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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芯]求不到的心(情關難過之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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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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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1 00:23:21
標題:
[溫芯]求不到的心(情關難過之二)[全文完]
求不到的心
【情關難過之二】 作者:溫芯
她總是撐著一把翠綠的傘,在下雨的時候來到這間咖啡館,
然後,咖啡館的主人會為她送上一杯熱氣蒸騰的咖啡;
他待她很溫和,但那只是對一個陌生客人的善意,
因為他已失去過往的一切記憶,
忘了她曾是他最親密的女人──他的妻子;
令她喜悅又心痛的是,他煮的咖啡依然有從前的味道,
那是當時的他一心想討好她的味道,
只是她不懂,看不透他這個人,嚐不出他的心思,
反而把彼此的人生徹底搗毀──即使愛已朦朧地發生;
所以,神明才要如此懲罰她,把她的身影從他心中抹除,
教她在失去他之後,才真正學會愛人與被愛,
再換她為了他而勇敢,把愛找回來,有多苦也不怕,
因為即使他遺忘了,他仍是她最愛的男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1 00:23:33
楔子
綿綿的細雨織成一張憂鬱的網,落在這總是熱鬧卻也寂寞的城市。
岳清荷踏雨而來,凝足在一家小巧的咖啡館前。她撐著一把傘,一把把和這溫柔的季節很相襯的翠綠色雨傘。
傘面像一片大大的芭蕉葉,淅淅瀝瀝地盛著雨聲,她聽著雨,目光穿透玻璃,偷窺窗內一對男女的互動。
男人舉起咖啡壺,斟了一杯咖啡給女人試喝,她仔細品味,笑著點點頭。
岳清荷猜想,女人應該是讚他煮得好喝。
不意外,他煮的咖啡確實是一絕,誰喝了都會甘心服氣。
她愣愣地站在雨裡,看女人喝了咖啡後忽然開始揉眼睛,是否掉落睫毛扎眼呢?她看見男人輕輕捧起女人的臉蛋,替她吹拂痛處。
那宛如電影般的畫面,美麗又曖昧。
芭蕉似的傘倏地從手中滑落了,滾到幾步之外,岳清荷渾然不覺,胸口悶悶的抽縮。
雨絲濕了她的眼、她的眉宇、她輕薄的衣衫,咖啡館內的女人注意到了,走出來,友善地招呼她。
「小姐,外面下雨,你進來躲躲吧。」女人的笑容溫暖而燦爛。
岳清荷近乎羨慕地注視著,羨慕女人能對一個陌生人這樣毫不保留地笑,她自己決計做不到的,從小的教養不許她如此。
「你進來吧,小姐。」女人親切地將她拉進室內。「我請你喝杯咖啡,小刀煮的咖啡很好喝叫喔。」
小刀。
岳清荷在心裡默念這個名字,偷覷男人一眼。這是他現在的名字嗎?那麼,他果然忘了自己的本名?
她走進咖啡館,選擇最遠離吧台的那張桌子,男人親自端來咖啡。
她感覺到他的形影、他的氣味,芳心怦怦狂跳,震顫地揚起眸,與他對望。
他看她的眼神溫潤、和氣,卻不見一絲熟悉,只是對陌生人的那種最平常不過的善意。
她的心沉下。
徵信社的調查報告沒錯,他的確不記得她了,失去過往的一切記憶,現在的他不是那個她曾經最親密的枕邊人。
「這是本店今日特調的咖啡。」他對好她淡淡地笑。「小姐嘗嘗看喜不喜歡?」
她顫抖地捧起咖啡,啜飲一口,熟悉的味道瞬間薰紅了她的眼。
雖然他不記得她、不記得自己,但可喜又可悲的是,他煮的咖啡依然有從前的味道,當時他一心討好她的味道。
一顆清淚墜落,融進香醇的咖啡裡。
她迅速垂眸,不讓他看見自己在流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1 00:23:49
第一章
三年前。新加坡。
她不哭。
不讓任何人看見自己在哭,就算今天的她是個不情願的新娘,即將面臨一個不浪漫也不甜蜜的新婚之夜。
為了讓自己心情平靜,岳清荷站在新房中央,仔細打量屋內擺設,沙發、咖啡桌、化妝台……每樣傢俱精緻華麗,很明顯的法國宮廷風格,略微高起的平台上,座落一張大床,夢幻般的白色篷頂,墜下蕾絲紗簾。
房內以她最愛的金蔥綠色為主色,搭配艷麗的紅,間雜著粉藍、鵝黃,色彩使用大膽鮮明,撞擊出活潑又高雅的格調。
說實在的,她……並不討厭,看樣子她這個新婚夫婿雖是暴發戶出身,還頗有幾分品味,跟他那陽光粗獷的外表不太相符。
想起那個很陌生卻必須跟他很親密的男人,岳清荷好不容易稍稍平穩的心跳又不聽話的加速了。
她不喜歡他。
她出身名門,曾祖父跟祖父兩代都是新加坡政府高官,從小家裡來往的都是書香名流,留學時念的也是美國的貴族女子學院,她認識的青年男子不多,但個個都是溫文有禮的翩翩貴公子。
他是唯一的例外。
初次見到他,她便讓他臉上粗厲的刀疤嚇著了,她想像不到那是怎樣受傷的,可以從耳下劃到下巴邊緣,而他也不諱言,那是他高中時跟人鬥毆留下的疤痕。
他說他年少時好勇鬥狠,而她猜想,這樣粗暴的性格可能跟他的家庭背景有關。據說他父親原來是個不學無術的工人,跟富家千金戀愛,兩人私奔成婚,千金小姐的家人怕她過得不好,給了他父親一毛錢,他父親拿去玩股票,居然大賺一毛,後來又看準時機,買樓炒地,開了家建設公司,業務蒸蒸日上。
就在事業得意的當口,婚姻卻出現危機,夫妻倆成長經歷差太遠,隔閡漸生,為了逃避髮妻,他父親流連溫柔鄉,認識一朵酒國名花,正是他母親。
沒錯,她的丈夫是個私生子,而且還是酒家女生的。
在數個月之前,問他們岳家任何一個人,肯定誰都不會想到她岳清荷竟會下嫁一個酒家女的兒子,但為了拯救瀕臨倒閉的公司,他們終於不得不接受這樁商業聯姻。
對岳家人來說,他們亟需一筆資金挽救破產的命運,對她的丈夫--沈意飛來說,他要的是一張通往上流社會的門票,而有什麼比娶一個出身傳統名門的妻子更方便的?
這個婚姻,岳家與沈家是各取所需,兩不相欠。
可是她依然覺得自己像是個犧牲品,一個為了保存家族的奢華生,以親情為要脅,被迫走上獻祭台的處女。
她真恨這一切!
雖然從小的教養與周遭親戚朋友的經歷,讓她很早就明白婚姻並不如其他同學們想像的那麼浪漫,貌合神離的夫妻比比皆是,愛情終究只是空中樓閣。
但就算不愛,也不能拿她當籌碼換經濟援助啊!這樣的她,跟個抵押品有什麼差別?
「好髒。」岳清荷喃喃自語,心頭一股自我嫌惡的感覺揮之不去。
門口忽地傳來一陣踉蹌的腳步聲,她一震,全身警戒地繃緊。
沈意飛搖晃地走進來,身上還穿著黑色的新郎禮服,酒氣熏天。
濃重的味道嗆得岳清荷很想掩住口鼻,但淑女教養不容許她在外人面前表露出厭惡之意,她直挺挺地站著,神情淡漠。
沈意飛打量她,將她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眼裡迷霧散開,隱隱透出一點微笑的光。
「看來我的新娘已經準備好了呢!洗過澡了?」
她點頭,咬牙承受他彷彿可以穿透她睡衣的目光。
這件睡衣很保守,領口高高地束在喉頸之處,裙擺直達腳踝,剪裁雖不夠特別有創意,但她穿起來還是盡顯貴氣優雅。
他讚賞地勾唇,走向她,右手抬起她的下巴,欣賞她眉目如畫的容顏。「你很美。」
這話幾乎每個看到她的人都曾說過,她聽習慣了。
岳清荷一動也不動,屏著呼吸,避免嗅到他身上嗆人的酒氣。
「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像朵白荷花,開在水上……」他低聲呢喃,眸光變得炙烈,燃燒她臉蛋。
她霎時臉紅心跳,不是因為心動,而是因為恐懼。
他想幹麼?
就算她面對男人的經驗很少,她也看得出他的眼神變了,孕育著一股野獸似的的慾望。
「清荷。」他朦朧地喚她的名,壓下唇。
她直覺推開他,往後退。
他瞪著她受驚的模樣,皺眉。
「你不覺得……自己至少該洗個澡嗎?」她顫聲指責。「這樣……很沒禮貌。」
他沒說話,灼亮的眼光緩緩黯下,因為他在她眼裡看出不屑。
「我洗過澡,你就會允許我碰你嗎?」他似笑非笑地問。
她沒回答,高傲地站著。
他冷冷一曬。「你討厭我?」
這不是廢話嗎?她咬唇。
「為什麼?」他再次走近她,雄偉的身軀緊逼她,壓迫著。「因為這道疤?還是因為我的出身?你知道我媽以前是個酒家女吧?」
「對,我知道。」她費盡全身力氣,才能阻止自己不膽怯地往後退,抬頭迎視他。
「既然討厭,為什麼答應嫁給我?」
他為什麼一直問這種多餘的問題?
她極力擺出漠然的神情,不讓他看出自己的倉皇恐慌。「因為我的家人希望我嫁給你。」
「他們要你嫁你就嫁?你是傀儡娃娃嗎?」他諷刺。
當然不是!她瞪他。「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他伸手挑起她一綹頭髮。「真令人感動。」充滿酒味的呼息吹在她臉上。
岳清荷實在忍不住了,伸手掩住口鼻。「你離我遠一點好嗎?」
這話剛說出口,他便後悔了,而他果然面色大變。
「我的意思是--」
她沒來得及解釋,他已經展臂手攬住她後背,不由分說地吻上她。
她腦子一暈,近乎缺氧。
這就是所謂的親吻嗎?怎麼可以這麼噁心又粗魯?他把她當成什麼了?她可不是那種隨意讓人蹂躪的酒家女!
一念及此,岳清荷驀地張唇一咬。
沈意飛吃痛,嘴唇被咬破一道口子,流血。
「你這女人……」
他想怎樣?
怕他張牙舞爪地逼向自己,岳清荷急忙退開,往後幾步,躲得遠遠的。「你別、別碰我!」
他該不會霸王硬上弓吧?如果他這麼做,她該怎麼辦?她昏亂地想著,不知如何是好。
但出乎她意料之外,沈意飛只是靜靜站在原地,用那又深不見底的眸子注視她,然後,他笑了,笑聲粗啞,似乎帶著自嘲。
「別做出那種可憐兮兮的表情,我沈意飛還沒下流到會強暴女人。」他冷哼,轉身便走,背影昂然挺拔。
她看著他離開臥房,許久,昏沉的腦子才清醒,嘴唇逸出嗚咽。
他這一走,直到隔天早上都不見人影。
坦白說,岳清荷鬆了一口氣,她慶幸他沒再回到新房,否則她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就算明知與他肌膚相親是她這個妻子應盡的義務,但憑她昨晚的精神狀態,恐怕做不到。
從小到大,她還是初次那麼失態,因為她真的嚇到了。
不過他究竟去哪裡了呢?
早起梳洗過後,岳清荷抹上淡妝,掩飾因睡眠不足顯得略微憔悴的臉色,換上一件雅緻的連身洋裝,盈盈走出臥房。
她小心翼翼地探索這間獨棟豪宅,總共三層樓,十幾間房間,戶外有一方大庭院,屋後有露天泳池,還有一棟比較小巧、供傭人居住的小屋。
餐廳在二樓,長方形的餐桌已經擺上了兩人份的餐點。
「少夫人,您醒啦?」管家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笑容親切。「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是,謝謝。」她也漾出禮貌的笑容。「請問你是?」
「我是這裡的管家,劉佳佳,少爺都叫我佳姨。」
「是,佳姨。」她也喚了聲,頓了頓。「少爺呢?」
劉管家聽問,笑容一斂,略顯尷尬。「少爺他昨晚出門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什麼?原來他不在家?
岳清荷驚訝。那他上哪兒去了?
正疑惑時,一串放肆的笑聲忽然響起。
她愕然回眸,身後站著一個中年美婦,打扮妖嬈,斜袖的薄衫性感地露出半邊肩膀。
這位正是沈意飛曾經身為酒家女的母親,朱美鳳,也是她的婆婆。
「早安,婆婆。」她恭謹地問安。
「早啊!」相對於她的嚴謹,朱美鳳的行止顯得隨興,大剌剌地在餐桌旁坐下,挑起染得紅紅的指甲,端起一杯橙汁就喝。
居然沒等她一起用餐!
岳清荷蹙眉,以前在家裡時,他們都是習慣等在家的人都到齊後才開動。
婆婆沒招呼她,她一時也不知該不該就坐,遲疑片刻,還是坐了。
「佳佳,你剛說意飛不在?」朱美鳳一面用餐,一面問管家。
「是,夫人。」
「新婚之夜就丟下老婆一個人跑出門,這孩子還真是不懂禮貌啊!」
朱美鳳吃吃笑,望向兒媳婦。「你沒生氣吧?」
岳清荷搖頭。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你不對。」朱美鳳拿著叉子比劃著教訓她。「洞房花獨夜,一個女人連自己的老公都留不住,也太失敗了。」
岳清荷聞言,面色刷白,不敢相信婆婆竟當著下人的面嘲笑她。
劉管家似乎也發現情形不對,急忙告退。
「我說,是不是你昨天晚上讓意飛太失望了?」朱美鳳不懷好意地笑問。
她微僵。「什麼意思?」
「別裝傻了!男人新婚夜丟下如花似玉的老婆不要,寧可出門尋歡作樂,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啊!我看,是你的反應太像死魚了吧?」
死魚?什麼意思?她茫然。
「連死魚都不懂?唉喲!」朱美鳳笑得花枝亂顫。「真不曉得該說你純潔還是無知呢,大家閏秀都是這樣嗎?」
岳清荷臉色更蒼白了。
她有些明白了,婆婆指的應該是床第之事,大概是說她在床上滿足不了丈夫,他才會出門尋花問柳。
這實在太侮辱人了!她暗暗掐著掌心。
朱美鳳打量她的表情,笑得更暢快了,壞心眼地靠近她,壓低嗓音。「別擔心,媳婦,要討好男人說簡單其實也挺簡單的,以後我教你好了。」
她該道謝嗎?岳清荷咬牙。
「喲,這意思是不屑我教嗎?我看--」
「媽,你別鬧了!」一道嚴厲的嗓音阻止朱美鳳。
兩個女人同時回頭,是沈意飛,他穿著一套藍西裝,完美地襯出修長的身材,斜倚在牆邊,姿態玉樹臨風,神采奕奕。
岳清荷凝望他,呼吸一停,不得不承認他看起來很不錯,但他……是在哪裡換的衣服、洗的澡?他昨晚是住宿在某個女人家裡嗎?
她翩然起身。「你要吃早餐嗎?我請傭人再準備一份。」
「不用了。」他擺擺手。「我已經吃過了。」
是嗎?跟別的女人吃的?
她瞪他,眸光不知不覺流露出責備與哀怨。
他似乎感受到了,劍眉一挑,卻沒說什麼,只是聳聳肩。「我回來拿點東西,等下就去上班了。」
這就算是交代嗎?
岳清荷秀眉一凜,跟在他身後上樓,來到書房。
「有什麼事嗎?」他整理公事包,狀若漫不經心地問。
她深吸一口氣。「有些事我想我們必須先溝通清楚。」
「什麼事?」
「我知道你對我沒感情,這個婚姻對你來說也只是便利的交易,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尊重我。」
「什麼意思?」他動作停住,抬頭望她。
她心跳微亂,努力冷淡地聲明。「至少夫妻間該有的禮儀,我們……都要遵守。」貌合神離沒關係,但在外人面前一定要推出恩愛模樣。「我不想成為別人嚼舌根的話題。」
「怎麼?你覺得丟臉?」他冷嗤。「我媽剛說的那些話,傷了你嗎?」
沒錯,是傷了她,但她不會承認。
她氣惱地瞪他,一言不發。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他冷冷一笑,來到她面前。「我們父子都一個樣對嗎?都放著家裡的大家閏秀不管,出門找低賤的酒家女尋歡作樂。」
她撇過臉。「我沒……那意思。」
「就算生氣了,也絕對要戴上冷靜的面具,不發火、不說出真心話,這就是你所謂的禮儀嗎?」他挑釁地逼問。
就算是又怎樣呢?她可不像他,一言不合就要跟人拿刀爭鬥!
岳清荷斂眸,不去看自己的丈夫,免得讓他看出自己一腔怒意。
「又不說話?很好。」他輕哼。「既然你提起這個話題,我倒想問問,什麼叫夫妻之間該有的禮儀?比如說出門前老婆給老公一個道別吻嗎?」
「要那樣……當然也可以。」奇怪,她的臉頰幹麼忽然發燒?「我的意思是,比如說,呃,就算你晚上不回家,也不要做得那麼明顯,你可以告訴我是因為加班,或者……其他正當的理由。」
「也就是說我得學會紡織美麗的謊言,對吧?」他話裡諷意深厚。「在下受教了。」
他一定要這麼譏諷嗎?
她忍氣。「很多事我們心知肚明就好,戳破它對誰都沒好處,只是讓人看笑話而已。」
「是啊,尤其不能讓下人看笑話。」他接口。「真是金玉良言,我懂了。」
她快瘋了!這人怎麼那麼難溝通啊?
「總之……我要說的就是這些。」怕自己會翻臉,她匆忙轉身想離開。
「等等!」他驀地拽住她手臂。
「還有事嗎?」她不敢回頭看他。
「如果我做到這些你所謂的『禮儀』,那你是不是也該有所回報呢?」他語音低啞。
「什麼意思?」
「不懂嗎?一個老婆該盡什麼義務,你不知道嗎?」
她僵住。「我……當然知道,你放心,我會盡力……讓你滿意。」
「你如果真的有心理準備的話,就不用全身僵得像木頭了。」他似諷非諷,猛然放開她。「快走吧!免得我吃了你。」
她飛也似地逃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1 00:24:17
第二章
經過一番「溝通」後,沈意飛果然很「受教」,每逢晚歸或徹夜不歸,他都會先打電話回家,給她一個很漂亮的藉口,說自己是出差或加班。
他很樂意配合她,在傭人面前擺出夫妻恩愛的姿態,偶爾摟摟腰、牽牽手,溫暖地問候對方。
但其實私下兩人獨處時,通常是各據一方互不交談,就連夜裡也不同床。
話說回來,他們也很少有獨處的機會。沈意飛實在太忙了,經常三天兩頭不見人影,清荷不管丈夫是為工作還是為其他「人」忙,總之他不來煩她最好。
由於不必把精神耗在應付這個令她捉摸不定的丈夫,她因此可以快速擔起身為沈家女主人的責任,她的婆婆生活浪蕩,不喜管事,整座宅邸的日常運作很自然地便由她負責監督。
佳姨並不是個好管家,雖然她有熱忱,也很細心認真,但就是脾氣太溫和了,經常管不住底下人偷懶,大事是沒出錯,但小事處處瑕疵。
清荷看不過去,首先便要求來一場大掃除,將整棟屋子裡裡外外,徹底打掃乾淨,庭院的花草修剪也不馬虎,親自盯著園丁,剪出極富藝術感的造型。
所有的房間就算無人居住,也必須日日打開窗戶通風,傢俱擺設不容許有一絲灰塵,每日的飲食菜單她都要親自過目,菜單的設計重視營養均衡。
關於日常開支的賬目,她交給佳姨處理,但每個月都要對賬,核實賬款。
「希望你不要嫌我管太多,佳姨。」她誠懇地對管家解釋。「為了讓整個家運作得井然有序,有些規矩是必要的。」
「我明白的,少夫人,這樣很好。」劉佳佳完全贊同她的做法。「這個家以前就是少一個女主人來打理,現在有你來主持一切,真是太好了!」
清荷微笑,知道管家的認可不代表其他傭人也能接受,為了提振工作士氣,她宣佈所有人加薪百分之五。
在如此軟硬兼施之下,傭人們都上緊了發條,努力求進步,短短兩個禮拜之內,家務便上了軌道,清荷也確實掌握了發號施令的大權,連沈意飛跟朱美鳳都有些管不動的下人,唯她馬首是瞻。
「少夫人,你真的很厲害呢!」劉佳佳讚歎她的手腕。「你還這麼年輕,怎麼這麼懂得打理一個家呢?」
因為她從小的教育便是教導她如何成為一個豪門女主人,這些不過是彫蟲小技而已。
清荷自嘲地抿唇,一面翻閱賬簿,一面裝作漫不經心地探問沈家的一切。
從佳姨口中,她知道朱美鳳是在元配死後才進門的,沈意飛也是在當時才認祖歸宗,正式成為沈家的繼承人。當時他還在念高中,個性桀驁不馴,經常跟父親起衝突。
後來,父親的健康情況一年不如一年,沈意飛逐漸變得懂得了,大學時便在自家公司打工,從最基層的建築工人做起,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從父親身上遺傳了堅忍不拔的毅力以及聰穎機敏的頭腦,他懂得投機,更懂得把握機會,幫助父親拓展公司業務版圖。
父親死後,在董事會全力支持之下,他理所當然成為公司的首腦。
「我們少爺的才氣,是人人都服氣的。」劉佳佳讚賞,頓了頓,忽然歎息。「可惜夫人就……」
相對於兒子的爭氣,朱美鳳這個母親就顯得很不堪,盡管入了沈家門,卻不改從前虛榮浮華的習性,交了一幫同樣無所事事的貴婦,鎮日就只會逛街購物打麻將。
她不關心家務、不關心兒子,只在乎自己打扮得美不美,在朋友圈中是不是最光鮮亮麗的一位。
照清荷看來,沈父會喜歡上這樣一個女人,簡直是匪夷所思,但她聰明地不在婆婆面前顯露出任何批判的態度。
「對了,佳姨,我想在家裡辦一場宴會,你覺得用什麼理由好?」
「為什麼要辦宴會?」劉佳佳不解。
「為了拓展交際圈,建立良好的人脈,有時候是需要應酬的。」
這也是沈意飛娶她的主要目的。清荷自嘲地淡笑。
「這樣啊?」劉佳佳懂了,想了想。「少爺的生日就快到了,要不就當是幫他慶生吧。」
「意飛生日?什麼時候?」
「就下下個禮拜五。」
於是清荷決定兩個禮拜後家裡辦一場生日宴會,她首先跟丈夫敲定時間,之後便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
這場宴會,算是他們夫婦倆第一次在社交場合相偕亮相,很重要,她費盡心思籌劃,不許細節有任何失誤,誓言辦一場最完美的宴會。
不過最讓她煩惱的,就是宴會當天,她的丈夫究竟能不能與她合作愉快,成功扮演一對模範夫妻?
「你放心,我不會令你失望的。」
宴會當天,沈意飛提早回家。
在迎接客人上門前,他對妻子許下承諾,峻唇勾著,噙著隱約不定的笑意,星蛑閃爍得很奇異,教人完全無法分辨其中的情感。
清荷心跳凌亂而急促,有時候連她自己也說不清面對這個男人是什麼樣的感覺,說是怕,似乎也不到那地步;說是慌張,她又不甘心承認。
「這場宴會,看得出來你打點得很用心。」沈意飛環顧周遭,為了表現宴會的主題,清荷用了很多鮮花與植栽,暗喻生命的誕生。「聽佳姨說,有幾盆是你親手插的花?」
「是。」
「你連花道也會?看來我真的娶了個了不起的老婆。」
清荷咬唇。他這是感動還是嘲諷?她實在聽不出來。
「還有這些點心、食物,聽說有些熱食你怕涼了不好吃,堅持等客人到了才出菜?」
「嗯。」
「想得很周到。不過要是廚房到時趕不及出菜,就糗大了。」
「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的。」她睨他一眼,懷疑他很想看自己出糗。
沈意飛只是滿不在乎地笑。
兩人正說話時,第一對客人光臨了,是一對教授夫婦,也是清荷父親的舊識。
今晚的客人有來自學界、商界及政界的名流,大部分是清荷利用娘家的人脈邀來的,這些人平常跟深意飛的社交圈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卻在她誠摯的邀請下欣然赴會。
當然不可否認,其中也有部分的人是出於八卦的好奇,想看看這對傳聞中為了利益聯姻的夫妻是否過得幸福美滿。
賓客一一赴會,一輛輛昂貴轎車停滿了屋外的車道,沈家的傭人及臨時聘請的服務生熱忱地接待客人,忙碌之中不失秩序,偶爾發生的小狀況也都在清荷預料當中,事先便擬好應對辦法。
「我真的很佩服你。」沈意飛嘖嘖稀奇。「今天來的人有五、六十人以上吧?這麼多輛車,你是讓他們停到哪裡去?」
「我借用了附近社區的停車場。」清荷簡潔地回答,彷彿這只是件輕鬆小事。
沈意飛卻知道這事絕不簡單,那些居民自己也得停車吧?為了跟管理員協調取得有空的車位,她想必費了一番心思吧?她的交涉能力令他刮目相看。
他原來以為她該是朵生長在溫室中的嬌花,但她似乎比他想像的更強悍。
他看著她,眼裡漸漸浮起欣賞之意。
「你一直看著我做什麼?」清荷察覺到他的目光,有些窘。
「不能看你嗎?」他揚唇,笑容帶著幾分邪肆,故意將她摟得更緊。「我以為你會希望我們今天在人前裝一對恩愛夫妻。」
她是那麼希望沒錯,但--
「你不用這樣抱著我,也太--」
「太親密了嗎?」他接口。「還是太讓你透不過氣?」
她瞪他,聽出他話裡的調佩。「只要讓我勾著你的手臂就夠了,只要那種程度就可以。」
「要親近,卻又不能過分親近,你們這些名流世家的『禮儀』真麻煩。」他似諷非諷地評論。
這男人該不會打算整晚這樣揶揄她吧?清荷無奈地歎息。
沈意飛凝視她數秒。「別歎氣,也別擺出這種表情。」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伸手捏捏她翹挺的鼻頭,溫柔得令她心弦一緊。
清荷倏地揚眸,望身正對她淺笑的丈夫,不知怎地,當他這樣對她說話時,他臉上的刀疤看起來好像也沒那麼嚇人了。
「你最好……說到做到。」奇怪,她的嗓音好沙啞。
「我沒你想的那麼不識相。」他半開玩笑,大手果然從她腰際鬆開,與她保持合宜的距離。
她愣了愣,玉手才不確定地滑進他的臂彎,與他想勾。
自助式的晚餐過後,宴會來到最高潮,由劉佳佳推出一個三層蛋糕。
燈光熄滅,由清荷彈琴伴奏,眾人唱生日快樂歌,接著沈意飛吹熄燭火,掌聲響起。
就在此時,發生了個小小插曲,本來應該重新亮起的燈光不知為何遲遲不亮,賓客們處在幽暗的光線中,竊竊私語。
傭人們趕忙去檢查狀況,跟著劉佳佳倉皇向清荷報告。「少夫人,保險絲好像燒斷了。」
「什麼?」清荷震驚。「趕快讓上去修理。」
「是。」劉佳佳匆匆領命而去。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沈意飛悄悄來到妻子身邊。
「保險絲燒斷了。對不起,我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意外。」
清荷很懊惱,千算萬算就是算不到沈家的保險絲竟然如此脆弱,是她沒注意到屋內用電趨於飽和嗎?她應該吩咐傭人先關掉二、三樓用不著的電器的。
周遭私語的音量變大了,清荷知道客人們逐漸失去耐性,難堪得臉蛋燒紅。
該怎麼處理?她正彷徨無計,沈意飛已經吩咐傭人找出屋裡所有的蠟燭,然後打開通往庭院的門,邀請賓客們走向戶外。
「不曉得大家有沒有注意到,今天晚上是滿月。」他引導大家抬頭望天上明月。「西方的占星術認為滿月可以帶給人新生的能量,在這個時候靜坐冥想會格外有收穫,現在就請大家閉上眼睛,試著冥想吧!」
傭人們找來了蠟燭,在庭院裡點燃一盞盞熒熒燭火,賓客們雖然訝異,卻還是很配合地閉上眼,沐浴著月光冥思。
許多人都是初次獲得類似的體驗,一群人一起做,多了幾分趣味,十分鐘後,電力恢復,燈光亮起,大家都還沉浸在方才神秘的氛圍下,興高采烈地分享心得。
一場可能的尷尬,就在沈意飛機靈的反應之下化於無形。
清荷怔怔地望著丈夫。
「幹麼還發呆?」他安慰似地拍她一下。「已經沒事了。」
她眨眨眼,仍是惘然無語。
曲終人散之後,傭人們忙著收拾殘局,清荷與沈意飛則在屋後的游泳池畔相對而坐。
清荷坐在躺椅上,坐姿端莊,後背挺得筆直,沈意飛卻是整個人懶洋洋地躺下,雙臂交叉枕在頭下。
「今天……謝謝你。」她輕輕揚嗓。「如果不是你,今天真的就糗大了。」
他聳聳肩。「這又沒什麼,你不用掛在心上。」
怎麼會沒什麼呢?若是處理不當,今晚的宴會立刻成為社交圈的笑柄,她為他引介人脈的用心也全部白費了。
清荷咬牙,愈想愈對自己氣惱。「我太粗心了,應該要先考慮到電力負荷的問題。」
「你一向給自己這麼大的壓力嗎?」他側身望她。「你該不會是處女座的吧?這麼追求完美?」
「我不是處女座的。」她微嗔地否認。「不過你好像對占星學很有研究?」
「也說不上是研究。」他低聲笑。「你知道有專門的財經占星學嗎?以前我爸教我玩股票時,我有試著看看星相準不准。」
「准嗎?」她好奇地問。
「還是我自己的判斷比較准。」他自豪地宣稱。
他還真是自信又自戀!
清荷暗暗尋思,不想笑,辰畔卻蕩漾隱微的笑意。她不知道當她這樣似笑非笑的時候,平素優雅卻稍嫌冷淡的五官忽然顯出幾分難以形容的嫵媚。
沈意飛注視她,目光一閃。「岳清荷,你真的是個很特別的女人。」
「我特別?」清荷心跳一亂。
他沒解釋,匆地坐起身,不看她,只看著波光粼粼的泳池。「我想你從小到大,一定不少男人追你吧?」
「也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多。」她有些赫然。
「談過戀愛嗎?」
「……」
「怎麼不回答?」他回頭看她。
這次換她別過臉迴避他的眼神了。「算……有吧。」
「怎麼一副不確定的口氣?看來那個男人一定被你玩弄得很慘。」
他原意是想打趣,但她聽了,臉色一凝。
「我不是那種會玩弄感情的人。」她嗓音細微卻堅定。
「是嗎?」他不置可否。
她幹麼要跟他討論這樣的問題呢?清荷鬱悶地想,偷覷丈夫的側面,目光在他英挺的鼻樑流連,頓時心亂如麻。
她驀地站起來。「我去看傭人收拾得怎麼樣了。」
「怎麼?又想逃嗎?」他嘲謔。
「什麼?」她愕然迴避。
他笑笑地望她。「那些事情佳姨自然會盯著,你就在這裡陪我聊天吧!或者……你怕我在這裡吃了你?」
她臉頰飛紅。「請你說話正經一點。」
「我又觸犯你的『 禮儀'了嗎?」他嗤笑。
她默然不語,好氣他總是抓著這點作弄她。
「聽佳姨說,這陣子你把家裡管理得井井有條,那些傭人都很敬畏你。」
「不是敬畏,是尊重。」她沒好氣。「我不是你想的那種潑婦。」
「我沒說你是。」他彷彿很驚訝。「事實上我根本沒想到你會發脾氣。」
「我當然也有生氣的時候。」她不悅地反駁,記得他曾嘲弄她臉上總戴著冷靜的面具。
她並非他認為的那種無情冷感的木頭娃娃,只是做人處事該合宜守節,難道這樣也不對?
「你心裡在說我壞話吧?」他似是看透了她。「幹麼不乾脆點罵出來?」
她為何要罵出來?
她忍氣,他愈是這樣逼她發火,她偏不讓他如意。
「我先進去了。」
「等等!」他又攔住她。「我的禮物呢?」
禮物?她疑惑地眨眼。「剛剛客人送的,我都請佳姨先收好了,你現在要拆開來看嗎?」
「我管別人送我什麼,我只想看你送我的禮物。」他星眸含笑,平素凜銳的眼神頓時溫和許多。
但她卻當他是調笑,以為他又要拿生日禮物作文章了。
「我送的……也沒什麼特別的。」
「給我看!」他要求。
她無奈。「好吧。」
她進屋內,在堆積如山的禮物中找到自己送的那一個,拿回泳池畔遞給他。
他拆開精美的包裝紙,打開堅硬的盒子,裡頭躺著的是近日才在美國上市的iphone。
他取出黑色手機把玩。
「我看你書房的桌上型電腦跟筆記型電腦都是蘋果的,所以我想你大概特別喜歡蘋果的產品。」清荷解釋。「這是最新款的iphone,我請朋友從美國帶回來的。」
他淡淡一笑。「我的確喜歡用iphone,不過這個我已經有了。」
「你已經有了?」她錯愕。
他點頭。「上禮拜我去美國出差,自己就買了。」
「喔。」她惘然地應了聲,不覺懊悔。「對不起,我沒注意到。」
看她滿臉失落,他溫聲安慰她。「我們一個禮拜見不到幾次面,你當然不知道我用什麼手機。」
「那我再補送其他禮物好了。」她還是感到自責,送人禮物卻送到人家已經有的,實在很不貼心。
他看著她,猜測她心思,突然問道:「你會折紙嗎?」
她一愣。「折什麼?」
「紙鶴。」
「不會。」
他將包裝紙整齊地斯成兩半,將其中一張給她。「哪,跟我一起做。」
他示範如何折一隻紙鶴。,她跟著他的動作,慢慢地拆成一隻紙鶴,與他的比翼雙飛。
「幹麼突然教我折紙鶴?」她奇怪地問。
他微笑,接過她手裡的紙鶴。「你折的這只,就當是送給我的禮物吧!」
「嘎?」她愕然,不明白他怎麼會討一隻紙鶴當自己的生日禮物?
他不解釋,拈著兩隻紙鶴,逕自站起身。「對了,有句最重要的話你還沒說。」
她怔了怔,倏地領悟。「生日快樂。」她低聲祝賀,有些莫名其妙的羞怯。
他含笑點頭,像是很高興接受她的祝福。「很晚了,去睡吧!」
「什麼?」她驚駭。
「別緊張,我沒說跟你一起睡。」他看出她的不安,半真半假地取笑。
她更羞了,頰畔不爭氣地發熱。
「你先回房吧,我還想游一下泳。」
「喔。」
她不敢看他在月色下分外明亮的眼眸,匆匆轉身離去。
她回到房間,在浴缸放了熱水,滾入精油,安靜地沐浴,但不知為何,平常這樣的儀式會令她身心舒緩、性靈平和,今夜她的心卻怎麼都安不下來,浮躁不安。
她想,是因為那個現在正在泳的男人。
幾分鐘後,她再也耐不住心頭的煩躁,起身從雜誌架上取下一本過期週刊,撕下一頁,回憶他方才教導的步驟,慢慢拍出一隻紙鶴。
接著,她又撕下一頁,又折了一隻,然後將兩隻紙鶴都放進浴缸裡,看它們在水上緩緩漂移,猶如一雙恩愛鴛鴦。
這個滿月的夜晚,她徹夜未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1 00:24:44
第三章
自從生日宴會過後,夫妻倆關係大有進展。
說是進展,倒了不是兩從此就你儂我儂、和樂融融了,而是彼此之間相處的氣氛不再劍拔弩張、緊繃尷尬,變得輕鬆一些、自在一些,像是朋友。
沈意飛不再像之前那樣,三天兩頭不回家,比較常在家裡吃晚飯,在餐桌上也與也閒聊,雖然仍不跟她同房,但他會趁夜深人靜時才去另一個房間睡,也叮嚀她記得把床上兩個枕頭都睡凹,在下人面前製造一點夫妻同床的假像。
丈夫對她如此體貼,清荷是感謝的,她知道,如果他堅持要求她克盡夫妻床第義務,她是無法拒絕的,但他沒有,所以她感謝。
可他為何不要求呢?
照婆婆平常有意無意的暗示,他可是個正常的男人,有正常的「需求」,為什麼不向她這個妻子索求呢?難道……他在外頭真的有個情婦?
一念及此,清荷驀地感到心情鬱鬱。
她不知自己為何情緒低落,之前她還慶幸他可以去找別的女人,不是嗎?現在她是怎麼了?幹麼不開心?
這天今晚,她接到丈夫的電話。
「我今天晚上要加班,會晚點回家,或許就不回去了。」
她握著話筒,手有點僵。「是真的要加班嗎?」
「什麼意思?」他反問。
她深吸口氣。「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跟我說實話。」
他意味深長地沉默片刻,而她覺得這短短數秒漫長得可怕。
「你不是說我們應該遵守夫妻之間相處的禮儀?我是不是真的要加班,又怎樣呢?這是個『合宜』的藉口,不是嗎?」
是那樣沒錯。清荷難堪地閉了閉眸。連她自己都不曉得自己怎麼了?「抱歉,是我問太多了。」很多事情戳破真相只是讓彼此尷尬,這也是她自己說的。「你就……安心『工作』吧,別太累了。」
掛斷電話後,她寤得想尖叫,但從小接受的淑女教養還是讓她維持若無其事的表情,喚來劉管家,淡淡地吩咐今晚不用準備晚餐。
「意飛跟媽都不回來用餐,晚上你們就好好休息吧。」
「可是少夫人你呢?」
「我不餓。給我一杯牛奶就好了。」
她吃不下,第一次覺得丈夫不在家的夜晚,好漫長。
她走進二樓的客廳,沈意飛知道她愛彈鋼琴,特地買了一架送給她,她坐下來彈琴,落日餘暉從窗外灑進來,映得她的側影格外雅緻。
她彈了將近一個小時,心卻一直定不下來,琴音逐漸流露出焦躁之意。
彈得真糟!
她忽地對自己不滿,重重地落下雙手,最後一個音符在室內迴盪不絕。
掌聲倏地響起。
她嚇一跳,訝然回頭,這才發現丈夫不知何時回到家了,倚在牆邊聽她彈琴。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是說要加班嗎?」
「本來要開會的,我把會延到明天了。」他隨口解釋,也不知是真是假。「剛才那首曲子是什麼?挺好聽的。」
「是舒伯特的鋼琴曲,我彈壞了。」她懊惱。
「為什麼?」他走向她。「心情不好嗎?」
她心一跳,揚眸看著他閃閃發亮的星眸,莫名地覺得窘,手心偷偷冒汗。
「沒有,我沒有心情不好。」她說著違心之論。
「佳姨說你沒有吃晚餐,身體不舒服嗎?」
「沒不舒服,我很好。」
他凝望她,彷彿在斟酌她回話的真實性。
她看見他眼裡閃著奇異的光芒,像是某種喜悅,臉頰不禁發熱。
「因為我說不回家,所以你不高興嗎?」他突兀地問。
她驚愕,急忙狼狽地否認。「我沒有,才不是那樣。」
他也不知信或不信,只是靜靜看著她,忽然微笑了,牽起她的手。「走吧!」
「去哪裡?」
「約會。」
「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他問她。
她搖頭。
「我們結婚三個月紀念日。」
他說,所以他們夫婦應該來個慶祝約會。
他要她換上輕便的褲裝,從車庫裡騎出一台閃亮又拉風的黑色重型機車,丟給她一頂附防風眼鏡的粉紅色安全帽,自己則戴一頂亮藍色的。
他穿著簡單的運動T,外罩防風夾克,下身一條打銀釘的牛仔褲,戴上安全帽,跨騎在機車上,姿態顯得瀟灑又帥氣。
清荷卻無法如他一般灑脫。「真的要坐這個出門嗎?」
「怎麼?你沒坐過?」
「嗯。」她出門一向是轎車接送,父親說過,這種人包肉的機車太危險。
「怕嗎?」
是有點怕。她捧著安全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過來。」他微笑招手,命她來到自己身前,替她戴上安全帽,繫好扣帶。「坐上來。」
「可是……」
「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也不知怎地,聽他這麼一句話,她所有的遲疑霎時消彌,乖乖地坐上後座,坐姿筆直,一又小手安安分分地擱在腿上。
「你這樣會跌倒。」他嗤笑,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要抱緊我。」
「什麼?」她嚇一跳。
「只是要你抱我的腰,不會吃了你的。」他揶揄。
「我不是……那意思。」她困窘得臉發熱,怯怯地環住他的腰,卻不敢抱太緊,只是用手指抓著他衣角。
他微笑,催動油門,一開始速度還算平穩,接著漸漸加速,風馳電掣。
感覺到強風刮在臉上,清荷驚得摟緊丈夫的腰,很怕自己不小心跌落。
「太、太快了。」她在他耳畔低語。
「你說什麼?」他大聲喊。
「我說太快了。」她稍稍拉高音量。
「嘎?」他還是沒聽清,繼續催油門。
「太快了啦!」她終於顧不得教養,驚聲尖叫,怕得將臉蛋埋進他後背。
他笑了,笑得好爽朗好得意,稍稍放緩了速度。「你抱緊一點就沒事了。」
能不抱緊嗎?她哀怨,一時氣不過,報復似地暗暗捏了他腰肉一下。
他感覺到了,笑得更開心。
到底在興奮什麼啊?她不解,卻不知不覺感染了他的喜悅,櫻唇淺淺地揚起。
重機一路奔馳,來到熱鬧的市區,在一家小吃店門口停下。
清荷猶豫地打量狹小又老舊的店面。
「別看這裡不怎麼起眼,老闆煮的肉骨茶可是一絕。」沈意飛強力推薦。
是嗎?她不怎麼相信。
兩人坐進店裡,沈意飛也不看菜單,逕自點了辣炒螃蟹、海南雞飯、肉骨茶等等,滿滿一桌菜。
融合了中華跟馬來特色的新加坡料理,極為重視香料的使用,菜送上來時,辣香撲鼻,引人食指大動。
「先嘗嘗這個。」他用筷子從蟹殼裡挑出飽滿的蟹肉,放進她碗裡。她挾起一口,斯文地品嚐。
「好吃嗎?」
「嗯,很入味。」
「嘗嘗看肉骨茶。」他建議。
她依言拿湯匙舀了一口喝,細細分辨那微妙的滋味。「很好喝耶!」
沒想到這樣的小店也能煮出味道如此豐富的好湯。
「我就說吧!」他似乎很高興得到她的認可,自己也開始埋頭狂吃。
他吃相實在說不上優雅,甚至可說是粗魯,不過奇怪的,她好像不怎麼排斥,反倒覺得看他吃得這麼津津有味的,很有趣。
她是怎麼了?清荷摸不清自己的心思,為什麼最近她對這男人,愈來愈不感到討厭了?她怔怔地望著他,就連他臉上的刀疤好似也變得不醜了,反而有股說不出的獨特魅力。
「怎麼了?」他察覺到她目光所在。
「沒有,沒什麼。」她急忙收回視線。
他皺眉,神色忽地微微一黯,放下筷子,撫摸自己臉上的刀疤。「是怕這個嗎?」
她聞言,心神一凜。「不是,不是那樣……」
「我不是說過嗎?有話直說就好。」他語氣帶刺。
她沉默片刻,鼓起勇氣問:「為什麼那時候要跟人打架呢?」
「人總是有憤怒的時候。」當時的他,掙扎在對父親的敬愛與憎恨之間,加上同學三不五時的羞辱,難免對自己的人生充滿怒氣。「因為氣別人,更氣自己,所以忍不住動手。」他停頓,自嘲地撇唇。「不過你一定從來不曾這樣吧?」
她不喜歡他如此指出兩人的差異,微嘟著嘴強調。「我也會……生氣的。」
「但你一定會盡量忍耐,對嗎?我敢打賭你從小到大,八成連重話都沒說過一句。」
這是諷刺嗎?她瞪他。「這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不對。」他淡笑。「你能堅持當個淑女,這樣很好。」
才怪!他說話的口氣明明就是覺得這樣很虛偽。
她擱下筷子,不想吃了。
「吃吧。」他將筷子塞回她手裡。「我不鬧你了。」
她還是不動。
「好吧,我相信淑女也會生氣了。」他自我調侃。
她一凜,悶悶地挾菜喝湯。
他觀察她的表情,笑了。「別氣,待會兒帶你到一個好地方。」
哪裡?她好奇地望他。
他但笑不語。
他帶她到港灣邊,一人煙稀少的僻靜角落,眺望遠處燈光點點。
「喊吧!」他笑道。
「喊什麼?」
「喊出你對我的不滿啊!你一定有滿肚子話想罵我吧?這裡沒人,盡情喊出來吧!
」
他瘋啦?她沒好氣地瞪他。
「我認真的。」他澄清。「就算是淑女,也有想發洩的時候吧。」
「我才不要。」她赫然。在港邊大喊大叫,跟潑婦罵街有什麼分別?
「你不喊,那我先喊。」他一本正經地將雙手圍在唇邊。「我老婆岳清荷,是百分之百的淑女———」
嘹亮的嗓音,劃破黑夜。
清荷窘得只想鑽進地洞裡。「你不要鬧了!」
「她從來不生氣、不發火,她是活動禮儀教材--」
他到底在幹麼啊?瘋了!
她揪住他手臂,徒勞地想阻止。「你別鬧了……」
「我娶到她,是三生有幸--」
「你夠了沒?」她尖叫,被他逼得好狼狽。「這樣子很丟臉耶!」
「我不怕丟臉。」他滿不在乎。
「可是我怕啊!」她氣惱地握拳捶他肩膀。「沈意飛,你這個大笨蛋!你為什麼一定要惹我生氣?這樣對你有什麼好處?」
這就對了,她總算罵出來了。
沈意飛笑笑地捉住老婆的小手,眼眸清亮,而她也驚覺自己正在大呼小叫,愕然住口。
「這樣喊出來,心情有沒有好一點?」他柔聲問。
「才沒有!」她嘴硬地不肯承認。
「說謊。」他淡淡地嘲謔,淡淡地看著她笑。
她心跳加速。
她的確在說謊。
對他說謊,也對自己。
她不願承認,自己從小涵養的矜持,在短短幾個月之內便被這個男人動搖了,他實在太懂得如何招惹她,三番四復地挑釁,逼得她不得不反擊。
他又特別愛看她失控,每回她被他逼得變了臉,總會看見他眼裡跳躍著調皮的光芒。
這男人究竟想怎樣?有時候她甚至有種錯覺,覺得他娶她回家該不會是想把她當成一個好玩的玩偶,以捉弄她為樂?
「怎麼了?瞧你心事重重的樣子?」
一道溫和的嗓音拉回清荷迷惘的思緒,她抬眸,望向母親。
這天,岳媽媽要女兒回家吃頓午飯,飯後,母女倆坐在客廳喝茶聊天,岳媽媽關心她的婚姻狀況。
「意飛對你不好嗎?他現在是不是還常常不回家?」
「沒有。」清荷連忙否認母親的推測。「他現在比較常回家了,我們都會一起吃晚飯。」
「聽起來你們夫妻關係比較好了?」
「嗯,是比以前好多了。」
「那就好。」岳媽媽感到欣慰,輕輕歎息。「我本來很擔心把你嫁到那種人家,是不是委屈你了?」
「不會的,媽,我現在……過得很好。」清荷安慰母親。
岳媽媽深深望她。「其實夫妻之間就是這樣的,只要能相互尊重,也不一定要感情多好才能過得下去。」
「嗯,我知道。」清荷低聲回應,很明白母親的意思。
她是在委婉地告訴自己,這世上沒有愛的夫妻太多了,很多婚姻都只是維持表面和樂的假像而已。
她的父母,不也正是如此?
「所以有什麼不順遂的地方,你就盡量容忍,只要他不是太過分就好,男人嘛,偶爾在外頭拈花惹草也不算什麼,只要他記得你才是正宮就好。」
「嗯,我知道。」清荷眼神黯下,不敢告訴母親其實自己對丈夫夜不歸營已經感到些許不悅。「對了,爸跟弟怎麼樣?他們還好吧?」她轉開話題。
「他們都很好。最近公司情況恢復得很不錯,你爸的壓力減輕不少,你弟也申請到英國劍橋大學唸書了。」
「弟那種成績可以上劍橋?」清荷驚訝。
「是你爸請人寫推薦函,還有意飛,聽說他捐了一大筆錢給學校。」
「這樣啊。」原來如此。清荷有些必然,看來她這次果然嫁得有價值,不僅解決家裡的經濟危機,連弟弟的未來都有保障。
如果這算是一樁交易,她還真是不吃虧呢!
比較吃虧的,說不定是他?
「我們也沒什麼對不起意飛的地方。」岳媽媽看出女兒的思緒,好整以暇地開口。「他也需要我們家的名聲跟人脈,要不然以他的出身跟他那個媽媽,很難打進上流社會。」
清荷心一沉,驀地起身,不想聽見母親這樣批評自己的丈夫。「我先回去了。」
「怎麼不多坐會兒?」岳媽媽訝異。「廚房剛做了你愛吃點心呢。」
「不用了,晚上意飛會回家吃飯,我想早點回去。」清荷才剛說完話,傭人便來傳話。
「夫人、小姐,薛恭誠先生來了。」
薛恭誠?他怎麼會來?清荷震住。
「是我讓他來的。」岳媽媽解釋。「他拿到台灣某一間大學的聘書,出發前想跟你辭行,所以我自作主張讓他過來喝茶--你跟他好好道別吧,我上樓休息了。」
岳媽媽識相地起身離開,兩分鐘後,一個男人走進來,俊面長身,看著她的神情憂鬱--
「清荷,好久不見。」
沈意飛今日提早下班,心情很好。
他買了兩張電影票,打電話回家想約妻子晚上一起看電影,傭人卻告訴他,她回娘家吃飯了。
他決定給她一個驚喜,買了伴手禮親自到她娘家接人,也順便拜會岳父岳母,盡女婿的孝道。
他開車到她娘家,剛跨下車,大門正巧打開,走出一道纖纖倩影。
是清荷。
他笑著想打招呼,卻看見她身邊還伴著一個男人,一個身材修長、容貌俊俏的男子,臉上掛著副眼鏡,氣質斯文,頗有書卷味。
沈意飛微笑一凝,遠遠看著兩人在門口交談,忽地,那男人展臂擁抱清荷。
他身子僵住,看著妻子被別的男人緊緊地摟在懷裡,卻一動也不動,不反抗也不推拒。
她很享受這個擁抱嗎?妒火在他胸口熊熊燃燒。
男人依依不捨地抱了清荷一陣子後,輕輕推開她,然後在她額頭印下珍重的一吻。
夠了!
沈意飛看不下去,大踏步走上前,一把拽住妻子的手,將她拉開,不許她接近別的男人。
「意飛,你怎麼會來?」她乍然看見他,神色倉皇。
是民虛嗎?沈意飛冷笑。「我聽說你回娘家吃飯,特地來接你。」他銳利地望向陌生男子。「這位是?」
「啊,他是薛恭誠,是……我們從小就認識的,他爸跟我爸是好朋友。」
這麼說是青梅竹馬?
他壓下妒意,冷淡地望向薛恭誠。「你好,我是清荷的丈夫,沈意飛。」他刻意強調「丈夫」二字,聲明所有權。
薛恭誠聽出他話中涵義,臉色微變,勉強扯出笑容。「你好。」
兩個男人各懷心機地握握手。
「恭誠是來跟我辭行的,他要到台灣的大學教書了。」看出丈夫臉色不悅,清荷連忙解釋。
沈意飛看都不看她一眼,銳利的目光與薛恭誠交鋒。「這麼說薛先生是教授?」
「是副教授。」薛恭誠糾正,看他的眼神也頗有敵意。
兩個男人心知肚明,都知道對方對自己很不爽。
「那就恭喜恭先生了,希望你到台灣教書愉快。」
「一定會的,承你貴言。」
「我跟我老婆還有事,先走一步,有緣再見了。」沈意飛皮笑肉不笑地拉清荷上車。
他一路飆車,默不作聲,清荷見他不說話,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回到家後,他不由分說地扣住她的手,將她拖回臥房。
「你幹麼?很痛耶!」她手腕吃痛,用力掙脫他。
他將她抵在牆邊。「那男的是誰?」
她心跳凌亂。「我說了,他是我爸朋友的兒子……」
「你的意思是你們是普通朋友?」
「……是。」
「說謊!」他怒斥,眼眸冒火。「普通朋友會像剛才那樣摟摟抱抱?」
「那只是……道別而已,因為他要去台灣了。」她解釋,嗓音微弱。
這樣的微弱更激怒了他。「你跟朋友道別都是用這種方式嗎?」
「那真的只是禮貌。」她辯稱。
他火大,猛然伸手扣住她的臉,低頭狂暴地攫吻她的唇。
「你……做什麼?」她使勁推開他,氣急敗壞,備覺受辱。
「你有必要反應這麼激動嗎?」他尖銳地嘲諷。「我們是夫妻,這樣親一下會怎樣'?」
問題是他一定要用這種侮辱人的方式親嗎?她氣得拿手背抹自己的唇,殊不知這樣的舉動看進他的眼裡,是一種白白的不屑。
他自尊受傷,言語霎時如利箭狂射。「我稍微碰你一下,你就怕得像受驚的兔子,躲我跟躲傳染病一樣!那個男人抱你,你卻一動也不動隨便他抱!你應該沒忘了自己是我老婆吧?岳清荷,跟別的男人金勾勾搭搭就是你所謂的夫妻相處禮儀?」
勾勾搭搭?他把她當成那種人盡可夫的蕩婦嗎?
清荷臉色慘白,渾身顫抖。「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太過分了!」
過分的人到底是誰?沈意飛冷哼,再次傾身靠近她,見她整個人縮進牆角,一副又恨又怯的模樣,要禁懊惱。
她該不會真的以為他會失去理智強暴她吧?可惡!
也咆吼一聲,氣沖沖地轉身離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1 00:25:09
第四章
沈意飛騎著重機出門。
引擎的暴吼聲撕破了黑夜,相信也震動了他妻子的耳膜,想像著她知道他打算出門狂歡作樂,現在或許臉色蒼白,他體內的血液便沸騰起來,滾動著某種野蠻的快感。
對,就讓她以為他是出門找別的女人吧!
他不需要她,多的是女人樂意對他投懷送抱,他完全無須在意她。
她只不過是個……裝腔作勢的木頭美人而已,他一向最討厭這種冷冰冰的假淑女,她們以為只要擺出高不可攀的儀態,便足以表示自己與眾不同。
他輕蔑這樣的女人,從來都是敬而遠之。
偏偏只有對她……
一路催速狂飆,沈意飛來到港灣,在那個他曾與妻子一同前來的私密之處停車,熄了引擎,熱騰騰的腦子也逐漸冷卻。
他坐在堤岸邊,吹著海風,感覺到空氣中一股濕濕的涼意。
這股清冷,令他憶起初見清荷的那天。那是個春雨綿綿的午後,她撐著一把小巧的傘,傘上潑墨似地灑落一個個翠綠的小圓點,更添春日韻味。
而她站在雨裡,亭亭玉立,清芬優雅的姿態像朵開在水上的荷花。
她很美,美很淡泊內斂,就像那場春雨,在不知不覺間透入肌膚,融進心裡。
那時,他騎機車經過,雨水濺濕她一身,弄髒了她,她沒生氣,反倒伸手扶起一個被嚇著的孩子,溫柔親切的嗓音讓他整個聽傻了。
他怔怔地看著她,像癡狂的少年看著自己迷戀的少女,然後呆頭呆腦地尾隨在她身後,跟蹤她回家。
岳清荷。
他打聽到她的名字,查探她的家世,知道她來自書香名門,教養端莊、舉止合節,不只個性,就連生活的圈子也與他大相逕庭。
她與他,本不該有交集,但他堅持接近她,於是將業務的觸角伸進她父親的公司,只要生意上有往來,他總有一天能夠名正言順地認識她。
在那之前,他耐心地等待機會,偶爾壓抑不住瘋狂的思念時,便像個變態狂跟蹤她,偷拍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他知道她愛讀書、會彈琴,每個禮拜固定到兒童醫院當義工,她有幾個求學時認識的好姊妹,會一起喝茶聊天看電影,她會一個人逛書店,戴耳機試聽CD。
她有幾個追求者,收過鮮花、巧克力及一些小禮物,也跟男人約過會,但不知是他的直覺或偏見,他認定那些男人都不是她的情人,她不愛他們當中任何一個。
那薛恭誠呢?
他承認是自己失誤了,沒想到妻子竟有這麼一個青梅竹馬,之前他彷彿見過一次,但不曾放在心上。
他輕率地將恭恭誠跟其他那些追求者歸為一類,原來對清荷來說是不同的,至少他沒見過別的男人碰她一下,但薛恭誠卻可以那麼親密地擁抱她。
她說,他們只是普通朋友,那只是個告別的擁抱。
鬼才相信!
尋思至此,沈意飛驀地揚聲咆哮,所有的憤怒、嫉妒與不甘全傾注於這聲長嘯裡。
他真的很火大,非常非常火大!
那男人溫文儒雅,一看就知是知識分子,而他卻粗魯不文,商界人士都說他跟他父親是靠著投機取巧才能爬到現今的地位。
在清荷的心中,是怎麼比較他們兩個呢?他發現自己很在乎這一點。真是自作孽,當初他就不該提出聯姻的條件,應該聰明地遠離這個與自己不相配的女人才是。
「沈意飛,你瘋了!」他喃喃自斥。
怎會如此發了狂地想得到一個女人?怎會妄想摘下一朵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荷花?如今他可是嘗到苦頭了。
該怎麼辦好呢?
他問自己,卻迷亂地找不到答案,海風一陣強過一陣,天空開始降下激烈的雨。
而他依然坐在岸邊,執著地淋雨--
他又去找女人了!
聽到丈夫騎重機出門後,清荷坐立不安,腦海思緒紛擾,不停想著他去哪兒了?去找誰了?到底在何處有個金窩,藏了哪個嬌滴滴的女人?
愈想就愈生氣,生氣過後是慌亂,慌亂之後是麻木。
他怎麼可以這樣?就因為她不願接受他侮辱性的親吻,他就必須去找別的女人發洩嗎?男人就這麼野獸嗎?
好噁心!
她幹麼要為了個這麼噁心的男人心神不定呢?真沒用!
清荷吃過晚餐,早早便上床,但卻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一整夜,最後還是認輸,睜著眼等待黎明。
他還是沒回來,連通電話也不打,她有些不安,猶豫著是否該主動與公司聯繫,確定他去上班了,但想想又不愉快,他肯定是從情婦的住處直接卻公司了,她擔心個什麼勁?
怕下人們看出不對勁,清荷仍是如同平日一般梳洗整裝,來到餐廳用早膳,接著監督家務、查核賬薄,午後小睡片刻,容光更煥發。
就在她千睡醒來後不久,大門口傳來騷動,沈意飛回來了。
清荷明明聽見,卻裝不曉得,逕自坐在客廳看書,而他經過,也連聲招呼都不打,直奔上樓。
她氣惱地瞪視他背影。
「少夫人,我看少爺好像臉色不太對。」劉管家送茶點過來的時候順便報告。「他今天這麼早回來,會不會是身體不舒服?」
哪裡不對了?她看他好得很啊!
清荷輕哼。「我看他只是『工作』太累了吧?應該沒事。」頓了頓。「不然晚飯多燉一道雞湯好了,給他補補身子。」
「是。」
兩小時後,晚餐時間到了,傭人去書房請沈意飛用餐,他緊閉門扉,理都不理。
「沈意飛不吃飯?」朱美鳳聽說,不懷好意地望向兒媳。「你們不會吵架了吧?」
「沒有,我們很好。」清荷強裝冷靜。「我想他可能最近上班太累了,我送碗雞湯給他喝,媽您請先用。」
她命傭人準備了一盅雞湯、幾樣小菜,親自捧著餐盤上二樓。
「意飛,是我。」她在書房門外輕喊。
沒有回應。
他一定要這要鬧脾氣嗎?
「我送吃的來給你,你不管再忙,好歹也先吃點東西。」
他還是不理。
清荷蹙眉,分出一隻手旋開門把,盈盈走進,他聽見她進門,椅背一轉,背對她。
就這麼不想看到她嗎?
清荷咬唇。「你可能不高興看到我,不過就算我們夫妻吵架,也不用鬧到全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吧?這樣很難看。」
他默然不語。
「所以你是堅持要跟我冷戰嗎?」她懊惱,餐盤擱在書桌上。「好吧,隨便你,但你還是得吃點東西。」
「你管我……吃不吃?」他嗓音異常乾啞。
可惡,她現在開始後悔自己多事了。「佳姨說你進門時不好看,你別讓她跟媽擔心你的身體。」
「那你呢?」
「我?」
「你不擔心嗎?」
「我幹麼--」她想反駁,心念一轉,收回冷淡的言語。「你該不會真的不舒服?生病了嗎?」
「沒有。」他否認。
但他聲音確實啞得奇怪啊!
她不放心,走上前端詳他,這才驚覺他滿頭是汗,呼吸急促。
「你怎麼了?」她驚喊,在他面前蹲下,仰望他慘白的臉。「你發燒了嗎?」玉手撫摸他額頭,果然燙得厲害。
他拿下她的手,撇過頭。「你別管我。」
怎麼能不管?他生病了啊!
清荷懊惱自己方才還與丈夫意氣相爭,她早該察覺他情況不妙。「對不起,我真的沒注意到。」她柔聲道歉。「我扶你回房休息好嗎?」
「不用!」他拒絕她的好意。「你出去。」
若是平時,她會識相地離開,但現在她不能丟下他一個人。「把手放在我肩膀上。
她堅持要他倚靠自己,攙扶他起身,引領他一步一步走向主臥房。
她讓他躺在床上,這還是他第一次躺在這張床上,替他牢牢地蓋攏棉被,幫助他出汗。
然後她斟來一杯蜂蜜水,插了吸管,讓他喝下。
「肚子餓嗎?想吃東西嗎?」
他搖頭。
她拿耳溫槍測量他體溫,三十八度,不到真正可怕的高燒,但仍須小心照料。「你先睡吧,我去幫你弄冰枕。」
她為他做了個冰袋,擱在他額頭上,又端來一盆加冰的冷水,拿毛巾交替敷他脖子,替他降溫。
他默默領受她體貼的照護,腦子昏昏沉沈,半睡半醒,醒的時候總是睜著眼看著她。
「怎麼還不睡?睡不著嗎?很難受嗎?」她蹙眉,摸了摸他發汗的手臂,再擰一次冰毛巾。「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
「早上就這樣了。」他粗重地喘息,與體內的病毒對抗。
「早上就這樣?那你還去公司上班?」
「有個會要開。」
如果是她,見他發燒,一定會勸他別逞強去工作。那個女人都不關心他的嗎?
清荷氣惱,想起他昨夜留宿別的女人香閨,又不禁有幾分奇特的醋意,她深呼吸,壓下複雜的情緒。
「你盡量放鬆,睡一覺吧!」她柔聲勸慰。「發燒一定要好好休息,才能恢復體力。」
「我喉嚨好干,想再喝點水。」他低喃。
她點頭,又倒了一杯蜂蜜水給他喝。
喝過水,他體內彷彿不那麼焦灼了,精神稍稍一振。「昨天的事,對不起。」
「什麼?」她沒想到他會突然道歉,愣住。
「我那時候……一定是昏了頭了,才會對你那麼無禮。」他自嘲。
她看著他糾攏的眉宇,那麼苦惱又憂慮的模樣,一波波溫柔的浪潮拍開心口。「沒關係的,我沒放在心上。」
「你被我嚇壞了吧?」
「沒有。」
「新婚那天晚上也是,你一定覺得我這人很野蠻。」
她的確不滿過他的粗魯,但--
「你別想那麼多了,睡吧。」
他搖搖頭,無力地躺在床上,神智昏沉,卻堅持探問清楚。「你是不是覺得嫁給我很委屈?」
她震顫。
「你可以老實回答,反正我……說不定睡醒什麼都忘了,我保證不會怪你。」
清荷無語,怔忡地凝視丈夫慘白的臉。不知怎地,看著他如此虛弱,近乎孩子氣的模樣,她頓時忘了自己所有的委屈與不甘。
那些,都不重要了。
「是因為恭誠讓你這樣問我嗎?」她輕聲。「我說了,我跟他只是朋友,你不用在意。」
「是嗎?」他微微一哂。「你跟薛恭誠交往過,對吧?」
她心跳一停。「他是……追求過我。」
「你愛他嗎?」他追問。
清荷深思片刻。
「如果你說的是電視劇裡那種要死要活的愛,我沒有。我承認自己喜歡他,他是我從小到大最熟悉的異性,我從美國唸書回來以後,我們有約會過,雙方父母也曾經想促成我們的婚事,不過……」她頓了頓,悵然歎息。「我還是決定嫁給你了,不是嗎?」
「你是被逼的。」他苦澀地指出。
「我說過,是我自己的選擇。」她強調。
「說真的,你恨我吧?」他迷濛地望她。「如果不是我提出跟你結婚作為資助你父親公司的條件,你現在可以嫁給你自己喜歡的男人。」
「我是可以嫁給恭誠,不過他並沒有向我求婚。」她有些冷漠地解釋。「他很清楚我為了什麼原因嫁給你。」
「為什麼他不阻止?」他不懂。「他不愛你嗎?」
「我剛不是說了嗎?」她苦笑。「我跟他之間不是那種轟轟烈烈的愛情,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比男女之間的感情還重要的,這點他知道,我也知道。」
「所以他甘願看著你跟我結婚?」他看來似乎難以置信。
看丈夫那樣的表情,清荷的心房不禁震動,如果是他,他大概怎麼樣都不願意放手吧?他是個強悍的男人,有著頑石一般的決心,那樣的決心,她偶爾會感到畏懼。
他太有稜有角、太熱烈、太富生命力了,跟她以往所接觸的人大不相同。
他想要的,絕對會不擇手段要到手,就像他需要她這個妻子來彰顯自己的成就,他便會用盡一切辦法,威脅利誘,迫使她父母點頭同意婚事。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又怎能瞭解薛恭誠那種秉性溫和的男人?對於命運,他們這類人習慣順服,而不是反抗。
「沒錯,一開始我是很不情願嫁給你的。」她幽幽地對他剖白心思。
「我覺得自己像交易的商品,很廉價,可是我……沒有後悔,也不恨你。」
「真的?」他抬眸望她,目光流露著急切,似是想判斷她言語真偽。
「嗯。」她誠懇地點頭。「就算我們之間沒有有,我們也可以好好相處的,對吧?像朋友一樣。」
「朋友?」他聞言,神情黯下,完全沒有她想像中友善的反應。
她主動求和,對他伸出友誼之手,難道他不高興嗎?他不想跟她融洽相處?
清荷蹙眉。「你不願意嗎?」
他沉默數秒。「好吧,就朋友。」
他疲倦地扯扯唇,她卻覺得那不像是個笑,反倒像是一種自我嘲諷。
「我累了。」
他閉上眼,陷入昏睡。
當沈意飛醒來時,簾外己透進晨光,天亮了。
他張望四周,房內靜寂,只有他一人躺在床上。
她,不在了嗎?
他有些失望,撐起酸痛的身子,門口忽地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他側耳傾聽--
「你不會一整個晚上沒睡吧?」
是他母親,語音是她一貫的尖銳。
另一個嗓音低低的,他聽不清說些什麼。
「真不簡單呢!你根本不愛我那個兒子不是嗎?卻可以把形象做得這麼徹底,了不起!」
「這不是做形象。」另一個女人似乎惱了,微微提高嗓音。「意飛是我丈夫,我照顧他是應該的。」
是清荷!沈意飛心神一凜,身體傾向前,更仔細地聆聽。
「您不問問他的情況嗎?」他的妻子質問著他的母親。
「幹麼問?我那兒子從小就壯得像頭牛,死不了的,而且還有你這個老婆在照顧他啊!」
「您……應該多關心他。如果您能把花在打麻將的時間,分一點在他身上就好了。」
「你這是在指責我嗎?」
「我不敢。」清荷話說得禮貌,但言下卻誰也聽得出不以為然之意。
沈意飛不禁微微一笑。
他這個老婆行事作風是溫婉端莊的,可偶爾也是有脾氣的呢。
「沒事的話,我先進去了。」清荷向婆婆告退,盈盈走進房裡。
沈意飛連忙倒回床上裝睡。
他聽見他的妻子走過來,小手輕撫他額頭,然後長吁一口氣。
「好像退燒了。」她欣慰地低語,替他拉攏被子。
他感覺她坐在床沿,似乎正看著他。
在她眼裡,看到了什麼?他記得新婚之夜時,她看他的眼神充滿驚慌與嫌惡,而那刺痛了他。
她現在,還會怕他嗎?
沈意飛掐緊掌心,眼眸悄悄睜開一條縫,想偷看妻子的表情,卻發現她斜側著身子靠坐在床頭櫃,螓首垂落,打著盹。
他心弦一扯。
她一夜沒睡,一定累壞了吧?
他坐起身,伸手輕輕搖晃她。
她驚醒,迷濛地望他。「你醒啦?」
「你累了,躺下來睡吧。」他溫聲提議。
「什麼?」她嚇一跳。
「放心,我生病了,什麼都不能做,也不會做。」他笑著保證。「你就躺下來睡一會兒吧!」
說著,他移動身子讓出半邊床舖給她,示意她躺下。
她羞怯地瞥他一眼,實在是累了,便聽他的話躺下來,挪動身子,小心翼翼地在兩人之間保持距離。
為了表示自己別無他意,他首先閉上眼。
她不自在地傾聽他呼吸的聲音,確定他似是入睡了,安下心,也迷迷糊糊地墜入夢鄉。
過了許久許久,沈意飛才睜開眼睛,側身凝望熟睡的妻子。
她靜靜地睡著,睡顏酣甜,芙頰透著健康的嫣色,睫毛長長的,微微翹鬈,像天使的翅膀。
一綹秀髮垂落在她額前,他不禁伸出手替她撥攏。
她像是感覺到他的愛撫,在夢中低吟一聲,秀氣地翻了個身,面對他這邊。
他的心跳狂野地加速。
看著她的睫、她的鼻、她紅潤的唇,剛剛降下的體溫好像又升高了,全身燥熱不堪。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不該把感冒病毒傳染給你。」他喃喃低語,小心地往她的方向挪了挪,再挪了挪,一點一點縮短兩人的距離。然後,牽住她的手,略施巧勁,輕輕將她帶入自己懷裡。
「只要一會兒就好了。」他對睡夢中的嬌妻保證。「就讓我……這樣抱抱你。」
周遭靜謐,空氣中隱隱浮動著一股馨甜,晨光潛進屋裡,將床上兩道相依相偎的剪影,映在窗簾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1 00:25:57
第五章
當清荷醒來時,發現自己是睡在丈夫懷裡。他看來早就醒了,半坐起身,正翻閱一本商業雜誌,而她側身面對著他,臉頰倚在他腰際,一隻手還與他互握。
不會吧?怎麼會這樣?
她霎時大窘,一骨碌坐起身。
「你醒啦?」他察覺她的動靜,側過頭來看她,眼神溫潤。
她感覺臉頰羞熱,忍不住用雙手摀任。「我怎麼會……我睡了很久嗎?」
「幾個小時而已。」他瞥了眼手錶。「現在才剛過中午。」
「那你……你感覺怎樣?」她偷覷他。「燒退了嗎?」
「嗯,好多了。」他微笑。「只是精神還有點懶而已。」
「那你一定餓了吧?我去請傭人準備午餐。」說著,她飛速下床,幾乎是用逃的奔向浴室。
他在她身後笑望著,她感覺到了,更尷尬。
梳洗過後,她換上家居服來到廚房,傭人正準備午飯,她親自盯著燉了鍋鮑魚粥,然後端一碗粥、幾碟小菜,回到臥房。
他已經坐在沙發上等著了,嗅著菜香,顯得興致勃勃。
「好餓!」他笑道,端起粥就喝一口。「好燙!」
「小心點。」她輕責。「這粥還很燙,要喝慢點。」
「那你喂我。」
「什麼?」
「喂我吃。」他將碗跟湯匙遞給她,表情像個耍賴的孩子。
這是……對她撒嬌嗎?
清荷的心怦怦跳,她可以拒絕的,他的病已經好多了,又不是虛弱到端不起碗,但不知怎地,她還是坐到他身旁,舀了一匙粥,輕輕地吹涼,然後送上他的嘴。
他將粥含進嘴裡,笑得好得意。
她又喂一口,再挾小菜給他吃。
「那個也要。」他指著一道清蒸魚。
她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替他挾起一塊魚肉,小心剔去魚刺。「吃吧。」
他張大嘴,一口吃下,吃太快了,有些嗆到,咳嗽地敲打自己的胸口。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趕忙倒水給他喝,又拿紙巾替他擦拭嘴角。「你生病的時候都這樣嗎?」
「怎樣?」他喝了水,總算不咳了。
像個小孩一樣,還要人喂吃東西。清荷默默在心裡想,嘴上沒說出來,但他彷彿領會了,笑嘻嘻地睢著她。
「以前可不會這樣。」
她不信地揚眉。
「以前不會有人喂我。」他說,回憶起從前,笑容淡淡消失。「我媽總是說,病了就躺一躺,自然會好的。」
是這樣嗎?清荷蹙眉,想起這回他發燒,朱美鳳照常出門打麻將,不禁有些惻然。他不只跟爸爸關係不好,跟媽媽好像也欠缺了些母子感情。
「幹麼這種表情?」他凝望她。「同情我嗎?」
她一愣,連忙別過頭。「不是。」
見她羞澀的模樣,他微笑了,伸手撩撥她耳際髮絲,傾過身,在她耳畔吹氣。「你這人很好玩。」
「哪裡好玩?」她心跳加速。
他沒解釋,在她髮梢輕輕吻了一下,然後強迫自己往後退。「要喝咖啡嗎?」
「啊?」她眨眨眼。
他回她一笑。「我煮咖啡給你喝。」
「你會煮咖啡?」
「可別小看我的手藝,我拜過師的。」
「你還拜師?」
「嗯,公司附近開了一間咖啡店,老闆手藝很好,我請他教我的。」
「為什麼要拜師學藝?」她不懂。他想喝的話,請傭人煮不就好了?
他看出她的疑問,卻迴避著不回答。「總之試試看我的手藝吧!保證好喝。」
那天之後,他們時常一起喝咖啡。
尤其是假日的午後,他丐她總會坐在書房的陽台,他會親自在她面前示範磨豆子、煮咖啡,經過幾回實驗,他慢慢調製出她喜愛的口味,令她驚喜。
「怎麼樣?不賴吧?」
「嗯。」她啜飲他的傑作,給他大拇指。「真的很好喝。」
「我還有絕活呢!」某日,他拿出打泡器及鮮奶,調花式拿鐵,畫的圖案有模有樣,最後還點綴一顆愛心。
「好厲害!」她驚呼地拍手。
他好得意,將成果遞給她。
她捧著馬克杯,看著他努力畫出的圖案,竟捨不得喝。
「怎麼不喝?喝啊!」他催促。
不忍辜負他的好意,她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不想破壞花邊。
他看著她像貓咪般的模樣,笑了。
「笑什麼啊?」她嬌嗔。
「這裡。」他指指她嘴角。「沾到奶泡了。」
「啊!」她尷尬,抽出紙巾正想擦嘴時,他已經搶先過來吻上她唇角。
她嚇一跳,凍結在原地。
「別這麼緊張,只是幫你吃掉奶泡而已。」他漫不經心似地解釋自己突兀的舉動。
看來他好像不當回事啊……
清荷鬱悶,難道剛才只有她心臟猛烈地撞擊了一下嗎?
正胡思亂想時,他忽然問:「對了,你的夢想是什麼?」
「什麼夢想?」她愣住。
「就夢想啊。」他喝著咖啡看她。「你從小到大總有特別想做的事吧?是什麼呢?」
「我……」清荷遲疑。從來沒有人問過她的夢想,也沒人關心,對岳家人而言,她只須盡好岳家千金的本分,不讓家門蒙羞即可。
夢想啊……她想了想,忽地輕輕歎息。「我是學藝術的,所以……或許可以去博物館或美術館工作。」
「諷刺博物館或美術館做什麼?解說員嗎?」
「嗯,那樣也不錯。」
「確實。」他撫揉下巴,像在認真思索她在藝術界工作的姿態。「如果你去當個閒飯解說員,一定會很受歡迎。」
「你又知道了?」對她哪來的信心啊?
「我就是知道。」他就是有信心。「你有那種氣質,又有專業素養,待人又親切體貼,大人小孩一定都喜歡你。」
她待人親切體貼?清荷茫然。她可不這麼認為。
但他似乎堅持自己的想法。「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去試試看呢?也許你真的很適合當個藝術解說員。」
「我嗎?」她驚愕。「你的意思是要我出門上班?」
「那你想不想呢?」他反問。
「但是……我在家裡有很多事要做……」他娶她進門,不就是要她擔負起沈家女主人的責任嗎?對內他需要有人管理家務,對外也得長袖善舞,撐得起當一隻花瓶,不是嗎?
「你盡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沈意飛彷彿看透了她的疑慮,淡淡地笑。「家裡交給佳姨就好了。」
「可是我得監督他們……」
「怕他們偷懶嗎?傭人們現在不是都被你教得很專業也很乖巧了?」
那倒是。現在家務管理基本上已經上了軌道,無須她費太多心神。
清荷怔望丈夫,問題是他究竟是何用意呢?
「只是希望你別每天都這麼緊繃而已。」他伸手掐掐她臉頰。「放鬆一點、開心一點。」
她沒有不開心啊!
她傻傻地端坐著,任由丈夫玩弄自己的臉。見她連這種時候都像個淑女,沈意飛覺得又好笑,又有些難以抑制的心動。
他忽地展臂將她拽進自己懷裡,讓她坐在自己大腿上。
「你做什麼?」她驚駭地掙扎,想起身。
他緊圈住她,不讓她動。「讓我抱一會兒。」
為什麼?她抬眸,用眼神詢問。
「因為我想抱。」他的答案很簡單。想抱就抱,雖然他怕嚇著她,至今仍未對她要求履行夫妻床第之間的義務,但親親抱抱總是可以的吧?總要讓她逐漸習慣放開尺度。
想著,沈意飛低下頭,找到妻子的唇,溫柔地啄吮。
她沒有躲,軟綿綿地倚在他懷裡,生澀地回應他的吻。
她的回應令他驚喜,呼吸粗重了、心跳狂亂了,攬在她背脊的手臂縮緊,真想就這樣將她揉進骨子裡,但怕驚嚇到她,還是努力控制自己。
他慢慢地吻著她,含吮她的唇,也誘導她回吻自己的唇,配合他的節奏,聽她有些喘不過氣了,他稍微放慢速度,給她呼吸的空間,然後更深地親吻她。
他們吻得纏綿也熱烈,沈意飛幾次想停下這個過長的吻,總是捨不得,他要不夠她,真的要不夠,但再不停止的話,恐怕他會直接將她拖上床了。
他屏氣凝神,用盡所有的定力將唇移開。
她依然陷在激情裡,水眸迷離地睇著他,臉頰緋紅,菱唇整個被他吻腫了,水潤光澤。
他看著,幾乎又想吻過去,勉強忍住。
「會不會痛?」他憐惜地以手指輕撫她紅腫的唇。
痛?清荷惘然。那不是痛,是令她神魂顛倒的甜,她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感覺到他的唇,他身上的男性味道。
這就是真正的親吻嗎?原來如此甜美,她還想嘗……
正想著,樓下傳來一陣狂放的笑聲。
清荷霎時回神,又羞又窘。「是媽嗎?」
沈意飛跟隨妻子的目光往樓下望,果然看見母親跟一群牌友嘻嘻哈哈地走到泳池畔,每個人手上都端著一杯酒,顯然喝得興高采烈。
「怎麼才下午,她好像就喝醉了?」清荷蹙眉。
沈意飛聽出她話中的不以為然,胸口驀地一擰。「你別擔心,我會找機會跟媽說。」
「嘎?」她一愣。「我不是這意思……」
「沒關係,我明白的。」他以一個手勢止住她。「還要再來點咖啡嗎?」
「喔,好。」她迷惑地注視他。是她的錯覺嗎?還是他原來臉上飛揚的神采真的黯淡了?
「我去拿。」
「媽,我不是說過了嗎?要你別把那些牌友帶回家,也不要大白天地就喝得爛醉。」
這天晚上,沈意飛在母親臥房跟她起了爭執。
朱美風半臥在床上,雙手撫揉抽痛的額頭。「別說了,我頭好痛。」
「我要你答應我,以後別這樣了。」沈意飛很堅持。
「怎麼?」朱美鳳朱唇一撇。「是你那個高貴的老婆在抗議嗎?說我丟了她的臉?」
「你明知道她不會這樣說。」
「也對喔,人家可是有教養的淑女嘛!」朱美風頓了頓,冷哼。「不過就算她不說,我也知道她心裡想什麼,她一定覺得嫁到我們家很委屈,尤其還有我這麼個敗壞名聲的婆婆。」
「媽!」沈意飛不喜歡母親話中的諷刺。
「我說的是實話。」朱美風下床,彷彿有意跟兒子作對似的,端起茶几上的酒杯,一口喝乾。「我早說過,娶那種女人進門只是自找麻煩,你偏偏不聽我的話!」
「我們現在相處得很好。」沈意飛強調。
「你這樣百般討好她,她當然高興嘍。」朱美風諷口嗤。「聽說你還為了她愛喝咖啡,特地去拜師學藝,唷,我說我兒子,還真是個癡情種呢,就跟他爸一樣!」
沈意飛面色一變,凜然不語。
「不過呢,遲早你會嘗到跟你老爸一樣的痛苦。」朱美風冷笑地一甩手,粗率地將空酒杯往身後亂丟。「當年他就是受不了你那個高貴優雅的大媽,才會逃到我懷裡來,他說那種女人漂亮歸漂亮,可是就像只古董花瓶,碰不得的,一不小心就會碎,嘖嘖。只要不順她的意,就算在床上也會像條冰冷的死魚……」
「媽!你夠了沒?」沈意飛氣惱地低吼。
朱美風聳聳肩,很不文雅地打了個酒嗝。「隨便你吧,你不聽我的話,將來就……呃,不要後悔。」
尖銳的嗓音刺痛沈意飛耳膜,他咬牙,冷冷掃射母親一眼,撂下話--
「我從來不後悔!」
他從來不後悔。
或者該說,不允許自己後悔,就算明知自己想摘的是一朵開在水中央的清高荷花,很可能因此溺水,他了早就決定了不回頭。
因為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沈意飛歎息,來到書房的開放式書櫃前。最高層的書架,站著一雙紙鶴,他拈起其中一隻藍色的。
這只,是清荷親手折給他的生日禮物,過了大半年,他依然小心翼翼地留著。
當時為什麼忽然想向她討一隻親手折的紙鶴呢?他自己也不太明了,只是記得自己十七歲那年,隔壁班有個暗戀他的婦同學,為了向他告白,折了千只紙鶴。
女同學說,據說一千只紙鶴可以換一個願望,而她許願能與他交往。
他記得自己收到這樣別出心裁的禮物時,有些驚訝,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對那個女同學毫無印象,當然也說不上喜歡。
當時的他,絲毫不懂得珍惜女同學的心意,冷酷地拒絕了她,他連自己都不愛,又怎麼可能愛別人?他將紙鶴還給女同學,她哭了,堅持要他留下其中一隻。
「至少你不能阻止我喜歡你,所以你留著吧!只要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個女生喜歡你就好。」
於是他留下了那只紙鶴,從此以後這尋常的小東西對他而言便成了最特別的,代表著某種愛戀與執著。
「一千只紙鶴,真的能換一個願望嗎?」沈意飛把玩著紙鶴,喃喃自語,這恐怕是青春少女才會相信的童話,但他現在卻好希望童話能成真。
他希望自己愛的那個女人,也能愛上自己。
這難道會是奢求嗎?
遲早你會嘗到跟你老爸一樣的痛苦,當年他就是受不了你那個高貴優雅的大媽,才會逃到我懷裡來!
母親尖銳的嗓音在沈意飛腦海迴盪,他不得不想起父親,那個影響自己一生的男人。
他曾經恨過父親,因為自己與生俱來的私生子身分,讓他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來。
如果他是個失怙的孤兒也就算了,偏偏誰都知道他有個有錢老爸,只是不能認他,再加上他還有個那樣習慣賣弄風騷的老媽。
是可恨的是,他從孩童時期,便懵懂地看出父親的心其實不在母親身上,他們之間是一種不對等的愛情,母親笨拙地依戀父親,而父親對她卻只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情分。
如果兩人之間沒有他這個孩子,想必父親早就甩了母親吧?
他既然領悟了這點,母親當然也不會傻到看不出來,而她的反應是變態地將他做為武器,要脅父親的愛。
媽媽並不愛他這個兒子。
這個體認造就了他的憤世嫉俗,他恨自己身上的烙印,恨自己從出生便擺脫不了的血緣。父親的元配過世後,他得以認祖歸宗,但他一點也不感激,更加狂怒。
他不斷地與父親作對,一次次地忤逆使壞,父子之間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直到某次父親心臟病發,他察覺老人家的身子漸漸虛弱了,血肉親情才喚醒了他。
他與父親和解,與自己受傷的心靈和解,他不再像個孩子因為得不到真愛而憤怒,學著先付出自己的愛。
「你愛的是你第一任老婆,對吧?」他曾經這樣問過父親。
老人家聽了,面色因震撼而發白,之後,痛苦地承認。
沒錯,他此生唯一的愛是他的元配,那個果斷地與他私奔的千金小姐。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好好維持你的婚姻,還要來找我媽呢?」他問。
「因為我進不去她的世界。」父親苦澀地傾訴。「雖然她是愛我的,也為我打開了心房,但我還是沒法走進去她生存的那個世界。」
「那是什麼意思?」
「她跟我是不同的世界長大的,我們來自不同的環境、受不同的教育,她的家人朋友、她從小信仰的價值觀,都跟我格格不入,我很想瞭解她,卻還是無法真正親近她--漸漸地,我開始害怕。」
「怕什麼?」
「怕面對她,怕看見她眼裡隱藏不住的失望,她就像個瓷娃娃,我不敢碰她,怕一碰就碎了,只想遠遠地躲開。」
「所以你才來找我媽?」
「嗯。」
當時,對於父親的苦惱,沈意飛並不太能理解,但他現在彷彿能夠體會了,父親愛那個富家千金,就像他愛清荷一樣,如履薄冰。
明知道她的世界跟自己的不同,還是克制不住想走進去、想親近她,又怕她抗拒自己,一顆心便因此在懸崖邊擺蕩,隨時都可能墜落。
雖然跟清荷的關係逐漸好轉,也感覺得到她慢慢地對自己敞開心房,但還是得格外小心,一失足可能千古恨。
不能太急,要有耐性。
婚後,也不曉得這樣告誡自己幾百遍了,有時候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傻得荒謬。
想著,沈意飛自嘲地笑了,又擺弄了會兒紙鶴,將它放回原位,正巧傳來幾聲清脆的敲門聲。
他深深愛戀的妻推門走進來,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行走的身姿娉婷秀麗,自有一股高雅氣質。
「你在做什麼?」她柔聲問。
他隨手取下一本書。「沒什麼,正想找本書來看。」
「喔。」她走進來,瞄了一眼書名,《芭菲特寫給股東的信》,好無聊的財經書。
「有事嗎?」他微笑,一眼就看出她對這本書沒興趣。
「我媽剛打電話來,這禮拜天要辦家族聚會。」
「家族聚會?」
「嗯,我們每年都會固定辦家族聚會,邀請所有的親戚一起聚一聚,今年輪到我們家主辦了。」她解釋。「你會出席吧?」
「一定要嗎?」他蹙眉,光想到一群一本正經的岳家人聚在一起的場合就覺得頭痛。
她嬌嗔地看他一眼。「難道你要我一個人參加嗎?你是老公,不去很奇怪耶。」
所以是一定要去嘛!既然這樣,幹麼還裝客氣地問他意願呢?
沈意飛失笑,伸手點了點妻子潔白的額頭。「知道了,我去就是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1 00:26:21
第六章
岳家的家族聚會,正如沈意飛所料,相當之無趣。
兵家並不是個人丁很旺的家族,三代同堂加起來大約有二、三十個左右,長輩除了岳父開了間公司,其他都學界服務,有個堂叔在政府經濟發展局當個小官,清荷的弟弟出國留學,沒參加聚會,幾個堂兄弟姊妹也大多還在唸書。
一家子全是高級知識份子,更奇怪的是,沒有一個出格的人物,全都中規中矩的,就連清荷一個已婚堂哥生的小孩,也是乖巧有禮、不吵不鬧。
實在很悶啊!
飯後,幾個年輕一輩的坐在客廳閒聊,當他們開始辯論起莎士比亞戲劇的優劣,沈意飛忽地覺得透不過氣,不禁伸手鬆了松領帶。
「很無聊嗎?」清荷察覺丈夫有些心不在焉,輕聲問。
他淡淡一笑,貼近她耳畔。「你們家聚會都是像這樣子嗎?」
「嗯,差不多。」
「我還寧可參加我們在家裡辦的那些社交宴。」
「意思就是真的很無聊?」清荷看他一眼,似笑非笑的。
他聳聳肩。
「無聊也忍一忍,一年就只有這一次。」她低語。
「知道了。」他嘻笑地眨眨眼,偷偷捏她的手。
她抗議地回捏他一把。
很痛耶!他用嘴形無聲地抗議。
她抬起下巴,擺出高傲不理的姿態。
他不禁輕笑一聲。
這一笑,讓正在辯論的幾個人都同時住了口,把目光投向這對打打鬧鬧的夫妻。
清荷驀地紅了臉。
「堂妹夫有什麼看法呢?」清荷某個堂哥慢條斯理地問。「不覺得莎士比亞悲劇裡的對白寫得比喜劇好多了嗎?」
清荷知道丈夫絕不可能讀莎士比亞這種文學作品,正想幫他擋這個問題,沈意飛卻搶先開了口。
「很抱歉,不管是悲劇或喜劇,我對莎士比亞沒有任何意見。」他笑笑地表示。
「你不看莎士比亞?」堂哥問話的口氣彷彿這是什麼滔天大罪。
沈意飛毫不困窘地攤攤手。「你如果問我對麥嘉華或巴菲特的看法,我就可以跟你討論了。」
「麥嘉華?」這位堂哥顯然不認識這傢伙。
清荷忍笑,慶幸自己偶爾也會翻翻丈夫看的商業雜誌。「他是國際著名的投資專家,最愛跟市場唱反調,外號叫『末日博士』。」
原來如此。堂哥恍然大悟,對自己主識鼎鼎大名的人物有些尷尬,其他人也頓時沉默。
「我是沒讀過莎士比亞,不過倒看過電影『羅密歐與茱麗葉』,堂哥覺得這部電影拍得怎樣?有拍出書中的精髓嗎?」沈意飛隨口問,巧妙地化解僵凝的氣氛。
堂哥精神一振,滔滔不絕地水談電影與原著的同異之處。
清荷一面聽,一面悄聲問丈夫。「你真的看過這問電影?」
「當然。」沈意飛點頭。「我還記得演女主角的演員長得清純漂亮,氣質很好。」
聽丈夫稱讚別的女人,清荷莫名地有點酸。「你只記得這個嗎?」
「不然你還期望我記得什麼?」他笑望她,目光烔烔。「對了,我還記得結局蠢斃了,男女主角竟然因為假死的誤會雙雙殉情,有夠笨的!書裡也是這樣寫的嗎?」
「是啊。」
「那我只能說,莎士比亞那時代的人都是些不用腦筋的蠢蛋。」
聽聞丈夫彷彿很認真的感歎,清荷不禁噗哧一笑。
這一笑,再度招來其他人奇特的注目。
「你們夫妻倆看起來感情很不錯。」某個堂姊微笑地評論。
「是很不錯啊!」沈意飛在剌剌地承認,展臂大方地摟來老婆的纖腰。
清荷只覺得腰際發燙,很不習慣在別人面前展現如此親密的姿態,她埋怨似的瞥了丈夫一眼。
「怎麼?我的『禮儀』又太超過了嗎?」他諧謔地低語。
她嘟嘴。他一定要這樣逮到機會就調侃她嗎?
「我去看媽忙些什麼。」說著,清荷盈盈起身離開,感覺身後兩道灼熱的視線燙著背。
她猜想丈夫大概是在笑她的臨陣脫逃。
但她就是不習慣啊!在眾人面前高調地卿卿我我不是她的風格,也不想面對親戚們好奇的眼光。
她來到廚房,岳媽媽正在指揮下人準備點心,家族親戚每個人口味都不同,可難侍候了。
「需要我幫忙嗎?媽。」清荷貼心地問。
「你怎麼來了?」岳媽媽責怪。「應該在客廳裡陪你老公啊!他第一次參加我們家族聚會,一定很不自在。」
「哪會啊?我看他如魚得水,自在得很!」清茶嫣然一笑。
岳媽媽看她難掩甜蜜的笑容,秀眉一挑。「看來你的婚姻生活過得很不錯。」
「嗯,是挺好的。」清茶坦承。
「打算生孩子了嗎?」
「嘎?」
「你們結婚都快一年了,也該生個孩子了,你不會還在避孕吧?」
什麼避孕啊?他們根本連那件事都還沒做過好嗎?
清荷暗自尋思,不由得有些懊惱。
「怎麼了?」岳媽媽看她臉色不對,關懷地問。「難道你老公還不想生嗎?」
「不是……那樣。」清荷猶豫,怎麼也不好意思說出自己跟丈夫至今尚未真正圓房。
「還是你不想生?」
「幹麼……一定要現在生呢?」清荷好窘。「我還想先工作個兩年……」
「工作?」岳媽媽驚愕地打斷女兒。「你要出去工作?」
「嗯,有在考慮,最近有一家美術館想找我過去當解說員。」
「不可以!你幫意飛料理家務、處理社交事宜都來不及了,哪還能去美術館上班?」
「可是意飛也同意的,是他鼓勵我出門工作。」清荷解釋。
「什麼?你說他鼓勵你?」岳媽媽不相信。
「是真的。」清荷強調。「他說不管我想做什麼,他都支持。」
岳媽媽凜然不語,把女兒拉到屋內僻靜的角落。
「怎麼了?媽,你想說什麼?」清荷直覺不妙。
岳媽媽沒回答,深思地看了女兒好片刻,才幽幽開口。「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清荷。」
「哪裡奇怪了?」
「你老公啊。之前他來找你爸提親時,是跟你爸說,希望能娶到一個相夫教子的好妻子,還要能幫他在社交界拓展人際關係。」
所以呢?清荷不解地望著母親。
「可是人現在卻鼓勵你出門工作,這不是跟他當初的目的背道而馳嗎?」岳媽媽陰鬱地停頓兩秒。「我在想,他是不是想轉移你的注意力。」
「什麼意思?」清荷面色微白,心下已隱約有所悟。
岳媽媽嚴肅地盯著女兒。「之前你不是跟我說你們剛新婚時,意飛常常不回家,懷疑他在外頭有別的女人嗎?」
「可是他現在……不會那樣了。」清荷顫聲反駁。「他現在除了出差,每天都回家。」
「男人什麼時候出軌,你根本料想不到。」岳媽媽冷哼。「他們如果想玩,就算是上班時間都能把人帶進賓館。恭誠也告訴我,他看過意飛出入酒家。」
「什麼?」清荷驚駭。「為什麼恭誠會知道這種事?」而且還特地跑來跟她媽告狀?
「他也是關心你。」岳媽媽看出女兒的不滿,替另一個年輕人解釋。「其實男人上酒家也很平常,總是需要應酬嘛,重點是別沉迷就好。不管怎樣,你得讓男人認清楚你才是正宮,外面的女人都只能逢場作戲,懂嗎?」
她懂,但她……不甘心,憑什麼男人可以隨心所欲在外頭尋花問柳?
清荷暗暗咬牙。
「想想你的婆婆。」岳媽媽意味深長地告誡。「如果讓外頭的女人肚子裡有了小孩,事情就麻煩了。」
清荷神智一凜。她怎麼差點忘了?她的婆婆也曾是個酒家女。
想到丈夫可能也跟那些歡場女子有交集,她只覺得一陣噁心。
他到現在仍不要求她履行義務,是因為他已經在外頭得到滿足了嗎?
一念及此,清荷神色大變。
岳媽媽看出女兒的震撼,更加語重心長。「先別想著出門工作了,你啊,還是先想想怎麼抓住丈夫的心比較實在--」
家族聚會結束後,他的妻子忽然成了個悶葫蘆。
回程的車上,她一語不發地沉默著,神情怏怏,像是糾結著某個心事。
沈意飛懷疑是自己方才在聚會裡的表現惹的禍。
「我是不是說錯話了?」沉吟良久,他終於還是決定開門見山。
「什麼?」她一愣。
「我是不是也該讀讀莎士比亞?或者就先從《羅密歐與茱麗葉》看起?」
清荷凝望丈夫若有所思的側面。「為什麼要看?你又對莎士比亞沒興趣。」
「我是沒興趣,但你喜歡,不是嗎?」沈意飛笑笑地勾唇。「你都能認識麥嘉華了,我看看莎士比亞那老頭到底發些什麼牢騷也未嘗不可。」
她蹙眉,雖然感覺到他的幽默,心情仍是鬱鬱。「你不用勉強自己。」
沈意飛聞言,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僵了僵。「所以你不是因為我不懂莎士比亞,在你親戚面前丟臉而不高興嘍?」
「嘎?」清荷驚愕。「你怎麼會那麼想?」
「不然你要我怎麼想?」他自嘲。「很明顯,你心情不好,我只能想是不是自己闖了禍?」
她心情是不好,但不是因為那種事。
「不是那樣的,你別誤會。」她慎重澄清。
「那麼我的老婆可以告訴我,她究竟是哪裡不開心嗎?」他調笑似地問。
她悵惘無語。
這教她該怎麼說呢?總不能告訴他,她介意的是他從不向她這個老婆索求床第之歡--那多糗啊!
「我沒事啦。」她窘迫地辯白。
說謊。
沈意飛犀利地瞥視妻子,她心裡一定有事,但她不肯說,他也無可奈何。
接下來的路程,兩人都是默默不語,回到家後,清荷藉口自己累了,立刻進浴室洗澡。
他猜想,她是有意避開自己。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沈意飛仔細回想,卻不明白是哪個環節出了錯?他記得在跟妻子那些堂兄弟姊妹聊天時,她還好好的啊,好像也不太介意他話題搭不上,甚至私下與他打情罵俏……
他倏地一凜,會不會就是他的肢體接觸做得太過分了呢?因為不符合她一向遵守的「禮儀」。
她是不是不喜歡他當眾碰她呢?
尋思至此,沈意飛目光一黯。不管怎樣,沒有哪個男人能忍受妻子避自己如瘟疫,他並不想娶一個只能高高供著的陶瓷娃娃……
忽地,一陣手機鈴響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望向清荷擱在梳妝台上的手機,本來只是隨意一瞥,卻在看清來電人名時面色沉下。
是薛恭誠!那傢伙打電話來幹麼?
鈴聲響了十幾次,得不到因應,恭恭誠不放棄,接著傳了封簡訊。沈意飛警告自己捺下好奇心,但終究還是忍不住,私自讀取簡訊內容。
我下禮拜回新加坡一趟,老地方見!
薛恭誠竟敢約他老婆見面,而且還指定「老地方」?!那個該死的老地方在哪裡?他怎麼都不曉得?
沈意飛瞪著手機螢幕,妒火霎時在胸口點燃,他討厭薛恭誠這封簡訊的口氣,太理所當然,彷彿清荷一定會準時赴約。
她真的會去嗎?他們是否一直有聯絡?經常通信嗎?信裡都說些什麼?
「有人打電話給我嗎?」清柔的嗓音在沈意飛身後揚起。
他驀地轉身,望向沐浴過後的妻子,她穿著一件白色絲質睡衣,酥胸微露,清純可人如一朵出水芙蓉。
這樣美麗的她,曾經讓別的男人緊緊擁在懷裡!
沈意飛想著,情緒更沸騰了。
察覺到丈夫的眼神異常灼熱,清荷有些羞赧,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遲疑片刻,才又開口問:「是我的電話嗎?」
「怎麼?你很關心誰打來的嗎?」沈意飛冷哼,幾乎是用摔的將妻子的手機放回梳妝台。「是你的前男友。」
「前男友?」清荷愣了愣。「你說恭誠嗎?」她走過來,點閱簡訊。
看她迫不及待的模樣,沈意飛更怒了。「你們那麼久沒見,總算可以見面了,一定很高興嗎?」
她一震,訝然回眸。「你看過我的簡訊?」
「不能看嗎?」他明知自己侵犯妻子的隱私,仍是執拗地擺出一張酷臉。
她蹙眉。
他冷笑。「你又要說我違反了做人的禮儀嗎?」
「你不應該看的。」她只是這麼淡淡一句。
沈意飛卻覺得自己彷彿當下被甩了一記響亮的耳光。他也知道自己不該看,但就是想看,也明白自己吃這種干醋很沒格,但就是不爽!
就說他小氣吧!他不願自己的老婆私下去見別的男人,何況還是曾經有過感情牽扯的前男友。
「不准你去見他。」他厲聲命令。
「什麼?」她怔住,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說,不准你跟他見面。」他猛然圈住她手腕。
她不喜歡他如此咄咄逼人的架勢。「你沒有權利阻止我跟朋友見面。」
「所以你是堅持要見他?」妒火焚燒沈意飛的理智。「那傢伙到底哪裡好?讓你到現在還對他唸唸不忘?」
「你想到哪裡去了?」她試著解釋。「我們只是朋友--」
「男女之間沒有單純的友誼關係!」他怒吼,額頭青筋暴露。
清荷驚駭地瞪大眼,他怎能這樣對她必脾氣?「你……簡直不可理喻!你自己還不是……」
「怎樣?」
還不是在外頭跟別的女人糾纏不清?她很想罵回去,但素來的教養讓她無法說出口。
「算了!」她撇過頭,不想與他爭論。
但他反而更火大,她愈是不理會他,愈顯得他是在無理取鬧。
「你過來!」他伸手拽回她。
「你到底想怎樣?」她氣得提高嗓音。
他想怎樣?沈意飛愣住,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哪根筋搭錯了,為何會如此發火?他明明三番四復告誡自己,無論如何要忍耐的……
他目光落下,望向妻子誘人的豐胸,她知不知道,每天晚上跟她同睡一張床,卻什麼也不能做,對他而言是多大的折磨?
沒有一個男人能忍受這樣翻天覆地的慾望,就連他自己,以前也絕對想像不到自己能成為一個坐懷不亂的謙謙君子。
他真的忍到快發瘋了,她知道嗎?
「你……幹麼這樣看我?」清荷迎視他燃火的雙眸,心跳不聽話地加速。
他看她的眼神,像一頭被困在牢籠的猛獸,那麼焦躁、那麼狂野。
他不答腔,閃電般地帶過她整個人,將她抵在牆面,困在自己的雙臂之間。
「我只問你一句話。」他的嗓音,沙啞得扣人心弦。
她不禁屏住呼吸。「什、麼?」
他沒立刻回答,盯著她許久,額頭冒汗,眼神明滅不定,像正陷入極度的掙扎。「我知道你可能還不能接受,但是……你要我今天晚上留下來嗎?」
她全身顫粟,緊張得口吃。「什麼、什麼意思?」
「還不懂嗎?」他嘲諷地扯唇,分出一隻手,迷戀地撫摸她微熱的頰。
他的意思是--要跟她上床?
清荷心跳怦然,又是震撼,又有些難以形容的興奮,她羞怯地垂下眸,不敢看丈夫火熱的雙眼。
「如果……你不想,我馬上離開。」他像是萬般痛苦地吐落。
離開?去哪兒?
「你說離開……是指要出門嗎?」
「對。」
他敢!清茶氣得捏緊掌心。
「我知道了。」見妻子久久沒回應,沈意飛以為自己又被拒絕了,費心全身所有的力氣,逼自己轉身。
「等一下!」她扯住他衣袖一角。
他凜然停步,不敢相信地望向她拉住他衣袖不放的小手。
這是挽留他的意思嗎?他一動也不動,繃緊神經,等待她主動開口。
「你……不可以這樣對我。」不可以丟下她去找別的女人。
所以意思是--
「你要我留下嗎?」他回身望向妻子,尋求確認。
她不說話,但含怨的眼神已未語先訴。
不管了!
沈意飛心念一動,以最快的速度將妻子撈進懷裡,抱上床,利用自己高大的身軀壓制她。
就算她覺得自己是被迫的也好,既然她不抗拒,他就不給她任何逃離的機會。
「不准你反悔--」他無預警地壓下自己的唇。
她似乎傻住了,呆呆地任由他侵略,他熱烈地吻好,吸吮含咬,極盡所能地撩撥她幾乎不曾被開發的女性情慾。
慢慢地,他感覺她放鬆了,婉轉承迎,全身發燙。
他趁她神智迷濛之際,大手剝開她衣襟,握住其中一隻渾圓的椒乳。
她害羞地震顫,唇畔逸出嬌吟。
她動情了。
沈意飛得意地想,更加賣力地取悅身下的女人,他打算用一整個夜晚教會她男女之間的情慾,絕對可以燎原。
等著吧,這將會是個永無止盡的漫漫長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1 00:26:49
第七章
好令人迷惘的一夜。
隔天早晨,當清荷睜開雙眼,她覺得自己像作了一個奇幻的夢。
夢裡,她猶如童話故事裡的愛麗絲,去到一個她想像不到的奇妙世界,每一幅情景都像從萬花筒透視鏡分割出的幻影,炫目、華麗、多采多姿。
而她在那樣的幻影裡,夢游、迷惘、如癡如醉。
她真的去過那裡嗎?真的和一個男人去到那麼興奮又不可思議的境地嗎?她的心跳至今仍狂亂地奔騰,肌膚好似也燙得發紅。
清荷躺在床上,回味著昨夜激情的餘韻,身旁的床位是空的,引導她領略情慾的男人已不在,但她彷彿能聞到他的味道,聽到他在她耳畔的愛語呢喃。
她的耳朵好癢……不對,全身好像都不對勁。她垂下眼,掀開被子看了看自己嫩白的胴體--
天哪,她到現在還是全裸的!
好害羞!
她霎時感到慌亂,神智逐漸回到現實,裹著白色被單跳下床,衝進更衣室穿上家居服。
著衣後,她感覺稍微鎮靜了一些,但不一會兒,又被自己在梳妝鏡裡流露的媚態嚇了一跳。
她的臉頰怎能粉紅成那樣?頸脖處處是瘀紫的吻痕,又唇被吮得發腫,眼眸異常地閃亮有神,微氳著霧氣,像可以滴出水來。
她從來不曉得自己也可以美得如此妖艷,像夜晚盛開的櫻花。
怎麼辦?她又開始慌了,不知道該怎麼以這副模樣去面對待會兒即將看到的男人?他正在吃早餐吧?他見著她的表情會是怎樣?會跟她一樣尷尬嗎?或者調侃她的慌張?
她可不想被他取笑。
清荷咬唇,對腦海中想像的男人丟去倔強的眼神,繫上絲巾,掩飾吻痕,然後深深調息,試著找回平常冷靜的儀態,只是虛軟的雙腿實在讓她很難在行走時保持優雅,每走一步,那酸痛的感覺便提醒她昨夜她是如何縱情狂歡。
真討厭,都那男人害的!
如果可能的話,她真想好好捶打那個可惡的男人一番,他竟那麼野蠻地需求好一個晚上,也不管她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那可是她的初夜啊!他應該溫柔一些的,不是嗎?
懷抱著這般又喜又嗔的心態,清荷下樓來到餐廳,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她的丈夫並不在那裡,餐桌上只擺了一人份的早餐。
「意飛呢?」她問管家。
「少爺已經去上班了。」劉佳佳回答。
清荷聞言,訝異地瞥一眼牆上時鐘,已經快九點了,她竟睡得這麼遲。
「少爺說少夫人昨天晚上一定累壞了,交代說要讓你好好休息,別反你吵醒。」劉佳佳笑著解釋,笑裡藏著某種奇怪的意味。
清荷瞬間臉紅。
那男人!沒事跟傭人交代這些做什麼啊?
「少夫人要喝點咖啡嗎?少爺親自煮的。」
「好,給我來一杯吧。」
知道暫時可以不必面對丈夫,清荷鬆了口氣,卻也不禁有幾分失望。她吃過早餐,花了兩個小時跟管家討論家務,下午接到美術館館長的電話。
「岳小姐,關於請你加入我們美術館的事,不曉得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我很榮幸接到館長先生的邀請,不過……」清荷猶豫地停頓,想起母親大人的警告。
「是對待遇方面感到不滿意嗎?」
「不,怎麼會?我能有機會到美術館工作是求之不得。」根本不會去計較待遇多寡。「只是我家裡人……有點疑慮。」
「岳小姐該不會是說你老公吧?據我所知,沈先生對這件事十分樂觀其成,其實一開始也是他推薦你的啊!」
「什麼?」清荷一愣。「你說是意飛推薦我?」
「是啊。」館長笑道。「他知道館裡有空缺,當下就跟我推薦你,還一直誇獎岳小姐不僅有專業素養,氣質又知性高雅,絕對能成為我們美術館的招牌員工。」
所以這份工作等於是意飛替她找來的?莫非……
清荷心念一動。「有件事我想請教館長先生,如果太冒犯請你別介意,我在想,難道意飛跟你們……有什麼特殊的往來嗎?」
「這個嘛……」館長尷尬地沉默片刻。「既然岳小姐主動問起,我也不好隱瞞,其實沈先生每年都定期捐款給美術館,今年也送了我們一幅從國際拍賣會買來的名畫。」
果然!
原來是利益交換,她就覺得奇怪,自己雖是擁有藝術學位,但完全沒有相關工作經驗,憑什麼出動館長親自邀約?
原來是意飛利用關係替她買到的工作機會。
她並不是假清高的人,家世背景也讓她從小就明白人際關係可以促成許多事,但她不懂丈夫為何要如此熱心替她安排這份工作?難道真如母親所說,他是別有目的……
不不可能,不是那樣!
清荷阻止自己胡思亂想,丈夫只是希望她能有機會發揮所學而已,她怎能懷疑他的好意?
「關於這件事,我想我還是再跟我丈夫討論過比較好。」
「那也好。」館長明白她的意思。「總之我們很歡迎岳小姐來館裡上班,希望你好好考慮。」
「是,謝謝。」
清荷禮貌地致意,結束與美術館館長的通話後,她想了想,撥打丈夫辦公室電話。
接電話的是他的秘書,一聽到她的聲音,立刻轉接給沈意飛。
「怎麼會忽然打電話來?」他像正忙著什麼,語氣很匆忙。
「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她敏感地問。
「不是,是……台灣那邊的分公司臨時出了點狀況,我現在正在處理。」他頓了頓。「我看我得馬上飛過去一趟。」
「你要去台灣?」她驚訝。「那你會回來拿行李嗎?」
「只去幾天而已,我辦公室有隨身行李。」
所以意思是他今天不回家了?清荷的心沉下,早上還想著怕見到他尷尬,現在知道大概會好幾天見不到他,忽然感覺憂鬱。
「對了,你打來有什麼事?」他問。
想跟他討論關於到美術館工作的事,想確切地問清楚他的想法,想證明她媽媽的猜測是錯的……
「也沒什麼,等你回來再說吧。你出差要保重,三餐要記得定時吃。」她柔聲叮囑。
「知道了,你也好好照顧自己。」
他切斷電話,鈴聲嘟嘟地響,清荷聽著,不知怎地感到些許黯然。
奇怪,才幾個小時不見,她怎麼就覺得好想念他呢?
沈意飛感到心虛。
其實台灣分公司根本沒出什麼問題,只不過最近跟日本談一項合作案,他不出面也OK,但他卻在接到妻子電話後,立刻命令秘書訂機票,以最快的速度飛往台灣。
事實上,應該說是「逃」。
沒錯,他想逃離,像個懦夫,不敢面對自己前一晚所做的事。
雖然說不上是「強暴」,但也相差沒多遠了,他想盡辦法誘惑她,甚至暗示自己不惜去找別的女人,促使她留下自己過夜。
他想,她一定覺得不甘心,那不算是溫柔的求歡,簡直像是威脅。
而更過分的是,他要了她整個晚上,一次又一次,在她身上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不顧她初嘗情慾的嬌弱,極盡所能地蹂閵她、佔有她。
他簡直……像頭髮情的野獸!
他怕她的責難,一早起床,便倉促地離開家,在公司接到她的電話更慌得打翻咖啡杯。
當他看著滾落在地的杯子,悠然領悟自己沒有勇氣回家面對嬌妻,於是決定飛往台灣出差。
他花了冗長的時間與分公司的主管開沒多大意義的會,又四處奔波,拜訪客戶,極力把自己的行程填滿,以免思緒凌亂。
但就算他努力埋首工作,到了第三天晚上,事情也處理得差不多了,他終究不得不面對獨處的時刻。
「意飛,晚上有事嗎?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分公司的陳總經理善意地提出邀請。
他如蒙大赦。「也好,我正想請大家吃飯,慰勞大家工作辛苦。」
他以總公司老闆的名義招待幾名高階主管,來到台北101大樓,在能俯瞰燦爛夜景的高樓餐廳吃飯。
飯後,一群男人趁著酒興來到一間格調高尚的酒家,要了私人包廂,當然免不了點小姐坐台。
幾個高階主管左擁右抱,個個玩得開心,沈意飛身邊雖也有小姐陪著,卻有些意興闌珊。
他默默地喝酒,以為酒精能令自己忘卻煩憂,但腦海裡盤旋著的還是家裡老婆的倩影,愈想就愈對自己感到厭煩。
其實他遲早得面對她的,這麼逃避實在不像是個男子漢!
一念及此,他悠然起身。「你們大家玩吧,我有點頭痛,先回飯店休息。」
他識趣地買單,媽媽桑知道他是業界有名的大老闆,親自送他下樓,見他領帶歪了,還替他調整。
「有空再來啊!沈老闆。」她笑容嫣媚。
沈意飛禮貌地回她微笑,不料這一幕,卻被某人攝進鏡頭裡。他察覺鎂光燈閃亮,警覺地轉頭,只見一個男人的身影快速閃進巷弄。
那是誰?
他狐疑,隱約有股不祥預感。
怎麼可能?
清荷握著手機,震驚地瞪著電腦螢幕上透過電子郵件傳送過來的相處,腦海有片刻處於空白狀態。
相片上是她的丈夫跟一個打扮妖嬈的女人,女人正替他系領帶,狀似親匿。
而且背景還是在霓虹燦爛的街頭,他就這樣……當眾和另一個女人卿卿我我!
「為什麼你會有這張照片?是誰拍的?」她質問電話那端的男人。
男人沉默數秒。「是徵信社的調查員拍的。」
「徵信社?」她不敢相信。「薛恭誠!你請人跟蹤意飛嗎?」
「是。」
「為什麼要這麼做?這也……」太卑鄙了吧!
薛恭誠彷彿聽出她藏在話裡的責難,急忙為自己辯解。「我知道這樣做有點失格,但我是為你好。之前在新加坡我就看過沈意飛上酒家,現在在台灣也一樣來這一套--你現在認清楚了吧?這就是你嫁的男人,他就是這樣對待你的!」
清荷一顫,心受傷了,尊嚴遭到打擊,但她仍強撐著不許自己流露軟弱的一面。「這人……只是應酬。」她努力為丈夫找藉口。
「你真的認為只是應酬嗎?」薛恭誠歎氣。「你醒醒吧!清荷,別等到他跟他爸一樣在外頭跟酒家女生下私生子,你的面子可就不知道往哪兒擺了。」
清荷臉色刷白,不由得又想起母親說過的話,思緒一陣混亂。「意飛他……不會這樣對我的,就算他上酒家,那也是為了應酬,他跟那些女人……只是逢場作戲而已,不可能當真。」
「你的意思是只要他認清楚你才是正宮就好,他在外面要跟別的女人怎麼玩你都無所謂?」
薛恭誠問得諷刺,像一把刀,狠狠砍在清茶心頭,她痛得流血。
「這是你想要的婚姻嗎?你不是跟我說過,你不希望自己的婚姻跟你父母親一樣貌合神離嗎?」
「我是不想要,但……」
「但你還是被你的家人說服,屈服於現實。」
那又怎樣?清荷驀地惱火。當初她也是不願嫁的啊!
「你對我的婚姻有這麼多看法,當初為什麼不阻止我?為什麼眼睜睜看我嫁給意飛?」
終於,她還是忍不住傾洩埋藏在心中的怨。
這個刻意傳照片來警告她,她的婚姻並不幸福的男人,她不是沒想過要把自己的幸福托付給他,可是--
「如果你不看好我的婚姻,如果你有……那麼愛我,你不會看著我嫁給別的男人,不是嗎?既然你一年前選擇放手,現在又有什麼資格來跟我說這些?」她尖銳地責備,這一刻,忽然有些恨這個從小就認識的青梅竹馬。
她當他是哥哥,也曾視他為男友,但他現在卻這麼毫不留情地揭她瘡疤,明知她會痛。
「對不起。」薛恭誠幽幽道歉,滿是懊惱。「那時候我真的以為那麼做對你比較好,你家有困難,我知道你絕對不可能丟棄家人不管,而我……沒有自信能給你跟你的家人過你們想要的生活。我希望你過得幸福,清荷,我真的希望,如果沈意飛對你好,我不會多說一句話,只會默默祝福你,可是……」他頓了頓,極力壓抑滿腔不忿。「他配不上你,清荷,你值得對你更專一的男人。」
「專一?」清荷冷笑。「是指你嗎?」
薛恭誠震懾地倒抽口氣。「你什麼時候學會這樣說話了?」
「怎樣?」
「好……無情。以前的你不會這樣說話的。」
因為以前的她會忍著不說,因為她深信一個優雅的淑女不該以言語為利劍,刺傷他人。
清荷深深地呼吸,胸臆情緒翻騰,強烈得她即將無法控制,她害怕自己會失控。「我們別說了吧,恭誠。」
「那你還願不願意跟我見面?我後天回新加坡。」
「我想暫時還是不要吧。」
「你連跟我見面都不肯了?」恭恭誠語氣苦澀。「別這樣,清荷,我是……你知道我是太在乎你,才會說這些話。」
她用力咬唇。
「你……離婚吧!」他突兀地丟下一句。
她駭然,半天說不出話來。
離家第四天,沈意飛搭早班飛機回新加坡。
他想,不管怎樣,他終究得面對自己的妻子。但當他到家時,見到她瓶裝的容顏,所有的心理準備霎時都化為無形。
她果然在生氣嗎?因為他那天晚上的粗魯無禮?
「怎麼這麼早回來?」他笑著迎接他,笑意卻沒到達眼裡。「吃過早餐了嗎?」
「在飛機上吃了。」他回答。
「一定累了吧?我去幫你放洗澡水,你先喝杯茶,休息一下。」說著,她便率先上樓。
他跟在她身後,看著她亭亭玉立的身影,暗暗歎息。
看來不論她心中有多少怒氣,她還是堅持扮演一個模範嬌妻。何必呢?這樣整天戴著面具演戲,不累嗎?
「這個給你。」回到臥房後,他交給她一份在台灣精心挑選的禮物,希望能討好她。
她默默接過,卻連看都不多看一眼。
「你不看看是什麼嗎?」
「我替你放洗澡水。」
她神情漠然,轉身就想走,他忍不住了,雙手返回她肩膀,強迫她面對自己。
「你在生悶氣,對嗎?」
她顫然揚眸,望向他的眼神流露些許哀怨。
他的心發慌,表面上卻裝出無賴的表情,握起她一隻手。「好吧,那你打我,看你怎麼樣才能消氣,我都可以。」
「你!」對他的示好,她不但沒有感動,反而更氣惱。「我為什麼要打你?你以為……我會在乎嗎?」
「你不在乎的話,為什麼扳著一張臉?」他笑著拿手指刮她臉頰。
「別碰我!」她倏地用力推開他,像推開某種骯髒的東西。「別拿你碰過別的女人的手碰我。」
「你說什麼?」他愣住。
還想裝傻?她冷睨他。
「我打電話問過你秘書了,她說台灣分公司那邊根本沒發生什麼事,你卻急匆匆地飛過去。那裡……有人在等你吧?」
沈意飛愕然,沒料到妻子會這樣問,他心念一動,忽然想起自己在台北街頭似乎被偷拍。
「是不是有人寄奇怪的照片給你?」
清荷冷冷一哂。「原來你自己也知道。」
沈意飛一凜。「清荷,你別誤會,那個女人跟我沒什麼關係,她只是--」他頓住,不知該怎麼解釋。
反倒是她主動接口。「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她是酒家小姐,你是不得已才上酒家應酬,對吧?」
他皺眉,她提起「酒家小姐」的口氣彷彿當面甩他一耳光。
「你是從哪裡收到照片的?是誰寄照片給你?」
「你不用管是誰寄照片給我!」清茶怒斥,腦子昏燙,像火在燒。「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這人怎麼……那麼噁心?」
「噁心?」他震撼。她說他噁心?
她沒看出他受傷的表情,沉浸在怨恨的情緒裡。「你怎麼可以那樣對我?雖然我很早就知道你在外頭有別的女人,但我一直忍著,我不想戳破這件事讓彼此尷尬,可是你……這次真的做得太過分了!為什麼偏偏要讓恭誠看到那一幕?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麼嗎?」
「原來是薛恭誠寄照片給你的。」沈意飛抓到妻子話裡無意中透露的線索,胸口忽地也翻揚怒火。那男人憑什麼多管閒事?想挑撥他們無妻之間的感情嗎?他深呼吸,壓下煩躁的情緒。「薛恭誠跟你說什麼?」
「他跟我說……」清荷懊惱地別過臉。「那不是重點。」
怎麼不是呢?難道她不是因為前男友的挑撥才對他如此火大嗎?
「他該不會是說我配不上你,要你盡早跟我離婚?」他冷漠地猜測。
她神色一變。
他知道自己猜對了,更加惱怒,雙手環抱胸前,極力擺出從容的架勢。「我很好奇,你到底為什麼生氣?因為我跟一個酒家女在街頭搞曖昧?還是因為這一切被你前男友看到?」
「這有什麼分別?」她反問。
當然有分別,前者至少表示她還有些在乎他這個丈夫,後者卻是打他一記悶棍。
「你怕丟臉嗎?因為我被拍到這種照片,讓你很難堪?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就算我們這段婚姻不是你情我願,至少也該維持表面的假像,別讓人看笑話。」
「我是這麼說過。」她冷然。「這有什麼不對?」
他想得沒錯,令她憤慨的不是他在外頭是否有別的女人,而是他蠢到被人發現,傷害了她的顏面。
沈意飛忽地笑了,笑聲沙啞而嘲諷,全身如墜冰窖,陣陣發冷。
他覺得自己真傻,為了求和,還在台灣費心買禮物,結果人家根本不賞臉不在意,她只在意別人看他們夫妻的眼光,只在意她那個青梅竹馬的前男友!
「我真的輸給你了,岳清荷,我真的玩不來你們名門世家這種禮儀遊戲。」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蹙眉。
「我有一個疑問。」他不答反問。「既然你覺得我們的婚姻這麼虛假,為什麼不聽薛恭誠的話跟我離婚?你爸的公司已經度過危機了不是嗎?」
她聞言,一陣驚顫,用力瞪他。「你認為我是那種不顧道義的女人嗎?我很清楚你對我們岳家有恩。」
所以她是把自己當抵押品,償還債務嗎?
沈意飛心沉下。他看著在自己面前傲然挺立的女人,她為什麼能夠如此冷靜自持?
他寧願她恨他,寧願她嚴厲地責備他,好不要看她這般冰冷!她以為自己是什麼?無血無情的雕像嗎?他不要這樣的抵押口!
「你知道我為什麼明明不需要出差,卻急著飛離這裡嗎?」
「因為你想去見那個女人。」
「你這麼想的嗎?」他神色譏誚,嘲弄她,更嘲弄自己。「岳清荷,你以為只有自己被困在這個婚姻裡嗎?我也被困住了,或許比你更痛苦,因為是我自找的,我自作的孽!」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脾氣驚到了,悚然睜大眼。
他嗤笑,抬起她下巴,拇指撫過她微涼的臉頰。
「你很美,岳清荷,就像水中的白荷花,那麼高潔純淨,你是我高攀不起的女人,可是我卻是不自量力地想走進你的世界。」他苦澀地低語,陰鬱的眼神像被困在牢籠裡的野獸。「你知道我爸的元配是一個千金小姐吧?他們是因為相愛而私奔的,照理說應該過得幸福快樂,可是我爸卻找上了我媽,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她盯著他,被他突如磁石般的幽深目光定住了,一動也不能動。
「因為像你們這種千金小姐,就像搪瓷娃娃,碰不得的,一碰就會碎,你說要我怎麼在接近你的時候,不弄碎你?」
清荷震駭,腦子很亂,心更亂。「所以你覺得痛苦?所以你才寧可去找那種……酒家小姐?你不只用錢買婚姻,你還用錢替我買工作,就是想我忙著上班,沒空管你在外頭做什麼,對嗎?」
「你真的這樣想?你真以為我鼓勵你去美術館工作,是為了方便我自己在外頭搞七捻三?」
「難道不是嗎?」
這句反問,剮傷了沈意飛的心,痛到他無助又迷惘。他只是希望她也能擁有自己的夢想,希望她能按著自己所想的過日子,這樣也錯了嗎?
「岳清荷,你真的很懂得踐踏一個男人的真心。」他嗓音低啞,像受了重傷。
她惶然一愣。「我不懂你的意思。」
「真的不懂還是裝傻?」他歪歪唇。「你看不出來嗎?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向你家提親的?」
她蹙眉。「你不是說過,這是為了交換利益?因為你需要一個幫你打理門面的老婆。」
是啊,他的確是這麼說過,所以才說他自作孽啊!
沈意飛自嘲地閉了閉眸,覺得自己像掉進陷阱裡了,而且還是自己一手打造的。
「原來你真的不懂。」他凝視嬌妻,用情至深的眼神彷彿要將她每一個韻致變化都深深刻在心版。「我好想看看,你們這種人的心是用什麼做的?你們腦袋那麼聰明,懂得莎士比亞,懂得那些我這種市儈的人怎麼都看不下去的詩詞文學,為什麼……你會不懂我?我比那些艱難高深的文句還難懂嗎?你看不出來我……愛你嗎?」
這話一說出口,就連他自己也覺得臉紅,而她的反應更令他無地自容。
「什麼?你說……愛?」她錯愕地瞪他。
如果可能,他真想立刻鑽進地洞裡,但他極力假裝瀟灑。「你覺得我在說謊?」
「我……不是那意思。」她整個人呆住了,還在消化他的告白。
「你愛我嗎?」他反問。
愛?
清荷嚇壞了。怎麼會忽然問她這種問題?
「我不知道。」她慌得手足無措,愛這個字像枷鎖,牢牢套住她,她感到恐懼。「那太……複雜了,我……我不知道,從來沒想過。」
睢她,嚇得像他在她身旁丟下手榴彈。他的愛有那麼可怕嗎?
沈意飛驀地感到疲倦,濃濃的倦意蔓延他全身。「懂得莎士比亞的人,會不懂得什麼叫愛?」他挺直身軀,絕望地想保住最後一絲男人的尊嚴。「不要在我面前偽裝你那見鬼的『禮儀』了!我知道你不愛我,你一直怨我,是我利用金錢硬把你拖進這個婚姻,你本來想嫁給薛恭誠的。」
她屏息,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先澄清。「我跟薛誠……我們已經不可能了。」
他搖頭。「不會不可能,只要我放你自由,一切都有可能。」
「你、你說什麼?」她不敢相信。
「沒聽清楚嗎?我願意還你自由。」他從書房取來一份密封文件,遞給她。「這份離婚協議書,是在我們結婚當晚簽的,那時候我就決定如果你不快樂,我就放你走。」
她愣愣地接過文件,覺得這輕薄的幾張紙比巨石還沈。「你為什麼這樣做?我沒說要離婚--」
他伸手抵住她的唇。「沒關係的,不必為了道義葬送你一輩子的幸福,勉強自己留在我身邊,我沒你想像中那麼小氣,不會跟你計較這些。」
她怔傻地望他。「你真的要……離婚?」
他回她微笑,那微笑,溫柔中藏著點點哀傷,令她心痛。「我累了,我想你也是。所以不要再怨我了,我禁不起。」
「意飛……」她想說什麼,他卻對她搖搖頭。
「這幾天我先搬去飯店去,你慢慢整理行李吧,要搬走那天再通知我。」語畢,他轉過身,背對她的身影看起來好疲憊,頹然無神。
她用力捏握掌心。「你這意思……是不想跟我見面了嗎?」
他沒回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1 00:27:12
第八章
那天之後,她沒再見到他。
丟下簽了字的離婚協議書後,他便毅然走出她的世界,有好幾天的時間,她就像個遊魂在家裡飄蕩。
婆婆聽說他們鬧離婚,尖酸地發表感言--
「我早知道你們不會長久的!早就勸過意飛別娶你,他偏不信,這下後悔了嗎?」
他後悔了,是嗎?
她聽著婆婆毫不留情的話語,心口抽痛。
「這孩子就跟他爸一樣,都妄想著和自己不配的女人,其實像你們這種女人有什麼好?冰冷得跟個雕像似的,一點溫度也沒有!意飛還不如找個愛他的女人,憑他的條件,有多少女人投懷送抱?他就是想不開!」
所以他是去找他在外頭的情婦了嗎?他真的……不要她了?
「你真以為意飛有別的女人?那傻孩子!之前不回家都是一個人住飯店。」
「媽,您怎麼會知道?」
「是我在飯店工作的朋友跟我說的。」朱美鳳看她的目光很諷刺。「雖然你不愛我兒子,他倒是真的很愛你,對你很專情。」
他對她專情?他真的愛她?
你那麼聰明,懂得莎士比亞,為什麼不懂得我?你看不出來我愛你嗎?
這些天,她一直想著丈夫臨走前對她說的話,他說他愛她,問她為何看不懂他的心?
她是真的不懂,不懂何謂真正的愛,刀子不曾愛過人,那種強烈的深刻的愛,她沒經歷過。
直到他丟下離婚協議書,決定還她自由時,她才隱約領略到心碎的滋味,原來是那麼痛!
她不想離婚、不想要自由,她想再跟他談談,也許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她打手機給他,對方收不到訊號,打電話到公司,秘書告訴她也已經一整天聯絡不到他了。
「老闆說要出海散心,這幾天不會進公司,今天有個重要客戶想跟他見面,我想頭號他安排時間,卻找不到人。」
他失蹤了!
數日後,她才驚覺丈夫的下落不明,他駕遊艇出海後,曾在香港短暫停泊一晚,之後便無人再見到他。
「那兩天海上有颱風,不知道他是不是遇上暴風雨了?」警方那邊傳來不妙的消息,暗示他有可能遇難。
又過了一陣子,在台灣外海作業的船隻發現疑似遊艇的殘骸,經由警方比對後,很可能就是意飛的私人遊艇。
她找獲報告,幾乎崩潰。「我不相信!他不可能出事!你們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
但大海茫茫,要警方如何搜尋他的行蹤?何況那已經不是屬於新加坡的海域。
日子一天天過去,就連婆婆朱美鳳都認定自己兒子已經離開人世,只有她不相信,抱著一線希望,無論如何不肯放棄。
經過兩年鍥而不捨的努力,她終於找到他了,他卻失去記憶,不再認得她--
又下雨了。
說來也真巧,好像她每次飛來台北,都會遇上雨天,難道連老天爺也在預告她憂鬱的心情?
清荷苦笑,走過這間小巧的咖啡館,照慣例坐在最安靜的角落,點一杯今日 特調咖啡。
來店裡的時候,她會假裝看書,或者盯著筆記型電腦彷彿在上網,但其實她全副精神一直放在那個通常在吧台忙碌的男人身上。
沈意飛。
兩年前,他還是她的丈夫,現在……她不曉得該怎麼定義兩人的關係,算是離婚了嗎?雖然她一直沒去辦理離婚手續,但他確確實實已經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也沉默地表示不想再見到她。
所以,就算她花了兩年時間總算找到他了,面對失憶的他,她又該怎麼表明自己的身分?她希望他想起自己,卻也很怕他想起對她的怨恨,或許當作彼此不曾相識,她反而還比較有機會接近他。
該怎麼辦才好?
她一直遲疑不決,於是就這麼日復一日拖延著時——逃避與他正麵攤牌。
岳清荷,你是個膽小鬼。
她總是這樣在心底嘲弄自己,但表面上看不出一絲異樣,她想,他和這間咖啡館的女老闆大概都只覺得她是個普通的客人。
羅恩希,這是那個女老闆的名字,是個很溫柔很開朗的女人,徵信社的調查員告訴她,當失憶的意飛受了傷,在街頭流浪時,是羅恩希主動收留了他。
為什麼羅恩希會收留一個陌生男子?她不怕嗎?
清荷對這點感到不解,但來到這家店,與羅恩希幾次接觸後,她發現羅恩希真的是個溫暖善良的人,就是因為那份不懷疑人性的純善,才讓她憑直覺看出意飛不是個壞人,進而願意幫助他吧!
羅恩希從小便推動父親,由母親撫養長大,母親去世後,她正一個人彷徨無依,就在這時候,一個陌生男人出現在她的生命裡,與她不可思議地意氣相投,這兩年,兩人朝夕相處,培養出一份相信為命的情誼。
這是個令人動容的故事。
清荷聽到時,內心激動澎湃,很感激羅恩希對意飛的收留之恩。如果不是她,他或許不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現在。
在他最孤單無助的時候,幸好有個女人拯救他。
可是她了感到悲傷。為什麼那個拯救意飛的人不是自己?為什麼在他最落魄的時候,不能陪在他身邊?她錯過了最關鍵的這兩年,憑什麼厚臉皮地出現在他面前,將他拉回他已經遺忘的生活?
她好難過,綿長的悔恨如一要鞭繩,緊緊地束縛她,教她即將透不過氣……
「小姐,咖啡要續杯嗎?」溫和的嗓音從清荷頭頂落下。
她揚起眸,望向沈意飛,他臉上掛著笑,淡淡的,禮貌性的,也十足陌生的笑容。
她的心疼痛。「好,再給我一杯。」頓了頓。「可以也給我一塊起司蛋糕嗎?」
「當然可以。」沈意飛微笑點頭。「不過要先跟小姐聲明,你有一陣沒來了,應該不知道,現在本店蛋糕都是對外訂購的。」
「為什麼?以前蛋糕不都是店長親自做的嗎?」
「是啊,可是她這陣子比較忙,沒辦法兼顧店裡的工作。」
難怪今天沒看到羅恩希。「店長會忙很久嗎?」她故作漫不經心地問。
「嗯,她去當看護了,可能還要一、兩個月的時間吧。」
「看護?」清荷訝異。
「有個從前對她很好的恩人受傷,她去照顧他了。」沈意飛解釋。
原來如此。清荷領會地點頭,心頭驀地掠過一抹興奮。這麼說,羅恩鋮有好一陣子不會出現在這裡,那她……是否更有機會接近他?
一念及此,她的心跳不禁急促地加速。
她想得不錯,到了晚餐供餐時間,店裡忽然來了一群客人,沈意飛個人忙不過來,有點手忙腳亂。
她主動起身,從吧台邊取走玻璃水壺,為客人們一一斟水。
沈意飛剛從廚房端出盤簡餐,見她的舉動,驚訝不已。「小姐,怎麼好意思麻煩你?」
「沒關係,舉手之勞。」她淡淡一笑。「這麼多客人,你招呼不為吧?我可以充當一天的工讀生。」
他凝視她,彷彿想看出她為何這樣做,她怕他從她眼裡讀出自己深藏不情感,微慌地別過臉。
「還是你覺得我……愈幫愈忙?那我先回去……」
「不,請你留下來。」沈意飛語氣堅定。「我很高興你願意幫忙。」
她怔了怔,回頭迎向他隱約含笑的眼眸,不覺有些臉紅。
接下來,她努力幫他招待客人,試著讓自己顯得有些用處,但她畢竟不習慣做這些事,即使是簡單的端餐送水,也偶爾會出錯。
當她捧著客人用過的髒碗丟進洗碗槽時,還差點打破一隻碗,幸好他及時伸手接住。
「對、對不起。」她窘得不知所措。「因為我……平常很少做這種事。」
「看得出來。」他眼神溫煦,帶著撫慰意味。「碗盤我來洗就好,今天謝謝你。」
「我可以幫忙擦桌子。」說著,她拿起一條抹布。
「不用了。」他阻止她,手指與她相觸,短暫的瞬間好似通過電流。
她驚顫,他好像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兩人僵了幾秒,然後他搶過抹布。
「你不要做這種事。」他說,嗓音有些異常地沙啞。
「為什麼?我、我可以做。」她急切地聲明。
他深深地望她。「你的手很嬌貴,以前一定沒做過這種粗活吧?擦桌子洗碗這種事,不適合你。」
他說她的手嬌貴,不適合做這種事。
清荷驀地感到失落。她不適合做的事,羅恩希卻做得很樂在其中;她不會做點心,羅恩希會;她看到臉上有刀疤的男人會存戒心;羅恩希卻絲毫沒有偏見。
比起她,那個純善的女人是不是更適合他?
「我可以……學。」不知哪兒來的一肌倔強讓她咬牙聲稱。「我在新加坡也有上班的,有時候一天也要站上幾個小時,腿很酸,也會很累,可是……」
可是她還是撐下來了,只因為那份工作是他希望她做的,他說看她當個美術館解說員很有趣。
「你說你在新加坡工作?」沈意飛好奇地問。
「嗯。」
「你不是台灣人?」
「不是。」她搖頭,謹慎地解釋。「我是來台灣……算度假的吧,我想休息一陣子。」
「上班太累了嗎?」他笑問。
「也不完全……是那樣。」
「你在新加坡是做什麼的?」
「在美術館當解說員。」
「很適合你。」
適合嗎?她心跳一亂,怔怔地望他。他會不會想起一些什麼了?
但他平靜的表情卻顯示他什麼也沒想起,新加坡與美術館,這些關鍵詞對他而言毫無意義。
「我該怎麼稱呼你?」
才剛這麼想,他就開口問了。
清荷呼吸一凜。「我是……我姓岳,岳清荷,清新的清,荷花的荷。」
「清新的荷花。」他咀嚼這個名字,眼眸因笑意而閃亮。
她幾乎迷失在那輝亮的眼神裡。「那我該……怎麼叫你?」
「小刀。」他毫不猶豫。「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我的真實姓名,這是恩希幫我取的名字。」
「為什麼不能說你的真實姓名?」她故意問。
「因為我忘了。」他答得很坦然。「我是個沒有過去的人。這裡,」他指指腦子。「可能撞傷了吧?推動記憶了。我不記得自己是誰,是恩希收留了我。」
「那你……不會想回想起來嗎?你沒有試著找回自己的身分嗎?」
「當然有試過。恩希幫我在警局備過案,不過失蹤人口的資料沒找到與我相符的,我大概是個沒人要的男人吧。」他半開玩笑。
「怎麼可能?」她驚叫地反駁。「不是那樣!」
他愣住,狐疑地望向她,不解她為何那麼激動。
她這才察覺自己失態了,臉頰發熱。「我……我是說你的家人一定很想找到你,說不定他們花了很長的時間都沒找到你,很擔心也很……傷心。」
他能體會嗎?體會這兩年來她日日夜夜祈禱的焦灼?每多過一天,絕望便多抓住她一分,她一直徘徊在崩潰邊緣,卻又不准自己放棄希望,他能明白這樣的痛苦嗎?
清荷垂下眸,心口糾結,雙手得用力抓住吧台邊緣,才勉強能控制住翻騰的情緒。
「你……不想回家嗎?」她輕聲問,不敢看他的表情。
「我當然想過。」他的聲音有種奇怪的空洞。「不過有時候又會覺得或許什麼都想不起來比較好,可能是過習慣了現在的生活,對於找回過去的自己有點膽怯吧。」
她黯然咬唇。「你是不是怕過去的記憶很不愉快?」
他沉默幾秒。「現在的生活很平靜。」
他沒正面回答,但這樣的答案已透露了足夠的暗示,他或許也害怕回憶起過去會對現在的他造成天翻地覆的衝擊。
「而且,你也不希望自己的過去影響你跟羅小姐的感情,對嗎?」她猜測他未說出口的理由。
他一凜,良久,悵然點頭。「恩希對我很好,我已經決定照顧她一輩子。」
是嗎?清荷呼吸梗住,噎著酸楚,淚珠悄悄在眼裡成形。
「很晚了,我先走了。」她匆匆離開,不讓他看見心碎的自己。
回到飯店後,櫃台服務員轉告清荷有來自新加坡的留言,她看了看紙條,是朱美鳳撥電話給她。
她立刻回撥電話。「媽,找我有事嗎?」
這兩年來,清荷跟婆婆關係改善不少,或許是因為朱美鳳看她兩年來一直執著地尋找兒子的下落,頗覺感動,而她也試著去瞭解婆婆、關心婆婆,再加上幾個月前朱美鳳罹患癌症,整個手術化療期間,都是清荷細心照護,兩個女人彼此打氣,走過這段日子,漸漸地培養出同甘共苦的感情。
「我想問問你,現在情況怎麼樣了?意飛認得你了嗎?」朱美鳳語氣溫柔,對她說話不瑞尖酸刻薄。
聽到這樣溫柔的問候,清荷稍稍抑止的悲傷情緒瞬間又氾濫,她強忍淚水。「他還想不起我,而且我今天發現他好像……並不太想回憶起過去。」
「為什麼?」朱美鳳驚訝。
她沉默不語。
「是因為那個叫羅恩希的女孩嗎?」朱美鳳不愧薑是老的辣,一語中的。
清荷咬唇。「他跟我說,他已經決定照顧羅恩希一輩子。」
「所以你更加不敢跟他說明自己的身分了?」朱美鳳猜測兒媳的心思。「你真傻!難道你要一直這麼拖下去嗎?你遲早得把意飛帶回新加坡,他不能老在那裡糊里糊塗地當另一個人。」
她也明白,可是--
「你要是不敢說,我就親自去台灣找意飛了,我來跟他說,他的婚姻關係還是存在的,不能不認你這個老婆!」
「不要,媽。」她連忙阻止。「意飛已經簽了離婚協議書的,在他心裡,我早就……不是他妻子。」
「但在法律上,你們的婚姻關係還沒解除啊!」朱美鳳反駁。「不行,我一定得去跟他說清楚……」
「不要這樣,媽,醫生說您的身體還很虛弱,要多休養,不可以坐飛機來回奔波的。」
「我知道你是關心我,清荷,不過這也是你拖延的藉口,對嗎?」
「媽……」清荷頹然地喚,不得不承認自己阻止婆婆前來台灣,不僅僅是擔心她身子承受不住而已。「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跟意飛說,我想他知道真相後……一定會恨我的。」
「為什麼要恨你?」
「因為是我害他變成這樣啊!如果那時候不是我跟他吵架,他不會駕船出海散心,也就不會遇難了。」至今,清荷仍深深地自責,事實上,這兩年來她一直活在無盡的懊悔中。「是我把他的人生弄亂的……」
「這怎麼能怪你?那都是意外!」朱美鳳不以為然,歎口氣。「清荷,媽知道我以前經常對你說些有的沒的,你是不是還放在心上?那時候我是心理不平衡,才會故意刺激你,因為你也知道……唉,都怪意飛他爸,因為我得不到他的愛,才會那麼……鑽牛角尖。」
但她並沒說錯,比起羅恩希,她帶給意飛的只有傷害。
清荷幽幽暗歎,沒將心裡話說出口,免得婆婆自責。「媽,不是的,我沒把那些話放在心上,是我自己……心裡有結打不開,您再給我一些時間好嗎?我一定會把意飛帶回去。他現在過得很好,身體也很健康,您別擔心。」
「我才不擔心那孩子!光看你傳回來的照片,也看得出他過得很好,居然完全不記得我這個媽了,也不記得你這個老婆,呿!」朱美鳳嗤諷。
清荷聽了,不禁輕聲一笑。「媽你說得嘴硬,其實很想快點見到兒子吧。」她頓了頓,忽地又感到悵然。「我知道了,我會盡快把意飛帶回家。」
「嗯,那你好好照顧自己,再見。」
「再見。」
掛電話後,清茶恍惚地出神,她在梳妝台前坐下,拉開抽屜,裡頭滿滿一疊彩色紙。
她取出一張,用心折紙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1 00:27:40
第九章
幸好婆婆的身體情況恢復得很不錯,清荷無須在新加坡與台北兩地奔波,她決定暫時居留台北,天天到咖啡館報到。
雖然沈意飛說她不適合當服務生,她還是厚顏地在他每一次忙碌不堪的時候,主動要求幫忙,唯有如此,她才能與他有更深入的接觸。
「你就當我是打開吧!」她提議。「我反正這段休假時間也很無聊,有機會勞動一下筋骨也好。」
「無聊的話為什麼還一直留在這裡?」他覺得奇怪。「你可以到別的國家走走啊,女孩子不都喜歡去歐洲?」
「我有……留在這裡的理由。」
「什麼理由?」
清荷一凜,握住托盤的手指抓緊,數秒後,她平定起伏的情緒,將托盤上的髒杯盤放進水槽,揚起對他淡淡地笑。「這是我的隱私,別問好嗎?」
沈意飛深深地望她,彷彿想從她眼裡看出什麼,她悄悄咬牙,命令自己不許逃避他的視線。
片刻,他聳聳肩,放棄追究。「好吧,你不肯說我也不過問。不過既然你要來打工,我想我得付薪水才對,你要多少時薪呢?」
薪水?她愣了愣。「我不用啊!」
「怎麼可以不用?」沈意飛微微皺眉。「你工——就應該得到合理的報酬,不過我們店小,付不起太高的工資……」
「真的不用了。」清荷連忙回絕。她可不是為了賺錢才幫他的,而且她看得出來這間店經營得頗辛苦,可能還不到損益兩平。「就當是我在這裡實習學經驗好了,因為我以後也想開咖啡館……對了,要不我拜你為師,跟你學煮咖啡?」
「你要跟我學煮咖啡?」
「對。」她愈想愈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可以嗎?」
「也沒什麼不行的。」他微笑,眼神閃亮。「只是很難想像你這樣的女人開咖啡館,為客人煮咖啡。」
她這樣的女人?她蹙眉。「你是怎麼想像我的?你應該……不瞭解我吧!」
「你別誤會。」他似乎聽出她話裡的哀怨,急忙解釋。「我是說你的儀態看起來很高貴,應該是出身好人家。」
所以她不適合端茶送水、不適合洗碗、不適合煮咖啡?
清荷咬咬唇。「我可以做,請你教我。」
他訝異地看著她堅定的神情,半晌,笑了。「你脾氣倒挺倔強的。」
倔強?她嗎?清荷愕然,沒人這麼說過她。
「既然要學煮咖啡,趁現在店裡客人少,我來教你吧。你坐過來這裡。」他指指吧台邊的椅子。
她依言坐下,他從櫥櫃裡取出一罐罐咖啡豆,首先教她辨認各種豆子的外形、味道與特性。
「你喜歡味道偏酸的咖啡豆吧?」他忽然問。
「你怎麼知道?」她驚訝,心跳一停,難道他想起什麼了?
「我有注意到,如果我今日特調的咖啡味道比較偏酸,你都會續杯,如果偏苦,你會喝得很慢。」
所以是觀察的結果?她心一沉,原來並不是記憶給他的暗示。
「你都是這產觀察每一個客人嗎?」她問。
「基本上是這樣。」
所以她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清荷偷偷歎息,一面對自己感到懊惱,她究竟還在期待什麼?
「你如果想自己開店,就要學會觀察客人,試著去猜他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也要記住他們的喜好。」他提出忠告。
她怔忡地望他。「這對你來說很簡單嗎?」
「你是指觀察客人?」
「嗯。」她點頭。「去猜別人的心思,記住他們的喜好,會很簡單嗎?」
他靜靜地望她。「對你來說不容易?」
「很難。」她苦笑地坦承,瞥向他臉上的刀疤,他察覺她目光所在,伸手撫向疤痕。
「這個,你怕嗎?」
「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會。」
「也難怪你會怕,你一定想我說不定是黑社會流氓,跟人打架時留下的吧?」他笑著自嘲。
她垂下眸。「我是那麼想。可是……羅小姐不會吧?不然她就不會收留你了。」
「不是每個人都那麼輕易相信別人的。」沈意飛搖頭。「我也常念恩希,她對人太好了,總有一天會讓自己受傷。」
「所以你才想照顧她?」
「她太善良了。」
這句感慨,聽得清荷好難受,胸口悶悶的,又有些止不住的酸意。
「你……一定很愛她。」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吐出話。
他沉默兩秒。「我跟恩希之間的感情不是用『愛』這個字可以概括的。」
不能用愛來概括?那是什麼意思?清荷揚眸望沈意飛,不知不覺流露出些許無助。
他怔住,心海奇妙地翻湧某種異樣的情緒。
「以前,曾經有個人問我……為什麼不懂愛?」她澀澀地開口。
「為什麼會這樣問你?」他的語音莫名地沙啞。「是你男朋友嗎?」
「比男朋友……更親近的人。」她困難的吐露。「他說虧我讀得莎士比亞,怎麼會不懂愛是什麼?」
他默然,靜靜地聽她說。
「其實莎士比亞里的愛情,經常都來得莫名其妙,羅密歐對茱麗葉是一見鐘情--你知道羅密歐在愛上茱麗葉以前,本來是喜歡另一個女孩嗎?」
他搖頭。
「那個女孩叫羅瑟琳。」她幽幽低語。「羅密歐很迷戀她,經常思念她,為她輾轉反側睡不著覺,可是羅瑟琳並不喜歡他,也從來不因應他的愛。羅密歐的好朋友班伏裡奧想治療他這種無望的癡情,就帶他去參加凱普萊特家的宴會,在那裡,他見到一個閃亮動人的美女發,那樣就美簡直跟寶石一樣燦爛,她就是茱麗葉。」
「所以羅密歐就愛上茱麗葉了?」他沉聲問。
她點頭。「對,就是這樣愛上的,只是那麼一眼,羅密歐就忘了羅瑟琳,為茱麗葉神魂顛倒。」
「你覺得這樣的愛很諷刺?」他敏銳地問。
「只是覺得……不懂。」她歎息,水眸迷濛,彷彿凝著遠方。「如果我是羅瑟琳,一定會很困惑,為什麼一個人的愛可以這麼漂浮不定呢?」
他定定地凝視她。「說你不懂愛的那個男人,你愛他嗎?」
她一顫,驚粟地望他。
「你愛他嗎?」他再問一次。
她惶然。
他彷彿也覺得自己問得超過了,有些困窘地別過視線。「抱歉,這不關我的事--」
「我愛他!」突來的衝動令她揚聲喊。
他愣住,回頭看她。
「我……愛他。一開始我不曉得那就是愛,後來我懂了,只有愛才會讓我那麼在乎他,因為在乎我才會吃醋,才會跟他吵架。他離開我以後,我終於明白自己有多麼愛他,可是……」她顫嗓停頓,淚水刺痛著眸。「已經來不及了。」
他看著閃爍在她眼裡的淚光,胸口奇異地疼痛。「為什麼來不及?」
「因為他好像……已經找到他的茱麗葉了。」
因為他好像已經找到他的茱麗葉了。
為什麼聽見這句話的時候,他會覺得像是對他的控訴呢?好像他是那個漂浮不定的羅密歐,而她是無辜茫然的羅瑟琳?
為什麼他聽著的時候,胸口會覺得難受,甚至有些發痛呢?
男人鬱悶地尋思,洗過臉後,拿毛巾擦拭,愣愣地注視鏡中的自己。
他叫「小刀」,這是恩希替他取的名字。
因為他臉側有刀疤,而且當她撿到他的時候,他身上空無一物,只帶了把瑞士小刀。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台灣的,只約莫拼湊自己大概是落海受傷,撞擊到頭部,昏迷醒來後發現自己被一群越南偷渡客救起。
那群偷渡客擠在一艘小船裡,摸黑爬上一處荒涼的海岸,接下來便四散奔竄,誰也無暇理會他。
有好幾個禮拜的時間,由於傷勢反覆,他一直陷在發燒與清醒的輪迴中,卻不敢去看醫生,怕自己的身分可疑,搞不好會被逮去坐牢。
是恩希救了他。
他不肯去醫院,她便收留他住在咖啡館內的一間小房間,細心地照顧他,等他傷勢痊癒好,見他無處可去,她又溫暖地提議讓他在咖啡店工作,換取食宿。
兩年多來,他們由陌生到熟悉,宛如家人一般地相處,漸漸地對彼此都有了感情。
一開始,他還猶豫著該不該找回自己從前的身分,恩希也到警局查失蹤人口的紀錄,看看是否有符合他的資料。
時間過去,沒有任何人出來指認他,他也不再抱期待,到如今,他已習慣了現在的生活,決定用小刀的身分活下去,也跟恩希論及婚嫁。
「如果你已經有了女朋友,甚至已經有老婆,那該怎麼辦?」恩希曾經這樣問。
「別擔心,不會有那樣的事。」他安慰她。「都兩年了,還是沒有人來找我,我大概真的是個來歷不明的人吧。我想在這世上,我應該是孤獨一個人,沒有親人朋友。」
「誰說的?你至少有我啊!」恩希不滿地嘟嘴。
而他感到胸口融化一陣暖意。
沒錯,他還有她,她是他茫茫人生中唯一的明燈,若是沒有她,他現在恐怕也只能像行屍走肉般活著。
與她成婚,對他而言將是新人生的開始。
他們說好年底結婚,可是……
一張清麗雅緻的面容驀地浮上小刀腦海。
最近他常想起岳清荷,恩希口中的「雨天小姐」,因為她總是雨天出現,帶著一身融合清新與憂鬱的矛盾氣質。
當然,她現在不只在雨天出現了,為了幫忙,她天天都會來店裡,為客人端茶送水,跟他學煮咖啡。
他習慣見到她,也期盼見到她,就算在見著她的時候,也莫名地想念著她。
他想,這女人究竟是怎樣的人呢?她心裡究竟藏著什麼秘密?為什麼她凝望他的眼神,經常迷濛著憂傷?
她有一雙水汪汪的、會說話的眼睛,他常覺得她試著想對他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到底想說什麼呢?
他想問,又不敢太追究,他有種模糊的預感,或許自己不接受那個答案。
他有預感,這個女人將為他的生活帶翻天覆地的大變化,或者,「已經」發生了……
不可以!
小刀甩甩頭,阻止自己繼續想那個女人,他該想的是恩希,該關心的人只有她一個。
他走出浴室,拿起店裡的電話,撥打熟悉的手機號碼,鈴聲響了好一會兒,對方才接起。
「喂。」沙啞的嗓音。
「你睡了嗎?」他覺得抱歉。
「還沒,才剛要睡。」恩希打個哈欠。「怎麼打電話來?有事嗎」
「問問你現在怎麼樣了。」他們有好幾天沒聯絡了吧?她都不想他嗎?「還好嗎?」
「喔,我很好啊。」
「那個少爺沒找你麻煩吧?他對你還是很凶嗎?」
「少爺啊,他還是那個臭脾氣,不過你放心,他對我很好啦。」恩希笑道,提起自己的救命恩人,她語氣總是有些嬌。
她說過,「少爺」是她的恩人,也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仰慕的人,就算別人都說他變成了個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她還是力挺他到底。
有時候,小刀也不免懷疑恩希對那個少爺究竟是怎樣的情感?真的只是單純的仰慕嗎?
「他復健的情況順利嗎?」
「嗯,算滿順利的,一直有進步,應該過不久就可以正常走路了吧。」
「那你到時候就不用照顧他了吧?」
「嗯,是不用了。」恩希沉默兩秒,忽地調皮地問。「怎麼?你該不會是想念我了吧?希望我早點回去嗎?」
他一震。他的確希望她快點回來,但原因比她想的更複雜,他害怕她再不回來,自己的心會動搖。
「總之你過得好就好了。」他又跟她聊了幾分鐘,才掛電話。
夜深人靜,窗外,無聲地落著雨。
他看著在玻璃窗上滑過的雨絲,心裡空空的,忽然間有種深刻的感受,覺得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什麼。
是什麼呢?
「就這樣失去他,你不會覺得遺憾嗎?」
坐在餐桌對面的男人,犀利地質問清荷。
她微微蹙眉,放在桌下的雙手揪緊,表面卻努力維持鎮定,不讓他看出自己的情緒。
這男人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她面前,莫名其妙地約她吃飯,然後告訴她,他就是羅恩希最近在照顧的那們「恩人」,希望跟他進行一樁交易,合力拆散沈意飛跟羅恩希。
「我要恩希,而你也想要沈意飛回到你身邊不是嗎?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不攜手合作?」他理所當然地問。
她咬咬牙,面無表情地直視他。「夏風見先生,我實在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別裝傻了!」他冷笑。「我已經調查過了,小刀就是你的丈夫沈意飛,他在新加坡也算是個有名的商業俊才,因為駕遊艇出海遇難才流落到台灣的,最有趣的就是,事實上你們的婚姻關係仍未正式解除。」
「那又……怎樣?」
「怎樣?」他挑眉。「我就不相信你不想反自己的男人要回去。」
「這關你什麼事?」
「我剛不是說了嗎?因為我 恩希。」夏風見的神色變得陰沉。「她跟沈意飛年底就要結婚了,在那之前,我要把她確確實實的搶過來!」
「你說什麼?」清荷驚駭。「意飛跟羅小姐……年底要結婚?」
「你現在才知道嗎?」夏風見嗤笑。「他們應該這兩天就會決定婚期了。」
她惶然,心海湧起驚濤駭浪,一時說不出話來。
「所以,岳小姐,到底要不要跟我合作呢?動作再不快一點,你的男人可是會被別人搶走喔。」
「意飛……不是我的。」她困難地擠出嗓音,表情空洞,臉色蒼白。「如果他跟羅小姐是真心相愛,那我……應該祝福他。」
「你見鬼的是在騙我還是騙你自己?!」夏風見怒吼。「你以為自己是聖女嗎?愛情說讓就讓?」
「這不是讓不讓的問題……」
「沒錯,是你膽小的問題!你不敢告訴沈意飛他的真實身分,對吧?你怕人回想起過去會恨你,因為是你把他的人生弄得一團亂!」
「別說了,夏先生,請你別說……」
「我偏要說!你以為這樣可憐兮兮地躲在一邊,把自己搞得好像受害者,就可以求回你的愛嗎?男人的心不是用求的,想要的話就爭氣一點,動手去搶!」
要她動手搶?清荷整個人凍結,說不出話。要怎麼搶呢?她從沒做過這種事。
「這還不簡單?」彷彿看出她的疑惑,夏風見湊過來,邪惡地揚嗓。「跟他上床不就得了?」
她好幾天沒來了。
一整天,沈意飛總是心不在焉,不時望向窗外,奇怪那個最近天天來店裡報到的女人,怎麼會忽然不見人影?她病了嗎?還是出了什麼事?以後,她都不再來了嗎?心頭升起一股難耐的焦躁,教他坐立不安,就連恩希難得地回到店裡,都喚不回他的魂不守捨。
這次她不是一個人來的,一個她母親在世時就很照顧她的阿姨跟著一起來了,催著小倆口辦婚事、選婚期,還自作主張要辦場簡單卻隆重的喜宴。
恩希拗不過她,就好擇定了日期,才好不容易送走了熱心的老人家。
阿姨走後,恩希見時間還早,決定留在店裡幫忙,不知怎地,她這個決定令他更加心煩。
「你不用早點回去照顧那個少爺嗎?」
「還早啊。」她清朗地笑,一面洗杯盤。「我不是說現在少爺白天已經開始回公司上班了嗎?所以我空閒的時間多了很多,可以比較常來店裡。」
「是嗎?」他默默地擦她洗過的杯盤。
「啊,下雨了。」恩希忽然開口。
他跟著望向窗外。
「下雨了,那個雨天小姐不知道來不來?」
恩希是隨口問問,他聽了,卻是做賊心虛地狠狠一震,手上的咖啡杯差點滑落。
她沒注意到,繼續洗杯碟。「最近雨天小姐還常來嗎?」
「……嗯。」
「不知道她到底是做什麼的?有什麼心事?為什麼每次都是一個人來?」
為什麼對她那麼有興趣?「恩希!」他忍不住煩躁。「我不是說過,別管那麼多嗎?她也不過是一個客人。」
「我沒想管啊。」她愣了愣,彷彿被他嚴厲的口氣驚到了。「只是有點好奇嘛。」
「那位小姐不關我們的事。」他重重地將咖啡杯放回杯架。重點是,不關他的事,不准再想了!
「可是……」恩希還想說話,門口叮鈴聲響,有人進來,正是岳清荷。
沈意飛整個人震住,近乎癡傻地瞪著那道盈盈飄進的清麗倩影。為什麼她幾天不來,偏偏這時候出現?她揚眸,第一個望見他,淺淺一笑,然後當恩希的身影也進入她眼裡時,那清淡的微笑霎時消失。
他的心驀地沉落,在她笑與不笑之間,感覺到某種惱人的惆悵。
「歡迎光臨!」恩希還是一貫的爽朗。
岳清荷輕輕點個頭,好像無法迎視那燦爛笑容般地收回目光,悄然走到角落,在她慣用的桌旁坐下。
恩希送上檸檬水。「還是老樣子嗎?」
「是。」她的聲音好輕好細。
恩希回到吧台,對他燦笑。「還是你的今日特調咖啡。」
沈意飛點點頭,打開櫥櫃取出其中一罐咖啡豆,開始磨豆。
「為什麼要重新磨?」恩希驚訝。「今日特調的豆子不都早就磨好了嗎?」
因為今天他準備的特調咖啡味道偏苦,她不愛喝,而他新磨的豆子是她很鐘愛的。
沈意飛明知自己想為岳清荷特別煮一杯咖啡的私心,卻沉默著不對恩希解釋,只是靜靜地煮咖啡。
恩希奇怪地望他,又看看岳清荷,感覺到氣氛的尷尬,自己覺得莫名其妙,正想說些什麼,店外響起喇叭聲,是她的「少爺」來接她了。
她笑著拿起包包。「小刀,我得走了,店裡交給你嘍。」
「嗯,我知道了。」他微一抬手,與她道別。
恩希離開後,他又花了好片刻時間,才煮好了全岳清荷品味的「特調」咖啡,送到好座位上。
「謝謝。」她低聲道謝,卻不肯抬頭看他一眼,一直盯著攤在桌上的書本。
怎麼了?你心情不好嗎?為什麼好幾天都沒來?這些天發生了什麼事?他有一連串問題想問,都梗在喉嚨,問不出口。
而且他為什麼要問呢?她擺明不想跟他說話,不是嗎?他又何必自討沒趣?沈意飛默默地生悶氣,自己都不明白怎麼會成了個氣量狹窄的男人?他一直以為自己牛脾氣挺好的。
他坐回吧台,與她各據店內一角,強烈地感覺到彼此的存在,卻堅持不交談。
半小時後,一個男客走進來,要了一份簡餐,點了杯花式拿鐵咖啡。
他送餐給男客人後,順便拿水壺為她加水,這才發現她一本書看了半天,好像都停留在同一頁。
他觀察她異常蒼白的臉蛋,心一軟。「你晚餐吃過了嗎?要不要吃點什麼?」
結果還是他耐不住,先打破了僵凝,唉,他就是脾氣好嘛。
「我……不餓。」她的聲音像蚊子叫。「再給我一杯咖啡。」
「這樣喝咖啡傷胃,我都花草茶給你喝吧,再加一份蛋糕。今天恩希有過來做了些手工點心,有你喜歡的起司蛋糕。」
她猶豫許久,終於點頭。
於是他為她煮了一壺花草茶,又端來一碟起司蛋糕,她拿起叉子,小口地吃蛋糕。
他站在一旁看她。「這本書是什麼?好看嗎?」
「這個?」她愣了愣,沒想到他會留下來與自己攀談。「是一個日本作家的小。」
「很難嗎?」他故意問。
「難?」她不解,總算抬頭看他。
「我看你半天也沒翻一頁,這本書一定很難理解吧?」他逗她。
她瞬間紅了臉,但那可愛的顏色停留在臉上不過幾秒又重新轉白,而且比之前更白。
他皺眉。「你身體舒服嗎?」
「我……沒有。」她放下叉子,看著他的眼神很複雜,憂傷、氣、膽怯,閃爍著奇異的火光,然後,她終於鼓起勇氣問:「你是不是……要結婚了?」
「什麼?」
「你要結婚了嗎?跟羅小姐?」
她為何要追問?為何要用這麼傷心的眼神看他?他腦海空白,一時說不出話來。
而她像是領悟了什麼,一股酸意冒了上來,連忙用手摀唇,匆匆起身奔出店外。
她做什麼?他驚惶地瞪她,下意識地尾隨跟上,外頭風冷雨涼,她一手掩著冒,一手遮唇,陣陣乾嘔。
「你怎麼了?冒痛嗎?很不舒服嗎?」他心疼地追問。
她沒說話,繼續嘔吐,像要吐出所有委屈與辛酸似的,在雨裡顫抖的身軀顯得格外嬌弱。
「我送你去醫院吧?」他看不下去,焦急地伸手攙扶她。
她驀地揚起眸,泛紅的眼眶令他心驚膽顫。她在哭嗎?或者在她臉上的那些只是雨水?她抓住他衣襟,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你……不要結婚好嗎?」
「你說什麼?」他駭然。
「我知道……我很不好,不像她那麼溫暖,我很冷,可是……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她急切地解釋,一字一句都打在他心口,令他心痛。「有些人不懂一見鐘情,有些人一開始會有偏見,對別人的感情很遲鈍,我不像她善良,一眼就能看出別人的本性,可是我、可是我也……」
她說不下去,雙手揪著,彎身落淚。
就連哭的時候,她也不敢讓自己依靠他,與他保持距離,只有那雙顫抖不停的小手,洩漏了她的渴望。
她想親近他,又怕他排拒自己,是這樣吧?他能感覺到她的掙扎與痛楚。
他不覺縮緊臂膀,將那纖細的身子擁進懷裡,擁抱她、好想呵護她。不忍她哭得如此傷心,不忍她有一絲絲受苦。奇怪的傻女人,如果可能,他願意她的避風港。
有他憐惜,她哭得更激動了,埋在他胸膛嚶嚶啜泣。
他由著她哭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哄她。「你別別哭了,你先跟我進來。」
他摟她走回店裡,給她一條毛巾,讓她擦乾濕發,花草茶還熱著,他要她喝一杯暖暖身子,自己也坐下來陪她。
她喝著茶,鼻頭哭得微紅,濕發垂落額前,看來楚楚可憐。
他也為自己倒一杯茶,慢慢地喝,等她平復情緒。
許久,她才小聲地說:「我有件事要對你坦白。」
「什麼事?」
「這件事你可能不會想知道,如果我告訴你,你可能會……恨我。」
「沒關係,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當她跑出店外嘔吐,當她難受地在他懷裡哭泣,他已隱約猜到這個女人必然跟自己的過去有關,他們倆絕不是萍水相逢。
「你來台灣,是來找我的,對嗎?」他深深地凝望她。
她一陣震顫,眼眸又含淚。
「你到底是誰?」
眼中,她的面容忽然逐漸模糊,沈意飛不覺眨眨眼,伸手敲敲自己的頭。奇怪,怎麼頭有點暈呢?
「我是……」她好像也有點異樣,呼吸變得急促。「應該說是……你的前妻。」
前妻?!在還沒來得及感到震驚以前,他便昏然失去神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1 00:28:05
第十章
再醒來的時候,沈意飛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而他懷裡還抱著一個赤裸的女人,岳清荷。
他做了什麼?!他惶然,不解,腦中毫無印象,只記得自己喝了花草茶後好像暈暈沉沉的,接著便失去意識,直到現在神智好像她不完全清醒。
「嗯……」
岳清荷似乎感覺到他的動靜,也慢慢醒轉,睜開眼,迷迷糊糊地瞧著他,然後她像是理解了現在的狀況,整個人嚇得坐起身。
「怎麼、怎麼回事?」她慌亂地揪著被單遮掩自己裸露的上半身。
「我也不曉得。」沈意飛敲敲沉重的腦袋,還是很暈。
「你、你沒做什麼吧?」她驚聲問。
「沒有,什麼都沒有。」他連忙舉起自己雙手,表明自己絕非趁人之危的小人,只是口氣不免也有些心虛。雖然他覺得自己應該什麼都沒做,但現在的他,看著她在夜色裡幽蒙瑩白的胴體,下腹驀地翻騰一股強烈慾望,很想很想……對她做些什麼。
她彷彿也意會到了,粉頰羞紅,肌膚燒燙,櫻唇映著窗外射進來的月光,柔軟、微濕。
他看著她顫動的唇,看著她緊張地伸出粉紅色的舌尖舔舐唇瓣,腦海轟然作響,不禁傾身上前。
她沒有推拒他,反而往前傾,迎向他 嘴唇,就在兩個人都還沒有心理準備的時候,兩雙唇貼上了,然後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
他饑渴地吻著她,嘗著她的滋味,攬住她後腦勺貼近自己,而她的雙臂也勾著他的頸,玉手在他光裸的背肌游移。
他們急切地親吻彼此、探索彼此,情慾與情慾激盪,身體與身體相貼,他用力擁著她,幾乎想將她揉入體內。
他記得她!
腦子忘記了,身體卻記得,記得這個幽微的體香,記得這綿軟的觸感,記得她在回應他的吻時含羞帶怯,記得她接受他的愛撫時,會那麼迷暈地顫粟,嬌茬得令他不忍折磨她,卻又野蠻地想一口將她吞噬。
他曾經愛過這個女人,他可以確定,不是憑記憶、不是憑思考,是憑一個人最原始的感官,憑那亙古以來便刻在DNA的本性。
對她,他有強烈的需求,這需求從來不曾出現在面對恩希的時候,他以為是自己天生冷感,原來不是,原來是身體還貪戀著另一個女人,所以能夠保持淡定。
「你是不是總令我發狂?」他將她壓倒在床上,沙啞而迷亂地問著,陽剛的硬挺在她柔軟的入口試探,逗惹她嬌喘不息,指甲無助地抓過他肩胛。
「拜託別……意飛……」
意飛?那是他的名字嗎?他不記得,卻很喜歡她這樣嬌柔地喚著他的聲音。
「再叫我一次。」他誘惑地導引她。
她神智迷離,雙瞳氤氳。「意飛、意,求你……」
他以與她的親密結合回應了她的懇求。
「是那個男人。」清荷細細低語。
「誰?」
「夏風見。」
那個少爺?沈意飛一凜,震驚地望向懷裡的女人。
激情過後,兩人短暫地睡了一覺,清醒後卻仍留戀著彼此的體溫,繾綣不離。
「前幾天他來找我,問我願不願意跟他合作,拆散你跟羅小姐。」
「為什麼他要那麼做?」
「他說他愛羅小姐,很想得到她,可是你們年底就要結婚了。」清荷傷感地凝眸。「他調查你跟我的關係,所以跑來找我。」
「那你怎麼說?」他沈聲問。「你答應他了?」
「我沒有!」清荷驚駭,一骨碌坐起來。「你懷疑是我跟他合作,下藥迷昏你的嗎?我真的沒有!我也不知道他會這樣做,他只要我想辦法引誘你……上床,可是我沒答應他,真的沒有!」她激動地澄清,臉色蒼白,甚至忘了遮掩自己的裸胸,只是很慌張地看著他,很怕他不肯相信她。
「我們的確上床了。」他明確地指出。
她一愣。「所以你覺得……是我做的?」
沈意飛搖頭,也跟著坐起身子。「你不會這麼做,你不是那種會用心機的女人。」
「你怎麼、知道?」
「我看得出來。」
「所以你願意相信我?」
「對。」
她怔怔地望他,忽地流下一顆珠淚。「謝謝你。」
「傻瓜。」他心弦一緊,重新將她攬入懷裡,與好耳鬢廝磨,良久,他幽幽歎息。「我對不起恩希。」
他一顫,抬起臉來。「那該怎麼辦?」
「你不用擔心這個,我的事我會自己解決。」他安慰她。「我想我得跟你回新加坡一趟,找回以前的記憶。」
她聽了,沒有驚喜,只有惶恐,不安地垂眸,絞扭雙手。
「怎麼?你害怕?」他看出她的猶豫。「怕我回想起過去會恨你?」
她默默點頭。
「之前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你會這樣想?你說你是我前妻,我們已經離婚了嗎?」
「還不算正式辦好手續,但是你已經簽字了。」她小小聲地解釋。
「那你呢?你簽了嗎?」
她搖頭。
「為什麼不簽?」他柔聲問。
「因為……」她咬唇。
他伸手撫過她發鬢邊,抬起她下巴。「看著我回答。」
她柔順地看他,水眸含淚,楚楚動人。「因為我愛你,我不想離婚。」
他微微一笑,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我也愛你嗎?」
「那時候愛的,可是發生了一些事,現在你又……」她神色哀傷。「你會不會氣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被陷害……跟我上床。」
「跟你上床是我自願的。」他簡單地回答。「這件事我必須自己負責。」
「可是……」她還是很自責。「你們都要結婚了,我卻忽然出現擾亂你的生活,現在你又要跟我回新加坡,羅小姐……會很難過吧?」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拆散我跟恩希嗎?你不希望我跟她分開?」
她當然希望!但不是出於被迫,要他自願。
「你放心,我不會把今天的事情告訴羅小姐,你也不必因此就對我有什麼……歉疚感,如果你選擇跟羅小姐在一起,我會……祝福你們。」她鼓起勇氣說出最困難的決定。
他深深望她。「我是這麼容易就被你放棄的人嗎?」
「啊?」她愣住。他這意思是?
「你以為你不說,恩希就不會知道這件事嗎?夏風見肯定會告訴她,說不定我們的裸照都已經被拍下了。」
「那要我跟羅小姐解釋嗎?我可以解釋……」
「等我找回記憶再說吧!」他調開視線,迷濛地望向遠方。「到時候我自然會作出決定。」
沈意飛料得沒錯,羅恩希果然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在夏風見的設計下,她當場目睹他與岳清荷赤裸地躺在床上,傷心地離去。
早上她便傳來簡訊,問他是不是跟「雨天小姐」上床了?他回電話給她,坦然承認自己的錯誤。
對於夏風見安排的伎倆,他沒有證據,便暫且不去點破,不破壞恩希對好個她從小最仰慕的男人的好印象。
她說要跟他分手,他只能接受,現在的他,已經沒有資格給她幸福。
一個禮拜後,清荷替他辦好手續,兩人一直飛回新加坡,拜見母親之後,便在她的陪同下來到醫院,接受檢查與治療。
醫生度過各種療法,最後決定用電波刺激他的腦部。他果然因此回復記憶,但奇怪的是,失憶這段期間的「記憶」,他竟然遺落了--怎麼會有這種事?得知沈意飛失去落海遇難之後的記憶,清荷駭然不信,一再跟醫生確認,醫生表示很遺憾,確實有部分類似的病例會有這樣的情形。
所以他忘了羅恩希,忘了自己在台灣的遭遇,也忘了她曾經在台灣對他說的那些話?一切又亂了!
清荷軟跪在地,忽然覺得好無助、好傷心。
她又把他的人生弄亂了一次!這次,還害他忘了一個對他十分重要的女人--如果他知道,會怎麼想她?她該如何是好?沈意飛獨自關在書房內。
自從恢復記憶後,他嘗到衝擊,誰也不見,一個人在書房想著、遊蕩著,情緒凌亂。
他的記憶停留在兩年多以前,當時的他,痛下決心與清荷離婚,因為不敢面對她,他駕著遊艇逃出海了。某個晚上,當他正用酒精麻痺自己時,海面風浪大作,而他也在胡裡糊塗間遇難。
之後,記憶便進入斷層,聽說他漂流到台灣,被一個溫柔善良的女孩女孩收留了,但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他還困在「過去」裡,困在對妻子的愛與恨裡,困在對自己的鄙視裡。
他鄙視自己,用盡心機去愛一個女人,卻只得到對方的懷疑,而她並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外人眼中他們夫妻倆的形象﹒
形象是虛假的,愛情卻需要真實,他沒辦法說服自己在謊言中過一輩子。
沈意飛來到書櫃前,拿起最上層一又依偎的紙鶴,紙鶴仍在,他的愛也在……如果能忘了就好了,忘了對她的愛,他的傷口也不會那麼痛。
說不定他在台灣那段期間,早就痊癒了?一念及此,他驀地翻出從台灣帶回來的行李,一件一件地檢視內容物,盼望能喚回自己失落的這兩年的記憶,除了簡單的衣物外,他找到幾張CD、幾本書,還有一本日記。
他驚訝得胸口震動,屏氣凝神,從第一頁開始讀起--
「你總算來了!」朱美鳳在大廳迎接兒媳婦,擔憂地詢問:「這兩天你都去哪裡了?我打手機都不通。」
「我去了台灣一趟。」清荷回答。
「你去台灣?」朱美鳳訝異。「怎麼又去了?意飛在那裡還有什麼沒辦完的事嗎?」
「我去見羅恩希。」清荷低語,頓了頓。「意飛呢?他……還是不肯見人嗎?」
「還是一樣,把自己關在房裡,三餐都是傭人送進去。」朱美鳳歎息。「連我要跟他談,他都不理我。」
「那我可以見他駛到?」
「你試試看吧!看他肯不肯見你?」朱美鳳面色凝重,言下之意不抱樂觀。
清荷也知道自己九成九會被拒絕於門外,但她還是要嘗試,至少要對他慎重道個歉。
她來到書房外,輕輕敲門。「意飛,是我,我可以跟你談談嗎?」
門內,沉寂無聲,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她逐漸心灰意冷時,他開門了,露出一張略微憔悴的臉孔。
他願意見她!
清荷一陣興奮,但在看清他冷漠的臉色後心又沉下。
「你來做什麼?」他冷淡地問。「是來找我辦理離婚手續的嗎?」
離婚!她悚然。他還是堅持跟她離婚嗎?清荷心更沈了,喉頭湧起一股酸楚,她忍住,保持平靜。「我是來跟你說,我昨天去台灣見過羅小姐,也跟她解釋了一切,她現在已經知道你是被下了藥,才會跟我上床。」
「你這麼跟她說?」沈意飛眼神一閃。「你倒挺聰明的嘛。」
那是譏誚嗎?清荷失落地窺探他眼色,努力壓下抑郁的心情。「對不起。」她喑啞地道歉。
他一震,望向她的眼神頓時銳利。
「我真的很抱歉,我沒想到你恢復記憶後,反而會忘了在台灣的事,羅小姐她也很難過,如果你去找她,我想她會接納你的,她說你們的感情很好,就像……」她痛楚地吸口氣。「家人一樣。」
他沉默兩秒。「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回去跟她破鏡重圓?」
她震顫,黯然垂眸。她怎麼可能甘心把他讓給另一個女人?但她不得不這麼做啊!因為他的心已經不在她身上。
「岳清荷,這是你的意思嗎?」他偏還要咄咄逼人地追問。
她咬牙。「要不要跟她……破鏡重圓,是你的決定,我不能幹涉。」
他哼笑兩聲。「你倒好!冷靜大方,這麼乾脆地把自己的丈夫推給別的女人。」
她掐了掐雙手掌心。「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
她說不出口,低垂著頭,逃避與他面對面。他知道她有多捨不得他嗎?為何還要這樣嘲諷她!
他等了片刻,然後用力甩頭,像要甩開糾纏他過往的一切。
「既然你都這麼做了,那好,我就照你的意思去台灣見羅恩希,去跟她破鏡重圓。」他冷冷一笑,轉身就走。
她駭然僵在原地,看著他的背景一步步逐漸遠離自己,他又要走了嗎?再一次走出她的世界?到最後,她終究還是必須失去他嗎?到最後,她還是無法挽回他嗎?驚濤駭浪拍打著清荷胸口,她顫抖著,感覺自己像一葉扁舟,驚險地漂流在大海,如果這一次她再不抓住他,她的人生很可能會就此翻覆,淹沒在不見天日的海底……
「意飛!」她驀地揚聲喊他,像個孩子奔向他從身後緊緊地圈抱他。「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他一動不動,也不說話,只有高大的身軀微微顫抖。
淚水迷濛了她的眸,她將半邊臉蛋依戀地貼在他背上。「你不要去見羅恩希,不要丟下我在這裡,我……是愛你的,真的很愛你!求求你相信我……」
他握住她雙手,輕輕剝下,她以為他要推開自己,正傷心時,他卻轉過身來,擁住她肩頭,沙啞地開口。「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我說……我愛你。」她低聲嗚咽,看著他的眼眶淒楚地泛紅。「我不要跟你離婚,你不要丟下我,不要去見別的女人……我知道我傷害你,攪亂你的人生,我覺得很抱歉,可是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動容地望她,拇指抹去她臉上的淚痕。「你怎麼會找我說這些?這不像你。」
是,是不像她,她從來不曾這樣求過人,她不曾如此大膽地對男人表白,她的家訓教導她,一個優雅淑女是冷靜自持的,無論處在任何境地,都不能失去從容的風度,可是她現在卻求他,求他回心轉意。
「對不起,我知道你一定嚇到了,一定覺得我無理取鬧,可是這次我……要說出來,我不想跟你離婚,真的不想。」淚水撲簌簌地落下來。他根本來不及為她擦乾。
沈意飛急了、心痛了,慌得哄她。「好了,別哭了,我剛是逗你的,我完全沒有跟恩希復合的意思,我跟她已經過去的事了。」
「什麼?」她不敢相信地抬起眸。「你說什麼?」
「我看過我從台灣帶回來的日記了。」他愛憐地捧起她臉蛋。「原來我在台灣的期間,一直有寫日記,因為我怕自己又再度失憶,所以盡量反每天發生的事都記錄下來,包括我跟恩希的點點滴滴,還有你的出現。」
她頓時恍惚。「你的日記裡……有我?」
他淡淡地笑。「不只有你,自從你在店裡出現後,我幾乎每天都寫到你。第一次看見你,我就有種異樣的感覺。後來你在店裡幫忙,跟你聊過後,那種感覺更深了,我發現自己很思念你、很想瞭解你,我的心動搖得很厲害,而且有預感你會為我的生活帶來巨變,果然如此。」
她怔忡地望他。「你恨我嗎?」
「我怎麼會恨一個千里迢迢跑去台灣帶我回家的女人?」他溫柔地撫摸她臉頰。「而且那個女人還說愛我。」
「你寫下了我在台灣對你說的話?」
「嗯 。我不敢相信你會對我那樣說,所以剛才才會故意試探你。」
「你……好壞。」她又哭了,淚水紛紛墜落,掄起小巧的拳頭輕輕捶他。「你知不知道我剛剛真的很難過?心都快碎了,好怕你去台灣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你很過分,你知道這兩年來我找不到你,日子是怎麼過的嗎?」
「我知道。」他堅定地握住她雙手,抵在自己胸前。「我去你的琴室看過了,裡頭堆著一個個玻璃罐,每個罐子裡都是滿滿的紙鶴。」
「你看到了?」她訝然,霎時羞紅了臉。
「那都是你親手折的嗎?」他問。
「是。」她點頭,扭捏地不敢看他,跟他告白求愛是一回事,讓他看到兩年來她寄托在紙鶴上,纏綿不絕的情意又是另一回事。「那是因為我聽說……一千只紙鶴可以換一個願望,所以……」
「我看那裡頭不止一千只,都幾萬只了吧?」他調笑地問。
討厭耶!她嬌嗔地看他一眼,然後又低眸。「因為我想你的時候,就會一直折,不知不覺就有那麼多了。」
「我現在確定你真的很愛我了。」他笑道,話裡掩不住男人的得意。
她懊惱地嘟嘴。
「別生氣。」他親親她可愛的紅唇。「其實我生日那天你送給我的紙鶴,我也一直留著呢。」
「真的?」
「在這裡。」
他接過他從書櫃取下的一雙紙鶴,怔怔地把玩,一隻是他做的,栩栩如生,一隻是當時手還很拙的她折的,搖搖擺擺。
她凝望著紙鶴,想起他當時該是多麼欣喜地珍藏她這份心意,喜悅之餘也有幾分惆悵。
「我那時候真的應該那麼遲鈍的,竟然感覺不到你愛我。」她自責地歎息。
「你不是說了,有些人感情就是遲鈍嗎?」沈意飛微笑地撫玩愛妻柔細的髮絲。「你不是一開始就愛我,無所謂,只要你現在愛著我就好。我罵你不懂得愛,其實我自己也不懂,愛除了要做,也要說,如果我早點告訴你我的心意,我們也不會彼此誤會了。」他頓了頓,笑意柔柔地染到眼裡。「愛是需要交流、溝通的,你說對不對?」
她感動地心悸,看了他好一會兒,她跟著微笑了。「你以前說要走進我的世界很難,沒關係的,你不用走進來,我會走出去,我要跟你在一起。」
「你是說要找我創造一個共同屬於我們兩個的世界?」他很容易便聽明白她的意思。
「嗯。」她有些害羞地點頭,想了想,忽然又擔憂。「可是羅小姐怎麼辦?」
「你放心,我會去找她解釋。」他拉拉她耳垂,笑她多愁善感,但很快地又恢復一本正經。「其實我對恩希更像是一種親情的愛,我想照顧她,會擔心她,但不會想佔有她,我不會嫉妒她對夏風見的特殊感情,不像對你。」他自嘲地笑了笑。「你光是多看薛恭誠一眼、多跟他講一句話,我就想把你整個人揉進我體內,我准任何人碰你。」
「愛一個人,都是這樣嗎?」她若有所悟。
「你不會嗎?」他反問。
她想了想,遲疑地坦白。「我看到你跟羅小姐說笑的時候,心裡也很酸。」
「那就對了。」他笑。「愛是有佔有慾的,所以某方面來說我也能理解夏風見為什麼會做出那種事,就跟我當初拿利益當交換條件,硬要把你娶進門一樣。」
她看著他說話時那近乎耍賴的神態,忍不住好笑。「你說的好像為了愛情,用一些不正當的手段也無可厚非似的。」
「不是無可厚非,是……情關難過啊!」他感歎。
情關難過。
她靜靜咀嚼這四個字,胸臆漲著複雜的滋味,澀澀的、酸酸的,也甜甜的。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以前讀到類似的詩詞文章,她總是朦朦朧朧地摸不著邊際,現在好像漸漸有點懂了,而她知道,之後與太遠在一起的每一天,他們都會教導彼此更深一層體會愛情的奧妙。
能夠與最愛的人一起學習愛情,她覺得好幸福……
「意飛。」她低低地喚他一聲。
「嗯?」
「我愛你。」
「我也是。」他熱烈地擁抱她。
在這個心與心交會的瞬間,他與她,兩個愛著彼此的人,將開始學著相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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