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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之] 錯愛之虧欠篇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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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alala-2780
時間:
2012-9-23 15:01:35
標題:
[惜之] 錯愛之虧欠篇 [全書完]
本帖最後由 lalala-2780 於 2012-9-23 15:29 編輯
第一章
白雪紛飛,大地漂染成銀白世界。
街上路人,行色匆匆,手縮在袖籠裏取暖,壓低頭、拱起背,方走過的足跡,轉眼讓新雪掩去。
靖遠侯府前,一名身穿素衣的小女娃兒,直挺挺地跪著,身前擺著塊粗糙木板,板子上寫著大大的四個字——賣身葬父。
她稚氣的臉龐凍出兩坨紅暈,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直盯住靖遠侯府的牌匾不放。
才多大的孩子,了不起七、八歲吧,怎能露出這樣的神情?
新雪落在她的肩膀,發梢、睫毛沾上雪白,青紫的雙唇抖著,雙手也早已凍僵。她知道繼續跪在這兒會死,但,不怕!就是死,她也要教世人知曉,這個富麗堂皇的靖遠侯府,有多麼肮髒。
許久,雪下得小了,兩名行人在女娃兒身邊駐足。
這麼冷的天,誰家舍得讓這麼個小女孩跪在雪地裏,豈不是要白白賠上她的一條命。
“賣身葬父?娃兒,你可知這是什麼意思?”
別要是人販子使的詐術,這年頭,人心險,為了掙銀子,什麼沒良心的事都做得出來。
“你娘呢?”
更多行人圍上來,有人勸她回家;有人好心地解下鬥篷,套在她身上,冰天雪地的,她一個小娃兒怎受得住?
“有人認得這是哪家的閨女嗎?”儒生問。
“她是紀秀才的女兒。”甫湊近的老翁答。
“哪位紀秀才啊?”身穿藏青袍子的中年人問。
“西街善學堂的紀秀才啊,今年科考,學堂裏還出了個舉子呢,那時,舉子回門謝師,鑼鼓喧天、鞭炮震耳欲聾的情景,好似昨兒個才發生的事,哪知轉眼會鬧出這等不幸。”老翁說著說著,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似的。
“老人家,紀秀才撞上啥事,竟讓女兒淪落至此?我聽說出了舉子後,富貴人家紛紛上門求教,善學堂一口氣收了不少學子呢!”
“可不是這樣啊,人怕出名、豬怕肥,禍事全由出名開始。”老人道。
“到底發生什麼事?可否請老人家相告。”
“這話,得從靖遠侯府說起。不知還有多少人記得鍾離將軍?”
“我記得,鍾離將軍是咱們京城的奇跡,他從身無分文的小兵,一路浴血作戰,立下大大小小戰功,最後被當今皇上封為靖遠侯。”
“沒錯,將軍叫鍾離尉,他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名叫鍾離全。從小,兄弟就是天差地遠的兩個人,哥哥虛長兩歲,卻是性喜漁色、流連花鄉的富家子弟;弟弟則從小熟讀兵書,勤練武藝,英勇豪氣。他本非池中物,偏逢父喪,哥哥把家產全敗光,兄弟流落街頭,到最後,邊關遭逢戰事,兩兄弟雙雙投軍去。”老翁揉揉胡子說。
“我不知將軍有個哥哥,我倒是在說書人嘴裏聽過不少鍾離將軍的事跡,聽說將軍仗著一身好武藝,用兵如神,屢破敵營,還曾以三千兵力擄獲敵軍數萬。”儒生插話。
“這在十七、八年前,可是家喻戶曉的事兒呢!少年英雄?,得到皇上賞賜無數,聽說皇上還有意賜婚,將禦妹嫁予將軍。”
“娶公主,何等風光!”
“將軍有個青梅竹馬的心儀女子,他一心迎她入門,可沒把公主看在眼底。”
“皇上不降罪嗎?”
“皇帝當然生氣,但國家需要人才?,之後幾次的戰事若是沒有將軍帶領金戈戰馬,百姓哪有安居樂業的太平日子過,那時,敵軍聽到鍾離將軍的名號就嚇破膽,哪有力氣再戰,那些個番人還封了咱們的鍾離將軍一個名號。”
“什麼名號?”
“戰神。你想想,人哪能和神戰?所以將軍出馬,一定能夠凱旋歸來。”
“後來呢?將軍和他青梅竹馬的女子結成連理了?”
“是啊,說起將軍夫人,也是名奇女子,嫁進將軍府後,她經營米店布莊、玉器買賣、錢莊……不管做啥,都能把白花花的銀子賺進門,當時將軍堪稱是京城首富,咱們私底下說,搞不好皇上缺錢,還得向將軍調現銀。
那年頭,百姓的日子不似現在這般好過,除開邊關戰事,糧米又年年欠收,加上江河大水,日子苦啊!”老翁歎氣。
中年小販接話:“我記得,那些年路邊常見凍死屍,賣身葬父更是時時見到的事兒。幸而將軍夫人經常施粥濟貧,蓋房子收留流浪漢,大家都說夫人是觀音娘娘,若沒有夫人,多少人捱不過那年的饑貧。”
“後來呢?”年輕儒生問。
“最後那場戰役勝利歸來,將軍受了重傷。老叟的住處離將軍府隻有一條街,日日看著宮中派來的禦醫進進出出,可惜,月餘,將軍仍然與世長辭,皇上痛失英才,追封將軍為靖遠侯,禦賜靖遠侯府。”
好人怎遭如此報應?聽者不勝欷歔。
“然後呢?”
“夫人帶著稚齡獨子搬進靖遠侯府,但據說夫人自將軍去世後,精神不濟,於是鍾離全舉家搬進侯府相互照應,可沒多久,夫人也隨著將軍去了,有人說是夫人思念將軍過度,但也有耳語謠傳……”
“謠傳什麼?”
“鍾離全為謀奪家產,下毒害死夫人。”
“倘若傳言屬實,就太可怕了!將軍的獨子呢?”
“不知,近十年沒聽過宇淵少爺的消息,但願他沒被歹心伯父給毒害。”
女孩仰著臉,聽得癡了。鍾離全連親人都能加害,何況是沒有關係的旁人,真是虎狼之心?!
“離題啦!不是要說紀秀才,怎地說來說去全繞著鍾離將軍?”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問。
“你有所不知,要說紀秀才,就得從侯府說起。鍾離全與老婆連生七子,除大兒子鍾離平壹外,其餘的全在年幼時夭折,大家都說是因為鍾離全害死嫂子,夫人陰魂不散所致。”
言談間,聚攏的人越來越多,這侯府故事也太精彩了。
“後來鍾離全四處納妾,生下個玲瓏剔透的小娃兒,今年長到五歲。一聽說紀秀才教出個舉子,他忙到秀才家想聘他為西席,哪知這麼恰巧,秀才不在,紀夫人親自接待,豈知,這一接待,接出了問題。”
“什麼問題?”大夥兒異口同聲。
“色膽包心的鍾離全見紀夫人秀外慧中,一看二看,看對了眼,隔日命人丟了二十兩銀,就把紀夫人給搶走。紀秀才是有風骨的讀書人,怎咽得下這口氣?自是衝到侯府討人。沒想到非但要不到人,還被屈打一頓。
紀秀才氣壞了,索性關掉善學堂,拿著梆子四處說書,說的全是侯府做的肮髒事兒。”
“這秀才忒大膽了,人家有財有勢。”
“可不是,前日深夜,一把無名火燒掉善學堂,隻有這女娃兒被救出來,家沒啦,父親不在了,她不賣身葬父,還能怎麼做?各位鄉親父老,不如咱們做做善事,湊合些銀兩……”
老翁話說未齊,一聲吆喝,打斷他。
“你們不知這是什麼地方?居然敢聚在侯爺府前閑聊!?”
隨著吆喝聲,一雙手排開眾人,那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一身紫衣華服,冠間鑲了玉石,一看就是有錢的公子哥兒,他擠到女孩麵前,見她一身喪服,罵了聲穢氣。
女孩視線甫接觸到他,雙目倏地瞠大——
就是他!他燒去她的家,燒死她的爹爹。
她的眼光讓青年公子不悅,二話不說,大掌揮去,在她臉上留下五指印。
“看什麼看!大爺是你看得的!?”
小娃兒怎禁得起大力氣?巴掌一揮,女娃兒摔到在地,然不服輸的性子促使她再度起身,抬眼瞪他。
她的桀驁不馴教青年氣急敗壞,手又揚高。
也不知是膽子大,或初生犢不畏虎,她硬是這麼直勾勾地望住對方。
眼看,大掌即將落下,她仍然一瞬不瞬,死盯他瞧。
掌落,幾個不忍心的路人別開臉,然而,預期中的巴掌聲沒出現。
青年的手被拉住,他回頭,見一名中年漢子對他溫文笑著。
“平壹少爺,您何苦跟個娃兒一般見識?”
哦,他就是惡名昭彰的鍾離平壹。眾人恍然大悟。
“許多人瞧著呢!可否請少爺高抬貴手,饒她一著?”
鍾離平壹望周遭一眼,那些指指點點的私語,讓他斂了氣焰。
“快滾,要哭喪往別處去!”撂下話,他恨恨推開眾人,進入侯府。
中年漢子蹲低身,拿出一枚大元寶交給女孩。
“爺,您要買下紀穎?”
“不,你用這銀子好好把父親葬了吧!”
女娃兒搖頭,把銀子遞回去。“無功不受祿,取財有方。”
好個無功不受祿,她才多大?他眼底透著激賞。
“你想跟著我?”
“紀穎願意跟著幫紀穎葬父的恩人。”
意思很明白,她不負欠恩惠。
“好吧,三日後午時,你在這裏等我,行不?”
“行。”
“你娘被綁進侯府當夜就懸梁自盡,骨灰放在雲仙庵,去把你娘帶回,同爹爹一起安葬吧!”
這話,他想半天才決定對她說。唉,一夕失去雙親,不知她能否承受?
他的話如晴天霹靂打上她。
原來?,娘懸梁自盡……就是這因由了,無怪爹怎麼鬧,鍾離全都不肯把娘還給他們。
恍恍惚惚間,“失父喪母”四個字不斷在她腦間繞。
是孑然一身了……天地間,她再無親人。
慟?,慟痛一場無緣由的悲劇逆轉她的天。
她悲傷得說不出話,卻仍然強行抑下,俯身向恩人叩首後,方離去。
她的壓抑教他動容。這麼小的孩子?……
作者:
lalala-2780
時間:
2012-9-23 15:02:18
本帖最後由 lalala-2780 於 2012-9-23 15:04 編輯
劍眉斜飛,目光如炬,薄唇勾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他的五官被刻刀雕鑿成形。一身藏青袍子,兩袖洗得泛白,一雙黑色布鞋穿出破損,然這些無損於他的英挺俊朗。
他才十五歲,已看得出與眾不同的氣度,這人,不是凡夫俗子。
往後,將跟著他了。
他是宇淵少爺,前幾日在侯府門前聽來的人物,他並沒有被戕害,他還好好地活在侯府,隻是日子過得並不順遂。
他住的院落離後門不過一箭之處,四周栽滿大樹,一路從小徑走來,有些陰涼。這裏不似侯府前頭,有成群奴婢供人驅策,有的隻是沉靜寂寥。
這屋子極其簡陋,一房一廳,不甚寬敞的廳裏隻有一張四方桌,桌上擺滿書籍,還有兩張單薄的長板凳,和一個不大的櫥櫃,青花碎布隔出寢間,房裏也是一床一櫃,別無長物。
這真是少爺的居處?
大火前,她的善學堂比起這裏,算得上豪華了。
隱隱地,同情升起。這個少爺,與她同病相憐。
紀穎打量鍾離宇淵同時,他也在打量紀穎。
她的身子單薄,細眉微蹙,紅唇似菱、雙目如星,小小的瓜子臉上,銜了一抹不該在這年齡出現的哀怨,明明是弱柳之姿,偏與雙眸間流露出來的堅毅不相襯。
“你幾歲?”宇淵問。
“十歲。”紀穎站在四方桌前回話,她很矮,桌子的高度在她胸口處。
十歲?那身量瘦小得不像十歲孩童。
“聽梁師傅說,你寧願賣身,也不肯接受資助。”
紀穎轉頭,看看“梁師傅”,他是送她大元寶的叔叔。
“是。”
她的視線與他相接,沒有局促不安、恐懼卑微,有的是坦蕩蕩的安泰自若。
第一眼,他喜歡她,喜歡她清澈幹淨的眼神望著自己,更喜歡她眉宇間的英氣。
“為什麼?”
“受人恩祿,必得回報。”紀穎清亮的嗓音帶著些許稚氣。
“這話,誰教你的?”有趣,這話十歲孩童懂不稀奇,在貧困交加時還能身體力行,就稀奇了。
“家父。”
紀秀才?難怪,這樣的風骨,才教得起這樣的孩子。他讚許地輕點頭。
“識字嗎?”
“識得。”
“喜歡念書嗎?”
“喜歡,但不平。”
“不平什麼?”宇淵劍眉微蹙,念書念到不平,還是第一次聽說。
“能力相等,男子可以入仕為官,女子隻能在家相夫教子。這個世界,多少男子是靠著壓低女子方能出頭。”
以前爹爹總是摟住她,歎息道:“我的好穎兒呀,倘若你是男子,就能代替爹爹光耀門楣。”怎地,她不能做男子做的事情?
紀穎的話惹出兩個男人的笑意,這樣的不平,將軍夫人也有。
宇淵微點頭,他記得爹常說,娘的頭腦比他好上數倍,偏生作女兒身,不得展露長才。倘若娘是男子,根本輪不到他來當大將軍。於是,爹爹放任娘做想做的事;於是,京城內外,“觀音娘娘”的名號比“戰神”更響亮。
幾句對談,紀穎讓宇淵感覺可親,她和娘一樣,是好勝的女子呢!
“若你能力足夠,誰都壓不了你。”這句話是娘的結語。“往後你……”話未盡,他對梁師傅使個眼色。“穎兒,過來磨墨。”
難以銜接的兩句話,紀穎有困惑卻聰明地不發問,乖乖走到桌邊,低頭舉起黑墨。
宇淵清咳幾聲,她皺眉。
少爺身體很差嗎?怎地,剛剛還好好的,現下卻咳得厲害?
不多久,梁師傅拿起桌上書冊,高聲吟念:“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
梁師傅搖頭晃腦的冬烘姿態教人發笑,但穎兒沒笑,她低頭專心磨墨,仿佛這情景早已看過無數回。
這時,門被推開,中年男子進門,穎兒望他一眼,倏地低下頭,她內心澎湃洶湧,表麵卻不動聲色。
她見過他,那日,他丟下二十兩銀,就將娘架走。
他是仇人、他是仇人……穎兒在心底反覆念著。
鍾離全原是個好看男人,許是多年沉溺酒林肉林,身子變了樣,紅紅的鼻頭、顢頇雙眼,層層堆疊的肥油橫在腰間,他洪亮的聲音,一進門便破壞了滿室安祥。
“宇淵侄兒,伯父來探望你了。”
宇淵放下書,起身,接著又是一陣昏天暗地的咳嗽。
“坐下、坐下,怎那麼久了,身子還不見好轉?”他走向前,扶宇淵坐下。
“多謝伯父關心,小侄這病成痼疾了,要痊愈恐怕困難。”說著,他又咳幾聲。
未經人指點,穎兒走到櫃子邊,倒來茶水,遞給宇淵。
“你該多歇息,別一天到晚念這些之乎也者。”
“小侄就這麼點興趣,漫漫長日,不念書,做什麼?何況這輩子……許就這般了。”他歎氣,模樣和老頭子一般。
“別喪氣,等你慢慢長大,身子自會調養過來。想吃什麼,盡管吩咐下人去做,別苛了自己。”
“謝伯父。”
“這女娃兒是打哪來的?”鍾離合指著穎兒問。
梁師傅迎上前說:“老爺,這是我親戚的閨女兒,去年江東傳瘟疫,娃兒的爹娘不在了,臨終前把她托給我。我想,少爺身邊缺個伺候湯湯水水的使喚丫頭,就把她帶來。”
“她當丫頭會不會小了點?倘若侄兒需要,我讓你伯母安排。”
“我哪需要使喚丫頭,不過瞧她無父無母、孤苦伶仃,留下來做個伴兒,不勞伯父費心了。”宇淵謙道。
“是這樣啊……總之,有需要盡量和伯父開口,別把自己當外人,知否?”他多瞄紀穎兩眼,總覺得她有幾分麵熟,在哪見過?
“小侄謝過伯父。”宇淵起身拱手,不著痕跡地將紀穎擋在身後,擋去伯父的注目。
“有件事,你伯母要我來找你商量。”鍾離全挑起新話題。
“伯父請說。”
“你的身體羸弱不堪,恐怕無法傳宗接代,身為伯父,怎能讓你們那支血脈斷線,所以我和你伯母決定,早點讓平壹娶妻,待他生下兒子後,過繼到你名下,你意下如何?”
“全憑伯父作主。”
宇淵的回答讓他很滿意,他開懷大笑,肥碩的下巴抖個不停。
“你能同意最好,平壹才十七歲,娶親是早了點,可我們不能不替你設想,畢竟你是弟弟留下的單丁子。”
“多謝伯父關照。”
“侄兒知道伯父的苦心便成,我先走了。”
“伯父慢走。”
鍾離全龐然身軀走出大門,梁師傅拿起書籍,又搖頭晃腦起來。
“受恩莫忘,施恩莫念,凡事當留餘地,得意不宜再往……見色而起淫心,報在妻女,匿怨而用暗箭,禍延子孫……”
每個字句,梁師傅都在說與鍾離全,可惜,他沒慧根,怎聽得進去?臨行,回首,鍾離全再望一眼身子瘦弱的宇淵,微笑。
再過片刻,梁師傅放下書,道:“少爺的聽力越來越好了。”
宇淵莞爾,不答。
穎兒低頭,把滿桌子的書冊收攏,杯子帶到外頭洗淨,送回櫃子上。
“穎兒,你可知我們在做什麼?”梁師傅突如其來問上一句。
她斂眉沉思,須臾,回話:“作戲。”
語出,宇淵對她讚賞一笑。“你,很好。”
“少爺,這回他又打什麼主意?”梁師傅問。
“靖遠侯的世襲爵位。”他想也不想地道。
“換句話說,平壹少爺一旦生下兒子……”
“我就沒必要存在了。”他冷峻的臉上看不出心思。
“這樣的兄弟伯叔……”梁師傅道。
“章先生快到了吧!”宇淵陡地岔開話題,不想繼續討論下去。
“是,我先帶穎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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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lala-27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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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3 15:03:56
穎兒跟在師傅背後,加快腳步。
片刻後,他領她到一處人造湖邊,湖水結冰,寒冷冬季,大地失去生息。
突地,飛鴻驚起,駭了紀穎,但很快地,她強自鎮靜,清麗絕美的小臉上看不出方才的驚魂未定。
梁師傅審視穎兒。這孩子,是個人才,將她留在少爺身邊,絕對正確。
穎兒不懼眼光,澄澈雙瞳回望梁師傅,任他打量個夠。
“你是個聰明孩子。”
話至此,梁師傅沉眉不語,像在考慮重大事件似的,半晌,他搭住紀穎肩膀,問:“穎兒,我可以信任你嗎?”
“梁師傅此言,已決心相信穎兒了,是吧?”紀穎問。
他大笑,“哈,好個聰慧的娃兒。沒錯,我是決意對你交心了。”頓一頓,他續言:“日前,老翁說的話有八成是對的,殘暴的鍾離平壹、不顧念親情的鍾離全……少爺留在這裏並不安全。”
“既是如此,何不離開?”
“聽過一句話嗎?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梁師傅道。更何況,他們還得在這對父子身上追出真相。
穎兒點頭。
“我是個落難武人,那年走投無路,承蒙將軍夫人收留,讓我免去一死。夫人不隻有恩於我,她收容的流浪漢中不乏飽學之士、精明商賈、儒生、各方能人,夫人供我們吃食,並助我們完成夢想。
少爺剛提的章先生是商場名人,當年他淪落街頭,是夫人資助他東山再起,現在,江南一代的絲綢都由他經手,運往北方,章先生每半年便會來京城盤桓數日,教導少爺經營之道。
而司徒先生是個走遍大江南北的名醫,當年他遭人陷害,身陷囹圄,也是夫人拚掉一半家產,賄賂貪官,將他救出來。
此外,還有經營船務的江先生,朝中為官的方大人、陳大人,精通劍術的神劍李方寺……我們在得知夫人不幸後,便從各地聚到京城,秘密守護著少爺。”
看來,將軍夫人真的是名奇女子,無怪乎百姓喚她觀音娘娘。
梁師傅拍拍穎兒,認真道:“穎兒,我要你用性命保護少爺。”
這個托付實屬多餘,那個大元寶早已買下她的命。毫不猶豫地,穎兒點頭。
這一點頭,她點下終生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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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lala-2780
時間:
2012-9-23 15:04:47
第二章
歲月匆匆,這年,她十六,正值豆蔻年華,然她冷漠自持的臉上,找不到十歲的無憂快樂;而他二十一,城府卻深得不像雙十青年。
幾個翻躍,穎兒從樹梢向下飛竄,右手捏劍訣,左手連三下快攻,宇淵劍尖內力再盛,二將穎兒逼回。
她後躍一步,他使出金蛇騰空,橫飛而至,穎兒還給他一招碧雞報曉,頃刻間,這一個單足立地,如履深淵,文風不動;那一個全身臨空,如柳枝迎風,飄蕩不已。
她快輸了,宇淵的內力比她高深許多,繼續對峙下去,不到一時三刻,她便要俯首。
於是,穎兒出險招。她蕩開宇淵劍尖,以身子迎向宇淵;他瞬地收勢,而穎兒非但不收,她的劍硬是向前挺進三分,直指宇淵喉間。
局麵已定,他輸了。她退開兩步。不該贏少爺的,可一拿起劍,就忍不住拚命。宇淵炯亮雙眼注視她,一瞬不瞬。他沒看錯,她真的很好。事實上,她是太過好了。
她資質聰穎,名醫司徒先生破例收她為徒,短短六年,她竟將司徒先生畢生所知盡數學習,更教人驚豔的是她的製毒本領,已然超越先生。
她經常埋首藥房,煉出一瓶瓶毒藥。宇淵猜,她在等一個指令,等他同意,她便下毒殺死鍾離全和鍾離平壹。
他也知道,她逮到機會就練劍,每招、每式都直取對手命門,她殺人的本事比救人強得多。所以,她內力不足、輕功不紮實,但使起劍招卻如行雲流水,招招足以致人於死。
“鋒芒畢露不是好事。”宇淵把劍收回劍鞘。
“是。”她回答,但口是心非。
穎兒答應梁師傅的事,做到十分。
為保護少爺,她每日服下微量毒藥,餐餐為他試菜,以防鍾離全再次下毒;方入夜,她便到前頭竊聽,聽聽他們之於少爺有沒有什麼“新計劃”:在她心底,少爺不隻是少爺,更是她用性命保護的人。
“你不能動鍾離平壹。”他醇厚嗓音沉著道。
為什麼不能?她武功高強,有足夠能力為爹娘複仇,這天,她已經等過整整六年。
見她不答話,宇淵停下腳步,轉身。
紀穎太專心想著自己的不平,沒發現他已經停下,霎時,她撞上他胸前。
她仰頭,見少爺濃墨雙眉微聚,凝目相望。
他不高興了,她知曉。
“不動鍾離平壹?”把話再提一次,他看她,等她妥協。
不甘心,可在他的注目下,她還是咽下氣,點了頭。“是。”
“很好。”宇淵雙手後背,繼續剛才的方向。
兩人一前一後往屋裏走,穎兒不解他在想什麼。難道他不想為親娘報仇,不願討回公道?
不對,他不是一點一點買回原屬於自己的鋪子?不是設了計,讓鍾離平壹事業屢屢挫敗,讓鍾離全看不透是誰在背後捅刀?
既要報仇,何不幹幹脆脆、痛快一些?
她心裏有很多問號,卻也知少爺不會明白相告,閉嘴是最省事的方法。
她安靜地跟在他身後,這條小徑,走過多少回合,她便追了他的背影多少回,次數多到她熟悉起他的呼吸聲。
是這份熟悉,敦她心安。
都說他是個人物。
章先生、司徒先生、李先生、王大人、方大人……許許多多的先生、大人,談起宇淵少爺,總是不住讚佩,說他武功高強,不輸給當年的將軍大人,若是為國征戰,必能創立一番豐功偉業。
他們也說少爺投資營生的本事和將軍夫人旗鼓相當,說他的眼光精準,見識透徹,不過短短幾年,已買回被鍾離全搶走的商行。章先生甚至預言,照眼前情況持續發展,再過兩年,少爺又是京城首富,而鍾離全將一文不名,流落街頭。
大家都看好少爺、滿意少爺,獨獨她不滿,不滿他遲遲不對鍾離全父子下手。
“前頭,有新消息嗎?”宇淵問,穎兒回過神。
“有。”
“什麼消息?”
“將軍夫人鬼魂作祟。”掀起唇角,她在他看不見的背後微笑。
他二度回身,問:“是你?”
“是。”她不對少爺說謊。
她挪了鍾離家的祖先牌位,把將軍和夫人的牌位排到最前麵;她穿上將軍夫人的舊衣裳,在鍾離全房門外徘徊;她還剪下夫人生前最愛的海棠花,擺在她經常待的亭子裏麵……於是,一天天,將軍夫人的鬼魂回來的謠傳,越傳越盛。
調皮,稍稍滿足了她的不平。
“做這些事,有意義?”他對她的淘氣無可奈何。就不能再等兩三年嗎?成事者,最忌心急。
“沒有。”唯一的意義,是讓自己開心。
“沒意義的事就別做。”
“是。”她當然知道,若非他不準她做“有意義的事”,她何必用“沒有意義的事”來逗自己開心。
“還有其他的事嗎?”
“八少爺病重,群醫束手無策。”忍不住地,她幸災樂禍。
八少爺是鍾離全和小妾生下的孩子,鍾離全對他溺愛到極點,好不容易養到十歲,誰知最近日漸消瘦,成天昏睡,群醫束手無策。
“能治嗎?”
能治,但不想治。鍾離全便是為八少爺求師,才害得她家破人亡。
加重口氣,再問她一回:“能治嗎?”他厭惡逼她,可每回談到鍾離全,他都得逼迫她妥協。
“能。”穎兒回答,她恨自己沒辦法對他說謊。
“想辦法治好他。”他下令。
她杏眼圓瞠,別開臉,固執不答。
“我命令你,也不行?”
不行!她拗了。若非那個八少爺,她還有爹娘可以撒嬌,還有個善學堂,讓她在裏麵當女秀才。
揉揉掌心,上麵布滿深深淺淺的厚繭,那是練劍、製藥磨的,不是美麗印記,有選擇的話,她不要這種生活。
“穎兒,我要你醫好他。”他神色嚴峻,淩厲目光駭人。
他惱,她知道。
“是不是不醫,我便不能留下?”穎兒反嘴問。
“對。”宇淵嗓音低抑,卻充滿不容反駁的強製力。這並非他第一回恐嚇她。
前月,她提劍,夜半出門,他尾隨其後,見她潛入平壹房間,他現身阻止,強將穎兒壓回屋裏,警告她,不準在他眼下殺人。
她氣到近乎發狂,向他頂嘴:“梁師傅說,待我學成武功,便可以向人討回血債。”
麵對她的狂怒,他淡應:“好吧,你殺了鍾離平壹,就隨梁師傅去,我這裏再不能收留你。”然後他推開大門,不再阻止。他的意思夠清楚——要動手請便,隻是別後悔。紀穎瞪著宇淵,氣急敗壞。
他怎能要她吞下憤恨?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萬一,天理不替她討回公道;萬一,歹人的命偏偏比善人長,她怎能什麼都不做,眼睜睜見他們自在逍遙?!
她咬牙切齒,恨宇淵迫她作決定。
多年相處,她已將他當成親人,難道要她選擇再次失去親人?
她提劍奔離侯府。
那夜,電光閃爍,轟隆隆的霹靂聲自雲間打下,風雷雲雨四起,豆大的雨點大刺刺灑下,落在臉上,她竟無半分知覺。
她跑進林子裏,泄恨似地,一劍劍四下亂砍,一時間,枝斷葉落,石屑四飛。
天明,她才回來,帶著滿身傷痕,和一雙紅腫眼睛,宇淵明白,在複仇和他之間,她作出選擇。
接下來三天,穎兒沒辦法進食,東西一吞進喉間,便大吐特吐,他明白她心恨難平。
穎兒用眼光問他,又要逼她?
是的,他要逼她。
非常非常不滿,但再多不滿,她仍然聽話,六年的光陰可以讓人學會許多事情,包括學會反抗少爺是件非常非常愚蠢的事。
吞下不甘,她抬高下巴,道:“我醫。”
“很好。”
很好?怎麼會好呢,一點都不好。她非聖賢,不愛以德報怨,她隻想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恨,不會讓你變得強壯。”宇淵說。
“卻能讓我生存。”她低聲回話。
他的耳力何等厲害,當然聽見了,隻是沉默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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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了!穎兒垂眉淺笑。
近來三番兩次,小偷進門翻箱倒櫃,讓人不勝其擾,於是她故意設了機關。
她彎下身,在入房前的地板拔出兩根發出綠油油光芒的細針,一望便知針上喂毒。
轉頭,她看宇淵一眼,斂起笑容,解釋:“碧磷針不會置人死地,隻會讓小偷的腳掌紅腫三二日。”
小偷?那是她以為的。倘若她知道這些“小偷”想偷的是什麼東西,還怕她不拿出穿心釘、極樂刺來用。
宇淵沒理她,走回屋裏,準備打開收藏帳冊的盒子,穎兒搶前兩步,把盒子拿走。
“做什麼?”
“我在盒子外緣灑了三笑散。”中了三笑散的人,會接連大笑三個時辰,通常笑過三個時辰的人,會虛脫得連下床都難。
他滿臉的不苟同。
穎兒知他不讚成,但若不是她,小偷早把東西偷走。她不解,這裏簡陋無比,想發財該往前頭去。
她用布拭去盒上的三笑散,打開盒子,取出帳冊放在少爺麵前,順手,她拿來本草綱要,坐在宇淵身邊。
六年了,他們日複一日過著相同的生活,他們練武、他們念書,他作帳、她習醫,但無聊的日子因她,變得愜意。
即使她寡言,他也不多話,但他有讓人心安的氣質,往他身邊一站,就是天塌下來,也不會讓人慌亂;而她,專注認真,每件事都是拚了命在做,仿彿沒做到滿分,便不算數,她是個好勝女子,和他母親一樣好勝。
她不夠溫柔,她固執而驕傲。
雖然,她努力牢記他是“少爺”,但成效不彰,她還是做認為該做的事,不管會不會僭越,她還是用她的方法保護他,不管他需不需要。
“穎兒。”
她放下書冊,抬眼望他。
“想不想回家?”他略頓,語調遲緩,像思索什麼似地。
去年,他重建善學堂,聘了幾位有學問的師傅開課,今年初春,學子滿座,負責經營善學堂的令狐先生說,地方人士都在探聽,是誰重開了善學堂,讓貧窮人家的孩子可以念書。
宇淵要令狐先生把話放出去,說是紀秀才的女兒想回饋鄉裏,於是這件事成了最近最火紅的討論話題。
“這裏就是我的家。”她連想都不多想便回答。
她早習慣有少爺的地方就是家,看得見少爺的位置,便是最適合自己的位置。至於那個家……回不去了,人事全非,她的童時記憶讓一把大火焚毀。
“我指的是善學堂。”
“善學堂?”哀傷一閃而過,穎兒微怔。
“是,善學堂,現在就去。”方唇勾勒,笑意漸濃。他想,她會喜歡。
“殘垣一斷壁,有什麼好看。”她別開眼,不想談。
他笑而不語,抽掉她的藥書,拉起她的手,走出門。
那是……善學堂?舊時門牌、舊時廳堂,琅琅的讀書聲也同舊時一般,熟悉而溫馨。
走過穿堂,不大的庭園後方,是她和爹娘居處,小小的廚房,常常飄散著娘炒菜的香味,娘愛做些包子點心,每次蒸籠一開,香氣四溢,弄得學子們不專心。
行至左邊一間屋子,推開木門,那是她的房間,格局和以往一模一樣,她的床、她的桌、她的檀香櫃子,好似她從未離開過這裏。
“這裏沒人居住,如果你想要,隨時可以回來住幾日。”宇淵眉宇間掛著輕淺溫柔。
原來是少爺重整善學堂,這樣好的少爺,她怎能對他不滿?
往書廳方向走,從敞開的窗口朝裏望,穿灰布長袍的師傅背影,也和爹爹一樣……一股無以名狀的溫潮自方寸間湧出。那些年,她就坐在那群男孩中間,跟著爹爹一句一句念。
“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不知不覺問,她隨著學子朗誦。
宇淵濃眉飛挑,帶著一抹興味望她。
“我是學堂裏默書最棒的。”穎兒轉頭,對著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說。
她的話,不在他的預期間,因為她從不說些無關的事。
“我相信。”宇淵溫言道。
“爹常歎氣,若我是男於,必可考中舉人,光耀門楣。我便偷偷在心底立誓,待成年,我必女扮男裝赴科考,拿個狀元,給爹爹過過癮。”她話多了起來,隻因激動。
“千萬別要。”她的話太駭人聽聞。
“為什麼不?我不信自己的本領比不上男子。”
“那是欺君之罪,下場不是你我可以想料的。”
“是嗎?原來女子出不了頭天,是皇帝的錯。”她低聲應著。
越說越離譜了,這話傳出去還得了!
扶起她的腰,飛簷走壁,他將她帶到學堂後方,那裏有一池清淺水潭,是仲夏學子們最愛嬉鬧的地方,風吹來,拂起一身清涼。
他慢條斯理地替她將散在鬢邊的發絲撥開,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唇角勾起若有似無的弧線。“喜歡嗎?”
喜歡什麼?少爺又在做什麼?那是親匿啊!
眨眨羽睫,身子一顫,她被擾了心跳,古怪的熱流從心間竄過,帶起陣陣熱潮,她臉紅了。
怎麼回事?他是少爺、她是穎兒啊!服伺少爺多年,連少爺的胴體都見過,怎地,一個若有似無的動作,竟挑得她莫名心悸。
不對,她該道謝,該說些漂亮的場麵話,把亂七八糟的悸動推離腦袋中央。
杏眼蕩起水波,紅霞飛上雙頰,心緒波動不已,張嘴,竟發不出半點聲音。她被下毒了?
勉強地,她擠出幾句話,退兩步,退開宇淵的身邊。“謝謝少爺,這是爹爹的心願,要把善學堂世世代代傳下去。”
“這個心願能替朝廷造就不少人才。”他頷首,語調徐緩,和平常並無不同。他自地上拾起一顆石子,拋向水塘,石頭在水麵上跳了幾下,沉入水底。
“爹爹說,知識是擺脫貧窮與困境最好的武器,智慧是強人搶不去的寶藏,也是終生受用的良方,所以國要富強、社會要安康,人人都該讀書,不隻讀聖賢書,還要……”
她喳呼喳呼地,到底在說些什麼啊!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少爺明明退開了,她的心跳幹啥不回複?
他沒應,她隻好再找些話解除尷尬。
“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司溫,貌思恭……”
她、她、她竟背起論語來了?!她真的很不會說話聊天,誰來使一招長虹貫日砍了她吧!
忍不住了,從她的雙頰霏紅開始,到國家富強、社會安康,再到君子九思,宇淵再也控製不住大笑。
折身,站到她麵前,低眉瞅著她低垂粉頸,勾起她紅透了的小臉,他湊近她,戲譫說:“這時候,不說話,沒關係。”
兩人進屋時,晚膳已擺在桌上。
她端來清水,服侍宇淵淨身,突地,糾結臂膀、寬闊胸膛橫在眼前,穎兒晃神了,忙碌的手忽爾停頓。
天!她在想些什麼?這是做慣了的事兒呀。
臉色赭紅,鼻息略重,穎兒強自鎮定。她真的很不對勁。旋身,她假意忙碌地在衣櫃裏翻找衣物。
宇淵盯住她的背影,深邃目光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原來,她也會心慌意亂。
“你在找什麼?”他的劍眉挑了挑。
找什麼?找解藥吧,好解去她渾身上下,說來就來、毫無征兆的怪異。
沒答話,穎兒繞過宇淵身邊,走到廳裏,連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取箸,她心不在焉,把每道菜夾進嘴裏,柳眉輕蹙,她被自己弄糊塗了。
“穎兒,過來。”他自房內走出。宇淵聲音傳來,她走近,仰頭望他。
“往後,心情差的時候,就回善學堂走走吧!”他不想她成日想著複仇,同自己過不去。
少爺會陪她回去嗎?她才想問話,突地,腹水翻攪,嘔吐欲望強烈,她的臉色倏地鐵青。
“你怎麼了?”宇淵張臂抱住她發軟的身子,駭然。
唇開唇合,想出聲,偏偏不能,肚子更痛了,她的腸肝胃全絞在一塊兒。
氣息陡岔,搗住嘴,她來不及喚聲少爺,鮮血自嘴裏噴出,瞬地,染紅宇淵剛換下的衣裳。
飯菜有毒?!
宇淵打橫抱起穎兒,迅速進房,從櫃中翻出瓶瓶罐罐,他提心,嚇出滿身大汗。
“是哪一瓶?白的、紅的、綠的……”
他回頭,見穎兒費力指向胸前。
是啊,解藥自然是隨身攜帶,他從她身上找出青瓷瓶,倒出兩顆藥丸,喂她服下。
然鮮血不斷從她嘴邊溢出,藥丸根本進不了喉嚨。
駭人鮮血,一口又一口,濕透衣襟,糟蹋了她剛換的新被套。四肢漸漸僵硬,噬人疼痛在胸腹問竄動蔓延,痛得她意識逐地模糊。
宇淵用力摟住她纖細身子,她的痛痛進他心底,數他旰瞻欲裂。“別睡,快說,我要怎麼幫你。”他不準她入睡,怕她一睡不醒。
幫?別吵她就行了,讓她睡一覺,忘卻教人難以忍受的疼痛……
“紀穎,不準閉眼,聽見沒,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你死掉!”沉穩的他失控了,朝著她吼叫。
少爺為她心焦?少爺不想她死?
視線漸漸模糊,穎兒雖看不見他,卻聽得見他的驚惶。
好,少爺不要她死,她便不死。
“水……”穎兒拚了命讓意識回籠,她低吟。
“要喝水?好。”他奔出門外,提進整壺茶水,拿到她嘴邊。
她努力想把水喝進去,但水方入口,便連同鮮血吐出。
快喝下去啊,讓水相助藥丸發揮藥性。少爺不要她死,她怎能死?喝下去!穎兒命令自己。
隻是?,心越急,水越入不了口。
“慢慢來,不急。”宇淵對自己也對穎兒說。這時候,即便驚懼、即便狂怒,他都不能亂失方寸。
他低沉醇厚的嗓音紆解了她的窘迫,終於,水徐徐流進喉管……她做到了。
亂序的呼吸將她帶入昏茫間,穎兒落入一片黑暗,少爺的聲音在耳邊縹緲,她再看不見他的眼、聽不見他的憂慮,她,暈厥了
作者:
lalala-2780
時間:
2012-9-23 15:05:15
冰冷的床上,躺著冰冷的穎兒,慘白的臉龐透露著幾縷青紫,微微的呼吸昭示著她未死,然毫無動靜的身子也提醒著,她離鬼門關並不遙遠。
司徒先生頻搖頭,刺入經絡的銀針全成墨黑,這毒,攻入她周身大穴,入侵她的五腑六髒,即便救下也……
宇淵握住她冰涼柔荑,企圖為她輸入真氣。
“宇淵少爺,請不要這樣做。”司徒先生阻止。
“為什麼不?”
他要她醒來。穎兒已經昏睡三天,三天裏,她出氣多、進氣少,全身冰寒。
但他的情況也沒比她好到哪裏,他的臉色發青,唇色慘白,黑黝眼珠直勾勾地瞪著穎兒,不轉開,他的胡渣在下頷處形成一片青色,平常幹淨俊逸的他,現在卻顯得狼狽不堪。
“你會讓穎兒加速血脈運行,將毒氣送至心脈。”
他怎沒想到?心急則亂。他深吸氣,要求自己穩住。
“司徒先生,穎兒中的毒能解嗎?”
“能,隻是費時費工夫,且痊愈後多少會留下病根。”司徒先生避重就輕,少爺的模樣讓他不忍再落井下石。
“病根?什麼意思?”
“這毒產自西域,名為鳳凰蠍,它既是毒物,也是大補聖品,西域人取下鳳凰蠍的毒囊曬幹磨粉,少量混入奶酪中食用,據說可養顏美容,回複青春。而皇家大多將鳳凰蠍與紫花五味草泡茶喝,有相同功效。”言談間,他仍繼續為穎兒紮針。
“既然它是大補聖品,穎兒怎會中毒?”
司徒先生續道:“倘若將鳳凰蠍加入七毒子果實,食者,腸肝膽皆損,自會吐血身亡,一般仵作常誤斷死因為肺癆。我已命人準備藥材,等熱水燒開,將穎兒泡入藥水中,助她排毒。這藥唯一的壞處是藥性過猛,怕傷者堪受不住。”
“穎兒習武多年,身子比一般人健朗。”梁師傅插話。
“沒錯,我考慮過這點,才敢用這等猛方,希望她能撐得住。”
“少爺,別擔心,穎兒行的。”梁師傅安慰。
“我想,這次是肅親王。”從不輕易下結論的司徒先生道。
“先生怎能確定?”梁師傅問。
雖然他們找到許多證據,均指向肅親王,但仍然不能直接證實肅親王是整起事件的凶手。
“鳳凰蠍是貢品,在中土,隻有在皇宮內苑才拿得到,而今年年初,肅親王府曾四處搜購紫花五味草。”
“所以,肅親王的嫌疑很大?”梁師傅說。
“安排在肅親王身邊的人,有沒有其他發現?”宇淵問。
多年查證,他們把曾與將軍一起領兵抗敵的肅親王,鎖定為目標。
鍾離將軍的軍師向宇淵透露,將軍曾截下私通敵營的書信,方才明白為何戰事會節節落敗。在最後的戰役中,將軍透露假陣法,瞞過帳中參事文官,直接不達命令給武將,才一舉殲滅敵軍,班師回朝。
可惜,內奸未舉發,將軍先因重傷過世,接著,將軍夫人也被下毒,毒發身亡。從小到大,宇淵居處不斷有入侵入,他知道對方企圖從他這裏找到通敵罪證,卻假裝全然不知情,他以病弱為由,不與任何人接觸,讓對方放鬆戒備。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他表現得越無害,對手越肆無忌憚。
“上月初,肅親王和鍾離平壹在賓悅樓見麵,原擬十日前,趙穀通要至錢莊買下侯府的土地所有權狀,卻發現所有權狀已被平壹少爺贖回,而贖回的銀票正是由肅親王府開設的吉祥錢莊開出。”梁師傅回話。
鍾離平壹勒索肅親王的次數太多,多到可證明兩人中間有鬼,宇淵按兵不動,是希望能拿到更多足以將他們一舉定罪的證據。
但是這回,他們大錯特錯了,他們實不該惹到穎兒身上,因為不管罪證足不足,他都要找人開刀。
宇淵再望一眼蒼白的穎兒,冷魅嘴角揚起一抹殘忍。
“請托方大人,我要入宮麵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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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lala-27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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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3 15:07:35
第三章
是少爺嗎?
眼前景象模糊,紀穎閉眼再睜開——
是少爺吧?他為什麼看起來一臉疲憊?是商務進行的不順利,還是鍾離全又使了手段害少爺?
她啊,要好好照顧少爺……
“我要好起來,保護少爺……”迷迷糊糊地,她吐了幾個字後,入睡。
宇淵不語,清峻雙眼浮現溫柔,拂開她的劉海,輕觸她蒼白臉頰。他知道她會好起來,更知道她清醒後會很開心,因為她的願望,他替她辦到了。
方大人進宮麵聖,刻意提起鍾離將軍,皇帝遙想當年,不忍歎息,然後他提到宇淵,讚他武功高強,且精通經營之道,頗有乃父乃母之風,此番盛讚,讓皇帝對他好奇極了。
然後,宇淵入宮請安,與皇上相談甚歡,論談間,不經意說起鍾離全的野心及鳳凰蠍毒,皇上一聽大怒,下旨嚴加查辦。
這個衝動讓宇淵的真實麵目曝露,他和肅親王正式麵對麵了,首度交手,肅親王明白他不是簡單人物。宇淵心知,往後自己的處境更危險,他必須傾全力與肅親王爭鬥。
但當他回到靖遠侯府時,鍾離全一家已被驅逐出府,而鍾離全與鍾離平壹被捕入獄,罪由是偷竊貢品——鳳凰蠍,這回他們恐怕難再見天日。
抓到小蝦卻放掉大魚,這不是宇淵會做的事情,要怪,就怪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傷害穎兒。
她瘦了,本就不圓的瓜子臉更形瘦削。很痛嗎?肯定是。吐了那麼多的血,換成普通人早就挺不下去,而她,勉力支撐,隻為了護他。
她傻到無話可形容,明知自己的武功在他之下,卻老在危險的時候搶出來保護他。
青竹絲咬人那回,就是這般。
竹林有蛇並非大不了,隻不過,大部分的蛇沒毒,它們在竹林築巢產卵,而他們在竹林裏練武,幾年來,倒也相安無事。
那日,他們又在天未大亮前練武,突然,一條蛇落到他肩頸處,穎兒直覺衝上前,徒手將青蛇抓住,蛇哪裏肯乖乖就範?自然是反噬。
穎兒被咬了,常人遇此狀況,會直覺鬆手放掉蛇,檢視傷處,可她一心想著不讓蛇咬他,競緊緊抓住蛇身,同它纏鬥,到最後,她將蛇扭成兩截。
蛇死,她挖土掩埋,之後,回頭說:“少爺,沒事了,還要繼續練劍嗎?”
練劍?他真想把她的腦袋剖開,看看裏頭裝了什麼。他拉過她的手,發現黑氣一路往上竄,已經到了肘間,而被咬的手背腫得像麵團。
她縮回手,驕傲說:“普通的毒奈我何?”
被壓傷那回也是這樣。
那年她十二歲,天發大水。
一整夜風強雨大,門外的大樹東倒西歪,壓垮了她製藥的柴房,屋裏,處處漏水,還不時聽見重物壓上屋梁的撞擊聲,她嚇得臉色發白,卻仍假作鎮定,不管他走到哪裏,都隨侍在他身後。
後來,屋子果然垮下,她在梁柱壓上他之前,飛身護在他背上。
他印象深刻,壓傷腳的她,臉龐痛得慘白,卻掛起得意笑顏,因她又救下他一著。
六年了,被一個女孩這般對待,他怎能不視她為親?
不單親近,他們更是形影不離,做任何事,他高高的身子前後,一定站了小個頭女孩,她把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重要。
“好好睡。”他在她耳畔低語。
字淵拉拉棉披,覆蓋她全身,自己則躺在穎兒身側,手壓在後腦勺,他望向窗欞外斜掛的皎潔明月,清冷寂靜的夜裏,穎兒微弱的呼吸聲帶給他一絲安慰——他,不是一個人。
他和穎兒同病相憐,失去雙親,被迫提早長大,他們事事靠自己,除了堅強之外,沒有其他選項。
幸而她在,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待著,她對他仔細周全,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她便知悉他的心情。
沒錯,重點是她在。
這件事對他麵言很重要。他要她在,在他視線所及處,要他隨時轉身,便看見她淡淡的笑容。他不準她病、她死,不管付出多少代價,他都要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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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lala-27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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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3 15:08:08
靖遠侯府的事在大街小巷傳開,鍾離全和鍾離平壹的下場讓大家拊手稱慶,百姓們又開始討論起鍾離將軍和夫人的事跡。
宇淵重新掌管侯府的首日,便辦了場義診和米糧發放。
鍾離將軍舊時同袍紛紛上門慶賀,幾名知悉皇上看重宇淵的官員也藉機攀拉關係,連肅親王也備妥禮數,走了一趟靖遠侯府探虛實。
這是宇淵和肅親王二度交手,他們同時為對方留下深刻印象。
侯府庭園,花團錦簇,楊柳隨風擺動,池塘錦鯉在水麵吐泡泡,幾名小廝在樹下整理新種下的秋海棠。
涼亭裏,宇淵頭戴束發嵌銀冠,身著二色金百蝶穿花箭袖,外罩石青倭緞排穗卦,腰間五色絲條係著美玉,一身的富貴不可同日而語。
他並不喜歡這樣一身虛華裝束,隻不過今日有太多朝臣來訪,不得不打扮起這身皮相,生活啊,還是自然得好。
他端起新沏的龍井,輕啜。
他身後,穎兒亦是一身簇新,隻不過,和舊時相同,白衣白褲白鞋白襪,除了裙邊兩枝寒梅,再無多餘裝飾。
“你覺得肅親王如何?”他開口問。
“險。”她無贅言,一個字道盡她對他的感覺。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見到肅親王,她直覺想要逃,此人絕不是好相與之輩。
清峻笑容浮上,實在不能小看穎兒的敏銳。
肅親王的事,他在她眼前隻字未提,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然現下,他和肅親王是避不開了,穎兒得學著提高警覺。
“那麼對他,我該……”
“避開。”她直覺回答。
“倘若避不開?”
“提防。”
“很好,就是提防二字,我要你切實做到,不管將來會否碰上,見著他便要提防、避開。”他鄭重交代。
“是。”
她為宇淵斟上茶,不動聲色地將他喜歡的果子往前托,試菜多年,還有誰比她更了解少爺口味。
撚一枚果子,放入舌間,微酸沁入味蕾,他從不懷疑穎兒的選擇。
“坐下。”宇淵說。
她想也沒多想,就著他身邊坐下,他伸手托住她,助她入座。
穎兒睇少爺一眼,自她病愈,少爺很不一樣了,說不上來哪裏不同,就是……不同。
這不同,老惹得她臉紅心跳,教她不似素日般心靜。
“張嘴。”
她猶豫一下下,合作。
檀口微張,含進他喂入的果子,然後,宇淵把盤子推到她麵前。
她知道他的口味,而他,訓練了她的口味,她隻吃他愛吃的、挑他愛吃的。朝夕相處,讓他們發展出相似的習慣。
“我知道你有話想說。”敞開俊顏,他鼓勵起寡言的穎兒說話。
“少爺對鍾離全太寬厚。”
“我已經把他和平壹送進大牢,若推估沒錯的話,縣令會連同這些年他們欺壓百姓的事件一並處理,我不認為他們有翻身機會。”
一縷不安分的發絲垂下,宇淵伸手為她拂開,她清麗臉龐帶著一抹病態,敦他心抽。
那次中毒,的確在穎兒身上落下病根,她不但武功大不如前,而且,受損的腸胃已不能如常人般進食。她每次用餐最多幾口,再多便要嘔吐,這帳,他不能不替穎兒討回來。
“你是指老八?”見穎兒仍緊鎖眉頭,他又問。
他在郊外替堂弟和他的親娘購置一幢別墅,仆役傭婦一應俱全,他沒讓他們的生活窘困,反而擔起身為堂兄應負的責任。
“是。”
“你覺得我沽名釣譽,虛情假意?”
捏了拳頭,她硬下頭皮。“是。”
她誠實得讓人想哭,這樣的性子放到哪裏,都很難生存。“你認為我該斬草除根?”
十歲的孩子不必負擔長輩的罪惡,但也沒權利得到敵人的寬厚相待。
“至少不必寬容大度。”
拿起糕點遞到她麵前,她張口。一回生、二回熟,幾次後,少爺喂食變成自然而然。
自她能進食後,他便要求管家,不管走到哪裏,要隨時隨地能看見四色糕點、四樣果子和四種鹹味小菜。
他不是貪食男人,但他要穎兒隨時隨地有東西可吃。
“如果當年,你娘親沒有選擇投環的話,現在,她可能是老九或老十的娘。”
蹙眉,她不語。
“我記得青娘被買進侯府時,夜夜啼哭,鍾離全貪色又無膽,他隻敢強迫小妾,卻無力阻止正妻對小妾的虐待,如果青娘有選擇的機會,她絕不會將一生托付給鍾離全。”
“她還有其他選擇。”
“不是所有女人都有勇氣選擇死亡,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有能力逃亡,要不是懷有老八,我相信,青娘活不到今日。女子為母則強,這話,是真的。”
她不言語了。
“你見過老八,他是個善良的好孩子。”話至此,結束。他相信她懂得他的意思。
把涼糕推到她麵前,他用眼光命令她吃,她照做。
“司徒先生希望我開設一家百草堂,你肯去幫忙嗎?”
“不肯。”。這答案不意外,她隻想跟著他到處跑。
他喜歡她的說法,卻仍然道:“你的武功已經護不了我,跟在我身邊,並無太大幫助。”
誰說,她揮劍速度是慢了些,但她能在危險時擋在他身前,可以在危急當頭,發揮醫術。更何況,忘了嗎?她還有一身使毒本事。
“我會保護你。”她執拗。
又是一個不意外的回答。保護他,是她終其一生的重要工作吧?
“難道你沒想過,像普通女子般過日子?念詩、作畫、彈琴、刺繡?”
他已供得起她過這樣的生活,況且,他真的不希望,穎兒在他和肅親王的戰爭間,扮演角色。
“不管過什麼日子,都改變不了我是女子的事實。”難得地,她說了長句子。
所以,他拒絕不了她?
“奸吧,別後悔就好。”
他把茶端給她,見她一口一口,徐徐吞下,方唇噙笑,仿佛茶水是在他口中生津,滿足他的唇舌。
褪去偽裝,他們的世界變得寬廣。
他的身分不再是秘密,數十幾家飯館酒樓、古玩玉器、米店商行和京城最大錢莊的幕後老板現身,老百姓恍然大悟,這位新任的靖遠侯爺啊,青出於藍。
一時間,他成了京城裏最受矚目的單身漢,媒婆輪番上門,差點兒踩破了侯府門檻。
這日,巡視過錢莊和斬建的百草堂後,他帶穎兒緩步回府,商店街上車水馬龍,人群往來頻繁,幾次回頭,他老擔心穎兒沒跟上。
他是多慮了,穎兒並不是一般的大家閨秀,之前雖說足不出戶,但她畢竟出生市井,十歲之前,她還是個四處闖禍的野丫頭,這點人潮哪裏為難得了地。
宇淵回頭望了幾回,穎兒猜中他的心思,快步往前,她走到他身邊,他伸手將她小小的手掌嵌入掌心中間,牢握。
一顫,但她並未嚐試掙脫。
少爺的手,像烙紅的生鐵,燒得她的手心快冒煙,她不懂他的舉動,更不理解胸口怦怦嗆個不停的心髒,是不是中毒的後遺症。
加了力道,他將她拉到身側,低聲問:“餓不餓?”熱氣噴在她頸問,暖烘烘的,燥熱不已。
中毒過後,她再感覺不到饑餓,若不是少爺經常要她吃東西,她大概會忘記食物的作用為何。
“餓。”她說謊,說得理所當然,少爺是該用膳了。
“我們到品嚐樓用膳好不?”
品福樓是少爺開設的館子,賣的全是由司徒先生開方子的藥膳食補,聽說生意好得不得了,京城裏的富商名流對這裏特別感興趣,每到用膳時辰,經常是座無虛席。
“好。”
轉個方向,他拉緊穎兒,穿過人群,往品福樓方向走,一路上,攤販的叫賣聲盈耳不絕,突然問,她停下腳步,盯住巷口。
“怎麼了?”宇淵跟著停下。
“那裏。”她指指巷子裏。
“你不懂為什麼家家戶戶懸掛紅燈籠?那裏是青樓妓戶,一入夜,便熱鬧非凡。”
“剛剛,有個年輕女子被拖了進去。”
“若非不得已,沒有人願意淪落紅塵。”
冷冷的眉頭鎖起,穎兒輕咬朱唇。是命嗎?萬般不由己?當年若非梁師傅心善,她是否也是身不由己?
“想什麼?”
“想自己有幾分力,可以救下多少身不由己的女子?”
宇淵莞爾,拉開大步,環過穎兒的腰際向前行。“是哪一家?”
“什麼?”她沒聽懂他的意思。
“你想救便可以救,不必懷疑自己的能力。”
語方停,他們聽見門內的哭號聲,大掌一推,宇淵推開紅燈戶大門。
“這位爺,咱還沒開張呢!”一名濃妝豔抹的婦女迎向他們,甩著絲巾的手一搭,就要落在宇淵胸前。
穎兒先一步,將她的手往後扭,不教她碰上少爺的身子。
“姑娘,你怎來紅袖招撒野,欺咱這裏沒人嗎?”話落,幾名壯漢圍上前,惡狠狠地盯著宇淵和穎兒看。
“救命啊!他們逼良為娼……”被扭著胳膊,披頭散發的女子衝著他們喊叫。
“穎兒別急,交給我處理。”他露出自信笑臉。
穎兒鬆手,退到他身後。
“這位大娘,舍妹多有冒犯,尚請見諒。”他拱手相迎。
她打量宇淵,見他一身富貴氣象,麵若中秋月,色如春曉花;鬢如刀裁,眉似墨畫,那不凡氣度,分明非尋常人家。
“好說,公子如對紅袖招的姑娘有興趣,不妨入夜再來,嬤嬤保證一定讓您盡興而歸。”她笑得花枝亂顫,一身肥肉彷若無骨相撐。
“大娘,這位姑娘與在下是舊識,不知她欠下多少債務,幾兩銀子方可為她贖身?”
“公子說笑了,您是何等身分,菊花怎可能與您是舊識?她?,一家子酒鬼騙徒,您可別著了道兒。”
“多謝大娘提醒,還是請教,多少銀子?”
“公子執意如此,往後可別怨咱家沒提醒。”
“是,請大娘開價。”
“一口價,二百兩。”她說得豪氣。
宇淵也不討價還價,自懷間拿出銀票交給老鴇,然後對菊花說:“你可以走了。”
沒想到,菊花就地跪下,對著他們?磕頭:“公子、姑娘,你們好人做到底吧,我回家後,爹爹和大哥肯定又要把我賣回來,請您收留我這個可憐人,別教我永世不得翻身。”
他看一眼穎兒,穎兒點頭,扶她起身,問:“姑娘,你可知靖遠侯府?”
“知道、知道,這京城裏,誰家不知道靖遠侯府。”菊花拚命點頭。
“你去敲門,告訴管事,靖遠侯要他幫你安插一個位置。”
靖遠侯……他便是響當當的鍾離公子?走運了,她有救了。
“是,多謝公子、小姐,菊花感恩不盡。”
菊花還在磕頭,他已領著穎兒走出紅袖招。
側眼,他看見穎兒但笑不語。很快樂對吧?幫助人的確是令人愉快非凡的事。
走幾步,穎兒跟上前,這回,她主動將手伸入他掌間,他的鐵掌啊,又烙起高溫。
她將手指收緊,在人群擁擠街上,她感到一絲絲甜味,那是毫無負擔的幸福,以前不懂,現在,在他身旁,她嚐透。
宇淵一到,品福樓裏的管事朱掌櫃忙迎了上來。沒位置了,門外還有十幾桌客人排隊等著,可大老板來,怎能說下次請早?
“少爺,樓上請。”那是掌櫃留下來招待特殊人物的,平日若非親王級的人物,上不了樓。
坐定,朱掌櫃招呼幾聲,就往樓下忙去了。沒多久,菜一道道上來,藥香菜香撲鼻,引入食指大動。他在她碗中布滿菜,高高地,堆起一座山,雖然他明知她吃不了幾口。
“穎兒,你知道,為什麼我娘堅持做生意要客棧酒樓起家?”
“不知。”
“國家興衰可從客棧酒樓的經營中窺得一斑。”
“不懂。”穎兒實說。她才吃兩筷子,他又忙著把她的碗補滿,他就是忍不住想喂她。許是心情很好吧,她的確吃多了。
“當民生樂利、國家富強時,百姓口袋裏有銀子,就會旅行、上酒樓飽足自己的胃,加上商賈來往、運通有無,客棧酒樓生意自會興隆;反之,百姓窮苦,能溫飽已是不容易,客棧酒樓的營生必然不易。”
懂了,所以太平盛世,少爺賺的銀子就會越來越多。
“酒樓之後,必開錢莊,助來往商人免去運銀之苦。”穎兒說話。
她果真聰明,沒學過生意,他指點一二,她便融會貫通。
“沒錯,商人生意做得越大,錢莊所得利錢越多,這些銀兩便可用來助貧興學、施糧建藥鋪,當百姓有了知識,便不易受騙;當貧病有所依,盜賊強梁不興,治安何苦。”
“我以為,這是皇帝的工作。”
少爺是用這些說詞,鼓吹皇上,不逼他入朝為官吧!
一個空有頭銜的靖遠侯,已叫人經受不住,想想這些日子,多少少女托媒前來,嚇得他們不得不常出門,嘴裏說是巡察商鋪,事實上,多少是為了躲避那些舌燦蓮花的媒婆。
“皇帝不過是一個人,照管不了天下事。”
“他恐怕連身邊的人都分辨不出虛實吧!”
這些時日,出侯府,見識了多少爾虞我詐的虛偽事,那是再多先生都教不來的才學。
“真不得了,連當今聖上都敢評論,靖遠侯,還有什麼事是你不敢的?”門被推開,一名身穿銀紅色撒花大襖,足登青緞粉底小朝靴的錦衣男子進門,毫不客氣地,推開椅子入座。
隨後,倉促跟上的朱掌櫃急出一臉汗。他在樓下講了半天,說今日樓上有貴客,無法招待,肅親王府的公子爺就是不聽,硬要往樓上闖,這下子,他還真不知該怎麼善尾。
“少爺,這位是肅親王的公子,寶安少爺。”朱掌櫃連忙介紹。這位寶安少爺,平日驕橫慣了,誰的情都不領,要怎樣便怎樣,誰也拿他沒轍,誰教他是肅親王的獨子,當今皇上還是他舅舅呢!誰敢冒犯。
“怎麼,不認得我?整座京城裏,不認得我的人恐怕隻有了不起的鍾離宇淵了。”他刻意挑釁,瞧他怎麼接招。
“少爺……”朱掌櫃尷尬得緊。這魔頭怎不挑挑時間?
宇淵朝朱掌櫃點頭,他沒有怪罪的意思。
“寶安少爺,是不是我在樓下給您挪個位兒,請您移駕?”
“怎麼,他就坐得,我偏坐不得?朱掌櫃,你也是個機靈人,怎分不清楚肅親王和靖遠侯誰大誰小?”
是你分不清吧,靖遠侯可是品福樓的大老板?!朱掌櫃撇了撇嘴,在心底碎言。
宇淵忍得住,穎兒卻忍受不了,她明知肅親王難惹,該防該避,可這個滿肚子草包的寶安公子,怎能這般驕恣欺人?
冷眼橫過,藏不住的怒氣映容。
這一眼,讓寶安公子將注意力挪到穎兒身上,乍見她,他魂兒全飛了。
瞧她細肩削腰,腮凝新荔,兩畔生愁,病如西子,楚楚動人.不自覺地,他伸出大掌,欲覆上她的手背。
別見她一身病態,畢竟是學過武功之人,她的動作比他更快,在他手覆上之前,穎兒已縮回手,更快地,她把雙箸往他手背上刺落。
迅速縮回手,他手背已被刺了個印子。
“我以為是弱柳,原來是帶刺薔薇,好,這合了我的口味。”吹吹手背,他不羈地湊向前一笑,那淫穢模樣,讓穎兒不舒坦。一頓好好的午膳,教人壞了氣氛。
“寶安公子,請自重。”宇淵說。
他錯惹人了。倘若惹到他頭上,他還可一笑揭過,但他的輕佻欺到穎兒,他沒打算善了。
“她就是紀穎吧?你走到哪裏,就跟到哪裏的丫頭。我沒想過,她會美豔至此。鍾離公子,你好大的豔福啊!”他曖曖昧昧地瞧著兩人。
那日過府拜會,爹爹告訴他,鍾離宇淵不簡單,就連他身邊的丫頭也是一身絕世武藝,若能不正麵衝上,最好避開,他不是鍾離宇淵的對手,別自找虧吃。
避開?從小到大,他還沒要避開誰過,哪個人見了他,不是自動讓三步??!要他避,他們才要乖乖退三尺呢!不過,這丫頭美得他心癢難耐,要是能奪到手,那才叫過癮。
“穎兒,吃飽沒?”宇淵問。
“是。”推開碗筷,她失了心情。
“我們回去吧!”
“怎地高傲至此?才見麵,好歹坐坐聊聊。”他擋到門口,不讓兩人出去。“我還想和宇淵公子談談,要多少銀子,才肯將這丫頭割愛?”
他竟在他麵前論起穎兒的價碼,他不聰明,真的真的很不聰明。
宇淵似笑非笑,手搭在寶安公子的肩膀上,微微運氣,臉上含笑。
“宇淵公子當真不賞臉,多坐片刻無妨吧?”
“那麼,約在明日吧,明日宇淵在此恭候寶安公子。”說著,拱手,他胸有成竹,明日,對方絕對赴不了約。
“好,不見不散。”
他退開一步,宇淵領著穎兒走出雅房。
寶安公子的眼光始終追著穎兒跑。好美的女子,世間少有,比他那個玉寧公主毫不遜色。想著穎兒的容貌,不知天高地厚的他,吃吃笑了。
走出酒樓,穎兒悶不作聲,那個淫惡男子令人憎惡,少爺怎能和他定下約會?低頭,反胃感陣陣。
宇淵對著她伸手,她不想握,低著頭假裝沒看到。他停下腳步,轉身對她。
“明日,他不會赴約。”
“為什麼?”
“我傷了他。”
“剛剛……”眉頭皺起,她凝望他。
“是的。”
明的不行,他暗的來,再不然,就是夜闖肅親王府,他都要寶安公子為他的言行付出代價。
“肅親王會不會……”
在一時的痛快之後,穎兒開始擔心了,她不知道肅親王和少爺有什麼瓜葛,但隱約感覺不安,若非這個不安感覺,不必等少爺下手,她早就喂他無形粉、逍遙散了。
“別煩,沒人搞得清楚是怎麼回事,他要到黃昏才會發作。”
懂了,少爺使的是梁師傅的雷霆手,這門功夫得要有深厚內功才辦得到,就是她也練不成。
宇淵再度朝她伸出手,他說:“往後,你隨我出門,扮男裝吧!”
“是。”她笑了。隻要能隨他出門,穿什麼她都不在意。五指纏上他的,又是習慣成自然,接在喂食之後,妯習慣他的大手掌。
“再找個地方吃飯,我不相信運氣這麼差,走到哪裏都會碰到惹人厭的公子哥。”他笑笑,對她也對自己說。
“好。”
反正他們家少爺在京城裏開了十幾間酒樓飯館,這家不行還有別家,總不成肅親王會生下一窩討厭鬼。若真是此,肅親王的命未免太差。
“你還餓?”
“餓。”她的少爺還沒下箸就被打斷,他餓,她就餓。
“我們到醉語樓,那裏有京城最醇厚的佳釀,掌櫃的是個年方二十的姑娘,一身紅衣紅襪成了她最佳的招牌,醉語樓一年可為我掙下二十萬銀的利潤,是所有酒館淨利最多的,就是品福樓也比不過……”談到生意,他滔滔不絕,他果然很有乃母之風。
不過,她哪裏想知道這些,她比較想知道的是,那位年方二十的女掌櫃美不美麗,有沒有吸引他們家少爺的本事。
可……何必在乎呢?她的少爺隻牽她的手,他的背後隻讓她跟從,而他的餐桌邊,永遠有個叫做紀穎的配菜。
她笑了,冷冷的臉因為溫純笑容增了溫度,冰涼冷硬的線條,因為上揚的嘴角唇線變得柔和。少爺不一樣了,穎兒也隨著少爺的不一樣而不一樣。
作者:
lalala-2780
時間:
2012-9-23 15:08:49
第四章
今日,在議事廳裏,宇淵和梁師傅、司徒先生在討論百草堂約開幕時,宮裏來了位公公,說是要靖遠侯入宮麵聖。
入宮麵聖做什麼?少爺早早表明無意入朝為官,官場爾虞我詐、詭詐奸險,好人入了仕,莫不換了副性情,皇上何苦勉強人心。這是第五次了,皇上老愛召見少爺。不是國事繁忙嗎?怎地,短短數十日,皇上召見了五回,少爺不過是個商人,就算是個了不起的商人好了,也不需拿他當愛臣般,時時麵見呀!
自宇淵出門,穎兒便魂不守舍。
穎兒、影兒,她一直是他的影兒,不論他定到哪裏,都可以在周遭處找到他的影兒,可獨獨皇宮內苑,那裏她入不得,不能站在他身邊,時時看顧。
淡淡的臉上掀了波瀾,輕咳兩聲,柳眉微蹙,她等得不耐煩。
這當頭,少爺要她學的女孩子家玩意兒,定可派上用場,可惜,她半樣都不會。
站在樹下,一顆心驚栘不定。
人人都說伴君如伴虎,少爺入宮已四個時辰,連梁師傅和司徒先生也不敢輕易離開,大家的心都擔著,深伯又發展出事端。
和寶安公子有關嗎?會否他一狀告到皇帝跟前,要皇上替他討回公道?會嗎?他知道是少爺下的手?
心反覆不已,她轉身進入探月樓,那裏有少爺為她準備的製藥間。
說是製藥,不如說是製毒,她早成了毒物高手,連司徒先生調不出來的毒,她都能做出。先生要她多研習救人的法兒,偏偏她對毒有興趣,一進藥間,便忘了時間。
入製藥間吧!反正她不會刺繡作畫,與其在這裏幹著急,不如替自己找點事情做。
從宮裏回來,宇淵逕往探月樓,那裏是穎兒花最多時間的地方,他猜,她在那裏。
推開門,穎兒迅速轉身——
看見少爺,心放下了,細細的雙眉舒展。回來便好。
“是寶安公子的事嗎?皇上追究了?”迎到他身前,她心絞得難受。
“與他無關。”“那就好。”
皇上找少爺,隻是閑聊吧?梁師傅說,皇上喜歡和少爺對弈;喜歡聽少爺對國家大事的見解。皇上和少爺成了忘年交,他說這是好事,往後要是有朝中權貴威脅到少爺,有皇上的偏護,少爺會安全得多。
“今天,做了什麼?”宇淵問。
“做這個。”她轉了身,從桌上拿起一瓶白色霜狀物。
“這是……”
“我給它起了名字,叫作芙蓉雪花霜。”穎兒取挖勺挑了些許塗在臂間,像幻術似地,她的手臂結起一顆顆紅疹,凹凸不平。
“痛嗎?”抓起她的手臂,急問。
“不痛。”
“這毒能傷人性命?”以身試毒是件蠢事,偏偏聰明透頂的穎兒老愛做這等蠢事。
“不能。”見他著急,她笑著從飄浮黃色葉片的水盆裏拿出帕子,擰幹,敷在手臂上,一炷香功夫,紅疹自會褪去。
“隻是讓人變醜?”宇淵問,拿起芙蓉雪花霜在鼻問嗅了一下。嗯,有秋桂香氣,若非親眼見到,誰信它竟是毒品。
“那它……有何用?”
“妻妾爭寵。”她玩笑說。
其實,她想把它們送給第二個、第三個菊花,將自己變醜,青樓妓戶就不會買下她們了吧!
變醜以求自保,這時代?,是怎麼欺淩女人的。
“你會引起許多家庭戰爭。”他莞爾。
“怕家庭戰爭,就別迎來多名妻妾,製造紛爭。”她回話。
是嗎?所以,她是主張一夫一妻,忠誠相待的?眼神黯然,他失去輕鬆。
“少爺?”穎兒叫他一聲。怎好端端的,少爺臉色凝重?她納悶。
他回神,手壓在她肩上,他問:“餓了嗎?”
她不會餓的,但她仍是回答“餓”。
“我們去找東西吃。”
哪裏需要找東西。他的命令是——穎兒在的地方就要有食物,府裏有人負責盯梢她的去處,替她備上點心,隻不過,他不在,她無心飲食。
端過桌邊的點心盒,裏麵有包穀做的鹹糕,上回嚐了一口,兩人都愛極這滋味,廚房便常常為他們準備。
“要是有一碗鮮魚湯,就再好不過了。”他說。
她偏偏頭,想了一下。他總嫌魚湯腥,不愛碰的,怎這段日子老想喝魚湯?然後,穎兒想透了,他的魚湯,是為她。
他待她好,她知情,微微的笑描上她唇邊,他們不說情、不談意,但對待彼此,總是用心。
牽起他的手,她說:“我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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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lala-2780
時間:
2012-9-23 15:09:19
深夜,他們對坐涼亭,一壺清茶,兩碟幹果,要是她會彈琴,那麼佐以琴聲,肯定更加浪漫美麗。
鍾離全和鍾離平壹已然伏法,或許她該花點心思在女藝上麵。
“在想什麼?”宇淵問。
“想以後。”她答得簡單。
“想以後什麼?”親仇已報,往後的人生,她有了權利為自己算計。
“空閑時間多了,我得做點什麼?”在聊天上麵,她有了長足進步。“司徒先生希望你能到百草堂幫忙,你想嗎?”她沒想太久便搖了搖頭。去百草堂,以後就不能跟著他進進出出,不能待在看得到他的地方。
“你空有一身好醫術,不助人太可惜。”
話雖如是說,宇淵也一樣,不想同她離開,更不想有朝一日再見她不著,他對她,有著連自己都解釋不清的占有欲。
“不可惜。”他忘記,她學醫的目的、她要救的人,隻有他,隻有他的生命是她的責任。
“哪天,你發現行醫救人很愉快,想進百草堂,再去吧!”
她搖頭,這天不會出現的,她一向清楚自己要什麼。望住少爺,她要跟在他身邊,生生世世,即使是當一輩子的丫頭。
忽地,她想起梁師傅。梁師傅說,她和少爺畢竟身分不同,她應緊守分際,不該僭越。
這話兒是什麼意思,她聽不懂,想了又想,神情無辜。
梁師傅說,少爺到了該婚配的年齡,屆時,不管是少爺或少夫人的安全,都是她的責任。
話至此,她才聽出一些眉目。
梁師傅的話句句是理,她本就負責少爺安全,未來有了少夫人,少夫人自是她的責任,毋庸置疑。隻是這少夫人……壓得她胸口發疼,說不上來的沉重抑製她的呼吸,令她喘息困難。
“你又發怔了,這回想什麼?”
“想少爺。”
“想我什麼?”
要告訴他嗎?萬一他沒想過要一個少夫人,她何苦來提醒他?她喜歡眼前的日子、喜歡在他身邊跟前跟後,更喜歡聽少爺的生意經,每一句部隱含她搖頭,不確定該不該講。
“穎兒,你這樣不好。”
不好,她哪裏做錯了嗎?若有,她該想想怎生改進,才能讓少爺喜歡。
“有心事,你該試著講出來,不能老讓別人猜測,或許別人會猜不到而誤解你。”
他聽過下人的耳語,知道她在府裏並不受歡迎,即使明白他看重她,暗地裏,他們仍然不把她當主子看待,甚至帶點欺負意味。
或許真的不在意吧,穎兒並沒有發覺下人的態度有問題,所以,仆役不替她整理房間、清洗衣物,她無所謂,反正她習慣自己動手。
旁人誤會?何妨,隻要少爺明白她,不誤解她,就足夠了。至於別人?隨便。
“你試著交交朋友吧!”
穎兒笑開,搖頭,她有少爺當朋友就行了。
“有朋友之後,你會發現,許多好玩的事情值得你挖掘。”
她仍然搖頭,有少爺領著,好玩的事情夠多,多到她看不完、聽不盡,這樣的人生,她很滿意。
她老是搖頭,讓他放棄了。好吧,她開心就好,至於其他的,以後再說。他挑起一顆幹果,送到她嘴裏。
“少爺……”她猶豫著。這話,能說嗎?她沒念過婦經,沒學過禮教,可這話,不適宜說吧?
是岔了內力嗎?還是舊疾複發?她雙手抖得不像樣。宇淵二話不說,將她擁進懷裏,手掌貼上她後心,一股暖流緩緩流進。
“少爺,我沒事。”穎兒在他胸間歎氣。果然,少爺總是對的,心事不說,會遭人誤解。
“真沒事?”掌心沒離開,他低頭看懷中柔軟的身子,收攏手臂。
真的沒事。她的臉頰燒辣辣的,耳朵與後頸浮上蓮色,唇瓣幾回掀合,就是發不出半點聲音。
唉,就算沒事,被這樣抱著,也會有事。
吞過幾次口水,鎮定幾回心神,在宇淵將她推開同時,她恢複了說話能力。
“沒事。”
“既然沒事,你來解釋何謂‘能不能、就這樣’?”笑紋出現,他露出一排潔白牙齒。
天……她又有事了……奇異的騷動在四肢百駭間竄流,百隻飛蟲在胸口揚翅,她啊,沒練功卻走火入魔。
她斂眉,一股作氣說道:“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不要少夫人、不要大婚,穎兒……陪少爺。”
大瞻?,這不是女子該說的話。話出口也許失策,也許太孟浪了,可,是少爺說的呀!有心事,不該讓人猜測。
少爺要嘲笑她了?說她沒讀好聖賢書?說她該學學大家閨秀,分辨什麼話能說,什麼話隻能藏在胸口?
並沒有,他沒回答,也沒戲嘻,他隻是輕輕鬆開穎兒,起身走到湖邊。她……說錯話?
端起杯子,慎重地,喝光茶水。茶喝光,解不去喉間燥熱,凝睇少爺頎長背影……她真的說錯話。放下骨瓷茶杯,再三尋思,終於被她尋出一個好話題。
“昨日寶安公子來訪。”她不喜歡談這個人,連想都不愛想。
“我入宮時?”
“是。”
“他有何事?”
“我沒見他,隻知他很生氣,大約和皇上封少爺為禦史有關吧!”
生氣是必然,他不是科舉出身,破格拔擢讓許多人不服氣,尤其是肅親王,若非昨日堂上,一篇慷慨激昂的說論,讓百官服了他的才氣,恐怕背後的耳語早壓垮他的靖遠侯府。
早說了,不想為官的,官場是世上最最齷齪汙穢的地方,官場待久,不免心胸狹隘。
“下次他再來,你也別出麵接待。”
當然不,麵對那麼令人憎恨的男子,她控製不了自己。品福樓的事兒,著實數她擔心好一陣子,往後,她不教人有機會尋少爺不是。
“少爺……”
“怎樣?”
“你真的要出任禦史?”她記得,少爺說過,官兒越做越大,人的心眼兒會變得越來越小。
“是。”
“為什麼?”
“皇命不可違。”再不久,她將知道另一件不可違的皇命。
歎氣,他環起穎兒的肩。
“這……沒辦法的,對吧?”
“穎兒?”甩開煩悶,張起笑顏,他問穎兒。
“是。”
“我們來練練輕功好不?”
“好。”
說著,他縱身飛上屋頂,穎兒微微一笑,跟在他身後,飛身上躍,不久,兩道人影在屋頂上飛奔追逐,輕輕地,銀鈴笑聲傳出。
今夜,月很圓。
穎兒靠坐在樹下,微風徐徐,幾朵紅花讓風吹亂了裙擺,枝頭小鳥啁啾不已,多麼吵雜的夏季。
少爺又進宮了,皇帝肯定很欣賞他們家少爺,二不五時召他進宮,害得穎兒孤伶伶,隻能拿來詩譜,學著旁人傾訴相思。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麵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朝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這相思真磨人,男子不歸,女子便是衣帶漸寬,人比黃花瘦,心心念念會麵日,這苦,透心。
幸而,少爺與她不會各自天涯。生別離,同他們無緣無分。
她讀不少詩,一句句“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這麼多辛酸詞,讓穎兒把情愛歸於苦楚,既是情苦、愛慟,怎千古萬年,代代有人專心追求?
她不懂,也不想懂,最好,所有男女都像她和少爺般,不苦不悶,無淚無愁。
放下詩集,從腰袋裏拿出一物,越看越覺好笑,她想,她真的不適合當女子,花三天繡出的荷包,看起來不倫不類。
前日,她隨少爺到米店,少爺和掌櫃先生談事時,心血來潮,她走到對麵繡莊,看著溫婉賢靜的繡娘們,低著頭,一針一線繡出雙對鴛鴦,那水磨功夫,比她練武還要難上千倍。
但在老板的鼓吹下,她還是選了塊秋香色錦緞和幾色絲線,試著替少爺做個荷包。
穎兒皺眉,眼前這東西哪裏像荷包?上麵繡的字縫縫補補,勉強看得出是個淵字,可歪七扭八,不成筆法,更別說那隻翠鳥了,說是團亂七八糟的綠線都不為過。
這樣的東西,送出去,未免難堪。
低頭,抿唇笑開,想起什麼似地,她走到相思樹下,撿起滿地豆莢,剝開,一顆顆鮮紅色的心形豆子跳出來。
她第一次見到這種豆子時,驚豔,感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居然將果實刻成心。那是母株的愛心,她要她的孩子們散居各地,成長茁壯。
後來,穎兒見婢女在樹下撿拾收集,她們叫它相思豆,要把它們送給心儀男子,聽她們說起這事兒,臉紅撲撲地,開心快意。
和詩裏的相思不同,她們的相田心帶著濃鬱甜蜜。
學著婢女,穎兒把相思豆裝進荷包裏,反正荷包是送不出去了。
一進侯府,宇淵就四處找尋穎兒,探月樓沒有、錦繡閣沒有、清風樓也沒有,他走遍侯府,終於在花園尋到她的身影。
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東西裝進袋子。
在做什麼呢?他放輕腳步走近,隻見穎兒正把相思豆裝入錦袋中。她也學起婢女們,做些女孩家的玩意兒?
“你在忙啥?”他出聲,她驚得將荷包捏在掌問、藏到背後,那東西,見不了人。搖頭,她但笑不語。
“來,我給你一樣東西。”他抓起她沒握東西的手,將青色瓷瓶放到她手中。
“這是……”
“你猜。”
穎兒打開瓶子,一股香氣迎麵撲來,靜靜嗅聞,那是……不會吧?這麼珍貴的東西。她抬眉瞅著少爺,滿目疑問。
“是什麼?”他追著她問。
“冷香玉露丸?”這要采集十五種鮮花和數十種中藥材,七蒸七曝製成,這藥除了數十種是件簡單的事。
冷香玉露丸對女子而言是最佳聖品,每年,後宮受寵的嬪妃能得上兩丸,便要焚香沐浴,大謝皇恩。
“你很厲害。”他知道她猜得到。
今日他同皇上談及鳳凰蠍,便連同穎兒為他試菜中毒的舊事說了,皇上聽過大為感動,賜下冷香玉露丸給穎兒,還說他日一定要帶她進宮麵聖。
“這藥,皇宮內苑才拿得到。”
一般尋常人家的地窖,保存不了十五種鮮花,更別說昂貴藥材,來自長白山的珍口叩已屬難得,更別說從北方運來的金穗草。
“是,皇上知道你為我中毒,特賜藥,你每日服食一丸,連服十曰,十日後,宮中禦醫會到府中為你診療。”他說得興高彩烈,穎兒的身子是他最擔心的事。
看來皇上對少爺,真心偏愛,否則,怎會愛屋及烏?隻是,這樣好嗎?她很難不杞人憂天。
“要按時服藥,知否?”
“是。”她再三忖度,皇上的厚愛,別無所求?
“穎兒,你不開心?”
“沒有。”穎兒忙著否認,但願,隻是多疑。
“我替你帶回禮物,你是不是也該還贈禮物?這叫禮尚往來。”換了口吻,他湊近她,低柔道。
“我沒有禮物……”
“誰說,你手上握著的是什麼?”說著,他伸手奪開,拿走她上不了台麵的荷包,倏地,紼紅炸翻她雙頰。
眼光閃過,他動容。這是她第一次做的女紅吧?不發一語,宇淵把荷包收進腰間。
“少爺,那個……”她支吾其詞。還能比此刻更難堪?
“我喜歡,送給我好嗎?”嘴巴問人“好嗎”,動作卻霸氣得不聽人說,言行不一?!
“下次好不?我再做個好些的。”下次她會找槍手,才不把醜東西拿來惹人取笑。
“不,就要這個。”
“可是……”
她還想搶,他製了她的雙手,將它們環在自己身後,這是擁抱……糟,壞事,她這臉紅,恐怕別想消褪了。
“陪我去杜康樓,我餓。”
不容她推卻,宇淵拉起她往外走。
說不上為什麼,她醜到不行的荷包撞到他的心,她紅紅的雙頰紅了他的眼,不該在穎兒身上出現的女子羞怯出現,讓他的心,雀躍不已。
握住她,他心跳加速。
她的手不柔軟、不細致,掌心因長期練劍磨出厚繭,她不似一般女子,會在臉上塗脂抹粉,她身上找不到花粉香,隻有淡淡的草藥香,說她迷人,未免牽強。
或許她容貌過人,但她欠缺溫柔、欠缺女人味,這樣的女生很難勾引男子吧!可一個荷包,撞翻了他所有認定。
“少爺。”穎兒連喊了好幾聲,才喊回他的意識。
“怎麼?”
“我們不是要到杜康樓?”
杜康樓很有意思,所有菜名全是從詩詞上節選下來。
少爺說,杜康樓的掌櫃是個落拓秀才,當初留下他,是希望引他發揮長才,到善學堂指導學子,誰知,他對客棧營生更有興趣,現在他已能獨當一麵,把杜康樓經營的有聲有色。梁師傅沒說錯,知人善任是少爺經營成功最重要的要件。
“沒錯,我們要到杜康樓。”
“那……大門在那裏。”穎兒指了指相反方向,宇淵聽見,忍不住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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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lala-27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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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3 15:10:03
第五章
是不是她聽錯啊?怎地封完二品官,又要賜婚?
她知,皇上欣賞他們家少爺;知皇上愛屋及烏,賜她藥丸,怎麼這欣賞?,無限擴張,連公主都要下嫁?
人人都知少爺好,那些媒婆像蜜蜂似地黏人,少爺全躲過了,這賜婚能不能順利躲過?
恐怕不能。不都說君無戲言、不都說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況且,賜婚是天底下男子求之不得的大事,或者少爺,也想要國色天香的公主?
不不不,少爺也同她一般,嚇傻了吧!他一定翻遍腦袋,企圖找出好說詞推卻這樁婚事,一如當年,將軍為將軍夫人做的一樣。那才是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本色呀!
是的,人人都說少爺像極將軍,婚姻大事怎能皇上說了算數?少爺一定會極力爭取。
“穎兒。”
少爺的叫聲,將她遊離的魂魄喚回,回首望望左右,滿屋子跪接聖旨的人全站了起來,隻剩下她還匍匐地麵。
宇淵伸手扶她,穎兒緩緩起身。
可,少爺氣定神閑,沒有她想像中的驚訝慌亂,再往後看看梁師傅、司徒先生和宮裏來的、一堆黑鴉鴉的人頭,眼光逐一掃過,所有人都在笑,恭喜聲此起彼落,少爺二點頭答謝。
所以,少爺……是願意的……
念頭竄入腦間,寒意從腳匠往上飛奔,穎兒大大的眼眶瞬地蓄滿淚水,
她懂了,什麼叫做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為何會算前言,總輕負;她了解此恨怎會不關風與月……那些詩啊詞啊,一句句躍上心間,催動她的酸楚。
不,或者是她聽糊了,聖旨沒提到賜婚,隻說了封少爺當禦史,那麼,少爺當然要“欣然接受”!
想法起,她定到宇淵身邊,奪了聖旨打開。這舉動不合宜,但顧不得了,她得弄清楚,賜婚是真是假。
她沒聽到旁人倒抽氣的聲音,隻專心一意讀著聖旨。
下一刻,她被宇淵點了穴道,動彈不得。瞠目,她發愣了,油亮的眼珠子沉沉地鎖住少爺。他竟點她穴道?!
“抱歉。”他湊近她耳邊說。她也有話說,可被點了穴,聲音出不了口,唇張張合合,她想說:“別娶公主,拜托。”
她知道他看見了,但他不作反應,隻把她放在太師椅裏,拿回聖旨,旋身,回到屬於他的熱鬧榮耀裏。
笨!她竟以為少爺會為她,推卻賜婚。
她想笑,卻扯不了嘴角。
不過是個丫頭啊!不過少爺待她好,怎就亂了身分?
梁師傅看出她的僭越了吧?難怪一席話暗地提醒,提醒她,身分有別。
病後,少爺對她多了幾分心疼,她便越過界線,一路的理所當然,忘記多年來,她活著,隻為維護得少爺周全,認真算計,她不過是名死士,何來的恃寵而驕?
是她的錯,她早該看出少爺何等優秀,公主為他傾心有何不對?
“駙馬,這位可是紀穎姑娘?”太監審視她,果然美得驚人,分毫不遜於玉寧公主。
在宮裏,這位穎兒姑娘名號大得很,一口氣得到皇上賞賜十丸冷香玉露,這等福氣連皇後都沒呢!
“請公公切勿怪罪,穎兒中毒後病體未愈,方才舉動,讓公公受驚了。”梁師傅拱手道歉,替穎兒說項。
“這樣啊,不過,把病人留在侯府裏,萬一衝撞了公主,可就不太好了。”
“是,往後我們會好生照看,絕不發生讓公公擔心的事。”
哈,她病體未愈,教人受驚?意思是……她是瘋子?也對啊,瘋子不該留在侯府裏,衝撞公主何等大罪,她怎能承受?
“駙馬爺可知,上月賜婚消息傳出,後宮喜氣洋洋,大夥兒全為玉寧公主的大婚忙著。”太監扶著宇淵的手,一麵說,一麵打量這位未來的駙馬爺。
上月賜婚……少爺早早知曉。穎兒心更冷了。原來是為了偉大的公主,少爺方肯違背原則,入朝為官。她怎能蠢到以為少爺會抗拒?這可是會一隻聖令下,抄家滅族的再次,穎兒自我嘲笑。
“駙馬爺,打明日起,宮裏會派來十六名宮娥和四位嬤嬤,打理新房擺設、餐點用膳,她們都是玉寧公主用慣的人,還請駙馬爺體諒。”
嫁公主嘛,可不同於一般,駙馬爺畢竟不是皇族,這宮中諸多禮儀,總得有人數、有人管。況且,玉寧公主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女兒,多少皇親貴族想指這門婚,都得不到呢!
“多謝公公費心。”
“駙馬爺能了解就太好了,王於府裏的仆役下人,自有專任的嬤嬤來調教,還望駙馬爺見諒。”
“是。”他無心同人周旋,隻想奔到穎兒身邊,他知道她受委屈了。
“很好,奴家就回宮覆命了。”
“公公慢走。”幾聲謙讓後,太監離開靖遠侯府。
太監一走,宇淵就抱起穎兒,飛奔回房。
關上門,他解開穎兒穴道。
這裏是他們的寢居,那年,後院一房一廳,穎兒無處可睡,隻得和宇淵同房;而今,大大的侯府裏,多少樓閣庭園,怎麼住也住不滿,可她還是一張軟榻,睡在少爺身邊。他們同寢同食,他們交情非比尋常,他們合該終生相係……
錯!就是這些要不得的想法,讓她忘記自己是誰。淒然一笑。這回,她記得了,她是奴、他是主。
穎兒低眉,賜婚徹底打垮她,難怪“能不能、就這樣”他不回應。那是對的,換了她,也不回應奴仆的癡心妄想。
頭頂上方傳來一陣輕歎,宇淵問:“你打算一輩子不看我?”
看?看了做什麼?再築夢,做一場毫無意義的掙紮?不了,那一顆顆紅透的相思豆,隻是午後遊戲;那些談心的夜,不過是無聊言語;他的關心純屬多餘,他們之間,相隔天地距離。
罷了,她的心錯、情錯,所有的錯誤認定皆歸她,從此,她曉事。
“穎兒不敢。”她語氣清淡,壓抑情緒。
“那麼,抬頭,看我。”他雙手壓在椅把上,將她鎖在身體和椅子中間。
握了握拳頭,她不倔、不傲,服從命令。
拾眸,視線定在他臉上,空洞的雙瞳裏不見激蕩。
心情已然收拾好了,她再不會做出不合宜舉動,不大膽、不誤以為自己特殊。
“你在生氣皇上賜婚,還是生氣我沒事先告訴你?”宇淵靠她很近,近得她聽得見他的呼吸聲,那氣暖暖的,卻再暖不了她的心。
“穎兒不敢。”她在兩人中間築牆,用高高高高的石牆,告知自己,牆裏牆外,世界不一樣。 .
“你是希望我拒絕皇上?”他不喜歡她的冷淡,不喜歡她麵無表情,更不喜歡明明視線落在他身上,心思卻飄向遠方。勾住她的下巴,他要迫她說話。
“穎兒不敢。”
一句句“穎兒不敢”教人惱火,她拒人千裏。
“這起婚事是我爹爹生前承諾的,我不能不允從。”再加上他需要公主的力量,助他對抗肅親王,肅親王在朝廷裏勢力龐大,要鏟除他,比想像中更困難。
何必向她解釋?她不夠格。“少爺大喜。”
他真的被惹火了,捧起她的臉,他不準她忽視自己。
“穎兒,我要你聽清楚,不管有沒有賜婚、不管有沒有公主,我們之間不會改變。你仍然是我的影兒,我到哪兒,你在哪兒,我們仍然合作無間,你保護我,我維護你,聽懂了沒?!”
她點了頭,無異議。“是,少爺。”
她在他身邊,他卻覺得她離自己遙遠,她的表情引發他的憂懼。她要走了,她正打主意離開?一句話,宇淵脫口而出:“我不準你離開。”
“是。”
“不管你開不開心,你都必需接受玉寧公主。”
“是。”少爺多慮了,她能不接受誰?
除了“是”,她打定主意不再同他說其他?她的固執?,往後怎麼成?她怎應付一大堆宮娥、嬤嬤?怎麼同公主相處?
“好吧,你一定要生氣的話就生氣,隻是,別花太久時間,你得把精力放在適應公主上。”
甩袖,他出走;她未起身,呆呆地,呆呆地回想過去。
嬤嬤和宮娥一進靖遠侯府,就四處改造起來。
不隻宇淵房裏這般,總管也讓一大群老少女人弄得接近發狂,一下子灶不好、一下子客廳不行、一下子池裏魚養得不對勁,他裏裏外外奔走,滿足挑剔的方嬤嬤。
當整座侯府烏煙瘴氣時,穎兒並沒有被幹擾,因為她始終留在探月樓裏,研製藥物。若不是種在藥圃裏的薺草被不識貨的宮娥拔除,她實在沒有意願加入戰爭。
“小姐,宮裏來的那些女人,要把你藥圃裏的草藥拔掉,種上牡丹。”菊花推開探月樓大門,氣喘籲籲地說。
她望菊花一眼,淡應:“告訴她們,那是百草堂要的草藥。”
“說了說了,可她們不管咱,硬說草藥難看,要改種牡丹,就是院裏那兩棵相思樹,方嬤嬤也說明日兒要找人砍掉,改種羅漢鬆。小姐,您得快些,再慢兩步,草藥就沒得救了。”她急出滿身汗水。
無奈,穎兒起身,隨菊花出門,走至花圃,三名小廝站在藥圃邊,手足無措,不敢動手去救藥草,一名穿著粉色宮服的女子站在藥圃中間,兩隻腳拚命踩,恨不得把滿園藥草踩得稀巴爛。
“穎兒小姐是誰啊,她說不能拔便不能拔?你們知道,玉寧公主就要嫁進侯府,到時這裏連一片能看的花園都沒有,皇上怪罪下來,誰擔待?說!誰的脖子不怕痛,報上名來,好讓玉寧公主知曉,這侯府裏是誰在同她作對!”她雙手抆腰,圓溜溜的眼珠子對著藥圃旁的小廝猛瞧。
幸好啊,方嬤嬤機靈,事先想到駙馬爺本是布衣,對於管教下人必然不熟悉,肯定讓這些小猴兒一個個爬上頭。
果然沒錯,蘭兒姊姊讓廚房裏那些中年婦人氣得火冒三丈,好意教導他們宮裏食藝該注重的事項,她們連聽都不聽。
這侯府的下人沒規炬,若不好生教導,往後公主嫁過來,這當家主母啊,可不好做。
“桃紅姑娘,這草藥是穎兒小姐種下的,費了好些兒工夫,聽說百草堂等著要,您要把它給踩爛了,踩掉的可是多少人的命啊?”
別說這些草難看,就是穎兒小姐也不是好相處的人物,她冷冰冰,對誰都不多話,誰知惱火了她,她調的那些毒啊、要的,會不會用到他們頭上。
“您真心慈,擔心別人的命,就不怕自己送命?行,我不折,這些牡丹一棵也別種了,待我往上報,好讓宮裏知道,這侯府裏的下人,派頭一個比一個大,要他們做點事,人人滿口都有理兒,推三阻四的。”
說著,她兩條腿蹬啊蹬,又踩掉幾株藥單,這麼不講理的女人,誰說得過?
穎兒搖頭,飛身掠過,站到她麵前,淡漠說:“要種牡丹,尋別處種去。”這裏是少爺選中的藥圃,她還特地種上能助少爺安適入眠的夕照草。
“別處?你瞎了啊,新房門打開就看見這塊花圃,不在這裏種,難不成賞朵花還要公主移駕,勞動雙腿?!”
穎兒不語,靜靜看她撒潑。宮裏人都這般蠻橫不講理?那麼安寧公主進門,還得發生多少事?難怪少爺千叮嚀萬囑咐,要她把精力放在“適應公主”上頭。
“你是那個影兒姑娘、日兒姑娘的?我可把話先挑了講,之前,駙馬爺怎麼寵你,咱們管不著,但往後,你不過是府裏一名普通丫頭,要認清自己身分,別想和咱作對!”
這是桃紅頭一回見到名氣大到不行的“穎兒姑娘”,她的美麗,讓桃紅心底打了個突兒,難怪駙馬爺對她特殊。
穎兒沒應答,靜望桃紅,澄澈冷清的眸子望得她心兒怦怦跳,這人?,是哪號人物,怎能這樣看人?
穎兒一逕沉默,桃紅越講越慌,索性彎下腰,左一束、右一束,扯起藥草。
穎兒緩緩搖頭。隻是想立下馬威嗎?何必,誰都曉得公主有多尊貴。
在桃紅的手碰到少爺的夕照草之前,穎兒搶身,點上她的穴,桃紅全身動彈不得。
日頭漸漸上移,穎兒揩了揩汗水,離去前,對桃紅說:“你想挪動哪裏都行,獨獨不能碰藥圃和探月樓。”
小廝們你看我、我看你,自是覺得好笑,可桃紅是宮裏來的人,這般……會否鬧出大事?
越想越不對勁,他們還是去急報了總管大人。
沒多久工夫,方嬤嬤領來一群宮娥,看見桃紅那模樣,又急又氣,挪挪栘栘,她就是那樣兒,一動不動。
“你是被下了咒還是入了符,怎搞成這樣子?!”方嬤嬤怒問。
“我也不知怎麼得罪穎兒姑娘,她一來就把我定在這裏,還恐嚇我,府裏的東西都不可以更變,這可怎麼才好?”桃紅淚水滴滴答答,沿著動不得的臉頰滑下。
“反了、反了!駙馬爺都沒意見了,一個小小的貼身丫鬟居然忒地大膽?!去把紀穎給我帶來!”方嬤嬤氣指天地地破口大罵。這侯府是該好好整頓,怎能容許下人這般無法無天?
總管大人去了,當然請不來穎兒。她說,無妨,穴道一個時辰會自動解開,經過這次,往後她們會了解,不能動藥圃。
總管這般回話,方嬤嬤更是氣急敗壞,她親自到探月樓,想把穎兒給抓來,可她從頭到尾不理人,逕自做事。
“把那些瓶瓶罐罐全給我扔了!”方嬤嬤一聲令下,幾名宮娥上前,穎兒不說話,轉身,淡望她們。
一時,她們竟然讓穎兒的氣勢給嚇得不敢動彈。
“看什麼,我說動手!”方嬤嬤不是省油的燈,跟在皇後身邊多年,什麼人物沒見過,這黃毛丫頭想同她鬥,門兒都沒有!
“是,方嬤嬤。”
“誰敢動,下場會和外麵那個女人一般。”恐嚇祭出,宮娥們不敢動作。
方嬤嬤氣得衝上前,一巴掌劃過穎兒臉蛋,清脆響亮。“好啊,你真以為我治不了你?!”
“你該感激,我不打老人。”穎兒麵容冷肅。
老人二字徹底激怒方嬤嬤。她最自豪於外貌,四十多歲人,皮膚保養得水當當,她居然說她是老人?!孰可忍,孰不可忍!
方嬤嬤忿忿不平地離開采月樓,穎兒以為贏得這回合,往後可以獲得耳根清靜,沒想到,贏的下場是直接監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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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lala-27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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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3 15:10:39
背靠牆邊,穎兒偏頭發呆。
這裏不是牢房,隻是間滿是黴味的屋子,無桌無床,處處結滿蜘蛛網,幾方斜斜日光射入,天亮。
外頭天氣晴朗吧,四月天,楊柳飄,春風陣陣酥人心胸。不過二日,她已懷念起自由空氣。
她終於明白,帝王之家,權力有多大。
門外傳來鐵煉錚錚聲響,又要吃苦頭?
那日,方嬤嬤離開采月樓不多久,幾個宮廷侍衛進來架走穎兒。她被蒙汗藥迷昏,清醒後,便待在這裏了。
諷刺是不?擅長使毒的她,居然會被蒙汗藥迷倒。
這兒是後宮吧?陸陸續續,她見過幾位身著宮廷服飾的女子,每見一回,身上便要多捱十幾根長針,這刑罰,看不見傷痕,卻教人痛不欲生,夠毒也夠狠。
她熬得住嗎?不知道。但她確定,再多來幾次,她會瘋狂。
門打開,一位身著錦服,珠頭鳳冠的貴婦定進,後頭跟著方嬤嬤和幾名宮娥,方站定,馬上有人抬了椅子服侍貴婦入座。
“紀穎,抬頭!”貴婦命令。
她想,但力不從心,二日滴水未進,即使她不會感覺饑餓,但失卻力氣。
“皇後叫你抬頭!”
方嬤嬤走近,扯住她的頭發往下拉,她的臉不自控地上仰。
皇後細細審視。難怪方嬤嬤擔憂,這女子美豔太過,留在駙馬爺身邊,對玉寧而言的確是一大隱憂。
聽說,她會治病也會下毒,況且上回她不過伸指輕點,宮娥就成了泥塑木人。萬一她對玉寧下手,可怎麼辦?
她是極力主張不讓紀穎回去的,可駙馬爺討人討得急,皇上都下旨了,她怎能不依?
“稟皇後,要怎麼做可得快點決定,拖延不得。”方嬤嬤催促。
那天,她讓人綁走紀穎,駙馬爺回到府裏,找上她要人,口氣嚴厲,不像平日溫和的駙馬爺。
她向駙馬解釋,說道紀穎不服管教,若不教她吃點苦頭,將來怎懂得卑尊?駙馬爺竟橫了眉,說:“紀穎不是下人,她不需要服從誰的管教。”
瞧,駙馬爺對這死丫頭偏寵了,若說他們沒什麼曖曖昧昧的,誰信
殺她嗎?皇後望住穎兒絕美容顏。玉寧未過門,就招惹此事,駙馬爺心底有了結,會否真心疼愛玉寧?
聽皇上說,紀穎曾救過駙馬,他待她的情分自然不同,可這情分發展下去,玉寧在駙馬心中的地位……難啊……
“皇後!”方嬤嬤出聲催促。
不能讓這丫頭再回侯府了,輸過這一著,往後她在侯府裏說話,還有誰肯聽?
“紮她百針,若能熬得過,算她命大。”皇後放下話,起身離開。
百針?後宮多年,她還沒見過誰捱得了百針。方嬤嬤拉起唇角,笑容張揚。
打開針包,她用眼神示意兩名宮娥按住紀穎。低下身,湊在穎兒耳邊說:“若是熬不住,你大可嚼舌自盡。”
屆時,屍首送到駙馬爺眼前,怨不了人,是她性子高傲,不肯聽勸,要嚼舌、要自殘,她們都是沒武功的女子,誰阻得了.長長的針在穎兒免錢晃幾晃,嚇足了她,方麼麼才緩緩下針。
針緩緩刺入肌肉裏是什麼感覺?是痛徹心扉、是刨骨椎心,是想一頭撞死的疼痛啊!
咬唇,穎兒驕傲得連尖叫都不肯,針送進皮裏一吋再一吋,方嬤嬤存心淩遲,存心要她死。
穎兒全身肌肉繃緊。她知,肌理越緊,針落越痛,隻不過,那是自然反射,她控不住啊!
疼痛像狂潮,一波波襲來,她被打進萬劫不複的地獄裏,意識逐地渙散,折磨……任她一身功夫,也捱不過?
“駙馬,非我多心,你想想,那些宮娥,哪個是會武功的,誰堪得起在烈日下曬上一個時辰?知不知,到現在,桃紅還躺在床上病著,就算不心疼桃紅,你也該心疼她是玉寧公主的身邊人?!”
皇後苦口婆心,可這個駙馬爺不動容,聖旨下,他等不到穎兒回門,居然又上奏皇帝,直奔後宮。
“這事,是穎兒莽撞。”宇淵麵無表情,心似火烤,若穎兒有個閃失,退婚,他不是做不出來。
“莽撞,駙馬就給這兩個字嗎?這丫頭的桀騖不馴我是見識到了,留宮二日,不管我怎麼說,她都一臉孤傲,仿彿錯的全是旁人,她半分責任都沒有,爾後,我真不知方嬤嬤要怎麼才鎮壓得了她。”
穎兒不需要鎮壓,她是親人,不是下人。這話在他唇舌間繞過,卻沒出口。
不辯駁,並非讚同,他是不想讓事情變得更複雜,他隻想安全把穎兒帶回府。
“不想旁人動她的藥圃,大可好好說,桃紅是我從小看到大,怎麼說,也是個平和說理的人,怎一碰上駙馬爺的人,就落得這副模樣?我知道,這錯不能算在駙馬身上,可府上有這樣一號危險人物,玉寧公主將來的安全,我敢指望嗎?”
“我會讓穎兒留在探月樓,不四處走動。”
“把人隔開……這倒是一個法兒。不過,她的藥圃不是還在衡恰閣前?”
“我會命人將藥圃挪開。”一再退讓,他要保的是穎兒的性命。
“所以,我可以相信玉寧公主不會被紀穎傷害?”她把穎兒當暴徒了。
“是。”
“好吧,我且相信駙馬一回。來人啊,把紀穎帶上來。”
穎兒被帶上來,她眼神煥散,全身汗涔涔,痛不褪,留在骨子裏,壓迫她的神經,那一百針……好幾次,她熬不住;好幾次,她真的想咬舌,隻是?,倔傲支撐著她,逼自己不輸。
是的,她不死在這裏,不教人如願。
她讓兩個人攙扶著,走到皇後麵前時,被強壓跪地,不,說強壓,是言過其實了,她們一鬆手,她再沒有力氣站立。
“穎兒。”宇淵憂心輕喚。
是少爺嗎?不,是幻覺,痛到底,什麼人都會出現,她甚至看見爹娘對她招手。恍恍惚惚,茫茫然然,她在大海間沉浮,再痛一陣,她就要沒頂了。
“穎兒。”他蹲到她身前,抱起穎兒,她全身又濕又冰,是病了嗎?還是被宮裏的陣仗嚇傻?
又聽見少爺的聲音?不是幻覺嗎?她努力讓眼光在宇淵身上聚焦。真的是少爺?恍如隔世呀,他來救她……他畢竟沒拋棄她……
“沒事了,我馬上帶你回府。”
他的笑是真的、他的存在也是真的,她的手包在他的大手裏,她的身在他寬寬厚厚的胸膛前,少爺,不是幻想。
再靠近一點,靠得兩人無間隙。他常說,她是好大膽的姑娘,可這回,她被嚇壞了。
“怎會沒事?駙馬爺好大的忘性,你和哀家是怎麼談定的?”皇後拋出
眼神,宮娥捧著一盅藥碗,走到穎兒身前。
宇淵看著墨黑藥汁,強壓下心疼,端起藥碗,湊到穎兒嘴邊。“乖,喝下去。”
這是什麼?她聞一聞,強烈的酸味撲鼻,雙眼流露出驚恐,不會……這不是少爺的意思。
“穎兒,喝下去,我就帶你回府。”
不,這藥不能喝,喝下去,她便死定了。她是大夫,很清楚後果,不喝,絕不能喝。
“穎兒,快點。”宇淵低聲催促。他不要在這裏多待一刻,不要他的穎兒被這群可怕的女人嚇得魂不附體。
為什麼要逼她喝……是懲罰嗎?因為她做錯,她不該阻止宮娥毀掉藥圃,她該生受懲戒……那個玉寧公主?,未過門,已成了少爺的心頭寶貝……
她緊咬唇,不介意下唇早已被自己咬得坑坑疤疤,不介意新的血又從唇角滑落。她頻頻搖頭,不能喝,她不喝……
“喝!”他的語調裏加入威嚇,她的固執不能在此刻發作。非要她喝?
那他何必尋來,就放任她死在這群女人手中便罷,何苦麻煩自己?
抬眸,渙散的眼神,渙散地在少爺的臉龐尋找他的真意,他,是真的真的要她喝。
好吧,不過是一條命,送了便是。別人要她的命,她不給,是少爺要的,她絕無二話。
“穎兒,我說話你也不聽了嗎?”
穎兒怎學不會低頭?往後,她還得受多苦頭,才能順暢生活?這世界,真的不是隻有他和她自己。
“少爺一定要我喝?”她認命了。
“是。”
點頭,無話可說。她的命早賣給他,少爺要,她給。
浮起一抹淒絕笑容,帶著赴死的絕然,仰頭,她將藥吞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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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lala-27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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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3 15:12:16
第六章
那藥,是用來化去武人內力的,名叫離魂湯。
隻是化去內力,有必要取個這麼可怕的名字?當然,因為服下這種藥,一日會發作二次,發作時,時而像被丟人寒冰中,血管暴張,千百根細針同時戳刺每吋肌膚;時而像烈火炮烙,熱得腑髒皆融,魂兒去掉大半。
這煉獄般的苦,要捱過七日方止,七日後武功盡失,多少武林豪傑受不過這痛,寧可選擇自盡。
然方紮過幾百針,丟失半條命的穎兒,又怎能忍受?
所以她想死,每次發作,她就想死,若非連刀子都握不住,她早已結束自己。
蜷在床上,穎兒氣息微弱,看著掉落在一旁的刀子,她竟連動手的能力都沒有,往後,是廢人了,一個貨真價實的廢物。
“穎兒,開門。”宇淵敲門。
不開,她太狼狽,縮縮身子,穎兒閉上眼,等待疼痛褪去。
“穎兒,我說開門。”他的聲音加上威脅。宇淵討厭這樣,不喜歡恐嚇她、不愛逼迫她,可,他老在做同樣的事。那日,帶穎兒回府,她關上門,誰也不理。他知道她生氣,吩咐下人好生照顧後,留給她時間好好想清楚。四天了,她怒氣未平。
多年練武,心血付之一炬,任誰都要氣憤。上回中毒,穎兒武功不如從前,她雖絕口不提,但好幾次,夜半,她偷偷提劍練招,他知道,她始終在乎。
她的確在乎,隻是宇淵不明白,她在乎的不是武功高低,而是再不能陪同他出出入人,護他周全。
宇淵再拍幾下門板。他並不想廢去她的內力,但不同意這麼做,皇後不肯放人,這是交換條件,他要帶走穎兒,就必須留下她的武功。
“再不開,我要破門而入了。”
半晌,她不應,宇淵破門而入。
他走到床邊,扳過她的身子,她閉眼假寐,沒力氣麵對他。
她瘦了,嚴重消瘦,兩頰內凹,連嘴唇都蒼白得尋不出血色,那藥……那麼傷身嗎?
抱歉。他在心底輕言。
“我知道你沒有睡著,我們談談好嗎?”放輕了語調,他無法不心疼。
談?這時候?不,地獄來回一遭,她累得凶,她想趴著、蜷著,一動不動。但他是少爺啊,少爺想談,奴婢豈能說不?
勉力睜眼,提氣,她掙紮起身,麵對她的少爺。
她靜靜等待。
談吧,談未過門的公主將怎麼破壞他們的平衡,談要改變,她卻不甘願改變的事實……不會再回到過去了,那時,她是他的“影兒”,不管有沒有太陽,她都在他身後,不,當然不會,他會有另一個“影兒”。
聽說“她”琴棋書畫樣樣通,聽說“她”的刺繡賽過京城名坊,也聽說“她”容貌絕麗,無人能比。那麼美好的“影兒”,他自是專心疼愛。
“再幾日,玉寧公主就要過門。”宇淵道。
要她說恭喜?好啊,恭喜恭喜,隻是很抱歉,這喜宴,她無法參與。沒有人能同時擁有兩個“影兒”,一如天際無法並掛兩顆太陽。
“這次是你過分了,那些宮娥並無武功,你不該用武力對付她們。”
他努力要穎兒理解,未來她不能再這般率性度日,以往就是下人不喜歡她也無妨,有他在,至少沒人敢明目張膽;可往後,那些嬤嬤和宮娥不好應付,這回事件,讓他學足經驗。
是,監禁二日,她明白自己有多“過分”。
穎兒淡淡笑著。她不想解釋,也不想替自己分說。對錯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付出代價。
“知不知,衝動會替自己帶來無窮後患,方嬤嬤是皇後的心腹,後宮多年,能掙到眼前地位,她不是簡單人物。”
沒錯,簡單的女人不會下針,下得又猛又狠,就是她這種學過開膛剖腹、習武多年的女子,都無法練就方嬤嬤的功夫笑看別人痛苦。
“也許往後,沒了武功對你反而好,你得慢慢學會不出頭、不惹事,試著用最溫和的方式,與周圍的人相處。”
換言之,問題起源於她愛出頭、愛惹事?
糟糕,她連苦笑都擠不出來了。
有話說?沒,她怎能再出意見?“強出頭”?,這帽子太大也太沉重。
“我答應過皇後,你不會再到衡怡閣,這幾日,會有人替你把東西搬到探月樓。”
更好,她被徹底趕出他的生活。
說什麼“不會改變”?純屬笑言。
“至於你的藥圃,我已命人挪到探月樓……”
弄到底,藥圃仍要挪移,既是如此,她何苦枉做小人。
截下宇淵的話,她搶先說:“往後,我絕不踏出探月樓半步。”
“不是這個意思,我隻要你少和方嬤嬤和宮娥們照麵……”他要的是她的安全。
“不會了。”
這輩子,再不見人,她會自囚於探月樓,幫不了少爺,至少別招惹麻煩。
“那就好。”
宇淵看著她倔強的臉龐,輕喟。不知她還要嘔上多久?也許,等玉寧公主入門,她認清事實後,自會慢慢適應吧!
“我會命人把藥書醫書送至探月樓。”
他不讓她進書房了,他隔離她,徹徹底底。她不答話,偏開臉,隨便。
“從今日起,菊花派到你屋裏,由她來照顧你的生活起居。”
照顧?這字眼對她不是嘉勉獎勵,而是諷刺。
“若你有任何需要,盡管讓菊花到前麵去找總管。”
他不知,她的“需要”很少,她隻想被他“需要”,可是……
一個要受照顧的女子,憑什麼被需要?
沉默,她始終淡漠以對。
“你……”
宇淵欲言又止,手伸上她頰前;她別開臉,閃去他的親匿。縮回手,他無奈,但願,情況確定後,她會慢慢適應。
“好好保重。”宇淵道。
保重也出口?他再不出現了吧?也對,往後,他將會很忙。起身,宇淵打算離開,沒想到,跨出兩步時,踩到她掉落地上的刀刃。
彎腰拾起,他既心痛又憤怒,不知該把她抱在胸膛安慰,或是威脅恐嚇,給足她一個徹底警惕。
“你拿這個做什麼?!”宇淵凝著臉,下顎緊繃,青筋乍現,將匕首緊握。不是生氣,他是氣瘋了!
床帷內盡管幽暗,她還是看見他黝黑瞳仁裏,冒著兩簇火焰。
拿匕首做什麼?這話,難答。穎兒別開臉。
“失去武功,你想自盡?”
她真那麼在乎武功?或者她隻是想同他抗議,抗議他逼她散去內力?
該死!她怎麼可以這麼倔?皇後沒說錯,她的確桀騖不馴得讓人咬牙切齒。
狠狠扳過她的肩膀,他強迫她看自己。
“說話啊!你拿刀子做什麼?”
“少爺不是已經猜到了?”冷冷地,她頂嘴。
她是想死,那麼多的痛楚,她不想忍、不想熬了。反正親仇已報、反正他再不需要?,該做的、能做的事統統完成,活不活著,已無差別。
“你想死?你想報複我,讓我後悔?”
報複、後悔?說得嚴重了,紀穎何德何能,教少爺掛心。
“說話啊,你想抗議什麼?抗議皇上賜婚,抗議方嬤嬤、皇後,還是我!”
抿唇,不吐半句言語,她牢記,自己沒立場、沒身分。
“我猜對了?所以你不同我說話,你孤僻到所有人都怕你、你執意和方嬤嬤作對,你刻意惹惱皇後,讓她不得不想辦法懲治你?”
什麼?不得不懲治?
原來這一切全是她咎由自取?真有趣呢!她身上幾百個針孔居然是她孤僻惹的禍;一日二回的冰火交加,是她抗議不成的結果。
紀穎啊、紀穎,你怎麼會跑去同人作對呢?你怎能忘記,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的婢女?
她想笑、想仰天大笑,她真正天大地大的蠢貨!
“你做這些有什麼好處?!”他怒道。
好處?有,失了武功,她時間多到能去學琴棋書畫,試著讓自己變成才女。她可以刺繡,繡出一幅幅雙飛燕,以解寂寞。
知不知最大的好處是什麼?是相思再苦,她都不會“坐愁紅顏老”,不會“朱顏辭鏡花辭樹”,她的一生變得很短,那苦絳珠啊,終是魂歸離恨天。
她不言語,靜靜相看他的忿忿不平,好似他的怒與她無關。
他真是不懂,做這些,除開讓自己吃苦外,根本徒勞無功,她那麼聰明,怎能容許自己做傻事?
他雙目沉沉端視她,壓下狂怒,語氣冷淡:“你不想說話,行!但我要你牢牢記得,你的命是我的,我沒要你死,你就給我安分活著。”說完,他拂袖離去。
很久,很久很久……她發現,幽暗的室內剩下她自己,與滿室的冷清寂靜。
他說,她的命是他的……
兩行清淚,靜靜淌下。
方嬤嬤將靖遠侯府裏裏外外弄得煥然一新。
處處古董文玩陳列,苑裏六色紗綾紮成的花燈閃爍,精致非凡,仙鶴、鹿、兔子……也在各園子裏飼養著,新植下的桂蘭荷橈,種種新品開出盛豔,五彩繽紛。
河畔石欄上,水晶玻璃風燈齊點;池間荷,荇鳥鷺諸燈,係螺蚌羽毛做成,上下爭輝,真是個琉璃世界、珠寶乾坤。
夜裏,成千賓客在侯爺府裏齊聲慶賀,這不是普通婚禮,而是皇帝嫁女兒啊!何況玉寧公主是皇上最鍾愛的女兒,怎能不盛大奢華?
酉時一到,小廝喘籲籲跑來拍手,通知迎親隊伍到了。
家仆們會意,各按方位站妥,梁師傅領著眾賓客在大門外迎接。
忽見一隊騎馬的禁衛軍緩緩騎王西街門,下馬,分成兩行,麵對麵站立,立出一堵人馬牆:半晌,方聞鼓號樂聲,接下來的是三十來名身著粉色宮服的少女,舞著有鳳來儀,緩緩進入侯府。
緊隨在後的有笙蕭管樂隊、鳳翌龍旌、雉羽宮扇……一隊隊走過,然後是騎著白馬的新郎,以及一頂金頂大紅繡鳳鑾輿。
新郎新娘到,長串鞭炮開啟熱鬧婚禮,熙來攘往的賓客,全是朝中當權的達官貴人。
連宇淵想除去的肅親王也到場了,這段日子,他幾次攀交,一心想摸透宇淵的虛實,但城府比他更深沉的宇淵,始終讓他看不出所以然。
緊接著,儐相讚禮,拜了天地,登堂相禮,送入洞房。
夜深,賓客散盡,宇淵進入新房,按著方嬤嬤指示,行過種種禮儀後,眾人退出新房,一匆兒,熱鬧的屋裏安靜下來。
宇淵站到窗邊,仰望夜空。今日,穎兒可好?
那日爭執過後,他再沒到過探月樓,菊花說,她身體漸漸恢複健康,她又開始讀醫書了,這是不是代表,她的心情也在慢慢回複當中?
他不近床,不多看新娘一眼。
說心底不介意,是假的。他當然明白,把穎兒的事記在公主頭上,並不公平,但若不是她,穎兒不致受苦。
“相公。”玉寧公主撤下紅帕子,走近宇淵,仰頭,看著她將仰賴終生的男子。
他俊朗英挺、風流倜儻,他不凡的氣度教人激賞,輕輕噙著笑,這樣的男子,是天底下女子的心儀對象,她何等有幸,有郎君相伴。
“公主。”他帶著疏離,退開兩步。
隻見她盛裝豔服,偏著臉兒,似粉荷露垂,嬌羞嫵媚,極美,難怪人人都讚他好運,競得公主青睞。宇淵不得不承認,麵對這般美麗的女子,凡是男人,很難心生厭惡。
他尚未想過如何相待,約莫就是相敬如賓、盡責認分吧。
“別叫我公主,喚我玉兒好嗎?嫁給相公後,我再不是公主了。”溫柔的清脆語調,說出教人難以置信的話。
是他錯估她?
“我聽說穎兒姑娘的事了,對不起,方嬤嬤在宮裏本就愛挑惹是非,嬪妃宮娥背後議論著,卻拿她無可奈何,誰叫她是母後身邊的紅人,所有人莫不讓她三分。當時母後作主,我不能有意見,我也想勸說母後,送穎兒小姐回府,可是……很抱歉……”
她頓了頓,之後,臻首,帶著無限羞媚,輕扯他腰間係玉。
“往後,我是侯府的當家主母了嗎?”
“是。”一番話,教他對她有了新見解,玉寧不是他想像中,驕縱矜貴的公主。
“我有權利作主府裏的人事、用度支出?”她唇邊勾出笑渦。
“是。”他沒弄懂,她想做什麼。
“那麼,明日我讓方嬤嬤把宮娥們帶回去,這裏是侯府,不是皇宮內苑,不需要遵守那麼多禮數,對吧?”
她的意思是……宇淵緊皺的眉頭鬆弛。
“我有這個權利嗎?”她再問一聲。
“有。”
這回,宇淵敞心笑開。方嬤嬤離去,穎兒的安全有了保障,他再不必擔心,哪天,哪個環節沒弄好,穎兒又被帶到後宮監禁。
“屆時,你再替我同府裏下人道歉 !為方嬤嬤這段日子的作威作福,好嗎?”她揚起笑臉,天真爛漫,嬌憨甜美。
“不必道歉,往後總管會配合你治家。”宇淵的手主動搭在她肩上,帶著兩分感激、三分動容,他確定,她是好女人。
肩膀上的手,寬寬大大,暖人心情,她的胸脯急促起伏、滾燙……
“那就好,有人幫襯著,我就不必太擔心,我從沒有過治家經驗呢!”她羞赧的雙頰透著紼紅,更添嬌妍。
宇淵明白,就是“治家難”,皇後才會從宮裏派出一隊娘子軍到侯府為她建立聲勢。身為公主,她願意這般退讓妥協,他還能要求什麼?
“你會做得很好。”
“謝謝相公的信心,我可不可以留下桃紅和蘭兒,她們在我身邊十年了,我舍不得。”
她要當受丈夫疼愛的小妻子,不愛當高高在上的公主,那公主?,她已經當了十幾年,夠久也夠長了。
“當然。”
“相公……”
“什麼事?”
“謝謝你願意娶我。”
這是什麼話,宇淵被她惹笑了。沒人不想娶公主吧,何況她是皇上最鍾愛的玉寧公王,娶了她,代表仕途昌順,權勢更上層樓,他不娶,自有俊傑男子爭相攀結。
“是我……親自挑選你當駙馬的,因為我相信,那次相救,便寫下我倆的緣分。”
“公主諼什麼,我不懂。”
唉,玉寧輕歎氣,就曉得他一定記不得她。
拉起宇淵的手,她將他牽到床側,雙人並肩坐下,挨著他,她覺得好幸福,他寬厚的肩膀,為她架起一方天地。
“別叫公主啊,喚我玉兒,玉兒、玉兒,不難叫的,試試看。”
她央求的眼光說服了他,他順她的意,喚了聲玉兒。
她滿足笑開,啟口:“相公,記不記得有一回你入宮,在橋邊救下一個失足落水的太監?我就是那個小太監。”
“你?太監?”他恍然大悟。
“是啊、是啊,別批評我玩心重、不端莊,這些話父皇母後全叨念過了,我早聽到耳朵長繭。”她俏皮道。
幾句話,他粗略了解她的性格,他感激自己娶到玉寧,也相信,她會和穎兒處得很好。
宇淵欣賞她,從她的真性情開始。
“我不會批評你,往後,你想玩水就玩水,隻要有人在旁照應著便行,不需要去顧慮端莊與否。”
“謝謝相公。”定定地,她凝望他,她想,自己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他才該謝謝她,謝謝她願意撤去“錦衣衛”。
玉兒伸出五指,怯怯地勾上他粗粗的手指。從今日起,他就是她的相公了呢,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世界。
臉紅,憨甜的笑容射入他心中,再次,他告訴自己,她是個好女人,值得更好的對待。
“我會當個最好最好的妻子,絕不讓你後悔賜婚。”
是啊,他想,他不會後悔。
手回握她,雖然,穎兒的容顏壓在胸口,他仍然尋出理智,這個女人是他的妻,他該疼惜。
“是我親口答應皇上賜婚。”
意思是,不論如何,他親口答應的事,他絕不後悔?
悄悄地,笑容掀開,玉兒靠上他頸間,把自己交付良人。
這一夜,這席談話,讓他對玉寧公主有了全新看法,不愉快揭去,不好的開始因為她的誠摯,扭轉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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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月樓靜悄悄的,和前頭的熱鬧非凡全然不相當,所有人全聚到前頭,清寂的采月樓成了侯府冷宮。
桌前,十幾道珍餒擺滿桌麵,隻可惜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照不盡菱花鏡裏形容瘦。
穎兒獨倚窗前,展不開愁眉,捱不盡更漏,她滿心苦水,恰似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從今爾後,她成了一個人。
一個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少爺?
她失去她的少爺了。
最近,她總讓惡夢嚇醒,夢裏烈火幾要燒焦她的肌膚。梁柱垮下,她看見自己的家被大火一吋吋吞噬。
醒來,少爺清亮的眼睛望她,他拉開棉被,說:“上來吧。”
於是她離開地板上的窩被,躺入他枕間,他背對她,不說話,她也背靠他,靜靜汲取他的溫暖。
安全,不是說說便給得起,而他,連話都沒有說,就給足了她安全感。
少爺對她很好,是真的。
但現在,他會把同樣的“好”送給公主吧?春宵花月夜,芙蓉帳暖,新承恩澤……
油兒、醋兒、糖兒、醬兒全倒在一處,是酸,鹹、苦或甜?她竟說不出那番滋味。
她曾立下誓言,為少爺舍命,從沒忘記。珍惜自己,是為了少爺需要的時相挺。可往後,再不需要了。
她記得,鍾離平常常尋到後院欺負少爺,少爺總任由他欺。鼙是演戲,她仍看不下去,她偷偷在椅子上動手腳,鍾離平壹甫坐下,便摔個四腳朝天。
少爺明知她搞鬼,卻站在她這邊扮無辜,他說:“堂哥抱歉,這裏的東西都是劣質貨,經不得折騰。”
話沒挑明說,但諷刺了他的腦滿腸肥。
她也在他的茶水裏加些無傷大雅的毒藥,他喝了,了不起腹瀉、起紅疹,更嚴重些,口長瘡、頭流膿,臭上幾天。
鍾離平壹怒氣衝衝尋來,少爺溫和道:“這茶葉真的太糟,就是宇淵喝了,也常鬧肚子。”他暗喻了前頭配給他們的茶葉太劣質。
共同作弄鍾離平壹,讓他們刻苦平淡的日子增添幾許樂趣。
但鍾離平壹實在壞到教人咬牙,幾度,她忍受不住,想除之後快,是少爺三番兩次阻止,才壓下她的衝動。
但少爺不準她動手,卻在鍾離平壹下毒後,親自將他送上絞架。鍾離平壹死了,地方百姓人人稱快,他替穎兒報了仇,卻半句功勞也不說。
少爺對她很好,真的真的。
隻是啊,對她很好的少爺大婚了,他們之間的共同不在,同寢的日子已然遙遠。
慢慢地,少爺與公主,夫妻情漸深漸濃,那春日宴裏,綠酒一杯歌一曲,隻願如同梁上燕,歲歲年年長相見。
心抽痛,穎兒撫住胸口,靜待疼痛過去。
她很清楚鳳凰蠍的毒會對身體造成什麼後果,雖然,她和司徒先生異口同聲,說她習武,隻要常修習內功,身子絕對熬得過,隻是?,她心知肚明,那病根……注定了自己早夭。
而離魂湯,散去她所有內力,再不能運功護腑髒,穎兒明白,這樣的她,來日無多。
她已是殘花,怎能怪春水急流?這世間一向是花自飄零水自流啊!
人悲歡離合太多,恰如明月,時時陰晴圓缺,怨天怨地,不如埋怨連理分枝驚失伴,總是一場離散。
她與少爺悲離,公主與少爺合歡,歡樂趣,離別苦,世間事,本如此。
也好也好,但願他們歲歲年年、日日朝朝,但願蝶戀花、花引蝶,終生……穎兒歎氣,一身孤影,夜風吹來,燭光搖曳,垂淚燭,扯人心。
作者:
lalala-2780
時間:
2012-9-23 15:13:24
第七章
玉寧公主送方嬤嬤等人回宮。這點,替她贏得人心,大夥兒口裏稱頌、心底敬佩。
“……菊花姊,你有沒有到過前院?那兒種了好多鮮花,紅的紫的黃的開滿一片又一片,想不想去看看?”
送茶點的丫頭,一進門便對菊花東拉西扯,說的全是公主的百般好處。丫頭反而沒對穎兒招呼,因為就是打招呼,穎兒也不會回應。
種花?不就是為了種花嗎?否則怎惹下這身事?穎兒目光停留窗外藥草,苦笑。
她的藥圃移了,栘到窗邊,推開窗便可看見。
是水土不服?月見草怎地垂頭喪氣?
月見草是少爺同她一起上山找來的,那天風和旦麗,涼風陣陣,他們采下藥草,還到湖畔釣魚。
湖水清清,看得見湖底遊魚,魚鉤在水底輕晃,可魚兒就是不肯上鉤。
不過是魚兒不食餌,這麼簡單的事,少爺就能發展一篇民富國安論。
他說,這湖底肯定食物豐足,所以麵對誘餌毫不心動,同樣的,百姓豐衣足食,朝廷自是民心所向,流寇外敵又怎能興風作浪?
就是這般論談,才教皇帝欣賞吧?不,不隻皇上欣賞,新嫁公主對少爺也欣賞極了。
聽說少爺與公主恩愛甜蜜、鶴鰈情深,聽說新婚夫婦形影不離、幸福相依;聽說公主為少爺彈琴、少爺為公主作畫;聽說公主親手裁錦緞,為丈夫添衣;聽說少爺為公主帶回玉簪相贈……
不過短短數日,公主取代了她在少爺身後的位置。她的存在與否,已無意義。
“穎兒小姐。”一名仆役走到門前,敲兩下,菊花應了,是少爺派來的,要穎兒小姐到閑茶亭賞荷。
她聽見了,親自走到門邊,對仆役說得直接:“我不去。”
門關上,她回到窗邊,半倚窗欞,隱隱地,腹痛陣陣。她很習慣了,習慣把疼痛當成生活的一部分。
菊花不多言,站到她身後,把冷茶撤去。
不多久,腳步聲傳來,穎兒沒回頭,是誰,都無所謂。
門咿呀一聲打開,宇淵聲音傳來——“穎兒。”
是少爺?緩緩轉回身,望他一眼,無言。
“為什麼不到閑茶亭?”他濃眉相聚,嘴角緊抿。
到閑茶亭?不是說不去了嗎?她搖頭。
“公主特備了茶水點心,想要結識你,你竟用這種態度對她?!你不覺得自己過分?”
哦,原來啊,他生氣,是為公主,果然是鸛鰈情深。
她麵無表情,低眉輕撩撥盆花,那葉子翠綠得教人心喜,花兒紅得讓人驚豔,這樣美好的生命不該拿到她麵前炫耀,就如他的幸福不該在她的寂寞前張揚。
“你恨她?你把失去武功的事記到她身上?”
想太多。她無命、注定早夭,怎能記到誰身上,也許那場大火本該燒死她,逃過一劫,隻是老天要她留下來見證,見證善惡到頭終有報。
穎兒不應,他當她默認。
“你錯了,就算玉兒是公主,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又是她錯,她怎老做錯?別開身,不想反駁他的誤解,反正,就這樣了,多說無益。
“你決意和玉兒對峙到死?”
是,反正不會太久了,照脈象看來,她大概活不過一季。
“你真任性。”
任性?沒關係,她的任性困擾不了他的公主太多光陰。
宇淵氣惱,進門這麼久,她半句話不說,由著他自言自語,難道還在為那日的爭執記恨?
跨步向前,雙手握緊她的手臂。
她仰頭,他方見她眼下淡淡黑影,她更瘦了,原本蒼白的臉龐出現青綠,她在折磨自己?語氣加重,他問:“你一定要這樣子?讓別人不好過,也不敦自己快意?”
她沒聽懂他的意思,隻是,要求瀕死女子快意,未免過分。
“說話啊!”暴吼一聲,她總是把他的耐心用鑿。
“說什麼?”終於,她開口。
“為什麼不試著和玉兒相處?你沒見過她,怎知她不是好人?”
“她是好人嗎?”她反口問。
“她是,玉兒雖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但她溫柔體貼、處處替人著想,她從不勉強別人,府裏的下人都對她佩服極了,唯有你,對她懷抱敵意,始終把她當成惡人,保持距離。”
“有嗎?”
“沒有嗎?上次,她備禮到探月樓看你,你連見都不肯見她一麵,你有沒有想過,她畢竟是公主,放下身分來見你,你居然給她吃閉門羹。”
哦,想起來了,那回,她心絞痛,痛得隻差沒在地上打滾,於是,讓菊花回了她,沒想到,競成了“懷抱敵意”的充分證據。
罷了,真的無所謂。
“對於你的無禮,玉兒非但不惱,還擔心你不開心,特意趁我在家,邀你共賞荷花,你居然……穎兒,你非要這般孤僻難處?”
聲聲責備,加重她的心痛,咬唇,她又想滿地打滾。
她必須解釋些什麼,得說點話,好讓少爺快點離開,她的難堪狼狽不想見人。
“穎兒承諾,不離開采月樓一步。”
很好,終是教她說出言語,捏緊拳,這疼痛,怎地掐不死?
宇淵恍然大悟,是他糊塗了,忘記告訴穎兒,方嬤嬤已和一幹宮娥回去,往後她想去哪裏都行。莫怪她生氣無禮,為了玉兒被囚禁,誰會開心?
“承諾不必守了,玉兒知道方嬤嬤對你做的事,覺得抱歉,大婚夜裏就告訴我,要將宮裏人送回去。她說,這裏不需處處守著宮中禮儀,也說,嫁為人婦,是她該適應夫家,而不是要求夫家配合。
瞧!她是不是很講道理?往後,這裏照常,沒有緊文褥節、沒有宮廷禮節,你想往哪裏去,便往哪裏去。”長長拉出一串,他要她放心。
她沒答話,因疼痛升上一級,難當。
“信了吧?玉兒很好,你該試著和她當姊妹。”
語畢,宇淵不再多說,拉起穎兒的手往閑茶亭去,今日荷花鮮麗,是介紹兩人相識的好時機。
她們會成為好姊妹?不會,穎兒確定。
她是公主,而她,不過是丫頭,立場不同、性情不同,她們沒有成為好姊妹的條件。
穎兒望眼公主,她回給穎兒一個溫婉微笑。
她是好女人,少爺沒說錯,有她相伴,少爺很幸運。這樣,很好。
靜靜坐著,她傾心對抗疼痛,不笑的臉上,缺乏表情。
桃紅偷眼瞄穎兒,心裏有些許不滿。她以為她是誰啊,公主對她善意,她還一臉不屑,不過仗著駙馬爺疼愛,就不可一世啦!
帶著幾分刻意,走到穎兒身邊添新茶,桃紅用身子擋去公主和駙馬爺視線,手一偏,把熱水往穎兒手上澆。
急急縮回手,她沒尖叫,桃紅自然裝作沒看到,仰起下巴。想對公主不遜,搞清楚,方嬤嬤不在,還有她呢!
手背瞬間通紅,穎兒咬牙忍住,不多言語,免得說到底,又是她性情孤僻、愛對峙,不挑惹風波了,她隻盼聚會早些兒散去,好累。
“駙馬,這是公主特地為您烘焙的蓮花茶,您試試。”桃花堆滿笑容,把茶水倒進宇淵和公主杯裏。
“嗯,甘純清香,我不知道蓮花可以泡茶。”
“做這茶可麻煩呢!要在清晨蓮花未開之際,選出末綻花苞剪下,再用炭火焙幹,炭火不但要控製得極小,焙火期間更要不斷翻轉,免得蓮花失色,香味讓炭火味取代。”桃紅一路說,一路瞄著穎兒。
聽見沒,公主和駙馬是天上一對、人間一雙,駙馬再喜歡她,她都別想當駙馬的枕邊人。
“辛苦你了。”宇淵對公主說。
“可不是辛苦嘛,可公主說呀,隻要駙馬喜歡,再辛苦都沒關係。”
公主赧顏,轉移話題:“穎兒姑娘,這茶你喜歡嗎?喜歡的話,我讓桃紅給你送一些過去。”
“多謝公主,不必了。”她直覺反應。
穎兒的直覺反應讓人尷尬,但公主不在意,她下定決心要同穎兒姑娘當朋友,凡是相公喜歡的人,她都要加倍喜歡。拉起穎兒的手,她有許多話想說。
很不巧,她拉的正是桃紅燙傷的手,第二次直覺反應,穎兒將公主的手她的“直覺”全看在宇淵眼底,蹙眉。
他要怎麼說、怎麼待她,才能將她的固執磨去,再同她冷戰數日?繼續漠視她的存在?她非要這般待人才甘願?
公主沒氣惱,仍張著笑臉說:“你的事,我聽說了,很抱歉,母後這般待你。”
隻是抱歉?她知道幾百根針紮進肉裏,是什麼感覺?她知道無水無米、無天無日的恐懼找不到形容詞可解?原來?,她的性命隻值抱歉二字。
“不必。”道歉之於她,無益。
“穎兒。”
宇淵的語調不悅,她聽見了,於是垂眉閉嘴,不再多話。
“相公別氣,的確是我的錯,僅管天下父母心,可方嬤嬤和母後確有不是之處。”
說得好,天下父母心,偏生人家的父母高貴,而她失怙,人家的父母有心,她的父母想救她,卻無能為力。
公主安撫過宇淵後,又對穎兒細說:“穎兒姑娘,你要怨,便怨我吧!往後我會用心補償你,希望有一天,你肯放下心情,和我成為互訴心事的好朋友。”
“穎兒不敢高攀。”字句從牙縫問擠出來,她咬緊牙關。
接在腹痛之後,心也跟著痛起來,她的身子和心同自己作對,在最需要體力對付假想敵時,她竟痛得幾要暈死。
“你在氣頭上,我可以理解,聽說以前你是武功高強的俠女,飛簷走壁皆難不倒你,現在,你和我一樣,成了普通女子,換成我,也要大大發火。可事已至此,你生氣,隻會弄壞身體,試著放下好嗎?”
放下?說得好簡單,輪到她來試試日夜疼痛的滋味,試試在地獄翻滾,不得脫身的感覺,試過後,再來同她談放下。
“要是有辦法能讓你恢複功力,我一定盡力辦到。聽相公說,你熟讀醫書,倘若需要珍貴藥草,我可以回宮求父皇相贈。穎兒姑娘……”她滿目誠懇。
痛翻了,她再不想聽這些無關痛癢的話。
“若公主沒別的事,我可以告辭嗎?”穎兒截下她的話。
這回,她是連台階都不給下了。公主漲紅臉,訥訥地,再說不出其他話。
“桃紅,你送公主回房。”宇淵插話。
待桃紅與公主走遠,宇淵起身,雙手橫陶,瞼色嚴肅,口氣卻淡得很:“你非要這款態度?為什麼堂堂公主在你麵前卑躬屈膝,為的是家和萬事興,她想與你和平相處,可你的脾氣卻惡劣到教人無法原諒?”
那麼,就別原諒了吧!反正,她真的無所謂。不著痕跡地,她壓壓腹部,壓不去洶湧巨痛。
“你以為不說話,就沒事?”
他對她,辦法用盡,他但願她別那麼孤傲,但願她合群,不過眼前看來,這算過度要求了。
“說話能改變什麼?”她問。
大顆大顆的汗水自額間沁出,她會暈過去嗎?恐怕不會,她的生命力,堅韌得教人憎厭。
“你想改變什麼?”
“我想要回武功,想回到從前。”那時,他們日日練武,她為少爺準備衣食,日子辛苦,卻心安踏實。
“不可能。”宇淵淡應。
當然不可能,她隻是又說蠢話了。少爺有妻子,衣食自有人招呼,她喜歡辛苦日子,少爺偏是富貴命,她怎老想不可能的事?
“既然不可能,多說何用?”穎兒回嘴。
“你的意思是,要同玉兒對立到底?”
對立?她何德何能?搖頭,她自承,沒這等本事。
“你真是固執得可恨。為什麼不想想,自己比玉兒幸運多少?從小她隻能對著宮牆向往外頭世界,她沒有半分自由,不像你能隨著我四處走動,你沒了武功還有醫術,你還懂製藥煉毒,這都是玉兒想要,卻要不到的生活。”
是嗎?她這般同少爺說?
原來,偉大公主想要她的生活,想同她一樣賣身葬父、想同她一樣短命早夭,也想同她……麵對少爺,卻無法傾訴慕戀。
好啊,來交換,她很樂意。
“若你堅持不能和玉兒溝通,我隻好把你送去百草堂。”
這是恐嚇也是懲罰,府裏下人對穎兒頗有微詞,說她冷漠難相處,這樣下去,對誰都沒好處。
“少爺很喜歡公主,是嗎?”忍不住地,她問。
她凝望他,眼底帶著一絲希冀。
希冀什麼……希冀他對自己有一點愛戀?希冀他的心裏,有個小小角落寫上紀穎?或希冀他說他不愛公主,賜婚純屬不得已?
她的眼光勾動他的心疼,可理智告訴他,在此刻寵她,是錯誤決定。
於是,他答覆:“誰不喜歡玉兒?她那麼聰明、識大體,她懂得為了一家子的和樂,委屈自己,我當然會喜歡她、憐惜她。”
哦,了解,她的希冀又是篇癡人說夢。
穎兒點頭,將她送到百草堂或其他地方吧,她不在乎了。
她抬眼,發現宇淵先她一步離開閑茶亭。
眼眶蓄滿淚水。但她夠驕傲,她的傷心不必教人看見。
輕輕地,蓮步輕栘,她在相思樹下,撿來幾顆果夾,剝開,那一顆顆諷人的紅色心……她要用研缽將它們搗爛、磨碎……
總是啊,風住塵香花已盡,物是人非事事休。偏淚濕春衫袖。
情?、愛呀,碰不得……
作者:
lalala-2780
時間:
2012-9-23 15:13:55
總是?,月與燈依舊,偏他們在冷戰吧?他挑明了,她一天不對玉寧公主示好,他便一天不出現,於是,穎兒已經很久沒見到宇淵。
都說她難相處、孤僻不合群。真是此?大概吧,昨夜,她居然和公主的貼身侍女蘭兒發生不愉快。她真該好生檢討自己的性情,反省她是如何變成令人無法忍受的女子。
反省?,她和蘭兒……是從哪裏開始?從夜半撞見蘭兒與陌生男子在後院私會開始吧!穎兒不認得那陌生男子,隻覺他目光銳利,渾身散發一股迫人寒氣,她追問那人是誰,兩人怎在夜半相會。
蘭兒不肯說,拋給她一個陰霾眼神,然後一語不發,離去。
是她踩了蘭兒的隱私,還是她口氣咄咄逼人?她……反省不出所以然。真糟,對不?
皺眉,胸口又犯疼,一陣陣,痛不欲生,而且痛的次數一日比一日增,她應替公主開心,她將要擺脫難纏的自己。
她死,少爺會傷心嗎?
也許會,但有公主在旁安慰,很快地,他會忘記紀穎,忘記他們相處的六年光陰。
霍地,門被撞開,穎兒從沉思間驚起,進門的是宇淵。
他為她的固執妥協了?他再不逼她當合群女人?些許的欣然浮上,穎兒迎向前。
然,步伐驟停,她看見他……怒不可遏。
“拿來!”宇淵見到穎兒,便伸手向她要東西。
“拿什麼?”她望望紅著眼眶的蘭兒,不解。
“解藥。”宇淵怒目相向。
她一頭霧水了。誰中毒?中什麼毒?他想拿哪種解藥?他不說話,當她會讀心術嗎?就是醫病,也得讓她見見患者,望聞問切啊!
“我不懂。”穎兒旋身,走至她常待的窗邊。她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她怎變得這麼壞!宇淵氣急敗壞,扯過她的手臂。
他忘記她早無內力,力道大得將她拉倒在地,砰砰,穎兒連連撞翻兩張椅子,撞疼了腰背,腥鹹味侵入舌間。
穎兒吞下驚呼,扶著椅子緩緩起身,奸不容易站直身子,喘息。
喘過後,她抬眉,仍然足簡單的三個字:“我不懂。”
“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宇淵怒氣衝天,為她不慍不驚的沉著。
“真不懂。”她正視他,不畏懼。
“桃紅、蘭兒,你們兩個來說。”
“早上,蘭兒姊姊拿了瓶芙蓉雪花霜給我,說是穎兒姑娘要送給公主的禮物,擦在臉上會變得又白又美,公主不疑有他,拿著就要往臉上擦,我把瓷瓶搶過,要公主三思。”
桃紅看看穎兒、再望望駙馬,續言:“穎兒姑娘對公主……一向很壞,誰知她會不會害人?可公主責罵我小心眼,強說,穎兒姑娘肯送東西過來,擺明要同她和好,她怎能不把握機會?公主本想擦了芙蓉雪花霜,就帶著親繡的錦帕到探月樓,還贈穎兒姑娘。豈知,那藥擦下去,公主臉上立刻浮出大大小小的紅疹子,嚇壞桃紅了。”
她說完,蘭兒搶跪在宇淵跟前哭泣,“少爺饒了蘭兒吧,奴婢真不知道芙蓉雪花霜是毒藥,我以為那是禮物……嗚,穎兒姑娘,你害慘蘭兒了呀!”
什麼?她幾時贈藥、幾時……
宇淵寒厲眸光閃過,穎兒身子僵住,瞬地明白,她百口莫辨。
“芙蓉雪花霜我見過,你說要拿來讓妻妾爭寵,果然派上用途?”宇淵語調冷冽,認準她是凶手。
穎兒淒涼苦笑。言重了,她非妻非妾,爭什麼寵?
“你是我見過最惡毒的女人!”他咬牙切齒,氣息粗嘎,一步步迫近她。
很好,心腸歹毒的奴婢更彰顯公主的善良純潔,她笑了,笑得慘烈。
蘭兒奔到穎兒腳前,抱住她,哭著哀求:“穎兒姑娘,別再使性子了,您再不喜歡公主,都不能這樣待人?!公主真的很好,蘭兒沒騙您,蘭兒跟在公主身邊多年,深知公主為人,小姐,求您快把解藥拿出來。”
她,萬劫不複。
彎身,穎兒推開蘭兒,不過輕輕推過,她竟誇張驚呼,往後仰跌。
“紀穎!在我麵前,你都這樣對待玉兒的貼身丫頭,我沒看見的地方呢?你實在太可怕!”他一把鉗住她的手臂。
說得好,她可怕。搖頭,輕歎,她竟是可怕?……輕輕掙脫宇淵,她往門外行。
“你要去哪裏?”
她望他一眼,那一眼飽含了委屈、絕望,他們同處六年,他竟是這般不懂她。
“我采藥草,給公主解毒。”低聲數語,她走到藥圃內,折下幾片葉子,走回屋裏,交予桃紅。“把它泡入水中,替公王清洗紅疹處,不到一炷香,紅疹便會消失。”
轉身凝視宇淵,她道:“芙蓉雪花霜不是用來助妻妾相爭,我想拿來幫助更多個菊花,以免她們被賣入青樓。”
“說什麼都沒用了,從你扯破玉兒的衣裳開始,掘牡丹、折玉簪、撕圖畫……穎兒,你變了,變得教人寒心。”
他離開,帶著對她徹底的失望。
然後,哭成淚人兒的蘭兒起身,彈彈衣上的灰塵,對著穎兒冷笑。
“說吧,除了扯衣裳、掘牡丹、折玉簪、撕圖畫,我還做過哪些事?”她沒有力氣對蘭兒憤怒,隻能淡淡問話。
蘭兒不答,嘴角勾起漂亮弧線,笑眼望她。
“不說也行,等你全身肌膚開始潰爛時再來找我,我有藥可以相救。”她走回內室,不勉強。
她的話教蘭兒震驚。
“你……”蘭兒搶過一步,手叉住她的脖子,將穎兒壓到牆壁上。“解藥在哪裏?”
蘭兒會武功?
“失敬,我竟不知高手在身邊。”穎兒淺笑。是她有眼無珠,錯將高手當弱女子。
“廢話少說,解藥呢?”
“你是誰?為什麼潛匿在公主身邊?”穎兒不答反問。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挑眉,手掌加上力道,掐緊。
穎兒喘不過氣,卻仍然一派的氣定神閑。她啊,威脅不得的。
“你問了……好問題,一如我為……什麼要……要把解藥……給你?”斷斷續續,她終是把話說齊。
“你吃硬不吃軟,別怪我心狠手辣。”蘭兒方說完,一名黑衣男子從窗口跳進來。
“冷杉!”蘭兒驚呼。
“別與她多話,先帶回去再說。”
男子走近,眼見他就要伸手點往穴道,情急之下,穎兒灑去一把青色粉末,功力不及的蘭兒登時翻眼後仰,而黑衣男子飛身閃過,卻也吸進一些粉末。
幾個縱身,男子飛出窗外,不見蹤跡。
穎兒爬到蘭兒身邊采探鼻息,她已氣絕身亡。伸手翻找蘭兒的衣袋,少頃,穎兒找出一塊令牌,上麵寫著“肅親王府”。
作者:
lalala-2780
時間:
2012-9-23 15:14:36
本帖最後由 lalala-2780 於 2012-9-23 15:15 編輯
第八章
穎兒小姐殺人了,因為蘭兒出賣她,便痛下殺手。
靖遠侯府耳語四起,將穎兒形容成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於是探月樓封了,穎兒被關進地牢,而總管大人召集全府,要求大家,這事不準外傳。
二度被關,穎兒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乖舛命運,然這回情況好多了,沒有嚇人的私刑,三餐照舊,宇淵並不想她死在裏頭。
可少爺……鐵了心是吧?她幾度托人傳話,他始終不肯出現。
穎兒急著告訴少爺,蘭兒是肅親王派來的人,不隻蘭兒,肅親王還派出高手潛伏。然而,她的話,少爺還肯聽?
地牢裏,寒氣逼人,沒有內力相助,不過三日,穎兒已經病倒。
茶水飯菜進進出出沒動過,她持續發高燒,熱得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方,她囈語不斷,喊爹喚娘,她的少爺在夢裏殷勤探望。
第七天,司徒先生出現,是總管大人傳的話,他趕進牢裏替穎兒診治。
把脈,司徒先生陡然變色,他推醒沉睡的穎兒,焦急問:“你沒聽我的話,日日修習內功,對不?”不然她不會脈象虛浮,內息混亂,更不會讓風邪入侵。
穎兒醒來,半晌才弄懂司徒先生說什麼。
“是。”
頷首,她的眼睛瞧往牆上火把。有火啊,怎地冷成這般?數日來,醒醒睡睡,她分不清,現下是清醒或睡著?
“為什麼不?我跟你講得很清楚,如不這樣做,你的身體撐不住。”先生語氣嚴峻。
“抱歉。”頭昏沉,她壓壓髻角,眼前有兩三個先生。
“別道歉,我要知道原因。”
原因?什麼原因?她為什麼殺蘭兒?穎兒睜眼、閉眼,搞不懂,先生怎在她眼前晃不停。
“穎兒,說話!為何荒廢怠惰?修習內功,才不至五髒俱損,你明白自己和常人不同。”司徒先生搖她,企圖將她搖出清醒。
修習內力?她搖頭,再搖再搖,仰起無辜臉龐,對他說:“我沒有內功了啊!”
沒有內功?!
“為什麼沒有?”他驚問。
為什麼沒有?是啊,她是武功高強的俠女,怎會失去內力?
想想,嗯……想想……哦,瞠眼,想起來了,她先是被長針紮得好想死,然後少爺出現,他說喝下離魂湯就可以回家。
離魂湯很重要,不能不喝,喝下湯,她才不會出手傷害公主,她是很壞、壞到底的孤僻女子,萬一傷了公主,少爺會心疼不舍……
“穎兒,你的內功呢?”
他知此刻追問時機不對,可這麼重要的事,他得弄清楚,才好對症下藥。
“我喝了離魂湯。”
乍然聽見離魂湯,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臉色蒼白。
那不隻是化去內力,還是人間最可怕的懲罰,能熬過這種折磨的人少之又少,所以藥書直接將它歸類於無可醫治的毒物。
無可醫治……對,他治不了,他隻能眼睜睜看穎兒在眼前,一點一點死去。
失控地,他摟住穎兒,大聲問:“你明知下場的,為什麼要服離魂湯?為什麼不反抗?”
“因為……”因為那是少爺要的呀!神情飄忽,穎兒垂首,累啊……
不問原因了,穎兒的態度已給足答案。隻有少爺,少爺才能教她心甘情願。
“你怎能熬過來?”他喃喃問,不指望她回答。
怎能熬下來?記不得了,隻記得少爺說過,她的命是他的,她無權毀去,這信念,助她一關關挺過。
“胸口痛嗎?”音調低抑,那是絕望。
“痛。”壓壓胸口,她點頭又點頭,實話實說。
那麼,她的心肺壞了。
“腹部痛嗎?”
“痛。”她的腸肝胃也不行了。
“頭痛嗎?”
“痛。”
司徒先生每問一個問題,心便緊抽,他心疼唯一的徒弟,聰敏、青出於藍的好徒弟,他還盼著少爺說服她,繼承衣缽。可眼下……她就要沒了……
“手腳關節痛嗎?”
“痛,從頭到腳痛到想哭,恨不得把身體拆成一塊塊,把痛的地方丟棄。”
高燒迷了本性,她靠在先生身上,嚶嚶啜泣。好痛,真的,痛到再不能克製時,她好想毀掉自己。
“自己把過脈嗎?”
“嗯。”先生一句一句問,她一句一句答,她的時日已無多。
“明白自己活不過三十日嗎?”他恨自己的話,卻不能不問。
原來隻剩下三十日?幸好,隻剩下三十日,喘口氣,輕鬆,她的痛將卸下……
“少爺知不知情?”
當時,穎兒堅持隱瞞鳳凰蠍的後遺症,他不認為穎兒會將離魂湯的可怕說與少爺聽。
“不知。”
他猜對了。穎兒不對人談論心事,那麼吃虧的事啊,她就是絕口不說,就是篤定一個人受。
“你不打算讓少爺知情,對不?”
知道又能做什麼?這病,無藥醫了。
穎兒無語,他知答案。
他低身,自藥箱中取出藥瓶給穎兒,並倒出一丸讓她和水服下,他救不了她的命,至少,助她不痛、不燒。
司徒先生說:“少爺不在府裏,我不能放你出地牢,這藥你照三餐服下,就不會再發熱了。好好照顧自己,等少爺回來,你要把事情跟他說分明。”
把事情說分明……先生的話像重錘,一舉敲出她的神智。對,她有好重要的事,得跟少爺說分明。
穎兒扯住先生的衣袖問:“少爺去了哪裏?”
“他去杭州辦要緊事。”
“要緊事和肅親王有關係嗎?”
“你怎知?”
少爺為保護穎兒,說什麼都不讓她知曉肅親王的事。
“求先生告訴穎兒,肅親王和少爺有什麼關係,我得知道,才能助少爺一臂之力。”
她的哀求眼光教人不忍,司徒先生輕歎,還有啥好瞞的,就算穎兒知道,也不過三十日光景。
因此,他說了,從肅親王通敵賣國開始,到將軍重傷、夫人被害,家裏遭人侵入、少爺裝病,再到他們如何追查夫人死因、尋找通敵證據、鍾離全被捕入獄,斷了若幹線索……一樁樁、一件件,聽得穎兒驚心。
她一心要鍾離全父子償命,卻沒想過,會壞了少爺的計劃。但即使計劃破壞,少爺仍然為她,讓鍾離全伏法。少爺待她,畢竟是好的。
“所以少爺到杭州,是為了找尋證據?”腦子恢複清明,穎兒又能思考了。
“對,順利的話,再央求公主相助。這回,應可一舉扳倒肅親王。這些年,肅親王仗著朝中勢力作威作福、魚肉百姓,他貪汙、圈地、賣官,還雇一票江湖人士為他鏟除異己。朝中大臣,凡與他不合者,他便使計誣人入獄,多少忠良有誌難申……”
“所以少爺入仕,好險。”
“沒錯,他處處與肅親王對立,儼然成肅親王的眼中釘,但皇上厚愛,讓他對少爺有所忌憚,再加上公主下嫁,朝中一些對肅親王敢怒不敢言的臣子紛紛上侯府來,漸漸地,結成一股勢力,他們為百姓喉舌,上奏章舉發貪官,而那些貪宮多半是肅親王的學生。因此近日來,少爺忙得無法分身。”
這些事,她不知情,助不了少爺,還惹少爺不快,實在無知……
“上回,你被禁後宮,少爺為救你,不斷入宮麵聖。肅親王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自然是力挺皇後,不讓你回侯爺府,他道你聰明美豔、是天下男子都喜歡的女子,說把你留在少爺身邊,對少爺公主的婚姻不利。你被禁,少爺不吃不睡,一心營救,可知,你能回得來,真該感激上蒼庇佑。”
那回,他們以為穎兒無望了,梁師傅甚至要少爺節哀。
那麼,離魂湯是不得已的選擇吧……司徒先生的話教穎兒釋懷了,說到底,少爺總是待她好,她怎能處處讓少爺不順心啊!
重頭來過吧,她願意對公主親切,願意讓少爺歡心,即使這麼做,會教自己痛苦難堪,她都不介意。
“先生,少爺幾時才回得來?”
“不知,少爺王今尚無音訊。”倘若少爺回來遲了,她等不及……不行,她得幫少爺。
“先生,能派人去杭州找少爺嗎?”
“做什麼?”她從懷中掏出令牌。
“這是我從蘭兒身上找到的,她是肅親王的人,我不知她隱身侯府做什麼,我想,她在找尋對少爺不利的事物。”
這是個可怕消息。一直以來,他們以為肅親王身邊有他們的人,沒想到,肅親王也派人到少爺身邊。
“所以你用天堂粉殺她?”
不,若非情況緊急,身上除了打算忍受不住疼痛、用來自殘的天堂粉之外,再無其他毒物,她想留下活口,讓少爺在她身上套問口供。
不過,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少爺有險。
略過問題,穎兒說:“我知道,她和一名黑衣男子有聯係。那日,我聽她喚那名男子冷杉。我希望我想錯,但冷杉、冷桑、冷鬆、冷楓、冷樟……我記得江湖上有個神秘門派,養了群武功一流的殺手,殺手都姓冷,並以木字起名,我擔心少爺的安危,先生可否……”
司徒先生當機立斷,“事關重大,我親自跑一趟杭州,倘若府裏還有其他敵人,你留在地牢反而安全,我去找梁師傅讓他過濾府裏下人,你安心養病,等少爺回來,再一起商討大事。”
“我知。”
“記得,按時服藥。”出地牢同時,司徒先生再叮嚀一次。
“是。”先生走了,穎兒啟唇輕語:“先生,要早點回來……穎兒時間不多……”
她聽話,她按時服藥、按時進食,她要精精神神的,見少爺最後一麵。
先生說,這回拿到證據,便能扳倒肅親王,肅親王受製裁,少爺就會平平安安。
是啊,平安就好,平安才能長命百歲,她的少爺是有福澤之人,當然福祿壽皆備。
再見到少爺,她要試著解開誤會,那些被栽贓的事,她要一件件否認,對,她不必帶著遺憾死去,她要對少爺心懷感激。
她真做錯了,她實在不該使小性子,少爺做事總有用意,她該全心相信
先生說,鍾離全被捕入獄,許多部署功虧一簣,但為了她中毒受苦,少爺不顧一切;先生說,她被抓,少爺不吃不睡,不斷入宮麵聖,一心營救……還需要更多證明嗎?不需要了,少爺心中有她。
有她,就足夠,不要求多寡,隻要有她……
倘若有機會,她要對公主友善,往後,她不在了,公主要陪著少爺走過無數春秋,她怎能不心懷感激?
唉,入朝為官真是壞差事,才多久,少爺便和權貴對峙,難怪有人要怨“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事早朝”,有人要恨“匆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想來想去,還是單純的日子易過,單純日子幸福得多。
記得那夜,閑來無事,少爺興致一來,剪下她的一簇頭發,沾了膠貼在唇上,他們扮成商賈和小廝,大鬧鍾離平壹開的賭場。進門,少爺使眼色,她把帶去的一百兩銀子堆上桌,二話不說押了大。才一回合,淨掙了百銀,莊家紅眼,鼓吹要他們再押。真不聰明呀,少爺的聽力何等敏銳,再押幾場,他們不過多賠數十倍。
但莊家鼓吹,他們索性配合。
押了,四倍八倍翻,他們連押了六個大,旁邊的賭徒鼓噪不已,莊家臉色鐵青,卻不得不捧出六千銀。
少爺本想見好就收,可不死心的莊家,偏要他們再押一回。
少爺挑挑眉,同意。
這回,骰子在盅裏甩得嘎啦嘎啦響亮,莊家往桌上一擺,所有人都睜著眼看少爺押哪兒,奸準備跟著下。
“押小,不會連開七個大。”有人大喊。
“押大,莊家就是賭咱們這份心思。”
意見紛紛擾擾,少爺不發一語,笑著給穎兒一個眼神,她見了,把六千銀推往小,這麼一個小小動作,讓莊家雙手抖個不停。
所有人全瞪住莊家,眾目睽睽,他想作弊也難,於是盅開,果然是小。
知不知一萬兩千銀有多重?
會壓垮人呢,幸而她和少爺武功高強,瞼下紅、氣不喘,竟把耶兩袋眼子給捎了起來。
他們走一趟城東,那裏住的多是貧戶,就這樣,一戶百兩,他們潛進別人屋子,留下銀兩,忙了整夜,天明才回到家。
這是他們第一次做好事,心情好得無可複加。她告訴少爺,原來富貴不是罪惡。少爺笑著回答,錢不髒,髒的是人心。
那年,她十三,他十八,從此,她總是用崇拜眼神望他。
她中毒後,兩人練輕功,少爺常要托著她的後腰,她才飛得上高枝。
便是這般,她習慣了少爺懷間位置,習慣少爺寬寬暖暖的胸膛,也習慣少爺低頭,溫溫的氣息染上她的頸項。
她記得月圓夜,兩人世上屋頂,少爺說話與她聽,說那個古董鋪子的陳管事很糟糕。
怎麼糟糕呢?他嗜財如命,賺的銀子當金子看,舍進不舍出,偏偏在外養了小屋,錢全堆到外頭,家裏妻小高堂苦哈哈,四處說侯爺坑人,請管事,薪餉給得樞門。
這話聽得穎兒展露笑顏,笑問少爺,何下辭了他便罷。
少爺搖頭,說陳管事是個人才,他有極好的古董鑒賞力,雖苛刻下人,卻很有本事替鋪子掙銀子。
她也是一時興起,問少爺,要不要到小妾家裏把錢給偷出來,交還給正妻?
她胡鬧,少爺也跟著鬧,於是他抱起穎兒,幾個飛身,飛進小妾屋內,好死不死,合該是陳管事遇貴人,讓穎兒與少爺撞上這一幕。
他們進屋時,小妾和情郎正在廳裏,商討明日如何哄得陳管事把鑰匙交出來,兩人拿了銀兩便遠走高飛。
穎兒氣不過,想替陳管事出頭,少爺拉住她,閃入櫃子後頭,要她靜心看好戲。
戲好嗎?她不知道,但真教人臉紅心跳。
因為櫃子後頭地方不大,穎兒整個人貼到少爺身上,少爺的心跳聲在耳邊,篤篤篤,震的她的心,好慌張。
偏偏不知恥的小妾,拉了情郎進屋,一進屋便褪下衣裳,滾上臥榻,做起苟合之事。
呻吟、低吼,曖昧氣息迫得穎兒難以呼吸,一雙眼睛不知該往哪裏擺。
她抬眉,對上少爺的臉;少爺莞爾,伸手將她摟進懷中,長長的袖子掩去不堪入目的事兒,他的心跳聲,取代了男女歡情聲。
偎著少爺,汲取他身上的氣味,亂烘烘的腦袋,滲入絲絲甜味。
就這般,少爺抱住她,很久,久到她開始胡思亂想,想著梧桐待老,鴛鴦雙死:想著花明月黯飛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那甜啊,一吋吋增添……
是他勾起她的臉,把穎兒的魂喚回;是他衝出去把兩個男女點子昏穴,也是他捏壞大鎖,把裏麵的銀兩二裝進包袱;從頭到尾她做的,不過是發呆。
隔天,發現銀子不翼而飛、小妾偷人,陳管事頹喪消沉。
少爺索性當一回好人,把管事的銀子冉添上幾十兩銀,親自送到陳管事家裏麵,說是慰勞金,感謝他為鋪子費心力。
這舉動讓陳管事感激涕零,從此鞠躬盡瘁,把鋪子當成自家的事業,頤心經營。
商人?,無奸不成商。
都說了“莫作商人婦,金釵當卜錢”、“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誰知嫁商賈,令人卻愁苦”,那麼多的詞兒,提醒大家,不嫁官、不嫁商,可她的少爺,既是官又是商,怎能嫁?
不能嫁,偏有那麼多的女子想嫁,到最後讓公主拔得頭籌,是運也是命,同命人才得相守,不同命……自是勞燕分飛。
無關了,有情還似無情?,她有心,少爺有義,此生足夠,若得來世,再談比翼雙飛。
“穎兒。”一聲輕喚,喚回她的冥思。
“師傅。”她奔到牢邊,抓住鐵條。
是梁師傅!他來放自己出去,少爺回來了!
“你還好嗎?”梁師傅口氣憂悒.
這孩子,苦啊!忍不住,他撫撫穎兒清瘦臉頰,在心底悄悄對她說聲對不起。
“穎兒很好。少爺回來了?”滿眼期盼,她想見少爺。
“對,他要見你。”“師傅,少爺知道……”
“蘭兒的事?是的,我告訴他了。”
“冷杉呢?”
“說了。”
穎兒鬆口氣。很好,誤會解開,他們便可以好好說話,不鬧性子,不擺氣,就是要她對公主釋出友善,也行。
“我們快去吧!”牢門一開,穎兒搶在前頭跑去。
連半刻鍾都不想等了,她有滿肚子的話想說,她要告訴少爺,此生難成,來生相約。她要告訴他,章斷,情難斷;琵琶弦上,曲續。
她連梳妝都不肯,直奔大廳,顧不得狼狽,她就是要見少爺。
一腳踩進廳堂,想說的話瞬地消失無蹤,她愣愣地看著公主在少爺懷中,輕訴款曲。
穎兒微張的唇,失去聲音。
“你在家裏做了什麼?”
宇淵環住公主纖腰,兩人靠得好近,幾乎要額對額、頰碰頰。
很正常啊,他們是夫妻……這麼正常的事,怎把她的心絞出了酸澀湯汁?
“我裁了新衣,替你做了雙新鞋,你說牡丹俗豔,我便織了一幅雙蝶戲蘭被,回房你就能看見。”
“玉兒,辛苦你了。”
“相公才辛苦呢,為國為家四處奔波,下回,我要跟父皇不平,怎麼可以把辛苦差事,全丟給你?”玉寧公王噘起嘴,愛嬌地躺入丈夫懷間。
“君為民做事,臣為君分勞,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哪來的辛苦?你別跟父皇胡鬧。”他笑捏了她粉紛嫩嫩的頰。
真親密,難怪人人都說他們是天上人間再尋不出的佳偶。
佳偶啊……當然是佳偶,有沒有看見少爺風塵仆仆,末休息梳洗,便急著與妻子喁喁私語?
穎兒想對公主釋出的善意被妒嫉取代,她啊,該死的狹窄。
淒慘一笑,談什麼斷章、曲續呢?少爺與她無章、無曲,他的章章曲曲全在公主身上。
隻是累了青鳥殷勤、苦了明珠有淚,它們撮合不來無情心。
是笨?,望夫崖上,孤石相思,怎知那男子,在異地落了情根、種下心?
是癡愚,你在這頭心似金鈿堅,他在那頭贈妾雙明珠;你在這方,悵望江頭江水深,他在那方,坐結行亦結,結盡百年月。更是呆,你要來生,他的來生有了新人;你的愁腸淚眼,君忘卻。踉嗆,穎兒退兩步,想轉身離去,梁師傅擋在身後。他在她耳邊輕語:“少爺要見你。”
瞥見穎兒,宇淵目光不由地深濃。“我還有事要處理,你先回房,我馬上過去。”
柳眼梅腮,芳心暗動,玉寧公主粉了臉,笑道:“不急,正經事要緊。”
公主離開大聽,行經穎兒身邊時,停下腳步,笑盈盈對她說:“穎兒姑娘大喜。
她沒聽懂,什麼大喜?她何來喜事?
“少爺,穎兒來了。”梁師傅說。
拋下公主,穎兒進門,緩步向前。
“過來。”宇淵道。她乖乖過去。
宇淵審視她,她的頭發散亂,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紅唇失色,粉嫩的雙頰凹陷,她受的苦,全寫在驗上。
抑下擁她入懷的欲望,他擺出嚴峻麵容,拿出肅親王府的令牌,冷聲問:“這是你從蘭兒身上找到的?”
“是。”
“你用天堂粉殺了她?”
“是。”
“為何不留活口?”
要怎麼答,說天堂粉是為了自己而準備?說除了天堂粉,她再沒別的東西可使?算了,解釋難,就讓他認定她心狠乎辣、殺人如麻好了。
見穎兒不答,他道:“把令牌的事忘掉,不要再提起。”
肅親王的事解決了?證據找到了?那樣很好,提不提令牌的確無所謂。
“是。”她應和。
“肅親王府來提親,皇後有意促合你和寶安公子,你意下如何?”
她……聽錯?
倏地一顫,猛抬眼,清靈的雙眼望住少爺,他要她和寶安公子……搖頭,她一定是聽錯了。
“是皇後的賞賜,你不能反對。”他再補充一句。
所以她沒聽錯?心涼,一分一分,她沒發熱,腦子卻昏昏沉沉,張眼,她想看清楚,對她說話的,是不是真的少爺。
真的少爺不會既不能反對,又問她意下如何?真的少爺不會拿商場談判那套對付她;真的少爺……真的少爺怎樣?
真的少爺尋到真愛……不介意將她出讓。心痛已極,想哭,卻遍尋不著淚水,她呀,心死絕,魂魄飛。
“我不能反對,少爺也不反對嗎?”眸光黯淡,她幽然問。
“寶安公子有財有勢,況皇後收你為義女,封靖寧公主,他不敢虧待你。”
隻是因為皇後收她為義女,她就會被善待了?錯,皇後真正的想法恐怕是要把她趕離侯府,別妨礙少爺和公主。她不笨,真的不笨。
“少爺不找證據了?不追將軍夫人死因?”穎兒問。
“凶手已經伏法,你很清楚。”別開身,她的透徹眼光逼得他說不出謊話。
“我指的不是鍾離全,是想消滅證據的肅親王。”
“那些全是謠傳,我走一趟杭州,已經把事情弄清楚。”
“那麼,肅親王作威作福、魚肉百姓,貪汙圈地、鏟除異己呢?”穎兒追問。
“那些並無實證,何況你嫁的是寶安公子,不是肅親王。”
所以,少爺要和肅親王握手言歡?所以,少爺要把他當成禮物送進肅親王府?所以,她對少爺而言,什麼都不是……心絞腿軟,顧不得禮儀,她跌人椅中,空茫。
她隻是禮物啊,可以被犧牲的禮物……寶安公子有多麼令人厭惡,他們都見識過,記不記得,少爺還叮嚀,他來訪,她別出麵接待。怎麼轉身,他竟要她嫁給寶安公子,還鼓吹起他的財勢,能教她過好日子?
初接掌侯府那日,少爺要她牢記,往後碰上肅親王,要躲、要避,少爺當他是猛虎,而今卻要將她送入虎口?
這樣的少爺,她怎能誤以為他待她有心有情?
看不得穎兒的失魂落魄,心悶敲著,別開眼,宇淵喚下人進門:“送小姐回探月樓,五日之後,寶安公子會親自上門迎娶。”
五日,不管她願不願,他們已定好迎娶閂?垂眉、心傷……
沒有反抗、沉默無言,穎兒順從離去,隻是那步履,一步步,沉重哀慟。
梁師傅上前,皺眉問:“這樣好嗎?不如把事情始末清楚告訴穎兒,教她放心,我們一定會想盡辦法把她安全救出。”她的哀戚教人不忍。
“師傅不明白穎兒的性子嗎?倘若她知道事實,哪會乖乖不動手,她沒了武功,動手隻會有性命危險。”
傷心總比失去性命好。他要她活著,不管怎樣,都要她活著。
梁師傅歎氣。
少爺杭州行,方知肅親王搶先一步,拿走通敵證據。
密探得知東西就在肅親王府裏,他們正想不出辦法如何搶回證據,皇後竟傳來懿旨,封穎兒為靖寧公主,賜婚給寶安公子。
正奸,趁著賜婚,他們可以正大光明進肅親王府,這回,再不容差池。
隻是,可憐的穎兒,辛苦了。
作者:
lalala-2780
時間:
2012-9-23 15:16:52
第九章
帷帳裏,穎兒全身赤裸,她在周身穴處插上七七四十九根金針,助藥力行進。她不想嫁給寶安公子。但皇後賜婚,她不能不嫁;少爺要她出閣,她不能說不,那麼,一旦她走出靖遠侯府,便與少爺無關了吧?她是清白女子,幹淨來幹淨去,怎容人玷汙?
這五日她比誰都忙,采藥開爐,不眠不休,終是讓她煉出三顆回光丹。
回光丹,顧名思義,就是回光返照丹,服下藥,她能立即陝複已失功力,然時效隻有十二個時辰,時辰到,血脈逆行,身亡。
十二個時辰夠了,夠讓她守住冰清玉潔身。
“小姐,該換嫁裳了。”丫頭在帳帷外輕喚。
穎兒沒應答,拔下,根根金針,收入皮囊中,她穿起單衣,將赤蠍粉係於腰袋內。今夜,誰都別想動她。
推開帳帷,她發現一屋子人,玉寧公主領來六名宮女和老嫗,她下床,便被人拉進妝台前。
勻妝、梳頭、更衣,她望著自己一身榮華富貴……
她居然成了公主?
了不起吧!金釵銀簪插滿頭,玉環在腕間清脆響亮,串串晶瑩玉潤的珍珠環上頸子,她是公主。
玉寧公主走近她,拉起她的手,輕握。
“穎兒,咱們是真正的姊妹了,過往有什麼對不住的地方,你大人大量,別同我計較。有空,我會過府去看你。有時間,你也別忘了常回娘家看我們,好不?”
公主語氣誠摯,她希望和穎兒成為好朋友,因她是相公疼愛的穎兒啊!
扯扯唇,她想對公主擠出一抹笑,可惜,微笑泡上膽汁,苦得教人蹙眉。
門口站著一抹頎長身影,穎兒拾眼,眼光落入一潭深沉的湖水間。四目相交,都是千言萬語……“啊,相公來了,你瞧,穎兒是不是美得教人不舍得眨眼?”公主發現宇淵,她攀上相公的手臂,將他帶入房內。
定很美,穎兒勻上新娘妝,紅嫩嫩的香腮,唇若花辦,不知擦了什麼,香氣傳來,隱去她身上的淡淡藥香。
公主體貼,把宇淵推向穎兒。“大夥兒都出去吧,讓相公和穎兒獨談。”
一會兒,人都走光了,空空的屋子裏,隻剩下兩人。穎兒坐著,宇淵站在她身前,她垂下頭,安靜。來做什麼呢?防她挑惹事端?安心,她不會。
半晌,宇淵開口:“你不要多想,乖乖出嫁,一切有我。”
一切有他?什麼意思,他日,寶安公子膩廠、厭了,他要出頭為她討回公道?不需要,她的公道自己討,不靠人幫忙。
坐到對麵,勾起穎兒的下巴,發覺她平日蒼白的臉色異常紅潤,是化妝的關係?
她凝望他,卻恨上自己,少爺要將她送出去,她依然無法怨他。
大聲罵他吧,罵他給了想像卻又親手打破幻想;罵他教她誤解,誤以為兩人是女蘿菟絲,生死纏綿,豈知,他們原是天南地北單飛客,難比翼雙飛。
可,話含入舌間,吐不出。
“你說過,想恢複武功,回到從前,但不可能了。”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熱燙,不再冰冷。
這話,她早知,從聖旨下,她便知兩人之間,千山萬水難飛渡。
“不過,我們有另一番選擇,今夜過後。”他說得認真。
什麼選擇?他有公主、她屬寶安公子,兩人各覓幸福?搖頭,這樣的選擇,她不要。
“對你,我別無所求,我隻要你平安健康活著,答應我,好嗎?”
穎兒搖頭,允不了,活著難,平安健康更難。咬唇,她終於發出聲音:“少爺,你快樂嗎?”
“你在,我才會快樂。”他不欺瞞。
怎地又來誆人,他就不怕她再次誤會,不怕她又奢望起三千寵愛在一身?
深吸氣,穎兒大膽了,反正,她隻剩十二個時辰。“可,少爺要把我送走不是?”
是,送走她,等於送走快樂,所以,他不會讓她離開太久。雙唇囁嚅著,真心話終是沒出口。
“你聽話,媒人怎麼說,你怎麼做,好嗎?”他柔聲道。
他的溫柔和以前一模樣,記不記得,他老勾著她飛上屋頂看月亮?記不記得,夜風拂來,她偎在少爺頸窩問,想像嫦娥與吳剛?那時,他的語調和現在一樣。
“我會。”偏頭,她沉吟少頃,“少爺,可否允我一事。
“什麼事?”
“帶穎兒到屋頂上。”最後一次,她要聽風在耳邊飛過,即使天未黑,月未明。
“好。”他連想都沒多想,抱起她,從窗口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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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賓客酒酣耳熱,新房裏,穎兒覆著喜帕,獨自一人靜坐床邊。
出嫁前,少爺抱著她飛上屋頂,並肩坐著,她和以往一樣,靠在少爺頸窩。
她把喜帕蓋在頭上,不見了眼前景色,在紅色喜氣間想像,她是少爺的新娘子,想像結發情深。
他們聊了很多話,都是和以前有關的事。
她說,若是有灑更好,他二話不說,飛掠而下,攜來好酒,倒滿樽;她硬要杯杯相碰,硬要兩手相交,他允了她的任性,於是她又開始想像,想像那是他們的交杯酒。
說也怪,今日少爺由著她鬧,寵她,寵得她又不確定、不確定他心板上寫的是玉兒或紀穎。
然,寫什麼哪裏重要?他仍舊把她送出家門、送上花轎,送到寶安公子的手中。
穎兒扯下喜帕,行過天地禮了,她不再是少爺的人。
起身,她來來回回在屋裏繞一圈,翻箱倒櫃。
找什麼?找黃金銀子啊!她想起愛財的陳管事,倘若寶安公子發現新娘卷款潛逃,會氣成什麼樣子?
她要拿了錢財,再往城東走一趟,再訪一次貧戶,臨死前,多做善事,下個輪回,說不準兒,準生娘娘會編派她當個真正的公主。
卷了細軟,找不到東西可包裹,她看見掉在床角的喜帕,低身,才要撿起,竟發現床下有一口雕工精致的箱子。
寶物在這兒!笑眯眼,她得找條更大的布巾才裝得下。
穎兒拉出箱子,運氣、將鎖匙扭斷、打開,見到裏麵裝的東西時,倒抽氣。
那是龍袍,肅親王府裏藏著一件大龍袍代表什麼意思,?君篡位?!肅親王的野心?……她得快點告訴少爺。
隻是,為什麼把這麼重要的東西藏在喜房?是了,迎親日,這裏最安全。
想也不想,她將新繡的喜被扯下一大幅,折折疊疊,將龍袍裹進紅布裏,未轉身,她先聽見房門打開。
有人來了!她探手抓起懷裏的赤蠍粉,一回身,她就要讓對方躺下。
“穎兒。”
一聲低喚,是少爺?!
猛然轉身,見到宇淵,話哽在喉頭。
他莞爾。“我就知道你不會乖乖當新娘。”
“少爺過來,是要我乖乖當新娘子?”斂眉,她朝後退一步。倘若少爺點住她的穴道,她想不乖都難。
“不是,我是來帶你逃跑。”
逃跑?像陳管事的小妾和情郎?念頭起,臉發燒。她在想什麼啊!
“為什麼?”分明是少爺親手送她上花轎,倘若不想她嫁,何必多此一舉?
“你的問題真多。好吧,我到杭州……”他大略解釋,身在險處,無法細表。
穎兒恍然大悟,原來,又是為了保她。
“我猜,你不會袖手旁觀,更不會當個聽話新娘,所以還是瞞著你較妥當。”可瞞不瞞都一樣,她就是學不來乖巧。
“東西得手了嗎?”穎兒問。
“得手了,梁師傅正趕往皇宮,那裏有方大人接應著,現下,總管應該正在護送公主回宮的路上。”有證據和公主,肅親王這回難脫身。
這是好消息,穎兒笑彎兩道柳眉,得意道:“幸好我沒有袖手旁觀。”
“什麼意思?”宇淵橫眉,她不會又做出什麼事吧?
“我找到一件龍袍,這東西呈上去,肅親王如何狡辯都不成。”穎兒把喜被攤開,宇淵望一眼,心驚。天,不隻通敵叛國,他還有篡國想望。
宇淵輕道:“這下子,鐵證如山。”
“嗯,快走吧!”穎兒把龍袍係好,本想負在背上,後來想想,還是動手將它綁在少爺身上。萬一,她逃不了,這東西遺失不得。
方一眼,宇淵看透她的心思。
“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牽起她的手,兩人跑出喜房,門開,一群黑衣男子迅速圍上來。
穎兒心涼半截。她畢竟輕看了肅親王,即便最險處也最安全,他仍派出高手監視。
“少爺,中間那個叫冷杉,是他負責與蘭兒聯絡的。”穎兒背貼宇淵,屏氣凝神,緩緩退後兩步。
便是穎兒撞上蘭兒與冷杉,才會發生一連串事件吧?因為他們不能親自動手除去穎兒,否則府裏大震動,他早晚會懷疑到蘭兒身上,於是製造事端,讓他親手對付穎兒。
他終是小覦了肅親王。望一眼身前的穎兒,分明是緊急狀況,他仍忍不住想笑。
笨穎兒,忘記自己失去武功,還搶在他身前保護,難怪司徒先生總說她是聰明人,卻老做愚蠢事。
大手展開,他把穎兒拉到身後。同時,隻聽得一聲怒吼,黑衣人發掌向宇淵臉上劈去,宇淵拉住穎兒,斜身略退,這掌落了空。
對方見他輕輕鬆鬆避開此掌,暗地吃驚。這個靖遠侯不是普通人物。
一時,十數名黑衣人紛紛抽劍,宇淵明知情勢凶險,仍回身抓住穎兒腰側,算準力道,往上一拋,將她拋到樹梢頭。
又護她?這時候了,少爺仍處處想她?他沒考慮過,便是沒有武功,她還可以使毒助他,再不濟,也能伏在背上,替他擋幾劍。
糟,少爺的溫柔又要教她想出非分,實在是要不得呀!
胡思亂想間,宇淵出劍,後發先至,勢道淩厲,一出手,兩名黑衣人的右手便飛濺出幾點血紅。
他沒停下動作,一招風掃落葉,頓時,嗆嗆嗆,幾柄利劍相交,激出點點火花,雙方都拚上內力。
嫣然一笑,穎兒飛身下樹,自黑衣人背後突襲,皮囊裏的長針發揮效用,她看準黑衣人背後穴位,紮入針,頓時,他仰翻過去。
穎兒順利搶過一柄又薄又利的柳葉刀,刷刷刷,逼退了從旁躍入的黑衣人。
宇淵的武功以輕靈見長,東一劍、西一劍,足點地,他繞起黑衣人轉圈圈,瞬地,一名黑衣人腰間中劍,鮮血噴上同門,霎時,草地上點點鮮紅,教人沭目驚心。
回身,他看見穎兒隻身對付兩個黑衣人,吃驚,顧不得斜飛而來的劍尖,硬是飛奔到穎兒身邊,這一著,他後背中劍。
回頭,寧淵的劍尖趁隙指向冷杉眉心,將他逼退。冷杉傷了少爺!穎兒發狂了,向前竄越,平胸一劍刺出。
也是冷杉太輕敵,他算準穎兒武功盡失,食指輕彈,想把她的劍身彈開,沒想到這劍來得好快,嗤一聲,穎兒的劍從他前胸直透後背,直到死前一刻,他還不曉得自己做錯什麼。血染得穎兒整頭整臉。
誰說他們可以傷她少爺?她亂了心,劍招越使越險。
“把劍放下!”怒斥一聲,肅親王出現,手裏抓住一人。
眾人住手,宇淵定眼。
是公主?她怎會出現在這裏?
穎兒收手,與宇淵並肩,身子晃了兩晃,再站不穩,她跌進宇淵懷裏。
“相公,救我!”肅親王的匕首更深一分,玉寧公主的脖子瞬地見紅。
“鍾離宇淵,你當真以為鬥得過我?”肅親王冷笑。
“你敢傷公主?皇上不會饒你。”宇淵穩住氣。
“放心,我不會傷她,也不會傷你身邊的靖寧公主,你死後,我會把兩個公主留下來,好好伺候我兒子。”
他存心激怒宇淵,隻要殺了他,朝中再無人敢同他作對。
“肅親王好大的把握,你不怕皇上追究?”
“我自然有把握,就像我當年殺你爹娘一樣,誰都追究不到我。哦,恕我失言,鍾離尉是上戰場殺敵受的傷,我不過喂了點東西給他,教他昏迷不醒,指證不出營裏是誰通敵,他的死啊,算不到我頭上。至於鍾離夫人……所有人都曉得,她是死在大伯手裏,那叫兄弟閱牆,可與我不相幹。
若不是鍾離尉太精明,把證據交給旁人,也不會累得我這幾年心驚瞻顫。不過,都解決了,你一死,我就可以安安穩穩睡覺。鍾離宇淵?,我不得不承認,你比你爹更精明,不過,再精明也還是栽在我手中。”
“果然是你。”
“之前,你隻能懷疑是吧?恭喜,終於聽到我親口證實,可惜啊可惜,你活不過今晚。把劍放下,如果你還要公主活命的話。”
“別放!”穎兒搶先阻止。
宇淵望穎兒一眼,苦笑。終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輸在最後一著。
“穎兒,答應我,想辦法把公主救出去。”接著,他把手中長劍往地下一拋。
他沒聽她?他把公主看得比自己的命重,比父母親仇重要?淒涼……
少爺錯了?沒錯,他與公主是一世相守的夫妻,到死都不能離棄,錯的是她,她以為少爺會為了她珍重自己。
在宇淵之後,她也拋下柳葉劍,把自己的腰帶交到他手中,在他耳邊輕語:“少爺,別放掉我,閉氣……”
語畢,穎兒抓出一把赤蠍粉往外灑,一時間,近處、來不及閉氣的黑衣人、肅親王與公主,昏的昏、倒的倒。
站在後頭的寶安公子見情勢不對,忙扯開喉嚨大喊:“快追,一個都不準給我跑掉!”
宇淵左手托住昏迷的公主,右手拉起穎兒的腰帶,施展輕功,從王府後院逃跑,幾十個人緊追在後,片刻不肯放。
終於,他趁隙飛身出王府,往山林飛竄,那裏,梁師傅埋伏了一支接應隊伍,隻要到那裏,便得救了。
但王府的侍衛越聚越多,他們從四麵八方圍來。
看來這場賜婚,他們各懷鬼胎,宇淵要偷證據,而肅親王要他的命:幸而,肅親王的注意力全落在宇淵身上,沒想到他會另派人竊取證據,更沒想到不安分的新嫁娘會發現重大秘密。
字淵絲毫不敢大意,飛身竄出。
來到懸崖邊,底下深穀數十丈,他小心翼翼。
懷間,玉寧公主尚且昏迷不醒,而穎兒腳步緩滯,速度慢了下來,她血流過多,漸失元氣。
宇淵緊抓住穎兒的衣帶,再一會兒,再忍上一會兒,馬上有人接應。
念頭方起,王府侍衛發現他們的行蹤,不知是誰下令,“放箭”聲起,羽箭向公主方向飛來。
急切間,他隻有兩個選擇,一是任羽箭射到公主身上,一是放掉穎兒,動手將箭撥開。
同樣的選擇在穎兒腦海裏。少爺會怎麼做?
來不及猜測,似慢動作般,她看見少爺鬆開五指,瞠日驚惶,他放掉她的衣帶,接起羽箭。
她的身子往深穀下墜,滿目的不解與絕望。
他終是選擇公主,選擇摯愛,選擇……放開她……無助、哀怨……她一心為他啊,竟落得孤鸞魂斷……她以為少爺總是護她……絕望……心碎……少爺終究放開手……風自耳邊掠、心絕情斷……
情況很快被控製,安排的人接應了他們,宇淵放下公主,以一敵十,將王府的人連同寶安公子製住。
“公主沒事,她隻是中了赤蠍粉,我已讓她服下解藥。”司徒先生向前報上口。
千裏迢迢,他從杭州趕回京城,一回侯府,知道狀況,馬上加入接應對伍。
宇淵沒心思同司徒先生說話,吩咐隊長召集大家,他要回頭救穎兒。
司徒先生搶到宇淵麵前急問:“少爺,穎兒呢?”他該救回的是穎兒,不是公主,為什麼公主在,穎兒卻不見蹤影?
“我正要去救穎兒,她從懸崖邊掉落。”他會將她救回的,他有把握。
司徒先生驚得說不出話,穎兒怕是粉身碎骨了。
見先生吃驚,宇淵拍拍他的肩。“別擔心,穎兒恢複武功了,她的輕功不錯,能減緩下墜速度,我現在要到穀底尋她。”
“少爺……你知道你給穎兒服下的是離魂散?”他遲疑問。那是無藥可醫的。
“對,但穎兒找到醫書,煉了回光丹,所以武功恢複。”這種時候,穎兒的聰敏盡顯,她是個了不起的人才,不隻他,認識穎兒的人都認同。
“回光丹?”先生喃喃自語。
“少爺,人召集好了。”領隊者上來回話。
“好,馬上出發。”他回頭對先生說:“咱們別多談,我得快點把穎兒救上來。司徒先生,請你先回府做準備,等我帶穎兒回來,還要偏勞你。”
“少爺,別去了,你救不了穎兒。”司徒先生淡道。
司徒先生槁木死灰的表情駭著他,他反手抓住先生的肩膀問:“什麼意思?”
“穎兒中了鳳凰蠍毒,若一日不習內功,五腑人髒會慢慢衰竭,你讓她喝下離魂湯,別說一日二次冷熱交替的苦楚,光失去內力,她就活不過百日。”
什麼?!先生說的話怎地難解。
“把話說清楚,什麼叫做冷熱交替苦楚?什麼叫做活不過百日?為什麼從來沒人告訴我,穎兒必須日日修習內功?”
“不說,是穎兒不願少爺擔心。離魂湯是毒,不是藥,它不隻散人內力,還教人痛不欲生,穎兒服下離魂湯能活下來,我已驚訝得不知該佩服或是心疼,真的,沒有幾個人熬得過這種苦,所以,它才叫做離魂湯。”
宇淵猛地想起,丟在地上不及藏起的匕首,那時,她已經苦得熬不下去了,是嗎?她不見人,不鬧脾氣,是身體的苦痛讓她沒力氣應付;她躲起來,不是孤僻,而是為了不叫他擔心……
那麼,他到底做了什麼?
眺起身,他大吼:“就算她隻剩下百日,我也要將她救起。”理智盡失,他狂怒不已。
先生抓住他,悲慟。
“沒有百日了,她吃下回光丹,武功雖恢複,但十二個時辰後,血脈逆行,死路一條。少爺,穎兒死了,在她坐上花轎的時候就死了,不必再找……”
十二個時辰?死了?是他親手送她上花轎、親手害死穎兒!
穎兒死了、死了,回光丹、回光返照,他居然聯想不出。
難怪她臉色紅潤、手心溫熱;難怪她要同他飛上屋頂,要同他喝交杯酒。還說懂她,他幾時懂穎兒了?懂的話,怎會逼她喝下離魂湯、怎會要她嫁入肅親王府?
鳳凰蠍、離魂湯、回光丹,是他一步一步將她逼人死亡絕境。
穎兒死了……穎兒死了……心亂魂飛,神智模糊。是他親手放掉穎兒,她怎不怨,不恨……
宇淵臉上肌肉痙攣,神情可怖,豆大淚珠滾下,他仰天嘶吼。
傷心已極,悔恨無窮,提起手掌,砰地一聲,拍在人樹上,登時,擊得人樹攔腰折斷。
少爺,別放掉我……
穎兒要他別放手啊……懂了得她的淒絕笑容……他懂得她眼底的絕望,懂得她的無助,懂得她的淒絕笑容。
倏地,閃電劃去,清清楚楚映出他猙獰的麵容。
宇淵大叫一聲:“穎兒!”然後向懸崖邊直奔。
雷聲轟隆轟隆,大雨傾盆而下,他腦海一片混沌,渾不知身在何處。他嘶聲呼號,狂奔亂走,奔上山峰,奔入深穀。
穎兒呢?他的穎兒呢……
作者:
lalala-2780
時間:
2012-9-23 15:17:33
尾聲
春去冬來,時序匆匆,孤墳上,舊人憑吊。
大掌撫過墓碑上的字跡,一宇字,是她的血、他的淚。
穎兒死去整整五年,五年來,他不知生活是何種滋味,他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做著沒有意義的事,賺錢、賺錢、賺錢……然他賺得全世界,卻再也賺不回當年的幸福。
穎兒死了,帶走他的知覺。那年,相思樹被砍去,他又重新種起來,新樹結滿紅色果實,一顆心、兩顆心,每年豐收、每年收拾滿地落心,他把它們收了一甕又一甕,留待……
留待穎兒魂魄歸來,讓她繡起荷包時,有許多鮮紅豆子可裝填。可是,她的針黹功夫進步了嗎?還是同往昔一般,一個簡單的“淵”寧,繡得歪歪斜斜,真“冤”。
是冤啊,冤了他的心、她的情,冤了兩份相屬情意,就這樣煙消雲散。
懲罰他吧,懲罰他一生一世再不快樂;懲罰他的心,隨著她的屍骨埋進陰暗幽黑的泥地裏,不見天日。
“穎兒,忘記你的探月樓嗎?怎不回來探探,探探我的寂寞孤寂。”
他是皇上倚重的靖遠侯、是玉寧公主駙馬,也是全京城最富貴的人物,可這樣的他,怎麼能夠寂寞,對生活失去想望?
舉起滿滿的酒杯,在地上灑落。那年,他把自醉語樓女掌櫃那邊聽來的故事,對穎兒說:“……每當家裏生了一個女娃兒,便釀起幾壇好酒,埋在樹下,待女兒出閣時,挖出好酒,宴請賓客,這酒叫做女兒紅。”
穎兒問:“倘若女兒不及出閣便夭折了呢?”
“一樣把酒挖出來,不過這酒不能叫做女兒紅,而叫做花雕(凋)了。”
穎兒故事聽得癡了,也學著在樹下埋酒,那年,她穿上鳳冠霞披,他沒挖出女兒紅,因他知道,假戲不能真作,他要等到情人終成眷屬日,才掘出女兒紅大宴賓客,哪裏知道,淪落今日,孤魂相伴,獨自品啜花雕。
天?,倘若上蒼有靈,請在下一世為他們再次安排際遇,別讓他們就此錯過……
一口口花離灌下肚,可憐他的花兒早凋,今生無望,願來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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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錯愛之償還篇]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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