昱凱問她:「之後有什麼打算?」
  「喪禮……簡單一點,反正也沒什麼人會參加,我想把她的骨灰跟我阿公放在一起,他老人家到過世前都很擔心我媽的情況,讓他們互相作伴也滿好的。」
  「嗯。」寧昱凱握住她的手。「媽的後事我來處理。」
  冉擷羽沒拒絕,只是淡淡應了一聲。
  告別式非常簡單,一切化繁為簡,僅是簡單安排上香,前來參加的人只有冉擷羽幾個較為親密的朋友,還有母親在療養院裡的看護,過程異常冷清。喪假一共八天,但她不想休這麼久,索性以最快的速度辦完後事,準備回到職場。
  從火葬場回來的當晚,冉擷羽便將自己所有的「傢俬」全拿出來,她迫不及待想妝點自己,那可以讓她漠視光鮮亮麗表層底下腐敗的真實。她沒事、她很好,這麼多年,不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寧昱凱走入房間,看見她把化妝品散了一地,跟她說:「你明天不用回去上班了。」
  冉擷羽不懂。「為什麼?」
  「你的假還有很多天。」他坐在床上,靜靜瞅著她,這些天她態度如常,一滴眼淚都沒流,不該是她會有的表現。「你需要多休息。」
  「休息?我休息得夠了。」她不理他,繼續把玩著她的傢伙們。
  寧昱凱看她這副樣子,堅毅的眉擰起。前一陣子,他本以為她還在消化失去至親的傷痛,但現在看來,她根本是不願意面對現實。
  「別弄了。」寧昱凱上前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那無意義的撥弄動作。「擷羽,看著我。」
  冉擷羽不理他,一手被制住,她掙不開,索性用另一隻手收拾物件,全當沒聽見。
  「看著我!」
  他一字一句,充滿力道,冉擷羽無法反抗,只得依言抬眸,赫然驚見眼前的男人臉容憔悴、表情嚴肅,一雙因疲憊而凹陷的眼緊緊睇望著她,目光不知怎地使她有些懼怕,她想掙開,但不隻手腕,就連臉都被他的另一隻手徹底制住,動彈不得。
  她眼底浮現的脆弱擰疼了他,倘若可以,他願她一輩子都能活在虛幻裡,但那並不是真正的慈悲,他不得不狠下心來漠視她內心的祈求,即便眼眶發燙,他仍堅決道:「擷羽,媽已經死了,我們都參加了她的喪禮,你親自為她撿骨,放進塔位裡的,你——」
  「我累了。」冉擷羽截斷他未竟的話語,臉上是一片冰封的麻木。「我想睡了。」也許一覺醒來,她會發現一切不過是一場惡夢,或者連她這個人的存在都只是夢裡其中的一環,真正的她,其實生長在一個快樂家庭,無憂無慮,一點都不缺愛……
  「擷羽!」寧昱凱一把扯過她,用力得幾乎在她肩上留下痕跡,可她恍若未覺,只顧著掙脫,不願再多聽一句,寧昱凱只得使出力道,不許她逃開。「媽已經死了!她死了!你聽清楚了嗎?她死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8:00:27

第十二章

  啪!
  偌大的巴掌聲在室內迴蕩,冉擷羽瞠眸,有些不可置信地看望自己的掌心,她顫著手,那兒傳來的痛楚鮮明刺骨。寧昱凱轉過臉來,白皙的頰浮上一道紅痕,顯見這一掌力道十足,可他並未動怒,一雙黑眸柔柔看望著她。「冷靜一點了嗎?」
  「我……」她嘴唇掀動,目光迷離,看著被她屢次傷害的男人,始終站在她的面前,寸步不離,為什麼他可以做到這種程度?
  因為愛。
  他黑黝黝的眸子直盯著她,一步都不打算走開,讓她莫名覺得可怕,不由自主撇開頭。「我以為……我只是作了一個夢。」
  「這不是夢。」
  是,她知道,她親自去看了母親最後一面,參加她的喪禮,替她撿拾骨灰,最後再置入塔位裡。這一切過程太鮮明,鞭笞著她,她多渴望這只是一場過分清楚的夢境,可卻不是……
  她漂亮的眸子顯得空洞,整個人像是失去了靈魂,她推開他,以夢遊般的姿態走入浴室。寧昱凱跟著她,看見她爬進浴缸裡,然後緩緩坐下來。剛使用過的浴室還有些水氣,她不在意,此刻她已徹底被悲傷浸泡,只等著發霉潰爛。
  冉擷羽環住自己,身軀縮成一團,腦袋斜靠著冰冷的磁磚牆。這是她脆弱至極的表現,把自己藏入一個難以得見的角落,任其發爛。過去他曾多次在各種不同死角發現她的蹤跡。他彎下身來,唇吻落在她的額際、眼角、唇瓣,感受到她的痛。而她痛,他也並不好過。
  「擷羽,哭出來好嗎?」
  他捧著她的臉,小心翼翼地勸誘著她。她蒼白的唇抖顫著,哭……她想哭……但哭了就是承認這不只是一場夢,而是現實。現實裡,她最重要的人,已經不在了……
  「我、我不知道……我一直以為有天她會好的,總有一天她會看得見我,我只剩下她了,為什麼她拋棄我一次不夠,還要拋棄我第二次?」她好痛,渾身上下疼得幾乎要裂開。「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她不要我……她不愛我……沒有人需要我……」
  「你沒錯,你什麼都沒錯。」寧昱凱一下子抱緊她,捨不得她再這麼否定自己。「擷羽,我需要你,我們結婚了不是嗎?你還有我,而我……也只剩下你了。」
  冉擷羽睜大了眼,看著他,那一雙沉靜的黑眸洋溢著某種悲傷及祈求,她這才發現,這些年,她至少還有一個母親,可他呢?除了她,她還有誰?
  但……她好累。「我不要愛了……好痛苦……」
  「我知道。」寧昱凱抱住她。「但你不能不愛。」至少,不能不愛我。
  「我好累……」
  「愛我,你就不會累了。」他親吻她。「我會比媽還要愛你……」
  她沒給你的,我給你,所以,請你也這麼愛我。
  我讓你愛。
  那無言的渴求,冉擷羽感受到了,她的人生唯一一次傾盡所有的愛,下場卻是遍體鱗傷。她愛的人不期望她的愛,而眼前這個她始終無法愛的人,卻一次一次地告訴她:他需要,他需要她,需要她的愛……
  現在,她只能愛他,也只想愛他。
  她哭了。哭得聲嘶力竭,用盡全力,似要將體內所有的悲傷傾盡,發狠地哭。
  寧昱凱任她哭著,開始剝除她身上的衣物,打開水龍頭在浴缸裡注入熱水,洗滌她渴盼情感的身軀。哭喊的過程中,她在他身上落下疼痛痕跡,寧昱凱一聲不吭地接下。這是愛的試煉,他甘願為她承受,即便相較於她內心的痛,這只是九牛一毛。
  他抱著她、哄著她、吻著她,感受這個脆弱的她依賴自己,第一次感受兩人的貼近。置之死地而後生,她無依的心終於真正地靠向他,寧昱凱將濕漉漉的她自水裡撈起,以毛巾擦乾,簡單地套上浴袍,把她安置床上,親吻她。「好好睡一覺,我們明天去看看媽吧,好不好?」
  疲憊至極的她回不了太多話語,只微弱地點了個頭。「好……」
  冉擷羽睡下了。
  寧昱凱把床頭燈轉小,在暈黃的燈光下俯看她虛弱的沉睡姿態。這幾天他們都太累了,可此刻他卻覺得無比充實。他的擷羽終於打開了一點點的縫隙,即便這是趁人之危,可他不得不用這種最殘忍的方式扯開她的傷口,逼她正視,再將自己敷於其上。倘若她需要活下去的意義,那麼,他希望那個理由只能是他,也只該是他。
  「擷羽,我說過我永遠比你倔強。」寧昱凱淡淡一笑。
  機會是給準備好的人。
  他想,他準備好了。
  隔天醒來,冉擷羽的眼睛紅腫得嚇人,寧昱凱替她拿毛巾沾濕敷在上面,替她按摩,她哼哼唧唧,發出小貓一般的叫聲,來回敷了一陣,終於比較睜得開,卻佈滿血絲,她甚至有些輕微的發燒。
   寧昱凱煮了她喜歡吃的清粥,這一次她沒拒絕,乖乖灌了下去,然後吃了藥便躺在床上昏沈地睡下,再醒時溫度已經降下,但人還虛弱,她說:「我想去看看媽……」
  「好。」寧昱凱拿來衣物給她換上,冉擷羽就像是一個娃娃,茫然地任由他給她套上衣物。這次他叫了車,拿毛毯將她裹住,在後座攬抱著她便向司機報出目的地。
   冉擷羽母親的骨灰安置在基隆,從汐止過去不算太久,他們拈香祭拜,照片裡的冉母很恬靜地笑著,彷彿所有的苦難都已離她遠去,唯獨存活下來的人必須概括承受。冉擷羽就這麼靜靜地看著相片裡一臉悠然的母親,落下淚來,此時無聲勝有聲,寧昱凱握住她的手,感受著她身軀的細微震動,並不言語。
   直到很久後,兩人站得腿都要麻了,冉擷羽才說:「回去吧。」
   寧昱凱仍是同樣的一聲。「好。」
   他慶幸這次的房子租得對,四周都是綠意,遠離塵囂,對於療傷止痛有很好的效果。這些天,冉擷羽吃了睡睡了吃,終日恍惚,客廳地板上仍四散著先前沒拼完的鍵盤,他給她隨意拼湊,錯了便拆掉重來,期間弄壞了幾個鍵盤,他也不在意。
  兩人間的交談很少,可他卻很享受這樣的寧靜,甚至每天醒來,冉擷羽總像只畏寒的小貓般蜷縮在他懷裡安睡,不若過往清醒以後便會下意識地退開,她正在無意識地倚靠他,他知道。
  這令他歡喜,儘管付出的代價極為慘痛。
  「擷羽還是那個樣子?」前兩天於覓打來關切,寧昱凱應了聲,於覓嘆口氣。「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無所謂。」他反而一笑。「她想怎樣就怎樣,我會照顧她。」
  他並不特別希望擷羽恢復,如果封閉自己會比較快樂,那就任她如此,前提是她只能待在自己的身邊,哪兒都不能去。
  過了一星期,窗外下起雨來,滴滴答答的聲音有些吵醒他,可她仍沒醒,窩在他胸前,安心沉睡的模樣挑動著他的心弦,而他的掌自然而然抵在她的背後,觸摸到棉質睡衣底下她軟嫩的肌膚,上頭的溫度透過指尖爬至他四肢百骸,帶起一陣微微的酥麻感。
  所謂的幸福,大概就是這樣。每天醒來第一眼看見的便是自己心愛的人,她以全心全意信任的姿態臣服在你懷裡,僅是這樣,就讓人覺得得到了全世界。
  寧昱凱小心翼翼,不願驚擾這一刻的安寧,偏偏軟玉溫香在懷,即便壓抑了這麼多年,他生理上還是個健全男人,晨起的慾望實在沒辦法不當回事。他試著脫身,可惜不管動作放得多輕,他們身體相纏的面積實在太大,終究還是弄醒了她。
  冉擷羽睫毛微顫,惺惺忪忪地睜眼,看著眼前的男人,嘴角盪開了一抹笑弧。「早。」
  好些天不見的笑容使他詫異地睜大眼,見她掩嘴打了一個呵欠,表情是這十天來不見的清爽。「現在幾點了?」
  「十點……」寧昱凱仍維持著環抱她的姿勢,胸膛裡的心跳一聲大過一聲,她緩緩轉醒,卻沒任何抗拒,甚至主動窩進他的懷裡。
  「十點?」忽然,她驚醒。「今天星期幾?我還在休假?是不是該去上班了……」
  寧昱凱抓著她安撫。「你請了八天喪假,加上兩天假日,你還有一天可休。」
  「是喔……」她緩了口氣,改問:「那今天幾號了?」
  他回答她一個數字,她有些意外地睜眸,接著淡淡吐了口氣。「原來過了這麼多天……」
  寧昱凱笑了,俯身在她額際落下一吻。「你回來了。」
  是的,她回來了,終於不再沉浸在傷痛裡看不見這個世界。
  他這一吻,很輕,卻很溫柔,冉擷羽怔怔抬眸,迎視他泓泓如水的眼,在他的這般輕吻下不自覺加快了心跳,他秀雅的五官在這刻顯現一股俊毅,這段行尸走肉的期間,他始終陪伴身側,替她處理大小事、扶持著她,她其實……都知道。
  知道這個男人,究竟是如何地愛她。
  意識到這一點,她整個人逐漸地暖了起來。
  可下一秒,她渾身一僵,粉頰湧上紅潮,因為兩人過分貼合的距離下,冉擷羽明顯感受到某個正抵在她下腹處的堅硬熱度……
  「還好……」她緩了口氣。
  寧昱凱不解。「還好什麼?」
  「還好你功能正常……」不然這些日子來同睡一床,一開始她甚至還把自己洗得白拋拋香噴噴,結果這人卻自顧自地睡死過去。她笑了笑。「我還以為我嫁了個姓柳的先生。」
  會開玩笑了,這是好現象,不過天下沒一個男人能夠忍受被自己的女人質疑這方面的能力,即便寧昱凱脾氣再好也一樣。他雙手一下子制住她兩腕,隨即一個翻身,將她給固定在身下,冉擷羽睜了睜眼,對這突來的變化有些意外。「你……你幹麼?」
  她差點被口水噎住,眼前的男人穿著睡衣,可在睡夢中襟口被蹭得大開,露出一片精實的胸膛,實在看不出是一個天天宅在家裡工作的男人。再往上看去,他一片紊亂的劉海底下是一雙深沉的黑目,其中閃動的光芒帶著一種野性的熱度。
  面前的男人挺鼻纖唇,就連脖頸上因呼吸而顫動的喉結都性感得教人渾身發燙,如果不是雙手被他壓制於兩側,冉擷羽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撲上去對他幹什麼……
  她皮膚敏感,微起疙瘩,他抵著自己下腹的慾望不容置疑,燙熱得使她整個人都發汗。好吧,她錯了,她不該把一隻豹錯認為兔子,現在領悟到這點還來不來得及?
  「你……」
  「早餐要吃什麼?」
  「嗄?」
  如果眼前是一面鏡子,冉擷羽絕對會看到自己究竟露出了多蠢的表情。
  寧昱凱因她張大嘴的呆滯模樣勾起唇角,鬆了手上的力道正準備去盥洗室,卻不料換成底下的她一個發狠,轉而將他推倒在床鋪上。「你——給我躺好。」
  「嗯?」
  寧昱凱眨了眨眼,見她晶亮眸底閃過某種勢在必得的光,然後跳下床,往廁所走去時仍不忘轉過頭來警告。「你敢動一下就死定了。」
  好吧。寧昱凱乖乖躺好,準備趁這段期間將身體的硬度給壓制下去,卻見她手裡拿著一個漱口杯跟漱口水回來。來不及問她要干麼,冉擷羽便將藍色的漱口水倒在瓶蓋裡給他。「漱一下口。」
  她眼神很殺,不容拒絕,寧昱凱很配合地漱口,將嘴巴裡一早剛醒的異味漱去,再見她把水杯遞過來。「吐在裡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8:01:09

第十三章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一切底定,她軟熱的唇便已堵了上來。
  她嘴巴裡是和他相同的漱口水氣息,薄荷的香氣裡帶著一種甜軟,她嘗了嘗他的味道,確定沒問題,整個人便跨坐到他身上,驕傲抬起的俏臉帶著一抹挑釁。「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推開我,在廁所裡自己解決,另一個就是……」
  她俯下身,以手拉低襟口,毫不保留地露出棉衫底下一片光滑雪白的肌膚。「互相履行我們該盡的夫妻義務。」
  天!
  即便剛才這一前一後下他的需求已經平息,可被她這般挑逗,尚不及完全降溫的身體又開始發燙。寧昱凱看著眼前展露的肌膚,儘管房內的晨光被厚實的窗簾遮去大半,他還是清楚看見了她顯露出來的一切。
  她細白的肌理如溫玉般散發著瑩瑩光澤,他喉間一緊,儘管她的裸身這些日子來他並沒少看一分,前段時間他甚至親手替她沐浴更衣,可那時的她太傷心,他只想她好起來。
  然而此刻,她正像個女戰神般跨坐在他身上,她渾身散發出來的光刺疼了寧昱凱的眼,而他則是被她征服的俘虜。
  所謂的猶豫僅只一秒,下一瞬,他便一個翻身,徹底吻上她。
  他的動作迅猛如電,冉擷羽還沒反應過來便讓他徹底壓在身下,而他堅實的胸膛緊貼著她的軟潤,壓迫著她的呼吸。他熱切的索吻幾乎要麻醉她,腦子裡霧濛濛的,蒸騰出一片熱氣。
  他碰觸她的方式很小心,在每一個動作之前總要先觀察她的反應,可憐她驍勇善戰,卻被他這個生手給折磨得死去活來,過分的溫柔反倒變成一種凌遲,冉擷羽眼角溢出難忍的淚水,可另一方面,被人這般珍惜對待的溫暖甜蜜卻又使她產生依戀。捨不得、放不開,恨不得整個人都被他揉進體內,細心對待。
  這已不只是一種單純獲得悅樂的行為,而是一種愛的儀式,光是肌膚相貼就舒服得使她得到高chao,寧昱凱壓根兒不用任何高深的技巧,只需要將滿脹的愛意送進她的體內,便補完了她所有的缺憾。
  於是她深陷於他給自己的火熱及溫暖,遺忘了所有的悲傷,告訴自己,她不要再恨了,她要愛,愛這個男人,也被這個男人所愛。
  她愛他。真的愛。
  所以明知道有些瘋狂,卻還是願意與他締結婚姻關係,這個男人對於她的意義是如此重要,她的一切全是他給予的,不管是冰冷還是溫暖,包含現在這個燙熱得能灼傷人的擁抱。
  她哭了出來,在他的懷抱裡承受他的力量,一遍一遍地呼喊:「昱凱……昱凱……」
  「我在這裡……我一直都在。」
  是的,他一直都在。
  「昱凱……」
  於是,很奇異地,本來壓抑在她胸口那些悶悶痛痛的東西,在她一聲又一聲的哭喊下逐漸消融,她呼喚著這個愛她的男人的名字,想把他的一切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靈魂裡。
  她與他之間的過往一幕幕自她腦海裡晃過,她想起自己曾對他多麼殘忍,可他始終寸步不離。她一直深陷在不被親人所愛的傷痛裡,卻忘了有個人正付出一切等她來愛。他們都是受害者,都是被拋棄的人,所以從今以後,兩個人一起,好好地相依為命吧……
  冉擷羽如此期盼。
  一大早便做了那樣的事,好不容易睡回來的體力又沒了。
  她濛濛然轉醒,窗外天色已黯,看不出時間。「現在……幾點了?」開口詢問,卻發現自己的嗓音乾啞得嚇人,甚至軟綿綿地提不起力氣。
  「不知道。」身後的男人回答她。他一點都不關心這個問題,只在她臉上、脖頸、背部一次次落下吻,帶著些許薄繭的指頭撥弄著她身上所有敏感之處。
  冉擷羽羞紅了臉,抑制不住地逸出輕哼。這傢伙……不過一個白天已經完全摸清了她的身體,就連她自己都不曉得原來連後頸那種地方都足以引發她顫慄的反應。
  老天,怎會是這樣!
  不管怎麼說她的經驗都要比他多出許多,就算最近心力交瘁體力不支很久沒做……總之,也不該是這般英雄無用武之地,從頭到尾只能任由他搓圓捏扁,冉擷羽輸得徹底,卻是輸在他對她的用心細密上。
  他壓根兒不需什麼高深的技巧,只稍輕輕撫過她,她便整個人酥麻地癱軟了。
  「等一下,喂,現在不行……」意識到男人的作為,冉擷羽有些慌了。
  「再一會兒就好。」他熱燙的唇瓣輕輕含吮住她軟潤的耳,再一次從她背後慢慢地將自己推了進去。
  冉擷羽難受地發出嗚咽,粉膚發麻,透出熱度。見鬼的再一會兒!你的一會兒也未免太長了吧……啊……
  那一波一波如潮水一般的熱浪使她頭暈腦脹,到最後她已經認了。「等、等一下,換個姿勢……」
  「嗯?」
  「我想看著你……」她想要再一次清楚確認,自己究竟是被誰所愛。
  她的要求很快便實現了,面對面,她看見他俊雅的面容染上了與她相似的慾望。他的吻一遍又一遍落在她身上,溫潤中帶著一點急切的火熱。她第一次看著一個男人是如何在她體內得到滿足,這令她喜悅滿盈,有種說不清分不明的熱暖佔滿她全身,最後化作歡愉的淚水自她眼角傾洩而出。
  此刻,她好慶幸自己是個女人。
  他將所有的愛毫不保留地灌注給她,她想他是第一次,一開始還帶著一點不知所措及不可置信,他竭力觀察她的反應,期望她快樂,然後慢慢地慢慢地摸索讓彼此都能互相滿足的方式。他好認真,認真得令她憐愛,認真得感動了她,即便是用最簡單的方式,她也難以自持地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高chao,只因是他。
  只是被這樣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又折騰,到最後冉擷羽甚至連洗澡都是暈乎乎地被他帶進去的。眼看天色已沈,冉擷羽欲哭無淚,只能一邊被喂食一邊道:「老爺,忍太久對身體不好……」對「她的」身體也不好啊!
  「是嗎?」兩人坐在床上,寧昱凱從背後環抱她,抬手揩去她嘴角沾著的飯粒,眉梢眼角全是偷腥成功的笑意。「夫人不喜歡?」
  「唔……嗯……」冉擷羽動了動嘴,算了,還是乖乖吃飯吧。
  窗外的雨仍下著,從原先的滂沱大雨轉變成溫柔的小雨,很像她的心情。人啊,總是利己的動物,本以為自己難過得活不下去,可時間終究淡去了她的悲傷,她不但能吃能睡還能做,思及此,冉擷羽不掩諷刺地笑了出來。「這世上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
  「是嗎?」寧昱凱卻不認同她的看法。「但我不能沒有你,你也不能沒有我,不是嗎?」
  冉擷羽說不出話了。
  也許……真是這樣吧。母親的死幾乎要掏空她,她就像是一個走在黑夜裡的旅人,瞻仰著前方唯一的光,極力想要走到那兒,恍如一種信仰。當那唯一的溫暖滅絕,她本以為自己會孤冷地再也無法前進,但其實她的身邊一直都有一個人,正等著她正視自己,握住他的手。
  於是,她的世界逐步地明亮了起來。
  「為什麼……你會這麼喜歡我?」
  寧昱凱笑了。「不是喜歡。」
  不是喜歡,而是愛。
  她臉熱了。「好啦,不管是什麼都好,我只是……很不懂。」
   她曉得自己是個怎樣的人,過往看上她的對象都是看到她光鮮亮麗的表面,被她自欺欺人的開朗吸引,可實際上她的內在充滿陰暗,堪稱爛泥,她在那一片沼澤之外設下了一道防線,不許誰涉足靠近。
   唯獨寧昱凱,他熟悉她的黑暗,卻從不曾試圖逃離。僅有的那一次,她以為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可到最後他仍是不顧一切,踩入泥濘抱緊她……
   她迷惑自己究竟有何種魅力,竟能使他這般奮不顧身?畢竟有時連她都覺得自己……糟糕透了。
  「而且我又一直拒絕你。」
  寧昱凱淡笑。他該如何回答她這個問題?喜歡上她就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自然而然的行為。一開始,只是崇拜、只是追隨,習慣了跟在她的身後,期待總有一天可以與她並肩。
   直到傷痛發生,他抱著她,第一次意識到她的柔軟脆弱,使他心疼,他看她的目光於是有了改變,從原本的雛鳥情結,生出一種原來自己也能夠幫助她的自傲,使他上了癮。她需要他,儘管她從不曾用言語表示,可他感覺得到。
   人是一種渴望被需要的動物,他亦然。
  所以他甘願為了她成長,想讓自己在她生命裡變得不可或缺,如果她需要呼吸,那就由他給她氧氣;如果她需要水分,那只能由他來滋潤她的乾涸。
  只是他這般深沉的心思,他並不打算告訴她。
  「其實,你每次拒絕,都會讓我更喜歡你一分。」
  「嗄?」冉擷羽傻了,料不到竟是這樣的答案。「你……你是被虐狂啊?」
  寧昱凱好氣又好笑,親吻她的額頭。「我看過你回答別人,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你明知道怎樣可以拒絕得徹底,但每一次都舍不得那樣對我,只能找些很蹩腳的藉口搪塞我,我覺得……那樣的你,很可愛。」
  「我現在確信,你真的是被虐狂。」冉擷羽不敢置信。「你怎麼不覺得也許那是我故意吊你胃口,享受被人示好的快感卻又不想付出?」
  「你不缺人示好,不是嗎?」她大學時追求者便多如過江之鯽,少他一個不嫌少。「何況……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冉擷羽胸口一緊。這個男人……一直懂她。
  「你討厭說謊,看不起欺騙他人感情,所以拒絕人從不留餘地,但唯獨對我你卻不這麼做,為什麼?」
  冉擷羽無語。「你不是……都知道了?」
  是的,她厭惡欺騙,所以明知自己該狠下心把話說死,偏偏就是辦不到,最後只能用那種迂迴的方式,寧可讓他以為她在玩弄他,對她死心甚至失望。唯一一次答應交往,也是抱著讓他對自己徹底絕望的心態,對於這個始終追趕在她身後,傾盡一切給她前進力量的男孩,她真的說不出一句……我不喜歡、我不愛。
  這些,寧昱凱都知曉。
  「我知道,你其實一直都很珍惜我。」他吻她。
  「才沒有……」那樣也叫珍惜?冉擷羽胸口疼了,眼眶裡起了霧。「我沒那麼好,你錯了。」
  「是嗎?」他一笑。「那就當我在自我安慰吧。」
  他臉上的笑容蘊含一抹寵溺,就連到了這種時候仍是順著她,在他眼中的自己好像不存在任何缺點,連自己都瞧不起的地方卻被他說得美好起來。因為喜歡了,所以便相信她的一切全是好的,即便真有瑕疵,也當作是她這個人的一部分來愛。
  冉擷羽這輩子從沒被人這般呵疼過,她震驚、詫異,心臟好似被人捏著,酸痠疼疼,難以言語。
  她談了那麼多次愛情,一直以為愛不過就是挑對方合意的地方喜歡,看不過眼的就睜隻眼閉隻眼,不能接受了便掰掰,卻不知道原來真愛上一個人,就再不分好壞,優點也好、缺點也罷,全都是愛著的人的一部分,沒有人可以將之分割,只能接納,告訴自己那很好,只要是這個人,都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8:02:19

第十四章

  即便是帶了些傻氣的盲目又如何?因為愛了、因為想愛。
  領悟到這一點,冉擷羽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無知。她比他長了四歲,可在愛情上,她比他幼稚得不止四歲。只是因為被最愛的人漠視,她便封閉自己,拒絕再付出情感,虧他被她一次次傷害,仍回到她身邊,因為他始終愛她,連著她不願意的分,一起愛她……
  她哭了。
  寧昱凱抹去她的淚,這一陣子她哭得夠多了,可這就像是一個儀式,她一次次藉由哭泣抹去過去的自己。順著溢出的淚,心底的某個角落好似被刷洗乾淨,他不阻止她,只問她:「擷羽,為什麼哭?」
  「我覺得……我好可惡……」
  她對愛的無知,傷害了他,她看不起這樣的自己。
  「有時候確實,我不否認。」
  冉擷羽紅著眼眶瞪他一眼,寧昱凱聳聳肩,隨即討好似地親吻她的額角。「可惡得很可愛。」
  噗!「你你你你你……這種話,你說得出口?」
  「為什麼不?」
  他一臉理所當然,令冉擷羽再也說不出話,她赧著臉,感覺自己被他細密地捧在手心,那幸福的熱度將她焚燒成灰,輕飄飄的,一陣風來,便把她吹上天。
  好友於覓曾跟她說,她們都是荊棘叢裡走過來的,各自背負著不同的黑暗,所以才能成為莫逆相知相惜,卻無法解救對方,因為她們同樣都不懂愛。她不負責任地鼓吹好友嘗試,自己卻沒種地裹足不前,看見友人最終掙脫荊棘獲得幸福,她……是嫉妒的,卻忘了其實她比於覓還更早將幸福握在手中。
  她決定掙開了。
  「我想回去上班。」
  「好。」明白這是她精神恢復後的結論,寧昱凱同意。
  「我想去學開車。」
  「好。」
  「我這一輩子大概很難走進廚房,不過買菜之類的事,等我學了開車應該就可以幫忙。」
  寧昱凱聞言一愣,抱緊她,還是那句。「好。」
  那聲音帶了一點沙啞,冉擷羽胸口又不由自主地疼了。
  她愛憐地伸手,輕撫著背後的他的腦袋。「以後我只有你了,你得讓我……咳,好好愛才行。」
  這是寧昱凱期待已久的願望,他等了好長一段時間,等到她終於願意看向自己。那是他的選擇,他並不覺得辛苦,只是在這一刻,他竟無法自已地顫抖,他想,他等得太習慣了,她是他的迷障,他困於其中無法掙脫,可即便如此仍舊心甘情願。
  人家都講父債子償,那母債子償也是沒錯的吧,就當這是他欠她的,儘管她從不想在他身上得到什麼,他仍想全數奉上,只能說愛到卡慘死,可為她死,那也是他的救贖。
  所以他的答案始終只有一個字。「好。」
  喪假結束,冉擷羽回到職場上。
  她捨棄了往日那些花稍的打扮,乾淨的妝容搭上輕便的衣裝,儘管職業因素搭配還是用心,但不再如先前那般花枝招展。當她重新回到《Flawless》編輯部的一刻,所有人都看直了眼——不,這不是他們認識的冉擷羽!
  不過冷靜想想,人家才剛歷經喪母之痛,裝束簡單些總是可以理解的。與她關係向來不錯的任婕宜拍了拍她,細聲安撫。「呃,擷羽,節哀順變……」
  「噗!」冉擷羽因同事過分老套的安慰笑出來。「謝謝,我沒事了。」
  該痛的、該傷的、該頹廢的都已過去,儘管有時想到人已經不在了還是會陷入憂傷,卻不再是難以承受。至少日常生活上,她還是能夠好好地面對一切,繼續走下去。
  寧昱凱的存在,給了她力量。
  冉擷羽的改變不僅止於此,除了外在她不再那麼招蜂引蝶,私下甚至開始清理自己的人際關係,非工作必要的接觸一概避免。過往下了班,她總有各式各樣精采萬分的夜生活,可現在她的行程只剩一個,就是回家,回到那個只屬於他們兩人的家。
  她並不覺得寂寞,甚至好快樂,她不再需要那些外在物質的滋潤了,愛情完滿了她,她不再對生活感到厭倦,每天干勁十足,甚至迷上了蒔花荏草,一到假日便把自己弄得滿身是土,卻一點都不嫌髒。
  這是過往的她壓根兒不可能做的。
  她的心理醫生曾說園藝是種很好的活動,足以療傷止痛,以往她嫌麻煩,養死幾個盆栽後便撒手,如今她卻熱衷於此。栽種的過程讓她內心很平靜,昱凱將她種的花拿來裝飾家裡,可食用的則拿來入菜。他們慢慢養成一種默契,他做菜她洗碗,他洗衣她晾衣,除了下廚之外其餘家事他們平均分攤,冉擷羽連薪水都丟給他管,她並不是想回報什麼,只是很自然而然地這麼做了。
  她開始每天送昱凱一朵花,每天下班,她會先走到院子挑選一朵盛放得最迷人的花,送給他。寧昱凱總是笑著接過,所謂人比花嬌,不過如此。
  用種的、用買的都好,她打算送他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然後到了那一天,她會告訴他:我愛你。
  現在的生活是他們幾乎沒想過的,冉擷羽笑咪咪地將一盆薄荷送給於覓,提醒她:「半年快到了唷。」
  「還有兩個月呢!」話是這麼說,不過於覓明顯鬆了口氣,表示這一樁婚姻確實正朝一個好的方向走去。
  看來,她是真的該好好想想要送什麼禮物才好了。
  身為地下丈母娘的於覓陷入苦惱,可另一端,做為賢婿的寧昱凱也悠閒不到哪裡去。
  他在工作途中頻頻出包,按錯了好幾個鍵,一段程式碼寫得七零八落,跑起來超不順暢,電腦不斷發出錯誤的嗶嗶聲。他籲口氣,見時間差不多了,決定做飯,切菜的時候卻不小心弄傷指頭,滲出的血及一陣刺痛讓他醒了醒神,俊眉一擰。此刻,他心思正亂。
  廚房的水槽裡擺著剛用完的杯具,杯子、盤子各兩套,表明有客人來過。他扭開水龍頭將之洗滌乾淨,最後重重地嘆了口氣。真的太突然了。
  今天早上,擷羽出門上班後他便去採買,鄰近的菜市場離這兒有段距離,他步行前往,當作運動。天氣很好,一切很好,他想,沒有什麼比現在還要更好了,他們生活平靜、美滿幸福,他很享受這一切……
  但回家之際,他看見了一個在門前躊躇的灰敗身影。「媽……?」
  「昱……凱?」婦人聽見了他的呼喚,驚異地轉過頭來。
  看清了他的模樣後,母親與他相似的烏潤黑眸裡一下子湧上水氣。十多年沒見,她老了許多,身子看起來也很虛弱,可與他過分相似的五官還是讓寧昱凱一下子就認出了她。
  他不敢置信。
  「你怎會……」當年她與冉父有染,在冉母堅決不肯離婚及執意控告她妨礙家庭的情況下,兩人幾乎是連夜逃離,從此便再沒消息。
  寧昱凱曾由阿姨口中得知她還活著,但之後便沒再關心過她的去向,一個在十四歲便把自己扔給妹妹照顧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採取關心的態度。
  「佳蓉說……你現在住這裡,我覺得我應該過來看看……」佳蓉是母親妹妹的名字,也是他被拋棄以後照顧他的親人。
  既然是阿姨講出去的,寧昱凱也不好指責什麼,他嘆口氣。「先進來吧。」
  還好這個時間,擷羽不在。他慶幸著,帶母親進屋。
  「請坐。」寧昱凱招呼她坐在客廳,然後進廚房將採買回來的食材先置放冰箱,再泡了杯茶。明明是生下自己的女人,但此刻自己對她的態度卻客氣得猶如陌生人。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心情是什麼,憤怒嗎?不,他對她已經沒有那麼強烈的感情,所以也不會有喜悅,但……或許是安心的吧,安心這麼多年過去,至少,她還活著。
  「喏。」他把茶水端給她,兩人在沙發上對坐,好半晌無語。
  明亮的日光刺得人眼皮發疼,母親顫抖的手端著茶杯,不小心把茶水灑了出來,她很慌張。「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不知道是為了潑出茶水這種小事,還是……為著其他更深的意義。
  「沒關係。」所以,他這麼說。
  然後伸出手,包住母親瘦小而佈滿皺紋的掌。「沒關係。」他又說了一次。
  寧母哭了出來。
  她看著自己多年未見的兒子,當初離開時,他還瘦小得緊,此刻卻長得這般高大。他手掌寬了,帶著屬於男人的粗糙質感,卻很溫暖。陽光照拂在他身上,凸顯出他樣貌的俊秀,可眉宇間卻帶著渾然天成的堅強,寧母淚眼看著自己闊別了十多年的孩子,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驕傲。
  寧昱凱並未多言安慰,只是任母親哭著,心底湧上淡淡的無奈。看得出母親過得並不是太好,她很憔悴,整個人比記憶中還要瘦小了一圈,儘管是曾拋棄過自己的人,可在那之前,她一個人含辛茹苦拉拔自己長大,也不是完全沒有任何美好的回憶。
  至少在相依為命的十四年裡,她的確是一個好母親。
  「你跟擷羽的爸爸……現在怎樣了?」他提及妻子的名字,倘若她知道他的母親還活著,甚至回來找他,她會有什麼反應?說真的,他不大敢想。
  她那種愛恨分明的性格,愛得死心眼、恨了也入骨,以他對她的瞭解,至少,絕對不會是歡迎的反應。
  寧母澀然一笑。「當初……他拿了一筆錢,我們打算找個地方做點小生意,就這樣過活。一開始也很順利,溫飽不成問題,但……後來他不知道認識了哪裡的朋友,對方要他把生意做大,他想試試看,本來真的賺了錢,結果卻越做越賠,我勸他收手,他不肯聽,最後連本錢都賠光,還欠了債。那些人很凶狠,原本跟你稱兄道弟的,一下子就翻臉不認人,我們只好連夜逃跑,換了好幾個地方住,也不敢回來找你們。前些日子他生病了,最後……就這麼走了。」
  「……什麼時候走的?」
  「差不多三個月了吧。」
  那差不多也是冉母過世的時間,寧昱凱一嘆,也許,這真是注定好的吧。
  寧母看著兒子沉思的表情道:「也許你會覺得活該,但其實……他想賺大錢,也是為了能補償你們,我們一直都清楚我們對不起誰,只是真的控制不住……」
  如果十年前,寧昱凱肯定聽不下這些話,難道因為愛了就可以這樣拋家棄子、忘卻責任、製造傷害?可如今他懂得了愛上一個人之後的別無選擇,愛不能無限上綱當作一切解套的理由,可他願意有所體諒。
  畢竟這麼多年,愛啊恨的,他想,都過去了。
  而他體內唯一僅剩的熱情,已悉數給了另一個人。
  「擷羽呢?你們還有聯絡嗎?她跟她媽媽……過得怎麼樣?」
  原來阿姨還沒告訴她?「我跟擷羽……我們結婚了。」至於冉母這些年的情況,他決定暫時不講,怕母親聽了以後打擊太大。
  「結婚了?你跟小羽?」寧母詫異地睜眸,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對於兒子的人生來說,早已連旁觀者都不如,她苦笑。「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在一起……也是好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8:02:41

第十五章

  寧昱凱沒多說,他的母親是造成擷羽這些年痛苦的禍首,可畢竟是自己的媽,他無法怪她,對於自己的承受也沒怨言,罷了,就這樣吧。
  「那媽,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寧母為那多年不曾聽聞的呼喚一顫,儘管剛才在門外他也是這麼喚她,可那時她仍沉浸在物是人非的傷感裡,感觸還沒這般清晰。她揩去落下的淚。「我想去找你阿姨,儘管這些年麻煩她太多……之後的就慢慢再說吧,也許找個工作之類……」
  自己的母親都已經五十多歲了,現在工作難找,儘管她說得簡單,可寧昱凱深知其中困難,他思量著。「等我一下。」
  接著他起身打開客廳電視櫃下的抽屜,把裡頭的存摺、印章、金融卡拿出來。「你拿去吧,裡面有些錢,先找個好一點的房子安頓好了,剩下的再商量。」
  「不、不行。」寧母推拒,她對不起自己孩子的已經夠多了,不願再變成他們的負擔。「你結婚了,也需要錢,我只是……想過來看看你過得怎樣,我、我沒這個意思……」
  「我知道。」寧昱凱一笑。「我跟擷羽都有工作,不差這麼一點,但你需要就拿了吧,就算真要找工作,也得先找好住的地方。阿姨也有她自己的家庭,不好總是麻煩她。」
  他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寧母顫抖著手,無法推拒,只得含淚接下,寧昱凱拿起紙筆。「等等,我把金融卡的密碼寫給你。」
  寧母默默接過他遞來的紙條,沒想過自己遺棄兒子這麼多年,居然可以得到他這般對待,她哽嚥著。「你跟擷羽……還好嗎?」
  「我們很好。」至少,這四個月來,非常好。
  「我……我可以見見她嗎?」
  寧昱凱一愣,不管怎樣,擷羽現在都算是她的「媳婦」,不管是為了以前還是現在的事,母親會想見她一面都是情有可原,但……
  「可能不太適合。」他苦笑。
  「也是,她媽媽……應該很恨我。」
  寧昱凱無話可說。他不知道冉母恨不恨,畢竟她後來變成了那個樣子,但擷羽……肯定是恨的。
  只是見著母親難掩悲傷的表情,他心底仍有不忍。「我會問問看她的。」
  他送走了母親,整個下午,他也無法專心工作。
  寧昱凱給自己受傷的手指貼上OK繃,倒坐在沙發上。他沒想到母親還會回來找他,如今見她日子難過,他不可能放任不管,問題是擷羽,她若知道了,會有怎樣的反應?
  這四個月,她的改變他一一看在眼底,她不再如過往那般憤世嫉俗,不再總是武裝自己,她臉上純粹的笑意變多了,想法逐漸開朗了,看著自己的目光不再內含憂悒。她開始用一種蘊含柔情的眼神看他,她說要愛,就真的愛,他們共同經營一個家,一個在他們同一時刻,便雙雙失去的東西……
  這一份幸福得來不易,他不願在這時發生一絲一毫的意外,只是——他應該怎麼做?
  下雨了。
  一開始只是滴滴答答的小雨,不料頃刻間轉變成傾盆大雨,那如瀑布一般刷洗下來的聲響震醒了寧昱凱。糟糕,現在幾點?
  他看向時鐘,已經七點半,這個時間驚愕了他,最近擷羽差不多都在這時候回來,這雨下得突然,她有沒有帶傘?
  寧昱凱連忙拿起手機,撥打她的號碼,沒一會兒電話彼端便傳來她清亮的聲音,背後傳來的聲音有點吵雜。「怎麼了?我在路上,很快就要回去了。」
  「你帶了傘沒?」
  「有。」聽聞回答,寧昱凱正鬆口氣,卻又聽她掩不住哀怨地道:「但我忘在捷運上了嗚嗚嗚嗚……」
  寧昱凱哭笑不得,嘴角的笑容帶著點無奈,更多的卻是寵溺。「你在哪?我開車過去接你。」
  「不用了啦,馬上就要到了……哈啾!」
  這一聲噴嚏讓寧昱凱立刻擰眉。「告訴我你在哪裡。」
  然後他拿著手機一邊找出車子鑰匙,正準備開門出去,卻在門口看見她一手拿手機一手抱著淌水的包包,渾身濕透的狼狽身影。她被乍開的門嚇住,隨即甜甜一笑。「看,不是說馬上就到了?」
  冉擷羽收起手機,還沒回神,一股極大的力道便扯著她往屋內走,她一愣。「喂,等一下,我濕透了,地板會髒……」
  「那不重要。」寧昱凱一手拿過她的包包放在地上,接著彎下身,一下子把她整個人橫抱起來,冉擷羽被他突來的舉動嚇到。「你你你……你幹麼?」
  「你好冰。」寧昱凱把臉貼在她濕漉的脖頸間,感受到她的冰涼。從以前她就是容易染病的身子,他一直很小心怕她冷到餓到,一想到自己竟發呆到完全沒注意天候狀況,寧昱凱不禁有些自責。
  不想她再踩在冰冷的磁磚地上,他抱著她走入浴室,讓她坐在馬桶蓋上。「我幫你放水,你先把衣服脫了。」
  這一連串的動作自然而然,冉擷羽不由自主地染紅了臉,把身上濕透的衣物褪去。這四個月來,儘管他們裸裎相對的次數極多,但忽然在這般明亮的情況下脫光,她多少還是有顧忌。她脫到剩下最後一層屏障,這時寧昱凱探好水溫,轉過身來,看見她還穿著透出水痕的內衣,走過去。「怎不脫光?」
  「你……你還在這裡。」冉擷羽臉色酡紅。
  「又沒關係。」他一笑,害羞的擷羽讓他覺得好可愛,何況她這態度表示她對他有所反應,他俯下身來,親了親她的臉畔。「也不是沒看過。」
  是、是沒錯啦……冉擷羽抬睫,見他一臉笑咪咪的樣子,發覺只有自己窘得很,可惡,這小子小看她喔?「脫就脫!」
  「我幫你。」說著便將手繞至她背後解開她胸衣的鈎子,發涼的背部一下子被他熱燙的指碰到,她渾身一僵,接著寧昱凱便將手移到她的底褲上。「要我來嗎?還是你自己來?」
  他仍舊笑著,笑得讓人看不出他的打算,冉擷羽閉了閉眼,挑釁似地抬眉。「你來。」
  「好。」他彎下身,替她將最後一件衣物褪去。
  冉擷羽配合地抬腳動作,豁出去之後便從嬌滴滴的公主變成了唯我獨尊的女王陛下,浴室明亮的燈光下她裸露的一切無所遁形。冉擷羽貼了上去。「吶,我、脫、光、了。」
  一字一句,輕聲拂在對方的耳畔,她粉豔的唇貼上去,滿意地感受到眼前的男人呼吸一窒,繃緊的肌理髮硬賁起的變化。她喜歡他這種改變,沒什麼事要比看見情人為自己產生反應更教人興奮了,使她覺得自己很美,甚至驕傲自己能讓對方感到快樂。
  哼哼,要比調情?你還有得學呢!「昱凱……不,老公……」
  這過分親暱的叫喚令寧昱凱渾身發緊,浴缸裡逐漸蓄滿水,熱氣氤氳,他感受她溫軟身軀在懷,背脊不禁滲出熱汗,他伸手環緊了她裸露的腰,冉擷羽一笑,可下一秒卻驚恐地瞠大了眸。「喂……等一下……呀啊!」
  「先洗澡再說。」他把人托起來,冉擷羽嚇得連忙抬手環住他脖頸,接下來整個人就被浸入熱水之中,這突來的變化使她錯愕,這……這太猛了!
  她都已經脫光貼上去了耶!他分明有反應,居然還能煞得住車,這代表什麼?她魅力不足?還是這小子又被柳先生給附身?「你——哇!」
  還不及開口抗議,冉擷羽一下子便被壓入水裡,只剩一顆腦袋還留在水面上,寧昱凱呼了口氣。「要泡到肩膀,數一百下才能起來。」
  「噗!」冉擷羽為他過分認真的口吻笑出來。「你當你是我老媽啊?」還數一百下咧!不過她很乖,笑完便老老實實數起來。「一……二……」
  她笑得甜蜜,原有的一點怨懟褪去,因為她明白他身為男人卻止得住慾望,是他重視她的狀況甚於一切。她雨淋得凶,渾身冰得厲害,他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只管自己想不想做,就算現在是她想,他也會拒絕。
  昱凱他……就是這樣的男人。
  「其實用另一種方式你也能讓我熱起來啊。」她噘嘴用指彈起水珠,原先泛冰的頰逐漸泡出熱度,水溫剛好,不燙不溫,她舒服地緩了口氣,抬眼瞅她,眼底飽含媚色。「要不……一起洗?」
  她語調好柔,揚起的嘴角帶著魅惑,煽動力十足,不過寧昱凱何許人也,他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粉潤的臉。「我今天忙,還沒做飯,晚點吧。」
  她不依。「那又不急……」
  他彎下身,在她不滿翹起的嘴唇上落下一吻,深邃的黑眸裡閃過一種灼人的熱度。「等我喂飽了你,再換你喂飽我。」
  「咳!」
  他笑著,離開了浴室。
  「呼……這小子,太厲害了……」冉擷羽甘拜下風,完全被將了一軍,別說是誘惑他,現在被吊胃口的人根本就是自己。她身體隱隱泛著熱,卻分不清是水溫還是其他別的因素。
  「可惡。」她為自己慾求不滿的反應哭笑不得,見泡得差不多了,自水裡起身,一腳才剛踩在地上,鼻間卻被一股異樣的味道佔據,冉擷羽一顫。這……該不會是……
  「嗚!」她下意識摀住嘴,本來溫熱的身體瞬間湧上冰冷,她膚上冒出疙瘩、頭暈目眩、噁心想吐。這是……瓦斯的味道……
  記憶裡的黑暗一下子籠罩她,冉擷羽再也撐不住,軟倒在地,腦子裡像被蜜蜂給築了巢,嗡嗡嗡的。都這麼久了,可身體居然還記得。
  「擷羽?」意識模糊之際,彷彿聽見了寧昱凱在門外的叫喚,她試圖張嘴,卻說不出話,只能發出幾聲稀薄的氣音。她渙散的眼看見寧昱凱推門進來,發現她虛弱倒地後的表情,使她看著心臟好似被捏了一把,抽痛得緊,很想告訴他自己沒事,可她發不出聲,最後竟不由自主地抽泣了起來。
  寧昱凱看見這樣的她,彷彿被人掐緊了喉嚨,連忙上前以大浴巾包住她,再把顫抖不止的她一路抱回房間,安放床上,細細擦乾她身上水痕。「還好嗎?」
  她臉色慘白,仍不停抽噎著,好似受到極大驚嚇。他拿來浴袍給她穿上,再倒了杯熱水放在她抖顫的手心,一下一下拍撫著她纖薄的背。她這情況他並不陌生,當初她剛出院,儘管身體已經恢復,但精神還不穩定,時常睡到一半被驚醒,有時一點風吹草動便會使她憶起當日母親自殺的情況,陷入恐慌……
  他擰眉,這是創傷症候群的一種,她的情況多年來已有好轉,但在這時突然發作,他很憂心。「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我……嗚……我……咳……」她被淚水嗆到,在寧昱凱耐心體貼的安撫下情緒慢慢緩和下來,她喝了一口水,終於感覺呼吸較順暢了一點。「我……我沒事……」
  她嗓音虛弱,閉著眼一遍一遍吸氣,怕昱凱擔心,只能不斷強調。「我……我真的沒事……」
  寧昱凱拿過她手裡的杯子,雙手握住她發顫的掌,一遍一遍細心撫摸。他太熟悉這個過程,就像一種本能被烙印在他記憶裡。冉擷羽終於回覆平靜。「我、我剛好像聞到瓦斯的味道……」
  「瓦斯?」寧昱凱眉心一緊。「等等,我去看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8:04:35

第十六章

  他緊握了下她的手便走往浴室察看,裡頭的水氣已經散去,他仔細嗅聞,確實有些異味,但不明顯,他索性走到戶外察看熱水器懸掛的地方,那裡的氣味就重了一點。他把熱水器關了,然後走回屋裡,他想,有些事,確實不是那麼好忘記的。
  至少,想忘了,但身體不許。因為每個人都害怕再度受到傷害。
  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保護機制,寧昱凱嘆了口氣,回到房間。「熱水器出問題了,我明天再找人來維修看看。」
  「喔。」
  他親親她有些冰冷的額際,問:「這種情況……這幾年很常發生嗎?」
  一開始很常,他知道,但後來他陪伴在她身邊的時間少了,他不清楚這樣的情形是否還會發生,那時……她的身邊有沒有人陪?
  寧昱凱想著,心緒矛盾,他既希望她身邊有人陪著,但一想到那人不是自己,便會有種隱隱的不甘心。他為自己這念頭嘆息,但沒辦法,他控制不住。
  他本來就不是那種表面上看起來溫和無害、世界大同的人。
  有時寧昱凱真佩服自己,這麼多年,看著她一次又一次地跟人戀愛,對象都不是他,他究竟是怎樣熬過來的。
  他苦笑,不過冉擷羽沒察覺他的心思,回答:「偶爾,不過大多時候都可以控制得住,只有大學時一次瓦斯漏氣,我在宿舍裡昏倒,還好被小覓發現……」也是從那時候,於覓知曉她的過往,她們才慢慢變成無話不談的好友。
  憶及當年的回憶,冉擷羽一笑,寧昱凱看著,即便知道她講的那個人不過是她的同性好友,他仍無法自已地在意,來不及反應過來,他已忍不住伸手壓住她的嘴角。
  冉擷羽一愣。「幹麼?」
  「呃……」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寧昱凱收回手,有些尷尬地隨便找了一個理由。「沾到了。」
  「沾到?」冉擷羽抬手抹了抹,她剛剛才洗了澡,而且又只喝了水,能沾到什麼?「該不會是鼻涕吧?!」她尖叫,連忙抽起一旁的衛生紙擦臉,然後再抽一張給他。「髒死了,快點擦!」
  寧昱凱笑著接過,見她神態恢復如常,鬆了口氣。
  只是今天這場意外發生得太突然,也使他意會到有些事真的不是說過去就能過去,她受過的傷害深深烙印在體膚裡,像顆不定時炸彈。他可以輕易原諒母親,那是因為除了兩人是血親外,他不曾遭遇過生與死的凌遲。可她不同,當初倘若不是阿姨及早發現,也許,她就已經不在這個世上……
  想著,他不由得一顫,竟一時有些恐懼起來。
  冉擷羽見他臉色一下子變得幽暗,約莫是想到了原因,便朝他招了招手。「昱凱,過來。」
  他疑惑上前,卻一下子被坐在床上的她抱著腰,她額頭輕抵著他的腹部道:「沒事,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全是那兩個人不好……我們都是受害者,我已經克服了,不會再那樣推開你,你不用怕。」
  昱凱的反應使她心疼,這才明白自己這麼多年,究竟對這個人做了多麼殘忍的事,就像他曾經說的一樣,難道真只有她是受害者?
  不,不是。
  他們都一樣失去了家,親人明明都活著,卻無法給自己帶來溫暖,甚至充滿傷害。她繞了一大圈,終於徹底領悟到這點,她不該為那些不屬於他的作為執意推開他,更不允許自己愛上他,那不論對誰都不公平。
  「對不起……」她道歉,為自己這些年來的抗拒和逃避,並在內心深深感謝他始終不離的陪伴。她自知根本沒資格得到他這般寵愛,可他仍是給了她。
  幾乎無悔。
  「其實說真的,你不用那麼小心翼翼對待我,我不會走,就算你現在甩我一巴掌、踹我一腳,我也賴定你了。」
  寧昱凱任她抱著,渾身一顫。原來,他的心思終究還是被她看出來了。
  即便這四個多月來她對他好,也不再吝於表達自己的感情,可他心底某個角落其實還是害怕,害怕……有天她會回想起當初的痛,然後無法和他繼續下去。所以這一段時間,他極盡所能地寵她愛她呵護她,願她上癮,記得他的好,然後,再捨不得放手離開……
  他愛得辛苦,小心翼翼,卻心甘情願。沒人逼他愛,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或者一旦想愛,其實根本不容他來選擇。
  「我捨不得。」寧昱凱眼眶燙了,任她抱著。
  「我知道。」冉擷羽一笑,把他拉下來,親吻他的唇。「所以你不用怕,我走不了。」也是……不想走。
  她其實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這麼一天,被自己一直看不起的愛情及婚姻困住,可她不以為忤,這世上唯有他能改變她至此,她害怕被束縛,卻發現曾以為的網早已被織成了一塊柔軟而舒適的布,將她原本寒冷的心密密裹住,帶來溫暖。
  她再不掙扎,在愛裡,甘之如飴。
  寧昱凱走出房間,掩上房門,沉沉吁了口氣。
  他想起中午母親的來訪,然後是晚上這樁「意外」,好似冥冥之中安排好,讓他明白自己的想法過於天真。
  剛才在房裡,他試探性地問她:「如果……我只是假設,我媽回來找我,你會怎麼辦?」
  她面色一凜,眼色深沉認真。「都拋家棄子那麼多年了,還回來找你,肯定不是什麼好事,而且這一輩子,我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她。」隨即頓了頓,咬牙。「還有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是她法律上應該要稱為「父親」的人。她面容僵凝,提到他的時候有一點猶豫,但立即抹去。儘管曾經有過美好回憶,但後來造成的傷害太大,她無法輕易地一笑置之。
  原諒一個人、說服自己對方也有苦衷,這太累,冉擷羽沒有那麼多的餘力。
  寧昱凱瞭解她,她就是愛恨分明的性子,她的人生沒有灰色地帶,所以才會把自己逼得辛苦,他想,自己母親回來的這件事,還是不要告訴她吧。
  好不容易一切正趨於穩定,他不想再多添風波。
  隔天,寧昱凱便打電話給自己的母親,委婉表達這件事,寧母並不以為忤。「沒關係,她不想見我也是正常的。」
  寧昱凱聽得出母親的話裡有失望,但很遺憾,他更重視另一個人的感受。
  他與母親維持著一個星期一到兩通的電話,沒再見面,寧母在菜市場找到一份工作,有點辛苦,他收入不算低,開銷又不大,足以給母親過安逸的生活,但寧母不願意。「反正待在家裡閒著也是閒著,老骨頭都要鏽掉了……對了,我這兩天鹵了豬腳,我記得擷羽小時候很愛吃的,你……要不要拿一點給她?」
  聽母親問得小心翼翼,寧昱凱有些心疼,最終還是吐不出拒絕。「好,我過去拿。」其實擷羽的胃不好,當初拒食嘔吐落下病根,她又要喝酒,那些小時候愛吃的東西對胃負擔太大,現在全不能吃多。但偶爾吃一點還行,所以寧昱凱沒把這事告訴母親。
  寧母像是找著了自己能做的事,三不五時給他們弄湯煮肉。於是慢慢地,母子間的交際多了起來,寧母也時常噓寒問暖,知曉他在家工作,便時常叮囑他多運動、多吃蔬菜、每看電腦三十分就要休息十分鐘……
  儘管都是老生常談,可母親的關照畢竟還是世界上難以取代的一種溫暖,尤其他失去了這麼多年,就算沒特別不捨,還是覺得受用。
  一思及此,對於擷羽,那種歉疚感就更深了。
  寧家的餐桌因此豐富起來,他並沒告訴擷羽這是他母親做的,但她舌頭也不鈍。「嘿,這豬腳不是你做的吧?」
  他一愣,有些詫異。「怎麼說?」
  冉擷羽一笑。「我知道我胃不好,所以你的調味習慣都弄得比較淡,這鍋豬腳味道就重了點,還滿南部人的口味,甜甜鹹鹹的,不像是你會做的味道。」說著,趁他走神之際又偷偷挾了一塊。「不過……這吃起來還真有點熟悉,哪裡來的?」
  「菜市場,那裡有個阿姨在賣熟食,你最近太瘦了,需要多補一點。」他四兩撥千斤,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說謊。
  之後的東西比照辦理,他一概說是菜市場買回來的,然後自己加水弄得清淡點。冉擷羽畢竟負責吃,也沒多表示意見,只想也許昱凱最近累了,每天做飯還要翻新菜色也是很辛苦的,唉,誰要她十指不沾陽春水,碰不得瓦斯。
  冉擷羽最近也有自己的煩惱。她一直都是《Flawless》主編的頭號大將,這幾個月終於見她恢復精神,拿出該有的水準,主編校完樣本以後鬆了口氣。「可惜了,文書組缺人缺得慌呢。」
  「不調我過去你不甘心就是了?」冉擷羽哼哼兩聲。
  主編一笑。「是啊,想說好不容易清靜點。我可沒忘記你當初剛進來時拿著S牌的紗裙說媽的這醜死了,說這玩意兒好看莫非當讀者全是瞎子?」
  想起自己剛入社時的莽撞行為,冉擷羽難掩發窘。「你還記得喔?」
  「廢話,我還想這是哪來的白目。」
  那時的她,剛從文藝類的出版社轉職過來,好不容易能在夢寐以求的地方工作,儘管充滿抱負,思慮卻不周詳,也虧這大人有大量的主編不計較,給她機會。「我也忘不了你那時逼我去查S牌的歷史資料,然後寫一大篇報告給你,還不能少於兩萬字,害我熬了三天三夜,青春痘都冒了好幾顆。」
  冉擷羽曾經埋怨,可事後才明了原來真正無知的人是自己。旁人可以簡單地單憑喜好說某牌的設計很醜,但她們身為流行文化第一線的傳播者,不該只看表面。
  他們必須得深入瞭解一個品牌的歷史與定位,熟悉過往每一季的風潮,更要能掌握下一季甚至下下一季趨勢,儘管有時仍不得不為某些大牌作嫁,昧著良心掰出優點矇騙世人,但多數時候,他們所做的其實是一種傳達。
  關於時尚、關於流行、關於追求的傳達。
  於是兩個女人相視一笑,冉擷羽慣性狗腿,福了福身。「謝謝主編大人多年來的不殺之恩。」
  「哼,少來了,若你不是有點用處,我才懶得留你。」主編白她一眼,扯了扯唇,隨即恢復正色。「說正經的,美國的《Flawless》編輯部對我們台灣版的人才很感興趣,想讓我們這裡的服編過去一年半,我打算推薦你。」
  冉擷羽愣了。
  「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你可以好好想想。」主編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卻見冉擷羽杵著遲遲不動,不禁失笑。「怎麼?傻啦?太高興?」
  「我……」冉擷羽錯愕得講不出話,到美國《Flawless》編輯部!那等於是站在流行的第一線,接受第一手的新知,加上美國紐約品牌眾多,設計師輩出,任何做時尚的都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冉擷羽也是。
  然而獲知消息的第一刻,她瞬間湧上的並非躍躍欲試的興奮,而是……足足一年半的時間,她若去美國,昱凱怎麼辦?他們甚至在一起還不到半年……
  「還愣著幹麼?你再跟前些日子一樣渾渾噩噩試試看,看我不把這機會賞給別人。」
  冉擷羽應聲,怔怔走出主編辦公室,這天上砸下來的消息讓她一時有些昏花,換做過往的她肯定毫不猶豫,可現在不同了,她心底有人,沒辦法說好就好,甚至產生不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8:04:57

第十七章

  該去?不去?
  太過掙扎,冉擷羽獨自煩了幾天,今天假日,昱凱被公司臨時徵召出門了,她一人在家,索性把這事拿出來跟好友商量。只聽於覓在電話彼端不屑地從鼻腔哼出一聲。「不錯嘛,以前那個聽到愛情就說『啥小』的女人跑哪去了?現在居然跟我說寧可為愛放棄工作,你確定你是冉擷羽?不是被人附身換了內容物了吧?」
  面對好友的冷嘲熱諷,冉擷羽不依。「沒辦法啊!那個人……他又不一樣。而且一年半耶!又不是一個半月,咻一下就過去了。」
  「再不一樣你們也是要吃飯討生活的,難不成每天談愛就可以吃飽穿暖睡得好?我是希望你跟他開開心心好好過日子,但不是被愛沖昏腦袋左右不分是非不清,何況你以為你這樣很偉大?就為了一年半,你甘願放棄天上掉下來的機會?你以為這種決定真的會讓他開心?擷羽,愛不是這麼不健康的犧牲,你們要在一起一輩子的,你家小凱要真愛你,就不會樂見你以愛為名扼殺自己的可能性,如果你真的完全不想去就算了,但只要有一點點想,去跟他商量都好過來找我靠夭。」
  好友一針見血刺得她哇哇叫,冉擷羽千瘡百孔地掛了電話,不愧是多年知交,於覓一下子講到要點,這種自以為是的放棄,昱凱肯定不樂見。
  只是她呢?她究竟可以為他做什麼?
  冉擷羽陷入對自己的厭惡之中。她愛他,所以不甘屈於被動,也想儘可能地付出自己,偏偏現實讓人沮喪,她幾乎沒什麼可給他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送他一朵她所種植的花。
  「唉……」冉擷羽倒在床上嘆了口氣,愛情真的是很麻煩,過去以為對方樂得付出而她開心接受就好,但實際上真的愛了,她卻越來越多不甘心,不甘心只有他總是在爭著付出,不甘心她只能一味承受,情債越累積越多。
  昱凱很愛她,她知道,但……她不知道,她的愛,昱凱能不能夠感受得到?
  想了半天還是沒頭緒,冉擷羽索性爬起來整理房子。
  她把客廳的窗簾拆了拿去洗,又擦了家具,最後拿掃把掃地。最近她跟昱凱都忙,有陣子沒大清掃,索性把沙發座椅挪開,把縫隙裡的髒污都清出來,結果一樣東西奪走了她的注意力。
  冉擷羽眨了眨眼,彎下身用手指沾起。那是一根頭髮,這不稀奇,問題是……那根頭髮的長度至少快及腰,絕不會是她跟昱凱的。
  這一段時間她的頭髮長了,從本來在臉側的短髮長至鎖骨,她打了層次,沒再剪短,但與這根頭髮相比仍有不少差距。冉擷羽皺了皺眉,這總不會是前任屋主留下來的吧?
  她心頭有些疑雲,想起之前有名男友劈腿,就是用這種方式察覺,但……
  現在跟她在一起的,不是別人,是昱凱。
  她可以懷疑天下任何人,但唯獨他,她信。
  於是冉擷羽隨手把那根頭髮抖入垃圾桶裡,也許是附近鄰居、公司同事,隨便什麼都好,總之不會是那個樣子……冉擷羽告訴自己,繼續動作,可心頭仍像是被什麼東西堵著,有點難受。
  或許是一朝被蛇咬的舊痛,或許是……即便是其他不相干的人,昱凱也會特地告訴她。還記得前兩個月有個推銷員來過,他特意提及,當時她聽著還有些困惑。「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用特別講也沒關係啦。」
  他卻一笑。「這是我們的家,我希望你能知道你不在的時候發生過什麼事。」
  言猶在耳,可這次有人來過,她竟一點都不知情。
  她緩了口氣,好了,沒事,不過一根頭髮而已,也許是在外沾了別人的帶回來,可能性那麼多,真有疑慮晚點問他就是了……冉擷羽越想越覺得自己這樣疑神疑鬼的實在很蠢,索性把堆積的雜物一併收拾了,打開抽屜一一歸位。
  這時她發現,有東西少了。
  她一愣,把裡頭的物品清點過,原本這裡擺著三本存摺,兩本是昱凱的,一本是她的,她的還在,而昱凱的戶頭有一個是跟她共用,用做家庭開銷等支出,另一本則是他私人的,他平日少用,所以金融卡、印章等都擱在抽屜,但現在,不只是存簿,就連那兩樣東西都不見了。
  是小偷?但若是小偷,不可能剛好只拿走昱凱私人那一份,裡頭的金額她大概有些印象,不多不少幾十萬。是有什麼急用嗎?這一件事……昱凱也完全沒跟她提過。
  問號越積越多,冉擷羽把櫃子關上,整個人呆呆坐在沙發。他遇到了什麼事?是不是有困難?有人來過就算了,但動到老本這種事,他竟對她隻字未提,為什麼?這不像他。
  本來對她從無隱瞞的另一半忽然間有了秘密,不管是什麼,都令她有些難受。
  可換個角度來說,這是他的自由,錢也是他的,也許她不該探問太多?
  冉擷羽內心陷入拔河,一方鼓吹跟他把事情問清楚,一方則又安撫她說相信他,沒什麼好問的……
  本來就很煩,這下煩上加煩,她索性摸起手機打給昱凱。電話彼端響了一陣,終於有人接起。「擷羽?怎麼了?」
  「我……」一時衝動打了這電話,可究竟要怎麼問、問什麼,她還沒想好。遲疑了半天,結果問了句無關痛癢的。「你還在工作?什麼時候回來?」
  「晚一點吧。冰箱裡還有吃的,你微波一下就行,我會記得帶飯回去。」
  「我吃飽了啦!放心,我餓死別人也不會餓死自己。」冉擷羽哭笑不得,這昱凱老是以為她沒自理能力,好歹她也一個人生活了很多年好嗎?
  但曉得他是掛心自己虛弱的腸胃,冉擷羽心暖,想了一會兒,索性開口。「昱凱。」
  「嗯?」
  「最近……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你沒跟我講的嗎?」她嚥了口口水,決定用這種方式問他,如果他願意講就講,不願意……那就罷了。
  寧昱凱愣了一晌,反問她:「怎會突然這麼問?」
  「沒啊,關心一下,沒事的話就算了。」她握著電話的手不自覺發顫,居然有些莫名的緊張。「只是如果發生了什麼事需要幫忙的,希望你可以告訴我。」至少,讓她派得上用場。
  寧昱凱沉默了一會兒,隨即一笑。「沒什麼事,你想多了,我等下就回去。」
  「好。」冉擷羽應聲,隨即想到。「對了,我有一件事——」
  「——媽?!」
  冉擷羽僵住,還來不及確認男人在電話彼端發出的是不是這個字,她便聽見了手機被扔在地上的聲響,然後是一連串紛亂的雜音及刺耳的煞車聲,那聲音刮搔著她的耳膜,可真正令她錯愕的,是昱凱剛剛那一聲……
   媽?
  「喂?昱凱?昱凱?」
   可不論她怎麼呼喚,電話那一端已經無人回應,過不久訊號便斷去。她顫著手指,一再重撥,卻沒人接聽。冉擷羽慌了,如墜冰窖,渾身虛冷。老天,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還有那一聲呼喚,她真希望是自己聽錯了……
   昱凱的媽,那個破壞自己家庭、把母親逼上絕路的凶手之一。冉擷羽抱住自己,卻阻止不了越來越劇烈的發抖,恐懼的記憶再次回來,她吸氣多呼氣少。冷靜下來冷靜下來冷靜下來……
   冉擷羽連忙拿起手機,按下快速鍵。「小覓……」
  「擷羽?」於覓接到她的電話,被她發出的抽氣聲嚇到。「怎麼了?!」
  「你……快點……」快點來找我……「我……」
  我快不行了……
  再醒來的時候,冉擷羽已躺在沙發上,額頭上敷著毛巾,溫溫熱熱地緩解了她的眩暈。
  還不是很清晰的意識中,她聽見兩個人在爭吵……或者爭論。女方的聲音她不陌生,是她最好的朋友。難得地,於覓的語氣帶著些氣急敗壞。「這種事,你不認為你應該先告訴她一聲嗎?」
  另一方似乎沉默著,沒回話,許久才聽見他的聲音。「你要我怎麼跟她講?」
  「這——」
  於覓一下子語窒,然後冉擷羽便聽到那男性嗓音帶著一抹前所未有的壓抑。「說啊,你要我怎麼跟她講?!」
  他不是沒試過,但只是透過手機聽聞那一個字,她便產生這般激烈的抗拒反應,他怎麼敢多講?甚至到了這一刻,他都還在想,他要用怎樣的理由掩蓋他脫口而出的那個字?他不能……也不想讓她知道。
  於覓深深地吐了口氣,看著寧昱凱臉上不掩懊喪的神情,淡淡道:「至少,她有知道的權利。」
  於是,他緘默了。
  氣氛陷入凝滯,冉擷羽好不容易清醒了,顫聲開口。「小覓……」
  她先叫了好友的名字,於覓聽了一震,轉過身來,纖巧的五官滿是擔憂。「你醒了?感覺怎樣?好點沒?要不要喝水?」
  她問了一串,冉擷羽忍不住笑。「小覓,你真的好像我媽……」
  見她還有餘力開玩笑,於覓鬆了口氣。「我說過,我沒你這麼沒出息的女兒。」
  「我倒水過來。」
  一旁的寧昱凱倒先有動作,他不清楚擷羽究竟何時醒的,他跟於覓的對話她又聽了多少。他憂心她的情況,卻又還沒作好準備面對她,正想先趁著去廚房的空檔冷靜一下,卻被背後傳來的呼喚凝住腳步。「昱凱。」
  他一顫,她的聲音,好冷靜。「你……過來。」
  他沉沉閉目,吁了口氣,終究還是逃不過……他轉過身,看見她以一種紛亂的眼神瞅著自己,令他有些慌,但只能上前。
  於覓想讓開,把空間讓給他們兩個,偏有人死抓著她的手。儘管冉擷羽表情鎮定,可用力得近乎發白的指仍是洩漏了內心的動搖,於覓嘆口氣。「很痛,冤有頭債有主,要抓請抓對人。」
  冉擷羽一下子窘了臉,鬆了力道,於覓趁隙把手抽出來,朝向寧昱凱道:「把你的手給她。」然後便從客廳走到屋外。
  關門聲響起,偌大的屋內再度只剩他們兩人,寧昱凱伸出手,冉擷羽咬唇看著,卻沒觸碰。良久,她開口:「你說不能告訴我的事……是什麼?」
  「擷羽……」她頹喪的口吻令他一震,想起就在不久前,她打電話給他,問他最近有沒有事……也許,她已察覺到了什麼?「如果我說什麼事都沒有,你信不信?」
  他澄黑的眸子緊瞅著她,帶著一種祈求,期盼她別再深入探問。居然連到了這種地步他都不願意告訴她,冉擷羽閉上眼,忍住湧上的酸澀。「那個女人回來找你了?」
  事已至此,再隱瞞下去也沒意義,他點頭。「嗯。」
  冉擷羽快哭了。她不傻,聽了剛才他跟於覓的對話,她慢慢把事情連接起來。昱凱的媽來找過他,也許那根長發就是她的,她有困難,所以昱凱給她錢。上次他曾試探性地問她如果寧母回來了如何?她的反應讓他不敢把事實告訴她,但……
  這不是情人間無傷大雅的小秘密,他們已經結婚了,是夫妻,這麼重要的事,她卻不肯告訴她……冉擷羽心底一片灰暗,不知道這一刻應該怪他,還是怨自己讓他有了那種認定,然後選擇隱瞞。
  可悲的是她明白昱凱的顧慮沒錯,她確實……還沒堅強到可以接受這件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8:06:14

第十八章

  冉擷羽終於還是哭了出來,儘管沒發出抽噎,眼淚仍自她極力壓抑的眸眶一滴一滴地滾落,她問他。「你媽是什麼時候回來找你的?」
  寧昱凱嘆了口氣。「半個月前。」
  「你把存摺給她了?」
  寧昱凱一愣,沒料到她會發現,但還是「嗯」一聲,當作回答。
  「你今天出去,不是為了工作?」
  「擷羽……」
  不否認代表默認,冉擷羽扯了扯唇,笑得有些諷刺。「果然是一個謊就要用千萬個謊來圓。」而她,生平最厭惡的就是謊言。
  寧昱凱無話可說,無論如何,他欺瞞她在先,她一直落淚,停不下來,卻不願意讓自己露出傷心欲絕的表情,教他看著心疼。他寧可她大聲責罵他、怨怪他,也不希望她如此壓抑自己。「對不起……」
  「如果事情再來一次,我知道你還是會這麼做。」
  寧昱凱無法否認,因為……那是事實。
  他太清楚自己的母親做了多麼過分的事,也許擷羽終其一生都無法原諒她,畢竟恨的力量總是比愛還要強烈,他沒自信贏得過。
  這些,冉擷羽都知道,因為知道,才會這般痛苦。
  她一面無法原諒自己讓他有這種認定,另一面卻又不甘心事實的確如此,她幾乎用盡全身所有的力量才能逼自己不講出那些無理取鬧的話。她多希望昱凱別管那女人死活,但……那是他媽,無論如何,都是生他且養過他的母親,她太瞭解昱凱的性格,即便對方曾經拋棄他,他仍無法說不理就不理。
  因為他們是人,不是畜生。
  「你打算繼續照顧她?」
  寧昱凱嘆息。「擷羽,她是我媽。」
  「嗯。」冉擷羽閉上了眼,臉色蒼白如紙。
  她現在心思太亂,沒辦法給他任何他期望的回應。
  她……覺得好累。
  接受昱凱跟接受他母親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他是無辜的,而她愛他;可他媽媽不是,她是凶手,是她這一生所有不幸的來源,她恨她。愛與恨在她的體內撕扯,她痛苦不已,無法輕易地擇選其中一方。
  「我想找個地方靜一靜。」
  寧昱凱一震,隨即道:「好,我把房子留給你,我出去。」
  「不用,我會去小覓那裡住一陣子。」至於這一陣子是多久……她不知道。
  她需要冷靜下來,好好想想。
  寧昱凱看著她,理智明白這是對他們最好的一種做法,傷害已經造成,他沒有理由挽留,只能聽候發落,可總是順著她的「好」,此刻的他卻說不出來,只覺腦袋閃過一片空白,下一秒便聽到自己說:「不。」
  冉擷羽抬眸,被水光浸濕的眸裡帶著些許錯愕。「不?」這是第一次,她從昱凱口中聽見這個字。
  他握了握拳,不敢在這時候放她離開,怕她一走就不再回來。
  「你答應我的,說即使我甩你一巴掌、踹你一腳,你也不會離開。」
  他漆黑的眸底閃爍著一抹祈望的光,冉擷羽苦笑,是啊,她是這麼說過,可即便她曾如此保證,昱凱對她的選擇始終不曾有過安全感,這是她的錯……
  冉擷羽一陣無力,過去她種下太多惡果,如今被迫承擔,她怪不得別人,全是自找的。
  所以到這一刻,她只能抬起自己濕漉的臉,狼狽地求他。「昱凱,求求你放我一個人好嗎?」
  話已說到這種地步,寧昱凱不得不放她離開。
  冉擷羽收拾了些簡單的行李,離去之際,她向他保證。「我會回來的,只是……我需要時間。」還有空間,好好思考她該如何看待昱凱母親回來這件事。
  然而所有強撐的一切直到遠離了他便徹底崩裂。冉擷羽偕於覓坐在計程車裡,驀地用盡全力嘶吼。「那個女人為什麼不去死一死!」
  前方的計程車司機嚇到,於覓安撫。「沒事沒事,在說傻話呢。」
  「啊——」冉擷羽哀叫一聲,掩面哭泣,整個人近乎崩潰。「我恨她……我好恨她……為什麼到了這種時候才冒出來……為什麼不死了算了……」
  她歇斯底里、毫無理智,這種殘忍的話不可能在昱凱的面前講,她忍得辛苦,眼淚停不下來,黑暗的記憶籠罩住她。「都是她……如果不是她,我的人生才不會變成這個樣子……」她可以在更好的環境下成長為一個純粹美好的人,而不是現在這般詛咒著他人去死,醜惡得有如一團爛泥……
  她討厭那個女人、討厭這個自己、討厭這個世界的一切,討厭得……只想逃離。
  「小覓……我好累……我不想管了,為什麼我要遇到這樣的事……」
  她哭得絕望,覺得什麼都看不到了,虛弱地癱軟在座椅上。她以為自己已經克服,可當她好不容易掩蓋記憶,那女人的出現卻再度將那些痛苦血淋淋地刨挖出來。她疲憊不已。「我好想死……」
  於覓聽著,只問她:「你死了,小凱怎麼辦?」
  冉擷羽渾身一顫。
  她慢慢地安靜下來,轉頭看著好友,只見她臉上表情嚴肅,說:「你答應他說你會回去的。」
  是啊,是她答應的,而她從不背棄自己的承諾。冉擷羽閉上眼,任殘餘的淚水溢出眼眶。「我不知道……」
  良久,她緩了口氣,問:「小覓,你會恨你媽嗎?」
  於覓是孤兒,從小被親人遺棄,跟生母甚至只有過幾面之緣,真要說的話,她的遭遇其實比昱凱還堪憐。
  於覓睞她一眼。「這是個假設性的問題,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為我從沒想過。」
  「噯,幫我想一下咩!」
  見她還能耍賴,看來是冷靜點了,於覓吐口氣。「我對她沒太多印象,坦白講,她對我的生命來說是個零,所以也無所謂恨不恨的,但若有天她真的出現在我面前,我想,我一開始一定會懷恨,只是久了也就釋懷了吧。」
  「為什麼?」
  於覓瞅著她,扯唇一笑。「因為我現在很幸福,不想讓那種沒營養的事浪費我美好的生命。」
  冉擷羽一怔。
  「不管恨一個人愛一個人,都是需要付出能量的。有時候恨甚至比愛還要耗費精神,你白費力氣這麼多年,也該有點知覺。當然,有些事確實不是說過去就過去,恨是因為原本好端端的人事物被破壞,你慘得只能恨,用恨來支持自己活下去,但現在你仔細想想,你很慘嗎?你哪裡不滿足嗎?你有繼續恨的理由嗎?至少我覺得我沒有,我很好,好得不想恨,也沒必要恨。你知道世界上最好的報復是什麼?就是過得比對方好,讓對方嫉妒你的幸福。」她承認,她是有用這種方式小小報復了一下當初欺負她的某人。
  還有這招?冉擷羽聽得愣了。「問題是……如果對方一點都不嫉妒怎麼辦?豈不白搭?」
  「So what?」於覓挑眉,丟給她一個「你白痴啊」的眼神。「至少你得到了幸福,這已經是最好的一份禮物。」
  冉擷羽眨了眨眼,過了好一會兒,眼淚慢慢不流了,心也不那麼疼了,她看著好友,眼底由衷浮現了欽佩。「於小覓,你可以開班授課了。」
  前方剛好紅燈,計程車司機停下來也說:「嘿啊,小姐你縮得粉好捏!」
  於覓勾唇,也沒客氣。「謝謝,我寫專欄的。」
  「噯?原來是個作家!哪裡的鑽欄?我要叫我女兒也企看一看啦!」
  於覓和冉擷羽相視一笑,後者緩了口氣。「所以昱凱他不恨他媽,是因為他現在過得很幸福?」
  「這問題你要問他。」於覓說得乾脆。「不過你倒是可以想想,你現在幸不幸福。」
  是啊,她現在幸不幸福?如果幸福,那……幸福得夠不夠放下了恨?
  這是個好問題。
  「還有一件事……」
  「嗯?」
  「你家小凱,他媽媽住院了。」
  冉擷羽瞠大了眼,這才後知後覺地憶起昏迷前手機裡那一聲「媽」,似乎帶著某種強烈的驚慌……
  那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怎麼了?」
  「詳細情況我不太清楚,好像是出意外被送到醫院,應該是沒有生命危險。他擔心你的情況,但又一時離不開才打給我,不過在那之前我就差點被你那通電話給嚇死了。」於覓嘆口氣。「總之,你自己再好好想想。」
  「嗯。」冉擷羽應聲,但心思紛亂,不明白自己這刻的感受。儘管方才不斷叫喊著要她去死,可真正聽聞她出事,她內心並不開心,反而想到昱凱。她母親出事的時候他一直都陪在她身邊,可現在換他媽媽出事了,他卻一個人,甚至還要分神顧及她……
  他選擇欺瞞她,這個事實還是令她難受,但換個角度來說,他會這麼做,其來有自。即便到了這種時候,她心底還是沒法說放下就放下,她還是恨、還是怨,身體裡曾受過的傷依舊清晰殘留著疤,時時刻刻提醒著她……
  她想從泥沼底掙出來,但困得太深,細胞的每一部分幾乎與那片黑暗融為一體,她想,她需要時間體會於覓剛才說的每一句話,然後……學習原諒。
  她閉上眼,吸了口氣。
  冉擷羽想到自己少女時期曾迷過的愛情小說,有劇情天方夜譚不可思議莫名其妙的,也有其實寫得不錯女人當自強的,但這些小說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最後不管如何,真愛無敵,一句「我愛你」便是世上最強大的咒語,就算是怎樣的國仇家恨,最後都可以因這句話而徹底化解,不留一點疙瘩。
  問題是現實哪有這般容易?
  正因為愛,所以問題更多,如果不愛大家可以睜隻眼閉隻眼,了不起揮手掰掰不留一片雲彩。正因為愛了,才會掙扎、才會痛苦,才會為了受到的傷害難以釋懷,甚至因為找不到原諒的方法而自我折磨。她努力想要克服,卻深深體會何謂知易行難,冉擷羽因此有點沮喪。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叫她一聲媽……」
  於覓瞥她一眼。「那就不要叫啊。」
  「嗄?」
  「你家小凱有這麼要求你嗎?沒吧,當然或許他希望,但有些事沒法勉強,你又何必把自己的標準拉那麼高?你懂不懂什麼叫循序漸進?」於覓嗤一聲。「你又不是聖人,還是你打算角逐諾貝爾和平獎?」
  「最好這樣是可以拿啦……」
  「那不就得了?愛不是勉強自己非得建立功勛,而是自然而然的奉獻。」於覓挑眉。「結果你要外派的事,跟他商量了沒?」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當然還沒,你想哪有時機?」她嘆口氣。「我應該……打算拒絕了吧。」
  「喔?Why?」
  「我想等昱凱對我多一點安全感之後再說,剛我只是說要去你那兒靜一下,他卻以為我不打算回來了。」這表示她這段時間做得有夠失敗,她想再多努力,讓他能徹底地對她安心,並且相信她這一輩子已經選定他,不論如何都不會再把他從生命裡推開。
  於覓聽著,沒贊同也沒反對,只說:「可機會是不等人的。」這種機運少有,她相信擷羽願意用她的一輩子去等,但過了這村很難再有下間店,她怕她屆時後悔。
  畢竟好友在事業上多年來的付出,她比誰都瞭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8:08:35

第十九章

  「不等就不等唄,只好掰掰慢走不送。」換個角度來說,外派一年半,她心底也不可能完全沒惦念,所以算了,這樣就好。
  現在,她只想專注在眼前發生的這件事上。
  於覓說得對,也許真是她給自己設立的目標太高了,一時半刻要談接納,她確實做不到。她想,她可以先瞭解自己如今對寧母抱持的感覺是什麼,再來煩惱自己應該怎麼做。
  她不是不恨,但也有可能……不是那麼恨。
  「小覓。」
  「嗯?」
  「你知不知道……昱凱他媽媽,現在在哪間醫院?」
  得到寧母所住的醫院及病房號碼,隔天下午,冉擷羽請了半天假,決定獨自前往。
  一路上她有些發顫,要面對十年前那場悲劇的凶手之一,她不可能全無動搖,可她告訴自己,錯的不是她,該怕的、該心虛的也不是她,何況她只是去看看,確認自己的感覺,不用特別做什麼,也不期待對方為她有什麼特別的表現。
  她向櫃檯的護士問明了病房位置便走過去。她並不喜歡醫院,這裡給她的回憶大半都不是好的。冉擷羽嚥了嚥口水,在褲子上抹去手心裡的冷汗,終於找著了病房。
  門開著,裡頭擺著六張床鋪,每張床之間以隔簾圍籬。這間似乎只住了寧母一人,冉擷羽確認病床上的編號,應該是最後一張床。她小步小步地走,注意到那裡有一對人影,是一個年輕媽媽牽著一個小男孩。「來,向阿姨說謝謝。」
  「阿姨謝謝。」小男孩童稚的清脆聲音給病房裡增添不少生氣。
  「……沒事就好了。」婦人的說話聲響起,她手撫上小男孩的頭,與昱凱相似的秀雅臉容露出微笑。她一頭長發綁成馬尾,臉上顯現老態,右頰貼了一塊大紗布,右腿甚至打著石膏,這……就是她出的「意外」?
  「真的很謝謝你救了我兒子,這是一點薄禮……」另一個年輕媽媽將一盒補品放在一旁的小櫃子上,寧母一直說著「沒關係」、「不用客氣」。年輕媽媽示意之後便帶著小孩走了,與冉擷羽擦肩而過,她這才注意到小男孩身上也貼了繃帶和OK繃,但看來並無大礙。
  冉擷羽就這麼杵著,心臟怦怦跳,半躺在床上的婦人似乎察覺到她的注視,在側首看見她的瞬間,眼珠子驚愕地瞪大。「你……」
  「擷羽?!」帶著些不可置信的呼喚自身後傳來,冉擷羽機械式地轉身,看見那個再熟悉不過的男人。他走過來,好似有什麼話想說,最後卻選擇沉默,只是一臉動容地望著她,望得很深、很深。
  冉擷羽被人這般盯著,耳根逐漸燥熱了起來,有些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在體內匯聚。她嚥了嚥口水,驚覺自己喉嚨乾得厲害,只能任由他上前,一下子將她抱緊。
  屬於他的熱度在這一刻侵透過她的衣物,直達膚底,使她不再冰冷,本來一片空白的腦袋被填入的滿是清純美好的事物,她覺得很幸福。
  幸福得無力再恨。
  「你來了。」寧昱凱淡淡吐息,從於覓打給他,跟他詢問母親住院相關的事,他便猜到擷羽有可能會來,卻沒想到來得這麼快。他抱著她,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使他顧不得地點竟捨不得放開。「回家,好嗎?」
  冉擷羽任他抱著,在這過分幸福的溫度下再沒辦法思考了,這次換她說:「好。」
  寧昱凱鬆了口氣,將她放開一點,轉而向寧母道:「媽,我先帶擷羽回去。」
  婦人從驚見她的愕然中回神,掩住紅了的眼眶。「嗯,你們先回去吧。」
  示意過後,寧昱凱便攬著步伐有些不穩的她走出病房。一路上他緊握她的手,好似怕她會逃,直到帶她上了車,他才開口:「你……怎會想來?」
  「我來看看。」冉擷羽深深吸了口氣,平復胸腔那股窒悶。「你媽……她還好吧?」
  「還好。」寧昱凱拉上安全帶,準備發動車子。「那天為了救一個衝到馬路上的小孩,她被車撞到,還好煞車及時,沒有生命危險……」說及此,他呼了口氣。「她說,那小孩有點像我。」
  冉擷羽回想起在病房裡看見的那男孩,大大的眼、翹翹的鼻、紅潤的唇,好像是有那麼一點神似。
  她緘默了,那種感覺就好像知道殺你父母的仇人,實際上在外行善積德還是人家的好父母,懷恨的情緒一下子變得無處可去,矛盾得緊。
  「我爸呢?」
  「過世了,快四個月前,跟媽……你知道的,時間很近。」
  原來,他也死了。
  冉擷羽不知道自己當下的感覺是什麼,她沒了母親,然後連父親也過世了,雖然她對那個男人所持有的一點溫情跟期待,早在歲月流逝下被磨滅得丁點不剩,但……也不是完全沒傷感的。
  她說:「……我沒辦法。」
  「嗯?」
  「我真的沒辦法,看到她,我還是會覺得討厭,甚至噁心,我沒辦法叫她一聲媽,可能這輩子都做不到……」冉擷羽掩面。「我這樣是不是很糟糕?感覺好像什麼都做不了,連這件唯一能讓你高興的事都不行……」
  寧昱凱聽著,有些詫異地望著她,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她竟有過這般想法。
  於是他喉嚨一緊,說:「沒關係。」
  「嗯?」
  「她做過那樣的事,你想怎麼做都是可以的,只是……她是我媽,我還是會照顧她,讓她能好好生活,你能接受這一點,那就夠了。」
  「那……我們不用住在一起?」
  「不用。」
  「我可以不用叫她媽?」
  「可以。」他勾唇,擷羽能做到接受她的存在已經很不容易,他沒打算再要求更多,何況被遺棄近十多年,他對母親所剩的也僅是做兒子該盡的義務與本分,其他的……再說吧。
  冉擷羽如釋重負,寧昱凱進一步跟她解釋。「我把存款給她找了間房子,我媽現在自己也有工作,生活費的部分我會替她負擔一些,偶爾也會去看她過得怎樣,你如果不開心,就當我是去出差……」
  「沒關係。」這一次,換她說這三個字。「你也一樣,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不用顧慮我,除非你有困難,需要我幫忙,那我希望你能告訴我。」
  「擷羽……」寧昱凱看著她,她的表情認真,並非說笑,他胸口浮現感動,一股熱暖驅使他騰出手握住她。「謝謝你。」
   冉擷羽被他真心實意的道謝弄得有點發窘,但還是回握他。「我覺得我還做得不夠好……」只是短期內,她還有許多東西需要克服。
  「不會,很夠了。」擷羽肯定是想過許多,然後做出極大讓步。他曾以為他們這一輩子都會在這個點上不斷糾結、僵持,不料她一次又一次願意為他改變,直至妥協、放下仇怨,甚至思考過更多的可能性……
   而她能逼自己做到這般地步,原因只有一個。
  「對不起,我不該騙你。」他沒忘,擷羽有多厭惡謊言。
   所以她才會那般傷心,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是她最大的地雷,卻仍選擇了這麼做。
   不管原因為何,欺騙本身就是一種錯誤。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要說完全釋懷一定是假的,可這也是她咎由自取,她一直不肯放下,走不出泥沼,所以昱凱才會那麼沒安全感。說來說去,自己也不是完全沒責任。
  兩個人終於回到家。一進屋,身後的男人便迫不及待地將她緊緊擁住,熱切的吻隨即落下,她閉目承接。不可否認這小子一開始接吻的技巧還很青澀,現在卻變得高竿許多,尤其他熟悉她的習慣及每一處反應點,與她配合極好。冉擷羽不自覺亂了呼吸,感覺直到這一刻,他們才真正地跨越了一切,相擁得再無罅隙。
  真的,都過去了。
  也許愛不能成為撫平一切的理由,可確實也是原因之一。
  於覓說的沒錯,她很幸福,這就夠了。其他的,她不願再多想。
  「你不許再走了。」寧昱凱的語調難得強硬,箍著她的力量也緊得教人有些發疼,冉擷羽嘆息,他總是表現得很沉穩,就連被她一再拒絕的時候都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沒想到得到她了,反而變得這般患得患失……也許這就是愛情難言其妙之處吧。
  「嗯,我不走了。」這一次,換她轉身,吻住了他。
  情人間的熱火一下子襲上了兩人,何況他們是夫妻,對彼此早已無比熟悉。他們擁著抱著貼緊了分離多日的身軀,拉扯著彼此的衣衫,從玄關一路轉移陣地至客廳的沙發上。
  也不知道誰比誰著急一點,吻從一開始的輕舔慢柔逐漸轉化成激烈的噬咬,像是被解放了的獸一般侵吞彼此,而寧昱凱從來只懂得溫柔的手,此刻卻用力得好似掐著她的心臟,冉擷羽承接著,只覺得心跳快得像要爆炸,嘴唇被放開的時候甚至還帶著些許痛楚。「你……」
  「嗯?」
  「我都不知道你會這樣接吻的……」她因過分的潮熱紅了眼角,滾燙的慾望奔流著,使她一個翻身便把人給壓制在沙發上,瞬間形成男下女上的姿態。
  她坐在男人身上,像個君臨天下的女王,驕傲地抬起下巴看望著身下的子民,俯身勾起一邊唇角。「不想我走對不對?」
  「是。」寧昱凱看著她,眼底深沉,被慾望的色彩浸染,卻不顯急躁。他俊秀的臉在這刻顯得很男人,就連注視她的方式都帶著無形的壓迫,使她渾身不自覺泛起熱度來。
  冉擷羽嗚咽一聲,不禁低語。「妖孽啊妖孽……」
  從以前她就覺得這小子妖孽得緊,分明沒啥情場資歷,但他用那雙深黑的眼仔仔細細看著一個人的時候,目光總能讓人全身都燙,像是染上什麼熱病,又心跳又臉紅。現在有經驗了,等級更是大大不同,冉擷羽兵敗如山倒,腰軟無力,拿他沒轍,只得認分地將兵權乖乖交付給他。「那就……隨你喜歡吧。」
  這句話變成接下來一切的開端,只見寧昱凱深邃的眼一亮,立刻換他壓住了她。冉擷羽在情事中總習慣處於上位,說是她經驗值較高,懂得拿捏分寸,實際上是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被弄得狼狽失控的樣子……不管怎麼說,她都是年紀大的一方,這可是關乎成熟女人的面子!
  寧昱凱哪會不知,除了第一次她意識濛濛地任他為所欲為外,之後他都配合著她的步調,隨她高興怎麼來。難得這回她肯解禁,寧昱凱笑著親了親她的額角。「放心,我不會太過分的。」
  然後……接下來冉擷羽便親身體會到,世界上有幾件事不可信:一是賭徒的運氣,二是政客的話,三——就是男人在床上的保證!
  可惜到最後,她連抗議的力氣都沒了。
  「……我餓了。」
  再有意識的時候,窗外天色已黑,她躺在房間的床上,而身後的男人則以手緊緊環抱著她的腰。
  兩人渾身赤裸,肌膚相貼的地方還帶著黏膩的汗水,可她卻覺得挺舒服,倘若不是害怕肚子因過分飢餓發出咕嚕叫的聲音,冉擷羽可能還懶得開這個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8:09:00

第二十章

  於是寧昱凱親了她一下。「好,我去弄吃的。」
  「叫外賣吧,你應該也……呃,累了吧。」至於是因何事而「累」,理由大家心照不宣,不言而喻。
  「是你的事就不累。」簡單的情話,他說得萬分自然,眼角眉梢都帶著吃飽喝足的笑意。「吃外食對身體不好,不健康。」
  「少來了。」冉擷羽翻了個白眼。「這一陣子不知是誰老買菜市場的熟食回來?既然都不健康過了,也不差這次。」
  寧昱凱一時無語,冉擷羽想他是默認了,正準備翻身去找外賣電話,卻聽他道:「那些菜不是菜市場買的。」
  「嗄?」
  「是我媽做的。」
  這話一出,兩人便陷入有點尷尬的沉默,冉擷羽無言。好你個寧昱凱,居然從那時便在騙我?!
  不過最終她還是嘆了口氣,算了,都決定放開了。「以後叫她不用特地弄了,反正我胃也不好,不能吃多。她閒著想弄我不反對,有事就別勉強,我可不會因為這樣就感激她。」
  「嗯,我知道。」母親那麼做,可能也是想讓自己感覺好過一點,他沒打算阻止,只要擷羽不特別反對就行。
  冉擷羽瞥他一眼。「啊你不是要做飯?怎麼不快去?」
  別怪她態度高壓,實在是這小子把她折騰得抬根指頭都嫌累,眼望著窗外轉黑的天色,這般縱情聲色,冉擷羽真是欲哭無淚。
  「好。」寧昱凱應聲,放開她後便轉而穿上衣服,離開之際不忘叮囑。「還有力氣的話就先洗個澡,然後再下來吃飯。」
  「我沒力氣,不想動……」
  寧昱凱拿她沒轍。「好吧,我拿吃的上來。」
  他喜歡寵她、照顧她,看她為自己而開心,那使他很有成就感,曾經離開她的那段期間他放任自己,每天吃外食、狂抽菸,甚至懶得打理一切。分明該覺得自在,可他卻只感到空乏無趣。花朵需仰賴土壤才能種植存活,但土壤若失去了花,不過就是一個毫無生機可言的存在,不值一提。
  付出也要有願意承接的人,才有意義。
  寧昱凱走到廚房準備弄些吃的,這時,他手機響起。「喂?」
  「我那個不肖女沒回來,她在你那裡?」是於覓。
  他撇頭望了眼被他們扔在門口的包包,儘管電話裡的人應該沒敏銳到察覺他們這段時間沒接電話是在幹什麼「好事」,但寧昱凱仍有些尷尬。「嗯。」
  於覓鬆口氣。「那就好,她那點破東西還丟在我這裡,改天叫她來拿,還有……」她頓了頓,語氣忽地變得正經。「賢婿。」
  寧昱凱一笑。「丈母娘請說。」
  於覓用這口吻跟他講話的時候,就表示肯定是有關擷羽的重大事件要發表,這回也不例外。
  寧昱凱聽著,面色越來越沈凝,良久,他嘆了口氣。「嗯,我知道了。」
  他弄了碗麵給冉擷羽,聞到食物的香氣她精神來了,連忙爬起來唏哩呼嚕地吞面,寧昱凱坐在床沿瞅著她餓死鬼投胎的模樣,驀地開口:「剛才于小姐打給我。」
  「素喔?」冉擷羽把一口面吞下去,想起自己忘了跟好友交代去向,不禁有些赧顏。「咳,她怎麼說?」
  「她說你主編有意要派你去紐約一年半,這事你沒跟我講過。」
  「噗!咳咳咳!」冉擷羽被湯水嗆到。於小覓你好樣的!出賣我出賣上癮了是吧?!「呃……我會拒絕。」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這……要一年半耶。」
  「嗯,我聽說了。」寧昱凱表情仍淡。「你不想去?」
  「怎麼可能!」下意識回完話後才覺不對,靠夭,她怎麼這麼容易就被逼出真心話了啦!「其實還好……」
  寧昱凱笑了。「一年半,是有點久。」
  「嘿啊……」
  「但如果你想去就去吧,不用顧慮我。」他輕撫上她的臉,說實話,他內心當然不希望她去,工作什麼的他一點都沒放在心上,對他來說,她需要做的就只是待在他身邊,哪裡都不去。但這是她期望已久的機會,他不能任憑一己之私要她放棄,儘管他很想這麼做。
  即便早有預料昱凱知道了這事肯定會這麼說,但實際聽到,冉擷羽還是很感動。「可是……你那麼不想我走……」
  「傻瓜。」寧昱凱笑了,親了親她的耳垂。「你是為了工作,不是嗎?這不是走,只是……嗯,出門。」
  「兩者有啥不同?」
  「走是你打算離開,出門只是暫時的一種情況,只要你把這裡當作你的家,記得回來,那不管去哪裡都沒關係。」
  「廢話。」她努努嘴。「這裡早就是我的家,我不回來,能去哪裡?」
  「那不就好了?你有這份心,對我來說就足夠了。」說著,他下一秒卻嘆了口氣。「不過有一件事……」
  「嗯?」
  「法律上我是你的丈夫,但我感覺你很多事第一時間都不是找我說,而是跟于小姐講。我曉得你們是好朋友,只是這樣……還是讓我有一點寂寞。」他苦笑,手掌輕輕抵著她的心口。「好像被擋在這外面。」
  冉擷羽被他這說詞和表情弄得滿面通紅,心裡的愧疚簡直如雨後春筍直直冒,她垂下頭。「不是這樣,我只是不好意思……」
  「為什麼?」
  她有些彆扭地撇開眼。「好歹我也虛長了你幾歲,沒能幫你分憂解勞就算了,還讓你跟著我一塊瞎煩,像話嗎?」
  寧昱凱好氣又好笑。「我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這愛鑽牛角尖、以爬象牙塔為樂的個性我還不知道?你告訴我,至少我還能在你卡住的時候拉你一把、喊你一聲,就怕你忘了出來吃晚飯,把自己關在裡頭活活餓死了……」
  「噗!」冉擷羽為他這番形容笑出聲,拿他無可奈何。「好啦,我、我儘量。」
  「儘量?」他眼眯起。
  「唉喲,我會努力啦!」
  「嗯。」這還行。
  寧昱凱沒逼得太緊,冉擷羽這習慣已經維持太多年,不可能一時半刻就要她對自己完全敞開、交付一切。她既然說了會努力,就是真的會努力,她的性格他清楚,收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寧昱凱很滿意。「我給你倒水過來。」
  說著他便走出房間,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按弄一會兒,發出簡訊。「事情已解決,多謝岳母關心,往後還請多多關照。」
  不一會兒,手機彼端也有人回覆。「好說好說,我店裡的庫存管理系統再麻煩賢婿幫忙。」
  「那是一定。」回完,寧昱凱便收起手機。一年半,雖然真的不太願意,但也不是不會回來,何況能以此當作籌碼得到她那一句保證……實屬划算。
  畢竟,他們往後的日子可不止一年半,而是一輩子。
  思及此,寧昱凱笑了。
  而在房里根本不知被算計了的冉擷羽莫名其妙打了個寒噤。奇怪,是天氣太冷了嗎?
  於是,就在差不多半個月後,冉擷羽出發去美國紐約。
  這個被稱為「大蘋果」的都市生活步調遠比台北來得繁忙,《Flawless》美國總部設於紐約最繁華的地段,鄰近時代廣場,櫛比鱗次的辦公大廈把這裡的天空壓縮得很小,加上這裡飲食油膩、步伐匆促,剛來一個星期冉擷羽便水土不服,每天都犯胃疼。
  唯一的安慰,大概是在每天慘無人道的加班以後,親親老公在MSN視訊上給她的溫言軟語。
  畢竟紐約人講話直接不客氣,還有那種驕傲的看人方式都使冉擷羽悶出一肚子氣,第一個星期她就在擔任雜工的情況下度過,甚至首先被指派的工作竟是每天替《Flawless》美國版的主編準備早點。這可不是隨便買個面包三明治就行,而是要擺盤、要顧及營養、要熟知主編口味,甚至還要色彩搭配均衡,教人看著便賞心悅目食指大動……
  這什麼工作!
  前三天,《Flawless》美國版主編幾乎是語帶不屑地天天挑剔她。「這盤子真醜,看了就沒食慾了。」
  「我不吃培根、香腸,只要是豬肉製品我都不吃,還有洋蔥這種會造成口氣的東西。你都吃得這麼粗俗嗎?」
  「咖啡太苦了,簡直是餿水。」
  「你怎會把蘋果和香蕉擺在一起?不覺得顏色很不對稱?還有香蕉吃多了對胃不好,你有沒有常識?」
  「上帝!到底是誰讓你進來這個辦公室的?」
  光是準備個早餐就可以被罵得狗血淋頭,何況其他事?冉擷羽簡直絕望,這女人根本是不折不扣的惡魔!
  可她仍一一記下,犯過的錯誤絕不重犯,並去請教前輩,幾個服編本來忙著沒打算理她,但看她每天被罵著出來卻不曾哭過一次,也逐漸佩服她。其中一個叫Linda的女同事貼心地告訴她主編的飲食習慣,還有其他注意事項。她說:「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對不對?我們一開始也都這麼覺得,但久了就知道,她是給我們訓練觀察及美感能力。當然,我不否認她其實只是想整人,畢竟她可是出了名的大變態。」
  到了第七天,她終於沒再被趕出來,主編看著她準備的早餐,喝了口咖啡,漂亮的藍眸在她臉上巡視了好半晌,最後點點頭。「可以了,出去吧。」
  之後幾天一樣順利,然後,她才卸除早餐小妹之責,開始接到其他較為重要的事務。
  畢竟即便她在台灣是強將,可來到美國,人生地不熟,加上這兒的人有著與台灣截然不同的視角,光是美感就與東方差異極大,不可能一來便上手。總之沮喪歸沮喪,冉擷羽還是逐漸熟悉了這兒的作業,摸索出自己的方向。
  熱鬧的十二月就在這般水深火熱之下過去,轉眼進入新的一年。到了一月,紐約忽然下雪,不習慣的低冷溫度使她一走出大廈便狠狠打了個哆嗦,捉緊外衣逃命似地奔入地下鐵。
  她住的地方是布魯克林區的一間公寓,不算太老舊,正想著回去後要趕快開個暖氣再好好泡澡,卻意外在公寓門口發現一抹等待的身影。
  冉擷羽睜大眼,不敢置信……
  「昱凱……」
  「你回來了。」來人轉向她,他身上結了霜,可看她的眼神卻還是那般熱暖。
  他擱置一旁的行李箱上堆了一層薄雪,她不知道他在這裡等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下一秒便不顧一切地衝上前抱緊他。兩個人都很冷,但她卻覺得自己抱住的根本是個雪人。「你……你怎會過來?」
  不敢置信,她竟帶了哭腔。
  「當然是來看你。」他曉得她很感動,不過天寒地凍的,他渾身又濕,繼續抱著肯定會出事。「鑰匙給我。」
  冉擷羽顫著手將鑰匙串遞給他,眼眶不爭氣地發紅。寧昱凱將公寓門打開,然後拉著她和行李走進去。
  「我怕你不會照顧自己,把該處理的事弄完就過來了。」
  反正他的工作沒有地區限制,只是前一段時間母親受傷住院,仍需有人照料,加上程式寫完還有許多後續作業跟解說,沒法陪她前來。這三個月,他在視訊上見她,儘管她強打精神,抱怨完後都說自己很好不要緊,可他仍看得出她消瘦得厲害。
  這令他心疼,本來他就放不下她一個人,說他獨佔欲太強烈也好,他只想待在她的身邊,所以安排好所有事情之後,寧昱凱便以最快速度飛來,而她的反應讓他覺得這個決定沒錯。
  「還有一件事……」
  「嗯?」
  他一笑,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有些詫異自己都到這種地步了居然還會發抖,所幸可以歸咎於天氣太冷。「我好像,還沒正式跟你求過婚。」
  冉擷羽瞠大了眼,看著他手心裡那枚款式簡單的銀色戒指,戒身呈流線型,弧度看來像極了飛揚的單邊羽翅,那是屬於她的戒指,由她的名字演繹而來。
  「這……」
  一個人究竟能在同一時間承受多少感動?冉擷羽說不出話,身體不知是因寒冷還是過分激動而震顫,寧昱凱執起她的手,拿著那枚戒指停在她左手無名指尖前。「你願意嫁給我嗎?」
  冉擷羽噗哧一聲笑了,他一臉誠懇、眼神真摯,好像這是一個真正的求婚,她忍住湧上的淚意,好故意。「可我是不婚主義耶。」
  這是真的,過去的她對愛不屑一顧,把戀愛當成一種調劑,壓根兒沒想過與人共結連理、走入禮堂。昱凱是唯一讓她心甘情願拋棄原有守則的人,對象是他,值得。
  聽了她的回答,寧昱凱挑了挑眉。「喔,那還好。」
  「嗯?」
  他一笑,把戒指套上她的左手無名指。「還好,我們已經結婚了。」
  在美國紐約的隔天下午,寧昱凱醒來,看見他的四周堆滿了花,他含笑計數,果真不多不少七十四朵,正是她來到美國後的天數。
  她把這一段日子的花全補給他。這一天一朵,他曾好奇意義,問她,她卻只是神秘地笑笑。「以後你就知道了。」
  「以後嗎……」他一笑。他想,他會非常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8:09:19

尾聲

  這是在很久以後的某天發生的事。
  「于小覓,你不是說要送我新婚禮物?到現在都不知道幾百年了,我怎連個鬼影都沒看見?」
  假日,兩位人妻在藍海的Bar內難得相聚,冉擷羽終於想起這事。于覓仍是那副不冷不熱的表情,淡淡瞥她一眼。「你早就收到了。」
  「啊?」冉擷羽一臉莫名。「在哪?」
  于覓喝了口酒,瞥向好友的左手無名指,那兒戴著一個銀色的戒環,戒身一體成形,狀似一邊飛揚的翅膀再綴以鑽石,全球限量一隻,由Cartier首席設計師一手包辦設計與製成,百分之百純手工。儘管出錢的人不是她,但光憑寧昱凱成天窩在家裡敲程式碼的宅男身份,哪可能找得到門路來弄?
  當然她也是靠了某個在義大利,欠她人情的傢伙的手腕啦!
  「好吧,我現在補給你。」嘆了口氣,于覓向酒保要了張Memo紙,開始在上頭塗塗寫寫,不時還彎起指頭計算。冉擷羽看得一頭霧水,過了一會兒,于覓把那張紙遞給她。「喏。」
  冉擷羽接過。「這啥?」怎麼一堆數字跟金錢符號?
  「這些年來你跟你老公兩人來找我相談的次數跟時間,用心理醫生最一般的行情價去算,我一毛不收。這份大禮,夠意思了吧?」
  冉擷羽簡直快暈倒。「于小覓,算你狠……」
  「好說。」
  她擺出一個敬酒姿勢,冉擷羽撇了撇嘴,只得跟著回敬。
  好啦,她其實知道自己手上這枚戒指的來歷不凡,只是于覓一直都沒講,她也只是想探探她咩。好友的用心她一直都知道,冉擷羽將酒飲盡。「喂,于小覓。」
  「嗯?」
  「你現在幸福嗎?」
  于覓一笑。「為什麼不?難道你不是?」
  「是啦……」想起這些年來的點滴,冉擷羽臉上也同樣漾出笑意。「真奇怪,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堅持單身、我堅決不婚,怎麼走著走著轉眼我們兩個都成了已婚婦女?」
  於覓不屑地瞥她一眼。「這麼簡單的問題你問我?」
  「啊不然?」
  「白痴,當然是因為愛!」
  這答案一出來,冉擷羽先是一愣,繼而爆炸性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因為愛……好樣的……」
  她笑到不行,卻不否認好友說的沒錯,倘若不是愛,她們又怎會有辦法從原來束縛她們的荊棘叢裡掙脫,甚至心甘情願為唯一的人放棄所有的堅持?因為愛,這個答案確實夠八股,卻也是事實。
  於覓看了看表。「好啦,時間差不多了,我得走了。」
  「我也是。」現在才晚上七點,兩個過去一混就是凌晨一、兩點的不良熟女現在卻早早便說掰。冉擷羽跟著起身,付清了酒錢,忽然轉頭。「于小覓。」
  「嗯?」
  「我現在很幸福。」
  於覓一愣,隨即笑了。「那就好。」
  放棄了一開始的守則跟主義,都是為了這一刻。
  是的,她們都很幸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7-7 08:10:48

山水有相逢 夏灩

  在書寫的時候,我時常會想,究竟要放多少的「自己」進去?
  我曾在《野獸看招!》的後記中提到,每一個角色都是不同份量的「我」,不論男女。我藉由他們的口、他們的舉止把我內心深處的想法表達出來,包含這個系列中兩個主角對於「時尚」和「流行」的看法。但這畢竟是言情小說,多數時候我儘量不使「自己」介入過多,唯獨此系列的兩本女主,分別代表了百分之四十及百分之七十的「我」。
  佔百分之七十的,當然是這一本的女主,冉擷羽冉小姐。
  當我寫完《單身時尚守則》後,有人問我下本會是怎樣的故事?多數人覺得應該是開心的,連我自己本來也這麼以為,結果稿子一開下去,差異何止十萬八千里,太多糾結的設定寫得我自己都發悶,甚至一不小心投入太多的「自己」而使故事主軸偏離。「復仇」從來不會是我書寫的主題,相較於這種白費力氣的無聊事,我更看重如何讓自己活得更好,所以為了讓女主能往這個方向走,著實費了一番工夫。
  總言之,能夠和於覓那個松花皮蛋成為莫逆的,肯定也不會是顆白雞蛋。
  只因這本女主的性格大半來自於我的本性,我跟她一樣死心眼,一旦認定了某一件事,就是把牙咬斷了都會堅持到底。我曾深深地確信自己不被愛,至今這個想法依舊,只是減淡了許多,我對自己受過的傷害始終難以忘懷,因為我怕痛。當我的底線被徹底觸犯,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對方,我的人生沒有太多灰色地帶,非黑即白,好惡分明。原本我一度安排這本書的結尾是個大團圓,但我發現我寫不出來,即便我說過我喜愛一個快樂的結局,問題是我無法昧著良心寫出連我自己都不以為然的事——所以,若要問女主跟男主的母親最後是否有和好?我的答案是不,就算過了一百年還是不。
  因為我也有一個永遠都不可能原諒的人。
  所以,就這樣吧。(笑)
  由於系列兩本的女主都代表了滿多成分的「我」,所以不否認我有私心,各自給她們配了這麼兩個救苦救難、勇於涉險的男主,也許內心真實的我一直都在期待救贖,儘管我明白奇蹟並不存在這世上。你要問我真有這種男人嗎?我的答案絕對是別傻了孩子,正因為不存在,才要寫在小說裡,現實的醜陋我已看盡,何苦連在夢裡都不放過自己?總之寫作這檔事就是自娛娛人,能娛樂到,就當我們有緣分,娛樂不到就……哈哈,有緣再見吧。
  (有時候覺得到了這把年紀,也沒什麼特別好求的,寫我想寫的,滿足我能滿足的人就已經是很好的一個福分,我也不過是在芸芸眾生之中想找個小角落舒舒服服地說故事,僅此而已。)
  我常在書裡寫到關於「付出」,其實我的看法是「並非付出得多的人就值得愛」,單方面的付出不過是一種自以為是的壓力,嘴上說著「不求回報」,難道真一點都不求?我不信,人是自私又利己的生物,即便是一句「希望你過得好」也是回報的一種,足以讓自己沉浸在「我的付出幫助了你」的沾沾自喜中。付出根本是一種自爽行為,承受這種龐大情感的一方遠比付出者還要辛苦,如果不愛,再多也只是一種負擔,如果愛著,那更不可能無動於衷,只顧享受。我本想把這一點寫出來,但一直找不到一個好的論述,只得放在後記碎碎念一下,大夥兒看看就好嘍!
  我喜歡聽歌,所以好幾本書都用了歌詞,這是作者的一點任性。在上本有一首〈I am a rock〉,算是這個系列的潛在主旨,我英文不算太好,第一次聽到這首歌,調子歡欣鼓舞,以為歌詞也該是快樂的,直到有天偶然看到翻譯,我被狠狠刺中,不禁慶幸自己虛乏的英文能力,否則也許在聽見它的當下,我就會不受控制地爆哭出來。
  〈I am a rock〉敘述的,幾乎是我的人生。
  我建造了許多牆/和一座深邃堅固的城堡/沒有人可以入侵/我不需要友情,友情只會帶來痛苦/那是我所輕蔑的歡笑與愛/我是一塊岩石,我是一座島嶼。
  我有自己的書/還有詩可以保護我/我穿著盔甲防衛/躲在房間裡,安全的藏在子宮裡/我不與人接觸,也沒人會和我接觸/我是一塊岩石,我是一座島嶼。
  Paul Simon一直是我十分欽佩的歌手及創作人,他總是一身簡便裝束,不多打扮,僅一把吉他襯著他的靈魂,便感動了所有人。他的詞如詩般優柔,卻簡單地使我們見了血,彷彿被掐著喉嚨般難以言語。我曾有一度崩潰,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遍一遍地播放著這首歌,催眠般告訴自己:I am a rock。
  因為岩石感覺不到痛苦,島嶼從不哭泣。
  很久以前,我曾試著冷眼以對,嘲笑自己對於感情的渴望,我驕傲自己的獨立,但不過是一種強撐的假象,因我無所依靠,只能直挺站著漠視我身後的一片荒蕪。我筆下的女主多少帶著我的期盼,期盼遇到一個真正愛護自己,將自己全心全意放之心上的人。
  現實中太多磨難,我只好期許我筆下的主角快樂、不容易被擊垮(即便真垮了也有人幫忙撐著),只因活生生的我脆弱不堪,總被一句無心的言語給殺得片甲不留。我過去以為麻痺自己是最好的面對方式,可隨著成長,我告訴自己,即便痛了傷了,我仍想細細品味人生裡的每一種況味。讓自己麻木很簡單,可這樣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很多人告訴我放下,我說不,我不放下,我要一輩子記著這些味道,即便為此遍體鱗傷,那也是我衷心所願。
  誰不是荊棘叢裡走過來的?我的人生沒特別幸運,也沒特別不幸,我痛過的你們也痛過,我的荊棘比你少一點,比她多一點,但我們都背著它前進。當有時真的痛得重了,我會告訴自己不要怕,這只是一份考驗,那些傷痛將會成為滋養我的養分,直到開出花朵的那天。
  (是的,我和女主一樣,還是天真地相信著這一天的存在,人生不就是需要一點盲目的「相信」?)
  至於Richard Marx的〈Heaven Only Knows〉也是我個人很喜歡的一首歌,歌詞唱誦著遊子的滄桑及惶然。他四月來台演出,可惜沒唱這一首。很多時候我很佩服這些創作人可以這麼坦然地面對自己的灰敗,在書寫這篇後記的時候,我正在聽Eminem的〈Not Afraid〉。我聽著這個幾乎擁有一切的男人,獨獨缺乏愛,儘管全世界的歌迷擁戴他,也仍無法治療他內心深處的孤獨,他的空虛狠狠地打進我心底,使我鬱悶,所以連這篇後記也跟著黑暗起來了……一切都是Eminem的錯!(最好是)
  這套系列名叫【愛很潮】,由「單身是一種時尚,戀愛是一種潮流」這一句話發想而來,和什麼潮濕啊、鹹濕啊一點關係都沒有,希望可以給大家很多愛的感覺嘍。不過其實暗地裡的系列名叫「陽光撞黑洞」,或是「追你好辛苦」,還有一個叫「勇者無懼」……感謝好友們提供。
  至於尾聲則是我個人的惡趣味,老實說這套書名是我想出來的,結果寫完了沒一本符合主旨,尤其是這本。相信不少人看到中間應該會內心OS:「作者騙我!」對、對不起……(跪)不知不覺就寫成這樣了,我也是千百萬個不得已,所以其實這一套書背後真正的意義是「因為愛很潮,所以單身的不單身了,不婚的也結婚了」世界大同、天下太平,喔耶!
  這一本的調性算是我難得的嘗試(分明是誤打誤撞來的),如果有人喜歡,那真是不肖灩我最大的榮幸(開始狗腿)。下一本還在構思,應該會是快樂的……我希望。山水有相逢,上本沒篇幅廢話,我在這本徹底廢話回來(有必要這樣嗎?),總之,一樣謝謝看到這兒的讀者朋友,舊雨新知一樣感謝,還有再一次讓我爆字數的編輯(至少沒像上一本那麼多了嘛……)、出版社大人、給我支持和吐槽的好友們,以及非死不可上的寶貝們(笑),謝謝你們,衷心感謝!
  老話一句,下一本見嘍!
  不P.S.一下我會睡不好:是低,我在非死不可上弄了一個粉絲頁,經常在那裡哀號,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在上頭搜尋一下「夏灩」,就能找到我嘍!
  還有這一本完稿之前世足賽開打,後來又加上溫布頓網球賽,身為球迷一邊寫稿一邊看球真是快爆肝。恭喜盧彥勳晉級到溫網男單八強,在他打敗賽會第五種子的Andy Roddick之後有段訪問,其中一段話我非常喜歡,分享給大家。當記者問他,在他面對Roddick時有沒想過自己會勝利?小盧很坦言回答他其實不覺得自己會贏,可即使如此,他還是奮力打好每一顆球,然後他說,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在這屆溫網走多遠,但他會奮戰到最後一刻。
  人生不也是如此?我們不一定在做自己喜歡的工作,不一定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人事物,但我們還是得面對一切,堅持到最後一刻,付出自己的努力。至少總有一天,我們可以像Anastacia般大聲宣告:I paid my dues.(我已付出我的努力)
  願有一天,我能心安理得地將這句話作為我的墓誌銘。:)
  然後,希望這本書出版的時候德國已經晉級到四強(好啦我知道有點困難),Niemand gibt uns eine chance. Doch konnen wir siegen. Fur immer und immer——沒有人給我們機運,但我們可以勝利,在任何時候。然後總有一天,我們可以成為英雄。
  這是出自Apocalyptica與德國歌手Till Lindemann所合作的一首歌:〈Helden〉,獻給這些奮戰到底的勇士們,也獻給正試圖奮鬥的大家。:)
  註:Simon & Garfunkel的〈I am a rock〉,翻譯一樣來自「安德森之夢」。Richard Marx的〈Heaven Only Knows〉歌詞則是不肖灩自己翻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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