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溫小柔]死神野動情[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9 18:06:45     標題: [溫小柔]死神野動情[全書完]

死神野動情 作者:溫小柔

他是死神。
他會出現只為拘提一個犯了錯的靈魂,
然後將它禁錮在「鎖靈塔」,
也許五百年,也許一千年,也或許徹底消滅它……
這次,他的任務是——
將自「靈幻仙境」脫逃下凡間,
還破壞「仙凡域」、「護境仙網」的育花仙子捉拿治罪。
死神,從不心軟。
偏偏他就是遲遲無法對她下手,
即使因而讓自己犯下天條重罪亦無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9 18:07:09

楔子

  和煦的微風拂過大地,輕輕淺淺的樂聲悠揚的在空氣中流瀉。幾名白白胖胖的幼童在草地上嬉戲玩耍著,潔白的衣衫像不惹塵埃似的,隨風輕揚。

  草地上滿滿的開著似錦的繁花,紅的、白的、紫的、黃的……燦亮的迎著朝陽,撲鼻的淡香在清甜的微風中繚繞,款擺的豐姿娉婷恣意的展現,好似人間仙境。

  是的,這裡是「仙境」,不是人間。

  遠處幾隻毛色純白潔淨的獨角馬正悠遊自在的低頭吃草,旁邊一對似鶴,又仿如天鵝的飛禽正交頸而眠,一切看來是如此的悠閒、恬靜……

  在「仙境」的一個幽幽暗暗的小角落裡,有一片終年陽光照射不進的樹林。樹林的深處,有一間由黑色的石頭堆砌而成的石屋。

  這間石屋是「仙境」的禁地,平時沒有人會闖進這個地方,也不敢。石屋是屬於一個人的,這個人永遠生活在黑暗中,一雙冰冷銳利的雙眸只在你最可怕的惡夢裡才會存在。沒有人會輕易從口中吐出他的名字,也希望這一生永遠不會有機會見到這個人。

  他是死神--莫維。

  只有在一個人犯了「仙境」最十惡不赦的律法時,莫維才會悄悄出現。他的冰冷在還未靠近你時,從身上散發出的絲絲寒意卻早已凍結你的血液。他會出現只為了拘提一個犯了錯的靈魂,將他的靈魂禁錮在「鎖靈塔」,也許五百年,也許一千年……也或許徹底消滅它。

  當執行完任務,莫維便又悄悄回到他的石屋。

  「仙境」的歡樂、悠閒似乎永遠與他沾不了邊;他是孤獨的、冰冷的、沉默的……大部分時候,沒有人會記得他,也沒有人會到他這小小的、陰沉的石屋裡來。

  但今天是個例外。

  屋裡,一名白髮白鬚的老者負著雙手緩緩踱步著;他光潔亮麗如銀絲般的卷髮長垂至胸前,與同樣光潔的鬍鬚糾纏在一起,分不清何者是發、何者是須。

  老者的面容慈祥,然而緊皺的眉頭卻道出他心中有著難言的困擾。

  莫維單膝半跪在老者面前,恭敬的低垂著頭,沉靜而冷然。

  他一身肅黑,與老者的純白形成強烈的對比。刀削般深刻而冰冷的俊容沒有絲毫表情,似在等待老者下命令。

  也許不知又是哪一個膽大妄為的人觸犯了神聖的律法,身為死神的他,將要再一次執行與生俱來的使命,維護「仙境」的安詳與和諧。

  然而莫維心中很清楚的知道,這個任務不同於以往。

  往常,每當有新的任務要執行時,老者總是簡潔的下達一個指令,然後便行色匆忙的離去。莫維知道,即便是身為最高掌權者的「尊者」們,也不願意在他這陰沉、冰冷的石屋裡多待一刻。也許是無法忍受石屋裡的氣氛,也或許是他的人。

  眼前這名老者由於掌管司法,任何「仙境」裡的人觸犯律法,都必須經由他的裁定與下達處分指令。也因此,他是「仙境」裡與莫維最常接觸的人。然而即便是如此,他與莫維的談話次數仍是寥寥可數。

  長長的靜默後,老者,也就是「法尊者」,終於輕輕歎口氣。

  「這次的任務,是個非常特別、也非常艱巨的任務……」法尊者望著半跪在他跟前的莫維道:「說來,這算是我們『靈幻仙境』之恥。」他輕輕一歎。「數十年前,有個掌管『靈幻仙境』所有花卉的小仙子--育花仙子,這育花仙子在『靈幻仙境』的職位雖然無足輕重,但由於她嬌俏可喜、善解人意,也頗得眾家仙神的喜愛,」法尊者頓了頓,似在回憶當初的情景。

  「這育花仙子的人緣極佳,許多年輕一輩的男性仙神們都對她情有獨鍾。」法尊者微微一笑。「只可惜你人在這小小的石屋裡,除非是有任務,否則幾乎足不出戶,要不然你便有機會親眼目睹那種盛況。」

  莫維依舊維持著最初的姿勢,沒有絲毫動過。

  「然而就在某一天,卻發生了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法尊者停了一停,似在等待莫維發問。

  一個說故事的人,如果沒有一個好聽眾適時的捧場、詢問,那麼就好像吃了一道沒有加鹽的菜,讓人總覺索然無味。

  莫維靜靜的低垂著頭,除了週遭散發出絲絲的寒意外,幾乎要讓人感覺不出他的存在。

  自然,莫維並沒有如法尊者的願,對他葫蘆裡賣的藥感到好奇。

  法尊者輕咳一聲,掩飾臉上的尷尬。

  真是!又不是第一天認識莫維這個人了……相信就算天塌下來,莫維也永遠是無動於衷的吧?

  「那天,一個負責天籟的『司琴仙子』匆匆忙忙的跑到靈殿,說育花仙子偷了『仙書』,想要私自練就最上乘的仙法……自然這個消息讓所有的尊者震怒不已。」法尊者說到這裡,似乎還隱隱存著當年的怒氣。

  「其實偷『仙書』雖然罪不可赦,但也還沒有嚴重到要你『死神』出面。只要她肯認錯,乖乖的交出『仙書』,我們還是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所有事情都沒有發生過,誰叫每個人都寵她。」法尊者再歎一聲。「何況這小妮子天資聰穎,如果按部就班來,相信躍升到更高一級的仙職也是指日可待,又何必……」言下之意不勝欷。「誰知……」

  法尊者停頓了好一會,這回倒不是故意吊莫維胃口。

  良久,他終於接下去:「誰知這育花仙子不但不知悔改,居然還私闖『仙凡域』,逃到凡間去了……」

  莫維揚揚眉,臉上仍是不動聲色。

  「說來可惡,自有『靈幻仙境』數千年來,還沒有人敢觸犯這滔天大罪,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育花仙子竟然如此膽大妄為。」法尊者咬牙切齒。「而私逃凡間也還罷了,居然連帶破壞了『仙凡域』的『護境仙網』!這是先人們當初在創造『靈幻仙境』時耗費了無窮心力創造出來保護仙境不致受凡間的烏煙瘴氣所害的防護網,而今……」

  這件事一直被隱藏得很好,莫維今天還是第一次聽到。可想而知「護境仙網」遭受到破壞是何等嚴重的事,也難怪要他這個不輕易出馬的死神來執行任務了。

  「護境仙網」一旦遭受到破壞,「靈幻仙境」將不再是一個樂土,而會慢慢感染到人間的爭名奪利、殘忍濫殺,甚至導致整個仙境的毀滅……

  然而即使在「護境仙網」還未遭受到破壞之前,「靈幻仙境」真如他們所說的祥和寧靜嗎?如果是,又何需有執法尊者的存在?又何需有死神的存在?又何致於發生育花仙子為了一己之私慾而盜仙書、毀仙網的事?

  「而今為了補上這個仙網的缺口,所有的尊者無不卯盡一切心力,只盼能修復到從前的模樣。」法尊者歎口氣。「這實在是一個艱巨的工程,也因為如此,耗費了我們所有尊者數百年的仙力,怕只怕一些想要趁機作亂的宵小會因此而肆無忌憚,破壞了仙境數千年來好不容易維持的平靜……」

  看來這育花仙子所犯的罪行果然非同小可了。

  「之所以到現在才要你去執行懲戒育花仙子的任務,是因為我們經過數十年的追查,直到前一陣子好不容易才發現她的下落。」

  莫維靜靜的等待下文。

  「原來她轉世為一名凡間女子,今年十七歲。依凡間的說法,現在是個高中學生。」法尊者凝視著莫維。「這個任務有時間性的,一年之內,你務必要完成任務,否則當她滿十八歲那天,她將正式完全歸化人界,不再屬於我們幻界的管轄。」

  莫維靜默不語。一年?這算是對「死神」的一種污辱吧?

  「然而,對她的懲戒卻不是拘提靈魂這麼簡單……」法尊者緩緩說著。

  不是關入「鎖靈塔」,那麼便是徹底消滅靈魂了?一旦徹底消滅靈魂,那麼就是真真正正的「消滅」了;任何時間、任何空間,將永不再有這個靈體的存在。沒有轉世,也沒有重新再凝聚的可能……消滅就是消滅,沒有第二個解釋。

  這應該是最殘酷的懲罰了吧?

  「你此次惟一的任務,就是要將育花仙子的靈魂關入『永恆國度』。」

  莫維重重一震!

  永恆國度!

  永恆國度,很美、很浪漫的名字。

  所有深深相愛的戀人總希望彼此的戀情能夠是對方心中的「永恆」。人間不是有句話:「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因為「天長地久」是不可能的,誰知天有多長、地有多久?然而若有一天真正讓你與天地同長久呢?

  「永恆國度」,顧名思義,就是「永恆」。一旦靈魂關入「永恆國度」,就將與天地同長久。一縷幽魂,飄飄蕩蕩,沒有實體,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與你相伴的,就只有你的思想。

  不會餓、不會渴;沒有冷、沒有熱。

  你清楚的記得一切,也清楚的感受到時間的流逝。

  一開始,或許沒有太大的痛苦,除了思想,沒有其它的日子似乎也不錯,至少不會肚子餓了想吃、身體倦了想睡……因為你根本沒有身體。一直到了時間清楚的在你的計算中飛逝,你分不清日夜,除了黑暗,你感覺不到其它,只知道時間在走,不知道何時才是盡頭。

  於是,你開始渴望有個人和你說話,甚至只要聽到人的聲音就滿足了。

  但是沒有,沒有聲音,只有靜寂……更可悲的,你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到,因為你沒有身體。

  於是,你瘋狂了,既然毀滅不了世界,那麼總可以毀滅自己吧?然而你不能。你的思想清清楚楚的告訴你:你將伴著天地同長久。

  名副其實的與天地同壽。

  或許你會想笑,多少年來,無數癡傻的帝王將相們盼而不得的長生不死你擁有了,但此刻,你多羨慕他們能「死」……再不堪痛苦、受盡折磨的人生總有結束的一天,而你卻不能。

  你用盡一切辦法想要不去思想、不去感受,但是你做不到。思想沒有辦法休息,永恆的折磨你。

  是的,永恆。沒有盡頭,才是永恆。

  莫維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縮著。

  法尊者身軀微微顫抖。身為尊者,再清楚不過「永恆國度」的可怕。一旦進入「永恆國度」,就再也不可能有任何力量使之離開。裡面的靈魂即使關了無數個,也無法有交集,永遠只有自己孤伶伶的思想……

  做這樣的決定,任誰都感到痛苦,除非到最後關頭,即使犯再大的罪,也寧願採取消滅靈魂。一旦做了關入「永恆國度」的處分,就再也沒有後悔的餘地。

  「數千年來,只有一個靈魂被關入『永恆國度』,那是很早很早以前,一個想毀滅『靈幻仙境』的人……而現在,當初與之抗爭的先人們一個一個都離去了,那個人的靈魂卻仍在『永恆國度』裡受著折磨……也許,有一天我們的靈魂也會離去,然而那個人卻永這也等不到這天……」法尊者機伶伶的打個寒顫。

  莫維靜靜的聽著。

  他將成為這樣的劊子手?

  法尊者突然嚴肅的望著莫維,厲聲喝道:「而如果你沒有完成任務,屆時將是你代替她被關入『永恆國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9 18:07:47

第一章

  葉采芹下課後就直奔溫室,在踏進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做了一個深呼吸。

  「嗨,花兒、樹兒,你們好嗎?」

  葉采芹笑咪咪的向溫室裡每一株植物打了聲招呼,開始她每天的例行公事。

  首先,打開自動灑水器,霎時間溫室之中瀰漫著一片水霧,像是下著霏霏細雨一般,水氣朦朧。

  她忍不住張開雙臂投入這「雨景」當中,暢快的歡笑聲洋溢在溫室間。她想像著自己是一朵花、一株草,快意的享受甘霖的洗禮。

  雖然每次老管家何媽總是苦口婆心的一再制止這種瘋狂的行為,深怕她著涼感冒,但葉采芹卻也總是無法克制自己的衝動,恣意的與她心愛的每一株植物一同感受這種沁涼喜悅的一刻。

  而每每何媽替她送換洗衣物的同時,葉采芹也只好撒嬌道歉的面對何媽無奈的責罵和關愛的眼神。她知道真正心疼她的人只有何媽了。雖然父母對她的關愛並不亞於任何人,但由於長年在國外四處為事業奔波,一年到頭見不了幾次面,其中親暱的差別程度可想而知了。

  葉采芹的父母對她的寵溺由這個規模不小的溫室便可見一斑。雖然稱不上大富大貴,但由於葉采芹自小便對花卉有獨特的偏好,當能力許可時,他們便為她打造了一個台灣罕見的巨大溫室;溫室裡幾乎擁有了所有世上少見的珍奇異卉,更有甚者,連植物圖上查不到的奇花異草也在其中。

  這全是葉采芹獨自一人悄悄栽培的成果。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對花朵懂得那麼多,甚至不是書上看來的知識。許多不是亞熱帶的植物在她的溫室中一樣能欣欣向榮的生長著,一點也沒有適應不良的跡象;甚至她的巧手曾經挽救了許多奄奄一息的植物,讓它們再次以最婀娜款擺的姿態吐露芬芳。

  這間溫室是葉彩芹最大的滿足,也是她從不輕易和人分享的心靈秘密。

  她可以一整天什麼事也不做的待在溫室中,對每一朵小花說話,或是唱歌。她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花兒每一寸、每一分的成長、伸展,甚至呼吸。這裡的每一朵花都是她最衷心的好朋友,仿如前世自己也是一朵花一般。

  夜幕悄悄低垂,自動調節的日光燈亮了起來。葉采芹伸伸懶腰,滿足的歎口氣。

  「好了,我要進去做功課了,明天還有小考呢,不陪你們了。」依依不捨的走出溫室,朝客廳大門走去。

  平整光潔的玻璃牆上似有若無的映著一個朦朧的身影。

  莫維靜靜的立在牆邊,冷冷望著葉采芹的一舉一動。

  這就是他任務的目標了,一個小女生?憑她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女生也需用他一年的時間達成任務?莫維冷笑。隨便一揚手便能手到擒來。

  不過既然她曾盜得「仙書」,仍是大意不得。也不知轉世後的她對「靈幻仙境」中的事還記得幾分?「仙書」的內容又學得了幾成?若是「仙書」中所記載的一切已盡讓這女子習得了,那麼身為「死神」的他也未必是對手了。

  莫維凝視著葉采芹亮起燈光的窗口,毫不猶豫的飛身而上。

  窗前,葉采芹正專心的低頭看書,以應付明天的小考。

  她是一個聰慧的女子,不用太過刻意,成績便能夠名列前茅,但她從不依恃自己的聰敏而輕忽了該盡的責任。明天的小考對她而言或許是輕而易舉,但她仍然仔細的研讀著。

  莫維倚坐在窗台上,冷冷的盯視著她。

  他知道她看不見他。

  以靈體來到凡間自然有它的好處,尤其是他身負這樣的任務。

  就像現在,他坐在她的窗前,這麼近的距離,如果他想,葉采芹馬上可以無聲無息死在他面前。

  這個「任務」對他而言,實在是輕而易舉。一個凡間女子,沒有任何的靈力,面對欲責她於死地的「死神」,是沒有絲毫抵抗能力的。

  當然,大前提是她對前世沒有任何記憶。

  她桌上這本密密麻麻寫滿蝌蚪字的書本是否就是「仙書」?莫維冷冷望著,看她入神的模樣,想必書上的內容大有來頭吧?

  莫非「靈幻仙境」的事仍存在她的記憶中?而失落的「仙書」已隨著她的轉世帶到人間?雖然明知可能性極小,莫維仍不敢大意。

  葉采芹拿起一張白紙,寫著書上的英文句型,嘴巴跟著輕聲喃念。

  原來光是有正本還不夠,居然還想抄錄副本?莫維冷笑。好歹毒的心腸!莫非她想將正本毀掉湮滅證據?

  豈能讓你如意!

  莫維一揚手,一陣狂風席捲而來,掃落了葉采芹的英文課本,也吹走了寫滿英文句型的紙張。

  「哎呀!」葉采芹輕呼。

  正當莫維的右手準備落向葉采芹天靈蓋的同時,何媽正巧端點心進來。

  「芹芹,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莫維瞥見推門而入的何媽,冷哼一聲,急忙收手。他飛身而下離開窗口,順手抄走猶在半空中飛舞的那張紙。

  清晨,葉采芹精神飽滿的踏進溫室中。

  她一向早起,趁著上學前的一個鐘頭,到溫室裡和她的每個「好朋友」打聲招乎。

  這是她最快樂的時光。

  溫室裡的每朵花、每株草彷彿都在歡迎她的到來似的,緩緩款擺著腰枝。

  葉采芹哼著歌,快樂的為花朵灑水,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莫維的身影冷冷的立在玻璃牆外。

  在這裡是無法取走她的靈魂的;眾多的花草植物散發出一種不知名的靈氣,密密實實的包圍著她,讓他無從下手。

  或許因為她是「育花仙子」的關係,花朵的靈氣才會如此緊密的和她結合。如果僅有零零星星的幾株倒也沒有太大的影響,偏偏這個溫室所栽種的花卉植物之多除了森林大概也沒有幾個地方比得上。

  莫維靜靜的等待葉采芹走出溫室。

  葉采芹纖細的身影隨著花朵的搖曳輕快的旋轉舞動,彷彿已和花朵融成一體,像只無憂無慮的彩蝶,更像一個脫塵的精靈。

  她本來就是一個「精靈」,一個「育花仙子」。

  莫維望著她。

  就是今天,今天他要完成任務。

  他一向是速戰速決,不願把時間浪費在不必要的事情上,尤其這個任務對他而言輕而易舉。雖然他無法肯定葉采芹是否擁有「靈幻仙境」的記憶,或者「仙書」是否在她手上,但他不願等了。人間的烈陽讓他不能習慣,他懷念黑暗的氣息--「死神」是屬於黑暗的。

  就是今天,就在她踏出溫室之後。

  「芹芹,杜先生來接你了。」

  葉采芹甫踏出溫室門口,何媽便領著一個年輕人笑嘻嘻的迎了上來。

  「采芹,我來接你上課。」杜克偉微笑的說。

  「杜大哥,不是說了不要麻煩你的嗎?」葉采芹拍拍身上不小心沾上的泥土,「學校和你公司又不順路。」

  「我不希望看你老是和一群人擠校車,太累了。」

  「學生嘛,哪個人不是這樣。」葉采芹笑說:「你和何媽就是這樣,這也心疼、那也捨不得的,哪天都被你們寵壞了。」

  杜克偉摸摸她的頭,愛憐的望著她。

  「如果能夠寵你,那也是一種幸福。」

  葉采芹連忙低下頭,避開他灼人的眼神。

  杜克偉的父親和葉采芹的父親是事業上往來的夥伴,兩年前甫從大學畢業的他認識了才脫離青澀國中生的葉采芹,從此便像個大哥哥似的照顧著她。杜克偉自從大學畢業後便待在自家公司幫忙,也經營得有聲有色。

  不知從何時起,葉采芹敏感的感受到杜克偉對她好像不再只是單純的「兄妹之情」。

  她不太瞭解那是什麼感覺,只覺得隱隱有種說不出的壓力。

  「快來吃早餐吧,」何媽笑說:「再晚兩人都要遲到了。」

  莫維一路尾隨著兩人到了學校。

  看著葉采芹下了車,踏進校門,一路走到教室門口,莫維一直與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看來今天早上又錯過一個機會。

  葉采芹進入教室時,上課鈴聲同時響了起來。

  莫維斜倚在窗旁,望著靠著窗戶而坐的葉采芹,一臉冷然。

  這實在不是個下手的好地方,到處都是人,想要無聲無息取走她的靈魂,簡直比登天還難。

  但是總有機會的。

  「采芹,今天的英文小考你有沒有把握?」鄰座一個小女生問,邊說邊從書包裡取出英文課本準備臨時抱佛腳。

  「還好。」葉采芹笑了笑,也取出課本準備複習。

  莫維瞥見兩人桌上的書本,直覺皺起眉頭。

  這不是「仙書」嗎?一轉眼,驚見教室裡的人幾乎人手一本,莫維一愣,才發覺竟是被自己愚弄了。他取出昨夜置於懷裡的那張紙,與桌上的書本核對,果然是同類型的文字。

  「可惡。」

  礙於身份,昨夜取得紙張後,他不便細看,便納入懷中,而今發覺自己以為輕而易舉得到的「仙書」不過是廢紙一張,不禁怒從中來。

  莫維冷哼一聲,轉身離開窗口。

  此時葉采芹抬起頭來,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一臉疑惑。

  「怎麼了?」

  葉采芹回過神,不好意思的笑笑。

  「沒……沒什麼。只是從昨晚開始,就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或許是我多心了吧。」

  入秋,夜晚的空氣中帶有絲絲涼意。

  葉采芹下課後和幾個死黨到咖啡廳閒聊,離開時天色已暗了。她背著書包,緩緩走在紅磚道上,嘴裡輕聲哼著流行歌曲,一派寫意自在。

  突然書包內的呼叫器響了起來,葉采芹拿起一看,原來是杜克偉。她皺皺眉,歎口氣,找了一處公用電話回電。

  「采芹,這麼晚了怎麼還沒到家?」杜克偉帶笑的聲音在電話那端響起。「何媽說你和同學出去是吧?要不要我去接你回來?」

  「不用了,我就快到了。」葉采芹柔聲拒絕。「杜大哥,有什麼事嗎?」

  「明天週末,我父親邀你到家裡來吃飯,方便嗎?」

  杜克偉的雙親待葉采芹如自己的女兒一般,因為葉采芹的父母經常不在國內,他們便常常邀她到杜家遊玩。

  葉采芹想了一想。

  「好吧。」

  「下課我去接你?」

  「不用了,」葉采芹道:「明天下課我自己過去好了。」

  「那麼明天見。」

  葉采芹掛斷電話,輕輕歎口氣。

  如果不是杜克偉的父母開口,她實在不太想去。

  葉采芹無聊的踢著腳邊的石子,一臉無奈。她不是不喜歡杜克偉,但那僅僅是一種「兄妹」之情。偏偏雙方面的父母並不這麼想,每次看著她的表情就好像是一副「好事近了」的模樣,帶給她無形的壓力。

  葉采芹聳聳肩,把那種不知名的煩惱拋到腦後,加快腳步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深夜,冷風從窗口灌進來。

  莫維一身肅黑,靜靜立在床畔。原本入夜微涼的空氣因為他的出現更顯冰冷。

  葉采芹躺在床上,熟睡的臉龐帶著一絲甜笑,仿如一個天真的孩童。她的安詳與莫維的肅殺形成強烈的對比。

  莫維緩緩向床前移近,全身的力量慢慢在右手凝聚。對付一個沒有絲毫抗拒能力的人,莫維並不因此感到心軟。

  她是那個自私貪心的「育花仙子」,為了個人的利益,將整個「靈幻仙境」的安危置於不顧。或許今生的她對前世已不再有任何的記憶,但她曾犯下的罪孽並不會因此而抹滅。

  任何一個犯錯的人都應該受到制裁,而他--死神,將是親手懲治她的人。

  莫維的右手緩緩舉起。

  「不要……」

  莫維一愣,右手停佇在半空中。

  「不要,求求你,不要推我……」葉采芹原本寧靜的臉龐此時痛苦的扭曲著,豆大的汗珠在額前滑落。

  她緊閉的眼角滑落一滴淚珠,小小的臉上寫滿懼怕。

  「求求你,我不會說的!不要……不要推我……」

  莫維皺著眉,右手緩緩放了下來。

  她在作惡夢嗎?什麼樣的夢境如此真實,竟讓她原本寧靜的臉上充滿了驚恐?

  「求求你放了我……我……我不要下去……」葉采芹痛苦的嘶喊,小小的臉龐爬滿了淚水,雙手在半空中無意識的揮舞著。

  莫維挑眉。原來這樣一個看似天真無邪的小女孩並不像表面上沒有任何煩惱,作起惡夢來竟如此讓人震撼。

  或許是平常的生活有什麼不如意吧?也有可能是前世的記憶仍潛存在腦海中困擾著她……

  前世?!

  莫維一愣,眉心慢慢聚攏。

  有可能她還記得前世的事嗎?據他這兩日的觀察,葉采芹除了對花朵仍存有身為「育花仙子」時的敏感與喜好外,可以說是個不折不扣的凡人了。

  然而「靈幻仙境」的記憶有可能那麼容易就消除嗎?如果不是她掩飾得太好,那麼就是潛存的記憶只在她熟睡時出現在沒有防備的夢境中了?

  「不要……啊--」葉采芹驚恐的嘶喊劃過靜寂的深夜。

  「芹芹……」何媽跌跌撞撞的奔進來。「怎麼了?!怎麼了?!又作惡夢了?」

  莫維清冷的身影悄悄隱沒在黑暗中。

  葉采芹瑟縮在何媽懷裡,嬌小的身軀簌簌發著抖。「有……有個人推我……要我死……」她顫抖著說。

  「傻瓜,」何媽擁著她。「你是在作惡夢,別想那麼多。」

  「真的,是真的……」

  「好了,好了,別想了。」何媽安慰著。

  葉采芹依偎在何媽懷裡,半晌,好不容易收了淚。「剛剛有人進來嗎?」她抬起頭疑惑的問。

  「沒有啊。」何媽怔了怔,瞥見被風吹起的窗簾。「看你,睡覺不關窗戶,會著涼的。」說著逕自走去關上窗子。

  葉采芹瞪視著那扇窗,喃喃說:

  「有的,剛剛真的有人在這裡。」

  週末下午,葉采芹來到杜家,正好遇上剛下班回來的杜克偉。

  「采芹,你真準時。」杜克偉笑。

  葉采芹放下手邊的禮物,杜母林心月馬上過來牽起她的手。

  「采芹,你人來就好了,還帶什麼東西!」

  葉采芹笑著說:「杜媽媽,好久不見。」

  「是啊,真夠久的,」林心月半真半假的埋怨著:「如果不是克偉開口,你都不知道要來看看杜媽媽。」

  「功課忙嘛。」葉采芹頗感到不好意思。不是她不願意來,而是每回一到杜家,林心月便似有意若無意的暗示杜克偉對她的「一片癡心」,讓她感到極大的壓力。

  「來來,坐著聊,別光是站著。」林心月拉著她,朝沙發走去。「克偉,你也來呀,站在那裡發什麼呆?」

  杜克偉微微一笑,依言在葉采芹身邊坐了下來。

  「你爸爸、媽媽還在大陸嗎?」

  「嗯,」葉采芹點點頭。「大陸的工廠發生了一點勞工糾紛,暫時還不能回來。」

  「那你家裡不就只剩你一個人了?」林心月問。

  「還有何媽啊,」葉采芹笑著說:「王伯這陣子請假回大陸老家探親,過幾天回來家裡就有三個人了。」

  「這也太危險了,不是老的就是小的,」林心月憂心忡忡。「不如你就暫時搬過來住,也好有個照應。」

  「杜媽媽,不用了,我……」

  林心月不理會她的拒絕,逕自說著:「我看我馬上打電話到大陸去給你父母,讓他們答應你搬過來。」

  「不……不用了,杜媽媽……」

  林心月拿起話筒,按下數字鍵。

  葉采芹求救的看著杜克偉,一臉無奈。

  「好了,媽,」杜克偉笑著接過林心月的電話。「采芹家裡還有個溫室要照顧,裡面的花花草草她也不放心交給別人,別強人所難了。」

  林心月白了他一眼,小聲的抱怨著:

  「我這是替你製造機會,也不懂得把握。」

  葉采芹和杜克偉兩人尷尬的對望一眼。

  「我看也該吃飯了,」林心月站起來朝廚房走去。「我去看看陳嫂忙完了沒,你們聊。」說著又朝杜克偉使眼色。

  杜克偉無奈的笑笑。

  「我媽就是這樣,你別太在意。」

  「怎麼會,」葉采芹搖搖頭。「我很羨慕你呢,至少你父母都在身邊。」

  「伯父、伯母有事業要忙,那也是不得已的。」

  「我知道。」她落寞的說。

  自小父母就經常為了事業奔波,一年到頭難得有幾天在家,她早已習慣這種聚少離多的生活,只是偶爾想來還是有幾分失落。

  「別想太多了,」杜克偉輕輕攬著她的肩。「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我們都很樂意的。」

  葉采芹抬起頭,對他微微一笑。

  「謝謝你,杜大哥。」

  吃過飯,杜克偉送葉采芹回家,車子停在大門口,葉采芹對杜克偉笑笑說:「杜大哥,太晚了,我就不請你進去坐了。」

  葉采芹轉身進門,杜克偉扯住她的手。「采芹。」

  「還有事嗎,杜大哥?」葉采芹疑惑的望著他。

  「我……」杜克偉遲疑一會,像下定決心似的:「采芹,我們認識也好一段時間了,我相信你應該明白我對你……」

  「杜大哥,」葉采芹晶亮的眼眸在黑夜裡閃閃發光。「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她停了一停,輕輕歎口氣。「我一直把你當哥哥……」

  「也就是說……」

  葉采芹低垂著頭,沒有回答。

  杜克偉凝視她好半晌,輕輕放下她的手,微微一笑。

  「我明白了。我想我和我父母一定帶給你很大的壓力吧?」

  「不,沒有!」葉采芹急急說:「我一直很喜歡杜媽媽、杜爸爸……」

  「就是不喜歡我?」

  「不!不是……」葉采芹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

  「傻瓜,」杜克偉笑著撫著她的頭。「我逗你的。」

  「那……杜大哥你……」

  「采芹,你還小,」杜克偉微微一笑。「我不強求你能瞭解我的心意,」他靜靜的望著她。「我會等你長大。」

  「可是……」葉采芹絞緊雙手,一臉不知所措和無奈。「我對你……」

  「先別說。」杜克偉阻止她。「只要你心中還沒有別人,我想一切都還有變數,先別急著拒絕我。」

  葉采芹咬著唇,慢慢低下頭。

  「好了,太晚了,你早點進去休息。」杜克偉輕輕撫著她如絲般的秀髮,溫柔的說:「早點睡,什麼都別想,我不希望今晚的話對你會有任何的影響。」

  「嗯。」葉采芹順從的點點頭,默默走進大門,不敢看他眼裡不經意流落的傷痛和失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9 18:08:17

第二章

  星期日一早,林心月就撥電話給葉采芹,邀她到杜家。雖然昨夜才從杜家回來,但她還是依言前往。

  當她一踏入杜家,林心月便開心的迎了上來。

  葉采芹胸口感到一陣溫暖。

  自小父母就不常在身邊,親情對她而言,是一種奢侈的東西。雖然她明白父母對她的愛並不亞於任何人,但畢竟經常為了事業而奔波的他們,對葉采芹的照顧難免力不從心。

  她喜歡林心月,和她的丈夫杜家祥。在他們身上,她享受到渴望的親情,即使明知他們是把她當未來的「媳婦」看待,她仍是無法克制自己的儒慕之情。「采芹,你杜爸爸和克偉一早就到公司處理事情了,杜媽媽要你來陪我這個老太婆,你不會覺得無聊吧?」

  「怎麼會呢,杜媽媽,我很高興你要我來陪你呢,要不然星期天我也沒地方去啊。」葉采芹笑著說。

  「好好!真乖,要是克偉有你一半貼心就好了。」林心月笑了眼。「我真希望你是我女兒,那不知道有多好。」

  「我一直把杜媽媽當成自己的媽媽啊,」葉采芹笑著挽著林心月的手。「我爸媽不在台灣的日子,一直都是您在照顧我,在我心裡,您跟我親生媽媽一樣重要。」

  林心月眉開眼笑。

  「那太好了,你可別是光說不練喔。」她壓低聲音:「你什麼時候嫁給我們克偉?要不先訂婚也可以,這樣也不至於耽誤學業……」

  「杜媽媽……」葉采芹尷尬的望著她。「我……我和杜大哥……」

  電話鈴聲適時響了起來,化解葉采芹的尷尬。

  「是你啊,克偉。」林心月拿著話筒。「你資料忘了帶?嗯……放在書桌上那個公文夾就是了?好好,那我讓采芹幫你送過去……」

  林心月放下電話,嘴裡抱怨著:「你看克偉這孩子有多粗心,這麼重要的東西也會忘了。」她拍拍葉采芹的手。「以後你就幫我多盯著他一點,也好讓我少操點心。」她邊說邊站起來。「我去書房拿克偉要的資料,待會麻煩你幫我送去。」

  「嗯。」葉采芹點點頭。

  葉采芹下了車,毒辣辣的秋陽映照在頭頂上,一股熱浪迎面襲來。她半跑的奔進杜克偉公司所在的那棟辦公大樓,突然置身於低溫的空調裡,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今天冷氣怎麼好像開得比平常冷。」她站在電梯門口喃喃自語。

  電梯「叮」的一聲打開,由於不是上班時間,電梯裡空無一人。

  莫維尾隨著葉采芹進入電梯,小小的空間裡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怎麼電梯裡也這麼冷?」葉采芹環視著僅有自己一人的電梯,忍不住疑惑。

  莫維靜靜立在她的後方,冷凝的俊容面無表情。

  他身上的寒意幾乎凍結了周圍的空氣,冷冷的氣息象徵著死亡。

  等了這麼多天,他錯過好幾次下手的機會,然而今天,在這小小的電梯裡,再也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適合的地方。

  她的死可以是一場意外,在這個瞬息萬變的大都市裡,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

  就像現在電梯忽然故障。

  「電梯不動了?」葉采芹望著往上攀升的數字鍵忽然停了下來,又驚又疑。「壞了?」

  她試著按下開門鍵,沒有任何反應。她拍拍門,大叫:「喂,有人嗎?電梯壞了!」

  門外沒有傳來任何回應,她不停的按著緊急通話鈕,也是一片靜默。

  時間在她嘗試著求救裡一分一秒過去,她弄不清自己是在哪一層樓,甚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也無法得知現在的時間。

  淚水爬滿葉采芹驚惶的小臉,她害怕的發著抖,雙手環胸蹲在地上。她緊緊咬著唇,阻止自己哭出聲來。

  「不怕不怕,一定會有人來救我的。」她試著安慰自己,聲音裡卻掩藏不住恐懼。

  莫維冷冷一笑。

  救?沒有人可以在「死神」手底下救走任何一條該死的人命。

  莫維冷冷望著她。黑暗阻隔不了他的視線,因為死神就是屬於黑暗的。他享受著她的恐懼,任何一個破壞「靈幻仙境」和諧的人都活該要在死前受這種罪,更何況這比起「永恆國度」來算是微不足道的。

  莫維輕輕揚起手,準備執行他的「任務」。

  葉采芹忽然站了起來,低低的、疑惑的輕喊:「這裡有人嗎!」

  莫維一愣!

  「是不是有人?」她緩緩的移動嬌小的身軀,在電梯侷促的空間裡慢慢轉身,終於在莫維面前站定。

  莫維屏息望著她,眼底寫滿不可置信。

  葉采芹輕輕的呼吸噴在他的頸窩,麻麻的、癢癢的,經過淚水洗禮的明眸晶亮的瞅著他,爬滿淚痕的小臉仰望著,艷艷的紅唇幾乎就要碰上他的。

  莫維下意識握緊雙拳,心中不停告訴自己:不可能,她不可能看見我的。

  「有人嗎?誰在這裡?回答我,誰在這裡?」葉采芹顫抖著,急切的低喊。

  不可能!

  莫維那雙從來不帶任何情緒的冷眸此時充滿了無法置信,他瞪著她,看著她眼底的焦灼、迫切,心中只有「震驚」兩個字可以形容。

  葉采芹得不到回應,雙手忍不住在黑暗中摸索。

  「誰在這裡?!回答我,誰在這裡?!」她急切的喊著:「你是來救我的嗎?是嗎?」

  就在她雙手幾乎要碰上他時,莫維勉強將思緒從震驚中拉回。沒有絲毫考慮的,他匆匆消失在這幾乎要令他窒息的空間裡。

  電梯沒有任何預警的恢復正常,就像它故障時一樣的突然。

  葉采芹被突如其來的光亮逼得起雙眼,那個又冰冷、又似熟悉的氣息同時消失無蹤。

  她疑惑的環視這小小的空間,好一會,忍不住自嘲的笑笑。

  「我真傻,怎麼會以為有人呢?真是被嚇傻了。」

  莫維無法原諒自己上回竟輕易讓一個奪走她靈魂絕佳的機會溜走,即使明知白天的烈日並不適合執行任務,這會讓他體內原本冰涼的血液感到不適應的沸騰,但他仍是出現在這灼熱的艷陽底下。

  他已耽誤了太多時間,雖然離一年還很長,但他已開始懷念那熟悉的石屋,和石屋裡的黑暗、冰冷。

  一個簡單的任務不值得他浪費太多的時間,對付一個沒有絲毫反抗能力的人,這是他所有任務裡最容易的一個。

  簡直是輕而易舉。他有無數個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殺死她的方法,每個都可以偽裝成一樁人間隨處可見的「意外」。

  就好比車禍。

  葉采芹在對街的書店裡悠閒的逛著,耳朵帶著隨身聽,怡然自得的輕哼著歌曲。

  莫維失神的望著葉采芹窈窕纖弱的身影,懷疑自己當初怎會倉皇失措的「逃離」那個電梯。他不敢相信自己也會有失去鎮定的時候,尤其是執行「任務」的時候。任何事都該在自己的計畫中,因為他是個天生注定冷血的「死神」。

  他的存在就是為了維護「靈幻仙境」的和平,只要有人破壞了這個規則,身為「死神」,就該毫不容情的執行與生俱來的職責,懲治任何一個罔顧律法的靈魂。

  何況這個「育花仙子」是如此的十惡不赦。

  莫維陷在自己的冥思中,並沒有發覺葉采芹已步出書店。

  她低垂著頭,津津有味的看著手裡新買的書,跟著準備過馬路的人一起等紅綠燈。

  身邊的人陸陸續續的移動腳步往對街走去,葉采芹下意識的跟著其他人的步伐。

  她低頭目不轉睛的看著手裡的書,書中正寫到精采的一頁。

  一輛闖紅燈的貨車急馳而來,葉采芹沒有發覺,眼見就要撞上她了,旁邊的人大喊:「快跑啊,小姐,有車啊!快跑啊!」

  葉采芹沉浸在書中的情節,再加上耳機裡傳來的音樂聲,掩蓋了路人的叫喊,她並沒有意識到死亡的逼近。

  莫維胸口一窒,望著路中眼見就要命喪輪下的葉采芹,沒有任何考慮的,他毫不猶豫的飛身而上。

  「啊--」葉采芹驚叫,在莫維懷裡,她往路邊翻滾而去。

  「小姐,你有沒有怎樣?!」路人紛紛圍上來,關心的詢問。

  莫維悄悄退立一旁,呆愣於自己貿然的舉動。

  他原先的計畫就是要讓她死於車禍,這不是一個現成的機會嗎?為什麼救她?

  他手裡清楚的感受到她的溫暖,即使只有短短的一瞬,但那擁抱的感覺是千真萬確的。

  葉采芹嬌小溫熱的身軀熨燙著他冰冷的胸膛,這就是「溫暖」嗎?人體的溫度就是這種感覺嗎?這麼的讓人……依戀?

  「小姐,你真是命大,我還以為你死定了。」

  「是啊,真是千鈞一髮。」

  「你身手不錯喔。」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著,葉采芹仍驚魂未定。

  「小姐,你有沒有受傷?」

  「腳……腳扭到了……」她撫著腳踝,痛苦的說。

  「要趕快去醫院啊。」

  幾個好心人七手八腳的扶她上車,一場街頭鬧劇於是結束了。

  莫維靜靜立在路旁,炙熱的烈陽映照在他一身肅黑的身上,那股永恆不變的冰冷和寒意似乎隨著陽光的照耀慢慢產生了一絲絲的熱度。

  他怔怔望著自己的雙手。好半晌,眸子慢慢變的深沉、冰冷。

  「她是我的『任務』,所以必須由我親手殺了她。我並不是要救她。」

  這是莫維對自己的解釋。

  杜克偉坐在葉采芹床旁,替她削著蘋果。

  葉采芹由於扭傷了腳向學校請了幾天假,在家中休養。

  「杜大哥,謝謝你來看我。」

  「不要向我道謝,」杜克偉低低說著:「我不喜歡這樣。」

  「我……」葉采芹不知所措的望著他。

  「算了,吃蘋果吧。」杜克偉勉強笑一笑。「我只是不希望你把我當作外人。」

  葉采芹接過蘋果,低頭默默吃著。

  「這幾天你請假,功課怕會跟不上,以後我下班後過來幫你補習。」

  「不,不用了……」葉采芹連忙拒絕。

  「你放心,雖然我高中畢業已經很多年,可是還記得住的,別忘了,我可是第一名畢業的喔。」他故作輕鬆的笑著。「我不會『誤人子弟』的。」

  葉采芹望著他帶笑的臉上隱約有一抹懇求,到了口邊的話又嚥了回去。「也……也好。」

  兩人不約而同尷尬的沉默著。

  好半晌,杜克偉總算找到話題。

  「對了,聽說車子快撞上你時,你是用飛出去的,有那麼誇張嗎?」他笑若問。

  葉采芹皺著眉,回憶著當初的情景。

  「當時我嚇呆了,可是我覺得好像……好像有人抱著我……」

  「哈哈!」杜克偉笑了出來。「怎麼可能?不是說現場只有你一個人嗎?其他的路人都是在你倒地後才跑過來的。」

  葉采芹瞪著他。

  「是你問我才說的,我也知道不可能,你還笑我!」

  杜克偉望著她嗔怒的表情,一股包含著寵溺的柔情在胸口緩緩升起。他揉著她的秀髮,微笑著說:

  「好了好了,是我不對,別生氣了。」

  葉采芹噘著嘴,裝作不原諒他的樣子,一會,自己忍不住笑了出來。

  空氣中充滿了和諧快樂的氣氛。

  莫維靜靜立在窗旁,冷冷望著這一幕。

  笑吧,你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笑了。

  下一次,下一次將不會再有任何理由阻止自己殺她。

  接連幾天,杜克偉在下班後到葉家幫葉采芹補習,今天也不例外。

  「腳還痛不痛?」

  葉采芹摸摸腳踝。

  「好多了,我想明天應該就可以回學校了。」

  「不要急著上學,再休息幾天比較好。」

  「已經不痛了啊。」葉采芹站起來,為了要證明腳已經好了,故意跳兩下。一個踉蹌,整個人往前撲倒。

  「噯,小心!」杜克偉連忙抱著她。

  葉采芹靠在杜克偉的胸膛,驀地臉上一紅,急忙想要掙脫。

  「采芹,別動,」杜克偉攬緊雙臂,低低說:「讓我抱著你。」

  「杜大哥,放開我。」葉采芹咬著唇,低聲拒絕。

  杜克偉恍若未聞,將臉埋在她的秀髮中,手上的力道沒有絲毫放鬆。

  「別這樣,放開我。」

  「采芹……采芹……」杜克偉將她緊緊壓在自己的胸膛,喃喃念著。

  窗外的莫維冷眼望著兩人。

  「采芹,你知不知道我愛你?知不知道?」杜克偉痛苦的低喃。

  「杜大哥,你別這樣……」葉采芹試著掙脫,卻被杜克偉擁得更緊。

  「我好痛苦,明知道你不愛我,可是我卻阻止不了自己的心……」他低聲說:「我沒有辦法只把你當妹妹……」

  「杜大哥,你弄痛我了。」

  杜克偉放鬆了力道,卻仍把她鉗制在自己的雙臂間。

  「對不起。」

  葉采芹不敢看他微紅的雙眼,連忙低下頭。

  「采芹,你對我真的沒有一點感覺嗎?」

  葉采芹將頭垂得更低,拒絕的話梗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杜克偉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望著他的眼睛。「看著我,感受我的心在為你跳動……」他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感覺到了嗎?」

  「杜大哥……」

  杜克偉深情的望著她,微微泛紅的眼眶訴說著幾許傷痛。「不要拒絕我。」

  葉采芹輕咬著唇,望著他眼裡的懇求和痛楚,不禁感到一絲心軟。

  莫維雙手環胸,冷冷一哼。

  杜克偉修長的手指輕撫著她的唇,緩緩低下頭。

  葉采芹望著他,眼底一絲迷惑。她感覺到他的臉正在向自己靠近,還沒反應過來,杜克偉的唇幾乎已要碰上她的。

  莫維原本看戲的心態突然間亂了起來,下意識揚起手,一陣狂風襲來,杜克偉彷彿感到有人推了他一下,不由自主退了幾步。

  「風好大。」葉采芹回過神,醒悟方纔這陣風保住了她的初吻,連忙藉機離開杜克偉的懷抱,匆匆走過去關上窗戶。

  莫維看著窗戶在自己眼前關上,腦中有短暫的混亂。

  為什麼這麼多事?

  他懊惱的看著自己的手,暗暗咬牙。

  罷了,有外人在場並不適合執行「任務」。他飛身而去,臨走前,忍不住回頭瞥一眼房裡的燈光。

  葉采芹待在溫室裡,蹲在自己最鍾愛的一朵小花面前,神情苦惱。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杜大哥,」她一手支著下巴,另一手伸出手指輕輕點著花瓣。「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呢?」

  花朵當然不會給她回答,她們只是輕輕搖晃著腰枝,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我也不是討厭他啊,只是……」她側著頭,思索著該怎麼形容。「就好像是少了那麼一點感覺……唉,我也說不上來啦。」

  花朵搖曳著,彷彿感受到她的苦惱。

  「人家說愛情是驚心動魄的,想到心裡那個人時,是一種又甜又酸的滋味,」她皺皺小巧可愛的鼻子。「所以我應該是沒有愛上杜大哥吧。」

  莫維站在玻璃牆外,靜靜的望著她。

  現在不是適合執行「任務」的時候,他心裡很清楚。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依然出現在這裡。

  葉采芹嬌小的身軀置身在花海裡,恍惚間,讓人有遇見「仙子」的錯覺。

  畢竟是「育花仙子」的轉世,即使已身為凡人了,那種氣質仍深深嵌在她的骨子裡。

  一個殘忍自私的「育花仙子」,怎可能有那麼純潔良善的外貌?難道經過轉世,連一個人內心的潛質也完全改變了嗎?如果是,今生天真善良的她,是否仍該為前世的罪孽付出慘痛的代價?

  這樣一個美麗、純潔的小女孩,真要被關入「永恆國度」,永生永世受著那不見天日、無窮無盡的苦楚嗎?

  莫維有些怔忡。

  半晌,他甩甩頭,拋掉那種「奇怪」的想法。

  身為「死神」,只有執行任務的責任,沒有權力質疑「任務」的內容。更何況誰知道她是不是裝出來的,法尊者不是說了嗎,她身為「育花仙子」的時候,誰料得到這麼一個「天真無邪」的人會犯下如此十惡不赦的罪行?

  為了逃避責罰,她甘願拋掉過去重新轉世,讓「靈幻仙境」為了她的自私面臨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然而她一定想不到,即使徹頭徹尾換了一個身份,執法者「死神」仍會如影隨形的跟著她,誓必拘提她的靈魂以懲治她的罪孽。

  「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喔,」葉采芹輕聲說:「我一直覺得有個人出現在我身邊呢。」她轉了轉眼珠,小小聲的說:「就像現在啊,『那個人』好像也在附近呢。」花朵搖搖腰枝,彷彿在說:她們也感覺到了。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吧,」她輕輕歎口氣。「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呢!」

  花朵垂下花瓣,彷彿也在歎氣。

  「但是出車禍的時候,我清楚的感到有個人抱著我……」她微微笑了起來。「如果不是『那個人』救了我,我想我一定死定了,哪可能只有扭到腳。」

  花朵也高興的舞著。

  「難道是守護我的神嗎?」葉采芹心念一轉,整顆心無比雀躍。「一定是!否則我怎會只感覺到『他』而看不見呢?」她開心的說:「原來真有守護神這回事--一定是我上輩子做了太多好事,上天派『他』來守護我!」

  花朵也開心的搖擺著。

  站在牆外的莫維皺皺眉。他聽不見葉采芹輕聲的自言自語,只看見她一個人突然快樂的手舞足蹈。

  什麼事讓她這麼開心?

  莫維靜靜望著她的身影,見她快樂的在花海裡旋轉舞蹈,就像是個美麗的精靈,那麼的優雅、那麼的輕靈、那麼的亮麗。

  她的美是無庸置疑的,那麼的動人心魄。

  莫維突然一震!他拋掉心中突如其來的怪異念頭,冷冷的雙眸倏地罩上一層寒霜。

  要盡快完成「任務」,待在人間僅短短的數天,他就快要認不得自己了。

  千萬不能再拖了,這裡不屬於他。

  很深很深的夜,很冷很冷的風,沒有星,也沒有月。

  莫維靜靜立在樹下,一身漆黑的服裝更顯得他的深沉、冰冷。

  周圍浮動的空氣彷彿帶著刺骨的寒意,但是今天似乎比平時更冷,更陰暗。

  對面站著一個女子,修長的身軀包裡在暗灰的長袍裡,絕美的容顏帶著一股傲氣,深沉而蒼白。那樣的白是長久沒有照射過陽光的白,薄薄的肌膚彷彿隱隱看得見血管。

  她和莫維身上所散發出的氣息幾乎相同,不同的是,莫維代表著死亡,那種冷是寒透人心,從內心最深處散發出的寒意,甚至帶著血腥;而她的冷,是她的發、她的眉、她的眼,乃至於她的全身。她彷彿就是「冰」所塑成的人。

  「我們見過。」女子緩緩地說。

  莫維望著她,淡淡回答:「沒印象。」

  「數年前,我弟弟犯了律法,你當著我的面將他關入『鎖靈塔』。」女子的聲音平淡,望著他。「我是『幽冥仙子』,魅兒。」

  莫維微微挑眉。「你是來報仇的?」

  魅兒靜靜望著他,好一會,才慢慢說:「不是,他罪有應得。」

  「那麼你來做什麼?」

  魅兒凝視他的雙眼。「見你。」

  「見我?」莫維斜睨著她,冷冷道:「什麼意思?」

  「……不知道。」她坦白回答:「我想來,就來了。」

  「你私下凡間?」

  「不算是。」

  「有『任務』?」

  「也沒有。」

  莫維揚眉,冷冷道:「『靈幻仙境』已經允許這種自由了嗎?」

  魅兒揚首望著天空,半晌,才低低說:「我以一半的功力換取自由下凡間數次。」

  莫維皺眉。「為什麼?」他知道修復「護境仙網」需要大量的法力,尊者們以此為條件並不是不可能。

  「我說過,為了見你。」

  「見我總有個原因吧?」莫維冷冷道:「不是為了報仇,那麼是什麼?」

  魅兒微側著頭,彷彿在思索。一會,她搖搖頭。

  「沒有原因,就是為了見你。」

  莫維冷哼一聲,顯然很懷疑。

  「為了見我,你付出的代價可真大。」

  魅兒扯了扯嘴角,當作是微笑。

  「現在見過了,你可以回去了。」莫維冷冷看著她。

  「我不回去。」

  莫維感到一絲不耐。「我有『任務』。」

  「我知道。」

  莫維冷冷道:「既然如此,恕不奉陪。」他轉身欲走。

  魅兒攔著他。

  「告訴我,你的任務是什麼?」

  「告訴你?」莫維挑眉。「憑什麼告訴你?」

  「我可以幫你。」

  莫維冷笑一聲。「你什麼時候聽過『死神』執行任務時需要幫忙?我一向獨來獨往,多謝你的『好意』。」

  「你不說我也有辦法知道。」魅兒望著他。

  「請便。」莫維冷冷道:「但是我奉勸你最好盡早回『靈幻仙境』,以你僅剩一半的靈力,不適合在人間久留。」

  「你關心我?」魅兒冰冷的眸光中似乎閃著喜悅的光芒。

  莫維冷冷一笑。「你挺會自作多情的。」他淡淡掃了她一眼。「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你是為了報仇而來,我奉陪;如果不是,希望以後不會再看到你。」說完,不給她回答的機會,轉身大踏步離去。

  魅兒望著他的背影,輕輕道:「既然我來了,就不會那麼容易離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9 18:11:08

第三章

  葉采芹坐在書桌前,俯首專心做功課。

  天色暗沉,深秋的夜晚帶著幾許涼意。敞開的窗子外,是明媚的月色。

  莫維倚著窗戶,靜靜望著她。

  葉采芹細緻的臉龐噙著淺淺的微笑,似乎又幸福又滿足。

  那種感覺又出現了,她快樂的想著。雖然看不見「他」,但是她知道,「他」正在「守護」著她……

  莫維凝視著她,有幾許遲疑。

  該是執行「任務」的時候了,拖到現在,已比他預期的時間多太多了。

  只要舉起手來,他就完成「任務」了。一個罪惡的靈魂,就該接受應得的懲罰。雖然「永恆國度」是一個讓人不寒而慄的地方,然而卻是她最後的歸宿。

  一束靈魂,在永恆的黑暗裡,縹縹緲緲、無止無境……

  他將親手將她送入那個可怕的地方。

  莫維閉了閉眼睛,再一次告訴自己:她是罪有應得。

  「我可以向你許願嗎?」

  莫維愕然張開眼睛,不解的瞪著葉采芹。她是在跟他說話嗎?

  難道她真的看得見他?

  「雖然我看不見你,可是我知道你一定在我身旁,」葉采芹甜甜的笑著。「你一定是上天派來守護我的,是不是?你應該是我的『守護神』吧?聽說每個人都有守護神的。」

  守護神?莫維怔了怔。她是在說他麼?

  「我好高興感覺得到你,你一定是個很溫柔的『神』吧?」葉采芹幸福的微笑著。「如果不是,上回車禍,你也不會救我了。」她閉上眼睛,虔誠的說:「謝謝你。」

  真的是在說他!

  不,我不是要救你。莫維在心中對自己解釋:我是來殺你的。

  真是諷刺!要殺她的人竟成了守護她的人?這是多大的誤會啊。

  莫維蹙著眉,原來他的「任務」執行得如此失敗,他的「殺氣」竟沒有絲毫讓她感受到,反倒誤以為是善意的。

  這不是他「死神」該發生的錯誤,也不容許發生。

  莫維臉色難看,身上慢慢罩上一股寒霜。

  一定是有哪裡不對勁!人間的烈陽嗎?炙熱的陽光曬得他頭昏眼花、錯誤百出--是的,一定是如此!所以他才會遲遲沒有下手殺了她。「死神」是不容許發生錯誤的,沒有什麼可以左右他執行「任務」的決心。

  莫維雙手握拳,眸光射出迫人的殺氣。

  「希望你保佑在大陸的爸爸媽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葉采芹依舊合著眼睛,雙手合十,表情虔誠而肅穆。「也請你保佑杜爸爸、杜媽媽……還有杜大哥。」

  莫維皺著眉。真的向他許起願來了?

  只可惜他不是「守護神」,他是「死神」,要她命的「死神」。

  莫維冷冷一笑,望著她美麗而寧靜的臉龐,右手緩緩揚起。

  不會再有任何失誤了,他告訴自己。

  就在今天、就是現在,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完成「任務」。很快的,他就可以回到「靈幻仙境」,回到他那熟悉的石屋裡。

  他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氣,輕輕閉上雙眼,右手已高舉在半空中--

  「她就是你這次的『任務』嗎?」

  一個冰冷、清靈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莫維倏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魅兒那修長、清冷的身影。

  「是你?」莫維冷冷望著她。「你來做什麼?」

  「幫你完成任務。」魅兒淡淡地說:「就是她讓你在人間耽誤了那麼多時間?」

  「不干你事。」

  「她是『育花仙子』吧?真有本事,居然轉世為凡人了。」她冷冷望著葉采芹,右手突然快速舉起,朝她天靈蓋揮去。

  莫維比她的速度更快,一伸手扯住她的手腕。「你做什麼?!」

  魅兒側過頭冷冷望著他,淡淡地說:「你不是要殺她嗎?我在幫你。」

  「用不著你多事,」莫維用力甩掉她的手,冷冷道:「她是我的『任務』,誰也別想插手。」

  魅兒冷笑。「想不到『死神』也有心軟的時候。」

  莫維緊閉雙唇,臉上罩著一層濃濃的寒霜。他冷冷盯著她,神色僵硬。

  良久,魅兒被他看得心裡直冒寒意,她咬咬唇,嘴裡仍逞強的說:「你不是一向冷血無情的嗎?當初執行我弟弟那件任務時,也沒見你有絲毫遲疑--是什麼改變了你?」

  莫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冷冷望著她,一字一字慢慢說:「滾離我的視線。」

  魅兒神色驟變,臉色蒼白,咬牙說:「算你狠!」轉身憤然離去。

  莫維輕輕閉上雙眼,不斷自問:是嗎?是心軟嗎?

  他張開眼睛,望著葉采芹,心口彷彿被什麼重重壓著。

  他真的變了嗎?

  房內的葉采芹美麗的臉上仍帶著甜甜的笑意,完全不知道剛剛她已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

  轉眼到了寒假,葉采芹的父母恰巧在年關前趕回台灣,與她共度年節。

  何媽興致勃勃的拆著客廳裡葉采芹父母買給她滿坑滿谷的禮物,一面發出讚歎的驚叫聲。

  「芹芹!快來看看先生、太太買了什麼給你!」

  葉采芹嬌小的身子埋在厚厚的毛衣裡,撒嬌的偎在陳芷蓉--也就是葉母的懷裡,清麗的小臉上滿是幸福喜悅的笑容。

  「芹芹,怎麼不去看禮物?」陳芷蓉寵溺的揉揉葉采芹的頭髮,笑著說。

  葉采芹仰起頭,一雙靈活的大眼睛閃著淘氣的光芒,在她臉上轉呀轉。

  「我正在看著我最好的禮物呀。」

  陳芷蓉嗤一聲笑了出來,捏捏她泛著自然紅暈的面頰。

  「你嘴巴還是這麼甜!」

  葉采芹滿足的笑著,小臉埋進她的懷裡,撒嬌的說:「媽媽,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走了?」

  陳芷蓉愣了愣,為難的說:「芹芹,媽媽有工作要忙……」

  葉柏毅走了過來,在她們兩人身邊坐下。

  「芹芹,別孩子氣,爸媽也是不得已的……」

  「我開玩笑的啦,」葉采芹抬起頭來,故作無所謂的笑著。「我已經長大了呢,又不是小孩子老是要黏在爸爸、媽媽身邊。」她美麗的瞳眸中有絲掩不住的落寞。「你們拚命賺錢也是為了我呀,我知道的。」

  陳芷蓉欣慰的摟住她。「芹芹真懂事。」

  葉采芹站起來,蹦蹦跳跳的走到何媽身邊,故作開朗的揚高聲音:「我要去看禮物嘍!」

  葉柏毅和陳芷蓉兩人對望一眼,彼此都知道他們心愛的小女兒只是為了不讓他們擔心,才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兩人心裡皆有一種心疼的感覺。

  「也許該有個人代替我們,好好在芹芹身邊照顧她……」陳芷蓉輕聲說。

  「嗯……」葉柏毅沉吟。

  「克偉那孩子不錯。」

  「你不覺得我們芹芹還太小嗎?」葉柏毅不甚贊同。

  「也不小了,都十七了。」

  「還是個孩子。」

  「或許可以先訂婚,」陳芷蓉說:「之前心月向我提過,為了不耽誤芹芹學業,希望他們兩人先訂下來,等畢了業再結婚。」

  「這……」葉柏毅有點猶豫,畢竟才十七歲就談論婚嫁實在是太早了些。

  陳芷蓉歎口氣。

  「我也不希望芹芹這麼早就決定終身,但是我們不在她身邊,總得要有個人照顧她。如果沒有一個名義,兩人走這麼近怕會惹人閒話,我們芹芹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呢。」

  葉柏毅無奈的點點頭。

  「也好,克偉的確是個不錯的對象。」

  陳芷蓉喜上眉梢,開心的說:「就這麼說定了?」

  「就這麼說定了。」

  晚上,在餐桌上,陳芷蓉向葉采芹提出訂婚的事。

  「不,我不要!」

  「芹芹,爸媽是為你好……」

  葉采芹抿著唇。

  「你和你杜大哥感情不是一向很好嗎?」陳芷蓉說:「媽媽以為你會很高興……」

  「我對杜大哥不是那種感情。」

  「那麼是什麼?」葉柏毅問:「感情就是感情,還有分哪一種?」

  「我只是把他當哥哥,」葉采芹望向陳芷蓉,無助的說:「媽,你應該瞭解吧?從小我就沒有兄弟姐妹,自從認識杜大哥,我就一直把他當成是一個疼我、寵我的哥哥。只是這樣而已。」

  「那克偉呢?他也只把你當妹妹嗎?」

  「我……」葉采芹垂下頭,低低說:「我不知道。」

  「芹芹,」陳芷蓉輕撫著她的面頰,輕聲說:「爸媽都是為你好,希望你有個好的歸宿,我們不是強迫你。」

  葉采芹點點頭。「我知道。」

  「爸媽不能常常在你身邊陪你,我們一直覺得對你有虧欠……」

  「媽,」葉采芹紅著眼,低聲說:「您不要這麼說,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少過什麼,我知道你們愛我,我也是啊。」

  陳芷蓉欣慰的擁著她。「好孩子。」

  「爸媽會決定要你先和克偉定下來,為的是希望我們不在身邊時,能有個人可以照顧你。」葉柏毅說:「克偉對你的心,我們都看得出來,他一定可以好好待你的。」

  「我知道杜大哥對我好,我很感激他,」葉采芹低聲說:「但是我對他,只是很單純的兄妹之情……」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可是……」

  「好了好了,」陳芷蓉打斷兩人的話。「如果芹芹不願意,我們就不要再勉強她了。」她心疼的看著葉采芹。「你還小,可能還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意,過幾年吧。雖然我們很喜歡克偉這孩子,也希望你和克偉有這緣分,但畢竟這是勉強不來的。」

  「謝謝媽……」葉采芹感激的說。

  陳芷蓉拍拍她的臉,笑著說:「吃飯吧,不要為了這件事影響你的心情。」

  葉采芹點點頭,食不知味的吃著桌上的飯菜。

  一樣深的夜,一樣冷的風。

  莫維坐在樹下,手肘靠在膝上,指尖撐著額頭,神色空洞冷漠。

  他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出現在葉采芹身旁,連他都不知道為什麼。

  這樣深的夜,這樣冷的風,依稀有幾分「石屋」中冷冷的氣息。已經是冬季了,他在人間已浪費掉一個秋天,而他的「任務」卻仍好好的活在屬於她的世界裡。

  為什麼遲遲下不了手?這不該是身為「死神」的他所會犯下的錯誤啊。

  明明只是一個輕而易舉的「任務」,卻浪費了他最多的時間。她甚至連法力都沒有!以往的「任務」,有時會遇到法力高強的人,在拘提的過程中,難免有一番廝殺搏鬥;有時遇到死不認罪的人,在最後一刻仍頑強抵抗;有時遇到後悔莫及的人,臨死前苦苦哀求;甚至也有犯了罪後懇請其他較高仙職的仙神出面代為求情的……不論是任何一個「任務」,遇到他冷血無情的「死神」,也只有伏首受罰的一條路。

  就是因為他的冷血無情,所以他是「死神」。

  然而現在,面臨所有「任務」中最容易的一個時,他卻猶豫了。

  一個連法力都沒有的人,甚至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只要他願意,隨時隨地都可以完成他的「任務」,他相信,這將是他身為「死神」以來最不費吹灰之力的一個「任務」。

  如果……如果只是將她關入「鎖靈塔」,或許他就可以毫不遲疑的下手。五百年後、一千年後,她仍是她--育花仙子……

  為什麼是「永恆國度」?

  莫維心中一凜,連忙拋開這奇怪的念頭。

  他沒有權力質疑「任務」的內容,一個盜取「仙書」、私逃凡間、破壞「護境仙網」的十惡不赦之徒,這樣的懲罰又算什麼!

  莫維深深吸一口氣,胸口感到莫名的疼痛。

  居然有感覺了?莫維怔然。一向死寂冷然的心,居然感到疼痛?

  他手掌緊緊按著胸口,表情怔忡茫然。

  這種陌生的情緒,究竟是什麼?

  一股清清冷冷的氣息無聲無息來到莫維身旁。

  「原來你躲在這裡。」

  聲音傳入耳裡,莫維從恍惚中驚醒。

  「又是你。」收拾好茫然的情緒,莫維冷冷望著來人。

  魅兒修長的身影站在他的身旁,嘴角掛著冷冷的嘲諷。

  「據我所知,『她』還活著不是嗎?而你居然躲在這裡。」

  莫維慢慢站了起來,神情冷淡。

  「這又與你何干?」

  魅兒美麗的容顏蒼白不帶一絲血色,她冷冷望著他。

  「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勞。」

  莫維冰冷的臉上突然射出一陣寒光,他起眼睛,眸光中隱隱含著怒火。他冷冷道:「你若是敢動她一根寒毛,不妨試試會有什麼下場。」

  「你--」

  莫維靜靜的、冷冷的望著她,彷彿沒有表情,卻比任何威脅恐嚇更教人毛骨悚然。

  魅兒編貝皓齒輕咬著薄唇,冷冷的雙眸似乎泛著水光。

  「你……這麼在乎她!她是你的『任務』啊。」

  莫維冷冷哼了一聲。「正因為她是我的『任務』,所以我更不可能假他人之手。」他望著她,冷笑。「你最好別碰她。」

  魅兒低垂著頭望著地面,輕輕問:「你什麼時候要殺她?」

  「我有必要向你報備嗎?」莫維冷冷道:「你是什麼身份?」

  「我……」她纖長的手指悄悄握成拳,清冷的雙眸中那道流轉的水光彷彿就要滑落。「我從『靈幻仙境』一路追隨你到人間,你……你真的什麼都不懂?」「不懂。」莫維冷冷望著她。「我正要問你為何如此多事。」

  「你……」一行清淚滑落臉頰,魅兒一跺腳,恨恨道:「你不讓我碰她,我偏要!」轉身飛奔而去。

  莫維冷冷望著她的背影,淡淡地說:「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那本事。」

  葉采芹嬌小的身軀窩在厚厚的棉被裡,寒冷的冬夜,清麗絕美的容顏卻泌著點點汗珠,彷彿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既然被你看見了,我就容不得你。」

  「不,求求你!不要,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你以為我會信你嗎?」

  「求求你……」

  「求我?哈哈哈……我正愁找不到代罪羔羊,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

  「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難道不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嗎?被發現了,你就只有死路一條啊……」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什……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很快你就會知道了。哈哈哈……」

  「不,不要推我!我不要下去!求求你,不要、不要……啊--」

  葉采芹從夢中驚醒,臉上仍帶著深深的恐懼。

  「為什麼會作這樣的夢?為什麼這個夢境一直纏著我?為什麼?」她喃喃低語,汗水、淚水交織在臉上。「這個夢究竟是什麼意思?夢裡那個女人是誰?為什麼她要置我於死地?」

  葉采芹望著黑暗的房間,怔怔良久,小小的臉上寫著恐懼、疑惑、不解。

  好半晌,她輕撫著猶劇烈跳動的胸口,試圖平息自己的恐懼,慢慢躺回床上,一雙驚疑的大眼睛仍愣愣望著天花板,一時間睡意全消。

  突然那個熟悉的氣息又出現了。

  葉采芹連忙緊緊閉上雙眼。是他,是「守護神」……

  莫維悄悄立在床畔,靜靜望著葉采芹。幾天不見,他發覺自己竟然如此渴望看見她……

  莫維由上而下俯視著她,冰冷的瞳眸慢慢浮上一絲異樣的情緒。那是什麼,他不懂,這一刻,他也不想去深究。

  葉采芹密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一顆心幾乎就要跳出胸口。

  他在看她……

  莫維靜靜看著她,沒有動。窗外吹進來的冷風揚起他的衣角,面無表情的俊容讓人猜不出他內心在想什麼。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

  良久良久,莫維的手指似乎動了動。

  他緩緩揚起右手,慢慢舉到葉采芹面前,緊閉雙眼的她,依稀感覺到他的動作。

  葉采芹的呼吸幾乎要停止了!他要做什麼?

  莫維纖長潔白的手指停佇在她的臉側。

  她的容顏是那麼美、那麼寧靜,白裡透紅的肌膚似乎在誘惑著他的指尖去碰觸。只要往前移進那麼一寸,他就可以感受到她的溫暖……

  莫維怔怔望著她,沒有動。

  葉采芹的呼吸慢慢變得急促。是他嗎?是他嗎?

  她感覺到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了,顧不得是否有什麼禁忌,她毅然決然張開眼睛。

  一瞬間,那個包圍著她的氣息同時消失無蹤。

  葉采芹呆愣半晌,又是懊惱、又是失落的情緒湧上心口。

  「你為什麼要走?為什麼不讓我看見你?」她奔到窗口,對著敞開的窗戶低喊:「為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9 18:11:40

第四章

  初春,繁花似錦,百鳥齊鳴。

  杜克偉一家趁著春假期間,邀葉采芹到郊外賞花,順便聯絡一下兩人感情。而葉采芹的父母在年節過後便又匆匆離台為事業奔忙了。

  幾個人席地而坐,吃著由家中帶出來的野餐,氣氛和樂融融。

  「克偉,你帶采芹四處走走看看嘛,這裡風景不錯。」林心月笑著,慫恿杜克偉把握機會。

  兩人對望一眼,葉采芹說:「我想在這陪杜爸爸、杜媽媽。」

  「噯噯,」林心月眨眨眼睛。「我們可不想當你們年輕人的電燈泡喔,我看你們也別來當我們的電燈泡,雖然老夫老妻了,偶爾我們也想過過兩人世界。」她眼裡帶笑,卻故意裝作不耐煩的揮揮手。「去吧去吧。」

  杜克偉笑著站了起來。「好了,采芹,我們就到處走走看看吧。」他伸出一隻手遞給葉采芹。

  葉采芹望望他遞來的手,咬咬唇,慢慢伸出自己的手。

  她實在不想和杜克偉單獨相處,若不是杜家祥、林心月親自到葉家來接她,這次的郊遊,她原先並不打算來。

  兩人並肩慢慢走著,耳裡還聽到林心月計謀得逞的竊笑。

  「采芹,對不起,委屈你了。」

  葉采芹一驚,瞪著他。

  「杜大哥,你為什麼這麼說?」

  杜克偉無奈自嘲的笑笑。

  「你並不想跟我出來,不是嗎?」

  「我……」葉采芹心虛的低下頭。「杜大哥,我沒有那意思。」

  杜克偉微微一笑,雙手插在口袋裡,沒有再反駁。

  兩人一路無語。

  初春的早晨,涼風吹在身上,仍帶著絲絲的寒意。

  「冷嗎?」

  「不,不冷。」葉采芹逞強的說,小小的身子卻不由自主微微發抖。

  杜克偉笑了笑,將葉采芹的雙手包在掌心裡。

  「手這麼冰,還說不冷。」他脫下自己的毛衣,不理會葉采芹的反對,罩在她身上。「剛換季就是這樣,等會太陽升高一點,天氣就暖和了。」

  葉采芹有點迷惑的望著他,輕聲說:「杜大哥,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杜克偉微笑,揉揉她的秀髮。「傻女孩,」他抬頭望望晴朗的天空,深深吸一口氣。「不論你如何,我對你的心意是永遠不變的。」

  「杜大哥……」

  「早在第一眼看見你,我就知道,今生不會再有別人了。」他笑著,臉上有一抹溫柔。「雖然那時你才十五歲,懵懵懂懂,完全不瞭解我的心意,可是我告訴自己,我願意等,等有一天你大到足夠明白我的心。」

  葉采芹怔怔地望著他。

  「每次看到你天真無邪的笑容,我就為之神醉,我懷疑,這世上是否有人能夠抗拒你的笑……」他輕輕一歎。「但是我發覺,最近我們見面,你越來越不愛笑了。」

  「我……」

  「是因為我帶給你的壓力嗎?」杜克偉定定望著她,輕聲說:「你和我在一起不快樂,是嗎?」

  「不,杜大哥,不是的!」葉采芹低垂著頭,避開他的眼光。

  「或許是我太操之過急了,嚇到你吧?」他自嘲的笑笑,眼裡有絲落寞。「但我總是克制不住,看著你越來越美,越來越使人心醉,我就擔心,怕有一天你會離我遠遠的。」他輕歎:「我多怕有一天你愛上別人……尤其是這一陣子,你眼神裡總會不由自主散發出一種奪人心魄的光采,我知道那不是為我……」他瞅著她,眼裡有絲壓抑住的恐懼。「你心裡有別人了嗎?」

  葉采芹一呆,望著他,吶吶說:「沒、沒有啊……」

  有嗎?有別人嗎?

  杜克偉抿著唇,直直望進她眼眸深處。

  他知道,她沒有說謊;但是他也知道,她的否認,只是因為她自己還沒有發覺。

  杜克偉握緊雙拳,壓抑住心底那種恐懼。

  不,他不想失去她。

  杜克偉突然抱住她,緊緊將她壓在自己胸口,身軀微微顫抖。「采芹、采芹,」他痛苦的低喃:「你不要愛上別人……」

  葉采芹惱怒的推開他。

  「我沒有啊!」

  杜克偉輕喘,別開眼光,低低說:「對不起。」

  葉采芹無奈,看著他,擺擺手。「好了,別再說這些了。」她指著遠處一個崖邊,像發現什麼新大陸似的,低呼:「你看,那裡好多花喔!杜大哥,我們到那邊去!」說著,率先跑了過去。

  杜克偉跟在她身後追了上去。

  「看!」葉采芹雙眼發著光,興奮的嚷著:「天,好美!」

  整個坡地滿滿開著五顏六色、千奇百怪的花朵,隨著微風輕拂款擺搖曳,散發沁人的甜香。

  翠綠的青草襯著似錦的繁花,交織成一片醉人的風光,連杜克偉都為之神馳。

  「真美……」杜克偉喃喃說。

  葉采芹輕靈的身子愉快的在花間穿梭飛舞,仿如花之精靈;花朵也因為她的加入彷彿有了生命似的,顯得更光采奪目。

  杜克偉的讚歎不知是因為嬌美的花朵或是飛舞的人兒。

  葉采芹快樂愉悅的笑聲飛揚在空氣中,整個人似乎與花朵融成一體。

  杜克偉失神的愣望著她美麗的身影,有種錯覺,也許她就要隨著這滿坑滿谷的花兒一般,也幻化成一朵花,永遠在他的世界之外。

  「采芹!」杜克偉喃喃低喚,不敢驚動她,怕褻瀆了她神聖般的美麗。

  魅兒隱身在一棵樹後,冷冷望著這一幕。

  連身為女人的她,也不得不為葉采芹的美眩惑,尤其是她伴著花朵飛揚起舞,幾乎要讓人以為,世間所有萬物皆在她腳底下臣服膜拜。

  畢竟是「育花仙子」,在這千萬朵花海當中,她的靈氣已緊緊和花兒結合,變成一張密密實實的網,讓她沒有出手的機會。

  魅兒緊抿著薄唇,恨恨地望著她。

  如果無法殺了她,莫維就無法完成任務。無論如何,她今天一定要得手,讓莫維知道,她為了他願意不顧一切……

  魅兒的眼光緩緩移到旁邊的懸崖上。

  「啊,那裡居然有一朵花!」葉采芹輕呼,望著高高的懸崖上那朵罕見的花卉。「天,好美……」

  杜克偉來到她身畔,悄悄握住她的手,彷彿在安定剛剛那股茫然恐懼的想法似的,借由碰觸到她,安慰自己仍「擁有」她。

  而莫維,不知何時也出現了。

  兩人的親暱完全在他眼底,包括魅兒的舉動。

  他冷冷望著,陰騖的眼眸透露出一股奇異的情緒。

  那柔膩潔白的手掌,會有多麼溫暖?那嬌小美麗的身軀,會有多麼可人?而那男人,竟可以如此毫不猶豫、毫無困難,甚至理所當然的碰觸!

  「我從來沒看過那樣的花,」葉采芹陶醉了,那朵奇異的花已完全吸引她的視線。「我不敢相信,這世上居然還有我沒見過的花……」她的聲音因興奮而微微顫抖。

  懸崖上那朵花約莫有一個手掌大小,色彩斑斕的花瓣隱約有種詭異的光芒,散發出惑人心魄的芳香。

  葉采芹忍不住向前走去,想要看清楚那朵花,完全忘了再往前,就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山谷。

  莫維臉色一變,身形微微一動。

  「采芹,小心!」杜克偉及時扯住她。「前面太危險了。」

  魅兒啐了一聲,恨恨地瞪著杜克偉。

  葉采芹呆了一呆,連忙退後數步,小臉上寫著遺憾。「真是,長那麼高。」她抱怨著。

  杜克偉望著她失望的臉龐,豪心一起,毅然說:「我去替你摘下來!」說著,放開她的手,快速往前,身形矯健的攀爬著懸崖。

  「杜大哥,快下來!」葉采芹嚇了一跳,驚慌的喊著:「太危險了,快下來!」

  「不要緊的,」杜克偉回頭一笑,似乎游刃有餘。「我可是體育健將唷,大學時還是登山社社長哩。」

  「你快下來,我不要看那朵花了!」葉采芹幾乎要哭了出來。「你快下來,我好害怕啊……」

  杜克偉笑著。「別怕,我很快就好了,瞧,就快到了。」

  莫維冷冷望著他,突然對他獻慇勤的英雄行徑感到反感,在還沒意識過來時,右手已揚了起來。

  一陣狂風吹過,杜克偉支持不住,從高高的懸崖上跌了下去。

  「杜大哥!」葉采芹心魂俱裂,失聲狂喊。

  杜克偉跌落在地上,一動不動,生死未卜。

  突然,週遭的一切都像靜止了,莫維呆愣的望著自己的手,無法置信的眼眸寫著後悔,身形搖搖欲墜。

  「你居然會做出『任務』以外的事!」魅兒不可置信的朝他大喊:「為什麼?是什麼讓你失控?!」

  莫維閉了閉眼睛,冷冷的臉龐有幾許疲憊。

  「你難道不知道身為『靈幻仙境』的一份子,是沒有權力對人間的一切插手干預的嗎?」魅兒氣急,怒氣沖沖的指控。「而你身為一個『死神』,居然做出『任務』以外的事,為什麼?!」

  莫維不語,眼光望向很遠很遠的天邊。

  連他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如何回答她?

  「你放著自己的『任務』不管,居然對一個凡人下手,」魅兒瞪著他。「我不敢相信,這會是你『死神』所做出來的事!」她扯著他的衣領。「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

  莫維不耐的揮開她的手,冷冷道:「我說過,不干你的事。」

  「我不懂……」她喃喃自語:「你不再是那個冷血無情、以任務為重的『死神』了,一定有什麼改變了你……」

  莫維眼角微微抽動,冷酷的雙唇緊緊抿著。

  「你嫉妒,所以你才會讓他摔下來……」她恍然大悟,震驚心痛的望著他,顫抖著說:「你……你……難道你……」

  「閉嘴!」莫維冷喝,聲音也不由自主微微顫抖。

  「我不相信……」魅兒慌亂的搖著頭,喃喃自語:「你竟然……」

  「夠了,」莫維閉上眼睛,疲累的說:「你走吧,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

  「不!」她狂喊。「你怎麼可以!你難道不知道我為什麼來?難道完全不知道我的心意?!」

  莫維沒有回答,依舊冷冷望著她。

  「我寧願放棄好不容易修練而來的法力,也寧願忍受人間炙陽的煎熬,為的就只是見你,」她沉痛低喊:「而你,居然就這麼毫不留情的要我走?」

  莫維冷凝著臉。

  「我不信你什麼都不懂!」她痛恨的望著他。「難道你的心全在那小賤人身上?!」

  莫維臉色一變,右手一揚,掌風向她掃去。

  「你不妨再說一次看看!」

  魅兒被他的掌風掃退幾步,摔跌在地上。

  她揚起美麗的臉龐,倨傲的說:「我就要說!小賤人!小賤人!小……」

  莫維的雙眸爆出陰冷恐怖的寒光,右手倏地高高揚起。

  魅兒望著他的眼神,不由自主感到瑟縮,隨即又倔強的揚高下巴,閉上雙眼。「能死在你手裡,我無怨。」

  莫維望著她良久。「罷了。」終於頹然放下高舉的手。「你走吧。」

  魅兒有些怔忡,慢慢的站起來。

  「你真的變了,為她而改變了……」

  莫維不語,薄唇緊緊抿著。

  「你難道不知道沒有完成『任務』會有什麼後果嗎?你寧願承擔這樣的後果也不願殺了她?」

  「我從沒有說過不殺她。」莫維冷冷道。

  「是嗎?你會嗎?」魅兒傷痛的望著他。「你真的下得了手嗎?」

  莫維沉默,冷冷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為什麼不讓我幫你?你應該知道沒有完成『任務』將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不相信你會殺了她,如果會,你也不至於拖到現在。」

  莫維輕輕閉上雙眼。將要付出什麼代價,他比誰都清楚。

  「永恆國度」……不是他親手送她進去,就將是他代替她進去……

  魅兒望著他臉上隱隱藏著傷痛和沉重的表情,忽然什麼都明白了。她不可抑制的大聲怒吼:

  「為什麼?她不適合你啊!她是個『人』,而你是死神!你們不會有交集的!為什麼你什麼都不懂?!」淚水在她美麗的臉上決堤。「我才是最適合你的人,為什麼你從不正眼看我?為什麼你不能明白我對你的心!」

  莫維沉默,好半晌,他抬起頭冷冷望著她。

  「我殺不殺她和你沒有關係,至於你,從沒有人要你放棄一切到人間來……我早說過我不想看見你,也希望你有這個自覺,早點回到屬於你的地方,不要再來糾纏我。」

  魅兒臉上驟變,憤怒、失望、痛苦、羞惱,所有情緒一瞬間全湧了上來。她顫抖著,臉色蒼白,像是失去控制般,突然奮力一掌朝莫維胸口擊去。

  等到意識過來時,這一掌已重重擊在莫維胸口。

  莫維沒有閃避的結果,是被這一掌擊得狂噴出鮮血。

  「為……為什麼不躲開?」魅兒顫抖著問。當那一掌擊出時,她就已後悔了。眼看著濃稠的鮮血沿著莫維嘴角流下,她驚慌得不知所措。

  莫維緩緩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鮮血,淡淡道:「如果我真有欠你什麼,這一掌算是扯平了。」

  魅兒的臉上已不再有往日那種清冷,此時全填滿著焦急、懊悔、心痛。她伸出手,顫抖著撫上他的面頰。

  莫維一側身,避開她的手。

  「走開。」

  「讓……讓我看看……」魅兒語帶哭音。她知道她這一掌擊得不輕,即使已失去一半法力,即使是身為「死神」的他,也必然要因此而身受重傷。

  莫維冷冷看她一眼,轉身不再理會她,踉踉蹌蹌消失在無邊無盡的夜色中。

  手術室外,杜家祥、林心月、葉采芹三人焦急的等候著。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葉采芹自責的哭著。

  林心月紅著眼,心疼的摟著她,哽咽的說:「克偉不會有事的,別……別哭了……」說著,眼淚卻不由自主一串一串的掉落。

  「如果不是我看到那朵花,杜大哥就不會想要去幫我摘……我應該阻止他的……」葉采芹靠在林心月懷裡,抽抽噎噎的哭著。「如果……如果杜大哥有個什麼,我……我……」

  「不會的、不會的……」林心月安慰著,內心卻感到無比恐懼。杜克偉送到醫院時,已呈現昏迷狀態,任怎麼叫也叫不醒。雙腿很明顯的骨折,那模樣,著實讓人感到心驚。

  杜家祥眉頭深鎖,煩躁的來回踱著步。

  「怎麼那麼久?!」

  時間在三人的焦急、不安、恐懼中一分一秒流逝。

  終於手術室的門開了。

  醫生走了出來,三人連忙圍了上去。

  「醫……醫生……我兒子怎麼了?」林心月顫抖著問。

  「已經送到恢復室了,麻醉還沒退,待會你們再進去看他。」

  「他的狀況呢?」杜家祥沉聲問。

  「有輕微的腦震盪,」醫生頓了頓,慢慢說:「還有他的雙腳,恐怕不能再動了。」

  「什麼?!」

  林心月一驚,暈了過去。

  杜克偉醒了過來,三人圍在他的床邊。

  「克偉,你還好嗎?」林心月顫抖的撫著杜克偉的臉龐。

  「我沒事,」杜克偉微微一笑。「只是頭還有點暈。」

  林心月望著他纏著厚厚石膏的雙腳,忍不住別過臉去偷偷拭淚。

  「采芹……」

  「我在這裡。」葉采芹走到床邊,美麗的臉上儘是憔悴和自責。

  「對不起,沒能為你摘下那朵花。」

  葉采芹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滑落,她哭著抱著躺在床上的杜克偉的頸子,哀哀的說:「杜大哥,都是我不好……」

  「小傻瓜,」他揉揉她如絲般的秀髮,低低說:「怎能怪你?是我自願要爬上去的。」他微笑。「要怪就要怪那陣風,要不我就可以把花摘下送給你了;現在我看到的該是你收到花朵時喜悅的笑容,而不是哭喪著臉。」

  「杜大哥……」

  他指指包著石膏的腳,問:「怎麼了?」

  沒有人敢回答他,好半晌,杜家祥才說:「是……骨折。」

  杜克偉點點頭。

  葉采芹紅著眼望著他,還有他纏著石膏的雙腳,臉色蒼白。終於,她咬咬牙,像下定決心似的:「杜大哥,等你出院,我們訂婚好嗎?」

  所有人在聽到這句話時,不由得都是一愣。

  「采芹,你……你說什麼?」杜克偉不敢置信的望著她,眼眸中有著狂喜。

  「采芹……」林心月緊緊握著她的手,又是心酸、又是喜悅。

  「不行,我不同意。」杜家祥突然出聲阻止。

  林心月愕然,忍不住瞪他一眼。「你說什麼鬼話?!」

  「可是我們克偉……」杜家祥低垂著頭,小聲說:「我們不能誤了人家。」

  杜克偉看到這一幕,心中瞭然。他沉聲問:「是不是我腿怎麼了?廢了?」

  「不、不是!」三人異口同聲,連忙否認。

  杜克偉沉默半晌,淒然一笑。「不用騙我了。」他按著他的腿,低聲說:「采芹,如果我這輩子已是廢人一個,我不能耽誤你。」

  「不,杜大哥,你別這麼說……」葉采芹哭著。「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杜克偉臉色蒼白慘然,輕聲說:「在我腿沒斷之前,你都不能愛我了,現在我又怎能要你因為同情而答應和我這個廢人廝守終生?」

  「不是的,杜大哥。」葉采芹深吸一口氣,蒼白的臉堅決而毅然。「我對你不是同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對我的心意,在這世上永遠也不會有人比你對我更好;即使沒有經過這件事,我仍會嫁你,這一生,我不會再愛別人。」

  「可是……」

  「別再說了,」她堅定的望著他。「等你出院,第一件事就是準備好戒指,」表情酸楚而朦朧,她笑笑。「別買太便宜的,我會不高興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9 18:12:13

第五章

  莫維臉色蒼白,一陣陣氣血翻湧,胸口有如千萬隻針在扎。濃稠的鮮血不斷泌出他的嘴角,莫維伸出手背擦著,然而血還是不停的流下來。

  他的臉色蒼白,感到一陣陣暈眩,恍恍惚惚間,來到葉采芹家門口,終於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葉采芹低垂著頭,踩著疲憊的步伐慢慢踱回家。

  想到杜克偉因她而廢了雙腿,淚水就不停在臉上滑落。是她欠他的,她願用一生的幸福補償她對他的虧欠……

  緩緩來到家門口,不想驚動何媽,她掏出鑰匙準備開門。當鑰匙插入門孔的那一剎那,她突然感到一股異樣的氣息,愣了愣,忍不住瞥向一旁。

  有人!

  莫維昏跌在地上,一動不動,一身冷冷的黑衣包裹著他,瞧不清他的面容。暈厥過去的他,已無法使用靈力讓自己隱身。

  葉采芹呆了一呆,直直望著地上的男人。奇異的,她並不感到恐懼,只覺得似乎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呆愣半晌,她突然驚覺過來,快步走到莫維身邊,蹲下身子。

  「你怎麼了?」葉采芹抱起他,扶正他的身體。「醒醒啊,你怎麼了?」

  莫維雙眉緊蹙,臉色蒼白,鮮血不停沿著嘴角滑落。他勉力睜開雙眼,望了望葉采芹,隨即又昏死過去。

  葉采芹呆了一呆。那眼神為什麼那麼熟悉?彷彿有千言萬語,卻又那麼的壓抑、那麼的複雜、那麼的冰冷……

  不行!不能讓他繼續倒在這裡,他會死的。葉采芹望著莫維嘴角流出的鮮血、染紅的她的衣裳,是那麼的讓人心驚。毅然決然的,她奮力拖抱起他,往門內走去。

  莫維躺在床上,鮮血好不容易止住了,然而卻還未清醒過來。葉采芹打開他的衣襟,赫然發現他的胸口呈現一個明顯的掌印。

  「是誰這麼殘忍……」葉采芹用著濕毛巾擦拭著他的臉,喃喃說。

  這人為什麼有這麼熟悉的感覺,他是誰?

  「我見過你嗎?」葉采芹自言自語:「為什麼我覺得好像見過你?你究竟是誰?」

  暈厥中的莫維無法給她回答。

  葉采芹靜靜望著他如刀削般深刻的俊容,那股冷冷的氣息,即使已暈厥過去,卻仍然由他的骨子裡散發出來,彷彿亙古不變、與生俱來就是那麼冷。

  「我應該送你去醫院的,你傷得那麼重……」葉采芹輕歎。「可是我為什麼會有一種感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看見你呢?你究竟是誰?」

  她輕輕撫摸他的臉,低低說:「為什麼我就是覺得你對我是無害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傷害我,就是你不會……」

  昏迷著的莫維,隱隱約約感覺到一隻柔嫩的小手撫上他的臉。那種溫暖的感覺,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母體的子宮中,那種包圍著他的氣息,是那麼的溫暖、那麼的讓他心安……

  一個注定要生活在黑暗中的「死神」,為什麼會如此貪戀著如陽光般溫暖的撫觸……這不該是一身血腥的他能夠擁有的;然而他卻是如此依戀著,寧願這一生就這麼長睡不醒……

  沉睡中的他,嘴角彷彿浮現一個若有似無的微笑。

  永遠不要醒來吧!只有這一刻,他才能夠忘卻一切,忘記他與生俱來的使命,忘記那個讓他矛盾、痛苦的「任務」,忘記一切一切……

  他的思緒飄得很遠很遠,彷彿沒有定點。

  葉采芹輕輕撫著他的臉,那種溫暖的氣息,幾乎就要消融他的冰冷;她淺淺低低的話語,輕輕繚繞在耳邊,讓他如此心安……

  這一刻,是他一生中距幸福最近的時候,無論千年、萬年後,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種溫暖的感覺。

  這種「溫暖」,將「永恆」進駐他的心……

  「你好像是我的『守護神』,那種感覺,真的一模一樣……可是有可能嗎?你是個人啊,我可以摸到真實的你……而『守護神』,我是根本不可能看見的啊……」葉采芹的指尖輕輕滑過莫維薄薄的、堅毅的雙唇,臉上浮現一個如夢似幻的微笑。「真的是你嗎?是你一直守護著我嗎?」

  莫維的手指似乎動了動。

  「因為你知道我一直渴望看見你,所以你出現了,是嗎?」她滿足的輕歎,旋即皺起柳眉。「可是你為什麼會受傷呢?」

  莫維的思緒似遠似近,沉重的眼皮微微輕顫。

  「不管如何,我真的好高興看見你……」葉采芹美麗的臉上浮起一個柔柔的微笑,慢慢俯下身子,豐潤的雙唇輕輕在莫維額上印下一個淺淺的吻。

  莫維一顫,嘴裡發出一個模糊的呻吟。

  這一刻,他已完全醒了過來。當思緒一瞬間清明的時候,他知道,那種「溫暖」的感覺將永遠從他生命中抽離,永遠永遠只能埋藏在他記憶的最深處了。他是個「死神」,黑暗才是最適合他的。當這個認知重新回到腦海裡時,他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必須回到他的世界,必須執行他未完成的「任務」……

  「你醒了?」葉采芹又是訝異、又是放心的望著他。「你別動,我下去幫你倒一杯水。」旋即快步轉身離開房門。

  莫維冰冷的雙眸定定望著她的背影,眸底深處,揉合著各種複雜的情緒。

  育花仙子……

  當葉采芹興匆匆端著一杯水回到房內時,已不見莫維的身影。

  若不是凌亂的床上有人躺過的痕跡,還有一旁沾血的毛巾,她幾乎要懷疑這一切全是她的錯覺。

  「為什麼?」水杯從葉采芹手上掉落,她無措的喃喃低語:「為什麼要走?你受著傷啊……」

  淚水在眼裡凝聚,她輕咬著唇,失神的走到窗邊,望著無盡的穹蒼低喊:「既然你要來,又為何要走?」

  冷冷的風拂來,空氣中已完全感受不到莫維的氣息。

  「我甚至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啊,」兩行清淚滑落她美麗的臉龐。「你至少……至少也該和我說句話吧?」

  深深的夜,冷冷的風,回應她的只是大地無情的嘲弄。

  「杜大哥,你的戒指準備好了嗎?」葉采芹微微一笑,輕輕將杜克偉躺在床上的身子扶正。

  「好了好了,都在這裡。」林心月歡喜的遞上手中的絲絨盒。自從惟一的兒子出事後,這是她第一次展開笑顏。「快,快幫采芹戴上!」

  葉采芹微微一笑,緩緩遞出纖長潔白的手,伸到杜克偉面前。

  杜克偉板著一張臉,固執的不接過林心月遞上的戒指。

  「克偉,你在彆扭什麼?」林心月小心翼翼的望著他。「采芹的手都酸了。」

  「我不能誤了采芹,我不會和她訂婚。」他轉開臉,不敢看她們兩人。

  「你……你這孩子!」林心月又氣又急,不知如何是好。

  「杜媽媽,讓我來。」葉采芹接過戒指,在杜克偉床邊坐了下來。

  「也……也好,那我就先出去了。」林心月輕輕歎一口氣。「采芹,你就幫我勸勸他。」

  「杜媽媽,我知道。」葉采芹堅毅的臉上有一絲疲憊,她微笑。「您放心。」

  林心月邊走邊頻頻回頭,心疼的望著杜克偉,終於再歎口氣,搖搖頭走出關上房門。

  「杜大哥,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葉采芹望著他。「為什麼反悔了?」

  「如果在以前,我絕對會因此而欣喜若狂,畢竟這是我從見到你第一眼後就一直渴求期待的事……」他悲傷的望著她。「但是采芹,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如果我沒有摔斷腿,你是不是就不會嫁給我了?是不是?」

  葉采芹美麗的臉上有一絲淒楚和無奈,但很快掩飾住了。她定定望著他,微笑說:「杜大哥,這真不像你,你怎會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我會嫁你,是因為你就是你,你一直是我心中最敬愛的杜大哥啊,不管是現在或以前,這點永遠不會改變。」

  杜克偉仔細的看著她,像是在研究她真正的心意。

  葉采芹微笑,回視他的注目。

  良久,杜克偉緩緩說:「那麼,『他』呢?」

  「他?哪個他?」葉采芹怔了怔,不解的問。

  「你心裡的那個人,那個讓你愛上的人。」

  那個人……

  葉采芹恍惚,想到那個冷冷的身影,那個讓她又心痛又掛念的人……

  他在哪裡?他究竟是誰?這一生會不會再見到他?

  驀地,她搖搖頭,像是要甩掉那個讓她悸動的人影,強裝出一副疑惑、好笑的表情。

  「杜大哥,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什麼那個人呀?有這個人嗎?我怎麼不知道。」

  杜克偉深深的望著她,良久良久,才慢慢說:「或許真是我想太多了。」

  「本來就是嘛,」葉采芹避開他灼人的眼光,聳聳肩,笑著說:「我讀的是女校,每天下課又直接回家,惟一接觸到的男性就是你,你說,我有什麼機會愛上別人?你別無中生有了。」

  杜克偉想了想,微微頷首。說的也是,怎會有別人呢。

  葉采芹第一次發覺自己竟有演戲的天分,她在心中苦笑。

  「所以說,我不嫁你嫁誰呢。」她打開絲絨盒,拿出戒指套在自己手上。「相公,娘子這廂有禮了。」她站起來福了一福。

  杜克偉忍不住笑了,再也不去想愛不愛、同不同情的事了。

  葉采芹緩緩拿下手上的戒指,放在書桌上。

  她的表情凝重而憂傷,愣愣的望著那枚戒指。

  這一生,她是杜克偉的人了。而「他」呢,「他」在哪裡?難道再也不能見上一面嗎?

  他是誰?身上的傷好了嗎?

  莫維悄悄倚在窗旁,也愣愣的望著那枚戒指。

  經過一番調息,身上的傷已不礙事了。傷好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忍不住來看她;即使她看不見他,但能悄悄望著,那已足夠。

  是他造成他們的姻緣,是他逼就她嫁給那男人;如果不是嫉妒蒙蔽了他,又何至於失手去傷害一個無辜的凡人?又何至於要眼睜睜看她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即使他今生不能擁有她,卻也不願硬生生將她送入別人懷裡啊……

  這種感情,已超乎身為「死神」的他所能負擔的了。既然生為守護「靈幻仙境」祥和、懲戒觸犯律法的靈魂的「死神」,就早該有這種認知:一切的情愛、一切溫暖、一切一切不屬於「黑暗」的東西,也同樣的不屬於他。

  卻偏偏放不下啊……

  莫維輕蹙著眉,痛苦的閉上眼睛。更何況,她是他的「任務」,一個自從有「靈幻仙境」以來最最十惡不赦之徒。

  「你來了嗎?」葉采芹不確定的輕喚。

  莫維沒有驚慌,他定定的望著她。

  她看不見他的,莫維知道。

  「為什麼不出現?」葉采芹望著窗外冷冷的夜色,搜尋他的身影。「你在哪裡?你的傷好了嗎?回答我……」

  莫維嘴角掛著一個淒然嘲諷的笑容。不用找了,你看不見我的,今生,你再也不會見到我……

  如果看得見,就表示他已執行了他的「任務」,在送她進「永恆國度」的那一刻吧……

  而那一刻,真的會來嗎?

  「你出來,讓我見見你,好嗎?」葉采芹懇求。

  空氣中浮動著冷冷的、感傷的因子,一片沉寂。

  莫維靜靜的望著她良久,終於又再度悄悄離去。

  葉采芹在杜克偉房裡,奮力將床上的他扶到輪椅上,準備回醫院做復健。

  「痛……」杜克偉哼了一聲。

  葉采芹怔了怔。「痛?」

  他的腿應該是沒知覺的呀,為什麼會喊痛?

  「對不起,我輕一點。」她小心的扶著他下床。

  林心月在這時趕了進來。「來,我來幫忙,你一個女孩子家哪有那麼大的力氣。」

  兩人七手八腳總算將杜克偉移到輪椅上,已是一身的汗。

  「對不起,讓你們這麼忙……我真是個廢人。」杜克偉慘然笑說。

  葉采芹眼眶迅速凝聚淚水,輕叱著:「不許你這麼說自己。」

  杜克偉淒然一笑,雙手卻緊緊握著葉采芹的手。也許是因為沒有安全感,在雙腿俱殘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更怕失去她。

  「好了好了,」林心月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水。「快點,就要來不及了,你爸已經在車上等了呢。」

  「奇跡!真是奇跡!」

  醫院裡,杜克偉正做著例行的檢查,醫生突然不可置信的大聲喊了出來。

  「發生什麼事了?」在場的人不約而同齊聲緊張的問。

  「他……他的腿有反應了……」醫生瞠大眼睛。「真是奇跡!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他的腿應該是……廢了呀……」

  杜家祥、林心月,還有葉采芹,三人眼中皆閃著狂喜。

  杜家祥顫聲問:「你……你是說好了?」

  林心月臉上突然滾落大滴大滴的淚珠。

  「好了?有反應了?」

  葉采芹扯著醫生的袖袍,頻頻追問:「醫生,你是說杜大哥的腿好了?沒有事了?可以走了嗎?」

  「只要再做幾次復健,小心觀察,慢慢就能走動,半年內應該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了。」醫生頓了頓,臉上還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這真的是個醫學上的奇跡,照理說他雙腿的神經已經壞死了呀,怎麼可能……」

  林心月又哭又笑,輕啐著:「一定是你粗心大意檢查錯了,害我們傷心得要死!你這個蒙古大夫……」

  醫生一臉無奈,搔了搔頭,仍然對這件事感到一頭霧水。他實在不願承認是自己檢查錯誤,但是事實擺在眼前,似乎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杜大哥,你聽到沒有?醫生說你的腿會好……」葉采芹流下喜悅的淚水,輕搖著杜克偉的手臂。

  杜家祥轉身偷偷拭淚。這是他這一生裡最快樂的時候,明天他一定要陪老婆去廟裡還願,而且今生再也不取笑她的虔誠是迷信了。

  這是個奇跡,不是嗎!

  「克偉、克偉,你的腿沒事了……」林心月開心得幾乎要語無倫次了。「感謝佛祖、感謝觀音菩薩、感謝媽祖、感謝濟公、感謝齊天大聖、十八王公注生娘娘……」

  只有杜克偉一臉呆滯,他們的喜悅一點也沒有感染到他。

  腿好了,是不是就表示--他將要失去她了?

  醫院外,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榕樹濃蔭底下,莫維雙手環胸安靜的站著。

  微風輕輕揚起他的衣角,冷冷的臉上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杜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杜克偉將取下的戒指放在旁邊的桌上,疲憊的臉上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既然我的腿沒事了,你就不需要因為內疚而和我訂婚了……」

  葉采芹臉色一變,生氣的拉著他的手,拿起桌上的戒指固執的要套回他手上。

  「什麼是內疚!我說了那麼多你還不懂嗎?我是嫁定你了!」

  杜克偉抽回手,將手藏在身後定定望著她。

  「采芹,何必勉強自己?那不是你的真心。」

  葉采芹脹紅了臉,忿忿說:「什麼叫不是我的真心?你這話太傷人了!」

  「你又何必騙我也騙自己呢?」他溫和的看著她,平靜的說:「你一點也不想嫁我,不是嗎?」

  「你……你……不可理喻!」葉采芹氣極!「難道那一摔不但摔壞了你的腿,連腦袋也摔壞了嗎?」

  杜克偉微微一笑。「不,沒摔壞我,而是將我摔醒了。」

  「什麼意思?」葉采芹不解。

  杜克偉仰頭望著天花板,良久,才輕輕吁一口氣,臉上有種看盡一切、割捨一切的感傷。

  「我又何嘗願意將你推離我的生命?在得知腿廢了的那一剎那,我痛苦、失意,但聽到你願意嫁給我,這一切都變得不重要了;雖然我不停告訴自己,不能用同情、內疚綁住你,但是我實在無法忽視內心深處那個強烈渴望擁有你的聲音……於是,我故意裝作不懂你的痛苦、你的勉強和你的心,即使為自己的自私感到慚愧,但我內心深處其實是狂喜的,能夠只用一雙腿換得你,值得。」

  「那……那你為什麼又……」

  杜克偉微微一笑,臉上揉合著寵溺、悲傷,和心甘情願。

  「但我又怎能眼睜睜看著我最深愛的你一輩子為我的自私而痛苦呢?如果往後這一生我再也不能看到你開心、美麗的笑容,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我要你一輩子快快樂樂的,我愛你的笑容,即使……即使這美麗的笑顏終究不是為我而綻放,我也無怨……」

  「杜大哥……」晶瑩的淚珠滑落葉采芹的臉龐,她已無法用言語表達她的感動和內心那種又酸又痛的情緒。

  「所以,去吧,去追尋你心裡愛的那個人……不,別否認,」他阻止葉采芹開口。「也許你自己還不明白,但我知道,已經有一個人佔據你的心房……」他淒苦的一笑。「不論他是誰,我羨慕他……容我在不認識他之前先狠狠咒罵他一頓,誰叫他搶走了我用生命愛的女人,讓我沒有平反的機會。」他頓了頓,突然大聲說:「這王八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9 18:12:41

第六章

  「你……你的傷不礙事了嗎?」魅兒看著莫維,幽幽的問。

  她清冷的雙眸中有種酸楚、自責、心痛,和更多的愛戀。

  莫維冷冷哼了一聲。

  「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你好像永遠聽不懂我的話。又來做什麼?」

  魅兒輕輕咬著下唇,冰冷晶瑩的淚珠在眼眶中打轉。

  是啊,又來做什麼?何必如此苦苦糾纏著他?他根本不把你當一回事啊。

  想她堂堂一個「幽冥仙子」,何時受過這種屈辱、這種漠視?

  「我只是想知道,你那一掌傷得嚴不嚴重,好了嗎?」魅兒幽幽的瞅著他,輕輕說。

  莫維冷笑,彷彿帶著不屑。

  「憑你那三腳貓的功力?」

  「我知道我的功力已不比從前,但……但那一掌……」

  「行了,你現在已親眼看到我仍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這總成了吧?還不快滾。」莫維陰冷的說。

  「這樣對小姐說話,很不禮貌唷。」

  這個帶笑的聲音在他們耳邊響起。

  只見一個身穿白衣白袍、瀟灑俊逸的男子出現在兩人面前;挺拔修長的身材顯得卓越不凡,長長的黑髮束在腦後,俊朗的眉眼帶著灑脫不羈的笑容。

  「你是?」莫維皺眉。能夠輕易出現在他面前的人,應是「靈幻仙境」中司掌高仙職的眾神之一吧!

  「我是韓特,目前是名儲備『尊者』。」韓特笑說。

  「有何指教?」怕不是好事吧?

  韓特笑了笑,轉身對魅兒眨眨眼睛。

  「嗨,小美人,不介意我們兩個男人私底下聊聊吧?」

  魅兒沒有說話,雙眼直直瞧著莫維。

  韓特聳聳肩。

  「這『幽冥仙子』不愧為冰山美人,冷得那麼有味道,傳言果然不是假的。」他喃喃自語。「她沒事跑來凡間做什麼?」轉身看著莫維。「借一步說話?」

  莫維點點頭,兩人一同走出幾步之外,確定彼此的談話不會再有第三者聽到時,才停下腳步。

  韓特掏出懷裡的絲質繡帕擦擦額角。「這人間的太陽真是毒辣,搞不懂你們怎麼承受得住。」他望著莫維笑說:「你應該知道我來找你是為什麼吧?」

  莫維看著他,慢慢搖搖頭。

  「不懂?」韓特嘖嘖兩聲。「,大哥,你不會忘了自己有『任務』在身吧?」

  「沒忘。」莫維淡淡說。

  「那可奇了,」韓特笑。「據我所知,你下來人間已快大半年了,怎麼還不見你回去交差?該不是你貪戀人間的好風好景,樂不思蜀了吧?」

  莫維沒有說話。

  「你可別忘了,我們『靈幻仙境』的人是不適合在人間久待的,那會有損我們的靈力。」他笑著說:「像我才來這麼一下子就已經快要受不住,想趕快逃回『靈幻仙境』去,若不是身負傳達的使命,我可真是連一刻也不想多待呢。」他停了一停,努努嘴朝魅兒望去。「真搞不懂你們。那小美人來做什麼?好像沒有『任務』給她吧?」

  莫維面無表情。

  韓特打量他一會。

  「喂,老兄,你也說句話吧?」

  「說什麼?」莫維冷冷問。

  韓特壓低聲音,一臉賊笑。

  「說說『幽冥仙子』是為何而來?有什麼目的?什麼時候打算回『靈幻仙境』去?」

  「你何不自己問她。」

  「這……」韓特一臉尷尬。「也對,待會我自已問她去。」

  「該說正題了吧。」莫維淡淡說。

  「你不提我倒忘了。」韓特哈哈一笑,旋即又低聲說:「法尊者要我提醒你,『任務』盡快執行,『靈幻仙境』最近又發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沒有你是不行的。」

  莫維無語,靜靜望著遠方。

  「真是想不通耶,」韓特看著他。「是什麼問題讓你遲遲到現在還沒完成使命?這可真不像你。據說你一向是冷血無情、速戰速決的,怎麼搞的這回拖這麼久?」頓了一頓,又道:「這『育花仙子』有這麼難擺平嗎?」

  見他沒有回答,韓特逕自又道:「聽說『育花仙子』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美人,『靈幻仙境』中還沒有男人抗拒得了她的魅力,真的嗎?」

  莫維仍不答腔。

  「只可惜當年我正閉關修練法力,為晉陞『尊者』做準備,否則我也可以見見這『育花仙子』是否有傳說中那麼誇張……如果她早點認識我,哪會去偷什麼『仙書』,又哪會私下凡間!肯定抗拒不了我的魅力而愛上我的,什麼仙書不仙書早丟一邊了。」他自顧自地笑說。

  莫維表情依舊冷冷。

  韓特輕輕一歎。「如果換作是我執行這個『任務』,我想我大概也下不了手的。要將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送進那可怕的地方,這哪狠得下心?我可是最懂得憐香惜玉的。」他哈哈一笑。「但你可不同了,『靈幻仙境』中哪個不知道你是最冷血無情的,否則怎會叫做『死神』。」

  莫維眼角微微抽搐。

  韓特又誇張一歎。「真可惜了這樣的美人……如果我是你,我想我寧願放棄任務吧,因為我大概會克制不了自己愛上她……」

  莫維臉色一變!

  韓特話聲突然中斷,他偏著頭狀似思考,好半晌,才抬頭遲疑的望著莫維。

  「你……該不是愛上那『育花仙子』了吧?」

  莫維胸口劇烈一痛,臉色突然變得蒼白。他止不住雙肩微微的顫抖,半轉過身緩緩閉上雙眼。

  好半晌,他收拾起心中那股翻騰洶湧的情緒,用著壓抑過後極端不自然的冷冷語調望著韓特說:「我不懂什麼是『愛』。」

  韓特打量他,想從他眼裡看出一點什麼不一樣的訊息。

  良久,他突然哈哈大笑,誇張的說:「真是!我都忘了你這人不但心冷,連血都是冷的哩,我怎會問你那種蠢問題!」

  莫維神色冰冷,不再說一句話。

  韓特看著他,突然語重心長的說:「你可別忘了,如果沒有完成『任務』,你將會受到什麼樣的責罰……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莫維緊閉雙唇。

  「好了好了,」韓特故作輕鬆的拍拍手掌。「我的『任務』也算完成了,該講的都講了,」他笑。「我要去找我的美人兒了!」說著,一臉歡喜的朝魅兒走去。莫維靜靜立在原地,沉痛的閉上雙眼。

  為什麼太陽照在身上的感覺,竟是那麼冷……

  葉采芹失神的坐在書桌前,愣愣的望著窗外昏黑的夜色。

  心裡愛的那個人……

  是他嗎?是嗎?

  為什麼不再出現?他究竟在哪裡?

  多少次夜裡挑燈夜讀,他總在窗前守候著她。即使看不見他,但葉采芹心中很清楚的知道,他在。

  不管夜有多深,風有多冷,只要知道他在身邊「守護」著她,一切都變得不重要。

  為什麼不再出現?他去哪裡了?

  這種惦記掛念、深切渴望再見到他的心情,是否就是杜大哥所說的「愛」?

  她愛上他了嗎?愛上一個從未說過一句話,僅僅只見過一次面的「人」?

  她甚至不確定他究竟是不是「人」!

  然而為什麼會這麼想他?想到心都痛了。

  即使不是「人」又如何?她是如此渴望見到他啊。

  葉采芹疲倦的趴在桌上,胸口狠狠的糾結著。

  出現吧!求你。

  葉采芹在心中狂喊。

  時序進入夏季,午後吹來的風仍悶得像把人扔進烤箱裡似的,直教人透不過氣來。

  葉采芹約了班上幾名死黨一起到海邊戲水,在看到海的那一剎那,所有人都忍不住歡呼。

  「太棒了!」同行的小梅高興的直尖叫:「海耶海耶!親愛的大海我來嘍!」

  幾人七手八腳快速的在箱型車裡換起了泳衣。

  「天哪采芹,你的皮膚好白唷!」同學小菁忍不住撫摸著葉采芹的手臂。「借我咬一口。」說著湊上嘴作勢要咬。

  葉采芹被她惹得咯咯尖笑,東躲西閃。

  「這麼白的皮膚,真擔心待會外面毒辣的太陽會把你曬傷。」小梅替她擔心惋惜。

  「是啊是啊,」小菁附和。「不過我倒比較擔心采芹這麼好的身材,待會大夥兒全被她迷住,忘了要游泳了。」

  「就是說嘛,人長得美就算了,連身材也這麼好,上帝把所有的寵愛都給你了,叫我們這些醜女怎麼辦?!」

  幾人在車上一番調笑嬉戲,好一會才陸陸續續下了車,直奔浩瀚壯闊的海洋。

  或許因為不是假日的關係,沙灘上人不多。

  「太棒了!」小梅二話不說,踢掉鞋子就直奔大海。

  「等等我呀!」

  其他人也連忙奔了過去。

  午後的陽光沒有那麼毒辣,但悶熱的空氣還是讓人忍不住想一輩子浸在冰涼的海水裡,永遠不要起來。

  而艷熱的空氣中,似乎隱隱浮動著一絲不安的氣息。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某一個角落散發出來,漸漸的擴散……

  徜徉在海水裡的葉采芹似乎也感覺到了,她從海底冒出一個頭來,疑惑的望著四周。

  咦?什麼時候游得這麼遠了,其他人呢?

  葉采芹突然感到恐懼,急急忙忙想游回岸上。

  突然右腳被不知什麼東西扯住了,直將她往海裡拖。

  葉采芹小臉上佈滿驚惶,奮力將頭冒出來,大喊:「救命啊……」只冒出來那麼一下,旋即又被拖回海裡,連吞了幾口海水。

  是誰?!究竟是誰想要置我於死地?是誰?

  葉采芹恐懼的想著,雙腿奮力蹬著,想要游離那個鉗制;然而緊捉住她腳踝的那個力道卻固執的不鬆手。

  救命……

  她已被拉入深深的海底,葉采芹瞠大眼睛,胸口傳來的窒息感仿如烈火焚燒,她覺得自己就要支持不住了。

  痛苦的感覺緊緊壓迫她的胸膛,葉采芹四肢奮力擺動,然而暈眩的感覺卻仍一波波襲來。

  漸漸的,她的擺動慢慢變弱,意識即將消失……

  昏昏沉沉中,她忍不住回頭一瞥,赫然對上一雙殘忍嗜血的冰冷雙眸。

  那……那不是夢裡不斷糾纏著她的那雙眼睛嗎?

  在意識消失的那一剎那,葉采芹在心中吶喊:

  守護神,救我!

  莫維從沒有像這一刻這麼恐懼過!

  他目光緊緊鎖住躺在沙灘上葉采芹蒼白的小臉,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彷彿就要隨著她生命的流逝而死去了。

  她的腳踝有著明顯的指印。

  有人要她死!

  莫維雙手顫抖,奮力的壓著她柔軟的胸膛,心中不斷狂喊:不要死!你不能死!

  她的呼吸越來越弱,豆大的汗珠從莫維額角滑下。

  若不是這一刻他整顆心完全懸在葉采芹身上,他一定會感到無比驚異。

  一向「冷血」無情的他,居然會流汗?

  葉采芹意識昏迷中,隱隱感覺到「他」的氣息。

  他來了?在她離死亡最近的這一刻。

  葉采芹的唇角隱隱約約浮現一個微笑。如果要「死」才能見到他,她寧願就這麼死去。

  莫維探向她的呼吸,發覺她的氣息幾乎消失了。

  不……

  莫維顫抖著,發狂似的壓著她的胸膛,唇色蒼白。

  他俯下身,用著蒼白冰冷的唇觸著她的唇,將自己渴求她醒來的氣息傳給她。

  迷迷糊糊中,葉采芹感受到他冰冷的唇,是那麼柔軟、那麼溫柔……

  她在心中滿足的歎口氣,夠了,這樣就夠了。

  她不想再掙扎。

  「醒來!求求你醒來……」

  莫維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其中的焦灼、迫切、恐懼讓她不由得一震!

  她在做什麼?!她居然想就這麼放棄?任由生命在她體內抽離?

  不!她要睜開眼,她要看看他……

  葉采芹嚶嚀一聲,幽幽醒轉,奮力想要睜開眼睛。

  「在那裡!采芹在那裡!」

  同學們的歡呼聲傳來,直奔向葉采芹。

  「采芹,你還好嗎?你怎麼了?」小梅扶起她,緊張的問。

  「你為什麼一個人跑來這裡?發生什麼事了?」小菁一臉驚惶。「你知不知道我們找不到你都快嚇死了!你到底怎麼了?」

  葉采芹怔怔失神,耳裡完全聽不見其它的聲音。

  他走了?

  她的手輕輕撫著自己的唇,淚水無聲的在臉上滑落。

  「我早說過不許你碰她,這次我絕不輕饒你。」

  莫維冰冷的雙眸有著前所未有的憤怒,他恨恨地瞪著魅兒,冷凝的臉上慢慢浮現殺機。

  「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魅兒退後一步,恐懼的望著他。「你……你說話不要這麼沒頭沒尾,我碰誰了?」

  「是啊是啊,」韓特在一旁幫腔:「你話不說清楚,人家要解釋也無從解釋起呀。」他一手搭在魅兒肩上,嘻皮笑臉問:「小美人,你說是不是?」

  魅兒厭惡的撥開他的手,冷冷說:「你再這麼動手動腳,小心我廢了你這隻手。」

  韓特討了個沒趣,聳聳肩。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莫維冷冷道。

  魅兒皺眉。「你是說,育花仙子?」

  莫維哼了一聲。

  「有人要殺育花仙子?」

  莫維冷笑。「不用跟我裝傻,除了你,還有誰會碰她?」

  魅兒焦急的說:「我……我沒有!雖然我承認我說過要殺了她,可是我……」

  韓特狐疑的望著兩人,忍不住插嘴:「這是怎麼回事?殺育花仙子這件事不是『死神』的任務嗎?跟你有何干係?為什麼你要殺她?還有你,」他轉頭望向莫維。「即使小美人多事替你殺了她,你也用不著那麼生氣呀,要是我,高興都來不及哩,省得我自己動手……」

  莫維冰冷的眼光和魅兒憤怒的眼神同時朝他射來。

  韓特吐吐舌,縮了縮脖子,決定還是保命要緊。

  魅兒的憤怒還不算什麼,美人兒只要肯正眼看他,他就要偷笑了;但莫維的眼神卻讓他不寒而慄,即是他身為儲備「尊者」,總有一天職位會在莫維之上,但他深知,惹毛這個冷血無情的「死神」,是誰也擔待不起的。

  「你為什麼肯定是我?」魅兒忿忿瞪著莫維。「就因為我曾經放過話嗎?是!我是恨不得她死,如果她死了,你的心裡或許還會有我!」

  聞言,韓特不由得一呆。原來……原來小美人……

  「既然她沒死成,那麼我現在就去殺了她!」

  莫維臉色一變,掌風一掃,阻止魅兒的行動。

  魅兒被他的掌風掃退兩步,韓特連忙扶住她。

  「你這人真不懂得憐香借玉!」韓特火氣也來了。「我是不懂你們在搞什麼,一個該執行『任務』的人不去執行任務,還生怕別人傷了她;另一個沒關係的人卻偏偏要去這渾水,真受不了你們!」他瞪著莫維。「你說除了你還有人去動她是吧?告訴你,絕不會是幽冥仙子!上次見面過後,這幾天我一直在她身邊『糾纏』著她,誰有這時間去管你的事?」

  莫維冷冷瞪著兩人,打量他們的神色。

  魅兒倔強的臉上爬滿淚痕,卻仍抬頭傲然望著他,清明的眼神看不出任何說謊的意味。

  良久,莫維皺眉沉思。

  除了他自己和「幽冥仙子」,是誰這麼決心要置她於死地?「靈幻仙境」中還有誰也到人間來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9 18:13:09

第七章

  葉采芹最近很失意,精神也極端的不好。

  自從上回在海邊發生意外後,常常困擾她的惡夢變得更頻繁了。她經常在夜裡被惡夢驚醒,然後一夜無眠睜眼到天亮。

  在海裡想要置她於死地的那個人,擁有和夢裡那個女人一樣的眼睛。雖然她疑惑著為何一個人能不使用任何工具潛至深海底而沒有的任何不適,但真正困擾她的,還是她究竟跟那女人有何深仇大恨?

  長到十七歲,她不記得自己跟任何人有過過節,更何況以她的個性,更不是那種會與他人結仇的人。別說有人會恨她恨到想置她於死地了,就連見了面會吵架的那種對象都沒有。

  一向不太信神鬼論的她,自從遇到「守護神」之後,小小的腦袋瓜也不由得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她深信,「守護神」一定也不是凡人,這世界一定存有另一個他們所未接觸到的空間;而「守護神」一定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這麼說來,前世今生的論調也是存在的嘍?是不是她在前世得罪了什麼人,那個人要追到今生來報仇?

  有時候想著想著,葉采芹不禁感到頭痛。這種事情不是她一個小小的高中生所能理解的;她相信,換作是任何一個人,即使是科學家,大概也解釋不出一個所以然吧。

  現在她惟一最想知道的,就是「守護神」究竟是誰?「那個女人」究竟是誰?如果能再見「守護神」一面,即使那個女人要殺了她以報前世之仇,她也無怨無悔了。

  前世她一定做了什麼傷害那女人的事吧?葉采芹幽幽低歎,難怪到今生還不放過她。

  只是她一直想不起那女人的形貌,只記得她有一雙可怕的雙眼,和那狂妄的笑聲。

  如果再見到她,她一定要仔細看看她,看那個在夢裡糾纏她、在海邊欲殺她的那女人究竟長什麼模樣。

  自從肯定除了他和魅兒及韓特外,還有第四個「靈幻仙境」的人也到人間,而且目標是葉采芹之後,他便形影不離跟在她身邊。

  然而他卻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深怕她感覺到他。他所能做的只是將葉采芹的身影放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默默的守護著她。

  有時候不免覺得可笑:他果真如葉采芹所說,成了她的「守護神」。

  天下最諷刺的事莫過於如此了。身負一個殺她的使命,卻成了守護她的人;更離奇的是,這完全出自於心甘情願。

  是不是他已失去了一個身為「死神」的資格,再也無法冷眼面對自己的「任務」,而且再也無法冷血的執行了?

  也許是因為如此,所以「靈幻仙境」又派了另一個人來代替他完成這個「任務」?因為他蹉跎了太久的時間了?然而如果是,早在韓特轉達使命時,他應該就會被召回。

  更何況離一年還有一段時間,以他以往的紀錄來看,法尊者絕不會對他如此沒有信心。如果再派另一人來,不啻是對「死神」的一種污辱,他相信這種後果還沒有人擔待得起。

  那麼,那個人究竟是誰?誰敢這麼大膽挑戰「死神」的權威?除了那腦袋裡不知在想什麼的「幽冥仙子」外,還會有誰也這麼不知死活?

  不論他要殺葉采芹或者是保護她,在「任務」結束以前,她就算是他的人了,只要誰敢對她輕舉妄動,那等於就是在向他「死神」宣戰。

  只要讓他揪出那個人,他相信,他絕對會讓「他」後悔!

  葉采芹曾經幾乎在他眼前死去,他深深知道,這種痛他無法再承受一次。

  暫且不提「任務」,即使有一天葉采芹終究要死,但在那之前,他絕不准有誰動她一根寒毛。

  但偏偏守護她這麼多天,並不是沒有發現「那個人」的蹤跡,相反的是,他明顯的感覺到一股惡意的氣息在葉采芹身邊流連不去,而只要他一有什麼舉動,那個氣息就會消失不見。

  他知道遇到對手了。「那個人」的能力不在他之下,甚至還超過那麼一點。

  究竟會是誰?「靈幻仙境」中除了尊者們,還有誰的能力會高於他?甚至大部分的尊者也不敢與他正面衝突……難道來人也是尊者之一?

  莫維不禁感到有些擔心,怕自己保護不了他想保護的人。

  葉采芹背著書包踏進家門,迎上的是何媽那雙惶然、淒愴的雙眼。

  「怎麼了,何媽?」葉采芹放下書包,摟著何媽問。

  「芹芹,你……你先鎮定下來,我……我有件事要告訴你……」何媽紅著眼眶,顫抖著說。

  葉采芹好笑的望著她。「是你自己一副緊張的樣子耶,怎麼先要我鎮定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河媽數度哽咽,話聲卡在喉嚨裡出不來。

  「怎麼了?」葉采芹開始感到不對勁,盯著何媽直看。「發生什麼事了?何媽你說話啊,不要嚇我!」

  「先生、太太……」淚水撲簌簌的在何媽佈滿皺紋的臉上滑落。「飛機失事,死了……」

  葉采芹腦中轟然一聲巨響!

  「你說什麼?誰飛機失事?誰死了?」

  「先生、太太……」

  「你是說……爸爸、媽媽……」葉采芹一臉無法置信,搖搖欲墜。

  「芹芹、芹芹!不要難過,你……你還有我……」何媽嘴裡安慰著要她不要難過,自己卻無法克制的痛哭出聲。

  葉采芹瞠直雙眼。

  「你……你騙我……」

  何媽低垂著頭,眼淚滴到地板上。

  「是……是真的……」

  「死了……」葉采芹趺跌兩步,喃喃念著:「我不相信……」

  「芹芹、芹芹……」何媽望著葉采芹空洞無神的雙眼,不由得感到心驚,她緊緊摟著她,哭喊著:「芹芹!不……不要這樣!你……你就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一點……」

  葉采芹搖搖頭,再搖搖頭,雙腿一軟,摔跌在地上。

  「芹芹……」何媽也噗地跪在她身邊。

  「爸爸、媽媽死了……」一股暈眩感襲來,葉采芹支持不住昏了過去。

  「芹芹…」

  杜克偉來到葉家,何媽輕輕說:「你去勸勸她吧,芹芹已經整晚不吃不睡了……」

  杜克偉表情凝重,點點頭走入葉采芹房裡。

  房內沒有開燈,葉采芹嬌小的身軀蜷縮在床鋪一角,空洞無神的雙眼大大睜著。

  「采芹,是我,杜大哥。」杜克偉握住她冷冰冰的小手,低聲說。

  葉采芹沒有動。

  杜克偉輕喚:「采芹,看看我。」

  葉采芹恍若未聞,茫然的雙眼仍舊沒有焦距。

  「采芹,別這樣,大家都在擔心你呀,」杜克偉哽咽。「你說句話好嗎?」

  沒有回應。

  「人死不能復生,伯父、伯母在天之靈也不願見到你為他們痛苦的……」

  葉采芹輕輕一顫,良久,低低說:「爸爸、媽媽死了……」

  「采芹……」

  「永遠不會回來了……」

  「采芹……」

  「他們不要我了……」

  「采芹,」杜克偉低喊,忍不住將她摟在懷中。「別這樣、別這樣……」

  淚珠無聲在她臉上滑落。「為什麼要死?為什麼……」

  「采芹,求求你,不要這樣……」杜克偉心痛如絞,緊緊抱著她。「傷心就大聲哭出來,不要這樣……」

  「我……」葉采芹靠在杜克偉肩上,感受到他懷裡的溫暖,再也克制不住,淚水倏地在臉上潰堤。「為什麼……為什麼……」

  「采芹……」杜克偉將她的臉頰按在自己胸前,任由她去發洩,一顆心隨著她的哭泣緊緊糾結著,恨自己無法分擔一些她的痛苦。

  葉采芹悲泣著,雙手狠狠揪扯著他的衣服,哭得聲嘶力竭。

  轉眼間,杜克偉的胸膛已濕了一大片。

  良久良久,葉采芹的悲鳴漸漸轉為低泣聲,最後終於因為疲累,倚靠著他沉沉睡去。

  杜克偉輕輕將她放回床上,蓋上被子,臉上不由得浮現一抹愛憐和心痛。他靜靜注視著她良久,終於慢慢走出房間,輕輕掩上房門。

  門外,何媽一臉焦急望著他。

  「芹芹怎麼了?」

  杜克偉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睡了,別去吵她。」

  何媽如釋重負,點點頭。

  「還是你有辦法。」

  杜克偉微微一笑。

  「我先走了,有什麼事隨時打電話給我,不管多晚。」

  何媽千恩萬謝送他出門,淚水又再一次滑落。

  「可憐的芹芹……如果杜先生能照顧她一輩子,那不知有多好……」

  深夜,莫維俏悄來到葉采芹床畔。

  床上的葉采芹因為哭累而沉沉睡去,小小的臉上滿是斑斑的淚痕。

  莫維立在床前,冰冷的大手輕輕撫上她柔嫩的臉頰。

  葉采芹不安的動了一下,嘴裡模糊的低喊著:「爸爸、媽媽……不要死……」

  莫維心中一痛,在她床沿坐了下來,輕輕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痕。

  那種溫暖的感覺,再一次回到他的掌心。

  然而他無法為感受到她的溫暖而欣喜,因為她是如此的痛苦。

  她該快樂的,他心中的「育花仙子」,不該是如此愁眉不展。

  他的手滑過她的臉龐,緩緩來到細緻完美的頸子,靜止不動。

  如果他願意,只要手指微微使力,「任務」就完成了。

  但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這麼嬌小美麗的她,又有誰忍心把痛苦加諸在她身上?甚至連這雙沾滿血腥的手,都不配碰觸她。

  她是完美的,不惹一絲塵埃的。

  他不相信,眼前這個柔弱甜美的女人,怎麼可能是那個殘忍自私的『育花仙子』?她看起來是這麼無害、這麼純潔良善,又豈會是那個為了個人的利益而置整個「靈幻仙境」的安危於不顧的育花仙子?

  莫維怔怔望著她。

  偏偏她就是。法尊者給的訊息不會錯的,這也是他到人間來的原因。

  就算是又如何?他知道自己永遠也無法完成「任務」了。

  身為「死神」,這是他第一次失手,也將是最後一次。

  莫維深深望著她,知道自己的心早已淪陷,淪陷在她甜美純真、如陽光般溫暖的笑容裡,再也不願掙扎。

  他甚至願意為了守護她,發誓與想看她於死地的「那個人」對抗,即使不是對手,賠上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

  何況,如果沒有完成「任務」,伴隨而來的懲罰,將比死更讓人恐懼。

  那麼,就為了守護她而死吧,即使手刃不了「那個人」,至少也要守護到她滿十八歲那一天,屆時她將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人」,再也沒有任何「靈幻仙境」中的人能干擾她的生活。

  莫維輕撫著她潔白無瑕的臉龐,愛戀的流連不去。

  為了她,什麼都不再重要……

  指尖輕輕來到葉采芹柔軟豐潤的唇畔,莫維胸口緊了一緊,克制不住俯下身子,用著冰冷的唇碰觸她的唇。

  那種感覺竟是這麼美好!雖然為了救她,在海邊的沙灘上他曾經「吻」過她,但當時一心一念全繫在她的生死,對於其它,莫維已無暇去感受。

  而此刻,真真正正吻著她的感覺,那種甜美如排山倒海般襲來,竟教他再也捨不得放開。

  沉睡中的葉采芹似乎也感覺到他的「入侵」,呼吸漸漸變得急促,櫻唇微啟,讓莫維更能毫無阻礙的進入品嚐她的甜美。

  為了這一刻,他今生再也無悔。

  葉采芹的雙手攀上他的肩,無力的掛在他的脖子上。迷迷糊糊中,似乎知道「他」是誰。

  莫維輕輕吸吮她的舌尖,胸口如擂鼓般狂跳。原以為今生只能遠遠望著她、默默祝福她,沒想到,居然能像此刻擁有她。

  他的手放在她的頭側,指尖纏繞著她的髮絲,冰冷的雙唇仍愛憐的流連在她的唇間,不願離去。

  如果能一輩子像現在這麼擁有她,今生再也無求……

  不,他不願屈服於命運,他不願守候她僅僅到滿十八歲那一天!

  這一生,他要永遠守候她!

  即使僅有十二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也要回「靈幻仙境」中懇求尊者們減輕她的刑罰,無論機會如何渺茫,他也不願放棄!

  只要不是「永恆國度」和毀滅靈魂,就算她的罪孽必須關入「鎖靈塔」中多久,他也願意等她。

  不論五百年、一千年,生生世世,他願意等……

  這個念頭在莫維腦海裡萌生,頓時他的心中充滿了無限的希望。

  一輩子擁有她……

  葉采芹緩緩睜開雙眼,喃喃低問:「是你嗎?」

  莫維抬起頭,雙眸中滿滿的柔情凝望著她。

  「真的是你……」葉采芹神智仍在恍惚中。「我是不是做夢……」她輕輕呢喃。

  第一次,莫維的嘴角浮現一個微笑。

  他深情的凝望她,良久,緩緩舉起手掌輕輕一揮,葉采芹又沉沉睡去。

  「好好睡吧,我的育花仙子。」

  但願你醒來後,一切已變得不同。

  葉采芹醒來時,陽光已透過窗簾灑遍一室的明亮。

  第一個竄進腦海裡的影像是--父母因飛機失事雙亡的事實。

  想到這裡,葉采芹忍不住又哭了出來。她坐在床上,弓起雙腿,將臉埋在雙膝之間,哀哀的啜泣著。

  依稀記得,昨夜杜克偉來過,她是在杜克偉懷中哭累睡著的。之後,夢裡惡夢不斷,有時是爸爸、媽媽含淚揮手向她道別,有時是他們一身鮮血、支離破碎的模樣。

  最後,她夢到「他」出現了,在床邊靜靜的凝視她。那對溫柔深情的雙眸,彷彿能撫慰所有傷痛似的,讓她暫時忘卻一切憂傷。

  之後,他似乎吻了她……

  葉采芹抬起臉,怔怔出神。

  那也是夢嗎?他的出現、他的吻?

  如果是夢,為何一切是那麼真實?葉采芹輕輕撫摸自己的唇畔,唇上似乎仍留有他冷冰冰的氣息,是那麼輕柔、那麼小心翼翼……

  不是的,那不是夢,他真的來過了。

  葉采芹心中一緊!他來過,吻了她,又走了。

  葉采芹仰頭望著天花板,淚水由眼角溢出。她輕輕說:「爸爸、媽媽,是您們把他帶來了嗎……」

  「我想請你幫一個忙。」莫維望著韓特,淡淡說。

  韓特愣了愣。「喔,你說啊。」

  真想不到「死神」也有主動找人幫忙的時候,真是破天荒!只可惜在他冷冷的雙眸中卻看不出一絲低聲下氣的神色。嘖,真沒成就感。

  「我要回『靈幻仙境』一趟,希望你幫我看顧一下育花仙子。」

  「什麼?你說什麼?」韓特作勢掏掏耳朵。「你要回『靈幻仙境』?還要我幫你看顧育花仙子?我沒聽錯吧?你『任務』沒完成回去做什麼?又為何要看顧她?怕有人把她吃了嗎?」

  莫維神色一冷。「你不幫這個忙?」

  「幫,當然幫!」韓特連忙說:「我只是好奇。」

  莫維望著他,慢慢說:「我回去是個人私事。至於育花仙子,我發覺有人要對她不利……」

  「哦?」韓特頗感興趣。「難道你上回就是因為這樣才誤會幽冥仙子的?」

  莫維不語。

  「那人你查到是誰了嗎?」

  「沒有,但我確定是『靈幻仙境』中的人,而且能力在我之上。」

  「這倒奇了,」韓特皺眉沉思。「我怎沒聽說有這回事?」

  「在我回去這段時間,只有你有能力看顧她直到我回來。」

  韓特笑。「說的也是,怎麼說我都是個儲備尊者,還沒幾個能力比我強的。」他望望莫維。「你回來會如期執行『任務』吧?時間可不多了。」

  莫維雙唇緊閉,沒有答話。

  在一旁一直未出聲的魅兒突然說:「我和你一起回去。」

  莫維皺皺眉。

  韓特大驚!

  「你也要回去?!那我還留在人間做什麼?如果不是為了你,我早該回去交差了,哪可能耽誤到現在!」

  魅兒不理他,望著莫維固執的說:「我跟你一起走。」

  莫維冷冷望著她。「你早該回去了,以你僅存的功力,多待一天便損耗一天。」他淡淡說:「但要走不走是你的事,不要跟著我。」

  魅兒咬唇,不再說話。

  韓特苦著臉,自言自語:「之前百般勸你你不走,現在我不得不留下來了,你倒是躲得遠遠的。」他哀歎:「我這到底為的是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9 18:14:59

第八章

  靈幻仙境。

  潔白的大理石地上,莫維單膝跪著,廳前,是身穿白衣白袍的法尊者。

  「為什麼這麼久還沒完成任務?」法尊者皺眉問道:「韓特沒有轉告你嗎?」

  「有。」莫維低垂著頭,恭敬回答。

  「這真不像你。原先我們以為,你一到人間應該馬上就可以完成任務回來交差,沒想到居然拖這麼久。」法尊者凝視著他。「雖說有一年期限,但到現在你還未動手,這也實在說不過去。」他停了一停。「是不是遇到什麼阻撓?」

  「不是。」

  「那你總該有個理由吧?」法尊者滿臉不高興。「我之所以會將這個任務交給你,除了你是名正言順的『死神』外,最主要是因為你手腳利落、速戰速決,從來不在任何一個任務上耽誤太久的時間。但這次你實在讓我失望。」

  莫維沉默。他知道這有違他以往的行事作風,難怪會不得法尊者的諒解。

  「你應該知道育花仙子犯了多大的罪行,而『護境仙網』損壞的消息就要藏不住了,如果不趕快將育花仙子捉回治罪以儆傚尤,誰也不敢擔保以後還會不會有同樣的事情發生。」法尊者臉色凝重,注視著莫維說。

  「我知道。」莫維頓了一頓,淡淡回答。

  「既然這樣,你就該盡快完成任務啊,回來做什麼?」法尊者望著他。「即使你要回來,也該是帶著育花仙子的靈魂回來,不該是空手。」

  「莫維有一事相求。」他抬起頭望著法尊者,慢慢地說。

  「什麼事?」

  「懇請法尊者減輕育花仙子的刑罰。」

  「什麼?」法尊者以為自己聽錯,不甚確定再問一次:「你剛說什麼?」

  「請減輕育花仙子刑罰。」莫維重複一次。

  「你一定是瘋了!」法尊者瞠大眼睛瞪著他。「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知道。」莫維平靜地說。

  「那你可知育花仙子犯的是什麼罪行?」

  「也知道。」

  「那你還說出這種話!」法尊者揚高聲音。「她犯的可是『靈幻仙境』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罪,損壞『護境仙網』和毀了『靈幻仙境』有什麼兩樣?你可知我們為了不讓異界入侵,花了多少心力想要修復育花仙子因為自私所犯下的錯?這『護境仙網』甚至到現在都還有一個缺口!」法尊者因為太過激動以致微微喘息。

  莫維靜靜聽著法尊者的怒氣,沒有開口。

  「像這種十惡不赦的人,關到『永恆國度』也不過是適得其所罷了,而你居然還為她求情?!」法尊者怒瞪著他。

  莫維深吸一口氣,慢慢地說:「一旦關入『永恆國度』,便再也沒有反悔的機會;我不認為該做這麼重的懲罰,如果她已有悔意呢?」

  「她後不後悔你怎會知道?我不信轉世後的她還記得『靈幻仙境』中的事。」法尊者嗤之以鼻。

  「是不記得。」莫維道:「但如果我將她的靈魂帶回『靈幻仙境』,是否就可喚醒她前世的記憶?」

  「如果她還未滿十八歲,是有可能。」

  「那麼,如果她真後悔了呢?」

  「後悔也不成!」法尊者怒吼。「如果每一個人犯了錯之後皆認為有後悔的餘地,『靈幻仙境』還有寧日嗎?」

  莫維不語。

  「更何況這育花仙子是如此可惡!一旦她犯錯的行為傳到每一個人耳裡,而我們又沒有做出適當的懲罰,難保不會有其他人起而傚尤。」法尊者幾乎已可想像到時「靈幻仙境」將會呈現什麼樣的混亂局面。

  「但……她不像是會做出此事的人……」莫維低低說。

  想到她,莫維心中緊了一緊。她是如此的純潔無瑕、天真無邪,他實在無法把她和那個殘忍自私的育花仙子聯想在一起。

  法尊者起了眼睛,口氣中透露濃濃的怒氣。

  「你是懷疑我給你的訊息?」

  「莫維不敢。」

  「既然這樣,你又為何不快去執行你的任務?!」法尊者大聲說。

  莫維凝望著他。「還請法尊者三思。」

  「育花仙子除了『永恆國度』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法尊者怒瞪著他。「你問幾次都一樣!」

  莫維胸口一痛。「只能『永恆國度』?」

  「是的,只能『永恆國度』!」法尊者哼聲說:「就算毀滅靈魂也還太便宜她,更甭說是關入『鎖靈塔』!」

  這段日子他和其他尊者為了修復「護境仙網」,可以說是心力交瘁;不但如此,還耗損了他大部分的仙力,這口氣怎麼能平?更糟的是,「護境仙網」還是殘破不全。

  法尊者兀自氣著,良久,他才輕輕歎口氣。

  「其實,又有誰忍心將這麼一個甜美可人的小女生關入那麼可怕的地方?這實在是逼不得已啊。」

  莫維閉了閉眼睛。偏偏他卻是親手執行的那個人。

  「這項決定是所有尊者的意思,即使我有心偏袒又如何?我是職高權輕啊。」他無奈的歎口氣。「所有的尊者還不是吃飽了沒事幹,除了像發生有人入侵『靈幻仙境』的大事,又或者像今日修補『護境仙網』以外,其它時間,他們過的就真如身在仙境一般的生活,又豈像我必須隨時隨地為犯錯的人進行裁決,進而交由你去執行?」

  說著說著,他竟抱怨起來了。

  莫維心念一動!

  法尊者察言觀色,看出莫維心中的想法,不禁勸阻:

  「你也別瞎忙了,早在事情一發生,我就試圖阻止其他尊者所做的決定,畢竟『永恆國度』的可怕,是我們身為執法者所不願輕易做出的處罰;然而沒用的,就因為這是件大事,所以才經由所有尊者討論做出決策,否則以往一旦有人犯了律法,還不都由我決定處分的刑罰,又何需其他尊者出面?」

  莫維沮喪的垂下頭。

  法尊者望著他,良久,才慢慢說:「如果你覺得自己無法勝任這個任務,我可以指派別人。」

  莫維一呆!

  指派別人?讓別人將她關入「永恆國度」?

  不,即使他不願親手對她做出這件殘忍的事,也不願有人代替他。如果這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他寧願是他親手……

  「不用,我來,」莫維暗暗咬牙,沉聲說:「這是我的任務。」

  法尊者打量他。

  「但我看你似乎下不了手……」

  「我可以。」

  法尊者深深望著他,歎口氣。

  「我想也是。除了你的冷血和無情,事實上我也想不出還有誰足以擔此重任。」他笑笑說:「你可還記得我曾說這是個非常特別、也非常艱巨的任務?我想你心裡一定曾經懷疑,這件任務再簡單不過,又何來艱巨可言?」

  莫維確實不解。

  「關於『仙書』中的法力,其實她無法練成,因為她採取的是借由『轉世』改頭換面,而不是潛藏在人間。一旦轉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人類,不可能對『靈幻仙境』中的事存有記憶。」

  莫維靜靜聽著。這件事他倒是不知道,難怪他的任務中沒有尋回「仙書」這一樣。

  「但是除非她滿十八歲,如果她在十八歲前死去,魂魄依舊會回『靈幻仙境』,天、地、人三界不會收。而十八歲後,她的魂魄會轉入人界,隨著生死的輪迴,再也不屬於我們幻界所管轄了;這也是我要你在她十八歲前執行任務的原因。」

  原來如此……

  「至於我所說艱巨的原因……」他微微一笑。「我想你見過她了,應該知道這育花仙子有多美吧?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忽視她的美,甚至不去愛上她……」莫維一震!

  「而你,擁有世上最冷酷的一顆心,這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惟有你的冷血無情才可能面對育花仙子的美而毫不動心,」他頓了一頓。「我想我應該還不至於錯看吧?依你以往的表現,我想對其他人而言艱巨的任務,在你來說,該是輕而易舉的。」

  莫維沉痛的閉上雙眼。

  偏偏這回你料錯了……

  「所以我才很訝異你居然遲遲未完成任務,」他看著莫維。「你心中有難言之隱嗎?」

  莫為沉默半晌,才低低說:「沒有。」

  「那就好了,」法尊者歎息。「你可別到時完成不了任務,『永恆國度』的可怕,你該很清楚的……到那時,我也救不了你了。」

  「莫維知道。」

  「既然如此,那你就回人間去吧,早早把任務完成,也好早了了我們一樁心事。」

  「是。」莫維慢慢站起來,朝外頭走去。突然像想到什麼似的,他回身望著法尊者。「除了我,還有指派誰下人間殺育花仙子?」

  法尊者怔了怔。

  「沒有啊,這是你的任務不是嗎?我同樣的任務不會指派兩人執行。我信任你的能力。」

  莫維點點頭,不發一語離開大殿。

  這幾日,林心月和杜克偉幾乎天天到葉家,輪流陪葉采芹,希望能減輕一些她喪父喪母之痛。

  葉采芹深陷在失去父母的悲哀裡,還有懷疑「他」存在的真實性,整個人神智顯得恍恍惚惚。

  「采芹,快樂一點,你不能永遠沉溺在悲傷裡。」杜克偉握著她的手,心痛的說。

  「是啊芹芹,」何媽流著淚。「你知道嗎?溫室裡的花沒有你照顧,都要枯萎了,而我又不懂得花花草草的……」

  葉采芹失神的眼眸總算有動靜了。「花……我的花……」說著,突然跳起來,朝外頭奔去。

  何媽一驚,想追出去,杜克偉攔著她。

  「讓她去吧,或許借由那些她最心愛的花花草草,可以讓她恢復一點生氣。」杜克偉輕輕說。

  何媽點點頭,抹著臉頰流下的淚水。

  「希望是……我更不敢相信,原本美麗快樂的芹芹,居然短短幾天就消瘦成這樣……先生、太太在天之靈怎麼忍心啊……」

  杜克偉輕歎:「我們要想辦法讓她快樂起來……我懷念她的笑容……」

  「我……我也是……」何媽哽咽的說。

  杜克偉突然靈光一閃!

  「下個月初不是采芹十八歲生日嗎?我們或許可以替她辦一場生日會。」

  「可是……」何媽為難的說:「先生、太太剛過世,我們就熱熱鬧鬧的,這……」

  「只要能讓采芹快樂起來,我相信伯父、伯母不會介意的,」杜克偉自信滿滿。「何況我們並沒有要邀請別人,就我們幾個。」

  何媽想了一想。「也好。」

  葉采芹待在溫室中哭泣著。

  「對不起,忘記你們了。」她嗚咽的說:「爸爸、媽媽死了,我……我好難過……」

  花朵無力的垂下花瓣,彷彿感受到她的傷痛。

  葉采芹小臉埋在掌心中,淚水由指縫落下。她蹲在地上,悲泣著。「我好想爸爸、媽媽……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好不好……」

  花朵輕輕搖著腰枝,拂過她的秀髮,像是在安慰她:不要難過、不要難過……

  「只有你們瞭解我……」她望著花朵,輕輕說:「可不可以替我告訴天堂的爸爸、媽媽,芹芹好想他們……」

  花兒點點頭,彷彿在承諾:我們會的。

  葉采芹望著花朵,微微一笑。「謝謝你們。請幫我告訴爸爸、媽媽,芹芹會快樂起來,不讓他們擔心。」

  花兒開心的搖擺腰枝,像是在高興她終於想開了。

  葉采芹美麗的臉龐綻開一個淺淺的笑靨,淚珠在頰邊閃閃發光,像是珍珠一般燦爛奪目。

  「我相信,這世上不只有『人』,一定還有別的世界;『守護神』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人……爸爸、媽媽不是死了,他們是到天堂去享福了……你們說是不是?」

  花兒用力點點頭,像是對她保證。

  真的還有另一個世界,有的。

  葉采芹輕輕拭淚。

  「跟你們說話心情好多了,雖然我真的很想爸爸、媽媽,可是我一定要快樂起來,因為我不快樂,爸爸、媽媽在天堂也不會快樂,你們也會替我難過,是不是?」

  是的,是的!育花仙子應該快快樂樂的……

  生日當天,杜克偉、林心月、何媽一早就到葉家,將客廳佈置得美輪美奐。

  葉采芹步入客廳,美麗的瞳眸微微閃過一絲訝異。

  「采芹,」杜克偉迎向前,拉過她的手,輕輕說:「今天是你十八歲生日,我們想幫你慶祝,讓你快樂起來……」他的語氣的小心翼翼,彷彿怕她反對。

  出乎意料的,葉采芹只是微微一笑。「謝謝你們。」

  「你不反對?」杜克偉倒是訝異了,他原以為葉采芹仍未走出喪親之痛,一定會阻止他們所安排的節目。

  「你們也是為我好,希望我快樂,不是嗎?」葉采芹笑笑。「我很感激,真的。」

  杜克偉放下一直高懸的心,笑說:「太好了,伯父、伯母一定很欣慰。」

  葉采芹走向前,擁著林心月和何媽,輕輕說:「謝謝你們,對不起,讓你們一直為我擔心……」

  何媽含淚微笑說:「芹芹,我的好孩子……先生、太太會很高興的……」

  林心月擦擦淚,吸了一口氣。「采芹,不如你嫁給我們克偉吧,讓克偉好好照顧你,這也是你爸媽的心願。」

  葉采芹看了杜克偉一眼,笑著搖搖頭。

  「杜媽媽,謝謝你,但是我現在還沒有心情想這些,對不起。」

  杜克偉也微笑的接口:「媽,這些先不忙著談,以後再說吧。」

  林心月勉為其難的點點頭。

  「今天晚上我們快樂的玩個通宵,陪采芹度過十八歲這一天,」杜克偉笑著望大家一眼。「有沒有異議?」

  林心月和何媽歡呼一聲。

  「過了今天,我們美麗的采芹就是大人了,要負法律責任了哩。」杜克偉笑。「想做什麼壞事,趕快在十二點以前做完,免得遺憾。」

  何媽也笑說:「是啊,我們芹芹是今晚子時十二點整出世的,照理說今天、明天都是生日呢,或者我們可以從今天一直狂歡到明天。」

  葉采芹忍不住也笑了。「哪那麼誇張。」

  「是啊,」杜克偉故意吐槽:「我和采芹都是年輕人,兩三天沒睡是沒問題啦,可是你們兩個老的有辦法嗎?可別早早喊累支持不住,到時只剩我和采芹兩人,」他裝作一張色狼臉,壞壞的說:「我如果把她吃了,采芹滿十八歲,我可不算是欺負未成年少女唷。」

  葉采芹紅著臉槌了他一記。

  何媽笑罵:「諒你也沒那膽子。」

  林心月喃喃自語:「你這臭小子有那麼聰明就好啦。」

  幾人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像故意要忘卻一些煩惱似的,嘻嘻哈哈的說說笑笑,直到夜幕低垂……

  夜晚悄悄來臨,初秋的晚風帶有絲絲涼意,一輪皎潔的月亮高高掛在天際,滿天的星子襯得夜幕有如夢般美麗。

  葉家的大廳燈火通明,這場生日會從早上一直熱鬧到傍晚,看來還有延續下去的趨勢。

  雖然沒有豪華的場面,也沒有滿室的嘉賓,但幾人費盡心思安排了許多別開生面的節目,倒也溫馨熱鬧有趣。

  所有人了心只想讓他們鍾愛的小女孩有個快快樂樂、充滿回憶的十八歲生日,無不使盡渾身解數,想讓她走出喪親的陰霾,希望在過了十八歲生日之後的每一天,都能像今天一樣的幸福。

  葉采芹感念他們的一番心意,一整天都配合的笑容滿面。

  傍晚,一些班上要好的同學也陸陸續續到來,為生日會掀起另一番高潮。

  葉采芹眼泛感激的淚光,愉快的和所有人嘻嘻鬧鬧。

  天色漸黑之際,莫維悄悄來到。

  他安安靜靜的站在一個角落,看著葉采芹愉快的和一群人玩鬧,深沉的眸光藏著訴說不盡的戀慕。

  今天是「任務」期限的最後一天,過了今晚子時,不是她,就是他,其中一人的命運就會永遠改變了。

  總有一人要進入「永恆國度」,生生世世、無止無境的受著黑暗的吞噬、寂寞的煎熬……

  那種折磨,永遠也不會有結束的一天,永遠也不會有盡頭,即使天荒地老、世代變遷,海會枯、石會爛,這一切都不會結束。

  就像他愛她的心。

  如果世上有「永恆」,那麼,被關入「永恆國度」的靈魂,還有他愛她的這顆心,將會為「永恆」兩字做最佳的詮釋。

  葉采芹沒有發現他。

  大廳內擠滿了人,杜克偉、杜家祥、林心月、何媽,和近十名葉采芹班上的同學,這麼紛亂的氣息,成功的掩去了莫維的氣息。

  他可以不受打擾的靜靜注視她,將她的模樣深深鐫刻在心版上。過了今夜,不論結局是如何,他可以靠著這一生僅有的甜蜜不斷反芻,度過他再也沒有意義的殘生。

  至少,她曾經知道過他的存在,雖然有時寧願她沒有。然而,這就夠了,他不要她知道他是誰,漫漫的一生,他甘願她就此遺忘他。

  畢竟,他們從沒有真正接觸過,那幾次都只是意外,他相信這些不足以長駐她的心頭。

  夜深了,他看見他們推出一個大蛋糕,如山的禮物擺滿了整個客廳,耳裡聽見他們快樂的唱著生日歌。

  大廳中燈光熄了,只剩下蛋糕上的燭火散發出微弱的光芒,映照在每個人的臉上,如夢似幻。

  他美麗的育花仙子!

  在燭火的映照下,葉采芹出乎意料的美,美得讓他屏息、讓他心折。

  如果他願意,在這一刻,午夜十二點以前、這首生日快樂歌結束之前,他仍可執行他那未完成的「任務」。

  他可以輕而易舉殺了她,親手將她送入「永恆國度」,讓眼前這美麗又可惡的育花仙子生生世世、無止無境的在那可怕的地方懺悔她的罪孽。

  他可以的,一切都還來得及。

  只要揚起手,毫不留情的向她擊去,那麼,他仍是那個冷血無情、從不失手的「死神」。

  眼前這個育花仙子是罪有應得啊。

  然而,殺了她、執行了「任務」,永生永世將她的靈魂關入「永恆國度」,往後他的生命又有什麼意義?

  他親手將這一輩子惟一深愛的女人送入那可怕的地方啊!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即使明知她的可惡,卻仍無法阻止自己的心深陷!

  寧願就這麼代替她、承擔她的罪孽,即使「永恆國度」再如何可怕,他可以永生永世帶著思念她的心,度過那沒有盡頭的黑暗歲月。

  就算明知她不會知道又如何?明知她會遺忘自己又如何?明知總有一天這美麗的身影會投入別的男人的懷抱又如何?

  曾經擁有,就已足夠。

  他可以帶著「永恆」愛她的心,進入可怕的「永恆國度」,心甘情願。

  生日快樂歌唱完了,眾人起哄:「許願啊,要許三個願才可以吹蠟燭喔。」

  「對啊對啊!准你保留一個,前兩個一定要說出來!」

  葉采芹微微一笑,絕美的容顏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聖潔與虔誠。她美麗的瞳眸凝望著閃耀的燭光,輕輕的、低低的說:「但願在天堂的爸爸、媽媽快快樂樂的。」

  眾人無語,臉上一片欷。

  不知誰開口:「還要再說一個。」

  葉采芹微笑。「希望我愛的所有人:何媽、杜爸爸、杜媽媽、杜大哥、小梅、小菁……」她逐一念著所有人的名字,「永遠幸福、平安、健康、快樂……」

  大家都笑了出來。「哇,好偉大唷,你也該為自己許一個願呀!」

  「是啊是啊,在第三個是吧?是不是要找一個如意郎君、完美情人呀?」

  葉采芹微笑,慢慢閉上雙眼。

  但願你能出現,守護神,我愛你……但願這份心,你收得到。

  她緩緩睜開雙眼,突然定住神,訝異的朝門邊望去。

  「怎麼了?你在看什麼?」

  旁邊的人推推她,葉采芹如夢初醒。

  「沒什麼。」

  在張開眼那一剎那,她彷彿看見他了。

  那冷冷的雙眸,深情而憂鬱,感傷而無悔。

  是……錯覺吧?

  她再次合上雙眼,朝蠟燭吹去。牆上進口的掛鐘敲出十二點的鐘聲。

  在蠟燭熄滅的那一刻,莫維緩緩閉上雙眼,輕輕說:

  「生日快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9 18:15:18

第九章

  幾名「靈幻仙境」的使者團團圍住莫維,個個臉上帶著戒慎、恐懼和堅決的神情。

  莫維淡淡道:「你們不是我的對手。」

  「是的,」一名使者說:「我們這裡沒有一個人是您『死神』的對手,但是上頭下達的命令,我們明知勝不過您,卻也抱著必死的決心,務必達成任務。」

  莫維微微一笑。「不必麻煩了,我從沒想過要逃避制裁。」他緩緩伸出雙手。「請吧。」

  使者們輕吁一口氣。沒想到「死神」完全不反抗,乖乖的束手就擒。原先以為勢必有一番生死戰,而且也未必會達成使命,看來一切的擔心都是多餘的。「死神」莫維的能力即使在場有的人沒有親眼見過,卻也都耳聞。全「靈幻仙境」中最冷血、最可怕的人莫過於眼前這個看似無情、深沉、陰冷的人了。早在執行命令前,所有人都對自己至愛的親人交代過遺言了,不過現在看來,他們還可以保住一條小命完整的回到「靈幻仙境」。

  「得罪了。」

  一名使者向前,拿出「捆仙繩」牢牢的縛住莫維的雙手,其餘人在一旁戒備著。

  「走吧。」

  別了,人間;別了,陽光;別了,育花仙子……

  大殿上,法尊者暴跳如雷,其餘尊者冷冷在一旁看著。

  而魅兒,自從返回「靈幻仙境」後,便閉關調息在人間損耗的靈力,直至目前才出關。一出關,就得知莫維未達成任務的消息,在千懇萬求之下,來到大殿中目睹莫維被審判的一刻。

  法尊者怒吼:「你居然沒有完成任務!你居然就這樣回來!」

  莫維身上纏著一道又一道的「捆仙繩」,單膝跪在廳前,面無表情。

  「你居然甘心替那罪該萬死的育花仙子進入永恆國度!你居然敢違背我的命令!」法尊者氣得眼眶赤紅,雪白的鬍子揚得滿天高。

  魅兒臉色蒼白如死,她已得知莫維未達成任務的代價是什麼,不由得全身顫抖。

  「我早該知道你下不了手!我早該在你回來求我減輕育花仙子刑罰的時候就必須派另一個人代替你!」法尊者又憤怒又沉痛的說:「連你也逃不過育花仙子的魅力……枉費我如此看重你、栽培你,你……你竟讓我失望!」

  莫維愧疚的低下頭,臉上卻沒有半絲後悔。

  一名尊者冷冷道:「現在好了,這育花仙子已成凡人了,我們誰也拿她沒轍了。」

  「是啊,」另一名尊者接口:「這事要是傳出去,我們身為尊者的顏面何在?一個罪大惡極的人都懲治不了,還有什麼威信可言?以後隨便哪個人都可以犯罪,總有一天『靈幻仙境』會毀了。」

  「是啊是啊!」一旁的人議論紛紛。

  一名尊者冷冷看著法尊者。

  「你任務交派得真好,現在可有什麼話說?」

  法尊者又羞又愧,沉聲說:「早在下達命令之前,我就告訴『死神』,一旦任務未完成,他將接受什麼懲罰。我想,這點他應該很清楚。」

  「那就好辦了,」一名尊者揚聲說:「來人啊,把『死神』壓入仙牢,三天後送入『永恆國度』!」

  「不--」魅兒衝了出來,護在莫維身前,淚流滿面的哀求著:「你們不能這麼做!他是無辜的!」

  法尊者皺眉。「幽冥仙子,你再不讓開,連你都有事。」

  「求求你們放過他,該死的是育花仙子,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就是因為該死的人沒有死,所以他才該死。」一名尊者像繞口令般冷冷道:「我相信『死神』也無話可說。」

  莫維低聲道:「幽冥仙子,不關你的事,我是心甘情願的。」

  魅兒轉頭瞪大眼睛又恨又痛的望著他,清冷的淚水不停滑落。

  「心甘情願!心甘情願?你為什麼要心甘情願?她甚至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你卻說你心甘情願?你為她永生永世受著黑暗寂寞的苦楚,她知道嗎?她會為你感到一絲一毫的不捨愧疚嗎!?」

  莫維低低說:「我不需要她知道。」

  「為什麼為什麼?!」魅兒痛苦憤怒的狂搖著他的雙肩。「你為什麼要那麼傻那麼癡?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啊?你知不知道啊,」

  莫維閉上眼睛,沒有一絲埋怨的說:「我知道。」

  「我不相信--」她歇斯底里的狂喊,雙手搗住耳朵,聲嘶力竭的大叫:「你是笨蛋!無可救藥的笨蛋!你就要被關入『永恆國度』了,為什麼你還是這麼無怨無悔?為什麼?!」

  法尊者使個眼色,一旁的使者上前拖開看似就要瘋狂的魅兒。

  「不要!我不要走!」她狂叫:「我要看看世上為什麼會有這種癡傻的人,我不相信他從不後悔!」

  莫維低聲說:「我不會後悔。」

  魅兒又是哭又是喊,最後終於無力的掛在架著她的使者的臂彎中。她沉痛的搖著頭,哀哀的喃喃自語:

  「為什麼?育花仙子甚至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啊……你為什麼肯替她付出一切?」她略微揚高聲音,哀傷的望著莫維。「你為什麼要替她承擔一切罪孽,為什麼要替她關入『永恆國度』……」

  莫維微微一笑。

  「因為我愛她。」

  生日過後的隔天,一個美麗的秋日夜晚,葉采芹來到溫室之中。

  一向天真無邪的臉龐隱隱有一種成熟的憂鬱,她站立在花海之中,輕輕合上美麗的雙眸,讓一室的芳香包圍著她。

  為什麼有一種感覺--他不會再出現了?天地之中,彷彿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氣息,那種冰冷又熟悉的溫度,就這麼無聲無息、徹徹底底的消失了。

  難道她許的願望不可能實現嗎?就在她好不容易明白自己的一顆心已經不可自拔愛上他的時候?

  葉采芹的臉上有一抹失落和感傷。如果終此一生再也見不到他,還會有快樂嗎?還會有笑容嗎?

  她幽幽低歎。

  「花兒啊,我是怎麼了?我甚至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啊。」

  為什麼今天的花兒看來也是那麼感傷?彷彿失去生命力似的,無力的低垂著頭。

  「就只有你們最瞭解我的心意,不是嗎?你們可以理解我為什麼會愛上一個甚至可以稱得上是陌生的人……事實上我對他一點陌生的感覺都沒有,因為長久以來,他一直在我身邊、守護著我……」葉采芹睜開迷迷的雙眼,微仰著頭,喃喃說:「難道也是因為我滿十八歲了,所以他就不用再守護我了嗎?如果是這樣,往後的日子我該怎麼辦?一輩子思念他嗎?」

  一聲幽幽長長的歎息從口中逸出,葉采芹感到許多悵惘、迷惑,卻又無可奈可。

  魅兒悄無聲息的突然出現,清冷修長的身影定定站在葉采芹面前。

  葉采芹嚇了一跳,慌張的連退兩步。「你你你!你是誰?為什麼會突然出現?你是人是鬼?」

  魅兒往前逼近兩步,一雙赤紅的雙眸帶著憤怒、痛恨的望著她。「我真恨自己沒有早些殺了你!」

  「為……為什麼要殺我?你是誰?」葉采芹惶惑的說。

  「我是誰?『靈幻仙境』你記不記得?」

  「什……什麼『靈幻仙境』?你在說什麼?」

  「果然你什麼都不知道!」魅兒美麗的眼眸流下兩行淚珠。「他為你做了這許多你什麼都不知道!值得嗎?值得嗎?」

  葉采芹望著她,小心翼翼的開口:「你口中所說的『他』指的是誰?」

  魅兒怒瞪著她,大聲說:「一個本該取你賤命,後來卻因為愛上你,甘心為你承受一切刑罰的男人!」

  「誰……誰要取我的……命?又是誰愛上我?我該受什麼刑罰?」葉采芹一臉茫然。「為什麼你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

  魅兒咬牙切齒。「你當然聽不懂我的話。這是你前世種下的罪孽,今生卻要莫維來為你承擔!」她扳著葉采芹的雙肩,用力搖晃著。「你可不可恥?!可不可恥?!」

  「什麼……前世……」她被魅兒搖得頭昏腦脹。「你……說清楚,我也很想知道啊……」

  魅兒瞪著她,好半晌才收拾情緒,恨聲說:「前世你是『靈幻仙境』的育花仙子,專門司掌花卉……」

  葉采芹喔了一聲,半信半疑。

  「所以我才會這麼喜歡花?」

  魅兒低咒一聲:「鬼才管你喜歡什麼,」她不屑的說:「然而你卻不知足於自己的職位,偷了仙境裡的『仙書』,妄想習得更高的仙法;不但如此,被發現後你不知悔過,還毀了保護仙境的『護境仙網』,私逃人間,讓整個『靈幻仙境』因為你的自私而一團亂!」

  葉采芹茫然,喃喃說:「我前世有這麼壞嗎?」

  魅兒冷哼:「而莫維是奉命來緝拿你的『死神』,必須捉你回仙境治罪……」

  葉采芹吶吶地說:「如果我真的這麼壞……那……那就捉我回去好了……」

  魅兒咬牙。「我也是這麼想!」她恨恨地說:「可偏偏他卻不准我動你,還拚命保護你,甚至為了你誤會我……」

  葉采芹望著她輕輕問:「你喜歡他?」

  「我……」魅兒一怔,別過頭冷冷說:「關你什麼事!」

  「對不起。」她低下頭小聲問:「那後來呢?」

  「後來他拋下自己的任務不管,明知會受懲罰,卻……卻不由自主的愛上你……」魅兒咬咬唇,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愛上我……」葉采芹喃喃自語:「保護我……」突然她像遭雷擊似的全身一震!「你說的他,是……是『他』!」

  「你知道他?」魅兒滿臉不信。

  「是他……一定是他……原來……」

  「你竟感覺得到他?」魅兒瞪著她,像發現什麼奇事似的。「你怎麼可能感覺得到他……」

  葉采芹不理會她的訝異,撲上前捉著她,急迫的問:「你說他怎麼了?他後來怎麼了?」

  魅兒怒火上衝,大力揮開她的手。「你還敢問我後來怎麼了!你知不知道他為了你……為了你……」一個哽咽,她說不下去,蹲下身子低頭哭了起來。

  葉采芹大驚,慌亂的說:「他為了我怎麼了?告訴我!如果還能補救,現在就捉我回去!你……」她頭聲說:「你帶我回去……」

  魅兒哭著,狂喊:「如果還能補救,我現在跟你說這些做什麼!我早殺了你,用你的命去換他的命!」

  「難道……難道他死了?」葉采芹搖搖欲墜。

  「沒死,卻比死更痛苦、更可怕……」魅兒淚眼迷,哀哀低泣著。「他就要被關入『永恆國度』,受著無止無境的折磨……」

  葉采芹臉色蒼白。「永恆國度?那是什麼?」

  「永恆國度……」魅兒雙眸泛著恐懼,痛苦的說:一旦靈魂被關入『永恆國度』,就再也沒有所謂的生、所謂的死;不論天荒地老、歲歲年年,將永遠伴隨著黑暗與寂寞,無止無休的度過……」

  葉采芹一驚!

  「為什麼要將他關進那麼可怕的地方?」

  「為什麼!」魅兒倏地站起來,朝她瘋狂的吼著:「那本是你該去的!他因為愛上你,甘願替你承受罪孽,你知不知道?!」淚水再度滑落,她嘶聲大喊:「你犯了錯卻什麼事都沒有,逍遙自在在人間過你的日子,可是他呢?他有何辜?只因為愛上你,卻必須負起你原先該得的懲罰!為什麼這麼不公平?該死的是你啊!」她喘息著,恨恨瞪著她,彷彿要將她生吞活剝。

  葉采芹一陣暈眩,搖搖欲墜。她啞聲說:「讓我關入『永恆國度』,我……我是罪有應得,是不是?不要懲罰他,我……我去……」

  「太遲了!」魅兒痛苦的說:「你已經滿十八歲,再也沒有人能奈何你……如果能殺得了你,我現在第一個動手!就算於事無補,我也不能眼見你逍遙出口在的活下去,我要用你的血來償還莫維所受的罪!」

  葉采芹痛苦的閉上眼睛,雙手緊緊握拳。「一定還有辦法的!一定有……我不能讓他替我受苦,我……」她睜開雙眼,毅然決然望著她。「帶我回去,回『靈幻仙境。!」

  「育花仙子?」

  法尊者瞠大眼,愕然說:「你……你怎麼會回來?怎麼可能回來?」

  「我帶她來的。」魅兒低聲回答。

  「我前世真的是這裡的育花仙子,是嗎?」葉采芹望著法尊者。「我來過這裡,是嗎?」

  「你記不得了?」法尊者皺眉問。

  葉采芹環視著周圍。「好……好像記得,」她痛苦的按著頭。「可是……好模糊……」

  法尊者心生不忍,阻止她。

  「好了,別想了,你已轉世過,不記得是正常的。」突然像是覺得自己口氣太過輕柔,隨即怒聲說:「你犯了那麼大的錯還敢回來?真是不要命了!」

  明知她十惡不赦,然而見到本人,卻還是不由自主對眼前的她升起一股疼惜、憐愛的感覺。誰叫前世的她曾經是那麼可愛、討喜,他甚至把她當成自己女兒一樣的寵著。

  然而他是那麼疼她,她卻做出那麼令他痛心的事。

  「你回來做什麼?」法尊者勉強自己正視她的罪惡,忿聲問。

  「我……」葉采芹想了一想。「我來自首。」

  到現在她還不敢相信自己曾經是那麼自私可怕的人。

  「自首?恍法尊者皺眉。

  「是的。」魅兒搶上前,急切的說:「她自願要關入『永恆國度』,你們把莫維放出來吧!」

  法尊者轉頭瞪著她。「那天你不是在場嗎?你明知這是不可能的事。說起來你帶她回『靈幻仙境』已是不該,人界是不能和我們幻界私相往來的,這點你難道不清楚?」

  「我知道,」魅兒低下頭,旋即又抬起沉痛的望著法尊者。「可是她才是罪魁禍首啊,為什麼……」

  葉采芹望著兩人,突然說:「可以先讓我見見他嗎?」

  「你要見他?莫維?」法尊者訝異。

  「是的,請讓我見他。」葉采芹凝望著法尊者。

  「不行。」法尊者想也不想就拒絕。「他現在已是帶罪之身,怎麼可以輕易讓你見他。」

  「求你!」葉采芹眸中隱隱泛著淚光,誠懇的望著他。

  此刻的她看來是多麼無助、悲傷,恁是鐵石心腸的人怕也要心生不忍吧。

  「這……」法尊者的心被那淚光抽痛著,想再次拒絕的話便在喉嚨裡。半晌,他才歎口氣:「好吧,見個面也不至於會發生什麼事。」

  他傳喚身旁的使者到仙牢去帶上莫維。

  「謝謝你。」葉采芹低低說。

  法尊者輕咳一聲:「謝什麼?就算是死囚也有臨刑前見親人最後一面的權利。既然莫維愛你,想必他進入『永恆國度』前也渴望能見你一面吧。」

  魅兒恨恨地說:「即使他是為了你才會進入『永恆國度』!」

  法尊者輕輕一歎。

  不一會,莫維被帶上殿來。

  他身上縛滿繩索,神情憔悴而疲憊。

  葉采芹顫聲說:「真的是你!」隨即不顧一切奔上前想要抱住他。

  一旁的使者連忙擋在兩人中間。

  莫維原本因疲倦而低垂著頭,此時愕然抬起,冰冷的雙眸充滿驚異。「你怎會在這裡?」

  「我總算再見到你了!」葉采芹又是欣喜、又是悲痛的哭著。「我還以為今生今世再也沒有這一天……」

  在看到他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的心竟是陷得那麼深!

  莫維強抑住心中紛亂的情緒,望著法尊者大聲說:「我已束手就縛,且明天就要進入『永恆國度』,你們還捉她來做什麼!」

  法尊者搖搖頭,輕聲道:「你傻了嗎?事到如今誰還能對她怎樣?」

  莫維怔了怔,鬆一口氣。

  葉采芹哭著:「我不要你為我被關入那可怕的地方,那是我罪有應得的,不能讓你替我……」

  莫維抿著唇,別過頭狠心不看他。「這不干你事。」

  「我什麼都知道了,」葉采芹跪地痛哭。「該我的罪孽就由我來償,為什麼是你?為什麼?」

  「那不該是你去的地方。」莫維低聲說。

  「更不該是你!」魅兒大聲怒喊。

  「是的,更不該是你……」葉采芹心痛欲死。「你有什麼錯?你只是錯在不該愛上我……」

  莫維閉了閉眼睛,喉嚨像有什麼硬塊睹著,他啞聲說:「我不認為那是錯。」

  「你……」葉采芹瞠大淚眼迷的雙眸瞅著他,顫聲問:「即使……即使我永遠也不知道你為我……為我……」

  莫維微微一笑,臉上寫著無悔。「是的。」

  「不!不能這樣……」葉采芹轉身顫抖的跪在法尊者面前。「放了他,求求你放了他……我是罪該萬死,他……他什麼也沒做啊……讓我進去……我才是該關入『永恆國度』的人……」

  莫維深深望著她嬌小輕顫的身影,嘴角浮起一個酸澀淒苦的微笑。

  夠了,只要她心裡有他就夠了。

  法尊者心裡一酸,看著葉采芹,良久,他慢慢問:「你真願意替他?」

  莫維一驚!為什麼這樣問?難道他付出的一切仍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願意,我願意!」那本就該是她應得的懲罰。

  法尊者靜靜看著她,沒有說話。

  葉采芹抬起雙眸,堅定的回望著他。

  她的眼神是那樣澄澈、那樣清明、那樣無怨無悔!

  莫維緊張的握緊雙拳,幾乎就要窒息。

  如果最後仍是她關入「永恆國度」,這一切又算什麼?不可以!他絕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就在他要開口阻止時,法尊者說話了。

  「如果我有這能力改變一切,我寧願你們兩人都平安無事。畢竟錯誤已經造成,有沒有這懲罰都於事無補。」他輕輕一歎,慢慢說:「但這已是不能改變的事實,你再如何求我也沒用了。」

  莫維心下一鬆,握緊的雙拳不自覺的放開了。

  葉采芹腦中轟然一響,跌坐在地上。

  不能改變……

  「我惟一能做的是,讓莫維在進入『永恆國度』時,你們兩人好好談一談……」法尊者揮揮手,隔在兩人中間的使者紛紛退開。「不過只能在這裡,莫維能力太強,我不能冒這個險。」

  葉采芹跌跌撞撞的奔到莫維面前,緊緊擁住他。

  莫維雙手被縛,無法給她回應,他輕聲說:「回人間吧,忘記這裡的一切。」

  「不……我怎能忘得了……」葉采芹淚眼朦朧撫摸著他的臉。「你為什麼這麼傻……我不值得啊……」

  「值得的。」莫維低低說:「與其要我眼睜睜看你進去,我寧願那是我。」

  葉采芹將臉埋進他胸膛,痛苦的閉上眼睛。

  「你又要我如何眼睜睜看你代我受過?這是我該得的懲罰啊……」

  莫維淒楚的笑了笑。

  「如果是你,即便是我仍安好的活在這世上,往後的一生也將是伴隨著後悔與寂寞,與其受著這種煎熬,我寧願進入『永恆國度』中,帶著思念你的心,和你甜美的笑容,無止無境的度過……」他深深的凝望她。「讓我知道你在人間活得好好的、快快樂樂的,那麼『永恆國度』中的歲月反而是一種沒有盡頭的甜蜜,我不用擔心因為死亡、消失而忘了你;我將帶著這顆愛你的心品嚐『永恆』的美好……」

  葉采芹緊緊、緊緊抱著他,用著哭過後沙啞的聲音哀哀的指控:「你好自私……你有沒有想過我明知你為了我在『永恆國度』中,往後這一生我該如何活下去?或許我這一生比起『永恆國度』太過短暫,但行屍走肉一般的日子,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莫維澀澀的說:「所以,我寧願你忘了我。」

  「我怎麼忘得了?」她雙手捧著莫維的臉,哽咽的說:「我愛你啊!」

  莫維一震,困難的嚥著口水。「不,別愛我,你還有美好的人生,別愛我,忘了我。」

  「不可能的……」她哭泣著。「我多麼希望自己也能在『永恆國度』中伴著你,雖然沒有相見的一天,但知道彼此都永恆的存在這世界上,靠著思念對方過日子,那將會有多麼幸福……」

  莫維微微失神,幻想著那種感覺。半晌,他搖搖頭笑笑說:「別胡思亂想了,如果能那樣就不叫懲罰而是恩賜了。」

  葉采芹抱著他,低低啜泣著。

  「別難過,我原就屬於黑暗,寂寞對我來說不算什麼。能夠愛上你,我才知道這世上原來也有光亮、溫暖的一面。往後即使我身在『永恆國度』,就算那裡有多黑暗寂寞,帶著愛你的心,也會是溫暖的。」莫維微笑。

  一旁的人已流下感傷的淚水,好一會,法尊者才輕輕說:「時間到了。」他對使者們使個眼色,眾人紛紛向前欲帶走莫維。

  莫維凝望著她,低低說:「永別了。」

  葉采芹淚水狂洩而出。「再……再吻我一次……」

  莫維壓下內心離別的感傷,俯下頭以唇輕輕碰觸她的唇。

  「走吧。」一名使者輕輕說。

  莫維隨著使者們轉身離去。

  「不--」葉采芹嘶聲狂喊:「別走……」她奔向莫維,卻被法尊者以掌風掃開。

  「帶走。」法尊者命令使者們加快腳步。

  「不要--」葉采芹掙扎著,最後終於支持不住昏了過去。

  莫維背脊一僵,狠下心沒有回頭。

  就在步出大殿那一剎那,一個聲音遠遠傳來:

  「手下留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9 18:15:44

第十章

  韓特奔進大殿,慌張的臉在見到莫維時總算鬆弛下來。他拖拽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由於低垂著頭,瞧不清那人面容。

  韓特身上傷痕纍纍、血跡斑斑,一向整齊束在腦後的長髮也顯得有些散亂。然而他身邊的女子也好不到哪裡去,甚至比他更狼狽,一眼就可以看出受著極重的傷。

  韓特用力將那女子往前推跌在地上,拍拍雙手走向前,朝法尊者抱拳道:「韓特見過法尊者。」

  法尊者一臉訝異,瞥著地上那女子。只見那女子似乎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因為傷重,幾番半抬起的身子復又撲跌在地上,散亂的長髮始終覆蓋在鮮血斑斑的臉上。

  「這女子是誰?」法尊者問。

  韓特佯裝訝異的說:「咦?您不認識她了嗎?」蹲下身子伸出手捏握著那女子的下顎,強迫她抬起頭來,面朝法尊者。「已經面目全非了嗎?我下手沒那麼重吧?她是司琴仙子呀。」

  「司琴仙子!」法尊者一怔。「怎麼變成這模樣!」

  韓特笑。「我傷的。」

  法尊者皺眉。「你傷她做什麼?」停了一停,又沉下臉說:「我要你到人間辦一些事,你拖到現在才回來不說,一回來還把司琴仙子傷成這模樣,簡直是太不像話了!」

  韓特聳聳肩。「我可不是在這裡捉到她的喲,我們在人間就遇上了,不信你問她。」

  「人間?!」法尊者一驚,怒瞪著司琴仙子。「你怎麼會跑到人間去?沒有尊者的許可,你又怎麼能去?!」

  韓特笑說:「你慢慢問吧。」轉身朝莫維走去,拍拍他的肩,一臉欣慰和喜悅。「總算趕上了。」

  莫維淡淡問:「就是她嗎?」

  他可以感覺得出眼前這女子的氣息就是曾經虎視眈眈包圍著葉采芹的那股氣息。

  「沒錯,就是她。」韓特誇張的比手劃腳,「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生擒她,」他笑,「,老兄,你可是欠我一個人情唷。」

  莫維頷首。「我記下了。」

  韓特眨眨眼。「我也不用你怎麼還我啦,只要告訴我幽冥仙子是看上你哪一點,順便教教我就成了。」

  莫維倏地沉下臉。

  韓特哈哈一笑。「我開玩笑的!」

  此時葉采芹幽幽醒轉,第一話就是:「不要走……」

  莫維排開眾人奔上前去,在她身邊單膝跪下來,輕聲說:「我在這裡。」

  葉采芹一看見他,顧不得站起身,半坐起隨即擁著他的頸子,哭著說:「你不能走、不能走……」

  韓特嘖嘖有聲:「好一對有情人。」說著,偷眼朝魅兒望去。

  魅兒不期然迎上他的眼光,冷哼一聲,別過頭。

  耳邊突然聽到法尊者傳來嚴厲的聲音:「你真的不說嗎?」

  眾人不由得朝他們望去。

  只見依舊倒在地上的司琴仙子倔強的揚著臉,深冷的眸光中透露著陰騖、凶狠的寒光。

  葉采芹突然全身一顫,恐懼的指著她,吶吶不能成言:「是……是她……」

  莫維皺皺眉,關心的看著葉采芹。「你見過她?是不是在海裡?是她拖住你的嗎?」

  「是……」葉采芹滿臉驚惶懼怕,「不止海裡,還有……還有夢裡……」

  司琴仙子聽到葉采芹的聲音,轉而面向她,咧出一個陰森噬血的恐怖笑容。「原來是你--我早知道『死神』靠不住,才親手下去了結你,沒想到你還是來了。」她仰天哈哈一笑。「枉費我學得一身仙法,想要把『散魂法』施在你身上,讓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得凝聚。結果一切都是白搭,你還是來了!」

  法尊者皺眉。「散魂法?你怎麼會散魂法?這不是記載在……」

  葉采芹抑制不住全身顫抖,眼前像是有一幕幕影像飛掠而過,似模糊又清晰,彷彿有什麼就要讓她捉住,卻又亂無頭緒。

  她臉色蒼白,痛苦的抱住頭。「到底是什麼?到底是什麼?」

  莫維眼看她如此痛苦,想要將她摟在懷中,卻又苦於雙手被縛,只能不停緊張的問:「怎麼了?你怎麼了?要不要緊?」

  一個充滿皚皚迷霧的懸崖邊,四周的景物完全看不清,眼前的這個女子咧著恐怖的笑容,白森森的牙齒那麼刺目,彷彿就要將她吞噬。

  然後,她伸出手,毫不留情的將她推落懸崖……

  葉采芹渾身一震,驚恐的尖叫出聲:「啊--」

  在場的人無不嚇了一跳。

  莫維臉色慘變,急切的看著她。「你怎麼了?!」

  葉采芹蒼白著臉,顫抖著指著司琴仙子,「我……我想起來了……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就是掉落懸崖那一刻,一切都變了!她不再是育花仙子,不再記得這裡的一切……

  而現在與這個讓她忘卻一切、失去一切的原凶面對面,前世今生的斷軸又連接上了。

  「是你……是你推我下去的……」葉采芹唇色發白,顫聲說:「我本是這裡的育花仙子,是你推我下去人間,讓我重新轉世,忘了一切……」她冷汗涔涔而下。「於是我冠上畏罪潛逃的罪名,替你承擔一切……」

  司琴仙子的臉色也不由得發白。「你居然想得起來!」

  「你……你偷了『仙書』後栽贓在我身上,等使者們前來緝捕我時,領我到懸崖邊,順手毀了『護境仙網』,然後推下我……」

  葉采芹搖搖欲墜,莫維傾身向前提供胸膛讓她倚靠。

  「我只不過是你的代罪羔羊……你將一切罪名都賴在我身上……」

  司琴仙子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猶逞強的說:「你有什麼證據?我看才是你要誣賴我吧,你……」

  法尊者突然厲聲喝道:「閉嘴!」

  司琴仙子一震,吞回下面的話。

  「如果不是你,你又怎會僅有記載在『仙書』中的散魂法?你倒是解釋看看!」法尊者憤怒的問。

  司琴仙子一窒,不禁後悔剛剛嘴太快,露出破綻。

  一旁的韓特突然出聲:「喔……難怪你法力那麼高強,我才在懷疑,一名普通的仙子怎麼會是我的對手呢?幸好我在閉關時為了防患於未然,先練就了克制遺失的『仙書』的仙法,否則怎麼打得過你。」

  司琴仙子頹然撲跌在地上,一臉死到臨頭的茫然。

  葉采芹臉上淚水撲簌簌滑落,晶瑩的淚珠彷彿閃耀著光芒。她緊緊抱著莫維,激動著說:

  「一切真相大白了,我們……我們誰也不會被關入『永恆國度』了……」

  法尊者咬牙說:「沒錯,該關入『永恆國度』的是這個罪該萬死的司琴仙子!簡直是太可惡了!犯了十惡不赦的罪刑已是恐怖至極,居然還栽贓嫁禍!」他恨恨瞪著司琴仙子。「為了你一個人的罪行,所有人忙得焦頭爛額,更不可原諒的是,竟然還牽連了無辜的育花仙子!你還有什麼話說?!」

  葉采芹低低道:「我倒是不介意,」她望著莫維。「如果不是這樣,我們又怎會相識呢?」

  莫維回給她一個笑容。

  兩人的目光緊緊糾纏在一起,今生今世,是再也不會分開了。

  司琴仙子一臉認命的茫然無措。

  「來人啊!」法尊者揚聲:「將司琴仙子押入仙牢,我將親自送她進『永恆國度』!」

  司琴仙子震驚,突然像發瘋似的尖叫著:「不!我不要進『永恆國度』!我不要啊!」

  無奈她的掙扎仍敵不過使者們強力的鉗制,最終還是被拖了下去。

  一直到老遠,人影已不見了,她的尖叫聲仍依稀傳來:「殺死我吧!毀滅我吧!怎樣都好,就是不要『永恆國度』啊……」

  葉采芹望著她的背影,突然低低一歎,「真可惜,換作是我,我寧願進去呢。」

  莫維柔聲問:「為什麼?」

  她抬起澄澈晶亮的美麗雙眸望著他。「就像你說的啊,一輩子帶著愛你的心,不怕死亡、不怕消失,永遠永遠思念著你、祝福著你啊……」

  莫維輕笑。「小傻瓜,活著能擁有彼此的擁抱和溫暖不是更好嗎?」

  葉采芹聞言,馬上抱住他。「是的,這樣真好。」她微微一笑。「不過,我想只要心中有著摯愛,即使是身在『永恆國度』中也不會很苦的。」

  莫維點點頭,心有同感。

  魅兒凝望著兩人柔情依依的模樣,美麗清冷的臉上不由得浮現感傷羨慕的表情。

  韓特走近她,輕輕說:「他們兩人歷經千辛萬苦才有今天,這樣的愛情是永遠堅定雋永的。」

  魅兒垂下頭,眼裡似乎泛著淚光。

  突然韓特又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低聲說:「不如你考慮我吧,我也不差啊。」

  魅兒怒瞪著他,冷哼一聲。

  韓特哈哈大笑。

  他身上的血甚至還沒干呢。

  法尊者大聲說:「好了,現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他吩咐使者們:「把『死神』身上的束縛解掉。」

  眾人領命紛紛向前解開莫維身上的繩索。

  韓特清清喉嚨:「既然育花仙子也恢復對『靈幻仙境』的記憶了,我想,不如就讓她回來擔任原職吧。」

  莫維及葉采芹兩人不約而同迫切渴求的望著法尊者。

  只有同處在一個空間,兩人才有相依相守的可能。

  法尊者怔了怔,臉上有一抹為難。他低下頭,好半晌才輕聲說:「你們忘了嗎?育花仙子已身為凡人了,這……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啊……」

  莫維一呆,啞聲問:「那代表什麼?」

  葉采芹臉色驟變,慘白著臉看著法尊者。「是不是表示,我們……我們不可能在一起……」

  歷經痛苦折磨,眼見苦盡甘來,面對的卻是這種局面,叫她情何以堪啊!

  法尊者輕輕一歎,沒有回答。

  「不會的……不會的……」葉采芹奔到法尊者身旁,扯著他的衣角顫聲說:「您一定有辦法的,是不是?您一向最疼我的……」

  法尊者不捨的撫摸著她的頭,無奈的說:「這世間天、地、人、幻、魔,各界皆有其定律,任誰也無力去改變……」

  葉采芹一聽,整顆心幾乎糾結在一起。她狂亂的搖著頭。「不可能的!一定還有辦法的……」

  莫維走上前牽住她的手,低低說:「既然你無法回來,那麼我到人間去。總是有辦法的。」

  葉采芹淚眼婆娑的望著他。「可是……可是我會比你先死去啊……如果我死了,你……你怎麼辦……你再也不會快樂,我……我不要你不快樂啊……」莫維咬咬牙。「如果你死了,我會自我毀滅。」

  「不--」葉采芹緊緊抱著他。「你不可以!」

  「可是,」韓特低聲說:「我們身為『靈幻仙境』中人,是無法在人間久留的,一年已是最大期限。若不是莫維法力高強,一般人是支持不住的;若長久待在人間,終必灰飛煙滅、魂飛魄散……」

  葉采芹臉色蒼白。

  魅兒也輕輕說:「同樣的,凡人也無法長期待在幻界,後果是一樣的。」

  「那也就是說……」葉采芹凝望莫維,心痛如死。「我們真的無法在一起……」

  莫維緊緊握著她柔嫩的小手,啞聲道:「不怕,我能待多久就算多久。只要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個日子都是值得珍惜的,那也是一種永恆;讓我到人間去,我不能放棄任何一個能夠和你相守的機會。」

  「不行的……不行的……」葉采芹無意識的搖著頭。「讓我來這裡,好不好?我不能讓你魂飛魄散,永遠不能重生……」

  莫維緊緊捏握著她的手。「我也不能見你魂飛魄散啊。何況,你沒有任何法力,在這裡不出幾天就會支持不住了;而我,至少還能撐好一陣子,」他低低說:「讓我們能多一天算一天,好不好?」

  葉采芹蒼白的臉不停滑落淚水,整顆心已被掏空了。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奢求什麼,整個人像失了魂、沒了心一般僵立著。

  法尊者突然像是想到什麼,輕咳一聲,收起傷懷的情緒倏地換上一張嚴肅的表情。

  「現在雖然一切真相大白了,可是事情卻還沒有結束。」他瞪著莫維,用一種像是責備的嚴厲語氣說:「你身為一個『死神』,卻未完成我交付予你的任務。雖說任務有錯,但你的責任就是不論對錯,一律依命行事,否則就是抗命,違抗命令的人,該當受罰。」

  魅兒氣憤的跺腳!

  「都什麼時候了還要懲罰他們!你這人有沒有一點同情心?」

  韓特也一臉不悅。

  「我看你才真是最冷血的人!」

  法尊者面不改色。

  「律法自當遵守,犯了錯就該受懲戒,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莫維與生俱來的使命感與責任讓他放開了葉采芹的手,在法尊者面前單膝跪下,沉聲說:「莫維甘願受罰。」

  葉采芹不聞不動,無法一生相守已是最大的痛苦,還有什麼懲罰和苦難能相比擬?

  法尊者清清嗓子:「『死神』莫維聽命:因你無法完成任務,觸犯律法,我必須判你--」他停了一停。「判你成為凡人,並且廢了你一身功力,以一個不折不扣的凡人身份到人間……」

  莫維一怔,旋即抬起頭不敢置信的望著法尊者,聲音微顫:「你……你說的是真的……」

  葉采芹也噗地跪在莫維身邊,一臉感激欣喜的說:「是真的嗎?真的嗎?」

  法尊者一臉無奈。

  「你已經不是昔日那個心如止水、無情無愛的人了;你不再冷血、無情,早已喪失了成為一個『死神』最基本的條件。既然如此,我何不做個順水人情……」他感傷的一笑,隨即又整整面容--「不過,我必須取走一切你們在『靈幻仙境』中的記憶,不能讓這裡的事情存留在你們腦海裡,這點你們可以接受嗎?」

  兩人一愣,互視一眼。

  「一旦你們到了人間,彼此將不會再記得對方,也會忘了曾深愛過的感覺,這一切會徹徹底底從你們記憶中消失。」法尊者嚴肅的望著他們。「或許你們終其一生不會再與對方相識,更不會相戀;如果沒有緣分,這一生將永遠沒有交集,懂嗎?」

  莫維和葉采芹兩人當場愣住了!

  不會記得對方、也不再相戀……也許,有一天路上擦肩而過,彼此都不認識,這一生就這麼錯過了……

  「在你們死後,靈魂將會轉入人界輪迴,再也不屬於『靈幻仙境』……」

  法尊者眼角突然瞥見韓特和魅兒兩人使個眼色,一副蠢蠢欲動的模樣,他大聲厲喝:「你們別想玩什麼花樣!從此『仙凡域』將關閉,直到『護境仙網』修復好以前,不准再有人到人間!別以為你們可以替他們牽紅線,每個人皆有每個人的因緣際遇,是誰也插手不來的!」他警告:「如果你們私下人間,我將會處與最嚴厲的懲罰!」

  韓特聳聳肩,只好對莫維做出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莫維和葉采芹兩人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彼此的眼光深情的凝視對方。不需要言語,兩人心底最深的情意已在這交會的眼神中傳達。

  要將彼此的面容、彼此的情深深烙印在心底,無論世界如何變遷,這一份真愛永遠也不會逝去。

  是緣分將兩人的生命緊緊結合在一起,也將會是緣分牽引他們再次相遇……

  莫維轉頭望著法尊者,堅定的說:「請法尊者執行刑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19 18:16:02

尾聲

  一個晴朗的秋日午後,葉采芹一整天賴在溫室中,好不容易才伸伸懶腰,神清氣爽的走出來。

  何媽笑說:「芹芹,杜先生等你很久了呢。」

  「真的?」葉采芹訝異的說:「怎麼不叫我?」

  「他說別吵你啊。」

  杜克偉走來,對她微微一笑。「忘記我們今天要去看電影嗎?」

  葉采芹吐吐舌。「我真忘了呢。」

  「我們芹芹呀,」何媽笑著。「一看到花花草草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杜先生以後你可要好好管管她,別連吃飯睡覺都忘了呢。」

  葉采芹甜蜜的摟著何媽。「人家有你管就好了嘛,你是最最最偉大的管家婆呀。」

  何媽又笑又罵:「好了好了,去看電影吧,小馬屁精!」

  兩人並肩走出去。

  電影散場後,杜克偉和葉采芹在黃昏的街道中散步著。

  葉采芹頻頻回頭看著路邊一株特別的小紅花,落後幾步,不慎撞上迎面而來的人。

  「哎呀,對不起!」葉采芹連忙說。

  一個全身黑衣的男子揉揉被撞疼的肩膀,笑笑說:「沒關係。」

  兩人的眼光相遇。

  葉采芹睜著迷的雙眼愣愣望著他。「我們見過……」

  那彷彿是一個表達句而非疑問句。

  黑衣男子表情也是愣愣的,臉上一種似曾相識的疑惑。「我們見過……」

  杜克偉快步走來。「沒什麼事吧?」

  葉采芹恍若未聞,只是呆呆的看著眼前的男子。

  倒是黑衣男子先回過神,大概是覺得這麼盯著女孩子瞧很不禮貌吧。他抬起頭,迎上杜克偉疑惑且帶著敵意的眼光。

  電光火石間,兩個男人眼裡有著明顯的較勁意味。

  黑衣男子伸出手,微微一笑。「我姓莫,單名維。」

  杜克偉也伸出手回握。

  莫維微笑說:「我相信我們還會再見面。」說著,深深望向葉采芹。

  葉采芹喃喃說:「是的,一定會。」

  涼涼的晚風輕輕拂過,屬於他們倆永恆的愛情傳說,正要拉開序幕……

  【本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