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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野火燎原[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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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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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8-28 18: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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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野火燎原[全文完]
野火燎原
作者:采薇
神啊!給她一條活路走吧!她窮得快瘋了,
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個陌生男人,
卻害她丟掉工作、無家可歸,
倒楣事一樁接一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翻身。
不管!既然她救他逃過一劫,
免於“千萬負翁”的下場,如今她落難,
當然是賴定他了,誰叫他曾經承諾要給她靠。
不過這個流血不流淚、作風強悍、難纏難搞的副總裁靠山,
竟然待她千般呵寵、萬般溫柔,
難道……嘻!看來她是擺脫衰神的糾纏,
正被愛神眷顧……不對不對,
她怎可以忘記他和她那美豔上司的曖昧,
糟!那她豈不是背上“第三者”的臭名,
還是她單相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8-28 18:01:30
第一章
“獻花,獻果,鞠躬——”
佈滿鮮花的靈堂中鼓樂聲大作,司儀一聲令下,縞衣素服的家屬躬身向賓客答禮致謝。
頓時間,嗚咽哭泣之聲此起彼落,想起石老太太慈愛的笑容和菩薩心腸,許多人掏出手帕不斷拭淚。
就在這時候,一輛黑色公務車無聲無息駛到靈堂外面。
車門打開,頭髮剃得像剛下成功嶺模樣的中年男子跨出來,他手中捏著一紙公文,抬頭核對門牌號碼。
“濟州路二段三弄十八號,就是這裏沒錯。”
黑色公務車中,又鑽出一位年輕女孩。
褚心苑瞄了眼臨時搭成的靈堂,不禁皺了皺鼻子。
“債務人家裏辦喪事,我們這時候查封房子不太好吧!”
書記官比了比尾隨法院公務車而至的男子,口氣微露不耐:
“封不封不是法院說了算!要尊重債權人的意思。”
褚心苑將垂落前額的發絲撥到耳後,覺得不妥,正待再說,書記官卻已經邁步走進靈堂。
“石鴻宇是哪一位?”
家屬列中站出一名高瘦頎長的男子,老鷹般銳利的目光在書記官身上轉了轉,神色不怒自威,隱約透露桀驚不馴的霸氣。
他雖然長得不是頂帥,但輪廓立體,冷峻有型,剛毅的男子氣息像出鞘的劍,犀利得令人不敢逼視。
“我是石濟宇,石鴻宇是我哥,你找他有事嗎?”
書記官亮出法院人員工作識別證,又小又斜的眼睛形成高高在上的角度,官架子擺個十足十。
“我是執行處毛股書記官,你哥哥石鴻宇欠銀行錢沒還,銀行聲請強制執行,我來查封房子。”
“股”是法院執行業務最基本的單位,也就是由法官、書記官、執達員和工讀生所組成的工作團隊。基本上,”股”的名稱沒啥學問可言,不外是從日常用語,成語、論語抓幾個字填上去就對了。
比起難聽到嚇死人的壁股——屁股、恭股——扛龜、儉股——撿骨,毛股還不算太糟,屬於不會引發不當聯想的正常股別。
彷彿一顆炸彈在地面引爆,四周議論聲、驚叫聲,響成一片,眾人皆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不是說法律不強人所難?那書記官為什麼挑石老太太出殯的日子查封石家祖厝?太沒人性了!
石濟宇氣得一張臉脹得通紅,破口大駡道:
“垃圾,居然連祖厝也拿去抵押!”
連親生母親出殯都沒回來奔喪的不肖子,垃圾也比他香!石濟宇早就不把賭到蒸發的大哥當人看。
原以為他東躲西藏是怕地下錢莊逼債,誰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他沒臉回來見祖宗親友……唉!真是不提也罷。
石濟宇又是生氣,又是說不出的傷心。
身為全球知名企業“勝揚”國際組織臺灣分部副總裁,石二少搶錢的本事是一流的,錢多到放把火燒光後,灰燼還得拿布袋分批裝才能裝完。但儘管財產多得令人眼紅,他卻連一個銅板也不借大哥。
不怕不怕,石鴻宇還可以投入媽媽的懷抱,靠老人家罩呢!
拗不過他死纏爛打,整天哭窮裝可憐,石老太太准大兒子拿祖厝房契向銀行設定抵押,借錢繼續孝敬賭場。然而,十賭九輸是千古不移的定論,祖厝難逃被查封拍賣的命運。
石濟宇抬頭凝望亡母遺照,老人家的面容彷彿也籠上一層揮之不去的愁色,充滿無止無盡的歉疚與牽念。
“阿母,垃圾又擱欠人錢了!”
他沉痛地控訴,語氣中藏有不足外人道的酸楚。
書記官脾氣不好,耐性也不多,同情心就更別指望,他一心只想速速解決,早辦完早休息。
“找個不顯眼的地方讓我貼封條吧!”
太陽像顆火球高掛天空,石濟宇寒洌的眼神卻凍得人渾身發冷。
“這裏是石家祖厝,不是石鴻宇的個人財產,欠錢的是他,你去找他要,法院不能查封這房子。”
書記官八字眉皺起,把抬頭紋擠成沙皮狗,搶過褚心苑手上的卷宗道:“喂!張大眼睛看清楚,這是法院許可拍賣抵押物裁定!法條規定得清清楚楚,誰說我不能封房子?”
石濟宇心口窩了一盆火,渾身燃燒著驚人的怒焰。
“管你什麼狗屁裁定!我說不準封就不准封。要封就去封石鴻宇的財產,隨便你愛怎麼封就怎麼封。”
真是見鬼了!
若是平時,書記官胸口的工作識別證比閻王的拘票更管用,再怎麼大尾的流氓都怕得要命,叫他往東去,他就不敢往西扭。
怎麼今兒個卻遇到騎到法院頭上的死老百姓?這不叫見鬼、難不成還是玉皇大帝顯靈嗎?書記官簡直不敢相信天下有石濟宇這種刁民!白目的程度,如同寫在額頭一樣的明顯!
“你是什麼東西?給我立正站好!”
“呸!你又是什麼南北?你才給我立正站好!”
“我進法院這麼久,沒見過像你這麼不知好歹的傢伙!”
“沒見過?今天就讓你見見!”
“我的話你敢不聽?”
“法官我都不放在心上了,書記官我更不看在眼裏。”
“媽的!氣死我了!”
褚心苑愈聽臉上黑線愈多,忍不住歎氣。
兩個大男人,年紀加起來超過一甲子,有事不好好商量,只知道一人一句吵個不休,實在被他們打敗了。
再讓他們對罵下去,時間都吵光了,剩下的工作也沒辦法完成,書記官回去鐵定被科長碎念到臭頭。
一人挨駡,雞犬遭殃。最沒地位的工讀生和執達員,就是書記官的“法定”出氣包,彷彿生下來就活該被罵似的。
褚心苑暗自呻吟,她不想再被書記官憤怒的口水噴得滿頭滿臉,那種感覺實在是……噁心嘛!
她找債權人代理人打商量。“陳先生,改期執行好不好?”
銀行法務人員搖頭說:“我們繳交執行費,法院有義務幫我們封房子,不能因為債務人家裏辦喪事就不執行。”
褚心苑又是一蹙眉。債權人拒絕配合,只好從債務人方面下手。
可是……
石濟宇精壯的身體如鐵塔般矗立著,渾身散發一股迫人的霸氣,很巨大、喘也喘不過氣來的壓力,像潮水般襲來。
褚心苑心口微窒,畏懼之情油然而生。
像他這樣的人,世界捏在手心裏,他想怎麼捏就怎麼捏,想怎麼亂搞就可以怎麼亂搞,惹到了絕對是一輩子都擺脫不掉的災難。
連書記官都碰一鼻子灰,她敢囉嗦的話,豈不馬上被捶扁了?
褚心苑拼命思考,想找出雙方都能接受的折衷方法;風暴中心的兩個男人才不管那麼多,各執一詞誰也不肯退讓,愈吵愈凶。
書記官氣到爆炸邊緣,臉頰肥肉像果凍一樣的打顫。“姓石的,再鬧我就告你妨礙公務!”
石濟宇一聽,怒吼著有如轟隆雷聲大作:“法律不外人情,你就不能晚幾天再來封嗎?難道要我媽閉不了眼嗎?”
“你媽閉不閉得了眼幹我什麼事?法律怎麼規定,就怎麼辦。阿貓阿狗都要延緩執行,那我還要不要結案?”
“你一定要封是嗎?沒問題,我就讓你封!”
去他的,早早合作不就結了嗎?
書記官呼呼喘氣,吩咐褚心苑貼查封公告。
褚心苑看了看石濟宇,一臉的疑惑。
他若生在古代中國,肯定是殺人不眨眼、抽筋不皺眉的狠角色,寧可讓敵人亂刀砍死,也不投降,哪可能虛晃兩招就說不打了?
事情沒這麼簡單吧!
石濟宇走到亡母的遺像前拜了兩拜,臉色沉冷得令人心悸,他手指棺木對書記官說:“你把封條貼在棺材上,我要讓阿母知道,垃圾幹了什麼好事,連祖厝都被他輸掉了。”
褚心苑愣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查封公告怎麼可以貼在棺木上?法院要封的是房子,不是棺木,更別說現在棺木裏還裝了遺體。
他存心搗亂是不是?
書記官兩道濃眉攪在一塊,差點三字經就脫口而出:“你發什麼神經?棺材等會兒就拖去下葬,查封公告不能貼那裏。”
石濟宇能在競爭激烈的外商公司爬到副總裁的高官厚祿,刀子心刀子嘴,口下敗將說多不多,幾卡車總是有的,書記官就算打娘胎起修煉三寸不爛之舌,也絕非他的對手。
“你自己說隨便找個地方貼封條,我就選這個地方,要貼就貼棺材上,不然就不准貼。”
書記官擠出世上最猙獰兇惡的表情,怒道:“封條貼棺材代表要賣棺材,你要把你阿母並付拍賣嗎?就算你要賣,也沒人會買啦!”
“放屁!你去照照鏡子,你媽才沒人買!”
要不是被親友拉住,石濟宇已經揍歪書記官的鼻子。
“你想幹嘛?”書記官氣到差點嘔出一缸子血,狂吼著說道:“我認識的檢察官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你敢動我一根手指,我就讓你後半輩子都在監獄撞牆!我說到做到,好膽你動手試試看!”
“你一個小小書記官,講難聽點就是國家養的米蟲,仗了法院的惡勢力就以為自己很偉大嗎?我看了就想吐!”
石濟宇一張嘴像火力全開的機關槍,源源不絕以最惡毒的言語掃射對手,轟出一個又一個窟窿。
書記官怎麼吵怎麼輸,氣得指尖都在顫抖。“你給我記著!我要汜明筆錄,回去請檢察官分案偵辦。”
褚心苑見風暴一發不可收拾,連忙勸頂上冒煙的書記官冷靜下來。真的鬧上法院,那可不是說笑的事!
“書記官,你先別生氣。庭長說過,執行時如果遇到債務人家裏辦喪事,最好曉諭債權人改期執行。”
“給我惦惦!沒你的事,說那麼多幹什麼?該怎麼做我心裏有數,輪不到工讀生教我執行的方法。”
褚心苑脾氣好到幾乎沒個性,聽了這話,卻也不免生氣。
他那什麼態度啊?工讀生就不是人嗎?她是好心才提醒他注意的。
“司法院的公文已經正式批下來,高層最近在抓常被當事人投訴的書記官,你別跟石先生吵了。”
“有種他就去投訴啊!誰怕誰?”
褚心苑腦筋再轉轉,換一種方式進行勸說:“今年考績丙等的公務員,不但沒有考績獎金,還要扣年終獎金哦!”
“不是我不講理,是那番仔根本講不聽。”
講到錢,書記官口氣明顯不同,態度也有軟化的跡象。
褚心苑自告奮勇的說:“我跟當事人說說看。”
書記官嘴角掛著不屑的冷笑。“他會聽你的才怪。”
這傢伙連法官都不甩,又怎麼會鳥工讀生?
她勸得動他嗎?褚心苑實在一點把握也沒有。
但沒把握也得試試看,不然她和執達員秋雲姐就有得受了。
褚心苑鼓起勇氣直視石濟宇的眼眸,一面說,一面心裏發抖。
“石先生,站在法院的立場,我們只能照法律規定執行。絕對不是故意刁難,這點請您務必體諒。”
“我只是希望法院過幾天再執行。”
石濟宇緩過臉色,這回他的口氣和善多了。
本來,他對法院的人只有…—種印象——豬玀中的豬玀,無恥敗類的標竿,對豬玀和敗類還有啥客氣的?
就拿眼睛長錯位置的書記官來說,態度傲慢,氣焰囂張得令人反胃,真想將他剁一剁,送給動物園去喂老虎。
這女孩子卻是個例外。態度好、有禮貌,乾淨澄澈的眼神討人喜歡,從頭到腳都找不到小女生彆彆扭扭的銼樣。
她給人的感覺如同一朵淡雅的小茉莉花,沒有向日葵燦爛的顏色,也沒有玫瑰嬌豔的芳妍,卻在骯髒的濁世空氣中,成為撫慰人心的清涼。
是巧合嗎?他最喜歡茉莉花的香味了。
“延緩執行須由債權人申請,這部分我們幫不上忙。”褚心苑看他沒發火,心裏比較不抖了。“陳先生是銀行催收部門的職員,也是本件債權人的代理人,您要不要找他商量看看?”
喔!原來腦袋尖尖、肚子大大的傢伙是銀行法務。他幹嘛躲得遠遠的?怕被怒火波及嗎?那麼沒種,天下男人的臉都被他丟光了!
“我不懂法律,你直接告訴我結淪。”石濟宇單刀直入地問褚心苑:“我要怎麼做房子才不會被封?”
銀行法務烏龜不出頭的膽小模樣,讓石濟宇打從心底不屑他,跟這個爽朗大方的女孩子講話愉悅多了。
褚心苑很想幫忙,但這個要求並非她能力所及。
“除非債權人同意,否則法院幫不上忙。”
石濟宇聲音開始不耐煩,比刀子還利的目光朝畏畏縮縮藏在書記官背後的銀行法務砍過去。
“喂!你給我過來。”
“石先生……”銀行法務硬著頭皮走上前。
石濟宇斷喝一聲道:“廢話少說!你要怎樣才肯延緩?”
銀行法務一雙賊眼四處亂瞄,心中飛快地打著主意。
靈堂裏多得淹出來的花籃、署名大有來頭的挽聯、石先生剪裁俐落的亞曼尼西裝和歐米前名表,所有線索都指向一種結論
石鴻宇只剩下一身肉還能秤斤賣,他弟弟口袋卻麥克麥克,穿著打扮都不是透著一股窮酸氣的小生意人所能比擬。
“石先生,只要您簽個名,擔任令兄的連帶保證人,別說延緩,叫我撤回執行都沒問題。”
好啊好啊!這招高明。
執行處每個書記官手上都有石鴻宇的案子,他欠的面線賬,套句古語,那叫剪不斷、理還亂,石濟宇一旦擔任連帶保證人,這輩子包他還債還到發瘋。那才叫現世報呢!
想到石濟宇被債主追殺的畫面,書記官心花就不斷怒放,幾乎跳起來唱國歌,幸災樂禍的神情比陽光更刺眼。
楮心苑卻是一臉不苟同。
連帶保證人和普通保證人不同,與債務人負相同的清償責任。說的淺顯些,石鴻宇欠的每一塊錢,銀行都可以向石濟宇追討。
陳先生隨便唬爛,分明是欺負當事人不諳法律!實在太缺德了。法律有教他騙人嗎?
銀行法務臉上笑嘻嘻的,卻是一肚子算計人的使壞招數。
“石先生,最近房地產不景氣,房子賣不到好價錢,論真講起來,我們也不想聲請執行。”
“那你今天來幹嘛?”總不會專程來給阿母上香吧?石濟宇才不信銀行法務有那麼好心。
銀行法務為難又可憐地歎口氣。“您有所不知。最近財政部查壞賬查得凶,本來令堂擔任令兄的連帶保證人,現在老人家去世,如果您不簽名,擔保不足,我不執行很難對上頭交代。”
石濟宇不由得又抬頭看看慈母遺照。老人家欲訴還休的唇角,似乎仍然替跑路的大兒子求情……唉!他是不是該破例一次,替那個掉在地上狗也不聞的垃圾解決債務?
在銀行,會看人面色,卡贏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石濟宇不捨得祖厝被拍賣,瞎子才看不出來!
嘻嘻,那事情就好辦了。
銀行法務一臉詭笑。績效獎金按比例計算,債務人還得多,他的獎金愈豐厚,石濟宇顯然是只很有料的肥羊,不宰那叫暴殄天物!
“簽名只是做做樣子,應付上頭稽核用。令堂生前擔任令兄的保證人,我們從來沒煩過她老人家。我們也不會要你幫石鴻宇先生還錢。”
“真的嗎?”
石濟宇口氣十分懷疑。
在公司,只要是和法律沾上邊的差事,輪不到他傷腦筋,法務主任汪紫妤自然會處理得妥妥貼貼。
汪大美女辦事牢靠,優點一籮筐,缺點只有一個——就是間接害上司石濟宇變成法律文盲。
事有一利必有一弊,這話還真是他媽的對極了。
褚心苑嘴唇動了一下,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書記官警告道:“法院不涉入當事人之間的紛爭,你沒事別多嘴,不准破壞法院公正的形象。”
石濟宇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你凶什麼凶?她又沒說話!”
說不上來為什麼,他就是見不得她挨駡。
銀行法務再接再厲,努力遊說。“父債子都不還了,哥哥欠債哪有叫弟弟還錢的道理呢?簽名只是形式啦!我們不會要你還。”
石濟宇被說動了,抽出鋼筆,準備簽名。
銀行法務的說法很合理,他聽不出有什麼地方值得懷疑。但出於商人直覺,他又隱隱覺得不對勁。
若非顧忌公開場合有傷風化,他很想剝下銀行法務的褲子,檢查看看有沒有長出一條狐狸尾巴。
這時,司儀晃著手錶,頻頻朝他遞眼色,提醒著出殯的時間就快到了……沒有那個美國時間窮磨菇了!錯過出殯時辰據說對後代風水不利……
時間緊迫,石濟宇問堵心苑:“他說的是真的嗎?”
法院立場超然無私,她的話可信度應該滿高的。
“這……”褚心苑沉思著該如何措辭,才能既不得罪書記官和債權人,又能阻止石先生上當吃虧。
煮熟的鴨子豈能讓它飛走?
銀行法務趕在褚心苑壞他好事之前搶先發言:“除非債權人聲請延緩、或撤回執行,法院才能不執行,這話沒錯吧!”
楮心苑點頭“嗯”了一聲,這話對是對,可是……
她想接著解釋,礙於書記官睜著一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睛瞪著她看,多少話到了嘴邊,也只能吞了回去。
“石先生,只要你簽個名,我馬上撤回,家祭就可以順利舉行,令堂就可以入土為安了。”
銀行法務拿出借款擔保書,希冀財神爺快快簽下大名。
既然如此,簽名不妨。
眼看石濟宇就要在連帶保證人欄位下方簽名……
一時之間,四周靜悄悄的,似乎連空氣都停止流動。
“啪”的一聲,鋼筆掉在地上,—滴黑色墨水在紙面暈開。
褚心苑咬著嘴唇,臉色泛白,拍掉鋼筆的手還佇留在半空中。
書記官比碗公還大的臉結了一層寒霜,怒喝出聲;“叫你不要多管閒事。你敢不聽?回去我要告訴科長!”
石濟宇眼神中有一抹深思的情緒。“為什麼不讓我簽名?”
微顫著,褚心苑低著頭,心中閃過千百個念頭。
法院預算不足,工讀生的薪水是銀行工會掏錢買單的,她得罪銀行,等於得罪老闆,那叫跟自己的荷包過不去。
可是,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銀行騙人,不加阻止。她念法律,不是要拿來偷拐搶騙用的,她拒絕跟銀行一起公然詐欺!
“石先生,你簽了名,你大哥欠的錢就等於你欠的。”
石濟宇這一驚非同小可,誰知道垃圾欠了多少錢?他報廢新臺幣的速度跟一般人消耗衛生紙差不多,中央銀行也還不完!
書記官罵道:“你聽不懂國語嗎?嘜擱貢啦!”
褚心苑不去理他,她另有兼職工作,就算丟掉法院的頭路還是買得起狗罐頭給小龜吃。書記官愛告狀就讓他告個過癮吧!不管他了。
“石先生,房子被查封沒關係,”褚心苑一五一十的和盤托出。“只要在拍賣日期去法院投標室把房子買回來,就可以把祖厝過戶到自己名下。再也不必擔心被法院拍賣。”
這麼簡單?那他何必簽名當保證人?
石濟宇瞪著知情不報的書記官和騙死人不償命的銀行法務,把手指節擠得喀啦喀啦響,似乎恨不得賞他們一頓粗飽。
騙他?很好,這筆賬他記下了!
褚心苑輕揮手中查封公告,說道:“找個不顯眼的地方讓我貼封條吧!不要貼在棺木上,那不好看。”
如果不是她,他現在已經欠了一屁股債,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石濟宇心中感激,也就不再刁難,抬抬下巴,示意她將查封公告貼在牆上月曆後面。
褚心苑貼好公告,腳上像綁了千斤重的石頭,慢慢蹭回書記官身邊。
“好了,我們去查封下一間房子吧!”
沒看到石濟宇吃大虧,書記官愈想愈不甘心,一肚子窩囊氣全發洩在妄白干預的褚心苑身上。
“哼!回去你就慘了!科長不剝了你的皮才怪。”
石濟宇陰陰冷冷地撂下話:“你憑什麼罵她?她又不是你養的狗!”“你才是狗,沒事亂吠!”
書記官嘴裏嘀咕著,將褚心苑推入公務車,氣到內傷的他坐在車內調息良久,才忿忿然吩咐司機急駛而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8-28 18:02:19
第二章
“不好了!不好了!”
在檔案室整理卷宗的褚心苑冷不防被解舞影推了一把。身體向前傾,撞倒疊成小山高的卷宗,散了滿地。
褚心苑咬著唇,簡直哭不出來。
那是她花了一個上午才整理出來的卷宗,被小影子一鬧,順序亂掉又得重排!真是的!
“別管那些小狗尿尿的卷宗了,”解舞影湊在褚心苑耳邊叭哩咕嚕說道:“我聽說科長要找你麻煩。”
法院公開透明,沒有秘密,楮心苑忤逆上級的豐功偉業已傳遍執行處,解舞影不知道的話,“小道皇后”豈不是叫假的?
褚心苑無所謂地聳聳肩,她比較煩惱卷宗,小影子害她的心血全泡湯,她晚上要工作,又不能加班……好煩哪!
解舞影把陳舊泛黃的卷宗踢到角落,拉著楮心苑的手不停搖晃。
“事情大條了!”
“有嗎!”
褚心苑神色如常,反倒是張惶失措的解舞影比較像是被上頭找麻煩的可憐蟲,即將加入失業大軍的“衰尾人”。
解舞影喘著氣說:“銀行法務在科長室告狀,說你執行時偏袒當事人,不聽書記官的指揮。”
“隨他們高興吧,他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褚心苑嘴角微微帶著不屑,目光中更充滿了輕蔑。
解舞影急得蹦蹦跳。“怎麼能隨便他們怎麼說!咱們的薪水是銀行工會付的!你了不了?”
“我知道。”
褚心苑臉部表情微微僵硬,平靜的應了聲。
解舞影睜著又大又圓的眼睛,喊道;“知道還得罪仍錢的老闆?你是哪條腸子閃到了?”
“銀行法務撒謊,我看不下去。”
“有人撒謊也要有人受騙,誰叫那個當事人白癡!”
小苑正義感過度旺盛了,強出頭是壞習慣哪!解舞影對好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個性頗不以為然。
褚心苑拉下了臉。“小影子,你把教授說的話忘光了?司法追求公平正義,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一般人猶有可說,小影子也是學法律的,她沒有譴責的正當性!
解舞影不服氣地頂回去:“如果他被詐欺,法律也有救濟的管道,你的擔心未免多餘!”
“不該做也都做了,不該說也都說了,現在後悔有用嗎?算我雞婆吧!沒啥大不了的。”
“小苑,你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科長就要聲討你了。”
褚心苑滿不在乎地說道:“我沒犯法,科長不爽也不能把我怎麼樣。頂多罵兩句,沒啥大不了的。”
“不不不!聽說科長要你自己辭職,省得她髒手,如果你不識抬舉,她就要叫你嘗嘗不識抬舉的滋味。”解舞影擔心地瞅了她一眼,小苑受得了嗎?她該不該說?“科長說,你不主動遞辭呈,她就要扮黑臉讓你做不下去。”
褚心苑聽了這話,既不生氣,也不傷心,只陰陰冷冷的一笑。
“她那張臉,不用扮就很黑了。”
不只黑喔!她還是兇猛的、明裏暗地都敢吃人的虎姑婆。
彷彿黑暗中的一線曙光,解舞影忽然想起一個人。
“我們去找庭長,庭長人最好了,他一定會罩你的。”
書記宮中,以科長為首,法官則以庭長為首。如果科長是執行處的大丞相,那麼庭長就是唯一踩在她頭上的皇帝老爺。
李庭長為人正派,很有愛心,對工讀生照顧有加,科長吞了熊心黑豹膽也不敢拂逆庭長,解舞影出於直覺就想找他求救。
“庭長很忙,犯不著為了小事去麻煩他。”
褚心苑淡然說道:“辭職就辭職,沒什麼大不了的。總有天,我會考進來當法官。到時候,眼睛還眼睛,牙齒還牙齒,以德報怨我聽都沒聽說過,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小人報仇卻是三年不斷。”
解舞影嘴角蕩出如夢似幻的微笑,科長被小苑修理得滿地爬……這畫面比歐洲足球明星脫光光站成一排,更讓她口水直流。
好夢由來最易醒,她很快地回歸現實。
“可是,你的錢夠用嗎?”
小苑的爸媽在南部經營小面攤,大哥最近被工司裁員,和老婆抱著剛出生的娃娃回家幫忙賣面,經濟情況不太樂觀。
解舞影對好友的底細了若指掌,小苑的父母只能做到不給女兒添麻煩,提供資注卻是力有未逮。
“暫時不會有問題,我還有另一份工作。”
“大樓管理員薪水少,你要寄錢回家,還要養餓死鬼投胎的小龜耶!真的夠用嗎?走啦!別逞強,我陪你去找庭長。”
解舞影強拉褚心苑去庭長室。
褚心苑硬是不從。“上帝關了這扇門,會開另外一扇窗,總有辦法可以想,我就不信離開法院,鐵定餓死。”
解舞影還要再說,這時候壁股劉書記官扯著天生的大嗓門叫道:“小苑,你過來一下。”
褚心苑掙開解舞影的鉗制,跑到壁股櫃檯前聽候差遣。
劉書記官看她的眼神有幾分恍然和悲憐。“科長叫你進去。”
看來離職風聲已經放出來,連劉書記官都對她充滿同情。
褚心苑整整衣容,轉身走進科長室。
提著日本進口水蜜桃禮盒,石濟宇走進法院。
在美國攻讀學位時,他參觀過當地法院。回來臺灣工作快五年了,他卻沒踏進自己國家的法院一步。
這應該算一種幸運吧!
石濟宇左瞧瞧、右看看,不禁苦笑。
法院就像傳統市場嘈雜陰暗,觸目所及,人人臉上寫著愁苦。牆上掛著複製油畫、攝影作品和小兒塗鴉,這樣的設計若要石濟宇發表意見,他認為是天下第一醜,反應出法律人的品味。
更糟糕的還在後頭,司法黃牛穿梭來去,多到淹出來的地步,也不見法警出來制止。他進來沒多久,陸陸續續就有三五個長相神似柯大哥、念台兄的傢伙,殷勤地跟前跟後、兜攬生意。
石濟宇暗忖,老祖宗告誡子孫“訴則凶”,真是智慧如海。來法院走一遭,就不知道要死幾千萬個細胞。
不過,他今天是來道謝的,個人好惡可以擱在一旁不論。
和勝揚國際組織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副總裁石濟宇是恩怨分明的大個子硬漢,有仇必報,有恩必償,絕無例外。
得罪他的人不是還沒出生、就是死得乾乾淨淨。誰要是惹上了他,他一定挖空心思的報復,惹他的人只有一種下場,有什麼心願去結一結吧!時日無多,十根手指頭就數得完。
同樣的,施恩的人只是小小工讀生,他一樣會親自登門道謝。
石濟宇站在辦公室位置圖前,找尋執行處毛股的所在樓層。
突如其來的,他背後響起婦女的喊叫聲。
一名年約四十歲的婦女邊哭邊跺腳,聲音駭人的尖銳;她的同伴情緒也顯得相當激動。
“夭壽短命的死老猴,整天打麻將,我在菜市場殺豬賣肉賺的錢,統統被他輸輸去了!這呢淒慘落魄,大人還是不准我離婚!”
打麻將?!該不會是說垃圾吧!
觸及心中最痛,石濟宇不忙著找毛股,先聽聽婦人的遭遇再說。
“大人為什麼不准你離婚?”婦人同伴追問原因。
“丫災!大人貢蝦密欠缺法定離婚事由,不能判決離婚,我所咽啦!反正他不讓我帶小孩走就是了。”
不養家、只顧著賭博的老公跟垃圾差不多,丟進焚化爐燒成灰都活該,法官為什麼不准她離婚?
石濟宇眉頭愈皺愈深。前陣子同事小張迷上賭馬,小張的老婆告上法院請求離婚,法官就以小張沉迷賭博不養家為理由,判決女方勝訴,怎麼這位太太不能用同樣的理由離婚?
難道說打官司就像簽六合彩,完全碰運氣?遇上不一樣的法官,就會出現截然兩歧的結果?輸贏只在法官一念之間的自由心證!
簡直荒謬絕倫!石濟宇對法律的厭惡又增了幾分。
婦女扯著喉嚨又嚷道:“大人一直叫我要聽死老猴的話,說什麼溫柔婉約是做妻子的義務,老公不養家沒做到做丈夫的義務,我對他不溫柔是沒做到做妻子的義務!不准我離婚。”
溫柔婉約是妻子的義務?拜託!都什麼時代了,講這種話也不怕笑歪人家的門牙嗎?他不禁有時空錯置的荒謬感。
出自一番好意,石濟宇安慰哭泣的婦人道:“太太,你不要難過,我想下次你會遇到比較通情達理的法官。”
“下次?沒有下次!”婦人氣忿叫道:“你咒我喔?我有那麼衰嗎?每次遇到的男人都是爛貨!”
“我不是那個意思,”一番好意竟被曲解,石濟宇不禁傻眼。“我是說高院法官比較講理,上訴改判的機率很大。”
婦人拔尖嗓門喊道:“上訴?我拿什麼上訴?一審的裁判費都繳不出來了,我哪有錢上訴?”
石濟宇掏掏耳朵,有點受不了那麼尖銳的叫聲。
“如果你需要幫忙,打這個電話,就說是石濟宇介紹的。”
他從皮夾中抽出汪紫妤的名片,遞給又哭又叫的婦人。
他和婦人連交情都談不上,若是從前的他,絕對不會吃飽了撐著管這檔閒事,無緣無故替自己找麻煩。
但幾天前,有個女孩和他也是萍水相逢,卻甘冒得罪長官的大不敬,阻止他簽名,他才沒房子、車子統統充公,平白肥了國庫。
既然小姑娘都做得到,沒道理他做不到。
婦人嗓音剎那間變得高亢而淒厲。“沒血沒日屎的死卒仔喔!我連裁判費都繳不出來,你還想扒老娘的皮?”
石濟宇的怒氣像把猛然竄起的火,將本來就不多的耐性燒得精光。
“你說什麼?嘴巴放乾淨點!”
婦人把名片用力擲回去,氣咻咻地嚷道:“老娘連吃飯錢都沒有了,哪請得起汪紫好律師!”
石濟宇愣了幾秒,才把汪紫“好”和自己熟悉的那個人聯結在一起。
名字取得太優雅也不見得是件好事。念錯的話,可真夠難聽。
“你誤會了!”
他有心幫忙婦人上訴高等法院,至於汪律師一個審級十萬元起跳的委任費用,就從他帳戶直接扣款。
婦人同伴拉著她就走,嘴裏兀自忿恨難平地咒駡著:“委託那種人,叫請鬼抓藥單,不死也去半條命。咱們走,別理他。”
石濟宇氣怔了眼,無言地看著蠻不講理的婦人離去。
此時此刻,他只有一個感想。
法官不准裁判離婚,是男方比較吃虧!
樓梯上上下下跑了幾回,在眾多書記官辦公室鑽進鑽出,花了一番工夫,石濟宇總算找到毛股。
“請問工讀生在嗎?”
清脆的鍵盤敲擊聲嘎然中止,執達員史秋雲挺著大肚子走到櫃檯前,露出好脾氣的笑容。
“你找哪一位工讀生?我們有好多個。”
石濟宇回准媽媽一個溫煦的笑容,他敬重懷孕的女人。
“我找大約這麼高……”他比了比齊胸的高度。“短頭髮、單眼皮,笑起來酒窩不一樣深的女生。”
一面說著,石濟宇忽然發覺女孩的形貌已牢牢烙在他腦海,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勾勒她有靈氣的單眼皮、挺直秀逸的鼻樑,特別是那善解人意的笑容,更刻在他心頭上,反覆流轉不去。
短頭髮、單眼皮、笑起來有酒窩一深一淺?那麼可愛的女生,執行處還找不出第二個呢!
“小苑?有一會兒沒看到她了,不知跑哪里去了。”
史秋雲目光四處搜尋,間隔壁股的工讀生:“小影子,小苑還在檔案室嗎?這位先生找她。”
解舞影抬腕看表,聲音中透出一股揮之不去的憂慮。
“她被科長叫進去訓話,已經半小時了。”
史秋雲背脊竄上一陣冰麻,臉色突然變得蒼白。
“怎麼了嗎?”
法律規定,辦理執行業務,應由書記及執逢員為之。前幾天她請假去做產檢,所以才拜託小苑幫忙,和書記官出差查封房子。
是不是執行過程出了岔子,科長才把小苑叫去罵一頓?那豈不是她害了小苑?史秋雲內心相當自責。
“秋雲姐你不知道啊?科長要小苑離職。”
“為什麼?”史秋雲差點尖叫:“小苑做錯什麼了!”
石濟宇愈聽愈怒,進法院來憋了一肚子氣,表面上雖然若無其事,內心卻波濤洶湧。
他的眼神比喜馬拉雅山峰千年不化的積雪還冰冷,醞釀了很久很久、累積了很多很多的怒氣,已經瀕臨爆發邊緣。
解舞影無精打采地貼郵票,心情低落到極點。
“她幫當事人的忙,被銀行法務告了一狀。再加上書記官也說小苑不聽他的指揮,科長就發飆了。”
石濟宇再也忍耐不住,把水蜜桃禮盒往櫃檯上重重一放,發出砰然巨響。
“科長室在哪里?”
史秋雲和解舞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兩人臉上一致漾開困惑的表情,都是完全摸不著頭緒。
他剛才還和顏悅色的打招呼,怎麼現在卻一副要殺人砸車的凶相?
“你找科長有事嗎?”
老子沒事,老子要揍人!
石濟宇雙眼眯起,他的怒氣已經快藏不住了!
“我再問一次,科長室在哪里?”
就在這時候,曆劫歸來的褚心苑臉色灰敗,嘴唇白得沒半分血色,搖搖晃晃地蕩進辦公室。
她微訝的目光停留在石濟宇臉上。“石先生?”
石濟宇一箭步沖向前,捉住她的肩膀劈哩啪啦就問:“他們逼你離職?是因為我的關係嗎?你跟我說,別怕,我替你作主。”
他專程來這裏替她打抱不平?
褚心苑心頭泛過一陣暖流,眼眶不禁有點濕潤。
科長嚴厲的責駡沒逼出她的眼淚,石濟宇不算溫柔的語調卻讓她感動得想哭。他百忙之中特地來法院,就是為了替她打氣嗎?
其實沒必要了,她已決定離職。死賴不走只會惹人嫌、招人怨,她不想工作得那麼沒有尊嚴,比螞蟻還不如。
“我不聽長官指揮,被炒魷魚也是活該。”
她擠出笑容,但聲調聽起來仍隱隱約約有些顫抖。
石濟宇內心抽動了一下,除了原來的感謝,又塞進更多對她的關懷和憐惜,濃濃的保護欲在胸口悸動。
“哪個臭王八炒你魷魚?你跟我說!”
褚心苑顫抖的唇扯出笑容,用力眨眼把淚水硬逼回去;
有人相挺的感覺好窩心,卻讓她更想哭了。
“沒有人逼我,我是自願離職的。”
這話恐怕鬼也不信,更瞞不過石濟宇。
她微濕的眼角,強忍著不讓淚水奪眶而出的表情,他統統看在眼裏,心田裏冒出燙人的怒焰。
欺負他的小天使,從現在開始,有人該去打聽巴拉松的價錢了。如果嫌仰藥自殺死得太痛苦,吞砒霜也可以列入考慮。
“小苑,你過來坐下。”
“喝杯水吧!”
史秋雲拉過椅子讓褚心苑坐下,解舞影替她倒了杯水。
褚心苑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全身虛脫地攤在椅中。
剛剛那場火力全開的批鬥大會,有如毒菌一般的指責傾巢而出,她站在那裏被刮得體無完膚,幾乎連小命都丟在科長室。
其實,她犯的錯誤不嚴重,處分可大可小,只要她演出一邊道歉、一邊掉淚的戲碼,上級下手就不太會重。
憑著天生的倔氣,褚心苑沒被罵得淌出淚來,更沒有跪地哀求長官高抬貴手,讓她留在法院混口飯吃。
長官自有長官的考量,她能夠理解;卻絕不接受。
符不符合法院的作法是一回事,對不對得起良心是另一回事!兩者理論上應該劃上等號,事實上卻差了十萬八千里。
問題的癥結,褚心苑無力探究,她只想收拾私人物品回家,洗個澡、睡個覺,一切等睡醒以後再說。
這時候,毛股書記官與科長走進辦公室。
會議中書記官既出了氣,又立了威,心情high到不行,不料卻在辦公室看到死對頭石濟宇,不禁愣了愣。
“喂!你來法院做什麼?”
“我本來要來法院,沒想到卻來到天下最髒的地方。”
“講話小心點,這裏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
石濟宇瞪目大罵道:“媽的!你狂什麼狂?我就不能說句公道話嗎?老子偏不服你狗官僚!”
要吵架他奉陪,看你狠還是我狠!
兩人在言語上激烈過招,火箭大炮手榴彈全端出來,打得漫天烽火,非置對方於死地不可的!
“這位是誰?”科長眯著眼睛狐疑地問。
“他就是石濟宇,石鴻字的弟弟,那天我要查封伊老母的祖厝,他態度很差,罵很多難聽的話。”
眼中閃著特權階級獨有的輕蔑與不屑,科長一口氣不停的下達逐客令:“石先生,這裏是法院,我們都很忙。有事的話快說,沒事的話,不要打擾書記官辦公,大門在後面。”
去!你叫我走我就走?那我算什麼?
石濟宇噙著一抹詭譎的笑容,目光緩緩移動。
“政府高層標榜司法為民,結果是講一套,做一套。詐欺未遂的銀行法務你們不查辦,卻逼沒犯法的工讀生離職。”
經歷那天的震撼教育,石濟宇不敢低估法律的重要性。
這兩天汪紫妤幫他惡補法學常識,六法全書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每個條文都看過,背不起來沒關係,至少有個印象。
改造後的石濟宇,艱難晦澀的法律文字已能琅琅上口,連日記都變成法律文字生活版——今日之天氣,殊難謂之非不熱也。
沒有三兩三,不敢上梁山,他今天絕對是有備而來。
科長壓著怒火道:“‘法院不語’是書記官辦理執行事務的最高準則。我們不介入當事人的紛爭,你言重了。”
“是叫你們沒事嘴巴閉緊點,免得被害人身份曝光。不是叫你們任憑銀行唬爛,卻裝啞巴不揭穿。”
石濟宇將科長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恥笑道:“你年紀也不小了,進法院也有幾十年了吧?怎麼會有這種初學者的淺見?”
原來法院的人也不過爾爾嘛!這叫麻子臉照鏡子,不照還籲,一照之下,原形畢露。不能見人哪!
“石先生,如果你要比法學素養,請你去法官室,書記官還要辦公,沒時間跟你抬杠。”
沒知識要懂得掩飾,科長知道再講下去,只會被對方用不帶髒字的方式修理得滿面全豆花,把他丟給法官傷腦筋。
“他又不是當事人,有事我們也不幫他處理。”書記官一陣風似沖出辦公室,撂下狠話:“我去叫法警!”
有槍最大,就不信法警趕不走他!
原本忙碌的辦公室突然變得靜悄悄的。
各股書記官、執達員、工讀生、替代役男,連洽公的民眾都放下手邊的事,目光朝毛股櫃檯集中。爭吵的場面在法院司空見慣,每天都要上演幾個回合,才算完成一天例行公事。
只是,一開口就能把人罵哭的科長,從來不是屈居劣勢的一方啊!這個當事人是什麼來頭?具備大勇氣與大智慧才敢叫陣單挑!
褚心苑口氣又快又急。“石先生,我自己不想幹了,真的沒有人逼我,謝謝你的關心和水果禮盒,你快走吧!”
日本進口的頂級水蜜桃,光聞就知道是高檔貨,褚心苑曾在專賣官太太貴婦人的高級進口水果店看過那個牌子,價格貴得離譜,憑她的財力,想要實實在在咬上一口,是很遙遠的夢。
但是,石先生的心意更加貴重!
褚心苑被法院澆薄的人情捅了一刀,傷得不輕,卻因為石濟宇的出現,傷口奇跡似的不再那麼疼了。
他的善意,像春風拂過大地,帶來希望,也帶來癒合的力量。
石濟宇根本不甩書記官的恐嚇,他又不是被嚇大的!
“法院門口‘歡迎民眾蒞臨指教’的標語又沒拆下來,我為什麼不能來?法警憑什麼趕我?”
“你不是當事人,來這裏就是存心搗亂!”科長脾氣也湧上來了。
“誰說我不是當事人?”
“你又沒簽名!”
石濟宇陰側側的一笑。“很失望吧!我沒簽名,沒變成連帶保證人,法院不能查封我的財產。”
“你家的事我懶得管,誰那麼閑?”科長雙手插腰,十足磨刀霍霍向豬羊的屠婦嘴臉。“你走不走?”
“你告訴我收狀處在哪里,我馬上就走。”
科長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兆,不分左右,眼皮跳個不停。
“你去收狀處做什麼?”
“好好笑,去收狀處還能做什麼?”
“你要起訴?”
“答對了!我要提確認訴訟。”
“確認什麼?”
“確認中華民國是白癡國家,中華民國政府是白癡政府,養了一堆無三小路用的公務員,損害我的權利,我要訴請國家賠償。”
看著周圍一張張無言以對的癡呆臉,石濟宇心中怎是一個爽字了得!
法院又如何?照樣不是他的對手!
他把水蜜桃禮盒和自己的名片遞給褚心苑,揉了揉她輕舞飛揚的短髮,表情十分溫柔:“小苑,如果你需要工作,歡迎你來我那裏幫忙。我們公司待遇好,法院根本沒得比!”
倒也不是說法院很爛,只是比他公司差而已。
石濟宇大笑離開,雄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褚心苑呆愣著,低頭細看手中的名片。
勝揚國際組織副總裁——石濟宇
老天,她到底是找到大靠山?還是惹上大麻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8-28 18:02:44
第三章
勝揚國際組織規模龐大,旗下產業不計其數,種類更是五花八門,有六星級飯店、休閒娛樂中心、量販通路以及百貨事業,堪稱不折不扣的全球企業,多角化經營已有悠久歷史。
該組織臺灣分部由副總裁石濟宇領導,主管辦公室位於大樓管制最嚴密的十七層,採用虹膜辨視系統,全天候都有保傘警衛駐守。
相較於財務主管的巴羅克風格、業務協理的東方禪味,副總裁辦公室沒有堆放任何華而不實的裝飾,空間寬敞,陳設極簡,純粹黑與白構築而成的世界,百分百的極簡美學。
巨大的辦公桌後,正坐著一名神色沉鬱的威儀男子,雖然他閉自養神,稍稍減去幾分迫人的霸氣,但他周身籠罩著一股難以忽視的王者之風,仍讓人自然而然地心生戒慎。
石濟宇眼睛閉著,腦袋卻沒有停止運轉。
最近景氣回升,餐廳宴會廳生意不錯,一位難求,旅館住房率表現相對遜色,只有六成左右。
他睜開眼睛,目光炯炯有神,彷彿能透視人心。
在報表上龍飛鳳舞地批示“待加強”,石濟宇決定下猛藥,如果住房率不能提升到八成,員工年終獎金打對折。
用錢威脅是提振績效最快的方法,沒有人會跟錢過不去。
他按下“列印鍵”,雷射印表機開始運轉,把再生紙吃進肚子,再吐出被密密麻麻數位填充的報表資料。
這時候,門被砰然打開,之後才傳來兩聲意思意思的輕敲,綺容玉貌的女子斜倚門扉,似笑非笑,神情透著魅惑的吸引力。
“美女?”
外頭的人都在幹什麼吃的?居然讓訪客長驅直入,就算是自己人不便擋駕,也不該連通報一聲都沒有吧!
石濟宇濃眉雙皺。此風不可長,等會兒可得念一下失職的秘書。
“阿智正好不在位子上,所以我就自己進來了。”
汪紫妤聳肩說明,她可不希望外頭的八卦小男生因為這種理由被炒魷魚,這年頭男秘書很難找的。
她一向對嘴碎的男人沒好感,但兩害相權取其輕,與其讓石濟宇找來滿腦子想釣金龜婿的女秘書,施聰智還是比較理想的人選。
石濟宇撐起雙手靠向椅背,也還她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美女,我拜託你的事情辦好了嗎?”
“妤”意指美好的女子,汪紫妤得天獨厚的外貌,穠纖合度的身材,除了她,也沒別人配在名字中擁有這個字。
順手帶上門,汪紫妤捧著一疊卷宗影本緩步走到辦公桌前坐下。光是那厚度,就足以讓石濟宇頭皮發麻。
“這些是你要我影印的資料。”
“這麼多?有沒有搞錯?”
“時間不太夠,還有更多沒印。”
“不會吧?”
石濟宇濃眉緊緊皺著,打從骨髓蔓延出絲絲刺骨的寒意。未免也太多了!他迅速地翻閱卷宗影本。
卷宗格式千篇一律,連文字都大同小異,債權人大部分是銀行,也有少數是私人,欠款金額從幾萬元到幾百萬不等。
明知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還有那麼多人捧者鈔票甘心情願借給石鴻宇!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汪紫妤斜靠在椅背上,工作了一天,有點小疲勞。
“我聽說一件事。”
“喔?”
石濟宇隨便應了聲,口氣不甚專心。他嗶嗶啵啵按著電腦,努力將卷宗的數位換算成新臺幣,沒空理會汪紫妤。
“這件事和你有關!”
“喔?”
答案揭曉,零頭不算,兩千萬台票!石濟宇整個人呈現慘白狀,連連眨眼以為自己眼睛失焦把尾數多看了一個零。
他差點欠了兩千萬!這可不是小數目。
被乾晾著的汪紫妤不滿地噘著嘴,大發嬌嗔。
“人家在跟你講話!”
石濟宇朝微嗔美人露出笑容,一臉的無辜。
“美女,你知道我一向安份守己,沒跟女星拍拖、也沒有吸膠搖頭。不管你聽說什麼馬路消息,都跟我無關。”
既是鑽石單身漢,誰沒有三五個紅粉知己?可是石濟宇偏偏就是例外,潔身自愛得令人想替他立貞節牌坊。
不說別的,一般人挑秘書幾乎都是賞心悅目的女孩,石濟宇卻偏要找個男生進來,掛特助的頭銜,做秘書的庶務。
如此這般,不由得讓人懷疑石濟宇的“性”向,甚至有八卦媒體影射他不愛美人愛小生。
事實當然並非如此,說穿了,石濟宇只是太忙了——他總是讓自己很忙,忙得沒空去拈花惹草。
每個人都有他娛樂的方式,而石濟宇的娛樂,就是工作。每個人一天都只有二十四小時,外商公司步調快、壓力大,大到身為副總裁的他無法在工作之餘,還保有漁獵女色的時間和精力。
撇開公事不談,石濟宇是聰明人,他可不想未享齊人之福,先遭齊人之禍,一次只踏一條船是他的原則,現任女友就坐在正對面。
“我不是指這個。”汪紫妤掠掠鬢髮。“聽說你大鬧法院?”
石濟宇斂去唇邊溫煦的笑意,皮笑肉不笑地哼了聲。
“嚇嚇他們而已。”
“你害我變成法院最不受歡迎的人物。”汪紫妤口氣像是抱怨,嘴角卻沒有責怪之意。“凡是和石濟宇沾上邊的人,都被當成臺灣賓拉登,身上沾了炭疽熱病毒的恐怖份子。”
臺灣賓拉登?很傳神的比喻,算他們有點腦袋。
石濟宇滿意地點點頭。“知道怕就好。”
“他們不敢惹你,救你的小天使可沒那麼好運!”
石濟宇心情瞬息間跌落穀底,眉心愈鎖愈深。
“小苑離職了嗎?”
汪紫妤觀察他的神情,不知怎地,內心深處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似乎被針紮了一下,冒出刺刺的、痛痛的感覺。
他……在乎小苑?
一直以為心上人喜歡成熟嫵媚的女性,就像自己,陡然發現他對剛畢業的小妹妹如此關懷,汪紫妤心裏很不是滋味。
石濟宇曲指敲擊桌面,他的耐性跟沙漠的雨水一樣稀少。
“美女?”問她話怎麼不回答?
汪紫妤猛然回神,瞳眸中的失落霎時間一掃而盡,幾個深呼吸就足夠她換上若無其事的表情。
“你鬧事的那一天,她就離職了。”
“一堆爛人!他們怎麼不去死一死算了?居然逼她離職!”石濟宇幾乎氣炸,出拳重擊桌面,把桌上的東西都震得跳起來。“法院的襄閱庭長跟我很熟,我去找他評評理。”
他溢於言表的關切之情,教汪紫妤擰著心地一陣一陣疼。
認識他快十年了,天大地大的事情也沒見他動用關係!在他心中,小苑占了多少份量?值得他大費周章請出襄閱庭長主持公道?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這麼做。”
他真以為法院是好欺負的?汪紫妤深知得罪法院比得罪義大利黑手黨還嚴重,表面上也許你占了上風,實則是替自己出一口後患無窮的氣,不用多久,准能招來更難纏的麻煩。
“你不是我,所以不明白我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不就是為了個小妹妹?”汪紫妤冷然相向。
石濟宇一張臉繃得比熨的還平,眉頭皺得差點掉下來。“小苑幫過我的忙。於情於理,我都要還她人情。”
要不是她,桌上那疊卷宗的償務人就是他!
汪紫妤橫了他一眼,口氣似嗔似怨:“如果當時你撥通電話給我,又何必靠小妹妹幫你忙?”
於公,她是公司的法務室主任,於私,她是他的親密愛侶,出了這碼子事,為什麼他不找她出面?
“那天場面火爆,我氣得想砍人,心裏又記掛阿母出殯的時間,哪想到打電話找你求救?”
汪紫妤傾身向前扯住他的領帶。“怎麼說都是你不好。”
沒有激動,沒有潑婦罵人的搏命兇焰,這話說得哀怨淒琬,反而讓大男人油然生起一股愧疚與憐惜的感覺。
石濟宇握住她的手,送到唇邊吻了一下。
“小的知錯了,這樣行了吧!”
“你說呢?”
“今晚去雲頂餐廳吃飯如何?”夠誠意了吧!
“哼!”這樣就想打發她?
“吃完飯去我家喝酒?”
聰明的女人,懂得見好就收的藝術,再下去,邊際效用反而遞減,那才叫划不來。
汪紫妤轉嗔為喜,甜甜地說:“你叫秘書訂位,下班我們一起過去。”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自從調成早班後,黃昏是褚心苑一天中最期待的時刻。
看看手錶,四點半,再半個小時就收工嘍!
褚心苑忙碌地整理著,把訪客簽名簿、掛號郵件登記簿收進抽屜,準備等一下交給晚班的福伯。
接著她彎腰清理垃圾筒,這時候一名婦人悠哉遊哉的晃進管理室,問道:“有沒有我家的掛號信啊?咦,怎麼是你?福伯呢?”
褚心苑站了起來,笑著解釋道:“陳媽,我和福伯調班,現在我值早班,福伯值晚班,蔡大哥值夜班。”
陳媽“喔”了一聲表示瞭解,想想不對勁,問道:“你白天不是在法院工作?怎麼有時間值班?”
褚心苑眉間掠過一陣陰霾,不想多作解釋;整件事說來話長,局外人聽了也不一定懂,不如不說。
“我想留多點時間準備考試,所以辭職了。”
“也對啦!考上才能當正式的公務員,總不能一輩子當工讀生,薪水少,也沒有保障。”
陳媽嘴裏附和著,腳丫子挪動時不小心踩到地上呼呼大睡的小龜,引起狗狗強烈不滿,嗚嗚低吠。
“小龜,不可以亂叫!”褚心苑連忙喝止。
陳媽微微吃了一驚,隨即問道:“小龜陪你上班啊?”
褚心苑忙解釋:“它很乖,不會亂跑亂吠,嚇到小朋友。”
陳媽無所謂的笑笑,她是流浪動物之家的愛心義工,本身也養狗,當然也不反對管理室多隻狗幫忙看門。
“沒關係,這樣你上班比較不無聊。”
褚心苑朝她嫣然一笑;陳媽真好,能夠體諒她。
很多住戶雖然嘴裏沒說,心裏犯嘀咕犯得可厲害,他們認為小龜雄壯的吠聲會嚇到家裏的心肝寶貝。
褚心苑翻開掛號信件登記簿。“陳媽,你今天沒有掛號信。”
“喔!”陳媽應了聲,蹲下身子搔弄小狗的肚皮。
小龜獻寶似的露出粉紅色的圓肚子,和陳媽玩得不亦樂乎。
“給你個建議,如果你要小龜在管理室陪你,最好給它戴口罩。”
戴口罩?不必吧!“小龜又不會無緣無故咬人!”
陳媽用一種過來人的口吻殷殷勸道:“狗咬人就是不對,誰管你有沒有理由?現在的小朋友很壞,我看過拿熱水潑小狗的,用弓彈射小狗尾巴的,要是小龜反擊咬了他們,你就糟糕了。”
“有那麼嚴重嗎?”
褚心苑半信半疑地問,瞧著小龜的眼光流露出焦慮。
陳媽老氣橫秋的拍她的肩。“聽我的准沒錯,我看過太多次了。咱們這棟大樓戶數眾多,住戶背景複雜,不是人人都喜歡狗,有人天生看狗不順眼,防著點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褚心苑點了點頭。陳媽說的有道理,與其讓小龜咬了人再來賠不是,不如事先做好防範,給它戴口罩。
陳媽是活力中年歐巴桑,有著熱心助人大嬸婆式的溫情。“我家有幾個口罩沒在用,我去拿來給你。”
褚心苑心頭泛過一陣暖流。住戶如果都像愛狗的陳媽這麼熱心腸、又能設身處地替人著想,那該有多好!
很快的,褚心苑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並不是人人都像陳媽,有些人活著就是為了印證荀子大爺的真知的見——人性本惡。
衝突發生的那一刻,她正準備帶小龜去公園遛達,卻在大門遇見七樓住戶、中年失業賦閑在家的賈有為。
小龜也許是剛戴上口罩還不習慣,也許是覺得賈有為看起來討厭,就朝著他汪汪吠了兩聲。
口罩的設計只能防止它咬人,但它還是可以叫,吠聲一如往常,雄壯威武到不像話,幾百公尺外都聽得清清楚楚。
賈有為嚇了一跳,脾氣立刻發作,不能再等。
“下次再讓我看到你的狗亂吠,我就把它踹死!”
在家帶小孩已經夠窩囊了,老婆嫌他沒出息已經夠吐血了,居然連狗眼都看他低!賈有為胖到肥油打皺摺的臉煞氣畢露。
他的態度實在太差,褚心苑口氣不由得也變沖了:
“賈先生,狗會吠就像人會講話,我不能叫你不講話,同樣的道理,你也不能叫我的狗不要吠!”
賈有為咆哮大吼道:“你的狗叫得那麼凶,我小孩被嚇到很多次了,我都要帶他們去收驚,你怎麼賠償我的損失?”
如果他的小孩跟他一樣,肚皮兩層脂肪中間塞得進去一顆足球,哪可能被狗吠兩聲就嚇到要收驚?
褚心苑根本不相信他帶小孩去收驚,忍著氣說:“我出門一定幫狗戴口罩,絕對不讓它咬傷你的小孩。”
賈有為氣到全身肥肉都在抖動,吼聲震天:“可是我的小孩就是會怕!我都帶他們去收驚,收驚要給紅包,你要怎麼賠償我的損失?”
他好手好腳卻不工作,吃軟飯吃出一身肥滋滋的五花肉,收驚?他那條爛命叫閻羅王收去算了!
褚心苑緊緊捏著拳頭,氣得說不出話來。
賈有為看她不講話,以為她害怕,跋扈的氣焰更加高張。
“說話啊!吃了啞巴藥啊?你怎麼賠償我的損失?”
褚心苑壓下心頭的厭惡,冷冷地說:“除非你取得勝訴判決,法院要求我賠償我就賠。打官司可是要繳裁判費的,你有錢嗎?”
“信不信我踹死你的狗?”
“你敢踹我的狗,我就告你毀損!”
“去告啊!怕你算我沒種!”
你有種沒種誰知道啊?你兒子長得倒也不像你!
褚心苑克制著心頭一烘一烘往外竄的火氣,她可不作興虛聲恫嚇那一套,真惹毛了她,難保她不遞訴狀。
“我帶我的狗出來,一定會給它戴口罩,絕對不會咬到人,也許你應該把你的狗膽子練大一點……”
“靠!你說我的小孩是狗!”
賈有為拳頭在褚心苑鼻子前不過三公分處晃來晃去,恐嚇意味不言可喻。“你敢說我的小孩是狗?”
褚心苑微怔,這才發現自己急怒之下把“你的小孩”說成“你的狗”。話說回來,這又不值得生氣,古人不是說“犬子”嗎?
“你氣什麼氣?我可不介意你說我的狗是我的小孩。”
“你、你……給我去死!”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聽到爭吵聲的福伯連忙趕過來,試著澆熄雙方怒火。“有話好好說,吵架不能解決事情。”
賈有為惡狠狠放話道:“我現在就去找主任委員,請你這種管理員,我就發動住戶拒繳管理費!”
他氣衝衝得像團巨大的火球,立刻殺去找主任委員告狀。
福伯略帶責難的眼神掃過褚心苑。“小苑,咱們做管理員的,住戶就是老闆,怎麼能跟他們吵架?你太衝動了。”
褚心苑替自己辯解道:“怎麼能怪我呢?他亂發飆!”
福伯臉上每一條皺紋都寫著無奈。“他繳管理費,他可以不講理,我們拿人家薪水的,沒有資格說話。”
“我……”
褚心苑心頭直泛委屈。明明是他耍流氓亂發脾氣,為什麼她要忍氣吞聲?拳頭大理就一定大嗎?
福伯看著她的眼光帶著憐憫。“主委不會為我們得罪住戶,他大概會開除你,你有什麼打算嗎?”
褚心苑眼前一黑,幾乎昏倒。
短短半個月內,她丟掉兩份賴以維生的工作!沒工作就沒收入,沒收入她怎麼活啊?
褚心苑抱著小龜,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她昨天才把十萬元存款匯回南部,哥哥說要買車,爸媽年紀大了,小嬰兒也常常要去醫院做檢查,有車比較方便。
沒了工作,又花光積蓄,吃飯錢先不去管它,叫她去哪里生錢出來繳房租?連住的地方都成問題。
如果只有她一個,萬事好解決,去小影子那裏借住就行了。
可是,小龜怎麼辦?
小影子住的地方也是大樓,規定不能養狗,解媽媽雖然疼她,卻也不能收留沒規矩又愛亂吠的小龜。
沒有住的地方,口袋只剩薄薄幾張鈔票,難道得去跟遊民搶地盤,為了爭食營養午餐的餿水大打出手嗎?
她長得瘦小,絕對搶不贏的!
褚心苑心中茫然,腦中一片空白。
誰來告訴她,該怎麼辦才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8-28 18:03:16
第四章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愛人站在面前,卻不知道你愛他;而是餓了三天,站在香雞排前,發現口袋沒有半毛錢。
褚心苑拎著少得不能再少的行囊,狼狽地躲開誘惑的香味,熱鬧喧嚷的馬路,穿梭不斷的汽車,她隨便找個公用座椅坐著發呆。
小龜蜷伏在她腿邊,餓得前胸貼後背,巴掌大的吐司根本填不滿它的胃袋,喉嚨發出嗚嗚叫聲。
褚心苑摸摸它毛茸茸的頭,啞聲說道:“沒東西吃的不只你一個。別叫了,媽媽會想辦法的。”
話是說來安慰自己的,能想什麼辦法?
褚心苑想來想去,連心都想涼了。
有沒有一個地方能讓她大吼大叫而不被當成瘋婆子,可以痛痛快快哭一場,不必煩惱沒錢買面紙擦眼淚鼻涕?
人生在世,有些人總是走不完的好運,有些人卻是倒楣事一樁接著一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翻身,才能否極泰來。
她提前解約,房東大刺刺地沒收訂金,沒半點不好意思,也沒有念在她窮得快跳樓的份上,退一部分錢給她應急。
平常她按時去付房租時,房東彌勒佛似的慈謁笑容只是沖著鈔票的面子嗎?她原本以為他是個好人呢!
回南部投靠父母?也不是沒想過。
可是,小面攤生意普普,進賬有限,養活爸媽和大哥一家人,已經捉襟見肘,實在湊不出多一張嘴吃飯的費用。
褚心苑又歎了口氣,肩膀無力地垮下來。
更別說大哥的小貝比——愛哭愛鬧沒片刻安靜的“花格格”,生來嬌滴滴的公主命,先天對狗毛過敏。
要回家?可以,把小龜扔了再說。
她和小狗是生命共同體,誰也不能拆散她倆!
待撥號碼已經整齊地排列在手機螢幕上,那是從名片抄下來的電話,但褚心苑遲遲無法做出決定。
長這麼大,她萬事靠自己,不曾依賴陌生人施捨慈悲。只是如今山窮水盡,形勢比人強啊!
思前想後,幾度天人交戰,她終於重重一咬唇,咬出一排深深的齒痕,按下綠色通話鍵。
電話很快接通,傳來彬彬有禮的男子聲音:“副總裁室,您好。”
褚心苑竭力按定突突亂跳的心,不規律的呼吸還是洩漏慌張的心緒。
“請問石先生在嗎?”
“小姐怎麼稱呼?找石先生有什麼事?”
褚心苑額頭沁出冷汗,小手神經質的抓住牛仔褲。
他還記得她嗎?那個承諾還有效嗎?他會許她一份工作嗎?他只是見過兩次面的陌生人啊……她能期待他會伸出援手嗎?
“我是小苑,麻煩您轉告一聲。”
小“嬡”?哎啊啊!老闆去喝花酒被酒店公主纏上啦?美女主任知道的話,有好戲看了!
只要嗅出“一咪咪”異常氣息,想像方就風起雲湧的男秘書施聰智自編自導八點檔灑狗血劇情,口頭上依然維持無懈可擊的禮貌。
“請您稍等一下。”
褚心苑伸手抹了抹汗,輕快的等候音樂並沒有讓她緊繃的情緒因而放鬆,她額頭冒出更多冷汗,血液幾乎凍結。
“小苑,是你?”
絲滑的男子嗓音沒有預警地響起,褚心苑嚇得幾乎當場昏過去,結結巴巴地說道:“石……石先生!”
“我說了很可怕的話嗎?”低低啞啞的笑聲傳來。“嚇到你了?”
褚心苑小手克制不住的顫抖,連手機都握不穩。
“沒……你沒嚇到我。”
“你總算打來了,我等了好久。”石濟宇笑容可掬地道。“法院人事室不肯說你的聯絡方式,本來我想找人給他們蓋布袋,痛毆一頓,讓他們知道誰才是老大,沒想到你先打來了。省得我麻煩,這年頭布袋也不太好找。”
比起來,弄把左輪手槍倒是容易。
石濟宇說話的口氣帶了一絲誰也無法否認的寵溺,旁邊的經理、專員大眼瞪小眼,都是一副差點噎到的表情,有的甚至下意識地搓著手臂,想拂去猛然而起的雞皮疙瘩!
眼前這男子,真的是他們流血不流淚、作風強悍、全宇宙僅此一人別無分身的副總裁嗎?
眾人交換了個心領神會的眼神,公事事小,愈快解決愈好,讓副座大人專心談情說愛比較要緊。
業務部經理率先說道:“福順飯店的要求,您覺得可以接受嗎?”
“這雜誌社出了名的愛亂寫,報導對公司形象並無損傷,咱們就當被狗咬,難道還能咬回去嗎?”公關室協理伸了伸舌頭。沒想到難纏難搞,動不動就發脾氣的石先生有這麼柔的表情!
透過電話線,褚心苑隱隱約約聽到熱絡的交談聲,石濟宇很快的說:“小苑,你等我一下,千萬不要掛斷!”
“六折已經很低了,價格壓太低我們連本錢都打不平,跟福順飯店說,六折是底限,要就簽約,不要拉倒。”
“我們坑殺消費者?滿嘴謊話的狗屁週刊!怎麼能默不吭聲?叫法務室追究到底,告不死他們,不要回來見我。”
她似乎挑了個很差勁的時間打電話,聽起來石先生很忙,一個人當十個人使,副總裁真不是人幹的。
“石先生,你忙你的,我晚點再打好了。”
“不要掛斷!馬上就好。”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熱力十足的討論,隔了好一會兒,石濟宇總算把屬下全部打發清場,柔聲問道:“找我什麼事?”
褚心苑的心狂跳起來,口才馬上變得不靈光:
“石先生您說過,我需要工作的話……”
神啊!給她一條活路走吧……她窮得快瘋了,石先生不要拒絕她……她禁不起再一次的拒絕了……
“我馬上就通知法務室,明天九點你來公司報到,先當法務助理,表現良好的話,很快就可以升專員。”
石濟宇公私分明,雖然是他引薦的人選,一樣要從小助理開始幹起,褚心苑能不能升專員,那要看汪紫妤點不點頭。
她沒聽錯吧!
褚心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石先生答應聘她當法務助理!
不是秘書、不是行政人員,而是法律系畢業生擠破頭爭取的法務人員職缺!她可以發揮所學的工作……
天下真有這麼好的事嗎?她擺脫衰神的糾纏了嗎?不是她的幻覺吧!
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反而讓黴星罩頂的褚心苑難以置信,不敢相信聽到的消息是真的!
褚心苑嘴裏顛三倒四重複著自己也不知所云的感謝:“石先生,謝謝您,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謝您才好……”
說著說著,她忍不住哭了出來。
淚水一旦出閘,愈流愈多,到最後竟是抽抽噎噎哭個不停。
科長罵她,她不哭;住戶害她沒工作,她也不哭;房東苛扣她的錢,她還是不哭。可是,石先生每次都讓她好想哭……
這些日子,她想盡辦法找工作,卻四處碰壁,只有他伸出援手,其他人全閃得遠遠的,不聞不問。
就連父母,也委婉表達不希望她回家的立場。
臺面上的理由是家裏擠不下那麼多人。事實上,二老寵得孫女上天,凡是危害小貝比健康的,一律禁絕,狗毛就是其中之一。
“傻瓜,這是我該做的,”低柔的安慰從遠方傳來。“就像阻止銀行法務騙人是你該做的一樣。”
“石先生,我還有事想拜託您……”
褚心苑掙扎著,愈想愈心慌,她會不會太貪心了?要了工作又要他提供暫時的棲身地。
“你說,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幫忙。”石濟宇豪邁地允諾。
“我能不能跟你見面後再說?”褚心苑咬住被蹂躪得不成模樣的嘴唇。“我可以見你一面嗎?今天晚上?”
不賴他的話,她只剩下公園可睡了。褚心苑瞥惡自己乞憐的嘴臉,但人有趨吉避凶的本能,走投無路的她,只能出此下策。
石濟宇皺起了眉。她明天來公司報到,他再去法務室關照一下,兩人不就見面了嗎?為什麼非要今晚見面不可?
怪異歸怪異,想到兩千萬,她就算叫他去南極陪企鵝裸泳,去北極幫北極熊拔毛,他也只能照辦。
“我等一下要開會,你差不多兩小時後來公司。”
“不!我想去你家找你。”
見面還指定地點?她小腦袋瓜子到底在想什麼啊?
“這個可能不太方便。”
今晚他跟美女有約,香豔場面不太適合有第三者在場吧!
“拜託,石先生,我求求您!”
為了小龜,褚心苑逼自己忘記自尊兩字怎麼寫。
唉!小天使都開口了,他能不答應嗎?這個人情債他是一定要還的。只好改天再向美女賠罪。
“手邊有紙筆嗎?我念位址,你抄下來。我家在天母,地址是榮華三路一百四十八號——”
這兒,就是石先生住的地方嗎?
陽明山下渾然天成的美地,風景明信片才有的歐式獨棟洋房,有豪宅的氣派,沒有豪宅擦不乾淨的市儈,放眼望去,只見藍天綠樹相互輝映,置身繁華,卻能擁有一份隱逸的閒情。
找到石濟宇電話中所念的位址,褚心苑像初進大觀園的劉姥姥,驚歎連連,終於見識到什麼叫有錢人的家。
單看外表,她仍震懾於建築物的恢宏格局,動線流暢,內斂外放,展現一種從容的氣度,可見設計師很為此花費一番心思。
門前小庭院翠綠可愛,每根草都是不長不短的五公分,種的花不是一般常見的風仙、秋海棠,而是芬芳清雅的桂花、茉莉和七裏香。
美輪美奐不足以形容這房子給人的感覺,屋主不但財富傲視群倫,品味也非同小可,光潔的玻璃窗像是剛才刷洗過,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褚心苑坐在石階,小龜窩在她腿邊打盹,氣溫三十五度,初夏的熱浪讓花香更加突顯出來,薰人欲睡。
時間還早,石先生沒這麼快回來,她先眯一下培養體力,等會兒還有場硬戰要打呢……
希望石先生能讓小龜留下來……等她工作領到薪水後,她一定用最快的速度搬出去……這只是過渡時期……她不會賴他很久的……
想著想著,褚心苑眼皮愈來愈重,腦袋一頓一頓的,很快睡著了。
天色漸漸變黑,夜幕初降,月亮不情不願的升上天空。
小龜耳朵陡地豎尖,聽見車道傳來聲響,立刻扯開喉嚨狂吠,把夢周公的主人一併吵醒。
石濟宇提著公事包,雙腳生根釘在地上,目光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家門前古怪的景象。
狗!為什麼會有狗?
血液一點一滴往頸部以上集中,怒氣一寸一寸在眉宇間累積,還好現在不是農曆七月,否則附近鄰居會以為活見鬼了。
沒有一種憤怒比得過石濟宇目前的震怒。
他平生最痛恨養小動物,人生該做的事情那麼多,哪有時間伺候這種狗東西!更別提這些事事無法自理的生物根本就是髒亂的代名詞。
看!他引以為傲的漂亮草皮,被那只肥狗睡出一塊凹痕來了!
“石先生,您回來了。”
褚心苑沖著他遞上討好的笑容,石濟宇卻視若無睹,直勾勾的眼神盯住小龜,眼中燃燒著無可錯認的怒火。
褚心苑情緒幾乎在瞬間凍結,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看到石濟宇不豫的臉色,她心中一百二十個後悔。
早料到重視整齊的人免不了有潔癖,像石先生這樣的人,絕不會容忍家裏莫名其妙地多條狗。
她居然想碰碰運氣!真是蠢到不行,連智障都比她會思考,白癡也知道石先生不可能收留小龜!
褚心苑只想趁著夜色掩護,腳底抹油溜得愈遠愈好,她寧可去發酸發臭的遊民堆過夜,也不要面對石濟宇的怒火。
她怕他!她真的好怕好怕他!
時代在進步,小天使也學會長心眼了!
石濟宇冷笑著,她堅持要在他家和他見面,是想製造生米煮成熟飯的既成局面嗎?算准他狠不下心大黑夜的趕她走,小狗也順便留宿他家嘍?
好深沉的心計!
他生平最痛恨的第二件事,就是和心機重的女人打交道,女人的心眼繞得跟北京老胡同一樣,只會讓男人倒胃!
褚心苑想溜卻腿軟,第一次見面時,石濟宇帶給她的龐大壓迫感,又從記憶深處翻了上來。
她一直是怕他的……即使在此刻以前,他從未對她擺過一次難看的臉色,說過一次難聽的重話,她仍然好怕他……
老鼠生出來就知道要怕貓,她第一次見到石濟宇,就知道他是絕對有資格成為本世紀頭號煞神,多看一眼都會惹禍上身。
“為什麼帶條狗來見我?”
看在認識一場的份上,他就給她機會解釋。
如果,她老實說出心裏頭的盤算,他就視情況幫忙;要是她玩手段、耍心眼,他就一腳一個、連人帶狗踢到陽明山頂去修煉仙氣,眼不見心不煩,索性讓她當真的“天使”!
這個問題很明顯地打亂了褚心苑的盤算。
她本來想一見面就向石濟宇哭訴。使盡所有水磨工夫讓石濟宇留下小龜,可是在石濟宇面前,她又一向是實話實說的好寶寶,原本的打算馬上報廢。
“我連續丟掉兩份工作,沒錢付房租……找不住地方住……所以才想請您收留我和小龜,真的只要幾天就好……等我領到薪水,馬上去找房子……我怕電話裏講不清楚才說來你家……”
她一邊說、一邊發抖,連實話都說得語無倫次,這種時候還叫她說謊,等於是叫螞蟻去拉火車頭,非不為也,是不能也。
“石先生,你別生氣……我……對不起……如果你不方便的話,沒關係,我馬上就走……”
褚心苑顫抖地拎起隨身行李,再抓住小龜的狗繩,只要石濟宇一聲“滾”說出口,她就用最快的速度消失。
石濟宇沒有放過她臉部肌肉任何細微的牽動,也沒有忽略那雙明潔眼眸中愈積愈多的水氣。
商場別的不多,騙子特別多,石濟宇一眼揪出不少狐字輩的大老千,但他看不出來褚心苑有說謊的跡象。
如果她的話不假,那麼她的遭遇只比阿信好一點,如果任她自生自滅,一個小女生在臺北怎麼活下去呢?
石濟宇沉思著,小苑丟掉法院的工作,自己得負道義上的責任。臨時叫她去找可以養狗的租屋,恐怕很困難。
褚心苑又累又怕,全身力氣都被抽幹了,卻硬撐著不敢昏倒,在石濟宇面前,她連昏倒的勇氣都沒有。
漸漸的,濃密的睫毛承受不住淚水的重量,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嘴裏一股澀澀的鹹味。
石濟宇臉部線條柔和了下來,怒火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女人的眼淚像海裏的淚,足以讓人溺斃,也可以辦到千軍萬馬都辦不到的事。石濟宇雖是鐵錚錚的硬漢,心腸卻不是鐵做的。
“別哭了,我又沒說不幫忙。”
“啊?”
褚心苑又一次懷疑自己聽力有問題!
他說要幫忙?他肯讓小龜留下來?真的嗎?
騙人的吧!那不是真的!
褚心苑渾身克制不住的顫抖,她不相信石先生會讓小龜留下來,一定是她聽錯了,但她沒有劃亮最後一根火柴啊!
石濟宇揉揉褚心苑的短髮,見面以來,他就當她是沒長大的小孩,大掌動不動就打她小腦袋的主意。
“進來,我買了鼎泰豐的小籠包。”
她應該很多天沒好好吃飯了!
石濟宇眼底憑添一抹憐惜,第一次見面,她瘦歸瘦,至少還有二十三寸腰,現在的她,腰圍只怕比二十一寸還少幾公分。
由此可見,這陣子她真的很慘。
“那小龜呢?”
石濟宇勉強看了那只狗一眼,心中的厭惡漲到極點。
全身毛色白黃相雜,兩隻耳朵不符比例的大,和長長的狗臉形成三菱汽車的標誌圖案,醜得破紀錄。
小苑看上它哪一點執意養它?石濟宇就算有十個腦袋一起統統想破了,也想不出小龜獲得主人青睞的原因。
“只可以綁在屋外。”
石濟宇哀歎一聲,這種難看的生物和他美麗的房子,太不搭了。
原本已不抱任何希望的褚心苑,被這個遲來的允諾給駭住了。
老天保佑,她的反應比石濟宇後悔的速度快。
褚心苑跳起來摟住石濟宇的脖子,又笑又哭地說:“我好高興,好高興!謝謝你,你真是太好心了!”
毫不猶豫地在石濟宇的臉頰印上好幾個吻,她太快樂了,只想表示對石濟宇的感謝,男女授受不親滾一邊去吧!
然後褚心苑才不好意思地捂著嘴唇、羞紅了雙頰,匆匆地轉身把小狗繫在門柱上,站到門邊等主人開門。
不可思議的,石濟宇嘴唇勾起一抹笑容。
幫助別人,原來也能帶來單純的快樂。他活了三十幾歲,卻是第一次體會呢!小丫頭教會他的事情,還真不少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8-28 18:03:59
第五章
“你儘量吃,別留我的份,我已經吃過了。”
“我有在吃呀!”褚心苑滿嘴塞滿食物,笑容油膩膩的。
“多吃一點,我還買了很多小菜和致遠齋的滷味。”石濟宇夾幾塊燒得極軟的腸旺放在她的盤子。“你很瘦,吃點脂肪不要緊,皮膚才會像白瓷一樣,摸起來就舒服。”
豐盛的菜肴擺滿了餐桌,褚心苑突然湧起再世為人的感觸,喉頭不知被什麼東西哽住了,竟然咽不下去。
幾小時前,她還煩惱七月正值學校放暑假,沒辦營養午餐,想吃剩菜剩飯都有困難呢!現在卻是雲南薄片、紅槽海鮮、珍珠丸子,南甜北鹹東辣西酸各種口味的美味珍饈,隨便她愛吃多少都行。
有錢沒錢,差別可真大哪!錢就算不能保證帶來幸福,卻能保證生活品質,讓你活得過癮。
褚心苑輕輕歎口氣。她一向認為錢夠用就好,不必過份追求,現在回想起來,從前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誰也不曉得老天啥時要找你開刀,更不知道為啥找你開刀,如果手邊沒錢,肯定不會死得太好看。
石濟宇挑高眉毛,她怎麼不吃了?不合口味嗎?
“我排好久才買到的,你吃兩籠就不捧場啦?”
褚心苑猛然回神,感動的情緒從心底升起。
鼎泰豐的小籠包盛名遠播,每次出爐時,綿延不斷的排隊人潮蔚為奇觀,他等了多久才買到?他對她真好!
從她閃著無數顆星星的少女漫畫眼中,石濟宇很快發現,小天使會把他說的每一句話都當成真的!
“傻瓜,騙你的,我叫秘書去買的。”
石濟宇搓著下巴興味地打量她。這塊土地的人沉淪得差不多了,怎麼有這麼單純率直的女孩?別人說什麼都照單全收?
不過,挺可愛的。石濟宇發現自己愈來愈受她吸引。
小天使的笑容總會牽扯出他從未體會過的包容和憐惜。恨不得把全世界各種好吃、好玩、好看的東西,統統搬來送給她。只要她開心快樂,比讓自己開心快樂,更有成就感。
褚心苑愣了愣,才發現自己被耍,卻沒來上段明明是雞貓子鬼叫、卻硬拗成輕嗔薄怒的尖嚷。
“你也會騙人?”這點倒是讓她比較驚奇。
在她眼中,石濟宇是不折不扣的偉人,偉大到足以配享太廟,每年春秋二祭分享幾塊祭祀後的冷豬肉。
收留她也許不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豐功偉業,但連小龜一併收留,絕對是非聖即賢的人種。
你聽過聖賢騙人嗎?沒有嘛!
“說話不騙人,那有什麼好玩?”石濟宇促狹地轉眼珠子。“我不但常騙人,也喜歡騙人。”
“騙人要有目的,你什麼都有,房子銀子車子樣樣不缺,妻子兒子也是遲早的事,還騙什麼?”
石濟宇毫不在意地笑道:“騙人還要有目的?用不著吧!只能說好玩啊!施詐術是全人格的實現。”
施詐術是全人格的實現?他真是病入膏盲而不自知了。
褚心苑臉上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
突然間,石濟宇頭頂的光環消失了,背後的翊膀也不見了,從聖人變成凡人,還是做錯事後強詞奪理的那種壞小孩。
“你就是喜歡騙人,那天才會被銀行法務欺騙。”
騙人者人恒騙之,看來她不需要太同情他。
既然他不再“神聖”,褚心苑敢跟他開玩笑了。
提起舊事,石濟宇幾乎又要拍桌子摔茶杯,砸電視砸玻璃窗。
“銀行又不是小門小號的雜貨鋪,我哪知道他們居然請心思骯髒又老動歪腦筋的敗類法務!”
褚心苑看他額頭凸起青筋,想笑又不敢,小臉憋得通紅
像他這麼驕傲的人,一定很難消化差點被騙當褲子的不光榮往事。換成是她,被騙一點也不稀奇,更不必大動肝火。
石濟宇橫她一眼,小丫頭什麼不好提,偏偏損這個瘡疤,真夠壞心的,好想咬她一口,以示嚴懲!
“人有失手,馬有亂蹄。”她柔聲安慰道:“過去就算了,反正他沒得逞,你別太在意。”
石濟宇露出森森白牙,獰笑著說道:“誰說過去就算了?臭水溝裏的老鼠,不整死他我沒臉活下去。”
褚心苑一顆心瞬間吊得老高,驚叫道:“你把他怎麼了!”
她幾天沒看報紙,最近有人被一拳地打到開花,屍體還被亂刀砍成碎塊,丟進馬桶沖掉嗎?
石濟宇好玩地看著她驚恐的眼睛,她想到哪里去了?想像力跟阿智有得拼!改天真該介紹他們認識。
“他只能在家抱棉被哭!砸飯碗還算太便宜了。”
在他看來,沒把銀行法務投到滾水鍋裏煮死,或是投到滾油鍋裏炸酥,然後用他的肉做成肉羹,已經是法外施恩啦!
砸飯碗?她也有同樣的經驗。
褚心苑蹙起眉心,一股熟悉的不適感在胃部翻攪。
“你不是他的主管,怎麼能炒他魷魚?”
雖然說銀行法務不該說謊,但這樣就踢他走,似乎稍嫌過分……褚心苑瞅了石濟宇一眼,臉上清清楚楚寫著不以為然。
她也嘗過失業的滋味,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滿心苦澀,難受之至。
“那還不簡單!我跟銀行主管說,如果他還想賺勝揚的利息錢,就把那個渾賬王八蛋革職,永不錄用。”
褚心苑低垂著頭,默默不發一語。
石先生和豺狼虎豹的科長似乎也沒兩樣嘛!論起陰險毒辣,科長還比不上他段數高,竟是教人永無翻身之地呢!
她那什麼表情?怎麼?他不能報復嗎?別說“屈死不告狀”這種鬼話,他石某人不吃那一套!
石濟宇從鼻孔哼聲道:“是他先對不起我!我不捏死他的話,難道還等他把騙功練得更高明,哪天再故伎重施嗎?”
褚心苑搖搖頭。“我沒那個意思。只是他說不定有父母要養,房貸要繳,老婆沒有謀生能力,小孩還抱在手上,一家人要吃、要養、要生活,男人沒工作就沒收入,怎麼過日子呢?”
他怎麼過日子幹我屁事啊?石濟宇一臉漠不關心。“騙人就要有被追殺的心理準備。有仇不報非君子,你總不能要我當小人。”
褚心苑明知跟他抬杠,贏的機率比中樂透頭獎還低,卻仍忍不住反駁:“君子又不是只會報仇,還有很多其他的美德呀!”
石濟宇涼涼介面道:“古代的君子才有那麼多囉嗦的規矩。現代的君子只要會報仇就很美妙了,孔老頭大概會從墳墓裏坐起身來感動得痛哭流涕,說我比顏回還得他疼。”
他愈扯愈離譜了!孔子才不會認可他的行為呢!
褚心苑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既沒創意又沒威力的評語:“你們有錢人,不明白沒錢的辛苦。”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有錢的,”石濟宇眼神略黯,口氣變得沉重。“我爸很早就死了,我媽沒再嫁人,憑自己的力量把兩個孩子養大。”
褚心苑拆著聽著,心就一陣陣疼痛起來。“你媽真有勇氣,女人扛一個家,真是不容易。”
回想自家的情況,爸媽一起煮面賣面,養她和大哥都很吃力了,何況寡婦人家扶養兩個壯丁。石媽媽真是令人敬佩。
石濟宇讓記憶恣意沖刷著,眼神變得空茫悠遠。“我媽是小學老師,工作很穩定,薪水不錯,寒暑假還能陪我們。在我……垃圾染上賭癮前,我們一家三口過得算平穩。”
“大哥’’兩個字,他已經十年不肯說出口了!
不知內情的人,可能會認為石濟宇小心眼窄肚腸,哪有人為了幾塊臭錢,連兄弟情份也割捨的?
再怎麼說,石鴻宇也是他唯一的哥哥!兄弟如手足,千金不換啊!
褚心苑卻知道,那不是幾塊錢而已!
石鴻宇的卷宗她綁過,從地面一路往上長,整疊捆起來足以蓋一百零一層超高摩天大廈,欠得真不是普通的多。
“我媽人緣很好,又是小學老師,垃圾打著她的名號,借錢超容易,不過,輸錢更快就是了。自從他迷上賭博,我媽的惡夢再沒醒過,老家的門檻幾乎被討債的親戚朋友踩平了。”
褚心苑驀然體會到他的心情。“你一定很心疼你媽。”
石濟宇眼光是複雜的,深思中帶著不解。
從小看他長大的叔伯姑嬸,一口咬定他不認親哥哥是因為錢!她怎麼能輕易就碰觸到他藏得很深的心事?
“大學志願我只填商學系,因為商場是致富最快的方法。畢業我就通過證券初級營業員、高級營業員,投信投顧營業員,期貨商業務員及投資分析人員考試。留學時被外國老闆相中,回臺灣就進入勝揚工作。
“當年我也跟你一樣,從助理開始做,我發誓要賺很多很多錢,讓我媽過有尊嚴的生活,不必一天到晚跟債主賠不是,但垃圾一直沒改掉賭博的習慣,她老人家沒能享福就去了。”
從頭到尾,石濟宇語氣都很平靜,聲音幹幹啞啞的沒有起伏,好像在說一個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別人的故事。
褚心苑卻捕捉到他一閃而逝的痛苦眼神,她原本心就軟,此刻同情心更是泛爛得無邊無際。
這個男人啊!厚實的肩膀彷彿天塌下來也頂得住,像一面可讓人依靠的銅牆鐵璧,十二級陣風吹也吹不倒。
他畢竟不是神,人力有時而窮,也有使不上了力的時候。叫賭徒洗手不幹,就是上帝親臨,也不保證能製造奇跡。
“你哥一天不戒賭,你媽一天沒好日子過。賭博方法那麼多,你就算砍了他的手,他不能打麻將也能包牌簽樂透吧!還不是照賭不誤?那不是你能改變的,你怪自己也沒有用。”
“你真的這麼想嗎?”
石濟宇低低問著,沉澱在心底的往事,彷彿輕飄到眼前,斷斷續續地說著難以言喻的傷痛。
褚心苑凝視了他一下。“與其一家人陪他死,不如讓他自生自滅。你保住自己也就保住你媽,這種作法沒有錯。”
石濟宇眸子回復淡漠,往事已矣,一一化成雲煙,但他心靈中仍然感到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憤。
”我工作忙,很少回去看我媽,心想一個月給她十萬,應該夠用。電話裏她也說一切都好,不用回去看她。後來才知道,媽省吃儉用,連生病也不看醫生,才會弄得一身都是病。”講到這裏,石濟宇一口氣堵上來,堵得他臉紅脖子粗。“我初一匯錢過去,垃圾初二迫不及待找她要錢。媽是他害死的,他這輩子最好不要讓我遇到,否則我一定要他好看!”
褚心苑聽他說得痛心,忍不住紅了眼眶。
“別這樣,你哥就算連靈魂都在牌桌上輸掉了,他還是你媽的兒子。你跟他生氣吵架,老人家會傷心的。”
癡心父母古來多,石媽媽九泉之下,看到兒子們大打出手,將會多麼痛心!這是天性,也是人生最大的悲哀,誰也不能怪的。
石濟宇躁怒地說道;“我也是她兒子!她就從來沒想過我的心情嗎?我已經很努力的賺錢,她還要我怎麼樣?為什麼她只顧一個兒子的死活,卻不管另一個兒子的感受?”
褚心苑握住他的手,放柔了聲音說:“做媽媽的人,都會去照顧最弱的小孩。你能照顧自己,你媽當然把心思放在你哥身上。這不是愛誰不愛誰的問題,這是母親的本能。”
褚家二老也是比較疼兒子,褚心苑已經習慣被放在次要地位,也不能說爸媽不疼她,只是家裏資源有限、分給哥哥,就沒剩多少了。
雖然不介意,雖說能諒解,但心裏有時候還是發發牢騷,褚心苑能體會石濟宇的心情,他們都是遭到漠視的老麼;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石濟宇沒接腔,只輕輕反握住褚心苑的手。
褚心苑臉微微一紅,卻沒有掙脫。
他現在很脆弱,需要感覺有人關心他、支援他,才能走出過去的陰影,淡忘昔日的傷痛。
就讓她暫時充當他的情緒垃圾筒吧!人在煩心的時候,要的只是一個能陪在身邊的人,不一定要說些不著邊際的安慰,只要聽他傾訴就夠了。心事憋久了會成死結,再難解開,倒出來才會豁然開朗。
連跟美女都沒有提的舊事,他竟告訴這個萍水相逢的女孩。
傷心的,茫然的,痛苦的,過去的與未來的、拉拉雜雜的心事,就這麼一點一滴向她毫不保留地傾吐。
為什麼呢?交淺言深,君子之所忌,小人之所薄,既然君子小人都覺得不好,他也沒有那種習慣。
石濟宇才剛要理出頭緒,就感到太陽穴傳來陣陣抽痛。
果然,下班就不應該為難自己的腦子,想不通就不要想,就當今夜的月光特別皎潔,他突然想找人抒發胸口的鬱悶吧!
石濟宇深吸口氣,講出來心情舒暢多了!像下過雨的天空。乾乾淨淨,沒有負擔,輕盈的心像是能夠展翅飛翔。
掌心傳來的陣陣溫度,融化他孤寂的心,他多麼想讓這種溫暖的感覺,永永遠遠延續下去,直到世界的盡頭。
褚心苑將眼神飄移開,又是一陣安靜,臉色卻更紅了。
莫名的情愫從交纏的手掌入侵軀體,也入侵心底,在心湖上激起一圈圈漣漪,毫無預警地,石濟宇緩緩地遊入了她的心海
屋內,暖暖的燈光烘托出溫馨的氣氛,窗外,小龜忽高忽低地鬼叫,它快餓扁了!吃飯!要吃飯!
褚心苑抽回手,掙扎了幾秒鐘後,指了指剩下的湯包和小菜問;“這些可不可以給小狗吃?”
石濟宇曲指在她額頭輕敲一記。“你這個狗主人怎麼當的?狗沒有汗腺,不會排汗,鹽份沒辦法代謝出來,不能吃鹹的東西。”
褚心苑急急辯道:“我知道啊!可是,我沒買狗食……”
她口袋裏只剩叮噹作響的兩枚銅板,連三十四塊的寶路狗罐頭也買不起,小龜連日來只吃麵包店施捨的隔夜吐司。
“先給它吃吧!它也餓好幾天了。”
石濟宇獨裁地替她作決定:“冰箱有牛奶,給它喝牛奶就好。剩菜倒掉,不准給它吃。明天我再帶你去買狗罐頭。”
褚心苑雖然心疼小龜,卻不敢抗議。吃白食就要有吃白食的認知,意見太多會被屋主踢出門的。
石濟宇起身離桌。“我先上去,一、二樓你可以自由活動,客房在二樓,三樓以上是我的臥房和工作室。”
他沒明說,但褚心苑已經瞭解他的意思。
“沒事我不會上去三樓。”
石濟宇微微一笑,他喜歡聰明的女孩。
“電話你儘管用沒關係,樓上我另外有專線。衛浴間旁邊有洗衣機和烘乾機,電視櫃打開有很多影片,半夜睡不著就自己去放來看。不過,我勸你快去睡覺,養足精神好上班。紫妤對屬下要求很嚴,你要有心理準備。”
褚心苑溫柔地望著他。“我知道了,石先生晚安。”
石濟宇走到樓梯,忽然回頭說:“在辦公室叫石先生,在家裏不要這樣叫,聽起來怪怪的。”
難道他也要禮尚往來、叫她褚小姐嗎?又不是在唱戲!他還“小生這廂有禮”咧!太詭異了。
褚心苑頓時呆了,不叫石先生?那要怎麼叫?
石濟宇不負責任的轉身上樓,也沒給答案。
老實說,他也沒有答案。
他只確定一件事,雖然還是討厭狗,但對於屋內這位不請自來的小丫頭,他由衷喜愛有她陪伴的溫馨感受。
“小苑就拜託各位多照顧了。”
石濟宇介紹新進助理,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一瞬間,彷彿有感染力似的,整間法務室都笑了起來。
汪紫妤也在笑,笑得恰到好處無可挑剔,但當她朝向褚心苑一瞥,臉上卻流露壓抑痛恨的表情。
褚心苑站在石濟宇旁邊,聽著眾人重複千篇一律的歡迎詞,她卻感到一股穿透背脊的寒意。
汪主任為什麼偷瞪她?她們今天第一次見面,她不可能得罪過她吧!
“你不用提醒,我們也會照顧新同事。我剛看見很多人在你辦公室開會,你臨時開溜不好吧!”
石濟宇哈哈一笑,無所謂地道:“讓他們等一下又不會死。小苑程度很好,你要多教教她。”
汪紫妤微微皺眉,美女就是美女,不管什麼時候做什麼事,姿態都那麼賞心悅目,連皺眉頭都顯得風情萬種。
“既然她程度很好,那也不用教了,就讓她去陪律師出庭。”
褚心苑身體一陣微麻。“我沒有實務經驗。”
汪紫妤回眸冷睇,冰冷的視線讓褚心苑直打哆嗦。“你在法院待過,怎麼會沒有實務經驗?”
“那不一樣!”
褚心苑兩手各捏了一把冷汗,執行處和審判庭是完全不同的系統,在執行處的工作經驗,對於開庭一點用也沒有。
汪紫妤懶得跟她浪費口水,先打發石濟宇離開比較要緊,他杵在這裏,有礙她進行計畫。
“你可以走了,別干擾我們工作。”
石濟宇見褚心苑皺著一張小臉,神色極為苦惱,忍不住替她說情:“小苑才剛來,多給她一點時間適應,別叫她陪律師出庭。”
汪紫妤沒那麼輕易動怒,眼神卻已冰寒。
“如果你意見那麼多,大可不必安插她來法務室,直接叫她去副總裁室幫忙算了!你的秘書對漂亮女孩完全沒有免疫力,他會很高興的。”
石濟宇濃眉雙皺。阿智一天到晚嚷嚷要交女朋友,正值發情期的小夥子,不能讓他染指小苑,看一眼都免談。
“那我不吵你們辦公。”石濟宇溫柔地對褚心苑說道:“小苑,下班等我,我們一起回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8-28 18:04:28
第六章
石濟宇說完就走了,沒發現褚心苑臉上赫然多出幾百道黑線,頭頂上的烏鴉更是傾巢而出。
他以副總裁之尊,親自帶她來法務室報到,已經讓好事之議論紛紛,現在又抖出兩人“同居”的秘密,天曉得別人會怎麼想他們的關係!
褚心苑快哭了,她已經明白汪紫妤討厭她的原因。
是因為石先生吧!
汪主任也喜歡他嗎?
褚心苑像洩氣的皮球,四肢百骸都沒了力氣。一顆心像浸在冰水裏,比掉到萬丈深淵,還要絕望。
汪主任能力卓絕,身材曼妙,臉蛋更是百中挑一,好比高掛夜空光輝皎潔的月亮,而她只是草叢裏忽明忽滅的螢火蟲罷了。
石濟宇一走,法務室回復原來陰冷沉窒的基調。
人人坐回自己的位置埋頭苦幹,彼此不交談,連咳嗽聲也不聞。
汪紫妤眼角一掃,專屬秘書傅麗菁立刻趨前聽命。
“先找個案子交給褚助理分析,吳律師有庭就叫她跟著去。”
褚心苑脖子裏冷颼颼的,下意識地,她用手捂住後頸。
“主任,我恐怕不夠火候陪律師開庭,您……”
汪紫妤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故意不理她,頭也不回地走進主任室。
傅麗菁將褚心苑帶到位子上,交給她一整疊資料,交代道。
“最近組織旗下的大賣場洋煙部經常被偷,有人故意把餅乾盒子倒空,再把洋煙裝進去,最後以餅乾價格結賬,造成賣場的損失。”
褚心苑第一次聽見這種詐騙手法,頗感驚奇。
傅麗菁又說道:
“你研究看看,要論以哪種罪名比較適當?櫃子有參考書,電腦裏有法學資料檢索系統。”
褚心苑頭開始痛了,這個案子相當奇特,很棘手呢!
傅麗菁冷笑著。出了麻煩的案子,大律師丟給小律師,小律師丟給助理,助理想不出來的話,只好去撞牆。
或者,辭職也可以,這恐怕是美女主任更加樂見的結果。
抑或根本就是她處心積慮製造的事實?
否則,為什麼安排褚助理陪最菜鳥的吳律師去開庭?
陪律師開庭,不是坐著打瞌睡就好,律師說錯話,助理要趕快消毒,否則要受連帶處分!
傅麗菁摳摳指甲說:
“你慢慢研究。”
褚心苑盯著厚厚的卷宗資料,垮下了肩。
她有種預感,今後的日子很難熬,而她的預感一向準確,
法庭外,吳律師向褚心苑行九十度鞠躬禮,不住稱謝:
“褚助理,還好有你陪我來,不然樓子就捅大了。”
想起剛才的驚險畫面,褚心苑背上驚出一身冷汗,但她儘量保持鎮定,安慰臉色發白的吳律師。“還好我們立刻更正,沒惹法官生氣。”
褚心苑搖頭苦笑。吳律師的法學素養有待加強,哪有律師上了法庭,連最基本的時效抗辯都忘光?
他—開口就說:“被告,雖然過了十五年,但欠債還錢,本足事理之當然,你還是要清償當年欠原告的五十萬元。”
事隔十五年,請求權就罹於時效了!縱使債權存在,債務人也可以拒絕清償,那就輸定了。
褚心苑搶在第一時間打pass給吳律師,及時更正,法官只訓了他們一頓,倒沒有多說什麼,也沒判他們敗訴。
吳律師撫著胸口說道:
“我一上法庭就習慣性緊張,忘東忘西,老是說錯話,法官瞧得我心裏發毛。”
兩人邊走邊討論案情,不多時就走到電梯前。
褚心苑遲疑地停住腳步,拗著小手說道:
“吳律師,我不上去了,撤回執行的資料都有帶齊嗎?”
吳律師怔了一秒,問道:“你不陪我上去啊?”
褚心苑想起科長讓人不舒服的眼光,隨便抓個理由搪塞:“我肚子有點痛,想去化粧室。”
“那好吧!弄好就去律師停車場等我。”
褚心苑看著他走入電梯,笑著擺手。
撤回執行只要寫筆錄,聲請換發債權憑證就沒事了,吳律師不至於連這麼簡單的事都砸鍋吧!
事實證明,當年可能是因為分數計算錯誤,才讓吳律師蒙混上榜。
汪紫妤一臉震怒,氣得連維持形象都顧不得了。
“撤回執行忘記換發債權憑證?那執行費不就白繳了?你乾脆死在法院算了!還回來做什麼?”
傅麗菁幫著主子數落道:“我們繳了四十九萬元執行費。忘記換發債權憑證,下次還要再繳一次執行費,你怎麼這麼糊塗呢?”
汪紫妤將矛頭轉向臉色灰敗的褚心苑,怒氣波及她身上。“你在執行處待過,撤回執行該怎麼辦理你清楚,為什麼不提醒律師注意!”
“我……”
褚心苑後悔不已。
早知道會出這麼大的紕漏,就算科長準備手銬腳鐐恭候大駕,她也會緊緊跟著吳律師,一步也不走開。
千金難買早知道!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
吳律師挺身替褚心苑辯解道:
“跟褚助理沒關係,是我不好。”
汪紫妤將卷宗照著吳律師的臉用力擲過來,冷笑不絕:
“自身都難保了,還逞什麼英雄?”
傅麗菁怕主子氣壞了玉體,連忙勸道:
“主任,不忙著生氣,想想辦法解決比較要緊。”
汪紫妤雙唇不開的進出話來:
“各人闖禍,各自收拾。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去把債權憑證給我弄回來。”
吳律師抓著卷宗的手不斷發抖。“撤回執行法院就報結歸檔,現在才說要換發債權憑證,怎麼來得及呢?”
汪紫妤冰冷地說:“來不及就重新聲請。”
褚心苑驀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臉色倏地變白。“那執行費……”
重新聲請不就要再繳一次執行費?誰繳呢?
傅麗菁幫主子接腔道:“你們一人出一半嘍!畢竟樓子是你們捅的,難不成要公司替你們出嗎?”
吳律師魂飛天外,全身血液直沖腦門,幾乎報銷小命。
褚心苑緊緊咬著嘴唇,幾乎連血也咬出來了。
四十九萬的一半就是二十四萬五千元,她怎麼賠得起!
就在這時候,法務室的門被推開,石濟宇來接褚心苑下班。
他一進門就嗅出緊繃的氣氛,半開玩笑地說:“咦?我走到中東啦?怎麼火藥味這麼濃?”
汪紫妤收起張牙舞瓜的怒容,口氣又是撒嬌,又是埋怨:
“看你推薦什麼好人給我用!連小事都能搞砸,這叫程度好那程度差不就連名字都會寫錯?”
褚心苑頭垂得低低的,恨不得地上有個洞可鑽。
她好難堪,覺得自己好爛……她寧可去湊那二十四萬五千元,也不要當著石濟宇的面,被汪紫妤狠削!
石濟宇雙眉向中聚攏,一團又一團疑惑白心底裏升起。
紫妤很少動怒,更不曾疾言厲色的責駡屬下,小苑犯了什麼錯,值得她殺氣騰騰的大加撻伐?
吳律師顫聲說:“石先生,是我顧著和書記官聊天,忘了換發債權憑證。褚助理去上洗手間,不能怪她。”
汪紫妤五官透出腥紅的殺氣,冷聲說道:“既然有人想當英雄,我成全你,褚助理那一半就算在你賬上了。”
吳律師幾乎當場崩潰,他一個月薪水才四萬多,不吃不喝一整年,也不夠彌補這次的損失!
褚心苑咬了咬唇,拿過吳律師手中的卷宗。事情已經發生了,後悔也沒有用,總要想辦法解決。
看到卷宗影本表皮印著“宙股”兩字,褚心苑彷彿即將溺斃的人抓到一根逃生浮木。有救了!宙股是庭長的股,庭長樂於給人方便,去求他的話,案子或許有轉圜的餘地。
她想得出神,傅麗菁也沒閑著,把事情經過加油添醋地告訴石濟宇,吳律師捅出來的爛攤子,居然九成九都是褚心苑的錯。
石濟宇皺著眉頭,一臉的深思。
勝揚雖然紀律嚴明,卻也沒規定職員上班時間不能去上洗手間。
追根究底算起來,這件事吳律師要負最大的責任。
他輕輕抬起褚心苑的臉,令褚心苑一陣緊張,眼神東飄西飄,不敢與他灼燙逼人的目光相接。
“小苑,你沒有錯,不必自責。”
此話一出,汪紫妤氣綠了臉,連傅麗菁都大感沒趣。
褚心苑到底有什麼好?他就這麼偏袒她?不但提供房子讓她住,工作上又曲意維護,連做主管的都管不得!
不安與煩躁在心深處糾結,褚心苑低聲說:
“不能只怪吳律師,我也會想辦法弄回債權憑證。”
該來的逃不掉,她終究還是要回去面對執行處。
石濟宇拂去她垂落前額的發絲。“你是助理,不是奶媽。用這種理由處罰你,未免失之過苛。”
稍停,他臉色倏然變得嚴肅而凝重,口氣也嚴峻起來:
“不同意的現在就站出來說話,不要在背後放冷箭!”
汪紫妤氣得五臟六腑都快燒起來,仇恨的陰影逐漸啃蝕她的意志。她不甘心,她真的好不甘心!
她哪一點比不上褚心苑?長得沒她美嗎?身材比她差嗎?褚心苑連替她提鞋子都不配!為什麼石濟宇偏偏就是鬼迷心竅?
汪紫妤絕頂聰明,但再聰明的人,也會有所蒙蔽。眼睛看不清楚,耳朵聽不進別人的勸,在這一點上,她甚至比白癡還不如。
情場不比法場,講的是緣份,不是證據。談戀愛又不是買豬肉,油花美口感好的上等貨,就一定比較受到客人垂青!
石濟宇卻沒發現汪紫妤的異樣眼神,他轉向吳律師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要負責弄回債權憑證,聽到了嗎?”
吳律師心裏哀哀歎氣。
“我儘量試試看。”
石濟宇想了想,又補充道:
“如果法院要我們再繳一次執行費,這筆費用公司先墊,每個月從你的薪水一萬塊,扣到完為止。以後不准再犯類似的錯誤,聽清楚了沒有?”
這種安排等於讓他分期付款,已經算很優待了!
吳律師點頭如搗蒜,感激涕零地說:
“我一定不會再出錯。”但以他的能力,這個保證也得存疑。
石濟宇不再多說,口氣突轉溫柔。“小苑,該回家嘍!”
像耗子被貓逮住似的,褚心苑只能被他拎著走。
她知道汪紫妤更想殺她了,但她又能如何呢?無奈啊!
“幹嘛買牛肉幹?”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寶特瓶、塑膠袋、狗用足球外加剛買的新東陽牛肉幹,褚心苑全副武裝,帶著小龜到公園散步。
石濟宇看不下去,把她手中雜七雜八的東西接過來。
帶塑膠袋和寶特瓶也就罷了,為了清除笨狗製造的黃金萬兩;牛肉幹就教人莫名其妙,遛狗又不是遠足!
褚心苑很感激他的體貼,她又要牽小龜,又要拎東西,的確很不方便。
尤其小龜惡習不改,興致來就對路人亂吠,害她無時無刻都要跟對方說對不起,每遛一次狗,都會累出一身汗。
相較於她滿頭大汗的狼狽樣,石濟宇顯得一派輕鬆。
雖然只是出來散步遛狗,注重門面的他照樣打扮得有型有款,從慢跑鞋、襪子到運動裝,無一不是知名休閒品牌當季賣到斷貨的款式。
“其實你不必陪我來的。”
趁著等紅燈的空檔,褚心苑回眸,溫柔地說。
她知道石濟宇厭惡臺北市污濁的空氣,回家後就待在纖塵不染的王國,一步也不踏出家門。
就算要採買日常用品,他也都開車直接殺到高島屋的超市補貨,反正他錢多,根本不介意每瓶洗髮精被多貴五十塊。
在他看來,只要減少暴露在戶外空氣的時間,錢就花得值得。
“偶爾出來流流汗也不錯。”
石濟宇煞有其事的口吻彷彿他很喜歡來公園散步看風景,他不想加重小丫頭的心理負擔。
他很注重保養身材,每星期固定去運動健身房練肌肉,還有個人專屬的健身教練。住天母五年了,今天是他第一次進公園。
褚心苑嫣然而笑,心裏感到一股甜蜜。
他明明不喜歡,卻為了她而破例,風聲吹到汪主任耳朵裏,肯定又會掀起另一波腥風血雨!
心念及此,褚心苑笑容凍在唇角,愁邑悄悄爬上心頭。
凡事有個先來後到,雖非故意,但她霸佔汪主任在石濟宇生命的位置是不爭的事實,今生恐怕再難洗清第三者的駡名,
身為愛面子的男人,石濟宇從來沒對她做過感情告白。天下女孩都渴望聽到的那三個宇,他一次也沒說過。
但褚心苑不是笨蛋,他處處幫她、維護她,連小龜都沾光,有吃有喝還有個小庭院可以發洩精力,每天還能出來放風。
男人除非興起佔有之心,否則不會為女人花這麼多心思。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她也願意接受,和他共譜美麗的戀曲。
但他不能處理好汪主任、再來跟她交往嗎?這樣真的教她很為難!她只想好好談戀愛,不想成為別人故事裏的第三者啊!
褚心苑苦惱地思索著,該怎麼暗示他呢?這種事教女孩子怎麼說出口嘛!
他從來沒說過她是他的女朋友,會不會從頭到尾只是她單相思呢?
心緒起起伏伏不能停,不能停止胡思亂想,擔心情人心中的自己不夠美好,不夠有魅力,褚心苑無聲地吐了口長氣,戀愛的高度不確定性讓人心醉神馳,卻也讓人備感傷神呢!
綠燈亮了,石濟宇護著褚心苑和橫沖亂撞的小龜過馬路。
進入綠草如茵的公園,褚心苑東挑西撿,相了很久,找到四下無狗的空地,放開小龜的鏈子。
小龜很絕,怕狗不怕人,只要有狗同伴想跟它親近,它就會飛奔逃命,誰叫都叫不回來。所以場地一定要淨空才行。
石濟宇勁臂一揚,把玩具足球遠遠扔了出去,最喜歡追追樂的小龜立刻朝球的落點處跑去。
“聽說吳律師弄到債權憑證了。”石濟宇微笑著問。
“是啊!庭長本來不答應,後來拗不過吳律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哀求,他才勉為其難答應。”
石濟宇聽她這麼說,不知該生氣還是該慶倖。
拿回債權憑證固然很好,但吳律師身為公司的代理人,又是個大男人,哭哭啼啼像話嗎?勝揚今後還想在法院抬頭挺胸嗎?
“這招是你教他的?”石濟宇的口氣帶有一絲責備。
心苑看小狗玩球玩得樂不可支,唇邊綻放一朵微笑。
“庭長最怕人家動不動掉下滿臉的淚,女人哭他還能應付,男人哭他從來沒遇過,一下子慌了手腳,只好答應吳律師的請求。”
石濟宇眼睛眯了起來。既然能做到庭長,會這麼容易投降嗎?
“我怎麼覺得事情沒那麼單純?”
褚心苑被他看得心慌,原本編好的推託之詞全部報廢。在他面前,她一向是有問必答的老實丫頭。
“庭長希望我回去上班。”
她陪著吳律師一起去求庭長,吳律師負責哭,她負責求,庭長最後屈服了,但也提出條件,希望她能回法院幫忙。
“你答應了?”
石濟宇黑眸驀地爆出危險的烈焰。小妮子居然不問他的意思就想離開公司?真是豈有此理!
又不是活膩了!她哪敢不問他的意思就答應庭長?
褚心苑急忙否認:
“沒那回事!”
“沒有就好。”石濟宇忽然又狐疑地問:
“但你很心動?”
褚心苑才要回答,忽然發現小龜沒頭沒腦地四竄逃命。
兩隻大黑狗尾隨其後,緊緊跟著小龜,似乎想問清楚它怎麼這麼不給面子?聞一下會死喔?
“小龜回來!媽媽給你吃牛肉幹!”
石濟宇恍然大悟,原來牛肉幹是這種時候派上用場!小苑還真是深謀遠慮啊!疼狗疼成這副德性,該打!
打小龜就好,打她捨不得。石濟宇最近經常吃小狗的醋。
小龜奔回褚心苑身邊,驚懼的眼睛猶自睜得圓圓的。
褚心苑手忙腳亂,一邊掏出牛肉幹安撫它,一邊跺腳威嚇,想要驅趕陰魂不散的大黑狗。
但大黑狗根本不把風一吹就會飄走的褚心苑看在眼底,狗頭硬是靠過來,不聞聞絕不放過小龜。
小龜怕到最高點,用力一扭掙脫項圈,速速逃命去也!
褚心苑幾乎嚇破膽,外面就是馬路,現在正值下班交通尖峰時間,而小龜不會看紅綠燈啊!
平常辛苦鍛煉肌肉,這種時候好用!
只見石濟宇連踹帶踢,毫不留情,沒兩下兩隻黑狗就知道遇到惡人,再不逃有生命危險,立刻夾著尾巴開溜。
褚心苑沖向馬路,聲音已經帶了哭音:
“小龜,回來!回來!”
石濟宇連忙跟上去,他不介意小龜被輾成一坨狗泥,那只笨狗早該下鍋了,早死早解脫,省下多少麻煩!
就怕小苑傷心難受!這丫頭疼狗疼得不像活。
馬路上車輛來來去去,逃命不辨東南西北的小龜沖過馬路。它記得回家要經過馬路,但它顯然忘記過馬路前的等待是有意義的。
紅綠燈是什麼東西?沒概念。
“小龜!”
看見愛狗闖紅燈沖入十字路口,褚心苑下意識就跟著沖過去,要不是石濟字拎住她的衣領,交警伯伯就可以多開一張紅單。
“放開我!小龜!”
“它是笨狗,你是笨女人!”
石濟宇雙臂鎖住掙扎不已的褚心苑,咆哮說道;
“它不懂闖紅燈的危險性,你也不知道嗎?”
小妮子不珍惜自己的生命,為了笨狗連自身安全都置之度外,簡直氣死人!石濟宇怒上心頭,十分惱火。
如果他沒陪她來,沒人阻止她那她是不是不惜闖紅燈也要救笨狗?要是車子煞不住,那麼……石濟宇背上冷汗涔涔而下竟是不敢再想。
褚心苑沒心情和他爭辯,眸子鎖定身陷車陣的小龜,就要被撞死了,好歹也讓她看最後一眼……她養了六年的小龜……
“叭叭叭!瘋狗,你找死哦!還不快滾?”
遠遠的就看到一隻笨狗杵在馬路中央的駕駛人被迫停車,搖下車窗就是一陣粗俗低級的叫駡。
小龜呆呆回望他,居然一屁股坐了下來。
來往行人都快笑翻了,怎麼有這麼笨的狗?以為坐下來就沒事喔?車子就不會壓它!太爆笑了。
褚心苑張嘴想叫,石濟宇連忙阻止按住她的嘴巴。
“現在叫它又往你這邊沖回來,更危險!”
好不容易熬到綠燈亮,褚心苑快步跑去將小龜引導到人行道上,將項圈重新套回它的脖子,忍不住流下淚來。
石濟宇跟駕駛道歉:
“先生,對不起,我狗沒綁好,不好意思啊!下次我會小心的。”
駕駛人咕噥兩句,沒再多說,踩油門揚長而去。
褚心苑緊緊抱著失而復得的小龜,石濟宇也不折磨她飽受驚嚇的神經,摟著她先回家再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8-28 18:07:56
第七章
褚心苑坐在石階,懷中摟著不甘不願的小龜,大歎口氣.“媽媽好苦啊!就快抓狂了。”
小龜不舒服的蹭動著,喉嚨發出不滿的咕嚕聲。
褚心苑拍了下它的腦袋,教訓道:“吼!媽媽抱一下,你就意見這麼多,那我每天被釘得要死,不去跳樓了?”
小龜掃掃尾巴,依舊不安份的動來動去。
褚心苑戳著它的肥肚子,氣呼呼說:“不都是為了你!房東聽到有養狗,再多錢也不租給我!”
她已經工作幾個月,手邊也存了點錢,要不是小龜這只拖油瓶礙事,她早就找到房子搬出去住。
“早點離開這裏,汪主任就不會對我感冒了。”
褚心苑雖然沒有算計人的習慣和能耐,腦袋卻不是豆腐渣做的,她感情纖細,比一般人更加靈敏。
打從踏進勝揚國際組織,隱隱約約的,她感受到四面八方的敵意。尤其是頂頭上司,更對她百般刁難。
平心而論,汪紫妤不算遷怒,她的存在的確造成不便。
至少,他們不能在家裏“聯絡感情”,更糟的是,石濟宇以太忙為理由,許久不找疑心愈來愈重的汪大美女,共赴浪漫晚餐約會。
褚心苑臉色變得哀怨,眉心更是皺得死緊。
真是啞巴吃黃連,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的酷冤!
石濟宇的友人旅居歐洲,定期進貢的職業足球賽錄影帶,才是陪他消磨夜晚時光的最佳良伴。
他熬夜看球賽,隔天黑著兩個眼圈去上班,幹她何事?為什麼她要忍受同事看看他又看看她那種盡在不言中的暖昧眼神?
褚心苑裝滿一肚子的委屈,就快溢出來了。
上帝為證,她也是受害者耶!
聽小影子說韓劇多好看多感人,“情定大飯店”、“藍色生死戀”、“愛上女主播”等,片片精彩,她也很想一睹為快啊!
無奈客廳超豪華電漿電視,每晚只見高頭大馬的足球員跑來跑去,為了一顆球爭破頭,不知道好看在哪里。
尤有甚者,石濟宇自從觀看本屆世足賽後,提起高麗棒子就呸呸呸個沒完,在他眼中,韓國女星和韓國隊的成績一樣,都是整修門面後的結果,韓劇別想進犯他神聖的領域。
想當然爾,褚心苑到現在都搞不清楚恩熙和俊熙怎麼認識的。
“你有病喔!又在人狗一家親了!”
石濟宇開門看褚心苑摟著笨狗長籲短歎,臉色倏地變得很難看,口氣更是兇惡到了極點:“上次的賬我還沒跟它算。乾脆新賬舊賬一次了結,要踹幾下才夠?你告訴我,我懶得數。”
褚心苑連忙放開小龜,慘痛的教訓告訴她,再抱下去,某人的佛山無影腳就會命中小龜的大屁股。
“出來抱狗也不行嗎?我媽都沒管那麼多。”
幾個月下來,褚心苑發現石濟宇有很多種面貌,不變的是本質,專制獨裁!他的祖宗難不成姓愛新覺羅之類的?
石濟宇不由分說把她往屋裏拎。“外面熱得要死,裏面在放冷氣,你來外頭蹲什麼?白白浪費能源。”
自從發生小龜險些撞車的意外後,褚心苑的自由也名存實亡。
石濟宇不放心她一個人帶狗出去,硬要跟不打緊,最近更嚴重到只要她和小龜膩在一起就不爽,非要拆散他們不可。
以他的力道,踢沒幾下小龜就連腸子都流出來了,身為主人的她哪敢不從?只能屈服在惡勢力下。
褚心苑嘟嘟嚷嚷著說:“人家不喜歡吹冷氣嘛!”
女生就是不能寵的,小丫頭愈來愈不怕他,“應嘴應唇”呢!
石濟宇懲罰似的捏了捏她的臉頰。他忽然很懷念那個將他的話奉若聖旨的純情小百合。不過,老實說,他更喜歡小苑跟他撒嬌,讓他的男性自尊獲得史無前例的無上滿足。
走進屋內,褚心苑就被超猛的空調激出幾個噴嚏。
石濟宇把溫度設定成二十五度,她身體很虛,實在該檢討。
褚心苑瞥了眼定格不動的電視螢幕。“哪一隊對哪一隊?”
相當沒誠意的敷衍口氣,外加一個意興闌珊的呵欠。
“西班牙對愛爾蘭。”
世足賽開打時剛好卡到新酒店開幕旺季,石濟宇在十二天之內,從漢城飛到大阪、上海,最後還去了馬尼拉和新加坡。忙得昏天暗地,只好吩咐秘書把每一場賽事都錄下來,有空再看。
褚心苑雙手托腮,看著球場上球員纏鬥成一團,不禁想起李鴻章的笑話:一人給他們一顆球不就好了嗎?她也頗有同感。
石濟宇坐在她身邊,很專業的解釋著;“西班牙已經是第七次殺進世界盃,但是碰到大賽就凸捶凸得很大條,每次都空手而歸。”
褚心苑皺皺鼻子。“這回鬥牛士不是贏了綠色男孩嗎?”
石濟宇好奇的挑高一邊眉毛,怪聲道:“你知道?”
無論他怎麼誘導,怎麼耐心解說,她始終對足球提不起興致,這會兒怎麼對兩隊的膩稱所知甚詳?
褚心苑指著螢幕中英俊帥氣的守門員。“我認得他,小卡。IKerCosillas,西班牙隊守門員。”
石濟宇笑容僵在臉上,語氣酸得可以擰出汁。“原來你也是追星一族,不看球技看皮相,哼!”
帥氣又怎麼樣?凱西拉斯在對愛爾蘭一役中,撲下三個十二碼球,救球技術勉強看得過去,但他傳的中場球就很遜腳。
“凱西拉斯,一九八一年五月二十日出生,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體重七十公斤,效命於皇家馬德里隊。歐洲杯時獲選為西班牙國家代表隊,沒有上場的機會,這次因為隊友受傷,在世足賽大放異彩。”
褚心苑像族譜一樣背得行雲流水,從頭到尾沒有半點遲滯。
石濟宇愈聽愈怒,咬牙切齒的模樣彷彿和凱西拉斯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三生三世跟他沒完!
“是喔!我不曉得你跟他這麼熟,連小卡都叫出口了。”
他硬拖她看足球賽,這會兒又鬧哪門子情緒?
褚心苑對他打翻醋缸的心情一無所知,只覺得他脾氣時好時壞,令人摸不著頭緒,很困擾耶!
“不是我啦!是小影子叫的。”
不是她?石濟宇繃得死緊的表情稍稍放軟,在記憶的抽屜裏東翻西撿。小影子這個名號,他好像聽小苑提過。
“你法院的同事?”
褚心苑嘉許地拍拍他的頭,這人的記憶力不是蓋的,她才提過一次,他就記得解舞影是她的前同事。
“你去法院的那一天,坐在秋雲姐姐旁邊的那個女生。”
“有點印象。”
石濟宇用力回想,腦海中浮現一個穿鼻環、染紫發、披掛露肚臍上衣、低腰牛仔褲的怪怪少女,小苑和她似乎很要好。
褚心苑微喘著笑道:“小影子愛玩電腦遊戲,她說遊戲裏有一種綠綠的駝背怪物叫做‘卡斯特’,簡稱小卡,會‘召喚術’,價值天幣四百萬左右,換算成新臺幣少說也萬把塊。”
石濟宇每天有開不完的會,處理不完的公事,回家後已經累得四肢無力,對電腦遊戲缺乏研究,這時候聽得一頭霧水。
“喂!你說了這麼多,到底跟凱西拉斯有什麼關係?”
褚心苑趾高氣揚的咳了兩聲,難得有她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感覺有點小虛榮。“年輕的凱西拉斯前途無量,‘錢’途無量,所以小卡(斯特)等於召喚術等於天幣等於錢錢等於凱西拉斯,這樣解釋夠清楚了吧!”
石濟宇連白眼都懶得翻,直接丟出結論:“神經病!”
褚心苑拿抱枕往他頭上砸。“誰才是神經病,都說我不喜歡看足球了,你還硬拉著我看!”
石濟宇搶過她手中的抱枕,頓了頓,忽然提出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不喜歡小卡?凱西拉斯?”
褚心苑愣了愣,沒好氣地說道:“我不像小影子那麼閑,那陣子我手頭很緊,凱西拉斯也好,貝克漢、席丹、伊爾漢也好,他們賺錢難道會分我花嗎?迷戀他們也沒用。”
石濟宇咧開大大的笑容,擰了下她玫瑰色的臉頰。“跟你同齡的女生,不迷偶像幾希矣!難得難得。”
褚心苑拍開他,揉著紅紅的臉頰道:“迷偶像也要有先決條件,都快活不下去的人,誰還有時間迷偶像?”
石濟宇聞到她身上傳來少女特有的淡淡馨香,心中感到十分喜樂,臉上卻做出鄭重警告的表情。
“有錢有時間也不可以迷!”
要迷,迷他好了。除了年紀大一點,石濟宇對自己的外表挺有自信的,不比足球明星差到哪去。
褚心苑吐吐舌頭,心想:我哪有空編織粉紅色的綺思?再不快快結束“同居”關係,汪紫妤鐵定把她碎屍萬段。
”大石頭,我問你,你有沒有朋友有空房子不住的?”
石濟宇規定在家裏不准叫他石先生,怕被汪紫妤暗殺的褚心苑不敢直呼其名,只好叫他大石頭。
他的脾氣又臭又硬,踢不動又搬不走,叫他大石頭,不算過份。
石濟宇疑心大起。她問這個幹嘛?
“你打算搬出去住?”聲音從齒縫擠出來。
褚心苑吞了吞口水說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還是……”
石濟宇揮手截斷她接下來的陳述。“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好,每天上下班有人接送,多少人求都求不到!”
“小龜顧你怨嘛!”褚心苑拗著手提出理由。
石濟宇從鼻孔裏噴出惡氣,冷然道:“那只笨狗,該長在你身上的肉統統長到它肚子上,我對它還不夠好?這個理由不成立!”
想說服他,實話實說是唯一的辦法。拿小龜當藉口是行不通的,他太精明,而她又太不會說謊。
褚心苑歎了口氣,只好實話實說:“我們住在一起別人會講閒話,我還是搬出去住比較好。”
石濟宇怒氣立刻紉了出來,拍桌子大聲喝道:“哪個雞歪在背後亂造謠?我要剁了他再推到池裏喂鱷魚。”
造謠就是要偷偷摸摸的說,誰會光明正大跳出來具名陳述啊?這顆大石頭真是不懂小人的遊戲規則。
“唉!誰說的不是重點,非親非故的,我不能一直住你家。”
石濟宇忿然冷聲道:“你說……非親非故?原來我們連朋友都算不上,真謝謝你的通知喔!”
他又不是開救濟院的!如果對她只是純粹施恩者與報恩者的情誼,住一星期就很多了,不可能會讓她一住三個月。
如果不是為了她,那只長相抱歉、規矩等於沒有、沒事亂吠害他一天到晚被鄰居投訴的大笨狗,早就被閻王下帖請走了。
石濟宇愈想愈光火,他討厭狗,從前不喜歡,將來也沒改變的可能!他是為了她,才勉強容忍小龜停留在他的勢力範圍內。
這些她都知道,不是嗎?她是玲瓏剔透精靈似的小人兒呀!他的心事,從一開始就繞在她的小指頭上,不是嗎?
石濟宇認命地歎口氣,女孩子不聽到“我愛你”,就不肯相信男方的心,小苑從來不隨流行起舞,節骨眼上卻也不能免俗!
好吧!要說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先找膠帶,等會兒才能把掉滿地的雞皮疙瘩撿起來黏回去。
“我們當然是朋友,誰說我們不是朋友?”褚心苑連忙安撫噴火的暴龍,必要時不排除小小給他肉麻一下,以保住性命。
“是患難之交,更是酒肉朋友,酒肉朋友才能長長久久。”
他帶著她吃遍臺北各式各樣的美食,對酒一知半解的褚心苑,也被調教得大可冒充品酒專家,說兩人是酒肉朋友,雖不中亦不遠矣。
幾句俏皮中帶著正經的話,安撫了石濟宇糟到不能再糟的心緒,他甚至微微露出笑容。“那你為什麼想要搬出去?”
褚心苑瞅了他一眼。“我住在這裏,你不方便接待朋友。”
他是聰明人,應該聽得懂她的暗示吧!她賴在他家,汪紫妤就不能來,當然恨她入骨,逮著機會就刁難她,她在辦公室生不如死。
石濟宇的心意,她不是不清楚。
小龜製造的各種破壞,他睜隻眼閉只眼,假裝沒看見。一向活在冰宮的他,自從發現她畏冷,都刻意把空調溫度調高,就怕她感冒。
各種體貼入微的舉動,足以證明他的心意很真。雖然“我愛你”三個字,他是打死不出口的,褚心苑也不是偏執的彆扭小女生,說不說不打緊,有沒有那個心才是重點。
石濟宇強行將她拉到懷中。“你的意思是……”
說來說去,他不懂她在暗示什麼?
褚心苑揉揉眉心,感到很無力。
這人號稱是商業鬼才,據說有能耐將敵人一號到一千號統統送進地獄,怎麼他就不懂女人的心思?
“汪主任,你跟她原本是一對戀人吧!”
褚心苑內心隱隱地抽動了一下,沒有很強烈的痛楚,可是隱隱約約有種疼著痛著的感覺,更令她坐立難安。
石濟宇愣了一下,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
“那是認識你以前的事。”
自從小苑住進他家,他就斷了跟汪紫妤的感情交流。一次只踏一條船是他的原則,這原則至今未變。
“你為什麼不跟她好了?”褚心苑掙扎了很久,終於鼓足勇氣問出來。
她的五官遠不及汪紫妤動人,身材雖然尚可,比起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的汪大美女,還是天差地遠。
她多麼希望父母把她生得漂亮點,而不是頂多只能稱得上清秀的中等之姿。如此一來,當她面對汪紫妤時,也就不會那麼自卑。
石濟宇磨蹭著她柔膩如緞的秀髮,很自然地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哪還需要有理由?”
褚心苑毫不客氣地用力K他後腦勺,嗔道:“少來,人家跟你說正經的。你不說清楚,我就要搬出去住。”
這個威脅有效。石濟宇的罩門就是懷中的小人兒。
他給她一個再正經也不過的答案。“紫妤,她太強了,我會怕。”
他會怕女人?布希和賓拉登有一腿還比較可能!
褚心苑轉過身子和他面對面,質問道:“你可不可以解釋清楚點?不好意思,我就是笨嘛!”
除了至親至愛的家人外,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會卸下那張早熟的面具,表現出年輕少女應有的嬌蠻風情。
石濟宇趁機在她唇上偷吻一下,褚心苑臉蛋馬上爆紅,二話不說,拳頭如雨點般落在他身上。
“講話就講話,動手動腳幹什麼?”
不對!這話有語病,他好像不是動手腳,而是動口!比動手動腳更令人髮指!褚心苑簡直把他的胸膛當大鼓擂。
“小苑,你想謀殺我嗎?喔哦!我好怕!”
石濟宇佯裝害怕貌,其實他根本不疼,女孩子的拳腳比蚊子叮還沒威脅性,後者還能傳染登革熱。
褚心苑捂著被偷襲的唇,指控道:“你怎麼可以亂親人家!”
石濟宇回她一個痞子的注冊商標笑容。“Ifllike,whynot?我們又不是在談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連一點點肢體上的接觸都不行。”
抱抱親親算很客氣了,總有一天,他會把她拐上床。他有預感,那一天不會太遠了。
想到不久將來的旖旎畫面,石濟宇忍不住開懷暢笑。
有一點點就有兩點點,有兩點點就有三點點,光看他賊兮兮的笑容,肯定沒安好心眼。
霎時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褚心苑全身發毛,忽然很想拔腿就逃,逃得遠遠的,以策安全。
只可惜,現在已經不是她說要跑就跑得掉。
凡是石濟宇不想要的,就是送上門來他也不要;反過來說,他想要的,逃到天涯海角也絕逃不掉。
褚心苑只能自求多福了。上門容易、出門難,誰叫她當初病急亂投醫,居然跑來投靠石濟宇呢!
被拐成他的女朋友,也是自找的!代價真大。
褚心苑定了定神,戳著他的胸膛問道:“你別想一堆六二五,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什麼叫汪紫妤太強了?”不問清楚,她就是不安心。
石濟宇抓住她的小手,送到唇邊輪流吮吻。“紫妤的能力,連男人都比不上,你能說她不強嗎?”
褚心苑想抽回手,連試幾次都徒勞無功,只好隨便他了。
“那不好嗎?剛好可以當你的賢內助!又漂亮又能幹的老婆你上輩子燒好香才能遇到。”
褚心苑儘量控制情緒,口氣還是隱隱透著一股醋意。
多的是女人為石濟宇爭風吃醋,但只有眼前這小妮子,她的在乎讓他彷彿置身天堂,一顆心像鼓脹的熱氣球,直沖雲霄。
他咧嘴笑道:“我不需要賢內助,老婆不賢沒關係,不漂亮也沒關係,我喜歡就可以。”
吻了吻褚心苑白皙中透著霞紅的臉頰,他的表情再正經不過。“除了你,我不要別的女人。”褚心苑羞得連腳趾頭都紅透了,聽到他親口告白,她內心狂喜,但腦海中的疑團依舊沒有解開。
“副總大人,你的品味有待加強。十個男人中,九個半會選擇汪主任,你真是特立獨行。”
“說的也是,也許我應該重新考慮。”小丫頭怎麼對自己這麼沒信心?看來他得加強她的心理建設才行。
“你沒紫妤漂亮、腿不夠長、胸部也小了點……”
“你可惡!”一瞬間從喜馬拉雅高峰掉到萬丈深淵,褚心苑幾乎氣極而泣,眼眶不禁紅了。
“好好好,不鬧了,我跟你說真的。”
惟恐心愛的人兒被自己活活氣死,石濟宇一改先前嘻嘻哈哈的態度,認認真真地說:“紫妤就像冶豔的玫瑰,跟她在一起的感覺,就像喝一杯含有十五朵玫瑰精萃的新鮮花茶,入口濃郁齒頰留香。”
褚心苑愈聽愈心酸,眼淚就快滴了下來。玫瑰玫瑰我愛你,他還跟她這個醜丫頭膩在一起幹嘛!
石濟宇連忙吻吻她的臉頰,說道:“但你別忘了,玫瑰有刺,玫瑰花茶也不適合天天喝。說到長相左右,我個人偏好白開水。”
褚心苑沒好氣地重重捶他一下。“意思是說我像白開水?你的讚美真讓我受寵若驚。”哪有女人被喻為白開水還會開心的?
石濟宇忍不住嘴角輕輕揚起。“白開水有什麼不可平淡中自見雋永,重點是你永遠少不了它。”
褚心苑鼓著腮幫子,心裏很不平衡。憑什麼汪紫妤是濃郁芳香的玫瑰花茶、她只是水龍頭打開就嘩啦嘩啦流出來的白開水?
石濟宇吻吻她的發、她的耳,他准是著魔了,愛她愛到極處,她的眉她的眸她的唇她的吻,都愛。
“紫妤很強,她只看得上很強的男人,今天我有財富有工作,什麼都不缺,長相還可以,和她出入公眾場合很登對,她才跟我在一起。如果有一天,我被公司解雇,工作泡湯了,名聲也沒了,錢也花光了,她會離我遠去,投入別的男人的懷抱。”
也就是說,汪紫妤愛的是長相不惡收入頗豐的勝揚國際組織副總裁,而不是他石濟宇本人。建立在外在條件上的愛情,不算數的。
這個指控太沉重了!
褚心苑忍不住替汪紫妤辯白:“不至於吧!你又沒有證據。”
石濟宇輕敲她的腦袋,大聲哀歎道:“小姐,你搞清楚好不好?這種事怎麼證明?難道要我學香港某藝人宣告破產,再測試看看紫妤願不願意和我有粥食粥,同甘共苦嗎?”
褚心苑被他逗得展顏一笑,斜睨著他說:“你就這麼相信我?說不定哪天你破產了,我跑得比誰都快。”
石濟宇的手穿過褚心苑觸感極佳的頭髮,輕柔的發絲從指縫穿過繞過,每一絲都是心動,都是感動。
“還記得你第一天來我家的情況嗎?你窮得沒東西吃,都沒有拋棄小龜,我在你心中,份量至少比狗多一點吧?’’
想他堂堂七尺男兒,居然淪落到跟狗比的地步!還是一隻很醜、超欠扁、很沒款的大笨狗!
說石濟宇不嘔是騙人的。但他又能怎麼辦?愛上了就是愛上了,現在才要回頭,為時已晚!
給了她的心,再也要不回來,而他永永遠遠都不想要回來。
褚心苑將頭埋進他胸膛中,不敢讓他發現心虛的眼光。
她絕對不會拋棄小龜,至於他嘛!難說。
不過,這一點是絕對不能讓他發現的。否則,小龜的頭還能安在脖子上,他老兄就不叫石濟宇。
“你至少和汪主任把話說清楚。”
“有必要嗎?她那麼聰明,應該明白我的選擇。”
“既然要跟人家切八段,總要提供一個理由讓她死心。”
他懂了!紫妤一定讓她很難堪吧!
兜來轉去,石濟宇總算想通了這個關鍵點。霎時之間,濃濃的不捨與心疼盤踞在心頭,他立刻做出決定。
“從明天開始,你來副總裁室幫忙,別去法務室了。”
“不要!”
褚心苑想也不想的就拒絕,有一種迫切。
“傻瓜,為什麼不要?”
“因為我走的是法律這一行,調離法務室我什麼都不會做。”
她又不是花瓶擺好看的!副總裁室有施大哥在,大事小事井井有條,她去那裏除了聊八卦,啥事也不會做。
雖然施大哥對她照顧有加,但只有在法務室她才能找到工作的快樂和成就感。褚心苑不想躲在石濟宇的羽翼下尋求庇護,她要堂堂正正的在法務室打江山,讓汪紫妤刮目相看。
“你確定嗎?紫妤不好應付呢!”
褚心苑在他懷中點點頭,輕聲說道:“汪主任又不是跳樓大拍賣也沒人買的醜女,她還巴著你不成?”
石濟宇吻吻她的臉頰,目光中又是愛憐,又是不捨。
“那好吧!,我會儘快和紫妤談一談,如果她有情緒反應,你要多擔待她,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
褚心苑柔柔一笑,笑容中有不欲人知的苦澀。
她已經忍耐很久了,只是一直沒讓他知道而已。
汪紫妤在他面前,善良得跟天使一樣,他一走開,馬上變成母夜叉,那副刻薄的嘴臉,連白雪公主的後母都瞠乎其後。
褚心苑千忍百忍,從不吭聲,只因為她不願石濟宇為難。
大家都是理性的成年人,應該能夠好好地分手吧!那她在法務室的日子,就不會比坐監還難熬。
如今,她只能祈禱上帝保佑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8-28 18:08:27
第八章
長長的巷道裏,圍牆上九重葛像熱情奔放的西班牙女郎,掀起明豔的裙擺,嬌媚的嚮往來行人頻送秋波。沿街栽植樹蔭驅不散炙人的暑氣,這種天氣,熱得可以死人。
當咖啡館的大門推開時,迎面撲來的冷氣讓褚心苑感動得差點流淚。她被石濟宇慣壞了,沒冷氣吹就渾身難受。
“小苑!”
解舞影霸佔靠窗的兩人雅座,揮手招呼。
褚心苑笑笑走了過去,手中拎著會讓足球迷歇斯底里的禮物袋。
“小影子,怎麼中午不睡覺、跑出來找我吃飯?”
“受庭長之托,問你什麼時候回去工作。”解舞影一張臉紅撲撲的。“告訴你哦!庭長把科長臭駡了一頓!”
褚心苑微訝地問道:“真的嗎?”
“我還煮的咧!”解舞影比劃地又笑又說:“庭長說人事決定權歸他管,科長擅自趕你走,太自作主張了!”
褚心苑聽著,心裏卻沒有太高興的感覺。
發現她異常的沉默,解舞影像是當頭被澆了盆冷水,嘟著嘴說:“怎麼了?你不想回來嗎?秋雲姐很想你呢!”
褚心苑微歎口氣,她也很想念大家啊!
“准媽媽還好嗎?”
解舞影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馬上咯咯笑著說:“秋雲姐快生了,請了兩個月的產假,所以庭長才急著找你回去,否則毛股未結案件快破千了,下個月鐵定做股王。”
褚心苑面有難色。“我這邊的工作不能說辭就辭。”
解舞影拉著她求道:“小苑,你回來嘛!大家都想你,連科長也開始記得你的好處。新來的工讀妹妹是院長夫人的親戚,連庭長都不敢使喚她做事。科長氣到快內傷了。”
褚心苑為難地說:“你叫我怎麼跟大石……石先生開口呢?”
“你不是說新公司主管一張嘴好比毒蠍子的尾巴,被整到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嗎?那還留戀什麼?”
褚心苑暫時將問題擱著,和解舞影各點一份商業午餐。
“茶毒我的是汪主任,跟石先生無關。”褚心苑將禮物袋遞給解舞影。“他聽說你也喜歡足球,特別托友人從歐洲帶這個給你。”
解舞影拆開禮物袋,立刻放聲尖叫。“啊啊啊——小卡的簽名海報,小卡的球衣,小卡的手套,哦!我太爽了,要昏倒了——”
“再叫就不送你了。”
解舞影連忙將禮物袋牢牢拽在懷中,千恩萬謝地說:“不叫就不叫,替我謝謝石先生哦!”
褚心苑單手撐著下巴,另一手擱放在桌上,笑歎著說;“這樣就被收買了?你還勸我離開現在的公司、回去法院?”
解舞影臉上浮起尷尬的表情,訕訕說道:“當然還是希望你回來,而且這是庭長的意思。”
抬出李庭長,褚心苑就舉白旗了。吳律師的烏龍案靠庭長幫忙,今天他開口要她回去幫忙,她無法拒絕啊!
撇開人情不談,褚心苑也早有驛動之心。
汪紫妤近來變本加厲,雞蛋裏挑骨頭,她怎麼做怎麼錯,天天被罵,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傅麗菁在主子的授意下,專門拿法學教授也沒轍的疑難雜症叫她分析,整人為快樂之本也不是這種整法!
泥人兒也有土性,她是脾氣好,不是沒個性,忍氣吞聲久了。情緒也會反彈,不想幹了!
“怎麼樣?我還要回去給庭長答復。”
褚心苑心一橫,作出決定。“我處理好離職手續就回去。”
“太棒了!”解舞影拿著刀叉飛快地分解鱈魚排,在不噎死的前提下儘快把食物解決掉。“我吃飽就回去宣佈好消息。”
褚心苑望著蔬菜海鮮濃湯,突然間感到胃口全失。
唉!頭又痛了!該怎麼跟大石頭說呢?
和室中飄散著醇鬱的咖啡香氣,小矮桌上放著水果和點心,巴哈無伴奏大提琴組曲在空氣中蕩漾,好一段悠閒的下午茶時光。
矮桌旁的兩人顯然是對情侶,不只年紀相當,外表也一樣出色,男俊女美,同樣令人驚歎造物者的巧奪天工。
汪紫妤口氣幽怨:“認識這麼久,你第一次帶我來喝下午茶。”
向來,他們的夜晚遠比白天更美麗。
輕軟的音樂,舒適的沙發,加上一杯馬丁尼,為接下來的耳鬢廝磨暖身……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夜晚,如今只能追憶。
石濟宇只笑不言。相處了近十年,即使感情不再,默契依然十分深刻,對於彼此的情緒,更是誰也瞞不了誰。
汪紫妤不是瞎子,當然看得出石濟宇淺啜咖啡的同時,似乎也有點心神不屬,而通常這種情況表示他正在考慮措辭。
“有什麼事就說吧!”
石濟宇的遲疑更激起了她的好奇,雖然明知會令他難以啟齒的一定沒好事,她仍忍不住打破砂鍋問到底。
“我本來想用完餐再說的。”石濟宇歎了口氣。“可是你太敏感了!”
“什麼事這麼嚴重?”
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與其沒完沒了的拖下去,汪紫妤寧可石濟宇乾脆給她一刀,致命的一刀,她好盤算下一步該怎麼走。
“紫妤,你是好女孩。”
汪紫妤臉上像是帶著譏誚,快要笑出來的樣子。
怎麼他的語彙這麼貧瘠?居然copy八點檔連續劇的臺詞!或者,這代表她在他心中賤如糞土,隨便那個理由就想打發她?
沒那麼容易的事!
“跟你在一起的時光,我很快樂。”
“所以?”
石濟宇也不笨,一眼就看穿汪紫妤的偽裝。
她根本知道他的來意,也就是說,他大可不必迂回解釋!
旗鼓相當的兩個人,誰也別想在對方面前玩花樣。
“你結婚的時候,記得通知我。”
汪紫妤怔了怔,沒料到他如此直截了當。原本希望他不拖泥帶水,現在又痛恨起他的單刀直入。
“是因為褚心苑?”
“沒有她,我也會提分手,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何以見得?”
“我們倆不適合。”
汪紫妤胸口登感劇痛,她放太多感情在石濟宇身上,不是說結束就能結束,更不能一句不適合,就把他從生命中硬生生拔除!
驕傲不容許她表現出絲毫的軟弱。“十六歲那年我認識你,今年我二十六,我把人生最美的十年給了你。女人有幾個十年?”
“我們交往並不是以結婚作為前提。”
男歡女愛,合則來,不合則去,誰說交往就一定要走入結婚禮堂?他並沒有許下承諾,石濟宇不認為自己負她。
“如果你認為我們不適合,為什麼不早說?”
青春無價,十年光陰,再也回不來了!那是一個女人最美的青春歲月,他拿什麼賠她?他真狠!汪紫妤心中充滿怨毒。
“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發覺。”
石濟宇態度極為誠摯,除了感情,萬事好商量,只要她開口,天下他給不起的東西也不多。
偏偏汪紫妤要的,卻是他已經給了別人的心。
“那個讓你發現的人,就是我的情敵嘍?”
石濟宇雙眉豎起,冷冷地說:“紫妤,我們都是成年人,什麼事沖著我來,和別人沒有關係。”
“你就這麼保護她?”
汪紫妤心中狂怒不可抑制,那種椎心刺骨的疼痛,更勝於烈火燒的十倍。她從來沒有這麼恨過一個人,從來沒有人能夠打敗她!
褚心苑,咱們走著瞧!
她想對小苑不利?
這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在腦際劃過,石濟宇背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很清楚汪紫妤的本領,她有她的一套,那一套絕對不是花拳繡腿,小丫頭根本鬥不過她!
他的神色變得冷肅。“如果你傷害我要保護的人,不論我們曾經有多少感情,我都不會原諒你。”
他就這麼在乎褚心苑?他怎麼能夠?那些曾經甜蜜的情話,那些愛都躲到哪里去了?都是假的嗎?全都像政客一樣說說就算嗎?
不!濟宇本來很愛她的,都是褚心苑害的!都怪她!天下男人那麼多,她為什麼那麼賤、偏偏搶別人的男朋友?
如果沒有她,濟宇就不會變心!如果沒有她,他就不會提分手!如果沒有她,這個世界就不會悲慘到讓她活不下去!
汪紫妤心中愈恨,表情愈看不出深淺。
“你對我好壞,對她可別也這麼壞,否則小妹妹會哭喔!”
“分手後還是朋友,是我最大的心願。”
石濟宇語重心長,希望她不要將兩人的交情推向毀滅。
“我又何嘗不然呢?”
汪紫妤拿起帳單,離座去結賬。
“紫妤,不要這樣。”
石濟宇輕輕拉住她的手。
他語帶雙關,讓女士付賬不是騎士應有的作為,高貴的公主也不該有報復的醜陋心思。紫妤是聰明人,希望她不要突然變笨。
“親兄弟尚且明算賬,朋友豈能例外?”
汪紫妤回他一個莫測高深的笑容,轉身自去埋單結賬,留下石濟宇兀自咀嚼她話中深意。
一綹黑髮,濕草似的落下來,懸在額際。褚心苑剛洗完澡不久,頭髮猶帶濕意披散在身後,神色相當放鬆。
她的自在舒坦沒持續太久,很快就被石濟宇消滅殆盡。“頭髮怎麼沒吹幹?這樣會感冒的。”
褚心苑沒有反抗的機會就被拎到沙發上,吹風機開始轟隆轟隆的運轉,石濟宇的雙手拂開她濃密的秀髮,再細心地吹幹。
褚心苑靜靜地陶醉在被人呵護的幸福裏,那種安然自在不受任何打擾的感覺,讓她舒服得快睡著了。
大掌執起秀髮置於鼻間聞嗅,石濟宇故意鬧她:“我比較喜歡這個牌子洗髮精的味道。”
柑橘的香味,有原野的清新,他不但喜歡,簡直愛之入骨。
褚心苑眨了眨混茫的眸子,一時反應不過來,他說了什麼嗎?
石濟宇疼惜地摟著她。早就不是早睡早起身體好的年代,連小學生都未必這麼早上床,她卻是例外,十點就開始昏迷,除了睡覺,啥事也幹不了。
“這牌子的洗髮精很適合你。我用的那一瓶洗淨效果不錯,但味道怪怪的。大概是雙效合一吧!不用潤絲頭髮就很滑順。”
樓上浴室的洗髮精剛好用完,他懶得去高島屋超市補貨,就來樓下搜刮她的,女孩子愛買瓶瓶罐罐,光是洗髮精就好幾種。
楮心苑神智不太清醒,迷迷糊糊的應聲道:“你說什麼跟什麼啊?我只有一瓶洗髮精。”
關掉轟轟作響的吹風機,石濟宇將她摟在懷中。“說謊!我昨天才下來跟你借一瓶,還放在樓上,跟你這次洗的味道差很多。”
褚心苑眼皮子重得睜不開,她只有一瓶洗髮精啊!倒是小龜的沐浴精很多,有抗狗虱專用的、藥用配方……
慢著!不會吧!
褚心苑眼睛陡地睜大,她好像發現小龜的沐浴精少了一瓶!難道說他借到的洗髮精其實是……
她急忙轉身,整個身子貼上去,捧著他搞不清狀況的頭顱東聞聞西嗅嗅,果真是狗狗沐浴精的味道!
連小龜的鋼絲毛洗完都滑滑順順的寵物專用沐浴精,怪不得他連誇效果很好!要是他發現的話……褚心苑倒抽一口涼氣,不想再想。
“怎麼突然對我的頭髮有興趣?”
褚心苑小手穿過他的黑髮,忍不住好笑,果然非常滑順。
“呃,我比較喜歡你這種造型,看起來年輕多了。”
他最討厭小龜,又怎麼肯用狗狗專用沐浴精?雖然是他自己沒看清楚就亂洗一通,但說出來恐怕小龜性命不保,還是瞞著比較安全。
石濟宇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似乎除了將褚心苑牢牢鎖在懷中之外,此生再無所求。
“上班時間頭髮當然要梳得一絲不苟,看起來才有主管的架勢和威嚴。免得公司那些糟老頭趁機造反,嫌我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我把洗髮精倒一半分你用,你別用樓上那罐了。”
褚心苑心中盤算著,等會兒趁他睡著,再偷偷把小龜的沐浴精全打包藏好,否則東窗事發就慘了。
“我覺得樓上那瓶滿好洗的,哪一牌的?下次我去超市也要買。”
“我忘了,不管啦!人家想跟你同一種味道,好嘛好嘛!”
當女生就有這個好處,一天下無難事,尤其石濟宇又特愛她用軟軟的語調跟他撒嬌。
石濟宇先是一愣,接著露出邪氣的笑容,順勢將她按在胸前,直到兩人間再無一點空隙才停止。
“小苑,這樣我會吃了你哦!”
褚心苑雙頰飛紅,心跳快如擂鼓,洗澡後就打算上床睡覺的她,只穿了既可當家居服又能當睡衣的無袖連身裙,石濟宇掌心的熱度穿透輕薄的衣料,她體內竄起一股熱流……
像這種時候,石濟宇都會讓腦袋閃邊涼快去,手穿過她腋下,大掌不安份地在美背上遊移,接著捧起懷中小人兒嬌美的臉蛋,熱切地吻著她的眉心、臉頰,最後攫獲令他意亂情迷的紅唇。
四片嘴唇膠合在一起,無論怎麼躲,她的舌始終逃不開他鍥而不捨的追逐,褚心苑微弱的抗議,都被石濟宇消音了。
媲美北極冰原的冷氣激起一陣雞皮疙瘩,褚心苑赫然發現裙擺不知何時已被撩高至大腿,石濟宇大掌在裸露的肌膚上攻城掠地。
“濟宇,停一下,你聽我說……”
褚心苑樓住他的脖子,將快燒起來的小臉埋在他肩窩處,只聽到自己的心怦咚怦咚跳著。
看在那聲甜進心坎的“濟宇”份上,他暫時鳴金收兵。
“這種時候無聲勝有聲,有話等一下再說。”
情不自禁的呻吟他是不反對,聲震屋瓦那就免了。
“你!壞人!大色狼!”
褚心苑的指責如放連珠炮。
石濟宇臉上沒有半點慚愧的意思,甚至還一副道理站在他這邊的模樣,皮皮的回嘴道:
“小苑,我三十好幾的男人,有欲望是正常的,你不能叫我當中華民國最後一個純情小處男。”
褚心苑臉紅得一塌糊塗,每當他露出想把她一口吞了的饑渴狀,她就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種事婚前做不太好吧!”
小苑認為婚前做不好?意思是婚後做就很好嘍?
還不簡單!行動力超高的石濟宇當機立斷。
“我們明天去法院公證結婚!”
這樣她就沒有藉口了!他已經等不及要吃她了!
這人也太猴急了吧!褚心苑哭笑不得。
“你還沒見過我爸媽,說這個未免太早。”
石濟宇臉色一沉,陰陽怪氣地問道:“小苑,你該不會想臨陣脫逃吧!男人也是有名節的哦!你要是始亂終棄,我可是不會放過你的。”
“那個慢慢再說啦!”
熟能生巧,安撫噴火龍,褚心苑已經駕輕就熟,給他一點甜頭嘗嘗就對了!她自動送上一個甜吻。
“對了,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石濟宇懲罰性的咬了下她頑皮的唇。
“又怎麼了?”
褚心苑靠在他胸膛,沉思著該怎麼開口,才不會引爆第三次世界大戰,自己也成為最悲情的炮灰。
“你跟汪主任分手了嗎?”
“分啦!我叫她結婚時給我喜帖。”
堵心苑下巴差點掉下來,汪主任怎麼受得了?
“你真的這麼說?”
汪主任不恨死他才怪!
更糟的狀況是——她一定會恨死她了!褚心苑更想走了。
石濟宇振振有詞的反問道:“不然要怎麼說?”
這種說法簡潔有力,任何女人聽了都懂什麼意思。
“完了,毀了,汪主任愈來愈討厭我了!”
褚心苑想到明天要上班,忍不住哀號。
石濟宇抱住她的手臂驀地收緊,將褚心苑肺腔的空氣壓榨得涓滴不剩。小苑莫非在法務室受了委屈?
“紫妤是不是把氣出在你身上?”
“不能怪她,都是你不好,誰叫你拋棄人家。”
同為女人,褚心苑能夠體會汪紫妤的憤怒。異地而處,也很難期待她坦然面對搶走愛人的“狐狸精”老在眼前晃。
“也許我離開公司,對大家都好。”
“哪個不要命的敢動你一下,我會讓他死得很難看!”
這個“他”不分男女!也包括汪紫妤!
褚心苑輕輕捂住他的嘴,柔聲道:“我知道你罩得住我,只要你是副總裁,我就可以在公司橫著走路。但你也不能辭退汪主任,她是公司的一大支柱,法務室又是我唯一的出路。只有我離開,才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石濟宇大聲抗議道:“我可不歡喜!我就不能天天看到你了!”
“你還敢說!”褚心苑忍不住將連日來憋著的委屈一次發洩出來:“你想到就往法務室跑,比上廁所次數還多,外人怎麼想?他們說我給你下降頭吃符水,把你迷得不辨東西南北!一天到晚正事不做,只會來法務室串門子!”
那些摸不著鬼影子的斐短流長,真的很傷人耶!
石濟宇一顆心緊緊揪著,他只顧著自己時時刻刻想見她的衝動,卻沒發現如此做會帶給她巨大的困擾。委屈她了!
“我太粗心了。”
石濟宇發誓,他一定會查清楚那些個嘴巴發癢犯賤的傢伙姓啥名啥,公司本來就有裁員打算,他剛好順便清理門戶,把老鼠屎挑出來,公司素質才不會一日比一日低落!
為了他,上刀山下油鍋她也甘之如飴,忍受別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當面冷嘲熱諷,算得了什麼?
“我答應小影子,要回去法院上班,你不會反對吧!”
石濟宇突然有種被設計的感覺,哼了一聲道:“我連辭呈都還沒看到呢!你就想到離職後要去法院工作。”
褚心苑只好再祭出美人計,貼著他捱捱擦擦,料准了石濟宇的下半身比上半身更有發言權,抗拒不了這一招的。
“好嘛好嘛,你就答應吧!人家不想再看汪主任的臉色嘛!”
褚心苑小試牛刀,石濟宇身體馬上起了反應,又硬又熱,再看那使壞小女巫捂嘴偷笑的樣子,更讓他火冒三丈。
“有話好好說,你這樣嚴重干擾我的判斷力。”
褚心苑故意貼得更緊,食指點著下唇,表情十足十無辜,口氣更是充滿魅惑與挑逗:“我以為你喜歡……”
他是喜歡啊!可是不是現在,現在他需要集中心神思考
詭計得逞的褚心苑笑得像偷吃金絲雀的貓,早說她不是什麼純情小百合,誰吃誰還很難說哩!
“就這麼說定嘍!”
“不行!我還要再想想。”
“別想太多,我走對大家都好。”
“誰說的?我就不好!”
“濟宇,你知不知道我好愛你?”
“不要轉移焦點!”
“再吵!我要吻你了喔!”
這回石濟宇的抗議,統統被褚心苑以吻封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8-28 18:08:59
第九章
執行處科長室經常沒日沒夜、人來人往的川流不息,不時傳出的爭執斥喝聲,比搖頭店內的重金屬樂還震耳欲聾;今天卻是首度的例外,四坪大的空間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聽得見。
書記官結個大大的屎面,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若不是扶著桌角,整個人已經像攤軟泥似的黏在地板上。
“八百萬的房子賣成八十萬,怪不得債務人說我們賤賣他的財產!為什麼一路錯到底,都沒有人發現尾數少一個零?”執達員小聲囁嚅道:“法官訂的底價是新臺幣八百萬,可能是工讀生輸人電腦時不小心少打一個零,才會變成八十萬。”
科長怒氣如野火燎原愈燒愈旺。“哪個不長眼的工讀生會犯這種錯!天下有這麼昂貴的‘不小心’嗎?值七百二十萬哪!”
執達員聲音降到最低。“魏晴輸入電腦的……現在死無對證,九月開學她就離職回去念書了。”
科長一張滿月臉比塗抹全套美白保養品還白上三分。
官場文化,報喜不報憂,出事找人頂缸。這樣才能確保自身無虞,順便官升七八級,薪水也升七八級。
可是,工讀生魏晴是院長夫人的親戚,背後有座山的人不適合當冤大頭的。那該怎麼辦呢?
三個人六隻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束手無策。
此際,門被推開來,傅麗菁踩著高跟鞋進來。“啊喲!大家在忙嗎?”
出了什麼事啦?怎麼一副死了爹娘的模樣?
雖然執行費事件圓滿落幕,但吳律師痛定思痛,決定出國念書深造。勝揚另設法院聯絡視窗,由傅麗菁接辦,三不五時就看到她來法院串門子,進出執行處比出入自家廚房還頻繁。
法院無秘密,八面玲瓏的傅麗菁又跟大夥交情甚好,科長也不瞞她。“工讀生把八百萬的房子以八十萬賣掉,怎麼辦?”
“哪一股的案子啊?”
“不就是毛股嗎?每次凸捶都有他的份!”
“是誰眼睛這麼大?八百萬也能看成八十萬?”
“工讀生啊!魏晴簽到後就溜得不見人影,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她大小姐拍拍屁股走人,留下爛攤子叫我們收拾!”
“那現在毛股的工讀生是誰?”
“小苑,她本來已經離職,庭長硬把她叫回來救毛股,結果還是沒救!註定要開花就是會開花!”
傅麗菁眼珠子轉了轉,立刻想出兩全其美的方法。既能解決科長的難題,又能趁機弄死褚心苑,主任一定樂瘋了!
“死道友不死貧道,這個道理科長不會不懂吧!”
科長一臉茫然,顯然不懂。“什麼意思?”
“附表雖然不是新工讀生訂的,但她審查時沒發現底價足足少了七百二十萬,難道沒錯嗎?把責任推到她身上就結了。”
准媽媽史秋雲背上冷汗直流,急忙反對道:“話不能這麼說。每星期平均拍賣四、五十件不動產,件件都要從頭審查的話,一天有七十二小時也不夠用!怎麼能怪小苑呢?”
傅麗菁奸詐地一笑,理直氣壯地道:“責任推給她,其他人就沒事,死一個總比死一票好,我也是為你們著想。”
科長一拍大腿說道:“就這麼辦!麗菁,你真聰明。”
史秋雲額頭沁出一粒粒冷汗,也許這是傷亡最少的作法,但小苑何辜?她又不是回來當替死鬼的!
“科長,這樣對小苑不公平。”
“身為主管,我必須為執行處保留最大戰力,這也是沒法度的事。黑臉總是要有人當。”
科長裝模作樣的歎氣,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拉人當墊背還能正氣凜然的功力,全臺灣都得叫她第一名。
史秋雲替褚心苑大抱不平。“小苑才剛歸隊沒多久,現在馬上又送這份大禮給她,教她怎麼待得下去?”
科長心意已定,不容改變,揮揮手道:“秋雲,你預產期也到了,安心準備生寶寶吧!工作的事別管了。”
史秋雲知道自己不夠份量說話,長長歎了口氣,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科長室。書記官訕訕地跟在後頭也走了。
科長室中,只聽兩個女人低語密商,久久未曾稍歇……隱隱成形風暴,已是山雨欲來。
走出公司時,正是人潮洶湧的下班時間,汪紫妤戴上墨鏡,她討厭一大群人擠在一起,雖然已經是九月,但天氣還很熱,更讓她覺得煩躁。
“汪小姐!”
奇怪!她最近很紅嗎?走到哪里都有人叫魂!
突然傳出的叫喚把她結結實實嚇了好大一跳,回頭一看,身後不遠處,鬼鬼祟祟的身影揮手示意她等一等。
汪紫妤摘下眼鏡,凝目望去,出聲叫喚的身影有幾分眼熟,記憶資料庫卻無法馬上調出他的檔案,顯然已久未聯絡。她抿抿嘴,認識卻不太熟的人突然蹦出來,通常不會有好事。
停下腳步等他追上來,男人氣喘吁吁道:“汪小姐,還記得我嗎?”
“石鴻宇?”
兄弟即使反目,相似的輪廓依然不變。他的眼睛鼻子長得不像濟宇嗎?她怎麼可能認不得?
往事全兜上心來,汪紫妤感到說不出的傷心。
她何嘗不想乾乾淨淨的分手、雲淡風輕的分手呢?偏偏知道和做到是差很遠的兩回事,她無論如何也說服不了自己放棄呀!
“汪小姐的記憶力真好,怪不得我弟把你當成左右手。我們才見過一次,你還記得我的名字。”
石鴻宇從褲袋拿出一條灰灰髒髒的手帕,手帕上幾百年沒洗的汗漬已經長了一團青黴,他毫不在意,還是用來拭去額頭上濕稠的汗水。
天氣真熱啊!
汪紫妤別開眼不去看他,直冒喉頭的酸水苦汁讓她氣色更差。
“找我有事嗎?”無事不登三寶殿,他來應該有目的。
石鴻宇搓著手陪笑道:“想跟汪小姐商量……”
“借錢?”
這真是多此一問,汪紫妤並不期待石鴻宇突然心血來潮,專程跑來找她喝咖啡聊是非,順便聯絡感情。
“不知道汪小姐方不方便和我弟弟提一下……”
“你要借多少錢?”
石鴻宇怕嚇壞汪紫妤,不敢應聲,只伸出五根手指頭。
“五萬?”
這個數字簡直侮辱石大兄嘛!石鴻宇腦袋左右搖了搖,頭垂得快貼到胸口,臉色更加慌張。
“五十萬?”
石鴻宇遲疑了幾秒鐘,還是搖頭。
“超過這個數目,濟宇不可能借你。”
借錢?石鴻宇被他老弟五馬分屍還比較可能。不過,這是他們兄弟的恩怨,汪紫妤不想介入,雞婆是笨人才幹的蠢事。
石鴻宇大唱哀兵計。“汪小姐,我小孩生病住院,沒健保。手頭又沒錢,我才會去跟地下錢莊借錢,心想賭一把拼拼看,誰知道連老本都賠了進去,現在地下錢莊要追殺我、小孩又被醫院踢出來……”
說到後來,石鴻宇捶胸大哭,雙眼像壞掉的水龍頭,栓都栓不住,一個大男人崩潰成這個樣子,也不多見。
人人自掃門前雪,別人的事,不與她相干。
汪紫妤眼神如古井無波,心下沒有一絲同情。“要講你自己去跟濟宇講,這種事我不方便開口。”
汪紫妤沒有溫度的口氣讓他的心直往下落,像是要落到深不見底的古井裏。她好狠心!見死不救嗎?“你不能幫幫忙嗎?”
汪紫妤本想斷然回絕,突然間腦中靈光一閃,她為什麼要放棄拆散石濟宇和褚心苑的機會呢?
怨毒已深入骨髓,復仇之心如火燒,不能再等!這可是天賜良機,此時不下毒手,更待何時?
“不是我不幫忙,你應該瞭解令弟的個性。”
“汪小姐,我只能求你了!”
“求我沒用,但求一個人倒有用。”
同父同母所生的兄弟,怎麼智商差這麼多?汪紫妤著實嫌惡石鴻宇的蠢相,在他身邊,人會變笨!
“你弟弟最近養狗,相當寶貝,為了它,別說區區五十萬,五百萬他也會眉頭皺也不皺一下照付。”
“不可能,我弟最討厭養狗。”石濟宇的個性,石鴻宇心裏有譜,老弟除非突然轉性,否則不可能養狗,甚至為狗付贖。
“你要不信,我也沒辦法。”
汪紫妤拂袖欲去,石鴻宇連忙繞到她面前,打躬又作揖。“信信信,只要汪小姐講的我都信!”
汪紫妤嘴角噙著一絲嘲弄,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我已經講得很白了,你還不知道該怎麼做嗎?”
“我是不太瞭解……”石鴻宇做過最大的壞事,僅止於賭博而已,擄狗勒贖他連聽都沒聽說過,更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唉!蠢材就是蠢材,不說清楚就是不行。
汪紫妤抽出一張名片,寫下石濟宇天母的住址交給如墮五里霧中的石鴻宇。“白天沒人在家,你抓到狗就打電話給我,錢的事包在我身上。”
如果老弟真的肯付贖五百萬,那只狗對他而言一定有不尋常的意義,抓走它的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石鴻宇打了個寒噤。得罪他老弟比得罪義大利黑手黨還危險,老媽又拜拜了,放眼望去,沒人罩他,不由得他不怕啊!
“這樣好嗎?”
“好不好我不敢說,但這是你唯一拿得到錢的方法。”
想到地下錢莊討債的窮兇極惡貌,再想到急需就醫的孩子,石鴻宇決定先把錢弄到手再說。“我做就是了!”
汪紫妤正要交代細節,回眸看到石濟宇的秘書施聰智無巧不巧在這節骨眼上走出大樓,她立刻打發石鴻宇走人。“我等你消息。”
戴上墨鏡,汪紫妤朝石鴻宇離去的相反方向走開。
別人看一個影,頂多生一個子,這個八卦神經超級發達的施聰智卻是百子千孫瓜瓞綿綿,被他逮住她和石鴻宇私下接觸,風聲若吹到石濟宇耳朵裏,那可不是說笑的事!
“小苑,怎麼了?你跟我說啊!好好好,我不逼你,不哭了……不哭了唷!你別只是哭呀!”
石濟宇揪著心迭聲安撫著懷裏掉了一臉淚的人兒,又慌又急,到底出了什麼事讓她哭成這樣?
車子開進巷道,石濟宇就發現有狀況。比他早下班的小苑應該到家了,為什麼整間屋子黑漆漆的沒開燈?
褚心苑坐在門前石階上,見著了屋主就沒頭沒腦地抱著他直掉淚,石濟宇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而除了重複著自己也不知所云的安慰外,他實在也不知道拿她怎麼辦。
褚心苑哭得哽咽難言,淚水很快浸濕石濟宇的襯衫。
既然從她嘴裏問不出答案,石濟宇只好自力救濟。他沒費多少力氣就找到褚心苑哭得快斷氣的原因。“怎麼沒看見小龜?”
褚心苑眼淚掉得更凶,捏成拳頭的小手悄悄放入衣袋,不敢讓石濟宇發現掌心中揉成一團的小紙頭。
“我回來小龜就不見了。”
“可能你早上出門時沒綁好,被它掙脫偷溜出去,小傻瓜,這有什麼好哭的?玩累它就回來了。”
瞧她哭得梨花帶淚萬分可憐,石濟宇不忍說重話責備,口氣放得很柔,臉上的表情卻相當駭人。
死笨狗到底有何神奇的魔力?值得小苑為它牽腸掛肚、每次哭都是為了它!反觀他呢?只有被她氣哭的份!
呸呸呸!什麼不比跟狗比?天下有比這個更窩囊的事嗎?
褚心苑沒有說話,汩汩湧出的淚水仍是止不住。
小龜不是貪玩,它是被綁架的!歹徒限她明天一早就從石家消失,多留一天,剁掉一條狗腿,四天後就等著替它收屍!
而且,對方還威脅她不准告訴石濟宇,否則不必等到第五天,小龜馬上就塵歸塵、土歸土,上帝的歸上帝……
褚心苑心中掙扎,出了這種大事,她極需要一個人幫忙拿主意,但她不敢拿小龜的性命來賭!她不敢告訴濟宇!
“我還以為你家人有什麼閃失,你才會哭成那樣,哪知道又是為了笨狗!小龜自己不滾回來,不准你去找它!”
天色愈來愈黑,石濟宇扶起褚心苑進屋休息。
怕燈光對她哭腫的眼睛太過刺激,他取出方型、圓柱型、杯型等各具特色的芳香臘燭一一點燃。
燭光搖曳,照亮沙發上深擁緊偎的兩人。
“爸媽很好,大哥大嫂照顧小朋友,十個月大的嬰兒,開始會爬了,怎麼玩都玩不累,大嫂已經得了媽媽手。”
她就再也見不到他,永永遠遠見不到他了。想到這裏,褚心苑鼻頭酸酸、眼睛也酸酸,大滴大滴眼淚又淌下來。
接電話的歹徒是個男人,但他只是綁架事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真正的幕後操控者是兵不血刃的汪紫妤。除了她,誰會處心積慮拆散她和石濟宇?誰又知道石家多了一隻屋主唾棄到極點又趕不走的狗?誰又想得到,只要抓到她的狗,她就只能任憑擺佈?
經過這段日子的磨練,褚心苑已不再是初出社會的嫩呆新鮮人,不害人不代表她識不破別人的伎倆。
小龜的命捏在對方手中,除了乖乖聽話,她沒有其他的選擇,濟宇發現後,一定會把她的無故消失解讀為故意分手,視為今生最大的恥辱,不許有人提起褚心苑這個名字。
也就是說,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褚心苑賴在他懷中,心痛到足以致命。
石濟宇看她哭,又是不捨又是吃味,伸手替她抹了抹淚。“還哭!你就那麼擔心那只狗?它重要還是我重要?”
口氣酸溜溜的。醫學報導都說吃醋有益健康,果真如此,石濟宇一定會長命百歲,活到膩味還翹不了。
褚心苑先是一愕,接著失笑。“人跟狗怎麼能比呢?”
不能比還是比不上?石濟宇氣衝衝的吞了炸藥。“我就知道你比較愛它!那只狗最好死在外面不要回來!”
褚心苑抬起淚漣漣的小臉,水氣氤氳的眸光中都是他的身影,像是要把他的面貌牢牢印在心版上。
石濟宇猶然氣憤難平。“要不是為了它,你也不會來找我。說不定你哪一天也會為了它離開我!”
褚心苑渾身一僵,心中充滿了恐慌。
他發現了嗎?他知道她明天要走?他怎麼知道?不可能啊!
戀愛中的人本來就比較敏感,石濟宇的雙臂好比精密測謊器,褚心苑僵直的反應讓他偵測到不尋常的氣息。
“小苑,怎麼了?”小毛賊耍的把戲,別想瞞過強盜爺爺的眼睛。“你為什麼不說話?”
褚心苑垂下眼瞼,不敢直視他帶著問號的眼睛。濟宇太敏銳了,再講下去西洋鏡一定會被揭穿!
“人家擔心小龜嘛!已經好晚了它還沒回來。”說到傷心處,憂慮的狗主人聲音又哽咽了。
石濟宇將她摟在懷中護惜,忽然臉孔一板,口氣再認真也不過:“如果你真的為了那狗離開我,我這輩子都不原諒你。”
褚心苑心底有個聲音吶喊著,告訴他吧!把紙條給他看,濟宇比她聰明一百二十倍,汪紫妤玩不過他的!
念頭是這麼轉沒錯,但她不是賭徒,更不敢拿小龜的命當賭注,汪紫妤或許玩不過石濟宇,但由愛生恨的她大腦已經沒有任何理性的成份,魔女又有什麼做不出來的事呢?
“你想太多了!你不反對我養它,好端端的我帶走小龜幹嘛我家又不是掛羊頭賣狗肉,沒人歡迎它回家。”
石濟宇想想也對,他提供吃好住好的超優環境,小苑又沒有頭殼壞去,不會無緣無故帶狗出走。他想太多了!
“我還有一些報表沒分析,今晚熬夜熬定了,我來等它就好你先去睡,已經十點多了。”
石濟宇溫柔地擁著心上人,替她拭淨涕淚縱橫的臉蛋,再吻吻她的唇,想抱她回房睡覺。
褚心苑跌進他幽深的黑眸中,在他的注視下,她一反往日的羞澀,緊緊攀著他,隔著單薄的衣物,少女柔軟馨香的身子讓一向不以君子自居的石濟宇體溫急速升高。
石濟宇眼神濃濁,充滿情欲的顏色,用盡所剩無幾的意志力說道:“小苑,你該去睡了。”
再這樣下去……很難保證不會擦槍走火!
“我不要一個人!我不要!”
孤獨的感覺太可怕,可怕到讓褚心苑不計後果地想要留下石濟宇。她摟住石濟宇,第一次主動吻他的眼、唇,技巧不足的她吻得好青澀,卻足夠融化石濟宇最後一絲自製力。
“你這樣我要吃了你哦!”
石濟宇在她耳邊親膩的狎語,體內強烈的欲望已經蓄勢待發,褚心苑今夜註定是在劫難逃!
褚心苑羞紅了臉,羞紅了眼睛,羞得抬不起頭來,聲音細不可聞。“沒關係,我願意的……”
有這句話就夠了!石濟宇猝然將她拉進臂彎,鎖住她微啟的唇,雙手肆無忌憚地游走於她玲瓏有致的嬌軀。
褚心苑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全身就已籠罩他陽剛的氣息,一雙小手抵擋在他堅若磐石的胸膛上,欲迎還拒。
“濟宇,我怕——”
褚心苑不知所措地摟住他的脖子,雖然眼前這局面是她自找的,但缺乏經驗的她仍然感到莫名的害怕。
石濟宇將她密密實實包在懷中,貼在她耳際低語道:“別怕,我會很溫柔,你放輕鬆,好好享受被愛的感覺。”
褚心苑可憐兮兮道:“可不可以不要——”
“小苑!這種事不能停啦!”
石濟宇從來不逼女人跟他發生關係,小苑在這節骨眼上喊卡,他也只能鼻子摸摸去沖冷水,真的很不人道!
褚心苑用鼻尖磨蹭他下巴粗粗的鬍渣。“我是說……別在客廳……怪怪的……去房間好不好?”
當然好,那還用得著問嗎?
石濟宇大歎口氣,他前世做了什麼燒殺劫掠罪無可赦的壞事,今天要飽受這個女人的摧殘?
石濟宇低頭咬住她微翹的小嘴,舌尖技巧的撬開她緊閉的唇瓣,探進她口中纏住她的,也吞下褚心苑的抗議與呢噥……
情人的夜,正要開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8-28 18:09:34
第十章
勝揚國際組織最近彌漫著低氣壓,在樓梯間抽煙解悶的人數較平日成長,原因簡單到不像話——本來脾氣雖然不好,但至少合理的石副座,突然被秦始皇的鬼魂附身,變成不折不扣的暴君。
施聰智默念十八代祖宗的名諱,進去副總裁辦公室還想活著出來,除了老媽賜給他的聰明智慧外,還需要更多無形的庇佑。
“副座,這份企劃案請你過目。”
石濟宇將企畫案翻閱一遍。“拿回去!看他們寫的什麼爛企畫,笨頭笨腦,作的什麼狗屁提案!”
施聰智眼明手快接住劈面摔來的文件,苦著臉求情:“石先生,這個提案你已經退第九次了。”
石濟宇嚴峻的臉上找不到一絲開玩笑的意思,翻臉翻得更徹底。“你去告訴企畫部,他們讓我退第十次就不用來上班!”
施聰智在胸口劃了個十字,企畫部的可憐人們只能躲到廁所邊哭了!別怪他,他也無能為力啊!
石濟宇淩厲的目光射向喃喃自語不知說些什麼的笨蛋秘書,他賴在那裏幹嘛?看了就惹厭!
“還不走?”
“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石濟宇口氣更兇惡,他痛恨說話吞吞吐吐不幹不脆的低能兒!
“那就先去搞清楚再說,滾出去!”
最後一聲雷霆萬鈞的大喝,嚇得施聰智雙腿發軟,恐懼指數一路狂飆。
“是有關於小苑的事。”
石濟宇濃眉倒豎,拍桌子大罵道:“小苑是你叫的嗎?”
不對!這口吻根本和吃醋的老公沒兩樣嘛!
石濟宇好恨,恨自己不爭氣,放不下那個玩過就丟的壞女人!沒有一字一句的交代,她走得可真瀟灑!
施聰智悄悄退到門邊,方便搶在石濟宇失控抓狂前的第一時間逃命。“小苑離開可能不單純……”
石濟宇嘴角勾出類似微笑的弧度,笑意卻沒有到達他冰冷的眼眸。“你讓我有殺人的衝動。”
施聰智一顆心幾乎停擺,顫抖著聲音說:“前幾天,我看到石先生的哥哥和汪主任在廣場講話……”
石濟宇眉頭皺得更深,臉上表情由原來的狂怒,漸漸轉為沉思。“他來過公司?我怎麼不知道?”
見上司稍稍回復冷靜,施聰智心裏比較不怕了。“石先生的大哥來過公司,我和汪主任都見過他,他這次應該是找您借錢,但為什麼不找您卻反而和汪主任搭訕呢?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全世界也只有他才會這麼無聊,為這種事想破腦袋!“這和小苑……那個沒良心的壞丫頭有什麼關係?”
施聰智滔滔不絕地說道:“關係可大了!石鴻宇來找汪主任的第二天,小苑就不見了。他也沒找你借錢,那誰給石鴻宇錢呢?該不會是汪主任吧!汪主任為什麼給他錢呢?該不會是石鴻宇幫她了結一宗大心願吧?汪主任最大的心願就是石先生重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前提是作掉小苑,要怎麼作掉小苑呢?當然就是從小苑的狗下手……”
石濟宇揮手截斷他的長篇大論。“你想像力未免太豐富了!”
施聰智搖搖食指,辯駁道:“副座,我是從動機出發。您想想看,小苑消失對誰最有利?汪主任和石鴻宇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他們會有什麼好談的?這件事處處透著詭異。”
石濟宇腦海中飛快的思考,阿智的話乍聽之下雖然荒誕不經,但仔細想想,卻也不無可能,也許事情真的不單純!
施聰智踏前兩步,獻計道:“副座,您打個電話給你哥,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就行了!他不比汪主任,他沒那個智商騙人。”
“我不相信紫妤會走上這一步。”石濟宇仍是不信。
“汪主任外表強悍,內心卻很脆弱。”自詡最懂女人心的施聰智話匣子一開就關不住:“這種女人特別需要愛情,而且沒辦法接受心上人變心的事實,夢破滴血,她就會失心瘋狂到自毀毀人。”
“照這麼說,小苑就是她殘害的物件?”
早就是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小苑在法務室上班時,一天到晚被罵,汪主任每天照三餐刁難她,把不是她的錯誤怪在她頭上。執行費事件你也親眼目睹啦!你不知道的還有很多呢!”
施聰智愈說愈心疼,小苑好可憐哦!
她受了多少委屈?為什麼瞞著他不說?石濟宇的怒氣很快就被憐惜取代。“這些她都沒告訴我。”
“小苑寧可自己受委屈,也不要石先生因為她跟汪主任起衝突。她就是那麼善良,那麼溫柔,千忍百忍都不吭聲。”
“你倒瞭解她!”
石濟宇口氣又兇惡起來,這次還摻了點酸味。
施聰智連忙撇清道:“副座,我對女同事一視同仁,人人我都關心,您千萬別誤會哦!”
石濟宇懶得理他,沉思說道:“你出去吧!我還有事要辦。”
施聰智掩上門離開,又開始喃喃自語。
英明的施家十八代祖宗啊!一定要讓小苑快快回到副座身邊!這樣企畫部同仁才不會全體殉難,他也不必天天陪著炸藥筒上班啦!
“寶寶乖,快睡覺,姑姑好愛好愛你唷!”
小女娃吞了一碗水蜜桃果泥,灌下一百二十西西的牛奶,足足鬧了兩小時,渾身精力發洩完畢,雙眼蒙朧漸漸睡著。
褚心苑將娃娃輕放在小床上,全身骨頭都快散開了,卻還捨不得將視線移開小貝比紅撲粉嫩的臉蛋。
背後傳來開門的聲音,褚心苑連忙將食指放在唇中央,示意進來的人千萬不要吵醒孩子。
“睡著了嗎!”
“搖了好久才肯睡。”褚心苑向孩子的媽抱怨。
已經算合作了!格格專屬大宮女余冰忻苦笑不已。
“小傢伙要睡三小時才會醒,出來吧!咖啡煮好了。”
褚心苑猛吞口水。大嫂的娘家從事咖啡豆進口批發生意,自幼耳濡目染,煮得一手好咖啡,她好久沒喝了!
她貪饞的模樣令余冰忻失笑。小苑胃不好,可是她從來不認份,三餐既不定時也不定量,偏偏又嗜喝黑咖啡,對胃更是雪上加霜。
話說回來,她自己也沒有譴責的合理性,她酗咖啡多年,只有懷孕期間才稍微收斂,跟她比起來,小苑還只是小巫見大巫。
兩人躡手躡腳走出嬰兒房,臉上都是一副臨淵履薄的戒慎神情,要是不小心吵醒花格格,她沒睡飽就會變得“很番”,到時候整條巷子都聽得到褚家小公主驚天動地的哭聲。
褚心苑端起杯子,一口入喉,微苦卻不澀的滋味喚醒沉睡已久的味蕾,幸福的感受油然而生。
“你突然回來,爸媽很驚訝。”余冰忻放下湯匙,徐徐說道。
褚心苑一怔,很快介面:“有空我會去找房子。”
小龜綁在車庫,狗毛對小貝比不會產生立即性危害,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還是要另覓一個窩比較妥當。
“你別想太多,爸媽很高興你回來,你哥和我也是,小傢伙更是樂翻天。女兒回家本來就是天經地義。”
“又多了宮女一名加入伺候公主的陣容。小傢伙當然開心了。”
余冰忻笑容十分無力,小傢伙精力太旺盛了,完全沒遺傳到媽媽的懶骨頭,真是奇也怪哉!
“你不是回法院工作嗎?這麼快就簽約到期啦?”
“不是到期,而是我被二次解雇。”
余冰忻皺眉問道:“為什麼?”前次說小苑不聽從上級指揮這次又安了她什麼罪名?
“我們這一股把債務人八百萬的豪宅賣成八十萬,連司法院的長官都驚動了,總要有人辭職以示負責,所以我又被炒了。”
被炒一次,人家會同情她命格差,被炒兩次,她有必要自己好好反省檢討,一錯再錯很丟人的!
余冰忻嗓門不自覺提高八度:“差那麼多錢怎麼辦?”
“我離開法院後就沒再跟同事聯絡,不知現在處理得怎麼樣。”
“他們不會叫你賠吧?”
“很難說,”褚心苑淡淡道:“事情發生在法院,那裏的人是打官司的專家,如果依法我應該負責,該賠多少一毛也跑不掉,擔心也沒有用。真的接到法院傳票再作打算。”
“你不擔心嗎?”差了七百二十萬耶!
“如果是七十二萬,我會擔心。”褚心苑玩著咖啡杯。“把我秤斤賣也湊不到七百二十萬,既然擔心沒用,乾脆別想。”
余冰忻吹了聲口哨,眼前這個冷靜自製的女孩真的是她小姑嗎?“以前家裏出了一點事,你就急得一直跳腳,現在卻不慌不忙,你變勇敢了。”
“台語叫做瞎子不怕槍,北京話則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反正賠不起,那就順其自然吧!”
“小苑,我愈來愈崇拜你。”這節骨眼上她還有開玩笑的心情!
“沒辦法,誰叫爸媽把我生得這麼優秀?”
聽聽,給她三分顏色,這丫頭就開起染坊了!
余冰忻在她額頭敲了一記。“辭職可以找別的工作,為什麼回家?是不是有內情啊?老老實實給我招!”
褚心苑避重就輕地回答道:“我想休息一段時間再找新工作。趁這個空檔,回來看看爸媽,看看花格格長多大了。”
余冰忻忽然神神秘秘地道:“小苑,面攤最近來了一位奇怪的客人……”扳著手指頭數著,必要的時候再加上腳趾,很快就算出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他已經連續來十天了!每天都在人潮最多的中午來,一直坐到收店才走。”
她家賣的面有這麼美味嗎?值得一連十天,天天來一碗解饞?
褚心苑忍不住問道:“誰這麼捧場?”
余冰忻雙手一攤,她也很想知道,所以才來盤問小姑嘛:“我本來還以為你知道呢!”
褚心苑指指自己。“我?”
她眼裏的迷惑茫然不似佯裝,余冰忻不禁懷疑自己的推斷,難道小姑並不認識怪客人?這就奇了!
“他第一天就問你是不是住這裏?你哥覺得他來意不善,推說不知道,他也沒再多問,只是每天來面攤當門神。”
難道是濟宇?褚心苑登時呼吸困難,雙手忍不住微微顫抖。
他來找她了嗎?他怎麼知道她家地址?她在勝揚只留通訊位址,沒有留戶籍地址啊!
“他是誰?你別吊我胃口,快說快說!”
褚心苑依然笑著,臉頰卻隱隱透出一抹霞紅。“大嫂,你問我,我問誰?我又沒見過他!”
如果真是濟宇該有多好!但那只是她一廂情願的猜測……說不定根本不是他,只是某位喜好大嫂廚藝的客人而已。
“小苑,別裝死,你大嫂我沒那麼好騙!”余冰忻一副烤問人犯的架勢。“這位先生身穿亞曼尼三件式西裝,腕上戴歐米前的名表,全身行頭可以買台二手車。米其林大廚師做的飯菜也未必合他胃口,他哪根神經接錯,要跑來小面攤吃餛飩面?我煮的面品質如何,我自己清楚。填肚子還可以,說美味就太惡了。”
亞曼尼西裝和歐米前名表……濟宇出門都是這樣穿的!難道真的是他?他來找她?褚心苑心中七上八下,亂成一片。
“你認識他?”
“嗯……”如果是他就好了!
“是朋友嗎?”
“算是吧!”
余冰忻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笑吟吟道:“小苑,明天換你煮面。人家特地來看你,你不露個臉說不過去。”
褚心苑遲疑著,她固然想用飛的去見石濟宇,但又不由得害怕,她連再見也沒說就走人,他一定很火大,天地變色不足以形容他生氣的殺傷力,她領教過無數次了!粉恐怖哪!
“大嫂,這不好吧!”
余冰忻鉚足勁給她加油打氣。“明天我把爸媽和你大哥都支開,你們要怎麼樣都行!不必擔心有第三者在場殺風景。”
就算爸媽大哥都不在,也有其他客人在啊!“我看還是算了我不太會煮面,嚇跑客人怎麼辦?”
余冰忻直言不諱道:“咱們面攤客人本來就不多,嚇跑幾個有啥要緊?何況這人根本不是來吃面的,他是想吃你。”
“大嫂!”要被爸媽聽到,她就有得解釋了!
余冰忻說得理所當然。
“我有說錯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吃面,只顧著四處看四處找,任何一個人影都不放過,他是想你啦!”余冰忻笑得像只狐狸,繼續烤問道:“小苑,你們到了哪個階段了?一壘、二壘?還是三壘?”
“你別說了!”褚心苑連腳趾頭都羞紅了。
“天啊!”余冰忻拍著發燙的額頭,小苑紅透的臉蛋只有一種解釋——“你們已經奔回本壘了嗎?”小朋友快要有弟弟妹妹了!
“大嫂!”褚心苑快哭了。
這個消息實在太勁爆,一時間兩人都忘了放低音量,只聽見嬰兒房中傳來憤怒的尖叫,然後……
余冰忻和褚心苑驚恐地睜大眼睛,按住對方的嘴巴,可惜為時已晚,嬰兒中氣十足的哭泣聲,已經響遍街頭巷尾。
“先生,餛飩面好了。”
石濟宇怔在當地,揉揉眼睛,真的是她?
幾天下來,南臺灣火辣辣的秋老虎讓他幾乎曬脫一層皮,膚色比褚心苑記憶中黑了些,充滿男性粗獷的魅力。
“你總算出現了。”他非重重罰她不可!
褚心苑將面擱在桌上,趕在石濟宇發飆前坐在他大腿上,伸手摟住他的脖子。“昨天大嫂才告訴我你來了。”
不知者不罪嘛!怎能怪她呢?
石濟宇鐵臂收緊,似乎想將懷中的小精靈揉進身體,成為生命中不可分的一部分,才不用時時刻刻擔心她“落跑”!
褚心苑被擠得呼吸困難,卻不敢抱怨,她一向識時務,憤怒的獅子一張口,三兩下就把她啃得清潔溜溜,順著他比較沒有性命之憂。
她也好想他,好想念這副天塌下來也頂得住的胸膛啊!
石濟宇沒那麼容易被唬弄。“小龜呢?我要宰了它!”
褚心苑放柔聲音。“它也是受害者,你就別生氣了。”
她不提還好,一提起,石濟宇怒焰猛地發作。“你當我說話是放狗屁嗎?如果你為了那只狗離開我,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
“我也是不得已啊!”褚心苑忍不住委屈。“綁匪威脅要剁斷小龜的狗腿,人家不敢冒險嘛!”
“我就那麼沒用,連自己的女人都罩不了嗎?”石濟宇咆哮著,愈吼愈大聲。“只要你跟我說,我自然會把小龜完整無缺要回來。汪紫妤敢跟我鬥?她還差得那麼老大一截!”
褚心苑掩嘴驚呼。“你知道了?”
石濟宇聲音從鼻孔哼出來。“我的秘書看到她和石鴻宇鬼頭鬼腦地交談,我打電話給垃圾,一逼問他就什麼都招了。”
石濟宇背上驚出一身冷汗,要不是阿智恰巧撞見那一幕,又剛好天賦異稟擁有比獵狗還靈敏的鼻子,以及超級發達的八卦神經,恐怕汪紫妤的陰謀詭計永遠不會有人發現!
“若不是因為愛你,她何苦把自己搞到這麼不堪的地步?
“以愛之名,就可以為非作歹嗎?”石濟宇不以為然,氣呼呼道:“她真的把我惹毛了!”
褚心苑偎在他懷中,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平靜安穩。在他的守候下,天塌下來也無須煩惱,兩人彼此相依,再也分割不開。
“她還在公司嗎?”
“被我解雇了,連傅麗菁一起滾。”
褚心苑揚眉看他,傅姐也是共犯嗎?
石濟宇捏捏她可愛小巧的鼻尖。“傅麗菁和這件事無關,但法院叫你頂缸,卻是她出的餿主意。”
褚心苑不予置評,傅麗菁本來就和科長一個瓶子養出來的?讓人不由得懷疑她們之間具有不可告人的血緣關係。
誰出的主意已經不重要了,反正她已離開,再也不必受氣了。
“那種鬼地方,你別再回去了。”
“只怕由不得我。”既然他最氣她有事不說,那麼她樂得把麻煩丟給他解決。“我可能要賠錢。”
“那件事已經解決了,”賣錯房子的事,石濟宇也調查得一清二楚。“我和銀行談好條件,他們撤回國賠訴訟,不追究法院的責任。”
“怎麼可能?差了七百二十萬耶!”
石濟宇濃而長的雙眉皺起。“怎麼不可能?從明年起,勝揚向他們貸款,一簽就是五年長約,一個月就有幾百萬的利息錢滾進銀行金庫,七百二十萬怎麼比得上?銀行二話不說就撤回了。”
褚心苑心中的大石落地,呼了一口氣。“那可真謝謝你,毛股書記官一定把你當大英雄崇拜。”
“只要你待在我身邊,每天跟我一起上下班,謝字就不必再提。”
褚心苑很心動,她本來就喜歡當公司法務,既然汪紫妤和她的爪牙傅麗菁都離職,再也沒人會無故刁難她,回去勝揚也無不可。
“我家地址、還有法院的事,都是小影子告訴你的嘍?”
“沒錯,你變聰明了。你的同事和我的秘書,一個是小道皇后,一個是八卦王子,還真是天造地設的絕配。”
褚心苑裝作沒聽見他笑她笨,這好像也是事實,否認也沒用。
“小影子一定是感謝你送她小卡的海報,才會跟你說。”
石濟宇笑笑不答。解舞影算盤打得比他精,凱西拉斯的海報不足以引誘她洩漏好友的私人資料,他不惜血本,答應出錢讓她去西班牙看球賽,才從她嘴裏挖出面店的地址。
既然支付重金,當然要撈回本啦!
石濟宇的手開始不規矩,褚心苑又羞又急,又怕拒絕會挑起他更大的怒氣,只好任由他為所欲為。
她是不是該感謝面攤生意欠佳?中午吃飯時間卻沒半個人光顧。若非如此,他們在這裏摟摟抱抱公然擁吻,南臺灣的小鄉鎮不比臺北,民風保守,光是街坊鄰居的口水就足以把她淹死!
直到他們都急需空氣,石濟宇才戀戀不捨放開褚心苑的唇。雖然兩人只分開短短半個月,卻好像過了一世紀那麼久,他再也不放開她了,他無法再經歷一次險些失去她的心痛!
“濟宇,你的面涼了,快吃吧!”
看他又要亂來,褚心苑只好拿面當擋箭牌,挨得過一時算一時。
石濟宇露出反胃的表情。同樣的東西連續吃十天,就算是盤古立天地以來最可口的麵食,也很難引起他的食欲。
“不吃這個,我帶你去吃法國料理,朋友介紹的。”
褚心苑大聲抗議道:“這是我特別為你煮的耶!你不吃,那我以後再也不煮東西給你吃。”
小苑的手藝看起來不怎麼樣,他不介意婚後餐餐外面解決“你不喜歡吃法國料理,那我們改吃義大利美食也不錯。”
褚心苑鼓著腮幫子,這個男人肯花七百二十萬幫她解決債務,卻不肯吃她煮的面!她這面攤老闆的女兒真失敗,
石濟宇掏出車鑰匙。“咱們走吧!我肚子好餓。”
褚心苑賞他一記超級衛生眼,他非這麼嗆人不可嗎?肚子好餓卻對她煮的面連嘗一口都不肯。
石濟宇看她東摸摸西弄弄,皺眉不解。“你在幹嘛?麵糊掉不能吃了,你幹嘛拿碗盛起來?”
“盛起來給小龜吃啊!”褚心苑沒好氣地說:“浪費食物是不道德的。你不肯吃我煮的面,人家小龜可不嫌。”
“等一下!”石濟宇捉住她的肩。
“你以為在拍肯德雞廣告哦!”褚心苑將他的手從肩上摔下來,氣鼓鼓的心中大是不滿。
“我不吃也不可以給它吃!”石濟宇賭氣說道。
為什麼他事事都得跟死笨狗分享?
褚心苑跟他杠上了,這傢伙比花格格還“魯”!“不行!你不吃就給小龜吃,讓你先選已經很優待。”
石濟宇簡直氣得連腦袋都要開花,想了半天,屁股重新落座。“不要給它,我吃就是了!”
褚心苑看他努力吞下軟趴趴的麵條和味道不怎麼樣的湯頭,笑容滿面,漂亮的眼睛閃出光芒。
這招好用哦!只要拱出小龜,濟宇就會任憑她擺佈。
石濟宇咀嚼著失去彈性的麵條。“小苑,吃完這碗面,你還是要陪我去吃法國料理,就這麼說定了。”
一頓道地正統的法式料理,從開胃萊、甜甜小點心、前菜、主菜,配餐酒,乳酪盤,甜點蛋糕,飯後烈酒,再加上杯咖啡收尾,可以從日出吃到日落,那才叫人生哪!
石濟宇喝口湯,將麵條沖進胃袋,腦中想像的卻是奶油局田螺、橙汁鴨胸肉和熱餡燙口的現做蘋果卷……
“好啦!我陪你去就是了。”
一人各讓一步,這大概就是情人間的相處之道吧!
幾乎滿溢出來的快樂,讓褚心苑忘了矜持,她的唇漸漸靠近,緩慢而堅定地交疊在他唇上,久久不願分離。
隱隱約約,她嗅到了幸福的味道,手邊的面碗被斜陽照出淡淡的光澤,情人的臉上出現了她的影子,她如癡如醉地笑了,好幸福啊!
南臺灣的秋天,空氣中燃燒著愛情的甜蜜,就是這樣動人,這樣美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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