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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舞]愛得很小心[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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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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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8-4 17:5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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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舞]愛得很小心[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2-8-4 17:59 編輯
愛得很小心
作者:夏舞
身為私生子,俊雅幹練的韓紹元即使已接掌韓氏家業,仍得不到祖母的歡心。
整個家族裏,唯一毫不猶疑接受他的,只有幼時因病失聰、無法言語的大哥。
為了找個懂手語、手腳俐落、又能全心服侍大哥的人,韓紹元傷透了腦筋。
他以為這個有家歸不得的少年──唐慈會是最佳人選,沒想到「他」卻是個女孩!
想來大哥和這小女生不會有啥曖昧,才勉強留下她,哪知陷入愛河的竟是他自己?!
從韓紹元對她微笑的那天起,唐慈就知道自己愛上這又酷又帥的監護人了!
雖然他總是溫柔地保護她,但那冷漠的表情又令她卻步,噢~~她該怎麼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8-4 17:55:24
第一章
春節前夕,臺北市某家著名的購物中心湧進了大批趕辦年貨的人潮。
在這些攜家帶眷、扶老攜幼的人群當中,有一組人馬看起來特別的顯眼。
那是四個與賣場的歡樂氣氛格格不入的大男人。其中兩個穿著黑西裝、白襯衫,人高馬大、虎背熊腰的大塊頭,一看便知道是電影情節中常出現的那種職業保鑣,他們神情肅穆、目不斜視,靜默地跟在兩個人後頭;而為首的那兩個人,一是模樣平凡的矮瘦中年男子,另一個,則是年約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
不同於其他三人的緊張戒備,年輕男子一路上神態輕鬆,步履怡然,身上穿的是質地柔軟的淺灰色套頭羊毛衣,以及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裝褲。他的面容清俊,氣質高貴,濃密的黑色短髮微微翻卷地覆在豎起的衣領上。雖然他在四人之中看起來年紀最輕,身材也最瘦削,不過那對炯亮的黑眸中不怒而威的氣勢,卻已經彰顯了他不平凡的地位。
一行人在百貨賣場裏兜了幾圈之後,停在一個專賣女性配件的專櫃前,那裏有一件赭紅色的披肩吸引了年輕男子的目光。
「二少爺,我們已經買很多禮物了。」那名提著大包小包、一副管家模樣的瘦小中年男子站在他身後,輕聲提醒道。
「無妨。」青年微微掀唇,吐出來的聲音清清淡淡的,雖然沒有什麼情緒,卻相當地低沈好聽。
他走上前,正要伸手去摸那塊赭紅色披肩,忽地,一團黑影撞上來--
「二少爺小心!」中年男子見狀忙扶住主子,然後立刻轉頭就對跌坐在地上的小男孩啐罵道:「小鬼,你在幹什麼這裏是讓你玩的地方嗎?」
「陳管事,算了,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年輕男子輕拍被碰髒的褲管,跟著瞥向那孩子--
那是個約莫十歲出頭的小男孩,頭上戴著一頂破舊、已經起毛球的黑色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男孩渾身上下都髒兮兮的,唯獨一雙靈活剔亮的眸子,十分引人注目。
小男孩發現年輕男子在打量自己,緊抿一雙纖薄紅潤的唇,很倨傲也很戒備地回瞪他。
見狀,男子只微微一哂,輕輕對陳管事道:「扶他起來。」然後便轉身看他的披肩去了。
「可是少爺……」這小鬼又髒又臭啊!
陳管事忍不住嫌惡地用手捏住鼻子,一轉頭,看見主子投來嚴厲的視線,他忙蹲下身去,瞪住那小鬼。「快起來吧!」還賴在地上幹麼,裝死啊?他伸出手,作勢要拎住小男孩的衣領。
然而,就在此時,四周卻騷動了起來--
兩名身穿制服的警衛,不知何故,正從手扶梯上吆喝著朝他們這邊沖過來。
「小偷!快抓住那個小鬼!」他們一邊喊著,一邊揮舞手中的警棍,當場嚇得一些女性顧客尖叫連連。
小偷?
難道是……
陳管事微張著嘴,後知後覺地回頭,這才赫然發現,剛剛還在他眼前的小男孩,早已經聞風從他眼皮底下逃開了。速度之快,簡直令人傻眼。
「少爺,他他他……」
年輕男子似乎也和他一樣的想法,只見他劍眉一挑,使個眼色,身後兩名高大威武的保鑣立刻朝方才小男孩逃跑的方向追過去。
「二少爺,這種事情讓那些警衛來就好了,何必動用我們自己的人呢?」陳管事歎口氣,站起身來,頗不贊同地搖搖頭說道。
雖說這間shopping mall也是他們集團底下的子公司之一,可是抓扒手這種小差事,根本就用不著他們動手呀!否則公司請那些保全人員是做什麼用的?
唉,虧他今早出門前還特地挑選了兩名身材最魁梧壯碩的保鑣隨行,沒想到,二少爺一點也不明白他的苦心,那麼輕易就把他帶來的人手給支開了,真是……
聞言,那被喚作二少爺的男子回頭瞥了他一眼。
「陳管事。」
「是。二少爺,要把人叫回來是嗎?」
「不。」男子唇角一勾,將手上的紅披肩遞給他。「就這件了,結帳吧!我要送給老夫人。」
賣場辦公室裏,兩名身形魁梧的黑衣人抱胸而立,在他們的前方,是身材瘦小、戴著眼鏡的陳管事,他站在長長的會議桌旁,一臉無奈地瞪著天花板,至於他們的老闆,也就是赫赫有名的韓氏物業少東--韓紹元,則是面無表情、好整以暇地坐在辦公桌一隅,翻看著自今年年初以來,驚人的賣場遭竊記錄。
這一刻,辦公室的氣氛是相當凝重的,賣場主管正在審問剛剛抓到的小扒手,他一會兒搔搔頭,一會兒又拿手巾擦擦額上的汗,對於該怎麼開口感到十分苦惱。
「怎麼?連問個話都不會?你不會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情吧?」
等了許久都沒聽見有人開口說話,韓紹元從檔案夾裏抬起頭來,淡淡地瞥了一眼那頭頂已經微禿的中年主管。
而後者被他這麼一瞅,汗流得更急了。
「不、不是的,是因為……因為這個小男生有聽覺障礙,他聽不到我說的話,所以……」唉,這個少老闆年輕歸年輕,可是那雙眼睛瞪起人來還真恐怖呢!
聽覺障礙?
「是嗎?」聞言,韓紹元的目光轉向長桌右側,先前在賣場裏撞到他的那個小男孩,此刻正被警衛押坐在鐵椅子上,髒兮兮的臉蛋看起來桀驁不馴,彷彿眼前發生的一切都事不關己。
「你是怎麼知道他有聽覺障礙的?」韓紹元問道,眸光不曾離開那個孩子。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在我們賣場裏行竊被抓了。我猜他可能是某個聾啞集團的人,他和同伴們時常出現在附近的各大賣場,因為都用手語溝通,所以大家對他們的印象都很深刻。」
手語?這孩子懂手語?
韓紹元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
「既然如此,你何不把問題寫在紙上問他?」
「試過了,可是這小鬼連理都不理我。」賣場主管一臉無奈。
一旁,陳管事突然衝動地插嘴道:「那就直接把他送到警察局好了!像這種沒家教的小鬼,就是要讓他受點教訓,以後才會學乖!」厚,他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既然是累犯,那還跟他囉嗦什麼?簡直是浪費時間嘛!
賣場主管遲疑地看向韓紹元。「那麼,少老闆,您的意思是……」要叫員警還不簡單?問題是,這樣對小孩子的將來恐怕會造成不良的影響,人家已經是可憐的聾啞人士了,要是再有案底,將來恐怕連工作都找不到。
「他偷了什麼東西?」韓紹元不答反問。
「他……他偷了……一件內褲。」
內褲?
聞言,幾個大男人,包括像門神般立在一旁的保鑣,都同時將目光放在賣場主管身上。只見他胖胖的臉,詭異地臊紅了一下,然後,他低下頭,當著眾人的面,將手中的粉紅色輕薄布料放在桌上。
見到那薄如蟬翼、周圍還綴著可愛蕾絲邊的貼身小褲褲攤在桌面,在場的幾個大男人皆忍不住深吸一口氣,腦袋瓜更開始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一些限制級的、難以啟齒的畫面。
厚,要命喔!真不曉得現在的小孩子都在想些什麼?是日本A片太氾濫了嗎?還是國家的教育出了什麼問題?否則一個小小年紀的孩子,怎麼會做出這種……這種傷風敗俗、變態、兼沒衛生的行為?
長桌一隅,頭戴鴨舌帽的小男孩脹紅了臉。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考慮好久才痛下決心摸來的「戰利品」,被供在桌上供幾個大男人欣賞,整個人就羞得快要爆炸了。
可惡,剛才要不是那個溫吞的男人突然轉身,他也不會被絆倒,現在更不會坐在這裏任人宰割了。
都是他害的!臭男人!
小男孩蠕動嘴唇,無聲地咒駡,那忿忿然的模樣令韓紹元感到微訝。
他怔了一會兒,然後才輕輕撚起那塊貼身布料,放在手中細看。「女用內褲?你要這個東西做什麼,小朋友?」他低著頭說道。
哼!笨蛋才告訴你!小男孩閉口不語,雙頰臊紅,倨傲地撇開頭。
見狀,韓紹元漆黑的眸底霎時閃過一絲光芒。
「少爺,您就甭費心了,這個兔崽子根本就是不知好歹,無藥可救了!依我看,還是通知警方來處理吧?」陳管事站在一旁愈看愈生氣,又忍不住插嘴道。
嘖,少爺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今天可是老夫人的八十大壽耶!宅子裏上上下下還有好多事要打點,他可不希望為了一個小小的偷兒,而誤了今晚重要的壽宴啊!
聞言,韓紹元只露出一個匪夷所思的淡笑。
「不急,我想聽聽他怎麼說。」
聽?陳管事開始抱頭呻吟。「少爺,您忘了他是聾子嗎?」基本上,聾子是不會說話的,這是常識。
韓紹元卻搖搖頭。「誰說懂手語的人就是聾啞人士?這個孩子不但聽得見,而且還會說話。」語畢,他斜睨那張忽紅忽白、變化多端的小臉,漆黑的眸底竟閃爍起深深的笑意。
什麼……他說什麼?!
小男孩幾乎是在他說完最後一個字的同時,猛地跳起身來,只可惜,不到一秒,年紀小、個子也小的他,又被警衛給按回了椅子上。
他不敢相信,驚恐地瞪大了雙眼,雙唇甚至微微顫抖。
這個人……這個人居然識破了他的偽裝?!
「少爺,你是怎麼知道的?」陳管事驚訝不已地張大了嘴巴。
「這很簡單……」韓紹元彎唇一笑。「剛才他在嘴裏念念有詞地罵人的時候,就已經露出破綻了。」
既是聾啞人士,一定沒有開口說話的習慣,既然沒有開口的習慣,那又怎會和正常人一樣自言自語呢?再者,方才他刻意低頭說話,為的就是不想讓他讀他的唇,可沒想到儘管如此,這個小男生還是能對他所說的話做出反應。
由此可見,這個孩子絕對是個能聽能說的「正常人」。
「欸?這是真的嗎」一旁,胖胖的賣場主管臉色丕變。
他被騙了?這個小鬼居然偽裝成可憐的聾子來騙取他的同情心?
「太可惡了!你這個臭小鬼……」他胖胖的身軀繞過桌子,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小男孩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領口,將他整個人拎了起來,像拎著條臘肉似地晃呀晃。
「說話呀!你不是會說話?」
「放開我,你這個大笨蛋!」小男孩一臉痛苦地掙扎。
「你、你敢罵我笨蛋?可惡,你這回死定了!」很沒面子的賣場主管氣得全身肥肉顫抖,他轉頭,對身旁的警衛吼道。
「小林,馬上打電話通知員警!」
「等一等。」看著這一片混亂,始終沈默著的韓紹元此時終於開了口。他放下手中的資料夾,抬眸覷了被吊在半空中的小男孩一眼。「放開他。」
賣場主管愣愣地放下小男孩。「少老闆?」
「不要為難小孩子,問他家裏電話,通知家長來帶他回去就好了。」
「可是,少老闆……」
「我怎麼說,你就怎麼做。」語畢,他起身,走到小男孩面前,居高臨下地睨著他。「聽著,你不會有下一次機會了,知道嗎?」再犯一次,就表示他的心中毫無悔意,那麼,別人也就不用對他太仁慈了。
這個人,真的好奇怪……
望著這個看似冷淡,實際上還滿有愛心的「少老闆」,小男孩只覺得雙頰一熱。
「哼!別以為這樣做,我就會感激你。」他驀地撇開臉。
幸好,那個人除了看出他不是聾子外,並沒有發現他其實是……小男孩瞄了一眼放在韓紹元面前的那件粉紅色小內褲,忍不住暗暗地籲了口氣。
而一旁,陳管事聽了他的話,當下又大發雷霆起來--
「你說什麼你這小鬼,居然這樣對我們家少爺說話?」簡直是不知好歹!「二少爺,你看看他!看看那個死樣子!」
他氣得又是拍桌又是跳腳的,而韓紹元卻只是淡淡地勾唇一笑。
「走吧。」
今晚還有好多事要忙呢!
韓氏物業是經營了二十幾年的老字型大小,旗下包括營造、保全、保險、仲介及百貨商場在內,每年都為韓氏賺進數十億元。
今天,是韓氏物業創辦人的母親--饒穎河的八十大壽,韓家上上下下都為了這個重要的日子而忙翻了天,就連各分公司的高級主管及特助們,都提早來到韓家位於臺北近郊的別墅,準備招待今晚將要蒞臨的一些達官政要以及商界大老。
傍晚時分,一輛黑色勞斯萊斯房車以及一部進口休旅車,一前一後緩緩地駛進別墅前方的林蔭車道。
「少爺回來了!」
幾名正在前院做最後佈置的家丁一見到熟悉的來車,立即放下手邊的工作,恭恭敬敬的迎上前,在屋前排成一列。
「你們辛苦了。」韓紹元從容地跨出車外,細長冷峻的黑眸向四周環顧了一遍。「都準備得差不多了?」
「是的,只差夜燈還沒點起。」一名年資較深的家丁恭謹回道。
韓家大宅地廣人稀,再加上四周林木蓊鬱,所以每次遇上節日或特殊的日子,陳管事都會讓家丁們在屋子四周的大樹上掛起一串串的燈泡,增添一點喜氣。
韓紹元抬頭看了看天色。
「別等了,把燈全點亮吧!」說完,便轉身進了屋。
其實,韓家因為人丁單薄的關係,偌大的宅子裏多半時候都是冷清而寂寥的。
守寡多年的老夫人饒穎河年輕時只生下兩個兒子,長子韓耀文,也就是韓氏物業的創辦人,和他的妻子在前些年因為意外過世,身後只留下一子;而次男韓耀武,放縱不羈、風流成性,鎮日流連花叢的結果,只為人丁單薄的韓家,帶回一名非婚生子。
然而諷刺的是,那個非婚生子、當年眾人眼中的「小野種」,卻在日前正式接管了整個韓氏,成為韓氏物業現任的少老闆;甚至,就連今晚老夫人的八十壽宴,都是由他一手策劃的。
而這種種「不合理」的現象,全都只因為韓家的長孫--韓繼元,有著不欲為外人知的「隱疾」……
宴會同往年一樣採貴賓制,也就是只有收到邀請函的客人,方能入席。從傍晚開始,受邀的賓客便絡繹不絕,到場的除了一些政商界名流之外,還包括韓家的近親好友,衣香鬢影間,酒杯相觸的聲音不絕於耳。
此刻,少老闆韓紹元正周旋於賓客之間,他談吐不俗、反應機敏,即使年紀還很輕,但那沈穩內斂的氣度,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韓老闆,恭喜、恭喜!今晚的宴會辦得真成功啊。」一名商界大老帶著寶貝女兒一起過來寒暄。
「謝謝。」
「這是小女,有機會的話,我真想讓她跟著你學習學習。她呀!都已經快二十歲了,可是到現在都還像個小孩子一樣,調皮搗蛋,沒個定性。」
「爸,你怎麼這樣說」穿著嫩黃色小禮服的女孩嬌嗔地跺腳,滿載著愛意的目光,一下子便飄向眼前成熟俊雅的男子身上。
啊,要是真能嫁給這麼年輕有為又俊俏的男人,那就太好了!
「孫老闆,您太客氣了。」韓紹元聽了,只禮貌地笑一笑。「晚輩才疏學淺,在業界也不過是個初生之犢,要學習的事情還很多,倘若孫老闆不嫌棄,晚輩倒還希望能有機會向您討教討教呢!」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在那張堪稱絕色的少女臉龐上逗留太久。
女人在這時候,實在引不起他的興趣。
現階段,他把重心全都放在韓家的事業上,女人和結婚,對他而言實在沒什麼意義。
更何況……只要大哥韓繼元一日不娶,他,就一天不考慮成家的事情。
想起他今天一整晚都沒見到大哥,韓紹元立刻放下手中的高腳杯,欠身一笑。
「抱歉,孫老闆,晚輩有事先失陪一下。」
然後,穿著西裝的修長身影徐步穿過人群,走上階梯,來到二樓的韓家私人空間。
完全不同於樓下的熱鬧與喧嘩,位於二樓走道盡頭的起居室裏,此刻就像與世隔絕般,靜得只能聽到牆角壁爐燃燒柴火時所發出的嗶啵聲響,晃動的火光,在牆面上跳動著,悄悄地,暈暖了原本冷清的房間。
韓紹元輕輕推開起居室半掩的門,然後再輕輕關上。他知道自己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的,只是,這習慣他始終都改不了,總覺得,在自己眼前的也是一個正常人,一個同樣需要被尊重的男人。
他走過長毛地毯,來到壁爐前的單人躺椅旁,那裏,有一名和他年紀相仿的年輕男子正背對著他而坐。男子穿著一件簡單的米白色套頭毛衣、黑色休閒褲,一手托腮,修長的雙腳在足踝處閒適地交疊,他正專注在眼前的書本上,渾然不覺身後有人。
韓紹元走到他的身後,輕拍他肩膀,他立刻詫異地回過頭。
「對不起,嚇到你了?」
男子笑著搖頭,並放下手中的書本。「你怎麼上來了?樓下客人都走了嗎?」一雙修長好看的手,快速地比畫著。
見狀,韓紹元的黑眸有一剎黯淡下來。
這,就是他大伯的獨子,他的堂哥韓繼元。
因為在幼時生了一場重病,高燒到四十度,所以損壞了他的聽覺,連帶的,也喪失了語言的能力。
不能聽也不能說,這樣的韓家長子,卻善良溫柔得令人動容。他還記得跟著父親回家的那一天,全家人包括掃地的歐巴桑,無一不用鄙夷的眼光瞧他,可就只有韓繼元,他笑著跑上前來,牽起他的手,高興得彷彿找到了自己的親手足……
深吸口氣,韓紹元微笑地繞過躺椅,來到韓繼元面前--
他熟練地比著手語。「還沒,我覺得很無聊,所以上來看看你。小王呢?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裏?」小王是他特地找來服侍大哥的,不但會手語,為人也很小心謹慎,有他陪著大哥,韓紹元放心不少。
「他家裏出了點事,我讓他回去了。」韓繼元笑笑。
什麼?「又出事?最近怎麼常聽說他家裏出事?這小子該不會是在外面交了女朋友,所以找一些藉口來怠忽職守吧?」韓紹元皺眉,不高興地喃喃念道。
韓繼元讀著他的唇,臉上的笑容絲毫沒有改變。「沒關係,他要走就讓他走吧!反正我一個人也很自在,你不用擔心我。」
「大哥,你就是太好心了,那些下人才敢如此地隨便。」韓紹元無奈地歎口氣。
不行!
不能再這樣下去,他勢必得幫大哥再找到更適合的人選才行。
可是……短時間之內,他要上哪去找一個懂手語、手腳勤快,又能全心全意服侍大哥的人呢?
他走到窗戶邊,望著窗外樹叢中的燈海,苦苦思索著。
懂手語,手腳又俐落……忽地,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雙燦亮又靈活的大眼--
「他」?下午那個小男孩?
韓紹元劍眉微挑,修長的手指輕撫下巴。
嗯……或許,那個小男孩好好栽培一下,會是個不錯的人選……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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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8-4 17:55:41
第二章
「嗄?你說誰?」
「唐慈,請問他是住在這裏嗎?」
「唐慈?你找他做什麼?是不是他又幹了什麼好事?那夭壽囝仔八百年才回家一次,每次回來都幹走老娘的錢,我早當他死啦!你要找他,不如去問員警比較快!」零亂不堪,好似廢墟的破舊公寓裏,傳來婦人潑辣的嗓門。
她嘴裏叼著菸,一手還握著酒瓶,身上穿的,是夜市買來的廉價鋪棉花外套和一件豹紋貼身長褲,蓬鬆焦黃的頭髮胡亂披散著,一張塗得豔紅的大嘴一開一合,簡直像會吃人。
陳管事駭得往後退了一步,深怕婦人發起瘋來會拿酒瓶砸人。
「那……那就算了,很抱歉打擾……」陳管事話沒說完,大門已經「砰!」的一聲,在他眼前甩上。
厚,這歐巴桑真沒禮貌ㄟ!
昏暗的樓梯間裏,陳管事黑著臉,老大不高興地一邊拿出手機撥電話給韓紹元,一邊走下樓。
「少爺,找不到那小鬼。」只找到一個瘋婆娘。
「怎麼會?難道他填的資料是假的?」
「資料沒錯,我也找到他家了。可是,他媽說他很久沒回家了,而且,我看他媽好像是個酒鬼,一個連家都顧不好的女人,能教養出什麼好孩子?少爺,我看算了吧!要找懂手語的人還不簡單?去社會局問一問就……」
「我就是要那孩子。」韓紹元很快打斷他的話。
一個不想回家的窮孩子,再加上一個不負責任的母親……他沈思著,不禁撇唇一笑。
其實,那孩子的家庭背景正好符合他的「需要」。這回他要為大哥物色的,就是這種沒有親情牽絆、沒有後顧之憂、能全心全意為韓家賣命的人。
「你去跑一趟警察局,我相信警方應該會有那幫聾啞集團的資料。」韓紹元下令道。
「這……」
「好吧。」陳管事忍住滿腹的牢騷,一張臉皺得像苦瓜似的。
二少爺決定的事情,向來是沒得商量的。
唉,他突然有點擔心,萬一真的讓他找到那個野小孩,那麼,以後他的日子恐怕會更不得安寧了。
結果,真讓韓紹元給說對了。
警方確實掌握了那幫聾啞人士的資料,連他們經常聚會、藏身的地點都調查得一清二楚,這下子陳管事就算要裝傻也很難了。
於是,他又打電話給韓紹元,心不甘情不願地報告尋人進度,然後,出乎他的意料,韓紹元居然決定親自出馬來見那孩子。
正午時分,韓紹元和陳管事兩個人站在西門盯鬧區的某棟大樓前,望著眼前彷彿許久沒有人進出的大樓地下室。
「你確定是在這裏沒錯?」韓紹元抬頭看了一眼地下室入口處,那裏懸掛著一塊歪歪斜斜的破舊招牌--你會紅KTV。
這地方怎麼看都像是營業場所吧?
「員警給我的地址就是這裏沒錯呀!聽說這家店因為暗中進行色情交易,所以老早就被警方給查封了。這些年,那些聾啞集團的人就是盤據在這裏,不曉得在幹些什麼勾當。」
韓紹元聽了只點點頭,目光淡淡地掃過四周。
那孩子,就住在這種地方嗎?
長長的階梯,一路通往陰暗且潮濕的地下室,階梯上不但散佈著垃圾以及檳榔渣,兩旁的牆上,更讓人用油漆寫滿了不堪入目的猥褻話語。
「少爺,我還是覺得這麼做並不太妥當。」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又有那種母親……
嘖嘖嘖……陳管事忍不住搖頭。
他實在不敢想像,要是真讓那小鬼給住進韓家,那將會是什麼樣的一種景況?會不會天下大亂啊?老天,他最受不了那種沒家教的野孩子了!
聞言,韓紹元只是好笑地覷了他一眼,然後,他劍眉一挑,一雙長足就要跨下階梯--
就在此時,地下一樓「砰!」的一聲,傳來重重的開門聲。
一個頭戴鴨舌帽的小男孩,被幾個體型、身高皆差不多的孩子從門裏頭一路推擠出來,其中一個留長髮的女孩甚至出手將他推倒在地上。
「你走!我們這裏不歡迎你!」女孩飛快地比著手語。
「你憑什麼趕我走?大哥都沒說話了,你在臭屁什麼?」跌坐在地上的小孩不甘示弱地馬上爬起來,大聲罵道。
很顯然的,他和其他孩子不一樣--他會說話。
韓紹元挑高了眉,既不上前也沒有離開,只沈默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一旁的陳管事也眼尖地認出了底下那個小男孩,他瞠大眼,只「咦!」了一聲,便讓韓紹元給及時捂住嘴。
長階底下,正上演著一出活生生的「西街少年」,長髮女孩像是看准了對方勢單力薄,她緩緩踱上前,囂張地甩了小男生一個耳刮子。
小男孩被打得往後退了幾步,才捂著臉,錯愕地回頭。「你敢打我?」他不敢相信地瞪住她。
小女孩撇唇,不屑地笑著,站著三七步,模樣看起來很跩。「你別以為有大哥罩著你,你就神氣了。現在大哥不在,我最大,我要你滾你就滾!大哥是我一個人的,再讓我看見你纏著他,你就死、定、了!」
「你……」小男孩氣極,猛地撲上前,卻讓小女孩的同伴給硬揪住頭髮往後扯。「可惡,你們放開我!」他痛嚷,兩隻腳胡亂地飛踢著,渾然不知情況對他十分不利。
「少爺,他們……」
長梯上方,陳管事膽戰心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他已經老大下小了,可是看到如此「血腥暴力」的場面,仍會覺得心悸。
這些小鬼會不會太狠了?要是鬧出人命怎麼辦?
他著急地回頭,卻不小心瞥見韓紹元眼中閃過的一絲笑意。
笑?少爺居然在笑?
「夠了,去把人帶上來吧!」說完,韓紹元一手插進褲袋,轉身便朝停在路旁的座車走去,彷彿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解決了。
空蕩蕩的騎樓底下,冷風肆虐,陳管事縮著肩膀,有些害怕也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們家主子離去的背影。
怎麼他從來都不知道,他們家少爺是這麼冷漠的一個人?
黑色頂級房車在臺北市的車流中平穩飛馳。
車裏,韓紹元漠然地翻看攤在腿上的會議簡報,在他身旁向來空著的座位上,此刻坐著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孩。
小男孩一會兒抓抓頭,一會兒又拿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偷瞄他,模樣看來十分地彆扭與不自在。
「喂,你們到底要帶我去哪里呀?」摸摸鼻子,唐慈第N次開口問道。
他認得這個男的,他就是那天在百貨公司放了他一馬的那個「少老闆」。
這個「少老闆」和車座前面那個大叔看起來都不像是壞人,應該不會把他抓去給賣了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像他這種又乾又瘦的窮小孩,就算賣了也值不了什麼錢,他們應該不會動他的腦筋才對。
想到這裏,唐慈放下心來,原本戒慎的大眼眨呀眨,開始感到有些困了。
張大哥被員警抓走,不曉得要多久才會回來?現在,他是真的無處可去了,如果這兩個人願意暫時收留他,其實……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喔?
冬陽透過車窗,暖暖地烘著他的身子,他打了個呵欠,整個人逐漸斜躺著陷入柔軟舒適的皮椅--
哎,有錢真好,有錢可以坐大車、可以有下人使喚,希望長大以後,他也能當個有錢人……
小男孩輕微而規律的鼾聲,終於引起前座陳管事的注意。他先是拉長了耳朵,仔細地聆聽了好一會兒,然後,旺盛的好奇心促使他悄悄地回頭瞄了一眼。
不看還好,這一看,他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啥?搞什麼東西?!
那個小鬼居然……居然把他那顆髒兮兮、不知多久沒洗,說不定還長蝨子的頭,枕在他們家少爺的手臂上,還睡到打呼?
天哪!他要昏了……
「少爺,真抱歉,我立刻把他抱到前座來。」陳管事臉都綠了,回頭就要吩咐司機停車,不過,坐在後座始終不發一語的韓紹元卻阻止了他--
「不用了。」
韓紹元低頭,望住那小小的、紅潤的臉龐。唐慈睡得很熟,淺淺暖暖的鼻息,像搔癢似地拂上他的手背,他的嘴角忍不住輕輕勾起。
「別吵他,我看他累壞了。」
原本還對他存著戒心的小男孩,此刻已然卸下層層的武裝,像個單純又無辜的小天使,全然信賴地安睡在他的身旁。
韓紹元低頭凝視了他好一會兒,才又將心思放回手中的工作。
車窗外,繁華的街景一幕幕掠過,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想起還沒進入韓家之前,那個成天跟著母親進出酒家的自己,漆黑如墨的瞳孔不覺一縮。
其實,這孩子和他自己還真有那麼一點相似,不是嗎?
唐慈睡了一頓好覺。
夢裏,他穿著溫暖又漂亮的新衣服,坐上他從來不敢奢望的黑色大車子,開開心心地離開他生長的地方;然後,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的母親,淚流滿面、一臉懊悔地追著車跑,哭著求他原諒,拜託他不要走。
不,唐慈搖搖頭,他再也不回來了。
自從爸爸過世以後,這裏就不再是他的家了,母親視他為惡靈轉世,克死哥哥又克死父親,對他不是打就是罵,就連後來她認識的叔叔跟別的女人跑了,也要怪他。
他受夠了!
從今天開始,他要吃好的、穿好的,再也不要為誰虧待自己了,再也不……
身旁溫暖的身軀微微動了下,接著,一陣冷風撲面而來,唐慈蹙眉,下意識揪緊了夢裏的依靠。
「……這小鬼,睡死啦?」
「陳管事,你從那頭抱他下車。」頭頂傳來低沈又不帶感情的男人嗓音,唐慈心頭一跳,猛地撐開了眼皮--
咦?恍惚中,他對上了一雙深邃漆黑、好似漩渦般,能將人的靈魂給攝入的黑眸。
是他嗎?是這眸子的主人,讓他在夢中都覺得好放心、好溫暖?
「喂,小鬼頭,既然醒了,就別賴在我們家少爺身上呀!真是的,果真是一點規矩都不懂!」
唐慈呆呆地望著那雙黑眸出神了好一會兒,然後,他黑白分明的大眼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瞟向一旁--
這個人真討厭!幹麼一直小鬼、小鬼的叫?
他坐正,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還順便揉了揉眼睛,讓渾沌的思緒一點一滴回籠。
嗯,剛才……他又和討厭的佩吟大吵一架,那女人還打他呢!真可惡!不過,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呢?……接下來……對了!接下來,就莫名其妙冒出一個歐吉桑,說什麼有話要跟他說,然後,就叫他跟著一起上了一部車……
車?
啊!對了,他坐上了那個少老闆的車呢!
「小鬼,你睡傻啦?」見他睡眼惺忪、表情懵懂,韓紹元忍不住撇唇一笑。
厚,別再叫我小鬼了!
「我才沒睡著,我只是閉著眼睛休息一下。」唐慈死要面子地輕哼了聲,跟著他轉頭看向車外。
哇,這是什麼鬼地方呀?
那綠油油不見人煙的一整片山林,讓他心中的不確定感微微攀升了些。
糟糕,剛才睡死了,所以一路上經過哪些地方他全不曉得,更別提要記什麼路名了。上帝保佑,這些人最好不要動什麼歪念頭,否則,到時他連自己該往哪個方向逃跑都搞不清楚。
「二少爺,大少爺已經找了您一下午,他想見您。」車外,一名身穿棗紅色制服的女傭上前,恭敬地說道。
「好,我知道了。」韓紹元點點頭,抓起手邊的公事包就要下車。
「等一下!」
唐慈見狀忙喊,並飛快地上前扯住他的衣角。
韓紹元因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怔了下,他緩緩地回過頭來,一雙好看又整齊的濃眉挑起。「有事嗎?」冷冷的視線從自己的衣角,順著那雙僵硬的小手,來到那張倉皇不安的小臉上。
「你……你要去哪里?」唐慈緊張地結巴起來。
他可不能就這樣丟下自己不管ㄟ!
雖然他和車外的那些傢伙一樣,對他來說都是陌生人,可是……有他在,多少能讓他感到安心一點哪!
唐慈無暇思索這奇異的想法究竟從何而來,現在他只管緊緊地拽住眼前這個唯一讓他感到信賴的人,別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就對了。
這孩子,當真一點都不怕我嗎?
韓紹元默然地注視他好一會兒,然後,才淡淡地開口道:「你跟我來。」
看來,他應該是不用擔心被綁或者被賣掉了。
光看這棟大房子裏的裝潢、傢俱、古董,和那些走來走去、穿著制服的男女傭人,就能知道這家人是多麼的有錢了。
真是大開眼界啊!
唐慈緊跟在韓紹元的後頭,一路上不停的東張西望,左摸右碰,還不忘張大嘴巴,為眼前奢華的一切發出嘖嘖讚歎。
嘩,原來這就是有錢人過的生活?!要不是親眼看見,他還真不敢相信呢!
前頭頎長的身影在領著他上了二樓,東兜西轉了好一會兒之後,終於在一扇看起來很古樸的門前停住。
「你在這邊等一下。」韓紹元回頭,見小男孩正駐足在一幅油畫前,他忍不住挑起濃眉--
「那是莫內的日出。」
聞言,唐慈驀地回過頭來。「你說什麼?什麼內?」
「莫內,法國的一個畫家。你喜歡這幅畫?」
「我不知道,它看起來好……沈悶,而且有點悲傷。」
「悲傷……你這麼覺得嗎?」韓紹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幅畫,是大哥最喜歡的畫作之一,從以前開始,他就發現大哥常常用一種近乎悲傷的眼神望著這幅畫發呆,這個孩子,似乎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敏銳,而且……適合大哥。
「我、我只是隨便說說,這些畫我哪看得懂啊?」被那雙黑眸瞧得有些不自在,唐慈只能抓抓頭,乾笑道。
真討厭,這個男人的眼睛,利得好像能把人看透似的……
「不要緊,以後你有的是機會認識這些世界名作。」韓紹元微微一笑。
「嗄?這話是什麼意思?」
「如果你願意跟我們……合作,那麼,我會向法院爭取你的監護權,到時候,你不但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在這裏,我們還會聘請家庭教師來指導你的功課,你不用上學,也一樣能夠接受最好的教育。」
嘩,這麼好?「可是……我不懂,你們為什麼會找上我呢?」他不過是個在窮環境底下長大的野孩子,跟他們又非親非故的,這些人這樣大手筆地栽培他,會不會虧大了?
聞言,韓紹元只微微地牽動了下嘴角。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不過,我希望你待會兒先不要說話,有什麼問題等我們出來再談。」語畢,他轉身敲了敲房門,然後推門進入。
唐慈愣愣地點點頭,一時之間還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
這是真的嗎?只要跟他們合作,那麼他就不用再回去那個討厭的家、不用再四處遊蕩,而且還可以住在這棟大房子裏,過有錢人的生活?
哇塞!這簡直定天上掉下來的好運哪!
唐慈興奮地加快腳步,跟進房裏。「我已經想好了,我決定跟你們合……」愉悅的聲音在他進了房間之後,戛然而止。
這裏很顯然是一間書房--超大的書房。裏頭不但光線充足、桌倚俱全,靠牆的三座大書櫃裏,也全部擺滿厚厚的書本,甚至連地上都堆了好幾疊的原文雜誌以及中英文報紙。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站在他眼前的兩個男人--
他們……他們居然在打手語?!
「這個孩子是誰?」面對著他、模樣十分書卷味的男子好奇地問。
他和方才帶他進來的「少老闆」長得一般高,就連年紀看起來都差不多,不同的是,這個人感覺起來比較和善,望著他的那雙深棕色眸子,漂亮得就像一雙奶油咖啡球。唐慈看著看著,竟莫名地喜歡起這個人。
一旁,韓紹元默然地注視著他們,眼中的笑意一再加深。
看來,這兩個人對彼此的感覺都還不錯,他應該是找對人了。
「這孩子是一個朋友介紹來工作的,我讓他先熟悉一下環境。」他簡單地向韓繼元介紹。
喔?後者咧嘴一笑。「我倒是第一次看見你對一個新來的員工這麼體貼,這孩子,想必很重要。」
「……是很重要。」
交談告一段落,那雙極富深意的黑眸,又再一次鎖住唐慈。
做、做什麼?幹麼這樣盯著人家看?看得他渾身上下都不對勁了。
唐慈被韓紹元看得一顆心撲通亂跳,想起先前他在門外交代的事情,他開始往後退到門邊。「我、我在外面等你。」然後,一溜煙跑了出去。
見狀,韓繼元忍不住覺得好笑。
「看樣子,你們已經很熟了?」
「不,他才剛到而已。大哥,我還有事要忙,晚點再過來陪你。」
「無妨,你去忙你的吧!」
走出書房,韓紹元在長廊的一隅找到了唐慈。
他彎身蹲在落地的拱形窗前,如癡如醉地望著外頭精緻典雅、花草扶疏的正統歐式庭園。
「在看什麼?」
聞言,唐慈緩緩地回過頭來,小臉寫滿了疑惑與不安。「你是說真的嗎?真的……要讓我住在這裏?」可別唬他,害他白高興一場呀!
「當然是真的,只要你同意和我合作。」
「要合作沒問題啊!可是,我能做什麼呢?」
「剛才你已經看見了,我大哥沒辦法像正常人一樣開口說話,你懂手語,我希望今後你能夠寸步不離地陪著他,伺候他的生活起居。」
「就、就這樣?」唐慈不敢相信地睜大雙眼。
韓紹元點點頭。「就這樣。」
那太簡單了嘛!唐慈咧嘴一笑。
「好,我跟你合作。」他興奮地一躍而起,並天真地對韓紹元伸出右手。「祝我們合作愉快。」
見狀,韓紹元只遲疑了一秒,一隻大手旋即回握住他的。
「祝我們合作愉快。」他輕笑,一雙眸子閃爍著異常的光采。
這孩子真的很大膽……也很有趣。
「不過,還有一點我必須提醒你。」他正色道。「我們會儘快向法院申請擔任你的指定監護人,但前提是,法院必須終止你母親的親權。」
終止親權?「什麼意思?」唐慈不解地歪著頭。
「也就是說,必須讓法院判定你的母親沒有能力照顧你,如此一來,我們才有可能聲請法院指定你的監護人。」
嗄?這麼複雜呀……
「那我該怎麼做呢?」唐慈忍不住感到有些擔心。
他可不希望這些美夢,到頭來都變成一場空啊!
「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確定你想留在這裏就好了。」
那還用說嗎?唐慈放心一笑。
「我當然希望能待在這裏呀!我媽她啊,巴不得我死在外面哩!你們這樣做,等於是幫了她一個大忙,她肯定高興死了!」
聞言,韓紹元只朝他淡淡一笑。
「很好。那麼首先,你得讓我知道你的名字。」陳管事只說過這孩子姓唐,至於什麼名字,他倒是沒問。
「我?我叫唐慈。」陽光下,那仰著的笑靨天真又帶點羞澀。
唐慈?韓紹元點點頭,記下了。
「我是韓紹元。以後,你就是我們韓家的一份子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8-4 17:56:07
第三章
真不敢相信,他居然會這麼好運?!
唐慈站在韓紹元為他準備的房間,一臉感動地撫著狂跳的胸口。
這是他的房間,他、的、房、間耶!
他開心地東摸摸、西摸摸,然後踢掉鞋子,往床上一跳,撲上那軟軟、香香,又極富彈性的大床,興奮地在上頭翻來滾去。
呵呵呵……
這房間裏的所有東西,包括這張舒服的大床、擺滿了新衣服的衣櫃、靠窗的大書桌、椅子、毛絨絨的地毯,還有角落裏的那間大浴室,統統都是他一個人的!
厚,他上輩子一定是燒了好香,所以現在要開始走好運了……唔,肯定是這樣沒錯……
當唐慈忙著在房間裏探險、清點「財產」的同時,韓紹元已經命人把韓家的專任律師請到家中,準備為唐慈打一場漂亮的官司。
「小鬼,換好衣服就快點下樓來,王律師已經到了。」陳管事在安頓好客人之後,便臭著一張臉來到二樓唐慈的房門外。
他不太客氣地用力敲著門,然而,回應他的卻只有嘩啦啦的水聲。
這個小鬼,到底在裏頭蘑菇什麼?
等了好一會兒,都不見有人來開門,他索性直接推門而入--
「小鬼!小……」不耐的嗓音瞬間凝結在空氣中,陳管事瞪著床上散放的衣物,錯愕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胸……胸罩?這裏怎麼會有女孩子的胸罩?!
他忍住奪門而出的衝動,走上前,定定地望著床上那件不該存在的、已經起了毛球的女性貼身衣料。
是女傭放錯了?還是這個死小孩又從哪個賣場偷來的?或者……
陳管事不敢再想下去,他無力地抱住頭,想起之前唐慈也偷過一件少女內褲,他腿一軟,虛弱地扶住床沿--
完了完了!二少爺一定會怪他辦事不力的!
他知道二少爺要找的是個男孩,而他自己也一直以為唐慈是個男的,所以那天在賣場調他的資料出來看時,才沒有多加留意性別欄位,這下可好,他……居然害二少爺白忙一場,嗚……慘也!
浴室裏的水聲戛然而止,接著,裏頭傳來唐慈愉快的歌聲。一想到此刻裏頭光著身子的,不是男孩,而是個正值發育期的少女,陳管事當下臉一紅,旋即緊張地轉身,快步走出房間,一路沖下樓去。而這個舉動,不巧就讓剛走出房間,正準備去見王律師的韓紹元給看見了--
那不是陳管事嗎?他怎麼了?
黑幽的眸子,緩緩瞥向方才陳管事沖出來的那扇門。
那是他為唐慈安排的客房,照規矩,韓家的家僕不是外宿便是住在一樓後面的傭人房,但是,為了方便日後唐慈能夠就近照料大哥的生活起居,所以他特別破例,讓唐慈住進二樓。
此刻,客房的門大開著,陳管事早跑得不見蹤影,韓紹元眉頭一蹙,忍不住疑惑地走上前去。
「呵,好舒服,好久沒有洗熱水澡了。」浴室中,唐慈一邊擦乾身體,一邊抹去鏡面上的霧氣,對鏡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老實說,也只有剛洗完澡、全身上下都乾乾淨淨的時候,她才會想起自己也是個女生,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
這幾年住在KTV的地下室包廂裏,雖然有吃、有喝,也有水可以洗澡,可那全都是冷水。每年一到冬天,除非髒得連自己都受不了,否則她真的是寧可讓自己發酸、發臭,也不要在大冷天裏洗冷水澡。開玩笑,那可是會凍死人的!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現在她有自己專屬的大浴室,浴室裏的熱水源源不絕,還有飄著香味、潔白乾淨的大毛巾,就算寒流來襲,她還是可以享受洗澡的樂趣。
哼,真想讓佩吟那些傢伙瞧瞧她現在住的地方,她們肯定會羨慕死!
擦乾了身子,又拿條毛巾裹住濕漉漉的頭髮之後,唐慈這才突然想到,自己忘記拿乾淨的換洗衣物進來了!
不過……這應該沒關係吧?
這房間是她一個人的,就算光著身子到處跑,也不會有人反對吧?
想著想著,她笑了開來,不過為免萬一,她還是拿了條浴巾,簡單地裹住自己已經開始發育的小小胸脯。
嗯,剛才她大致流覽了一下衣櫃,裏面的衣服新歸新,就是不曉得有沒有她的尺寸?
她哼著歌,心情忒好地推開浴室門,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忽地……一抹黑影躍進她的眼廉。
「哇~~」她大喊,旋即抓了床單裹住自己。
嚇、嚇人啊?!
這傢伙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怎麼連門都不敲的呀?
「……這是怎麼回事?」韓紹元站在床邊,半眯著眼,表情微惱地瞪著眼前本該是男孩,卻又莫名其妙「變成」少女的唐慈。
原來,這半掛在床沿的少女胸罩真是她的?
該死,陳管事究竟在搞什麼鬼!
「你沒告訴我你是女的。」韓紹元冷冷地說道,他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
聞言,唐慈只能尷尬地咬住下唇。
「我……我本來就是女的啊!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誰叫他們自己不看清楚,這不能算是惡意欺騙吧?
她自覺有理,卻又有些心虛地回避著那灼人的視線。
「不管怎麼說,我要的是男孩。」韓紹元撇開臉,不想再多費唇舌。「把衣服穿好,待會兒陳管事會送你回家。」
語畢,他轉身要走,卻見她飛快地沖過來拉住他的袖子,望住他的眼睛明顯地透出惶恐。
「什麼意思?你……難道你反悔了?!」她駭然地深吸口氣。
就因為她不是他預期中的男孩子,所以他們便不要她了?
不!唐慈好失望地咬緊下唇。她捨不得這房間、這大床、這溫暖的熱水……他們不能這麼殘忍,才讓她感覺自己上了天堂,下一秒鐘,又把她踢回地獄。
她又氣又怕地緊緊揪住韓紹元的袖子,不放他走。
她大聲抗議道:「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既然已經說好了,就要守信用呀!而且,就算我是女孩子又怎樣?我會做的事情比男生還要多,如果你們非要男的不可,那……那就把我當成男孩子好了,這樣總可以吧?」大不了她以後都穿男孩子的衣服、剪男孩子的髮型、做男孩子該做的事情,這樣不就得了?只要他不說,沒有人會發現的。
把她當成男的?
韓紹元聽了只是嗤鼻一笑,一雙深邃的黑眸,淡淡地掃過她因激動而緋紅的雙頰,以及露在床單外、那片引人遐思的雪白胸脯。
這丫頭是在說笑話嗎?
除非瞎了,否則任誰看了她現在這副模樣,都不會相信她是男的吧?這丫頭簡直是異想天開。
「你幾歲?」他垂眸瞅著她。
「嗄?!」
「我問你今年幾歲?」
「十……十四。」正確的說,是十三歲又八個月。
十四?那和大哥差了十歲,和自己差了八歲。年齡相距這麼大……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見他似乎在猶豫,唐慈更加把勁地繼續遊說道:「我……我是說真的,我什麼都肯做,只要你們雇用我,將來一定不會後悔的!」
「此話當真?」他挑眉。
「當、當然是真的,我從來不說大話的!」唐慈用力點著頭。
瞧她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樣,韓紹元只覺得很有趣。
姑且不論她是男的還是女的,光憑她這副除死無大礙的熱忱,他就已經先給她打八十分了。
「那好吧。」他眸底蘊著笑,臉上卻裝作很冷酷地說道:「我就暫且相信你所說的,你可以繼續留下,也不用再刻意掩飾你的性別,女孩子該怎麼穿,你就怎麼穿。但是,你聽好了,從今天開始我會特別留意你的表現,如果讓我發現或聽見你有任何偷懶或違反家規的行為,那麼,下場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咦?唐慈聞言怔怔地鬆了手。
他的意思是……不趕她走了?
「怎樣,你有自信做得到嗎?」他語氣嚴肅地問道。
「當然、當然。」唐慈當下點頭如搗蒜,只差沒喜極而泣。
只要讓她留下來,那麼一切都好談,真的、真的!
在王律師的協助下,唐慈的事情很快便獲得圓滿的解決。
這段期間內,法院方面不但慎重地派了社工人員,分別到唐家及韓家做了好幾次的訪視,並且還再三確認唐慈的意願,最後,在唐母毫不在乎的態度及韓家的極力爭取與保證之下,法官終於決定,將唐慈的監護權正式移交給韓紹元。
也就是說,從這天開始,唐慈便是韓家的一份子了。
這天晚上,趁著全家人都聚在一起吃晚飯,韓紹元把唐慈的事情正式宣佈告知眾人--
「以後,我就是唐慈的監護人了,她的事情由我全權負責。雖然事情決定得很倉促,不過我希望奶奶和大哥能夠試著接納她;還有,陳管事,請你交代下去,讓底下的人有心理準備,以後不管唐慈吩咐什麼,他們照辦就是。」說完,他向唐慈舉杯致意。「恭喜你。」
「謝……謝謝。」唐慈坐在長桌的最角落,訥訥地端起自己的杯子。
住進韓家已經快一個月了,這段期間,她不是獨自窩在房裏,就是和下人一起吃飯;今天,是她第一次上桌和韓家人共進晚餐,這裏的每個人,除了韓紹元以外,全都用奇異而不解的目光瞪著她。
「這是怎麼回事?你說這丫頭以後要住在咱們家?」坐在長桌前端的老奶奶凜著臉問。
「奶奶,您放心,她是個聰明又懂事的孩子,不會給韓家帶來困擾的。」韓紹元微笑道。
「簡直是胡來!」韓老夫人猛地摔了筷子。「沒事帶個外人回來做什麼?讓人說閒話嗎?你可別好的不學,淨學壞的,你爸是個遊手好閒的浪蕩子,你要是學他那樣在外面亂來,我照樣可以趕你出門。」
聞言,韓紹元臉色一沈。
原本就稍嫌沈悶的餐桌上,此刻彷彿連空氣都凍結住了。
唐慈被眼前的狀況給駭住了,她從來不曾遇過這種狀況,握著高腳杯的手一抖,酒液便順勢灑到了雪白的餐巾上。「啊!」深紅色的液體,瞬間在高級的進口絲綢餐巾上渲染開來,唐慈手忙腳亂地立刻掏出自己的手帕,在上頭又按又擦又吹,一個不小心,卻又撞翻了肘邊的濃湯,霎時,抽氣聲四起。
「小心!」一旁隨侍的女傭見了,即時上前來拉住她,唐慈嶄新的毛衣這才免於被波及。
「你看看、你看看……這就是你所謂的聰明又懂事?簡直是亂七八糟!」老夫人頭痛地按住太陽穴。
老天爺,她怎麼會把韓家所有的事業都交給紹元這孩子?他根本就沒有識人的能力啊!
這時,始終靜坐在一旁的韓繼元終於有了反應。
他先是體貼地給了唐慈一個安撫的微笑,接著他轉頭,輕拍老奶奶的肩膀,替老人家順順氣。
「繼元,還是你最懂事……」老奶奶虛弱地點點頭。
要不是這孩子的身體有毛病,韓家的事業她是絕不可能交給紹元那孩子的……那孩子就跟他爸一樣,令人頭疼。
韓繼元又替老奶奶挾了一些菜到碗裏,可後者卻搖搖頭。「我不吃了,氣都氣飽了。」語畢,她示意身後的女傭攙扶她進房。
兩人在緩慢地走了幾步之後,忽地又在餐廳門口停住,大夥兒只聽見老夫人急急低嚷:「欸,等等、等等!我的披肩忘了拿!」
她站在原地,很堅持地等著女傭把披肩披回她肩上,她才又開始緩緩地往前走,一邊還叨叨念道:「這披肩可是繼元那孩子替我選的,他是個體貼的孩子,知道我喜歡這種紅,那孩子真是貼心……」
低低的交談聲漸行漸遠,餐廳終於又恢復一片寧靜。
唐慈低頭斜覷著韓紹元,後者陰霾的臉色讓她感到既抱歉又害怕。
「對不起……」要不是她笨手笨腳的,那個老奶奶也不會氣成這樣。
「這不關你的事。」
韓紹元悶悶地仰頭喝完手中的酒,然後扔了餐巾,站起身來對一旁局促的女僕們說道:「我不吃了,你們等大少爺和唐小姐吃完再收拾。」說完他也跟著離開了。
於是,餐桌上便只剩下唐慈和韓繼元兩人。
她詫異地微張著小嘴,回望眼前那一大桌幾乎動都沒動過的美食,還有長桌另一頭,靜默吃著飯的韓繼元,她忽地什麼食欲也沒有了。
唉,她真笨ㄟ!
連吃頓飯都能搞得大家不愉快……
夜深人靜。
唐慈一個人躺在柔軟溫暖的大床上,翻來覆去,一點睡意都沒有。
她可以想像老奶奶為什麼不喜歡她,可是,為什麼她對二少爺也是這樣呢?
二少爺是這個家的主人,更是韓氏物業的大老闆,不是嗎?為什麼老奶奶對他說話的語氣那麼糟糕?跟大少爺韓繼元比起來,老奶奶簡直是偏心得過頭了!
再說,那件暗紅色的披肩明明是二少爺那天在百貨公司買的,她記得很清楚,可是老奶奶卻硬說是大少爺為她挑的,還寶貝得不得了……這對二少爺而言真是太不公平了!
想到韓紹元還為了她而挨駡,唐慈就覺得好愧疚。
不行,她必須跟他道個歉。
不管他和他們家人之間到底有什麼問題,今晚的事情確實是因她而起,要是沒有好好地道個歉,她會整晚都睡不著哩!
窗外樹影搖晃,林間隱隱傳來野狗的吠聲,唐慈起身摸來一件保暖的外套,披了便赤腳走出房間。
韓家雖然只有兩層樓高,不過因為占地很廣,所以每扇房門之間,距離至少都有二十來步以上。此刻雖然還未到深夜,但韓家大宅卻已經靜得像座死城,唐慈悄悄地往通道底的主人房走去,一路上還不時地回頭張望。
嘖,房子太大好像也怪恐怖的耶!好像隨時都會有什麼東西從黑暗的角落裏蹦出來,對經過的人張牙舞爪……
她忍不住搓搓發寒的手臂,加快腳步來到韓紹元的臥房外。
房門底下透出的光暈顯示房內的人還沒就寢,唐慈深吸口氣,輕輕地敲了敲門--
「誰?」裏頭傳來韓紹元低沈的嗓音。
「是我……唐慈。」
唐慈?韓紹元從書本中抬起頭來。「有事嗎?」都這麼晚了。
「我有話想跟你說……」
「嗯,進來吧。」語畢,他籲口氣,放下書本,懶懶地往後靠在沙發上。
門外,唐慈緊張得兩腳微微顫抖,她不是個膽小的人,可是不曉得為什麼,只要一碰到二少爺,她就會兩腳發軟、手心冒汗。
她硬著頭皮推開厚重的房門,然後低著頭走進他的臥房。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韓紹元率先開口。
「因為……因為我睡不著……」
「睡不著?為什麼?房間的暖氣壞了嗎?」山上的氣溫本來就此平地低了許多,更何況這陣子寒流來襲,像她這種住慣大都市的人,會感到冷是正常的。
「不是的。」唐慈搖搖頭。「暖氣沒壞,我睡不著是因為晚飯的事情。」她抬起頭,水盈盈的大眼瞅著他。「對不起,因為我的關係,害你被老夫人罵了。你要是覺得不開心,那……那你罵我好了,罵出來心裏會舒服一點。」握著拳,她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
聞言,韓紹元只深深地凝視著她,那深邃漆黑的眸子,令唐慈的呼吸有些不平順。
「你來,就是要跟我說這個?」
「……是啊。」她僵硬地點著頭。
「這丫頭……」
韓紹元忍不住撇唇一笑。「我已經說了,這不關你的事。」
「可是,我看那老奶奶真的很不喜歡我,你不曉得她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看著一個外太空來的怪物。」
沒錯沒錯!唐慈猛點著頭。「你怎麼知道?」
韓紹元但笑不語。
他當然知道,因為當年的他,也同樣經歷過這些。
他長歎一聲。「你不用想太多,今晚的事情,以後還會常常發生,如果這樣就把你嚇到的話,那以後你要怎麼在韓家生活?」
嗄?以後還有喔?唐慈忍不住垮下肩膀。「怎麼你們家的問題也這麼多呀?」
她還以為有錢人都是無憂無慮,沒什麼煩惱的哩!看來,她是太天真了。
而且,這個發現,讓剛剛要開始過有錢人生活的她,有些小失望呢!
「怎麼?後悔了嗎?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韓紹元道。
雖然有點麻煩,但只要她想,他隨時都可以放棄對她的監護權。
唐慈聞言急忙搖頭。「才不呢!我一點都不後悔!」住在這裏,起碼不愁吃不愁穿,比起從前的生活,這裏真的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那就好。」韓紹元滿意地點點頭,跟著他站起身來,穿著睡袍的高大身軀像座山似地站定在她的面前。
「不要讓我失望了,丫頭。」他淺淺地笑著,一隻大手還溫柔地摸摸她的頭。
二少爺……
這一刻,唐慈只能呆呆地望著他,她感覺自己的心融化了,好像吃了蜂蜜那般的甜蜜而滿足。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發現自己好像真的喜歡上這個又酷又帥的監護人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8-4 17:56:29
第四章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轉眼,已經過了十個寒暑……
這天,冬陽豔豔,天朗氣清,陳管事率了一干家丁在園子裏忙著。
「快點快點動作快一點!二少再過幾個鐘頭就要到了,你們這樣慢吞吞的,是要急死我嗎?」陳管事一邊催促著,一邊拭拭汗如雨下的額際,抬頭看向天空--
嘖,這是什麼鬼天氣?明明都已經十二月天了,還熱得讓人頭暈!
他拿起隨身的小扇子,噗噗噗地搧著。「快點,把雜草清除乾淨之後,記得再澆點水,還有,大門那邊記得要掃乾淨,否則二少爺要是發起脾氣來,你們全都慘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二少爺也真是的,出國三年,那為所欲為的個性還是一點都沒改變……明明說了後天才到,卻又一聲不吭地更改班機,害他們這班做下人的差點沒被嚇死。
想想,還是大少爺好,大少爺為人寬厚又仁慈,這幾年二少爺不在,大夥兒的日子悠閒得跟什麼似的,簡直就像放了一個長假。
只可惜,好景不常啊!他們的好日子終究還是結束了。
「陳管事,你一個人在那邊嘀咕什麼?」
陳管事一抬頭,只見從花園的小徑上,一名樣貌清麗絕倫的女子笑著走來。
她穿著亞麻色的針織連身洋裝,柔軟不及盈握的纖腰上,鬆鬆地掛著一條尾端垂著流蘇的小豐皮寬腰帶,足上踩著一雙細跟的波希米亞長皮靴,她步伐優雅、笑靨如花,如絲緞般的秀髮迎風飛揚著。
「唐慈?」陳管事見來人是她,雙眼登時一亮。「嘩?!你今天穿得真漂亮呀!」簡直是豔光四射哩!老管家呵呵笑著。
也對,二少爺回國,最開心的人莫過於唐慈了吧?
想當初,二少爺還曾經為了她的性別狠狠地臭駡他一頓,沒想到,幾年下來,他們倆的感情倒是與日俱增,到後來簡直就跟親兄妹一樣,形影不離了。
而他,雖然一開始也不怎麼喜歡唐慈,然而隨著相處的時間日久,知道她這個孩子心無城府,做事也夠勤快,便慢慢地對她改了觀,甚至不由自主地喜歡起她來了。
就像現在,看見唐慈穿得這麼漂亮,儼然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他可是打從內心感到高興呢!
「謝謝。」唐慈微赧地抿唇一笑。
其實,她也是考慮了好久才決定這樣穿的,否則平常的她,都是一件簡單的上衣再加一條牛仔褲就出門了,哪還需要特地打扮?
只不過,今天對她來說可是個大日子哪!
她的老闆兼監護人--韓紹元,在服了兩年的兵役、又出國進修三年之後,今天終於要回家了。也就是說,從今以後,她不用再透過電話或者E-mail,就能面對面地跟他說話,甚至同桌吃飯了!
這麼一等一的大事,她怎麼可以穿得太隨便呢?
「二少爺有說他幾點到嗎?」她滿懷希望地問。
「嗯……二少爺搭的那班飛機,到臺灣大概也接近四、五點了吧?我已經派人到機場去,只要飛機沒有誤點,應該七點以前就可以回到家……對了,你來得正好,這邊交給你了,我要進去廚房看看那邊準備得如何。」那廚子是新來的,不曉得他的手藝合不合二少爺的口味?
「好。」唐慈點點頭,一邊目送著陳管事離開。
再過幾個鐘頭,她就可以見到二少爺了,此刻,她的心中真有著說不出的愉悅和激動。
他們已經太久沒有見面了。
還記得,當年她剛來韓家的時候,因為什麼都不懂,所以經常闖禍鬧笑話,那時候的她,真的只能用一個慘字來形容,不光是老奶奶,就連陳管事和府裏的一些下人,全都瞧不起她。
然而,儘管如此,二少爺卻從來沒有放棄過她,他不但親自教她禮儀、教她應對,到最後,甚至還讓她跟著一起出席重要場合,參與一些名流盛宴……
這輩子,她都不會忘記是二少爺把她教育成一位上流社會的淑女,是他的一雙手改造了她。
唐慈抿唇而笑,她的臉上流露出戀愛中的女人獨有的神情。
哎……只要一想到二少爺,她的心臟就會撲通撲通地狂跳哩!
此時,在她身旁不遠處工作的家丁們,已經將雜草和落葉鏟上小推車,他們嘿咻一聲將鐵鏟拋上推車頂。
「唐小姐,你看這樣可以嗎?雜草全都除掉了。」
唐慈一怔,回過神來。「嗄?喔……可以了。」她低頭看看手錶,唔,時間好像差不多了。「我也來幫忙吧!小江,你們把這些雜草跟葉子拿去燒了。老李,我們一起把車道旁邊掃一掃。」
語畢,她卷起袖子,和老李兩人拿著竹掃帚開始唰唰唰地清掃起路面。
不遠處,韓家的大門外,一輛橙黃色的計程車緩緩駛近。
一名穿著鐵灰色風衣、戴墨鏡的男子坐在後座,他髮鬢濃黑,肩膀寬闊,眉宇之間散發著一股渾然天成的自信,他從容地拿出手機,撥了幾個鍵接通韓府,很快地,深黑色的鍛鐵大門「喀!」的一聲徐徐開歇--
在此同時……
「二少爺回來啦!陳管事……陳管事……二少爺他已經到啦!」女傭扔了電話便高聲喊道,接著,韓家上下全都亂成了一團--
抹桌子的撞翻水桶,擦窗戶的差點摔下樓,連廚房裏幫忙切菜的大嬸,都駭得割破了手指頭。
「什麼?你說什麼?二少爺他到家了?!」陳管事從廚房一路嚷嚷著出來。「好了,別擦了別擦了,你們趕快把這邊收拾一下,到門口迎接少爺啊!」
這會兒,屋裏所有的人全都放下手邊的工作,戰戰兢兢地迎接老闆歸國,可屋外的唐慈卻還毫不知情地繼續努力清掃花園旁的車道,唰唰唰地,把落葉和灰塵揚得漫天飛舞。
在她的身後,韓紹元所坐的計程車緩緩駛過,他黑眸一眯,凝目注視著夕陽下那背著光、纖細美好的身影。
唐慈。
他一眼就認出她來。隔著車窗和淺色墨鏡,他專注漆黑的眸子對上了那驀然回顧的剪水雙瞳,而後者被他這麼一看,渾身汗毛霎時豎起,一顆心像被什麼緊緊揪住。
「二……少爺?!」
雖然相隔了一段距離,可唐慈還是認出他來了。
她的胸腔驀地發熱發燙,她看見他朝自己微微勾了下唇角,她的雙腿竟因此而發軟,只能握緊竹掃帚勉強站立。
老天,真的是他!
這感覺太熱悉了,除了韓紹元以外,沒有任何人的眼神能令她心跳飛馳,恍若著魔。
「那是誰啊?這麼囂張?」一旁,老李張大了眼睛,看著那部計程車如入無人之境地一路往主屋駛去,不禁疑惑地搔著頭問。
唐慈聞言笑了開來,她轉身將掃把交給他。「老李,抱歉,剩下的就交給你了。」然後邁開腳步,循著她來時的小徑一路奔了回去。
快,她得趕緊將這消息告訴大少爺!
韓家二樓的書房裏,韓繼元正在和自己下棋。
他穿著一襲藏青色唐裝,和一雙黑色布面手工鞋,在他面前的矮桌上,則擺了一副棋盤和一杯冒著蒸氣的熱茶。他的神情專注而寧靜,食指和拇指間掐著一枚圓潤光滑的白棋,正要擱下……
忽地,書房大門被人推了開來,唐慈雙頰緋紅、一臉興奮地沖到他桌前--
「二少爺回來了,現在人就在樓下。」
真的嗎?韓繼元俊眉一挑,臉上綻出笑容。
他放下手中棋子,起身整理了一下儀容。「我以為他要晚上才會到,怎麼?他坐旱一班飛機回來?」
「可能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確定剛剛看見的那個人一定是二少爺,他居然坐計程車回來呢!」唐慈開心地笑著,很自然地上前替他扣好鬆開的盤扣。
一陣淡淡的香氣霎時撲鼻而來,韓繼元一怔,低頭覷著近在咫尺的佳人。
橙黃色的夕照,映在她柔美細緻的臉蛋上,他注意到她今天化了點淡妝,也灑了香水,連絲緞般的長髮都特別梳理過,不像平常,只隨便用個發圈套住就算。
是為了紹元吧?他似笑非笑地扯著嘴角。
「嘖,這扣眼是不是太小了……」
眼前,唐慈還在和那盤扣奮戰,可是好困難,韓繼元太高了,而身高只有一百六的她,只能費力地仰著頭,一雙小手略嫌笨拙地扯著那扣子。
韓繼元等了好一會兒,見她懊惱地直皺眉頭,他不禁覺得好笑,搖搖頭,並按住她的小手--
我自己來吧!他用眼神告訴她。
不,唐慈固執地噘起嘴。「等一下,就快好了。」不過是扣個扣子而已,這麼簡單的工作難不倒她的。
她輕咬下唇,踮起腳尖,湊上前去想要看清楚一點……然而,就在此時,韓紹元也已經來到了門外。
他站在書房門口,眼露詫異地注視著房裏頭狀甚親密的兩個人。
那是……
濃眉不自覺地鎖緊,他不動聲色、緩緩地退到門外的長廊上,將自己隱匿在陰暗的一角。
這是怎麼回事?
大哥和唐慈……他們互相喜歡嗎?他們是什麼時候變成這種關係的?
窗外,金色的夕陽成片灑落,也長長地拖曳出兩人親匿倚偎的身影。韓紹元耳裏聽著唐慈銀鈴般清脆的笑聲,眼底映著牆上那幅名為「日出」的畫作,向來冷漠如湖水般平靜的心房,頭一回起了淡淡的漣漪……
晚餐時間,老夫人如同往常一樣,坐在長桌最前端的主位上,她的左手邊坐著唐慈和韓繼元,而韓紹元則坐在他們倆的對面。
偌大的長桌上,擺滿了各式精美的菜肴,所有的菜色,全都依照韓紹元喜好的口味烹煮,連飯後的紅酒,都是韓繼元交代陳管事,特別請代理商從法國原產地限時空運來台的。
「大哥,這幾年公司和家裏的事有勞你了。」席間,韓紹元向韓繼元敬酒。
「別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韓繼元笑笑,端起酒杯輕啜了一口。「你真正該謝的人是唐慈,這幾年她可幫了大家不少忙。」
聞言,韓紹元只淡淡一笑,目光移向一旁的唐慈--
她並沒有留意他們倆的對話,她正忙著幫視力退化的老奶奶剔去魚肉裏的刺,神情十分地專注。
「奶奶的視力已經大不如前了,這些年,都是唐慈親自幫她挾菜的。唐慈夠仔細,又懂得討老人家歡心,所以久而久之,奶奶也習慣了有她在一旁陪著。你不曉得,她老人家還曾經不只一次地抱怨,說我把唐慈給霸佔住了呢!」韓繼元笑著解釋道。
是嗎?韓紹元挑眉,點點頭。
看來,他不在的這幾年,唐慈在韓家的地位已經明顯的不一樣了。想當初她剛來到韓家的時候,因為人生地不熟,除非他在,否則她連房門都不敢踏出一步,成天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旁,甩都甩不掉……
黑眸閃過一絲不知名的情緒,他舉杯,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
「對了,你剛剛上哪去了?」韓繼元問。
他和唐慈找了他好久,就是不見他的蹤影。
「回了家也不曉得來問候一聲,真不曉得現在的年輕人到底在想什麼?」老奶奶恰好也想到這件事,回頭睇了韓紹元一眼,雖然老人家視力不佳,腦子也有些糊塗了,可是那雙老眼瞪起人來,還是頗有威嚴。
「……抱歉,奶奶,當時您在午睡,我不想打擾您。」
「嘻,廢話一大堆!反正你就是沒把我這老太婆放在眼底。」老奶奶拿手帕抹抹嘴,輕哼了聲。
見狀,唐慈忙將碟子裏的魚肉撥進老奶奶碗裏。「奶奶,這魚肉蒸得恰到好處,又滑又甜又嫩,您快嘗嘗看!」
「是嗎?這麼好吃?」老奶奶稀疏的白眉一挑,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
沒辦法,年紀大了,牙齒沒力,能吃的東西不多,幸虧有唐慈在,否則她連這點口福都沒有哩!
她呵呵笑著,露出一口假牙。「好好好,我嘗嘗看……嗯,真的很好吃!」
「我沒騙您吧?您再嘗嘗這紅燒豆腐,還有開陽白菜……」唐慈索性把老奶奶喜歡的菜全挾了一些過來,哄老人家開心。
一旁,韓紹元默默地注視著她,那灼熱的視線,無聲地牽動了唐慈的心弦。
她舔舔唇,臉頰發燙地垂下眼廉。「呃……好像還有幾道菜沒上,我去廚房看看。」說著,她擱下筷子站起身來。
「不用了。」韓紹元卻制止她。「讓陳管事去就行了……老陳,去看看,順便再拿一些冰塊過來。」
「是,二少爺。」一旁陳管事領了命,立刻便帶著女傭離開了飯廳,唐慈只能乖乖地坐下。
「你最近好嗎?」韓紹元微笑。
這是他回來之後對她說的第一句話,那笑容是如此的熟悉且令人懷念,唐慈忍不住感到有些暈眩。「好……我很好,大家都很照顧我。」
「看得出來。」他點點頭,黑眸淡淡地掃過那嫣紅的雙頰,水嫩的唇,和那頭烏黑秀麗、令人忍不住想要撫摸的長髮。
她確實不一樣了。打從傍晚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明顯地感覺到她的改變。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蹺家的叛逆女孩,如今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清純可人,一舉一動都像個大家閨秀,甚至就連當初最反對她進門的老奶奶,也已經放棄成見接受了她。
這樣的改變,應該是值得慶倖的吧?
至少,對唐慈而言,她已經是真正地融入這個家庭,不再需要倚靠誰了……包括他這個「監護人」在內。
他抿唇,嘴角淡出一抹笑,那笑……竟是有點苦。
「紹元,你們倆怎麼那麼生疏啊?」韓繼元忍不住在一旁笑問。「我記得,以前你和唐慈總是形影不離,連吃飯睡覺都要在一起的,不是嗎?」
睡……睡覺?!唐慈臉色乍紅。
誤會啊!那次是因為半夜突然打雷,又刮大風,她因為害怕才會跑到二少爺的房裏去的,他們……他們只是睡在同一張床上,又沒做什麼!大少爺未免也記得太清楚了吧?
她尷尬地咬住下唇。「那時候是我不懂事,給二少爺添了不少麻煩。」不過,小時候的她,確實很快樂呀!可以毫無顧忌地成天跟在「他」的身旁……
她悄悄拾眼,剛好對上韓紹元如黑夜般深邃的黑眸,她的心跳陡然失速,那晚與他同床而眠的情景,霎時浮現眼前,她彷彿還依稀能感受到,那只整晚輕覆住她耳朵、溫暖的大掌。
對座,韓紹元沈默著,看著她的眼眸讀不出一絲情緒。
形影不離嗎?
或許吧!那段時間為了要讓她儘快融入韓家,並擔負起照顧大哥的責任,他確實額外付出了不少的心力;然而,奇怪的是,他從來都不覺得她是個麻煩,他甚至……有些樂在其中。
胸口凝聚著一種陌生而異樣的情感,他微怔,抿唇拿來酒瓶為自己斟滿紅酒,然後端起酒杯,若有所思地輕輕搖晃著。
眼前,大哥和唐慈兩人不知道在聊些什麼,聊得十分起勁,他沒細看,也無心發問,只獨自啜飲著紅酒,一口接著一口。
從前,坐在唐慈身旁的人是他,能讓大哥卸下心防、展顏歡笑的,也是他,可如今……
他撇唇輕歎。
有些人和事,似乎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對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8-4 17:56:55
第五章
窸窸窣窣……
入了夜,當宅裏的人都各自回到寢室休息,一名年約二十出頭、穿著鐵灰色西裝的年輕男子卻撐著傘,獨自走出屋外。乾淨得發亮的皮鞋,毫不猶豫地踩過濕漉漉的草皮,來到無人的後倉庫。
這是韓家擺放園藝器具的地方,因為地處偏僻,即使天色已暗,也沒有人發現倉庫裏的小燈是亮的。
他推開未上鎖的門,筆直地走到倉庫盡頭,那裏擺了幾隻木箱,而木箱上,有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著。
「你在這裏做什麼?」他問,假裝沒看見她淚痕斑斑的小臉。
「二少爺……」
「大家都吃完飯回房間休息了,你不吃飯,躲在這裏做什麼?」
「我吃不下……」紅通通的眼睛不敢直視他。
「你平常食量最大了,怎麼可能會吃不下飯?是不是有誰說了什麼,還是誰又欺負你了?」
「我不喜歡她們。」
「誰?」
「阿珠和小玉,她們說……說我是二爺的私生子,還說我跟二少爺一樣,都是要來跟大少爺爭財產的。」
黑眸緩緩眯起。「……你不用去在意那些人說的話。」
「可是她們真的好討厭!」
「既然討厭她們,你就更不應該躲在這裏。你是我帶回來的人,將來你還要使喚她們做事,要是三兩句話就把你搞得連飯也吃不下,那以後你要怎麼面對更多外來的眼光?怎麼擔負起照顧大少爺的責任?」
「二少爺……」小臉上堆滿了無奈。
「好了,跟我回去吃飯吧!下星期一開始,你的家教老師就要來幫你上課了,你要加油,知道嗎?」他頭一次領悟到,原來,教養一個孩子比經營一家公司還要費神。
「二少爺……」
「又怎麼了?」男子頭也不回地繼續埋首於公文中。
「我可不可以不要上課了?」
「為什麼?」
「那個老師說的我都聽不懂。」
「不懂就要發問,否則我請老師來做什麼?」
「可是……」
男子輕歎了聲,抬起頭來。「你有哪里不明白的?拿來我看看。」無奈呀!從來沒想過,白天為了工作已經忙得焦頭爛額的他,回到家之後,還得兼任課後輔導老師。
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嗎?
不一會兒,小女生捧著厚厚的英文字典來到他面前。
「老師要你背字典?」
「嗯。」
「那很好啊!張老師是T大英文系的教授,照著他的方法念,以後你的英文程度肯定比同年齡的孩子還要強上好幾倍。」
「可是,我不會念……」
「不會念?那簡單,是哪幾個生字不會念?我教你。」
「……全部。」
全……
男子瞪著她,沈默了好一會兒。
「明天,我幫你換個老師,你給我從KK音標開始學起。」
轟隆隆……
一道白光閃過,接著,漆黑的窗外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雷聲。
夏夜裏驟起的一陣強風,吹得木窗子嘎吱作響,也一併吹落了書桌上層層疊疊的公文,紙張隨風散落一地。
身著淺灰色睡袍的男子,從隔壁臥房緩緩踱了過來,並彎身拾起地上雜物。
這場雷雨來勢洶洶,不曉得,那丫頭會不會伯?
才正這麼想著,門外便突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足音,那聲音由遠而近,帶點恐慌似的,最後停在他的房門前。
他垂眸,嘴角淡淡地綻出一朵笑花。
「二少爺……二少爺……你睡了嗎……」
門外那人小心翼翼地輕聲喊著,他聽見了,也不急著開門,只自顧自地收拾好桌面,然後才不疾不徐地踱至房門口,一把拉開厚重的木門--
門口果然蹲著一個小小的身子,聽見開門聲,她飛快地抬頭,仰望著他,略嫌瘦削的小臉瞬間露出釋然的表情。
「你蹲在這裏做什麼?」他面無表情地問。
「那個……外面在打雷,我、我怕……」
「怕?」他挑眉。
「不、不是啦!我是怕……怕你房間的窗戶沒關好。」小女孩愈說愈小聲,到最後,一張小臉已經脹得通紅。她垂下頭,咬著唇,好像很懊惱自己為何要逞強。
聞言,男子撇唇,似笑非笑地往後退了一步。
「進來吧!」
早知道她會怕的。這孩子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勇敢,但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小女生呀!
「真的……可以嗎?」她愣愣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要幫我檢查窗戶有沒有關好?」
「喔,是啊是啊!」小女孩聞言跳了起來,開心地奔進他房間。
「嗯嗯……都關好了呀……」她在幾扇大窗前面假裝忙碌地來回踱著步,外頭狂風呼嘯、樹影搖晃,可是因為這房間裏有二少爺,所以她覺得很安心。
檢查完畢回頭,見男子踱進隔壁寢室,她又跟了進去。
「你要做什麼?」
「睡覺啊!」
嘻?「可是……現在還沒一點,你不是都很晚才睡的嗎?」
「我困了,而且明天一早還要開會。」男子不厭其煩地解釋道,就像平日裏對她解釋一些連下人都懂、唯獨她沒聽過的基本禮儀一樣。
說完,他當著她的面,脫掉睡袍,然後掀被上床。「晚安。」隨即閉上眼睛,不再理她。
咦?小女孩當場愣住。
外頭狂風肆虐,雷聲忽遠忽近,她回頭,正巧看到窗外劈下一道銀色光束,接著……「轟!」的一聲,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哇~~」小女孩尖叫起來,抓起棉被就一頭鑽進年輕人的被窩裏,簌簌發著抖。
一下下就好,只要一下下就好了!拜託,現在千萬別趕她出去。
她一邊念念有詞,一邊往床頭方向匍匐前進,直到聽見耳邊傳來沈穩而規律的心跳聲,方才安心地趴下。
黑暗中,男子一聲不吭地,定定望著身側那團隆起。
這丫頭膽子還真小!
只不過是打雷外加停電而已,有這麼可怕嗎?當日她一個人面對那群小太妹,甚至挽起袖子跟她們打群架時,也不見她有一丁點的退卻呀!
他笑歎了聲,放在棉被底下的一隻手掌,開始下意識搜尋著她的臉蛋,然後,輕輕覆上她冰涼的耳朵--
「不用怕,有我在,你很安全。」
他不確定這句話究竟有沒有說出口,只知道,接下來的一整晚,他都這樣捂住她的耳朵,直到窗外雷聲逐漸遠去,天際漸漸泛白……
叩叩……叩叩……
清晨,門外斷斷續續傳來敲門的聲音。
韓紹元掀了掀眼皮,一個翻身,接著他忙弓身往後退,直覺地要避開躺在身旁的人兒……
然而,身旁一片空蕩蕩的,哪有什麼人?他探手摸摸身側的被褥,一陣冰涼竄上手心……這才明白,原來自己作了一場夢。
真可笑,都已經這麼多年了,他怎麼還夢到那些陳年往事?
歎口氣,他坐起身來,揉揉酸疼的右臂。
昨晚,他整夜都沒有翻身,是怕吵醒夢中那個小女孩嗎?他忍不住為自己的迷糊失笑。
門外的敲門聲停了一會兒,接著,不確定的嗓音響起--
「二少爺……您起來了嗎?」
那熟悉的聲音令韓紹元有短暫的失神,跟著,他以極快的速度翻身下床,披著睡袍來到門口,拉開門。
「抱歉,二少爺,吵醒您了……」
唐慈穿著成套的嫩橘色運動服及白色運動鞋站在門外,精神奕奕的小臉上,有著靦腆的笑以及醉人的紅暈。
忽地,他有種時光倒錯的感覺,不自覺地就把眼前的人兒,和當年那個小女孩重疊在一起。難道,這一切都不曾改變過?她還是當年那個愛黏人的小女孩,而他,仍是小女孩最愛親近的二少爺嗎?
心跳忽然有些不太平穩,他深呼吸,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至少正常些--
「這麼早,有什麼事嗎?」他想起她之前總愛大清早吵醒他,然後巴著他羅羅唆唆地問一大堆問題。
唐慈望著他深邃似海的黑眸,雙頰不禁又熱了熱。
「呃……是這樣的,大少爺想要和您一起用早餐,所以讓我過來看您起床了沒?」當然,她不會告訴二少爺,是她提議要大家一起吃早餐的。
她只是想多點時間和二少爺相處罷了!畢竟兩地分隔了這麼多年,她有好多話、好多心事想要跟二少爺說呢!
只是,她熱切的目光並沒有令韓紹元的心裏感到好過一點,他驀地黯下眼色。
原來,這丫頭是來替大哥傳話的?
「好,我知道了。」他淡淡地應了聲,旋即轉身往房裏頭的衣帽間走去。
在唐慈看不到的角度,那張淡漠的俊臉隱約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那感受,就和他昨天在書房見到他們倆親匿談笑時,一模一樣。
他究竟在惱什麼?
他不是會為這種小事而計較的人,這太不像他了!他蹙眉,臉色更沈地走進更衣室。
在他的背後,唐慈撫著胸,有些臉紅心跳地微喘著氣。
今天的二少爺好像很不一樣呢!
才剛這麼想完,她旋即又為自己的愚蠢翻了個白眼。廢話,當然不一樣了,二少爺今年都已經三十二歲,是個成熟的男人了,而且,他又離開臺北那麼多年,會有所改變是很正常的。
她抬眸,透過玻璃窗的反射,隱約看見更衣室裏的韓紹元。
她看見他脫下寬鬆的睡袍,扔進一旁的竹籃子裏,然後是睡衣,再來是睡褲……
玻璃窗就如同鏡子一般,誠實地反映出更衣室裏的一切,包括那古銅色的、健美勻稱的裸背,以及……倏地,她轉過身,捂住差點尖叫出聲的嘴--
哇!我在幹麼?!居然在偷看二少爺更衣?!
更可怕的是,她似乎……有那麼一點點興奮……
粉臉燙紅,她忙低頭走出韓紹元的房間,愈走愈快、愈走愈快……到最後,幾乎像在逃命了。
哎呀呀!她究竟是怎麼了?
只不過是裸背,只不過是二少爺的裸背而已呀!她幹麼心跳得那麼快?
用過早膳,唐慈束起長髮來到屋外,沿著圍牆邊的小徑散步。
這距離其實不算短,韓家占地太廣了,光一座前院少說就有一個標準的運動場大,而平時,她總要空腹繞著屋外的圍牆跑上三圈。
可是今天不同,今天的早餐多了二少爺,所以她乖乖地吃完早點,然後再出來散步。
雖然今年是暖冬,早晨的風裏仍帶點刺骨的寒意。唐慈將兩隻手插進運動長褲的褲袋裏,低著頭,信步踩著小徑上的落葉,一步接著一步,腦海中不斷回想著稍早發生的那段小插曲。
她發現,二少爺真的是變很多呀!
印象中,當兵前的二少爺身形是很修長的,手長腳也長,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就跟大少爺一樣,是那種標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翩翩富家公子。
可是,今早她所看見的二少爺,卻完全推翻了她印象中的那個版本。
那是個成年男人的身體,肩寬臀窄,肌肉強健且比例完美,每一個動作,都帶著力量,彷彿牽動的,不只是那飽滿有力的肌肉,還有男人獨具的陽剛以及霸氣。
她低頭,看著自己纖弱細薄的身子,忍不住想像,被二少爺緊緊擁抱住的感覺。
他的手臂那麼長,被他抱住一定很有安全感;他的肌肉強健,被他抱著,可能會有點透不過氣、又有那麼一點熱血沸騰;還有,他那寬闊溫暖的胸膛,真是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避風港……
捂住微微發熱的雙頰,她停下腳步,抬眸,望住天空。
陽光不知何時已經破雲而出,在這寒冬的早晨,透過層層樹葉,細細碎碎地灑在她微微發亮的臉龐。
好希望,日子就這麼一直平靜地過下去。
她不嫁人,二少爺也不娶,他們就這樣做一輩子的主僕,一輩子……都不要分開。
明亮的起居室裏,兩個神情專注的男人正在下棋。
一旁的矮桌上,熱水正在壺裏嗚咽沸騰著,可兩名男子誰都沒有去理會它,任憑那嫋嫋白煙蒸散在空氣中。
「大哥,你這步棋下得好。」須臾,手執黑棋的俊朗男子忽地露齒一笑。
他將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往後靠坐在椅背上籲了口氣。這盤棋整整下了一個鐘頭,如今勝負已分,不用再繼續下去了。
對座,身穿白棉襖的韓繼元回以一笑。「承讓了。」
他長年在家,每天除了窩在書房裏看書或下棋,也沒別的事情可做,在這種情況下,棋藝有些微的精進是應該的。倒是紹元,年紀輕輕就要扛起一個千人的公司,平日不但要處理公事,回了家還得抽空打理韓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事情,這樣的男人,才真正算得上是成功吧!
韓繼元微微一歎,傾身關掉小爐火,並拿來茶葉、茶壺準備泡茶。
「大哥。」韓紹元見狀眉心一皺。「這種事情叫下人來做就好了,何必你親自動手?」
「沒關係,其實泡茶也是一種樂趣,之前唐慈的想法也跟你一樣,不過因為我堅持要自己來,日子一久,她也就不管我了。」
唐慈?韓紹元這才又想起她來。
那丫頭一早來叫他起床,結果他連衣服都還沒換好,她人就不知跑哪去了,而且連房門都忘了替他關上。後來,吃早餐的時候也是一樣,她好像很怕看見他似的,胡亂吞了兩片吐司,便匆匆忙忙離開了。
真不曉得這丫頭究竟在搞什麼鬼?
難道幾年不見,她對他已經生疏到這種程度了?
「在想什麼?」對面,韓繼元已經泡好一壺熱茶,他遞了一杯過來,臉上掛著韓紹元熟悉的笑。
「我在想,唐慈今年也二十四了。」
「沒錯,她已經是個大女孩了。」韓繼元點點頭。
「她不可能在韓家待一輩子,她遲早會交男朋友,會結婚,會離開。」到時候,誰來接替她的位置?誰來繼續照顧大哥,並分擔他的責任?
聞言,韓繼元先是一怔,接著他意外地露出笑容--
「那可不一定……」
「什麼意思?」
「只要讓她徹底變成韓家的人,那麼她就不用離開了。」
徹底變成韓家的人?韓紹元不解地挑起濃眉。
「如果你和她互相喜歡,那就把她正式地娶進門吧!如此一來,她便是韓家的少奶奶,到時候沒人可以把她從你身邊搶走。」
韓紹元一聽,臉色驟變。
「大哥,你別開玩笑了。」要他娶唐慈?他想都沒想過。
「怎麼?你不喜歡她?」
「不是不喜歡,只是……」只是沒想過這種事情。
他和唐慈?……這會不會太荒謬了?
他是那丫頭的監護人呀!
況且,大哥和她不是互相喜歡嗎?既然如此,怎麼又好讓他去娶唐慈?
這提議實在太荒唐!
一旁,韓繼元靜靜地啜飲熱茶。
他明白方才那句話,一定會為韓紹元帶來不小的衝擊,可他卻不得不說。
他不會看錯的,這兩個人明明互相喜歡,卻為了某些原因一直不願意坦白自己的心意。他這個做大哥的看在眼裏,總覺得需要幫他們一把,畢竟,他也不希望唐慈離開韓家,她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孩子。
他瞄了一眼一旁茶几上被他擱置已久的金色信函,忽地靈機一動。
「明天晚上你有空嗎?」他問。
「嗯,有什麼事嗎?」
「明晚有一場宴會:主辦人發了好幾封電子信函一再邀請我出席,但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那種場合。」
「沒關係,我去就好了。」韓紹元無所謂地聳聳肩。
反正他才剛回國,暫時也沒打算回公司報到,所以參加一場宴會的時間他還是有的。
前者聽了放心一笑。「既然如此,你也帶唐慈一起去吧?」
什麼?韓紹元驀地抬頭。
「這幾年她跟著我,什麼活動都沒辦法參加,既然現在有這機會,你就帶她出去走走吧!就當作是替大哥補償她。之前你們不也常常一起出席各種宴會?我相信她會是個很出色的女伴。」
「大哥……」
韓紹元不覺蹙起眉頭。
他是不介意帶唐慈出去透透氣,畢竟這些年她也幫了他不少的忙。
只是,這麼一來,硬把他們倆送做堆的大哥又該怎麼辦?
他真正擔心的,是這個呀!
他不希望大哥老是封閉自己的感情,他是男人,當然也有談戀愛,甚至娶妻生子的權利,如果他喜歡唐慈,那麼唐慈就是他的。
因為,打從一開始,他便沒想過要跟大哥爭什麼,以後,也不會改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8-4 17:57:22
第六章
「大少爺,聽說你找我?」書房內,唐慈乖巧柔順地在韓繼元面前站定。
她剛散步回來,一頭烏黑柔亮的秀髮被風吹得有點亂,雙頰也因為運動而顯得紅潤,散發著健康的光澤。
韓繼元看著她,心中有種奇異但滿足的感覺。
就好像……吾家有女初長成吧?
「明晚,你陪紹元出席宴會。」他打著手語。
「我?」她訝然。
「對,之前紹元還沒出國的時候,不就常常帶著你一起參加各種宴會?如今他缺少一個女伴,這個人選當然非你莫屬。」
「可是……」
「可是什麼?」
韓繼元覺得好笑。這丫頭是怎麼搞的,居然和紹元一樣的反應?
之前她不是開口閉口都二少爺,很愛跟著紹元到處跑的?怎麼,現在長大了,懂得男女有別,就不好意思起來了?
他笑望著她。「你不想去嗎?」
「想。」當然想!
「既然這樣,那就快去準備準備呀!」
可是……
唐慈猶豫著,她緊張地咬住下唇。「二少爺他……他怎麼說?」
說不定人家心中早就有別的人選,說不定他根本就不想帶她去,大少爺這樣擅作主張,會不會惹得二少爺不高興?
「他沒說什麼。」韓繼元道。
是……是這樣嗎?
唐慈點點頭,有些暗喜,卻又有些緊張,不禁伸手摸摸頭髮,又摸摸臉。
「我已經很久沒有出席那種場合了,我怕我會出狀況……」
「有紹元在,你不用擔心。」
「可是,我沒有合適的衣服……」她喪氣地說道。
當年二少爺替她買的那些小禮服,恐怕早就穿不下了。
聞言,韓繼元只是笑笑地看著她好一會兒。
「這些統統都不是問題。」他站起身來,繞過書桌,來到她的面前。「缺少什麼,只要告訴陳管事一聲,他便會幫你準備好。我們從來都沒有把你當成外人,希望你也不要有這種感覺。」
「大少爺……」
「你不是很希望一輩子都留在韓家嗎?其實,這不是不可能的,一切,就看你自己如何決定。」他笑,伸手撥開她頰畔的發絲。「明晚,安心地跟紹元一起去吧!好好把握這個機會,知道嗎?」
大……大少爺?
唐慈仰頭,怔愕且迷惑地望著那張溫和如往常的笑臉。
大少爺的意思是……要她主動對二少爺示好?!
他希望她嫁給二少爺,這樣,她便能永遠地留下來了,是嗎?
不管大少爺的方法究竟行不行得通,隔天傍晚,唐慈還是聽話地換上一套香檳顏色的露肩晚禮服。
這是大少爺在網路上為她挑選的,只花了半天的時間,這件價值不菲的進口訂制禮服便由專人送到了她的手上,尺碼完全正確,甚至連修改的動作都省了。
此刻,她站在落地的大鏡子前,小心地來回審視著鏡中的自己--
她化了淡淡的自然妝,長髮高高地盤起,並插上一支與衣服同色系、鑲了昂貴黑珍珠的純金髮簪,露肩禮服將她渾圓可愛的胸脯完美地包裹住,纖腰以下,一襲金色刺繡的窄身魚尾長裙將她的一雙腿襯托得更加修長迷人,哪怕只是一舉手一投足,皆令她嫵媚動人至極。
原來自己也可以這麼漂亮?唐慈迷蒙著眼,忍不住讚歎起來。
主辦人那邊派來接他們的禮車,已經在一樓門外候著,她聽見樓下二少爺和陳管事交談的聲音,忍不住又開始緊張了起來。
怎麼辦?自從大少爺跟她說了那番話之後,她變得好心虛呀!
你不是很希望一輩子都留在韓家嗎?其實,這不走不可能的,一切,就看你自己如何決定……
她不是聽不懂,只是……真的嗎?她真的可以嗎?
以她的身分,真有可能成為二少爺的妻子?韓家的二少奶奶?
望著鏡中絕美的人兒,她惶惶然的心始終吊在半空中。
或許大少爺說得對。
她不應該選擇逃避,她應該把握住任何一個可以接近二少爺的機會,並且讓他愛上她……即使,結局很可能會失敗,但至少她不會感到後悔。
拿起掛在一旁的水晶串珠手拿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身,走出房間。
一樓的玄關前,韓紹元正和陳管事討論發放年終獎金的事宜,他穿著喀什米爾質料的純手工灰黑色西裝,濃眉微蹙地輕撫著下巴,那身高大強健的體魄,包裹在剪裁合身的西裝底下,令他顯得格外的優雅而且迷人。
他們正討論到一半,看見唐慈從樓梯上下來,兩人頓時停止了交談。
那是……唐慈嗎?
韓紹元有些愕然、有些怔忡、更有些驚豔地望著樓梯中央那明顯局促的人兒。
太美了,他沒想過一個人可以在一瞬間改變那麼多!
「唐慈?!老天,真的是你嗎?快快快!快下來讓老陳看看!」陳管事喳呼著,扔下手中的員工名冊跑到樓梯口。「嘖嘖嘖……太漂亮了!大少爺的眼光真是沒話說,他挑的這件禮服,簡直就像是為你量身訂做的,實在是太合適了!」
大哥?韓紹元的眼中有著短暫的錯愕。
怎麼,原來唐慈身上穿的這件禮服是大哥買的?
驚豔的情緒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胸口一陣空洞洞的感覺。
這種事情,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做的,為唐慈挑選衣服、交代下人採買她的日用品,換季時,替她留意被褥及衣物是否足夠、有沒有跟著替換……種種事情,雖然瑣碎,卻無疑是他們倆維繫感情的重要管道。
只是沒想到,他才離開幾年而已,這項工作已經有人自動接手了?
胸腔莫名的繃緊,他抿唇,聽見陳管事羅羅唆唆地拉著唐慈說話--
「……這些年,我老看你穿T恤、牛仔褲,我還真替你擔心呢!都二十幾歲的大小姐了,整天足不出戶,又不懂得打扮,要是嫁不出去怎麼辦?幸好,有大少爺在,他最關心的人就是你了!你不曉得,昨天他為了替你找禮服,還偷偷問我要了你的尺寸,我可從沒見過大少爺對哪件事情這樣認真的……」
咦?「真的嗎?!」唐慈捂住嘴,雙頰驀地飛上兩朵紅雲。
大少爺他……居然跟陳管事要她的三圍尺寸?
老天,這實在是太羞人了!
怪不得這件禮服她穿起來剛剛好,原來店家早就依她的尺寸修改過了……
陳管事看起來心情極好,他看著眼前彷彿脫胎換骨的大美人,忽地眼皮一撐,擊掌道:「對了,我去叫大少爺!他還沒看過你穿這件禮服的模樣對不對?我去請他下來,他要是知道自己選的禮服這麼出色、讓你變得這麼漂亮,一定比誰都還高興!」
「這……不用麻煩了吧?」
唐慈尷尬地捂住發燙的雙頰,斜眼偷覷韓紹元。
後者一臉平靜地拿起被陳管事隨手擱在玄關櫃上的員工名冊,翻了翻,然後唰唰唰地在上頭飛快地簽了名。
「陳管事。」他喊。
正打算上樓的陳管事聽了,立刻小跑過來,恭恭敬敬地接下他手中的名單。
「就照這上面寫的金額發放年終吧!」他面無表情地將鋼筆收回西裝內袋。
「是的,二少爺。」陳管事隨即轉身要離開。
「還有……」
還有啊?陳管事止住很想再次沖向樓梯的腳步,回過頭。
只見,韓紹元很冷很冷,近乎警告性地瞟了他一眼。「我曉得一個人年紀大了,話多是在所難免,但……能不能請你稍微控制一下?為了一點小事就要驚動大少爺,這可不是一個稱職的管家該有的行為。」
「呃……抱歉,二少爺,老陳……老陳知道了。」
陳管事被訓得一頭霧水,他好無辜地抓抓花白的頭髮,和唐慈對看一眼。
哎呀呀,出了什麼事了?
二少爺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ㄟ!
加長型的黑色禮車上,唐慈和韓紹元對坐著。
車子平穩而快速地穿過臺北市區,又離開市區,一路往桃園方向駛去。韓紹元沿途沈默著,他交疊雙腿,一手擱在窗邊,俊臉沒有表情地凝視窗外景色。
氣氛很尷尬。
即使司機先生刻意放了讓人心情愉悅的西洋老式情歌來緩和氣氛,即使對面坐著的女伴是如此美麗、如此溫順可人,可韓紹元還是不為所動,一張臉從頭到尾酷得像撲克牌。
二少爺不高興。
關於這點,唐慈是絕對能夠肯定的。
畢竟她跟了二少爺這麼多年,哪怕他只是哼一聲,她都能猜出他是高興抑或生氣。只可惜,她永遠都看不透他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二少爺從不和人分享他的內心世界,他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就連她,也碰觸不到他的內心。
唐慈再一次偷覷他緊繃的側臉,心中忍不住一陣長歎。
看來,這回大少爺錯了。
她根本就不應該來的。為了今晚的宴會,大少爺還大費周章地替她訂制這件禮服,她甚至還特別打扮了好一會兒……結果,還不是白忙一場?二少爺根本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當她是空氣。
小臉無力地垂下,她低頭,把玩著包包上璀璨亮麗的琉璃珠子,光影折射,繽紛著她的臉,也刺痛了韓紹元的眼睛,他反射性地抬手去遮。
「啊?!……對不起。」
唐慈先是慌張地用雙手蓋住包包,但見他蹙眉,表情還帶點狼狽,她又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這丫頭……」
韓紹元眯起眼睛。「很好玩嗎?」
「唔……我無聊嘛!」
「怎麼像個小孩子一樣!」他好氣又好笑地撇唇輕斥。
車窗外,日頭逐漸隱沒,強勁的東北季風呼嘯著,一陣陣地吹刮過高速公路兩旁的山頭,氣象預報說今晚將會有另一道寒流來襲,是入冬以來最冷的一天。
他回頭,蹙眉看著對座只著一襲單薄禮服的唐慈。「冷嗎?」他問。
大哥選的這套晚宴服雖然漂亮,但並不實用,在這大冷天裏,一點保暖的作用都沒有。
他不自覺地挑剔起這件禮服。
「……還好。」唐慈勉強扯唇一笑。
剛才因為走得太匆忙,所以她把披肩忘在樓上了。不過,幸好這車上開了暖氣,所以還不至於讓人冷到受不了。
「如果會冷,我讓司機折回去拿外套。」
「不用麻煩了!二少爺。」
「幹麼逞強?難道你想感冒不成?」他忽地不高興起來。
記憶中,這丫頭是很少生病的,唯一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在他入伍的前幾天,她忽然生了一場大病,高燒到三十九度。那時他真的嚇壞了,一連找了好幾個家庭醫生都醫不好她,結果,害他不得不向部隊申請延後報到,陪她在醫院住了整整三天。
那一次之後,他再也不敢大意了。每當天氣轉冷,變天了,即使人不在家中,他也會記得打電話,請陳管事幫忙留意她的冬衣以及被褥是否足夠。
他已經習慣了為她打點一切,他是個稱職的監護人。
「不然,我們到桃園市區去選一件披肩。」他看向窗外,發現座車正準備要下交流道。
唐慈忙阻止他。「二少爺,不用了!我真的不冷。」她也跟著固執起來。
不是她愛唱反調,只是,她不想為了自己一時的疏忽,而讓向來準時的二少爺遲到了。
她抬眸,見韓紹元蹙眉瞪著她,接著,忽地微傾上身,動手脫去身上的西裝外套。這舉動,令唐慈的臉頰驀地一熱,昨天早上不小心偷看見二少爺裸背的那一幕,瞬間閃過心頭。
唉呀!她是怎麼搞的?怎麼老想起那件事情……
她咬唇,臉蛋臊紅地忙低下頭。
對座,韓紹元嘩地一聲抖開西裝,然後傾身,毫無預警地將衣服覆上她裸露的肩臂,對於頓時席捲而來的屬於他的氣息,唐慈有些愕然。
她倏地抬頭,晶亮的大眼滿是詫異地望住他。
「……二少爺?」
「披好,別感冒了。」他說,目光只在她臉上停留了一會兒,便迅速移向窗外。
這一刻,他的心跳得比平常快許多。
這很不尋常,他應該早就習慣她的凝視,習慣與她接觸才是,怎麼會……
他懊惱地皺起眉,一張薄唇抿成了一直線。
他為自己內心深處的悸動感到不安;唐慈則是為了身上多出的那件衣服而心情激蕩。
那衣服上,有二少爺的體溫和他的味道,是一種融合了男性香水和菸草的氣味,淡淡的,卻足以令她渾身發熱,彷彿被某個人溫柔地擁抱住。
她露出夢幻般的微笑,抬手將衣服拉得更高些。
就當是作夢吧!希望,這夢能持續久一點……
車子在半個鐘頭後抵達了晚宴的會場。
那是一處位於山腰上的豪宅,巴羅克式的建築,宅內燈火通明,屋外停滿了各式各樣進口的高級房車--雙B、積架、保時捷……應有盡有,儼然就是個小型的進口車展。
韓紹元先行下了車,然後他站在車門邊,像英國紳士那樣伸出修長的手,把穿著金色耀眼禮服的唐慈牽下車。
他們一進入會場,就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韓紹元原本就是財經雜誌上的風雲人物,他英俊多金,又年少得志,自他接掌韓氏以來,集團股價持續飆漲,業界幾乎沒有人不曉得他這一號人物。而他身旁的女伴唐慈,清靈娟秀、嬌柔美麗,顧盼之間流露出千種風情,自然也成了今晚的焦點人物。
他們的到來,立刻為晚宴增添不少的話題,而宴會主人也在第一時間就注意到貴客光臨,他呵呵笑著迎上前來--
「稀客啊稀客!韓老闆,您是幾時回國的?怎麼都沒通知一聲,我和內人好替您接風,辦個洗塵宴啊!」
「那怎麼好意思呢?劉老闆,您是長輩,應該要晚輩來向您請安才是。」韓紹元客氣地笑。
劉老闆是個五十來歲、頭髮微禿、身材腫胖的企業大亨,經營的是高級進口建材,多年來和韓氏物業關係良好,是韓氏的上游廠商之一。
劉老闆嘿嘿笑著。「哎,韓老闆就是這麼客氣!對了……韓大少爺呢?怎麼沒看見他?」原本他以為韓紹元此刻人在國外,所以帖子上印的受邀者是韓家大少爺韓繼元,可沒想到,來的人卻是……
劉老闆回看女兒一眼,發現後者的目光極其熱烈地投向眼前這位青年才俊,他笑得更開心了。
真不愧為他的女兒,眼光好啊!
在韓家,老二比老大更有地位、更有權勢,女兒要是能攀上這門親事,那是再好不過了。
「我大哥有事,所以晚輩代他出席了。」韓紹元回道。
劉老闆點點頭,油亮的圓臉笑得好諂媚。「喔,是這樣啊!沒關係、沒關係,韓老闆能親自出席,更是劉某莫大的榮幸啊!呵呵呵……」他兀自笑了一陣,目光忽地一轉,瞥見韓紹元身後的唐慈。
「咦?這位是……」
那女孩模樣標緻,而且氣質也高雅,比起自己的女兒,眼前這位非但毫不遜色,甚至更勝一籌,劉老闆忍不住擔心起來。
不過,韓紹元很快便消除了他的疑慮。
他向劉老闆介紹道:「她是我們韓家的一房遠親,姓唐,單名慈。」說著,他一把牽起唐慈的手,讓她站到自己身旁。
那帶點親匿的碰觸,令唐慈的心跳有些不穩,呼吸有點急促。
鎮定啊!鎮定。
她可不能讓二少爺的話露出破綻,現在的她,是韓家的遠房親戚,所以,她不能臉紅、不能彆扭,更不能露出小女人羞澀的姿態。
她仰頭,大方地微笑,並假裝自己一點也不在意韓紹元的碰觸。
而眼前的劉老闆一聽說他們倆的關係,當場便放下心來,他客氣地同唐慈打過招呼後,便提議帶韓紹元去認識其他客人。
「韓老闆,我幫你介紹一些業界的朋友。」他說。
韓紹元點點頭,握著唐慈的大手緊了緊。「去吃些東西。」他俯身在她耳邊說道,旋即鬆開手,和劉老闆一同離開了。
他不知道,在他身後,唐慈像受了什麼驚嚇,整個人呆住。
她緩緩地抬手,捂住左耳,臉上露出空茫的表情。
是幻覺嗎?
剛才,二少爺的嘴唇……好像擦過了她的耳朵?
胸腔驀地發熱發燙,她用力咬住下唇,掩飾唇角的笑意,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韓紹元的背影。
他和劉老板正同幾位看起來頗有地位的中年人士把酒交談,韓紹元一手插在口袋,另一手執著高腳杯,在一群長輩面前,他的神態自若而且自信滿滿,一開口,眾人皆噤聲聆聽,反倒是那些與他交談過的長輩們,個個眼露詫異,望著他的表情從輕率到驚訝,繼而畏懼崇敬起來。
後生可畏,這是他們一致的觀感。
這場面唐慈是看多了,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微笑,因為她的二少爺而感到好驕傲。
她放縱自己的目光,癡迷地望了他好一會兒,然後才緩緩地踱到大廳中央。那裏已經圍了一些人,每個人手裏都拿著餐盤與糕點,唐慈也拿了一隻潔白乾淨的盤子,然後在擺滿了各式各樣中西武美食的長桌前駐足挑選。
忽地,身旁有人開口對她說話--
「你是……小慈嗎?」那是一個穿著前衛、發色染成金黃的年輕男子,他站在離唐慈一步遠的地方,語氣裏帶點莫名的興奮。
唐慈聞言驚異地抬頭,疑惑的大眼對上一雙過分熱烈的眼睛。
小慈是她從前的小名,自從十年前進了韓家之後,再也沒有人這樣叫過她。
而這個人,居然認識十年前的她?
她滿懷戒備地望著眼前的陌生男子,只見後者眉飛色舞地直拍著胸脯,並且好開心地說道:「你是小慈沒錯吧?我是張正,張正啊!你忘了嗎?」即使多年不見,他仍然堅信,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美女,就是當年的小慈沒錯。
張正……?
唐慈微蹙著眉,努力在腦海中尋找著屬於此人的回憶。
終於,她想起來了,在她過往的生命中,確實是有這麼一個人,而且,還與她關係匪淺!
圓眼驟亮,她忍不住驚呼:「你是……張大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8-4 17:57:48
第七章
從來沒想到,會再遇見「以前」的朋友。
宴會大廳一隅,有幾張專門供人欣賞窗外歐式園景的籐椅,此刻,唐慈和張正兩人坐在這裏,隔著圓桌,對飲冒著氣泡的金黃色香檳。
「你變好多。」張正開心地說道。
「張大哥也是啊,剛才我沒立刻認出你來,真是不好意思。」
「欸!不好意思什麼?你肯認我這個大哥,我就已經很高興了!……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跟我老闆一起來的,張大哥你呢?」
「我啊?」張正有些尷尬地嘿嘿笑著。「我馬子剛好認識這戶人家的大小姐,是她硬給人家拜託,我才進得來的。」
說來真巧,兩個同樣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居然會在這裏相見。
這,大概就是緣分吧?
「對了,這些年你到底躲哪里去了?我曾經到你家找過你,結果連你媽都不曉得你被誰帶走了。」
十年前,他因為傷害罪而入獄服刑三年,出來之後,才發現外面早已經人事全非。原本被他們當成集團總部的KTV,早在他坐牢之後沒多久,就被某個財團給買下,改建成地下商場了,而他底下的那幫聾啞少年,也因此而不知所蹤,沒有再聯絡了。
「我?……我跟了一個很好的老闆,他收留我,並且讓我一邊工作,一邊完成學業。」唐慈避重就輕地回道。
她和二少爺之間的約定,除了陳管事之外沒有第三人知道,所以,無論有誰問起,她一律都輕描淡寫地帶過。
「原來是這樣啊?」張正恍然大悟似地點點頭。
是啊,看得出來,她確實是跟對了人。
印象中的小慈,長得又瘦,個頭又小,而且總是留著一頭短髮,穿男生的衣服,在一群不良少年中打轉,蹺家、扒竊、抽菸、打架……樣樣都來,小小的臉上永遠都是一副不服輸的表情。
想當初,他還有意栽培她做副手哩!
不過,也幸好沒有啦!看看現在的她,美麗、優雅,而且談吐大方,一舉手一投足都有著大戶人家小姐的風範。剛才他可是在一旁偷偷觀察了好久,才敢提起勇氣上前相認咧!
張正一面喝著香檳,一面也忍不住在心裏頭羨慕著唐慈的好運。
忽地,他想起了-件事--
「小慈啊,你都沒有再回過家了嗎?」他問。
「沒有。」唐慈搖搖頭。
自從跟了二少爺之後,她再也沒去想過這件事。像那種不負責任、惡毒的母親,不要也罷!
可是,只聽張正說道--
「我兩、三年前還去過你家一次喔!原本我是想問看看你回來沒有,結果……」他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怎麼樣?」那遲疑的語氣讓唐慈忍不住緊張了起來。
「結果啊,我看見了你媽。她身體好像很不好,變得好瘦,皮膚皺巴巴的,兩隻眼睛都凹下去了,眼白都是血絲,看上去好恐怖。」他回想起那天中午的情景,當時明明是大熱天,可是他卻感到一股涼颼颶的空氣,伴隨著酶腐的氣味從那間屋子裏飄散出來,害他背脊都跟著發寒了。
後,那哪里還是個人啊?說是鬼還差不多!
唐慈靜靜地聽著,有好一會兒時間,她像是反應不過來似的,只能怔怔地望著張正發呆。
是這樣嗎?她母親生病了?
會不會是酒精中毒?她一直都嗜酒如命,菸又抽得凶,身體不被搞壞才怪。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在了,母親會很開心、會過得更好,可沒想到……
唐慈開始坐立難安起來,想起小時候的種種,想起母親無情又惡毒的言語,想起自己身上日復一日,永遠也好不了的瘀傷……一切的一切,在這一刻,好像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她心裏掙扎著,嘴唇甚至抿得泛白。
「小慈?……你還好吧?小慈……」
見她如此煩惱,張正不禁有些後悔告訴她這些,他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微微發顫著的小手--
「別想那麼多了,反正你媽以前對你也不怎麼樣,就當作是報應吧!你不用感到愧疚的。」他試圖安慰她。
報應嗎?唐慈苦笑。
就算如此,可她畢竟是生養她的母親,再怎麼樣,她也沒辦法做到不聞不問。
她張口,還想多問些關於母親的事情,可忽然,張正抽回了他的手。
他的動作很倉促,像是做了什麼壞事被發現一樣,唐慈不解地看著他,見他睜大了眼睛,表情有些疑惑、有些緊張,更有些心虛地直望向她的身後。
「怎麼了?」她奇怪地問著,並順著他的視線往回看,然後,她看見了不遠處那張熟悉且漠然的俊臉。
「二少爺?!」
原來,不知何時,韓紹元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後。
他緊繃的臉龐透露出某種異樣的訊息,他走上前,輕輕地按住她的肩膀。
「朋友嗎?」他問,溫熱的大掌令唐慈心頭一跳,差點弄翻手中的香檳。
「你……你好。」張正忙站起身來。
眼一剛的男人雖然看起來年紀不比他大多少,可是那迫人的氣勢卻令人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甚至肅然起敬。
他就是小慈口中的老闆吧?看起來不太好親近哪!
「這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大哥,姓張,叫張正。」唐慈替他介紹。
「你好,我是小慈的朋友,這是我的名片,請……請多多指教。」張正立刻手忙腳亂地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張色彩繽紛的名片,遞給韓紹元。
信用汽車借款,負責人,張正……有店面、有保障,歡迎個人及公司高額融資?
原來是放高利貸的?韓紹元揚了揚眉。他沒說什麼,但那諷刺的表情卻已經足以讓張正顏面無光,很想搶回捏在他手中的那張名片。
「張大哥以前很照顧我,他待我就像親妹妹一樣。」一旁,唐慈仍舊渾然不覺地笑得好天真。
她是說真的,當年要不是張大哥好心收留離家出走的她,她還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呢!這份恩情,她是永遠都不會忘的。
「是嗎?」像親妹妹一樣?
韓紹元冷笑。
他很清楚唐慈以前是跟什麼樣的人來往,這個人,既然能被尊稱一聲大哥,想必是幹了比別人更多的缺德事。
他彎身,拿走唐慈手中的高腳杯,放在圓桌上,然後扶住她的手肘,將她拉起來--
「我們該走了。」
不管這個人跟唐慈的關係曾經有多密切,從現在開始,他要他們徹底地斷絕往來。
「要走了?這麼快?!可是我們才剛到沒多久,不是嗎?」唐慈訝道。
「該打招呼的我都已經打過了。」
「但……」唐慈有些無措地回看張正一眼。「我和張大哥好久沒見面了……」
這樣匆匆忙忙地離開,好像不太禮貌吧?
再說,她還想多打聽一些關於她母親的事情呢!
她仰頭,看著韓紹元--
「我們不能再多待一會兒嗎?」哪怕半個鐘頭也好啊!
聞言,韓紹元只挑眉,冷冷地回看她。
他不喜歡唐慈那依依不捨的模樣,那令他感到很不舒服。
他沈默著,而他的沈默讓唐慈倍覺尷尬。
她不明白,二少爺為何這麼急著要走?
他們才來這裏不到一個鐘頭,而且都還沒有吃東西,這麼急著要離開,實在沒道理。
除非……
「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麼事?」她想到這個可能。
「沒有。」
「既然沒事,那為什麼……」
「我是老闆,要去要留還需要經過你的同意嗎?」韓紹元惱道。
這丫頭今天是怎麼回事?居然敢跟他頂嘴?
是為了這個姓張的傢伙嗎?這傢伙對她有那麼重要?
他抿唇看了張正一眼,看得後者冷汗直冒。
呃……現在是什麼情況?
張正好生無辜地抓抓頭,看看韓紹元,再看看唐慈,而後者的臉上隱約浮現出他似曾相識的執拗表情。
不會吧?小慈想跟她老闆吵架嗎?
他忙打圓場--
「沒關係啦!小慈,你們有事就先走吧!你有我的名片,改天我們再約出來見面就好了。」他自以為聰明地嘿嘿笑道,卻驀地瞥見韓紹元那比千年寒冰還要冷的目光,當下,他的笑容僵在臉上。
算了,就……就當我沒說好了。
他蠕動了下嘴皮,很覺難堪地低頭抓來香檳就喝。
這個男人擺明瞭瞧不起自己嘛,真可惡!
他忿忿然地乾了那杯酒,可韓紹元還是沒理他,他甚至懶得跟這種人打招呼,逕自攬過唐慈的肩便將她帶往大廳。
「……二少爺……」待他們走出張正的視線,唐慈立刻掙脫韓紹元的手,並仰頭質問他。「二少爺!你究竟是怎麼了?」
「這句話應該是我來問你才對。」後者只冷冷地回道。
我?唐慈蹙眉,一臉的莫名其妙。
「你跟那個姓張的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們?……我都說了是朋友啊!」
「朋友?」韓紹元諷刺地撇唇一笑。「真的那麼單純?我看你很喜歡他。」
聞言,唐慈臉色一變。
「你別亂說,張大哥他有女朋友的。」
「那又怎樣?有女朋友就不會三心二意、不會移情別戀?我看他也不像那種正人君子。」
「二少爺?!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唐慈抿著唇,不高興了,她看著韓紹元,覺得今晚的他特別陌生。「張大哥他不是這種人。」她握拳,眼中燃著小小的、憤怒的火苗。
「我不管他是怎樣的人,總之,從現在開始,你給我離他遠一點。」語畢,他冷冷地注視著她,那眸子恰恰和唐慈相反,冷得幾乎可以凍傷一個人的心臟。
是。
他要她怎麼做,她就得怎麼做,因為他是主人,而她只不過是依附在他腳下、一個微不足道的下人。她哪有反抗的權力?
唐慈瞠著眼,緘默了。
這一刻,她終於深刻地體會到,身分上的差異是何等現實的一件事。這些年她生活得太無憂無慮、太醉生夢死了,所以不知不覺地,就忘了她原本的身分,忘記她也只不過是韓紹元從路邊撿來的窮孩子。
從來,她都只是個下等人。
而這樣的她,怎麼會蠢到以為自己可以高攀他……
她默默地垂下眼廉,握成拳的小手也慢慢鬆開來。
「你聽到我說的話嗎?」韓紹元問。
「二少爺,你怎麼說,我怎麼做。」唐慈回道,那喪氣的模樣,看在韓紹元的眼中卻是無比刺眼。
她服從了他,可是他卻感受不到一絲勝利的喜悅,他的心更煩躁了。
他不明白,不明白唐慈心裏頭究竟在想什麼?他以為自己已經夠瞭解她了,但顯然事實並非如此。
這十年來,他教養她,給她衣食無缺的生活,還為她做了許多原本不該由他來做的事情……這一切的一切,對她來說難道都沒有意義嗎?
為什麼,只為了一個張正,她就可以反抗他,甚至用那種怨忿的眼神看著他?
韓紹元沈默了,他很失望,甚至感到心灰意冷。
宴會還在持續進行著,現場的樂隊奏著輕快的歌曲,周遭的氣氛愉悅且熱絡,可唐慈和韓紹元之間的溫度,卻蕩到了最低點。
晚宴主辦人劉老闆原本還周旋在賓客之間,一看見他們,當下又帶著寶貝女兒走上前來--
「韓老闆,怎麼不見你們用餐呢?是餐點不合您的口味嗎?如果是這樣,我馬上請廚子再多準備幾道菜。」
「別麻煩,劉老闆,我們要先告辭了。」韓紹元儘量維持禮貌地說道。
「你要走了?晚宴才剛開始呀!」訝叫的人是劉老闆的女兒。她穿著性感的黑色露背絲絨晚禮服,裙擺開了一個高衩,一路開到大腿側,她豔紅豐滿的唇噘著,水汪汪的大眼極盡嫵媚地瞅著韓紹元。
她喜歡他,而且也毫不掩飾自己的愛慕之意。
唐慈看在眼裏,只覺得很不是滋味。
雖然她早聽說二少爺在外面有數不清的愛慕者,但聽說歸聽說,她一直都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畢竟,二少爺從來也沒帶女人回家過,他最疼愛的,向來也只有她而已。
只是,如今她不敢這麼想了。
劉老闆的千金不論長相或者身家背景,都是無可挑剔的,這樣貨真價實的一個「千金小姐」,全臺灣又何只一個?她們……和二少爺才是匹配的吧?
她悄悄回頭,見韓紹元正對著劉家大小姐微笑,她的心頭不禁泛起一股酸意,很酸很酸,酸得她不得不收回視線。
她撇開頭,不想再看下去,也不去聽接下來他們又說了些什麼,只知道,過了好一會兒,劉家父女慰留的戲碼終於告一段落,韓紹元向對方輕輕一欠身,然後他凜著臉,昂首闊步地走在前頭,與她一同離開了劉宅。
「我要請假。」
在回程的車上,唐慈對韓紹元提出要求。
這是十年來,她頭一回興起離開韓家的念頭,此刻的她,迫切地需要外頭新鮮的空氣。
韓紹元覷了她一眼,他木然的臉上毫無表情--
「你說什麼?」
「我已經為韓家工作了十年,我想,我有權利要求休假。」她看著他的眼睛,鼓起勇氣說道。
她想趁著休假回家看一看,順便,整理自己的心情。
韓紹元看著她,沈默了很久很久,然後才緩緩地開了口--
「原來你把韓家的一切當成工作?」
什……什麼?
「不是這樣的!」唐慈瞠著眼,被他突如其來的注解給駭住。
她沒有這個意思,她在韓家的每一天都很快樂,也很滿足……是在今天,知道她在他心目中所扮演的角色,又看見劉家小姐之後,她才想要暫時擺脫這一切。
她沒忘記二少爺的栽培,更感激韓家上下每一個人對她的照顧,她之所以那麼說,是因為她從來沒把自己當成是韓家的主人,打從她進韓家的那一刻開始,她便認定自己是來工作的,照顧大少爺,並換取在韓家安身的機會。
她絕不像他口中所說,是那種無情的人呀!
「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氣,我已經好久沒回家了,我想……」
「隨便你。」韓紹元驀地打斷她的話。「你想休假就休假,愛去哪里就去哪里!用不著一一跟我報備。」語畢,他抿唇,看向窗外。
他想他已經知道唐慈要去哪里。
她要去見張正,回家只是一個藉口罷了,她的目的是要去跟那個男人幽會。
他沈著臉,為她的不自愛而感到怒火中燒。
罷了!
他不想管她了。管她要去跟誰約會,管她要怎樣自甘墮落,那都是她自找的!而他,決定冷眼旁觀。
車子在黑夜中飛馳,路燈斷斷續續亮著他冷峻的臉龐,他的眼中有一抹孤寂,那孤寂埋得很深很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
回到家之後,唐慈一言不發地便回到自己臥房,她甚至連禮服都沒脫,便拉出床底下的行李箱,開始整理行囊。
她拿出疊在五斗櫃裏的內衣內褲,又打開衣櫥,將裏頭她最喜歡的幾件冬衣及手套、圍巾統統拿出來,擺在床上。
她已經打定主意要離開韓家了,或許兩天,或許一個禮拜,也或許一個月、半年……她不知道。
唯一能確定的是,無論她要離開多久,二少爺都不會在乎了。
深吸口氣,忍住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她動手開始將衣服疊進行李箱。
夜,愈來愈深了,窗外寒風呼嘯。
唐慈一邊收拾,一邊考慮著是否該請司機連夜送她回三重的家?因為,她知道每過一分鐘,她不捨的情緒便會多加一些。
要走,就趁今晚吧!
打定主意後,她便要撥電話給住在一樓後面傭人房裏的司機,她走到化妝台前面,拿出包包裏的手機,接著,她的表情呆滯了一秒鐘。
怎麼回事?她的手機居然是在關機狀態?!
她試著按下開機鍵,螢幕卻沒有任何反應。
沒電了!
她的心中立時恐慌起來,這在之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她今天是怎麼了?居然迷糊到忘了在出門之前檢查手機的電力是否足夠?
她慌忙地卸下電池,換上一顆新的,然後開機。
她的心撲通跳著,想起二少爺多年前的交代,她的臉色不禁蒼白了起來……
大少爺的殘疾,讓他沒辦法正常地與一般人溝通,所以,我才找你來。我要你成為他的耳朵、他的聲音,從今以後,你就是他與外界溝通的橋樑。
我不要求你每一分每一秒都跟在大少爺的身旁,不過,這支手機你一定要隨身帶著,萬一大少爺出了什麼事,能在第一時間知道並做出反應的,就是你了……
她心驚膽跳地瞪著手機螢幕,那彩色的動畫狗狗上下左右跳躍了一會兒,然後,嗶嗶兩聲,螢幕上顯示她有三個未接來電。
她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
而就在此時,房門外騷動了起來。
她聽見女傭嚷嚷的聲音,又聽見陳管事喳呼著從一樓跑上來,經過她的房門,一路往後面的主人房跑去,她於是嚇得聯手機都掉了。
她慢慢地、帶點遲疑地走到房門口,並拉開門,正巧……碰見了從樓下上來的韓紹元。他還穿著方才的西裝,絲質領帶鬆鬆地掛在領緣;他臉色極為冷峻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她身後床上的大行李箱,他的眼中霎時燃起怒火。
「我錯看你了!」他低吼,旋即跟在陳管事的身後往韓繼元的臥房走去,頭也不回。
這一刻,唐慈知道,她已經徹底地、永遠地失去了她的二少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8-4 17:58:17
第八章
深夜,韓繼元的臥房內依舊燈火通明。
韓紹元、陳管事,以及匆忙趕來的林醫師,全都圍在韓繼元的床邊,神情凝重地望著床上蒼白而虛弱的男子。
「你們太大驚小怪了,我只是普通感冒而已。」
韓繼元半躺在床上,一邊搖頭,一邊打著手語。
他的身後疊了兩個大枕頭,床頭上還掛著一瓶點滴,淡黃色的液體順著透明軟管緩緩地注入他的體內。
「什麼普通感冒?剛才女傭發現的時候,你已經高燒到三十九度了,而且林醫師也說你有肺炎的跡象,明天一早,我就陪你上醫院做詳細的檢查。」韓紹元抿唇,飛快地打著手語。
他怪自己不夠小心,怪自己太粗心大意,如果他回到家之後,能先到樓上跟大哥打個招呼,那麼大哥生病的事情至少不會拖到這麼晚才被發現。
他轉頭,臉色陰騖地瞪著始終杵在房門外不敢進來的唐慈。
她的臉色並不比床上的韓繼元好看多少,一雙眼睛更因為哭泣而顯得殷紅,韓紹元看著她,只覺得既心痛又憤怒。
「好了,陳管事,你先安排司機送林醫師回去,然後再另外派個人上來照顧大少爺。」他回頭吩咐道,接著,他大步走向唐慈--
「你跟我來。」
他領著她來到二樓走廊最深處的一間起居室。
那是韓繼元平日休憩或閱讀、品茗的地方,此刻因為正值深夜,偌大的空間裏一片清冷寂靜。
韓紹元一路走到了壁爐前,蹲下身來,動手點燃壁爐裏的柴火。
他沈著臉,火光在瞬間照亮了他棱角分明又極其好看的男性臉龐。
即使生她的氣,他還是注意到她冷得微微發顫的身子,還是該死地為她著想!
他抿唇,驀地轉過身來,望住她疲憊而紅腫的大眼,沈聲問道--
「大少爺今晚有沒有發簡訊給你?」
語畢,他看見唐慈心虛地瑟縮了下,於是他立刻知道了答案。
「你知道嗎?你令我失望透頂。」
二少爺……看著他,唐慈的眼淚又撲簌簌地流下。
「如果女傭沒有及時發現,如果時間拖得更久一點,你曉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情?……我這樣信任你,可你是怎麼回報我的?」他低吼,連帶發洩出今晚所有的不滿。
他為她付出那麼多,究竟有何意義?
唐慈痛苦地蹲下身來,捧著臉哭泣。「……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只能一再地重複這三個字。
她知道她沒有藉口。她不能推說是手機沒電,因為那確實是她的疏忽;她也不能否認自己要離開的事實,因為,她連行李都已經準備好了。
她該死地只想到要逃離這裏、逃離二少爺不可能愛上她的事實,卻忘了自己的責任。當大少爺為了高燒而痛苦難過時,她竟然在房間裏整理自己的行囊,準備一走了之。
她抬起淚濕的眸子,看著眼前憤怒的男人。
「二少爺……」她試著開口乞求他的諒解。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後者霍地站起身,背著她走到窗前。「帶著你的行李,愛走多遠就走多遠,我不會攔你。」就當他們緣分已盡。
他凝眉,把手撐在窗臺上,俯身望著那片淒冷的山林。
窗外已經下起了細雨,隨著強勁的北風,一陣陣、尖銳又激烈地撞擊著脆弱的玻璃。
不知過了多久,當背後的啜泣聲漸趨和緩,終至無聲無息,韓紹元方才回過身來。
起居室裏已經沒了唐慈的身影。
他知道她已經走了,為自己的過錯流過眼淚並深深地懺悔之後,她還是選擇了離開,她甚至沒有開口求他讓她留下。
他仰頭,以手掩面,深深地吸了口氣。
算了,就這樣吧!
這樣……對大家都好。
牆上的鐘似乎愈走愈慢了。
自從唐慈離開之後,韓家上下每一個人都有這種感覺。
「那孩子究竟要什麼時候才回來啊?」每到用餐時間,老夫人就會這樣問上一句,一天三餐,一共問了十幾次。
少了唐慈,她覺得很不習慣,好像連平常愛吃的菜都變得索然無味了。
她皺眉,擱下筷子。「陳管事,不是你送那丫頭出門的?怎麼,你沒問她去哪里了嗎?」
「那個……」陳管事支支吾吾地看了韓紹元一眼。
真是的,這個二少爺也不知道在搞什麼鬼?
好端端的,幹麼把唐慈給趕出去呢?
那天晚上他送完林醫師回來,剛好就碰到拖著行李箱要離開的唐慈,說真的,當時他可真被那游魂似的丫頭給嚇了好大一跳哩!她的眼睛浮腫,妝也掉了,望著他的模樣,悽愴得就好像一個棄婦似的。
只是,不管他怎麼追問,那丫頭就是不肯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說她要走了,然後便固執地搭上等在門口的計程車下山。
他搖搖頭,又瞄了韓紹元一眼,但見後者冷靜地拿起餐巾抹抹嘴--
「奶奶,今天中午的菜都是您最愛吃的,您怎麼不多吃點?」
「我沒胃口。」老奶奶使起性子。「我問唐慈去哪了,你們沒一個人肯告訴我!怎麼?欺負我老太婆什麼也不懂、什麼也管不了了,是吧?」
「奶奶,您別胡思亂想。」
「我沒胡思亂想!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奶奶,就快點去把唐慈給我找回來,別像個沒事人似的杵在那兒。」
聞言,韓紹元只是眉心一蹙,回道:「她不會回來了。」
什麼?!
這下不單是老夫人,就連陳管事及一旁的女傭,全都對他投以質問的眼光。
「你說什麼?為什麼那丫頭不會回來了?」老夫人一臉疑惑。
「是我叫她走的。她已經長大,不再需要監護人了,所以我給了她一筆生活費,讓她回老家去,看她是要繼續念書還是開間小店都沒問題。」
那些錢,在她離開後的第二天已經匯進她的戶頭,現在,說不定她正開心地和那個姓張的計畫出國度假,或者舉辦一場婚禮……這個想法,令韓紹元的心臟抽緊,心情頓時惡劣起來。
而一旁的老夫人更是氣極,她激動地捂住胸口。「你……你這孩子!」她指著韓紹元的鼻子--
「當初,不顧別人反對,硬要把她帶回家的是你,現在,莫名其妙要趕她走的人也是你……你簡直是反覆無常!簡直胡來!你……你氣死我了!」
老夫人只覺頭昏眼也花,她揮著手,吃力地推開椅子站起身來。「陳管事,我要回房,我不吃了!」
陳管事立刻上前扶住她,他無奈地回看韓紹元一眼,覺得自己似乎該說點什麼。
「老夫人……」他攙扶著盛怒中的老主母,緩緩地走出餐廳。「其實,二少爺說不定有他的苦衷。」
「什麼苦衷?你甭替他說話。」老夫人生氣地拿拐杖狠狠敲著地板。「那個孩子我還不瞭解嗎?他就像他爸-樣,做事完全不考慮後果的,-點責任感都沒有!唐慈那孩子怎麼說也在韓家待了十年了,十年,就算沒有親情,也該有感情吧?結果呢?他就這樣無緣無故地把人家趕出去,這要讓外人聽見了,豈不是要說我們韓家無情無義?」
「這……」陳管事也面露難色。「唐慈的事情我是不清楚,不過,我相信二少爺的為人,他應該不是那麼狠心的人才對。再說,二少爺對老夫人的孝心,可是人人皆知啊!」
「孝心?」老夫人聽了,當下就嗤之以鼻。「我怎麼都不曉得那孩子有孝心?他從來都沒把我這老太婆放在眼裏,孝心?我看是外頭那些不知情的人隨口說的吧!」
唉……
老夫人話一說完,陳管事便不住地搖頭。
看來二少爺在老夫人的心中,還真的是一無是處啊!
不過,這也要怪二少爺自己啦!他如果不要把所有的功勞都加在大少爺身上,留一點給自己的話,那麼現在他至少不會落個「不孝」的罪名,至少,能得到老夫人的一聲讚美。
陳管事看著老夫人肩上那塊多年來極為寶貝的紅色披肩,忍不住想說出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
「其實,老夫人您身上這塊披肩……不是大少爺買的。」
嗄?「你說什麼?」老夫人聞言停下腳步,望著他。
「這塊披肩,是二少爺逛遍了北部的百貨公司才找到的,他知道您最喜歡這種紅,所以一家一家地去找,找了一整天哪!」他說道,見老夫人面露詫異,他更像得到鼓舞般,一股腦兒地繼續說下去。
「還有,當年二少爺之所以堅持要當唐慈的監護人,也全都是為了大少爺耶!因為他不忍心讓大少爺一直去適應身邊的新侍從,所以乾脆找來唐慈,把她教育成最合適大少爺的人,他這麼做,完全是犧牲他自己哩--還有啊!您記不記得某年夏天,您忽然想吃新鮮的草莓?結果,二少爺知道了就……」
陳管事愈說愈起勁,索性把N百年前二少爺蹺課去尋找老夫人走失的愛犬的事情,也一併供了出來。
老夫人靜靜地聽著。
她的臉上不時出現驚訝、懷疑,和難以置信的表情。
如果陳管事說的全都是真的,那麼,這麼多年來,她豈不是都誤會紹元那孩子了?
獨自吃過午飯,韓紹元心情沈悶地回到二樓。
他走過靜謐的長廊,走過唐慈的房間,然後便停下了腳步。
在這陰冷潮濕、什麼都可能發酶的冬日裏,空氣中卻隱約浮動著一股暗香,帶著淡淡果香的清甜氣味,正從他身後的房間散發出來。
他微怔,瞬間記起了這香味的主人。
怎麼可能忘記?這香水甚至是他為她挑選的。
這味道適合你。
真的嗎?
懷疑我的判斷能力?
不,只要二少爺喜歡,我就喜歡……
那日,在百貨公司的化妝品部門,他送給了她第一份的生日禮物。
那已經是唐慈來到韓家的第三年了,十六歲的少女,含苞待放,正適合這種甜甜的、清新的果香調。
只是,他沒想到,七年後,已經二十四歲的她,還是鍾情這款香水。
只要二少爺喜歡,我就喜歡……
黑眸閃動著溫柔的光芒,他回頭,走到她的房門口,輕輕轉動門把,將門推了開來。
接著,下一秒鐘,眼前出現的熟悉身影,讓他的溫柔凝結在臉上……
大哥?!
他微張著唇,看見韓繼元獨自站在唐慈的床頭,垂眸像在沈思些什麼,而他手上拿的,正是那瓶粉藍色的香水。
說得也是,思念唐慈的,可不只有奶奶一個人……
他抿唇,對大哥深感抱歉。
他走上前。「大哥,你怎麼不在床上好好休息?」
韓繼元看見他,先是微訝,接著放下手中的香水,對他微微一笑。
「我只是在房裏待得悶了,想出來走一走。」
「如果無聊,我可以陪你下棋,公司那邊我已經打過電話了,過兩天再上班無所謂。」
「不用了。」韓繼元卻搖搖頭。「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不用刻意留下來陪我。倒是唐慈……你打算什麼時候才要把她接回來?」
韓紹元當場臉色一沈,他蹙著眉道:「大哥,我打算另外找一個人來照顧你,這件事我已經托陳管事去進行了,應該很快會有結果。」
「為什麼?」韓繼元看著他。
「大哥……」
「唐慈已經夠好了,為什麼要換人?」
韓紹元垂眸,他回答不出來。
他不能告訴大哥,唐慈變心了,她遇到了青梅竹馬的戀人,所以一顆心已經無法專心放在大哥身上,她已經……失去了被大哥愛的資格。
他抿唇,為著唐慈的自私及愚蠢而感到生氣。
眼前,韓繼元仍舊不死心地追問。
「你回答我,究竟為什麼要把唐慈換掉?是不是因為我生病的事情?因為她沒有及時發現,所以你才決定要把她趕出去?是不是這樣?」
「這只是原因之一……總之,她已經不適合再繼續待在韓家了。」韓紹元避重就輕地回道。
他抬起頭,心事重重地看著韓繼元。
「大哥,我很抱歉……我知道你喜歡唐慈,可是,她真的不適合你。」
嗄?韓繼元怔住。
「你說什麼?」他懷疑自己「看」到的。
「大哥,你絕對值得更好的女人,至於唐慈……她有她的生活,她終究是要回到她的世界去的。」
韓紹元語氣沈重地說完,卻見韓繼元動也不動地,像看著什麼怪物似地瞪著他。
「你以為,我喜歡唐慈?」他挑眉。
韓紹元眼露疑惑。「……難道不是嗎?」
如果大哥不喜歡唐慈,那麼他回國的那天,怎會撞見他們倆在書房裏親密地調笑?如果,大哥不是對唐慈動了情,那麼此刻的他,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對著屬於唐慈的東西而暗自感傷?
他看著韓繼元,臉上的懷疑不曾褪去。
大哥該不是又想逃避自己的感情問題了?
只見韓繼元搖搖頭,插起腰,接著又放下,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是喜歡唐慈,不過,那不是你以為的喜歡。」
不是他以為的喜歡?
「那是什麼?」韓紹元不解。
「唐慈是個漂亮又懂事的孩子,任誰與她相處後,想必都會喜歡上她。而我,與她朝夕相處了這麼多年,對她怎麼可能完全沒有感情?只不過,我對她的喜愛就像哥哥對妹妹那般,是親情,不是愛情。」
不是愛情……
「怎麼可能?」韓紹元喃喃道。
莫非他真的誤會了?大哥和唐慈之間,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
他突然很想笑,可是,他發覺自己笑不出來。
大哥不愛唐慈,那又怎樣?唐慈還是愛上了別人。她選擇了張正,她為了那個男的,拋下了他們,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他垂眸,似笑非笑地,一張臉扭曲了起來。
在這一刻,他才發現,原來唐慈談戀愛,受傷害的人不是大哥,而是他自己!
他為她的轉變感到失望、傷心、難過、忿怒……所有的不愉快,全都源自於他的內心。
他嫉妒,不甘願就這樣失去她,可是又無能為力,所以,他選擇攻擊。傷害她!令她痛苦!那麼,他就不那麼可悲了。
他驀地掩面苦笑。
可是,這真的是他嗎?他幾時變得這麼殘忍了?
愛情果真令人瘋狂……
他心情低落,轉身要走,可韓繼元攔住了他。
「去把她找回來吧!」他鼓勵道。「唐慈一直都那麼依賴你,現在突然離開,一定很不習慣、很無助。」
韓紹元的反應卻是嗤鼻一笑。
「放心,她現在過得很好。」至少比他還要好。
她的身邊有張正、有她自己選擇的愛情,再怎麼樣,也輪不到他來操心。
冬雨連綿,寒風瑟瑟。
臺北縣三重的某棟民宅裏,正傳來女人殺豬般的尖叫聲。
「你這死丫頭!你在幹麼?!」
女人從外面賭博回來,看見客廳裏滿桌滿地的空酒瓶,霎時瘋狂了。她沖上前,左撈右撈,撈到的全都是空瓶子,於是她捧著心狂叫起來--
「你這殺千刀的!你敢碰你老娘的酒?這是我辛辛苦苦贏錢買來的洋酒,你居然把它們全都倒了?……嗚嗚……我的酒啊……」
廚房裏,一個模樣打扮和這裏格格不入的年輕女子探出頭來--
「你不能再喝酒了,醫生說你肝不好,再喝下去會沒命。」說完,她縮回廚房,將手中最後一瓶的洋酒全部倒進水槽。
這是一勞永逸的辦法,酒沒了,身體自然就好。
她走出廚房,拿起一旁的帆布袋,將地上和桌上的空瓶子一一收集起來,準備拿去資源回收。
一旁,形容枯槁的中年女人還不死心,她搶著撲上前去檢查。
「等等!這瓶還有一點……」說罷她仰頭就灌進嘴裏。
「媽……你會不會太誇張了?」
唐慈搖搖頭,既無奈又無力地轉身去收其他瓶子。
她回來已經一個禮拜了,每天都看著母親瘋狂酗酒。她要帶她去看醫生,她不肯,花錢請醫師過來,沒幾分鐘就被她趕出去,她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了。
「醫生懂個屁!喝酒會死?我告訴你,老娘不喝酒才真的會死!」女人扔掉空酒瓶,對著自己女兒罵。「你幹麼回來?你幹麼不死在外面?你一回來就沒好事,我真怕了你了!」罵完,她爬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進房裏。
「我打了一天一夜的麻將,累死了,現在我要睡覺,你別吵我啊!到明天天亮都別來煩我!」然後,砰的一聲甩上房門。
客廳裏,唐慈默默地收著酒瓶。
她不想跟母親吵。
甚至,她還很感激母親分散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
人家都說,失戀最怕寂寞,現在的她,終於也能體會那種心情。她好想二少爺,只要一靜下來,她就會揪心揪肺地想念他。
每一天,她都期待二少爺來接她回去,哪怕只是一通電話也好,只要他不再生氣,只要他肯原諒她,那麼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立刻飛奔回他的身邊。
然而,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期待一次又一次地落空之後,她死心了,再也提不起勁來做任何無謂的期望。
有什麼意義呢?
就算她望穿了秋水,就算她哭乾了眼淚,二少爺也不會在乎了吧?畢竟,傻傻地陷入愛情漩渦的,是她呀!
她抬眼,環顧四周。
這個又髒又亂又窄小的空間,就是她今後的棲身之地了。
沒有豪宅,沒有華服,沒有王子……
灰姑娘到城堡一遊之後,終於,還是回到了她原來的地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8-4 17:58:47
第九章
日子在旁徨、猶豫與無奈中,也過了一個月。
這天,韓紹元在公司開完午餐會報,便直接吩咐司機送他回家。車子在臨近韓家大門的時候減速,然後,韓紹元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個年輕人,發色金黃,穿著入時,花色高領衫配上一條緊身黑皮褲,外罩一件大哥式的長風衣,他兩手插在褲袋,在韓家的大門前跳呀跳地,伸長了脖子往裏頭張望。
韓紹元眼一眯,立刻就認出了他。
張正?
他來這裏做什麼?
「二少爺,那個人是……」
「把車開過去。」韓紹元沈著臉吩咐道。
於是,車子緩緩地往大門口前進,最後在那年輕人身旁停下。
車窗無聲地降下,他轉頭,與那個年輕人四眼對望。
「你有什麼事?」韓紹元冷冷地問,並瞄到停在一旁的白色跑車上,還有一名與這年輕人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兩人同樣時髦,差別只在於那女的頭髮染成了紅色。
年輕人在看清楚車上的人之後,先是呆了一下,接著他慌張地往後退了一步。
「韓、韓老闆……」
「這是私人住宅,請問你有什麼事嗎?」韓紹元面不改色地看著他。
「我……我是來找……找唐慈的。」
找唐慈?
韓紹元瞪著他,沈默了很久。
「二少爺,他要找唐小姐,可唐小姐不是已經……」司機在一旁插話道,韓紹元立即阻止了他。
「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他蹙著眉再問張正。
那嚴厲的口吻,當下令張正腿軟。
「我沒有哇!」他緊張地搖著手。「我只是……只是經過這附近,所以想順便來看看她。」他狀甚心虛地嘿嘿笑著,一邊往後退。
後,都是他那個三八的馬子啦!
說什麼他好不容易認識一個像小慈這樣有身分、有地位的朋友,叫他一定要好好巴住。
結果咧?
非但沒見到人,自己還被當成賊一樣的審問。
「如果她不在,那……我改天再來找她好了……」他轉身,準備溜之大吉。
「等一下!」身後,韓紹元忽地喊道。
他迅速地開門下車,快步繞到張正的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領子--
「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要花樣。」他眼色冰冷,一八二的身高讓只有一七○的張正不得不仰望他。
唐慈明明就跟他在一起,結果他卻跑來這裏找人?
這個傢伙肯定有鬼!
「韓老闆……冤、冤枉啊!我什麼都沒做呀!」張正被勃得差點斷氣。
這個姓韓的會不會太神經質了點?他只是在門口晃晃而已,這樣並不犯法吧?
「大……大不了以後我不跟她聯絡了,這樣總行了吧?」他脹紅了臉,一把甩開韓紹元的手,然後躲到一旁用力喘氣。
後,要命ㄟ!
抓得這樣用力,是想殺人喔?
「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一旁,韓紹元若有所思地盯著他,對他說的話依舊是半信半疑。
唐慈如果不是去找他,那麼她現在人在哪里?
她不可能回家吧?他記得她跟她母親是水火不容的。可是,如果她沒回家、又沒去找張正,那麼……她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去把她找回來吧!
唐慈一直都那麼依賴你,現在突然離開,一定很不習慣、很無助……
他想起大哥之前說的話,他的心臟驀地抽緊。
他轉身回到車上,對司機吩咐:「開車,我要去西門町。」
然後,黑色房車迅速掉頭,很快地消失在張正的面前。
「後,有錢了不起啊?有錢人都是瘋子!」
待韓紹元走遠後,張正才跑到路中央,氣呼呼地對著空無一人的山路罵道。
身後,他的女朋友溜下車來,與他並肩站在路上。
「嘩!剛剛那個男的就是你朋友的老闆嗎?好帥呀!」長眼睛以來,沒看過那樣英俊又有氣概的男人。
蝦米?張正一聽,臉當場給他黑掉一半。
「帥你的頭啦!上車!」
一個鐘頭後,韓紹元來到了西門町。
他坐在車上,兩隻眼睛眨也下眨地看著路旁那棟嶄新的商業大樓。
他應該不會記錯才對,十年前,這裏確實是一棟荒涼老舊的大廈,它的地下室是一間廢棄了的KTV,而唐慈,就是住在這裏。
他抿唇,望著曾經是地下室入口,而今卻成了店面的騎樓,心中忍不住一陣失落。
唐慈到底去哪里了?
臺北市這麼大,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他撫著臉,感到既焦慮又無奈。
只要唐慈的手機一天不開,那麼他就一天聯絡不到她。
那個丫頭……她該不會去做什麼傻事吧?
前座,司機見他一臉苦惱,忍不住訥訥地開口:「二少爺,您是要找唐小姐嗎?」
十年前,二少爺和陳管事來接唐小姐回去的時候,就是他開的車,所以二少爺今天一說要來這裏,他馬上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韓紹元倏地抬眸。「怎麼,你知道她在哪里嗎?」
呃……
司機先生尷尬地搔了搔頭。「其實,我有聽陳管事提到,唐小姐她好像回三重老家去了。那天晚上,陳管事原本打電話要我趕回來載唐小姐的,可是因為林醫師家實在太遠了,我還來不及趕回來,唐小姐就自己搭計程車走了。」
三重?原來她真的回家去了?
韓紹元眼睛一亮,當場喜出望外。
「那麼你知道確切的地址嗎?」
「嗯。」司機先生驕傲地點點頭。「雖然印象不深,不過我想應該是找得到的。」
十年前他曾經載陳管事去過一次,如今要回想起來,應該不會太難才對。畢竟,「認路」可是他的專長呀!
他自信滿滿地掉轉車頭,排檔加速駛出臺北市。
這回,一定讓二少爺找到人!
當韓紹元心急如焚地趕往三重的時候,唐慈正從市場買完菜回來。
她提了一大袋的青菜、豬肉以及水果,沿著公寓老舊的水泥階梯,一步步拾級而上。
母親這幾天的臉色很差,連罵起人來都顯得有氣無力,她擔心那是因為肝病所引起的營養不良,所以買了特別多的菜,打算幫母親好好的補一補。
她微笑著,想到原本老愛罵她掃把星的母親,如今卻要倚靠她來生活,她就覺得很高興、很有成就感。
她一邊想著晚餐的菜色,一邊拿出鑰匙打開家門。
忽地,她被眼前的景象給駭住。
「媽?!」
她尖叫著,看見她的母親奄奄一息地躺在客廳中央,地上還有一大攤的血。
她嚇壞了,忙扔掉手中的袋子撲上前--
「媽,你怎麼了?……媽,你醒醒!……你別嚇我……」她搖晃著母親動也不動的沈重軀體,一顆心提到了喉頭。
怎麼辦?媽怎麼會突然昏倒了?
她吐了好多好多的血……她會不會死?
叫救護車!她忙掏出袋子裏的手機……可是下一秒鐘,她又頹然垂下了肩膀。
不行,手機沒電了!家裏的電話又因為欠費而被停話中,她要怎麼向醫院求救?
她的腦袋一片混亂,眼眶發燙,電話、電話、電話……慌亂中,她想起了隔壁鄰居,於是她沖出家門,用力按著對門的電鈴。
求求你們,快點開門!快一點……
她等了又等,等得心焦如焚,等得眼淚也流下來,終於,有人回應了。
「唐小姐?」
她怔怔回頭,淚眼模糊地看著樓梯底下喊她的中年人。
他是……
「唐小姐,出了什麼事了?」那人往上又走了幾步,於是,她看見了韓紹元。
他跟在中年司機的後面,正抬眼望著她。
是那眼底的擔憂,讓唐慈崩潰了,她痛哭失聲,猛地沖下樓去抱住他。
「二少爺……二少爺……」她在他懷中用力地哭著,彷彿要發洩出心中所有的不安與恐懼。
那聲嘶力竭的哭法,讓韓紹元的心酸得一場糊塗。
「唐慈?」他輕輕地回抱住她。「怎麼了?告訴我出了什麼事情。」
那緊緊環住他的小手,是那麼細瘦又無助,她的肩膀劇烈地顫動著,小臉濡濕他的前襟,於是韓紹元的胸口發燙了,一顆心像被什麼緊緊揪住,痛得他連呼吸也困難。
他抬眸,示意讓司機進她家去看看。
然後,他收緊手臂,靠在樓梯間的牆上,任懷中的人兒盡情的哭泣。
過了一會兒,唐慈的哭聲稍稍緩和了,司機也從屋裏走出來,他憂心忡忡地對韓紹元說道:「唐小姐的母親昏倒了……我已經打電話叫了救護車,醫院離這裏不遠,應該很快會到。」
韓紹元眉心一皺,點點頭。
「待會兒醫護人員上來的時候,你也幫忙一下。」語畢,他低頭,眼色溫柔地看著懷中的唐慈。她好像哭累了,整個人無力地靠在他的身上,唯獨那雙小手,仍舊固執地緊緊抱住他。
他微笑,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與滿足。「不用擔心,已經沒事了。」他輕聲撫慰著。
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而近,他的笑容也逐漸擴大。
真奇怪,在這緊張的一刻,他居然只想抱著她微笑?
這,就是愛情嗎?
醫院的加護病房外,韓紹元徹夜陪著唐慈守候。
她的眼圈浮腫,眼下也多了一層深深的暗影,她一直哭著,直到剛剛才停住了眼淚。
韓紹元心疼地將她摟在懷裏,他擔心她,比擔心病房裏的人還要多。
「二少爺……我媽她會不會死?」她在他懷中輕輕地問。
「不要說不吉利的話,醫生一定會盡全力搶救她的。」
唐慈搖搖頭。「肝昏迷……醫生說我媽是肝癌所導致的肝昏迷。之前,我從來沒聽過這三個字,你說……會不會是肝癌末期?不然怎麼會這麼嚴重?」
她從來沒想過母親會死。
人家不都說禍害遺千年嗎?她媽那麼壞、那麼刻薄,應該會很長命才對。
她抬起頭,怔怔地望著韓紹元--
「二少爺,如果我媽死了,那一定是因為我的關係……我的命太硬,所以克死了爸爸,又克死了哥哥,現在,連我媽也逃不過……」她果真是惡靈轉世,是掃把星呀!
否則,母親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病倒?都是她害的,她要是不回家就好了……
韓紹元深吸口氣,因為她話裏的淒涼而感到無力且心痛。
「笨蛋,別說傻話。」他捧起她蒼白的小臉,輕斥道。
她瘦好多,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這一個月,她是怎麼生活的?她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要照顧她母親這麼難纏的病人,她肯定累壞了。
他替她披上外套。「我們先回去休息好嗎?這裏交給醫生就好了,我會交代看護隨時跟我們保持聯絡。」
「不,我要留在這裏陪我媽。」唐慈精神恍惚地搖著頭。
「你留在這裏也幫不上忙!下次會客時間是明天早上九點,從現在算起,起碼還有十個鐘頭,難不成你打算一整夜都坐在這兒發呆?然後,等你母親真的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你已經先累垮了?」
「二少爺……」她紅著眼,抿唇又想哭了。
「聽話,先跟我回去,明天我再陪你一起過來,好不好?」他好溫柔地望著她,像對一個使性子的小朋友那樣,替她穿好外衣,再把上扣子。
夜已經深了,醫院裏只有走道還亮著燈,護士推著車子從他們身旁經過,然後又偷偷地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多麼幸福啊!
那親密交會的眼神,是戀人間獨有的語言。
今晚,唐慈回到了她自己的臥房,她住了十年的、溫暖而舒適的小天地。
她蜷著身子,疲倦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韓紹元整晚陪著她,他坐在她的床上,讓她靠著自己的身軀入眠,而他則目不轉睛、眷戀地低頭瞅著她的睡容。
「對不起……」
他一直重複著這句話語。
而她醒了,便會伸手抱住他。
「二少爺?」
「我在這裏。」
「二少爺……你不生我的氣了嗎?」
他無奈地搖搖頭。「不氣了。」
然後她便釋然地閉上眼睛。可是過沒一會兒,她又再醒來。
「二少爺……」
「什麼事?」
「……你不會再趕我走了吧?……我好怕啊,我一個人什麼事也做不好……我差點害死了我媽……」喃喃的聲音轉為啜泣。
她是真的怕了。
如果母親走了,二少爺又不要她……她想她會活不下去。
韓紹元低頭看著她,她無助又脆弱的模樣令他胸腔繃緊,眼眶灼熱。
他掀開被子,躺到她的身旁,並用力摟緊她--
「不會,我不會趕你走了。」他親吻她的額頭,又親吻她濕潤的眼睫。「你永遠都可以留在這裏,就算你想離開……我也不放你走了。」他的臉頰貼著她的,那濕熱黏膩的淚水彷彿流進他的心裏。
「二少爺……」唐慈被摟得快要窒息,韓紹元的吻令她又驚又喜,她懷疑自己是在作夢。
可是這夢境太真實了,他的體溫無邊無際地包圍住她,令她的胸口漲著滿滿的、無可言喻的幸福。
是作夢吧?
不然怎會這樣幸福?
「二少爺,你……愛我嗎?」她忐忑地問。
韓紹元聽見了,湊上前又啄了她一下,他在黑暗中紅了臉。
「愛……」那一聲,低沈得有如歎息。
然後她笑了,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真的放心了。
她在韓紹元的懷中放鬆下來,然後慢慢的、沈沈的睡去。
在臨睡前,她彷彿聽見韓紹元輕輕地對她說道--
「歡迎回來,我的灰姑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8-4 17:59:03
尾聲
一年後
冬陽豔豔,萬里無雲,這天,天氣出奇的好。
在臺北市的某家私人診所裏,男人抱著女人,女人在哭泣。
「怎麼辦?連醫生都說來不及了……」她低頭揪著男人的前襟,小小的臉蛋看起來好憂慮、好旁徨。
「來不及不是更好嗎?那就順其自然,聽天由命。」男人聳聳肩,一副與世無爭、看得很開的模樣。
外面天氣真好,待會兒,他想帶她去河邊散散步,去喝杯下午茶,然後再去看場電影……
他開始計畫今天的行程。
只可惜,他的女人很顯然沒他這種雅興。
「你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她氣惱地跺腳。「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她脹紅著臉,結結巴巴地指控他,可是接下來的話太羞人,她難以啟齒。「我不說了!」她忿忿地轉身就走。
身後,男人朗笑著將她拉回來。
「唐慈,親愛的,你真的生氣啦?」他安撫地親親她的臉頰,又揉揉她的後腦勺,最後,再吻了她一下。
唉!他的愛人實在太可愛,他好想一口吞了她。
「二少爺,你別鬧了……這件事情很嚴重,我是說真的。」在他的懷中,唐慈又羞又惱地掄著拳頭打他。
真是的,都什麼時候了,他還笑得出來?
「如果奶奶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的……」她皺眉,低頭望著自己尚稱平坦的小腹。
怎麼可能?
這裏頭真的有小生命了?有二少爺和她的愛的結晶?
她忽悲忽喜地,完全不知道該拿這小東西怎麼辦?都三個月了呀!連醫生都不建議打胎,這樣對小生命太殘忍。
「二少爺……」她歎息著窩進他懷裏,好煩惱。
韓紹元低頭瞅著她,他的眼中只有單純的喜悅。
「傻瓜,懷孕是件好事呀!有什麼好煩惱的?」
「可是我們還沒結婚呀!」
「那就現在開始準備。」他微笑地捧起她的臉。「你擔心什麼?你遲早也要嫁給我的。」
「可是……」
「難道你不希望讓你媽抱抱自己的外孫?」
她立刻點頭。「想。」當然想!
說起來,她母親能夠復原也真是個奇跡。醫生原本推測她最多只有一個月的生命的,可是開了刀之後才發現,她只有半邊的肝受到癌細胞攻擊,更幸運的是,癌細胞並沒有擴散或轉移的跡象,所以,摘除掉那部分壞死的肝之後,她便逐漸恢復了健康。
現在,她母親搬進了二少爺為她準備的新房子,並且還有兩個看護全天候輪流地照顧著她,生活可以說是無憂無慮了,如果,再加上她肚子裏的這個孩子,想必會更完美。
她想像母親抱著自己外孫的模樣,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二少爺,我想要這個孩子。」她對韓紹元說。
「當然,難不成你想打掉他?」
「可是奶奶那邊……」
「放心,我敢跟你保證,你懷孕的事情一旦傳開,最開心的人就是奶奶。」
「真的嗎?」唐慈懷疑地咬住下唇。
奶奶那個人可是出了名的保守,而且死要面子呀!
一旦知道家裏冒出一個未婚懷孕的准孫媳婦,她會很開心?
唐慈搖搖頭,對未來感到憂慮。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韓紹元的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
「喂,奶奶?」他朝她眨眨眼,然後拉著她往診所外面走去。
「是,奶奶,已經檢查完了……沒有,唐慈沒事……您不用擔心……」
他一邊說,一邊摟著愁容滿面的唐慈,替她打氣。
「奶奶,有件事情我想跟您商量……」他說著,臉上露出堅定的神情。「唐慈懷孕了,我想在下個月跟她舉辦婚禮。」
唐慈聽了,當場臉色發白。
你你你……
她指著韓紹元的鼻子,無聲地抗議。
可是,下一秒鐘,她卻看見韓紹元開心地笑了,他連連點頭。
「是是是……奶奶您高興就好,要請兩百桌也沒問題……好,我知道,大舅公、二舅公、小姨婆,還有伯母的家人,我統統不會漏掉……是,公司裏的一些老股東對我們韓家有恩,我記得……嗯嗯……是,當時我年紀輕,不懂事……對,他們真的是我的恩人……」還有啊?韓紹元垮下了臉,開始來回踱步,很無奈又很想笑地,聽著電話中的老奶奶叨叨絮絮地又開始聊起一些陳年往事。
唉,頭痛、頭痛啊!
一旁,他的准新娘可就不同了,現在的她,可是滿心喜悅哩!
她一會兒掩著嘴開心地笑,一會兒又抬頭看看天空。
嗯,今天天氣真好!
待會兒,說不定可以跟二少爺出去走走,順便逛逛婚紗店,然後再挑選一些小baby的衣服……
呵呵呵,她開始計畫起今天的行程嘍!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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