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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初影]對愛動了心[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27 02:31:55     標題: [初影]對愛動了心[全文完]

對愛動了心  作者:初影

看不出來這個斯文男還真有兩把刷子,
竟能把這班牛鬼蛇鼠一窩的暑修生治得服服貼貼。
好吧,算她服了他。
但,他也未免逼人太甚了吧?那麼多的作業竟要她隔天交?
難道他不知道她的在校「威名」?
除了有男人婆之稱,還是蹺課大王、遲到大王、爛成績代表……
呃,他好像只針對她哦?為什麼咧?
關心。他是這麼說的。
誰知他的關心卻讓她臉紅心兒怦怦跳!
不行哪!這師生戀要是傳了開去……
紙果然包不住火!暗戀他的女老師竟跟拍他們,
還一狀告到校長那裡。為了保住他的飯碗,她自願扛下罪責。
料不到的是,他真正的身份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27 02:32:23

第一章   

  午後的一場大雷陣雨,破壞了早晨艷陽帶來的好天氣。但是,這並不影響「展青」校園裡的學子們。因為,今天是期末考的最後一啦!

  下課鍾一響,這學期的最後一堂考試正式結束,而這就代表──大家期望的暑假即將來臨嘍!

  只見三五成群的學生們匆匆交了考卷後便像脫韁的野馬一樣,不是結伴打算去KTV狂唱個三天三夜,就是呼朋引伴地決定去中南部踩踩土地。之前因為準備考試而禁錮的各種渴望,在今天全部得到解放!

  歡樂的氣氛登時籠罩住整個校園,但,那是指大部分的人。

  樊愛在監考老師最後的警告中,不得不放棄手上的答案卷。掙扎到最後一秒,將定她生死的那張紙交了出去後,監考老師大略地瞄了答案卷幾眼,然後用鼻孔輕哼了兩聲。「哼哼。」

  哼哼?哼哼是什麼意思啊?好像在說「你玩完了!」一樣。

  真是糟糕。她昨天辛辛苦苦熬夜做出來的小抄居然漏了兩張在家裡忘了帶來,所以剛剛才會一直死賴著不交考卷啊,只盼多瞪它幾眼,答案就會自然顯現……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啦。

  不管、不管了啦!答案卷交都交了,還能怎樣?現在只能做最後的打算了。

  將桌上的東西全數掃進她那個用立可白、奇異筆畫滿各種圖案和簽字的書包,她抓起車鑰匙,衝出校門。


  雨當然還在下,且一時半刻不可能停。校門口外一群群穿著校服準備待會去狂歡的學生們高興得連衣服濕透了都不管。不過,他們臉上的表情跟樊愛的……差很多。

  下這什麼雨啊!昨天氣象報告不是說今天會一整天晴空萬里嗎?騙人!害她沒帶雨衣出來。


  樊愛戴上阿尼安全帽,將永遠扁扁的書包很不雅地往她寬大的學校運動服裡塞了進去,避免待會書包裡頭淹水。接著,她發動小綿羊,當它是只神駒似,以時速百里的高速在雨中奔馳。

  途中,一輛從巷子轉出來的BMW險險與樊愛的小綿羊擦身而過。

  「喂!你不要命了啊!」車主從車窗探出頭,對著以一記蛇形漂亮閃過車子的樊愛叫罵。

  樊愛的反應是:伸出一隻手,朝身後比了根中指,然後用喇叭來一段「愛的鼓勵」。

  身後的BMW車主當然回以一連串精采的國罵,但四周同校的學生們倒是一致拍手、吹口哨向樊愛喝采。

  樊愛也不客氣,她放開雙手,以絕佳的平衡感保持行進中的機車,兩隻手向四周比了個「勝利」的手勢,然後揮揮手,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哇!那是誰啊?好囂張喔。」

  「咦!你不知道嗎?她就是貿三甲有名的男人婆──樊樊啊。」

  「啊!就是那個開學第一天就跟學長單挑的那個?」

  「對啊對啊!當時那個學長是本校的大哥大,好像有加入幫派的,且專找學弟學妹們或一些弱勢學生的麻煩。由於他爸爸是學校的理事長,所以訓導主任啦、老師啦,都拿他沒辦法,大家對他是避之唯恐不及,而被他找上的,也只好自認倒楣。」

  「沒錯。」另一名男生跳進來湊一腳。「直到那個男人婆出現。」

  「她一個女孩子……單挑那個大哥大學長?」起頭發問的二年級男生不敢置信地問。

  「對呀。」另兩個幫忙解惑的男同學翻了翻他的校服。「厚!虧你還是他的直系學弟,居然都不知道她英勇的事跡。」

  其中一個男同學翻開書包,拿出前幾期的校刊。

  「看!這一期校刊就有當時這件事的專題報導,很精采的咧。」他現寶似地指著校刊封面。

  那是一個兩手握拳的女生,雖然穿著裙子,卻不怕走光地抬起長腿,掃向臉上已經紅一塊、紫一塊的大個子男生的照片。

  「哇!好帥!這是誰拍的啊?」發問的男同學雙眼綻放出崇拜的光芒。

  「新聞社的那些校園狗仔隊啊,他們無所不在啦。不過,你也不用太惋惜現在才知道,你那個直系學姐天天都嘛在創造奇跡,幾乎每一期校刊都有她的消息。」

  「真的?!」以前校刊都被他拿去墊便當說。好,從現在開始,他一定要用心收集學姐的報導。

  「你不知道,打架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聽說一對十都不是問題。不過,她拿手的三分線空心投籃才真的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男同學在空中比了個投籃手勢,模仿校園風雲人物每投必進的英姿。

  「哇!我的學姐這麼了不起!」

  「喔哦,看來我們的校園女英雄即將又要多個『粉絲』了。」兩名早已是「樊樊後援會」頭號支持者的男同學笑說。「別急、別急,暑假有的是時間讓你每天來學校瞻仰她的尊容。」

  「咦!為什麼?」誰會在暑假還跑來學校啊?

  「暑修啊。樊樊沒有一次暑假是不回來學校報到的。你要是哪次的暑假沒看到她來學校,那肯定是她被『二一』──直接退學啦!」

  啊!他想起來了。每次大考結束,學校公佈各科系的排名時,他們國貿科總是墊底的那個名字,好像也是兩個字耶。




  靠近士林夜市的某條巷子裡,一家以手工煎餅聞名的泡沫紅茶店此刻正座無虛席。除了因為煎餅好吃、飲料風味特殊之外,外面的傾盆大雨也是原因之一。

  滿滿一桌又一桌的客人,有些桌上擺滿了吃的喝的,有些只放了幾杯飲料,三三兩兩的人群天南地北地東扯西聊,聲音比外頭的雨聲還大。

  突然,吵雜的聲音被一記踹門而入的聲響給中斷,安靜了近二秒鐘;當來人現身之後,大家才又見怪不怪地繼續剛才各自的話題。

  「樊樊啊,你是要踹破我店裡的大門才高興是不是!」冰心小棧的老闆──楚天南,撫著額頭低叫。

  「不好意思啦,楚大哥,我只是在試試你家的門夠不夠堅固而已。」樊愛笑笑地朝吧檯行了個禮。

  「哼,它哪天要是毀了,你一個月的薪水都不夠我扣!」見樊愛頭髮上還滴著水,楚天南丟了塊抹布給她。

  「謝啦。」不在意丟來的可能是剛剛才擦過什麼的抹布,樊愛拿著就往濕透的臉上抹。

  「要吃什麼自己弄。別忘了五點半準時打卡。」楚天南以老闆的口吻說。

  「行了,我了啦。」她自動自發地走進吧檯,替自己調了杯梅子綠,先大大的吸了幾口,然後順手抓了幾片煎餅放在盤子裡,將飲料連同吃的一起端出吧檯。

  靠窗的一個桌子,二男一女圍在那,正在玩撲克牌。

  「哈囉,樊樊,你今天怎麼這麼晚啊?」林浩成打出一張紅心J,抬起頭問。

  「對啊,」林浩成的下家──莊志維,用一張黑桃J蓋過林浩成的牌後,順手抓了樊愛盤中的一片煎餅吃。「你考試一向不都是第一個交答案卷的嗎?該不會是你又和誰打架了才耽誤時間吧?」

  「不是啦,哪那麼多架好打。」一屁股坐到兩個男生對面,也就是楚天欣的旁邊;樊愛也不管他們的牌打到哪裡,橫手就將撲克牌全掃到一旁。

  「別玩了。阿欣,快幫我算一算成績啦。」將一疊濕漉漉的試卷從書包裡拿出來,樊愛焦急地對楚天欣說。

  展青的考試向來都是試卷和答案卷分開,學生們考完試後可以將試卷帶出考場,方便學生們先行計算一下自己的分數,心中好有個底。

  望著被好友掃掉的一手好牌,楚天欣在心裡歎了口氣。

  「急什麼,你不是被當慣了?」

  天欣的話惹來浩成和志維的大笑。

  他們兩個也常被當,但被當的次數加起來絕對無法超過樊愛。他們抱拳做出甘拜下風的模樣。

  「是啦,我是被當慣了,但被當沒關係啊,我是怕一不小心會被當到退學。」將皺成一團的試卷一張張攤開,樊愛再次要求:「快嘛,阿欣,快幫我算算,看我這次會不會被『二一』,等下吃飯我請客。」

  請客?楚天欣挑眉。「請問,吃哪裡?」

  樊愛伸出大拇指,朝地上比了比。「這裡呀。」她等下還要上班呢,能跑去哪?

  果然。

  天欣連話都懶得講,直接朝空中翻了個白眼。

  「拜託!」浩成大叫。「你做人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摳啊?」

  「這裡是天欣他哥開的耶,她在這裡吃東西還要給錢嗎?你是請哪門子的客啊。」志維也說。

  「啊哈哈哈,沒辦法嘛,我窮啊。」樊愛抓了抓頭髮,皮皮地回答。

  廢話!錢都拿去繳暑修費了,當然喊窮。

  「你也真是厲害,每科都有辦法作弊,還每科都有可能被當。」天欣搖了搖頭。

  「拿來吧。」接過那些被雨水弄得有點糊了的試卷,還不知道「噹」字怎麼寫的天欣,拿起上用來點餐的原子筆,開始批改樊愛填在試卷上的答案。

  浩成和志維雖然也是展青的學生,但因為不同科系,他們讀的是資處,所以這個忙他們幫不上。

  「你這學期的輝煌記錄呢?」志維向樊愛伸出手。

  雖然無法幫她計算考試成績,但另一種成績,他們倒是能幫上忙。

  「什麼輝煌記錄?」樊愛疑惑地眨著眼睛。

  「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的警告和記過啊什麼的。拿出來,我們幫你看看你這學期是不是又能幸運地低空飛過。」浩成替志維翻譯。

  真的不誇張啊,這男人婆超神,每一學期因曠課、蹺課、無故缺席等被記的警告和小過,扣一扣,操性都剛剛好六十分,即便是故意的也沒法算得這麼準。

  樊愛依言從書包中拿出一堆通知單,那些通知單中有紅色的和白色的,兩個男生每次看了,都要忍不住嘖嘖稱奇。

  「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啊?訓導處開單子的老師在夢裡一定也能寫出你的名字。」志維開玩笑地說。

  「咦!這是什麼?」幫志維整理那些通知單,好幫樊愛計算操性成績的浩成,在一堆紅白單子中,看見了一張折了好幾折、卻仍折不出方正的四角形的黃色紙。

  「啊!不要看啦!」樊愛伸手要搶回來,浩成及時將手中的紙拿高,並往後退開身子。

  由於桌子的阻隔,除非樊愛的手可以像孫悟空的如意棒一樣伸縮自如,否則,也只有跺腳的份。

  但跺腳?這可不是她這個男人婆會幹的事。

  樊愛見搶紙不成,索性將書包用力擲向對面。

  「中!」隨著樊愛的大喝,書包砸向浩成那張俊臉。浩成一受擊,不由自主地往後倒栽下去,手中被他用力捏成團狀的紙也跟著飛了出去。

  紙團呈拋物線在空中飛了近二秒的時間,然後準確無誤地「兜」一聲,掉進樊愛前方數過去第三桌的一杯飲料裡。

  「啊……」被書包打中跌下椅子的浩成微微地張開了嘴。

  樊愛恨恨地用吸管挑出飲料中的一顆冰塊彈向浩成的額頭,並丟了個「都是你!」的眼神,然後在那個飲料才喝過一口、便遭不明異物侵入的客人打算用手將那個「異物」撈起之前,快步衝了過去。

  「到底是什麼東西啊?樊樊幹嘛緊張兮兮的。」連遭兩次攻擊的浩成撫著額頭低叫。

  「不管是什麼,因為你,害我也被波及。」志維比了比左臉頰上的水漬。顯而易見的,剛剛那塊被樊愛用來當武器的冰塊,在親吻過浩成的額頭後,也在他頰上留下了痕跡。

  「還有我。」天欣放下原子筆,指了指面前一張張沉浸在紅色液體中的試卷。

  「啊!我的紅茶!」原來剛剛書包打中的,還不只是他的俊臉。

  志維拍了拍浩成的肩膀。「不用替你的紅茶哀悼,你還是先為自己默哀一下吧。」他比了比那些試卷。

  因為紅茶的浸染,那些試卷早已看不到樊愛用鉛筆寫上的答案了。

  「這下可好,」天欣用著看好戲的口吻說:」我再天才,也不可能平空計算出樊樊的成績,你等著吃樊樊的拳頭吧。」

  浩成先是愣了一下,然後──

  「哇!我不要哇!」他抱頭哀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27 02:32:51

第二章   


  因為突來的雨勢,買完書後準備散步回家的莫慎雲被迫躲進「冰心小棧」暫時避雨。

  他其實可以打電話回家,要家裡的司機開車過來接他。但一想到今早與父親的爭執,他便打消了念頭,寧可在這間吵雜的泡沫紅茶店裡看書,也不願提早回去面對問題。

  這間泡沫紅茶店共有兩層樓,他選擇了一樓要往二樓的樓梯旁靠角落的位置;雖然不能斷絕鬧烘烘的噪音,但起碼可以與那些人拉開些距離。

  看書時,他比較喜歡獨處;而角落的位置,可以讓他背對那些人,只需面對牆壁。

  由於多年的閱讀習慣,他早已培養出一讀書就可以忘卻身邊一切事物的本領;也因此,就算身旁的嬉鬧聲再大、說話聲再吵,他依然很快地進入「閱讀狀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直到那一聲──

  兜!

  從書中抬起頭,莫慎雲瞇著眼研究起杯中的「異物」。

  這……是什麼啊?

  一團看來像是紙的東西落入他才喝了一口的飲料裡,先是重力加速度地沉到杯子的最底處,然後才浮了上來;現在則是一半露在飲料外,一半還在飲料內。

  當莫慎雲好奇地伸出兩根手指,打算捏起平空而降、在杯中載浮載沉的「異物」時,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最後,停在他身旁。

  「先生,不好意思!」

  莫慎雲聞聲,側過頭,就對上一張笑臉。

  笑臉女孩剪了一頭俐落短髮,一對不算秀氣卻非常漂亮的眉毛下,是一雙笑彎的眼;雖然笑得瞇瞇的,但光芒萬點,他可以想像當那雙眼睛張開時,會是多麼的活靈活現。

  莫慎雲瞄了眼她身上的衣服,認出是離此大約二十分鐘車程的展青學生。

  「有什麼事嗎?」他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框,輕問。

  樊愛驚訝於男人好聽的嗓音,發現這個男人全身上下充滿了濃厚的書卷氣息,斯文的五官雖然線條柔和,卻隱含銳氣萬千,尤其那雙鏡片後的瞳眸,像兩池內斂而飽含氣勢的深潭。

  他,看起來好像才大她沒幾歲。

  回過神來,樊愛想起自己的目的,輕輕咳了咳。

  「呃……真不好意思,」樊愛尷尬地用手比了比他的飲料。「個是……是我朋友不小心丟到這裡來的,能不能請你還給我?」她微窘地說。

  莫慎雲看了看自己正用拇指和食指捏著一角的紙團,再看看她。

  「這個?」

  「對。」樊愛點了點頭。

  「可是,它在飲料裡面……」怎麼還?都快泡爛了。

  樊愛誤會了他的意思,連忙說:

  「不要緊、不要緊!我是這裡的員工,我馬上替你換一杯飲料,不用錢。」她豪氣地拍了拍胸脯,並看了看他的飲料。「薄荷冰點嗎?我馬上為你換一杯過來。」說著,就將他桌上的飲料給端走。

  「不用麻煩……了。」來不及說完最後一個字,人已走遠。

  莫慎雲轉過身,盯著她大踏步離去的背影,看到她在前往吧檯的途中,給了他身後數過去第三桌的其中一個男學生頭上一記爆栗;然後同桌的另一名長髮女學生又比了比桌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只見要幫他換飲料的女孩眼睛忽地張大,表情看起來很生氣,接著就一拳揍在那個男學生的臉上。男學生被揍得偏了臉龐,但由於背對著他,所以他無法看到男學生的表情,但……那一定很痛吧?

  教訓完浩成的樊愛,不期然對上莫慎雲吃驚的表情,忙笑笑地朝他大喊:

  「馬上好、馬上好!我打完人馬上就幫你換飲料過去!」話落,莫慎雲見女孩將待換的飲料先放在一旁,然後捲起袖子,一副準備大開殺戒的模樣。

  「啊啊啊!不要啊!樊樊大姐饒命!我下次不敢了啦!」男學生的哀叫跟著傳來,還有另兩個一男一女輕微的笑聲。

  莫慎雲的嘴角不禁微揚。

  呵,好有活力的女孩。

  「先生,你的飲料換好了,讓你久等了。」一道雖不嬌柔,卻富有特殊磁性的女聲自背後響起。

  莫慎雲從書中世界回神,聽見樊愛的聲音,他下意識地先轉過身朝第三桌看去。

  他書都看十幾頁了……果然,那名男學生似乎正拿著毛巾在敷臉。

  一定被打得很痛吧?轉回身子,他這才發現,飲料從他原先點的小杯變成了大杯,另外,還多了一盤煎餅。

  「這……」他比了比餐點,跟他原來點的並不一樣啊。

  「這是本店的特別招待啦,當是剛剛的賠罪,不會跟你多收錢的。」樊愛笑著說。

  「不是錢的問題,」莫慎雲解釋。「只是實在不用這麼麻煩。」何況他並沒有損失什麼,也沒幫到什麼忙,實在不想佔別人的便宜。

  樊愛兩隻手掌在他眼前揮了揮。

  「不麻煩、不麻煩!這是應該的。」樊愛拿了塊煎餅遞到他嘴邊。「你是第一次來『冰心小棧』吧?嘗嘗看,是我們老闆自己做的喔,很好吃喲。」

  不習慣與陌生人太接近,莫慎雲本能地退了退身子。

  神經一向大條的樊愛沒有發覺,也是本能地再將煎餅往前推近點。

  莫慎雲再退。

  樊愛再推近。

  再退、再推近、再退……

  饒是再遲鈍,樊愛也察覺到了。但是,她卻以為莫慎雲是因為不喜歡煎餅才有這樣的舉動。

  她將煎餅收回,放到自己嘴裡咬了一口。

  「恩……」她做了個意猶未盡的滿足狀。「真的很好吃啦,沒騙你。不要再退了。」

  莫慎雲一呆,隨即低低笑了出來。

  這女孩,似乎很容易會錯意。

  「我不是不喜歡吃煎餅,而是,」他伸手拿起盤中另一塊完整的煎餅。「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他咬了一口。

  啊啊,原來他是這個意思喔。

  樊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她那頭短髮,看看被自己咬了一口的煎餅,雖然說是要招待他的,但這塊也不能再放回盤子裡去吧?

  她尷尬地笑了笑。「抱歉,我的神經稍微大條了點,沒想那麼多。」

  莫慎雲看著她像陽光般的純稚笑臉,幾乎讓人忘了外頭還在下大雨。他笑著搖了搖頭。

  「沒關係,別介意。」雖然對他來說,她的舉動是稍嫌突兀了點,但卻一點也不惹人厭。

  「這樣好了,我再拿一塊來補給你。」揚了揚手中被自己咬了一小口的煎餅,樊愛對他說。

  反應動作一向奇快無比的樊愛,就像之前要幫他換飲料一樣,話才說完,腳跟著邁開,眼看就要離開了,莫慎雲及時伸手抓住她。

  「幹嘛?」朝氣十足的小臉回轉,以為他還有事要吩咐。

  看著自己抓住她的手,對方畢竟是女孩於,他本來還想為自己可能冒犯到她的行為開口道歉,但看她一臉沒有任何感覺的樣子,讓他把到嘴的歉意給吞了回去。

  她真的很與眾不同哪。搞不好他道了歉,她還會搞不清楚狀況呢。

  壓下心中的笑意,他說:「沒事。我只是想說,這些已經夠我吃了,你不用再補一片給我。」悄悄地把手從她細瘦的腕上離開。

  「真的嗎?那……」樊愛話還沒說完,吧檯那端已傳來一陣大吼。

  「樊樊!五點零一分了,你要不要打卡啊!」是楚天南的聲音。

  樊愛馬上回頭用同樣大的嗓音回應:「楚大哥,你先幫我打一下啦,我馬上就上工!」

  轉回頭,正要接續剛剛的話題,但小嘴才張開,還沒發出半個音,楚天南的聲音又再度傳來:

  「快一點啦!不要給我摸魚!」

  小嘴閉了回去,皺了皺眉頭,回頭再度喊:

  「知道啦!」然後轉成小聲咕噥:「奇怪,阿欣就沒那麼小氣啊,怎麼當哥哥的那麼吝嗇?同個媽媽生的怎麼差這麼多啊?」

  咕噥完,小臉剛好轉回到莫慎雲面前,她再度開口,要接續連遭兩次打斷的話題,但腦中忽然一片空白,根本忘了她要跟他說什麼了。

  她看看手上缺了一口的煎餅,眉頭打了個大大的結。

  話題是煎餅吧?是吧?啊內容咧?

  莫慎雲看著她的表情,不用猜也知道她在懊惱什麼。

  「快去上班吧,不然等下老闆又要罵人了。」他輕笑地催促她。

  「可是,我好像還有話還沒說完……」她用力地再想了想。「……我還是想不起來……」她的手已不自覺地抓上頭髮。

  莫慎雲因為她稚氣的動作噗哧笑了出來。

  「沒關係,我已經知道了。你快去上班。」好可愛的小女生。

  雖然她沒有女孩子該有的嬌羞,行為舉止更稱不上含蓄端莊,甚至還帶點男孩子的豪爽氣概,但她的天真坦率就像把心事寫在臉上一樣,讓他覺得她真的好可愛。

  「我還沒說完你就知道了?這麼神奇?」她用像看到外星人的眼光看他,讓一向待人親善卻也疏離的莫慎雲頭一次興起逗弄人的念頭。

  「這是我家傳的絕學,改天教你。」

  家傳絕學?「真的嗎?」

  雖然是疑問句,但看她的表情,無疑已是信了大半。

  呵呵,好寶的小女生。

  「快去上班吧。看,老闆又要出來吼人了。」他指了指她身後的吧檯,沒有給她正面的答覆。

  會來這家店是因為外頭大雨帶來的巧合,就算飲料喝起來還不錯、煎餅也真的很好吃,但他壓根沒想過會再來第二次。不過,那句「改天教你」卻自然而然地脫了口,彷彿預言自己會再走進這家店一樣。

  樊愛順著莫慎雲的手指轉身朝吧檯看去,果真看到楚天南正狠狠吸了口氣,嘴巴張得大大的,就要叫出她的名——

  「不用喊啦!我要過去了啦!」她先下「嘴」為強。

  楚天南來不及出口的氣收不回來,硬生生地在喉頭岔開。

  「咳咳……咳……那就快啊!還……咳……還混!」楚天南一邊咳,一邊還是不服氣地將話勉強吼完。

  「那我去上班了,你請慢用。」樊愛向莫慎雲扔下話後,便往吧檯跑去。

  莫慎雲含笑點頭,目送她走進吧檯。

  嗓門似乎天生就大的她進了吧檯還繼續跟吼聲也大的老闆抬槓。

  「阿欣的哥,你年紀不小了,老是這樣吼很傷身的。」

  「我會吼是誰害的?!咳咳,還有……咳,誰說我年紀不小的?我也才……咳……才大你五歲而已……」

  「五歲就有差了啦!你看你,每次吼都吼到臉紅脖子粗的。」見老闆猛咳不止,樊愛好意地拍了拍他的背,卻因為沒控制好力道,一向打架打慣了的手居然將楚天南拍得差點向地上撲倒。

  「我臉紅脖子粗是因為生氣!是生氣!你是沒神經啊……」奇怪,自己那個素有大家閨秀風範的妹妹,怎麼會和這男人婆變成好友的?沒道理嘛。

  「原來是生氣的關係。難怪你現在臉上就出現皺紋了。」真的是很沒神經的人。

  「你!咳……我……咳咳……」快氣炸的人咳到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喂,阿欣啊。」樊愛朝好友喊道,「你哥快不行了,你要不要來關心一下。」

  楚天欣打著牌,分神看了吧檯一眼,然後冷然地繼續玩脾,完全不想理會耍寶的兩人。

  「楚大哥,你是不是當人家的哥哥當得很失敗啊?看,阿欣連理都不想理你耶。」樊愛有些同情地說。

  「我……我……咳咳……」他是當老闆當得太失敗,居然讓員工欺負著好玩!

  店裡的客人們對每天必定上演的鬧劇戲碼百看不厭,每次看每次都會忍不住哈哈大笑。角落裡獨坐的莫慎雲也被這樣的氣氛感染,禁不住地低聲笑起來。

  或許,這家店生意會這麼好,除了東西好吃好喝以外,搞笑的店員和老闆也功不可沒。

  笑過之後,莫慎雲伸手拿了一片煎餅,想一邊看書一邊啃,但定睛一瞧,不知何時,那塊被女孩咬了一口的煎餅居然回到了他的盤子裡,他現在拿的,正是這一塊。

  看著那道貝齒所咬出來的缺口,腦海裡浮現她為了誘哄他吃煎餅時所做出的滿足表情,就像得到了全世界一樣,他忍不住就著那個缺口咬了下去。

  「真的好吃。」他低喃著,然後一口接一口。




  下了一整個下午的雨,好不容易在夜色來臨之際停了。

  客人隨著雨停,一桌桌地離去,原本忙著出餐的樊愛,這會又得忙著收拾桌面。

  店裡一下子冷清了許多。本來在玩脾的浩成、志維,還有天欣,在樊愛上工後不久,也去士林夜市照顧三人合夥開的一家飾品店了。目前「冰心小棧」除了樊愛和老闆楚天南之外,就只剩下三兩個客人了。

  樊愛忙著將空杯子、空盤子清洗乾淨。店裡頭流瀉著楚天南精選的藍調樂曲,樊愛一邊搓洗杯盤,一邊眼著樂曲吹起口哨,看來倒也愉快,她一向很能忙中找樂子。

  當她整理得告一段落之後,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樓梯方向。那裡,還有一個客人獨坐著看書。

  樊愛無法正確指出為何他會吸引她注意。

  他跟她,分明是不同款的人。他看起來文質彬彬,最適合跟阿欣那種氣質美女站在一起。雖然到目前為止她也不知道像自己這款的,要配怎樣的男生,但,肯定不是他那種。

  可是,她偏偏很難忘懷他那雙躲藏在鏡片後的深幽雙眸,也對他掛在臉上、看不出是開心或其它情緒的笑感到好奇。

  有種人,適合笑,不管是對誰永遠都是淺淺的、微微的笑,好像永遠不會生氣一樣,但那種笑,很敷衍。

  這種人,如果真的開心大笑,會是怎樣的表情呢?他也會生氣嗎?生氣時,看起來會不會很恐怖?

  樊愛手肘頂在吧檯桌面,手掌撐著下巴,撐得半邊臉出現幾條折痕,明亮的大眼望著他的側臉;雖然距離有點遠,但她還是很認真地幻想著他生氣時、大笑時的表情。

  看著看著,她忽然看到擺在他面前的那個盤子,空了。

  正在考慮要不要背著小氣的楚天南再拿一些煎餅去給他時,就見看書看得出神的他伸手朝那空盤子抓去——應該是要拿煎餅吃的,卻不料撲了個空。

  於是,他終於從書中抬起了頭,先看了看自己什麼都沒抓到的手,再看一看空盤子,然後又埋首書裡去。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呵呵,她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不用猜也知道是呆愣的。

  他到底是在看什麼書啊?竟可以看得這麼入神。

  不再瞻前顧後了。趁著因為太小氣、到現在那張俊臉還得不到半個女人青睞的楚天南正在廚房裡研發新甜點,她偷偷再拿了四片煎餅朝樓梯走去。

  「嘿!」小手拍上他的肩,這才發現,斯文的他原來有副寬闊的肩膀。

  原本寧靜的世界突遭侵擾,莫慎雲被肩上意外的觸碰驚到,但身後爽朗的聲音卻讓他不用回頭便已在心中預知一張燦笑的臉。思及此,他不再介意那只還搭在他肩上的手,不再介意這樣毫無預警的觸碰。

  「有什麼事?」轉過身子,心中的笑臉被具體化,更活潑地展示在他面前。

  「吃煎餅?」揚起手中的四片煎餅,樊愛問。

  啊?又是煎餅?

  「不了,謝謝。」就算再好吃,也不是這種吃法吧?貴店難道沒別的可吃?

  他很想這樣問,但知道煎餅是她好意相贈,便也只是笑笑婉拒。

  但腦筋不會轉彎的樊愛卻硬是將煎餅塞到他手裡。

  「不用客氣啦,我知道像你這種人嘴上說的『不用』『不必』都是禮貌上的說法而已,但你真的不用客氣啊。」她笑嘻嘻地說。

  是該稱讚她的觀察入微,還是該哀歎她的反應遲鈍?沒人會在連吃五片煎餅之後、飲料也快見底的情況下,再塞四片煎餅渴死自己的。

  他不是禮貌、不是客氣,是真的不想再吃了,但是……

  面對她那張笑得沒有任何心機的臉,他實在是盛情難卻,乾脆邀她坐在身旁的空椅上。

  「一起吃?」他分了兩片給她。

  「好!」樊愛也不囉嗦地大方接受。

  將椅子一百八十度反轉之後,椅背面向自己,她叉開兩腿跨坐。

  莫嗔雲看著她不雅的坐姿,竟然一點都不覺得有哪裡不順眼。

  「你在看什麼書啊?看起來很厚的樣子。」一邊吃著煎餅,樊愛瞄了瞄他正翻閱的書籍,裡頭滿滿的ABCD,看來應該是原文書。

  「文學方面的書。」莫慎雲回答。「你是國貿科學生,英文應該都看得懂。」

  啊。他這麼一說,她就尷尬了。

  「我的成績一向都在朝及格邊緣努力,所以……嘿嘿。」兩聲乾笑作結,偷偷把眼睛從他的書上移開,心虛地不敢再看。

  「是因為打工的關係嗎?這樣不大好,畢竟你還是學生,將書讀好才是本分。是因為家裡經濟需要你來分擔嗎?」莫慎雲認真地問。

  哇!這人真像學校的老師耶。

  樊愛盯著眼前的煎餅,語氣飄忽。

  「沒有啦,是我自己本來就不愛唸書,但再怎麼混,好歹也不能只是高職的學歷嘛……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將話題岔開之後,她骨碌碌的大眼才又正視他。

  這女孩很明顯地在迴避問題。莫慎雲沒有點破,從善如流地回答:

  「我叫莫慎雲。你的芳名呢?」

  他的問話方式讓樊愛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你問得好慎重喔。」她笑。「什麼芳名!那是我媽亂取的啦。我叫樊愛,大家都叫我樊樊。」伸出右手,這是她交朋友的一貫方式。

  莫慎雲看了看她剛還拿著煎餅的右手,不急著與之相握。他先抽了張衛生紙,然後抓過她的手腕,細心地用衛生紙將她手掌上的餅乾屑清理掉。

  樊愛咬在嘴裡的煎餅差點掉下來。

  雖然他只是在替她清潔油膩膩的手,以免握手時自己的手跟著遭殃,但這種類似「男人照顧女人」的動作,卻從來沒在她身上發生過。

  通常,對方會扔一張衛生紙給她,叫她自己擦乾淨,而她也一直很習慣這樣被對待,因為她是男人婆嘛,根本沒人會把她當一個女生看待的。但是現在……

  「呃……我自己來就可以了。」縮回手,她低著頭將手在褲管上隨意抹了抹,然後卻怎麼樣都無法再將手伸出。

  她知道對方一定沒「那個意思」,但她卻無法控制自己不斷失速的心跳。

  「對了,那我要怎麼叫你?莫大哥?慎雲哥?雲哥?」為了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下去,樊愛趕緊找了別的話題。

  莫慎雲推了下鏡框,輕笑。「都可以呀,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慎雲……」她試探性地叫了聲,卻聽見「怦怦」兩下自己心跳的聲音。

  奇怪?她叫浩成和志維也是這樣叫啊,頂多在他們名字前再加個「豬頭」之類的稱號而已。除了偶爾會覺得他們的名字念起來很欠扁之外,倒沒什麼其它的感覺,可是怎麼念起他的名字就覺得……覺得怪彆扭的。是年紀的關係吧?

  「我還是叫你莫大哥好了。」這樣她才不會有喉頭發熱、心緒不穩的情況。

  「莫大哥,你幾歲啊?跟我一樣也是學生嗎?」若他是學生,就一定是讀研究所的那種。他雖然有學生味,但更有一股沉斂氣質。

  莫慎雲正想回答,擱在桌上的手機剛巧響了起來。

  「抱歉。」他向樊愛說了聲,便轉過身去接起手機。

  樊愛不是心思細膩的人,也不覺得自己是在偷聽人家說話。她跟他不過第一天認識,他說了些什麼,跟她都沒關係,所以也就沒有迴避。

  但不久之後,她便從他斷斷續續的話裡聽出,打手機給他的人似乎正在和他起爭執。

  果然跟她是不一樣的人啊。縱使起了爭執,語氣聽起來仍是溫和,不曾提高音量,如果換成了她,早就一串三字經奉送給對方了,順便問候對方家人。

  雖然聽不懂他們到底在吵些什麼,但似乎是得不到共識。沒多久,莫慎雲便把手機掛上。

  「對不起,」莫慎雲轉回身,表情還有些僵硬,但淡笑已掛回臉上。「我有事要先走了。」將桌上的書和筆收拾收拾,他準備離開。

  「啊!這麼早?」其實他已經在這裡坐了將近一整天了,現在都快九點了。怎能算早?只是她才跟他聊沒多久啊,話只講了一點點……

  驚覺自己居然不希望這麼快就跟他說再見,樊愛微微地嚇了一跳。她從來不是不乾脆的人啊。

  於是,她急忙亡羊補牢。

  「不是啦!我是說,小心、慢走,有空歡迎再度光臨。」對,這才是她會說的話。

  準備離去的莫慎雲看著她那張閃亮笑臉,忽地將桌上的帳單拿起丟給她。

  「先欠著,改天再來還。」

  雖然對他的舉止有些傻愣,但樊愛行動力一向很強,精準無誤地接下他丟來的帳單。

  等她暫時空白的腦袋回復運轉後,她的第一句話竟是:

  「你很窮嗎?」一杯小冰點的錢,才四十塊……

  莫慎雲當然知道她不是在譏諷他,瞧她的神情已看得出微微的同情了,所以他再也忍不住地笑開,總是淺淺淡淡的嘴角不再是平緩的弧度,他是真真正正地在笑了。

  沒見過腦筋這麼鈍的女孩。誰說不解風情的是男人?

  「就這麼說定了,再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提著東西離去。

  樊愛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足足愣了好久好久。

  他剛剛……剛剛大笑了?那就是他真心大笑的樣子嗎?少了之前冷靜淡漠的疏離感,看起來好瀟灑。

  樊愛又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了。她傻傻的拿著他丟來的帳單,心中居然已在期待他下次到來的日子……

  天!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她通常只有在扁人扁得很痛快時才會有心跳加速的感覺啊,但她一點都不想扁那個莫大哥啊。

  糟!她是不是病了?是不是……

  「樊樊!又在摸魚了!你坐在那發什麼呆啊?還不快過來幹活?!」楚天南從廚房裡出來拿東西,不見工讀生的身影。他瞧了瞧,發現妹妹誤交的男人婆居然坐在給客人坐的位子上,於是當場大吼了起來。

  暴龍的吼聲打斷樊愛的思緒,她掏了掏耳朵,心不甘情不願地踱回吧檯。

  「來了、來了。休息一下而已嘛,愛計較。」

  做人很小氣的楚天南自是不會任人說自己的壞話說到過癮,他馬上做出激烈的回應,而樊愛自是禁不起激,兩人又是一來一往的。因為外頭雨勢驟停、客人離去而清靜一陣子的「冰心小棧」,頓時又熱鬧了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27 02:33:14

第三章   

  連闖三個紅燈、兩個黃燈,呼嘯聲奇大的小綿羊一個轉彎,甩尾進入一條狹窄卻停滿各種機車、腳踏車的巷子裡。

  樊愛在拐進巷子的第一時間,雙眼已神准地在一長排凌亂無序的兩輪車陣中相中位置。她龍頭一轉,無須再做任何挪栘,穩穩當當地便卡進距離她小綿羊左右車身僅各二點五公分的車位中。剛剛好,看得出來卡位經驗老到。

  車子停好,已沒有多餘的空間讓她下車。樊愛一手抄起放在腳前的籃球,另一手放到機車後座,提口氣,用力一撐,不算嬌小卻跟同齡女生一樣纖瘦的身子一個架空迴旋,雙腳安然落在小綿羊後面。身子背對著機車,人已在停得亂七八糟的車陣之外。

  運著籃球,她向對面一扇銹斑滿佈的鐵門走去。

  窄小的巷弄,她只需再走個三步,就到自家門口了。

  掏出掛在脖子上、埋在運動衣裡的一長串鑰匙,挑了其中一支,微微彎身插進鑰匙孔裡,往右轉了兩圈,還差一圈,鑰匙卻無法再轉動。

  她將鑰匙往左轉回原來的地方,準備抽出,然後再試一次,但鑰匙卻卡在鑰匙孔裡。

  「又卡住了!」這已不是第一次了。經年累月積在鑰匙孔裡的髒東西和鐵銹,常常讓她的鑰匙進得去,卻打不開,也出不來。

  將圈在脖子上的紅繩繞出,她將鑰匙左右轉了轉,然後再一次嘗試拔出來。

  還是不行。

  接著,她將鑰匙往鑰匙孔裡用力壓了壓,然後三度試著將它抽出來。

  結果仍然無效。

  一向不講技巧、只懂蠻力的男人婆,不再浪費腦細胞去想更多開鎖的方法,直接抬腳朝老舊的鐵門用力一踹。

  碰!

  門是開了,但樊愛卻眼睜睜看著應當還留在鑰匙孔裡的鑰匙,頭與身份了家。

  鑰匙細長的部分斷在鑰匙孔裡。這下,除非換個新鎖,否則不用再煩惱大門打不開了。

  因為這種事發生在她身上一點也不稀奇,所以樊愛只是在心裡提醒一下自己,晚點記得要去找人來修理後,便從容進屋。

  「老媽,我回來嘍!」將陪自己在附近公園籃球場上奮戰一整天的籃球用力往地上一拍,籃球在地板上用力一彈,飛向空中後即落入書架最上頭的一個置物箱中。物歸原處的方式完全仿照球場上將球送進籃框的方式。

  「回來啦!怎麼不把門關好?」從廚房裡走出來的婦人看到鐵門半開,走上前去想將它關好,卻發現它頂多只能虛掩。

  「門被我踹壞了啦。」樊愛大方承認。「我鑰匙斷了,卡在鑰匙孔裡了,晚點我再去找人來把鎖換一換。」

  「你呀。」對於女兒的粗魯,樊芝雅並沒有多作責怪,看不出已四十五歲的素臉上淺淺笑著。

  「快去把衣服換下來吧,看要不要先沖個澡。我再炒個青菜,等等就能開飯了。」遞出一條今早曬乾的毛巾,樊芝雅將女兒推進浴室。「我看你還是洗個澡好了,渾身是汗的,又去跟男孩子瘋了?」

  「也有女孩子啊。」樊愛抓著毛巾,沒多作抵抗地任母親把自己推進浴室。

  她身上不只是汗,還有因為搶球而跌在地上沾到的泥塊和土塵,她可不想等下吃晚飯時壞了老媽的胃口。

  「我知道。都跟你一樣的對不對?」樊芝雅笑著調侃。

  「阿欣也在啊,只是她都在旁邊加油而已。」她打開水龍頭,先潑了自己滿瞼的冷冽清水,心裡大呼過癮,然後準備開始脫衣沐浴。

  「你啊,能認識阿欣也算奇跡了。你就不能好好學學人家嗎?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樣子。還記得當年媽媽把你的長髮編成辮子時,看起來是多麼惹人憐啊……」樊芝雅說著說著,人已陷入回憶之中。她樸素卻清麗的面容上,儘是遙想樊愛小時可人稚顏的溫柔笑靨。

  「好啦好啦。」樊愛揮手打斷母親有可能繼續下去的長長回憶錄。「你快去炒菜啦,我好餓喔。我洗澡很快的。給我三分鐘,我還你一個香噴噴的女兒,所以,快點去炒菜,免得女兒等下沒香死你,先餓死自己。」小小力地將母親推出浴室,她半勸半誘哄。

  小女孩長大了,不再需要人哄,反而學會哄她這個遲暮老人了。

  「好好好,我馬上去炒菜,等下頭髮要吹乾才能吃飯喔。」樊芝雅細心叮嚀。對這個自己唯一的女兒又寵溺、又忍不住操心。

  等母親離開,樊愛反手關上浴室的門。

  「我才不需要惹人憐呢。」脫下被汗水浸濕的運動上衣,她低聲嘀咕。

  她知道老媽希望她能像其他「正常」的女孩一樣,留著飄逸長髮、舉止端莊,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讓這時期荷爾蒙正盛的男孩子追著跑。老媽常說她是她的小公主,小公主就是要有粉色的洋裝、帶蕾絲的小手巾,還有惹人憐愛的撒嬌性子。

  但是這些,打從她國小一年級之後,就全丟棄了。

  她喜歡坐下來時兩腳打得開開的舒服感,喜歡有什麼不滿就大聲吼出來的痛快感,喜歡不爽時就報以拳頭的快意恩仇感,喜歡在運動場上卯足全力,只為揮灑汗水的淋漓盡致感,喜歡在路上狂飆機車——有錢的話就改飆汽車或跑車——的刺激感。

  她欣賞男孩子大而化之的個性,當然,並不是每個男孩子都是這樣的。但是,多數的女孩子卻是嬌柔軟弱又不堪一擊,遇事只會呆站在原地等人來救,再沒用一點的,就是哭天搶地,把小事誇大,鬧個雞犬不寧。

  當然,也是有像阿欣那樣——外表看起來柔弱,但絕不讓人欺到頭上——的女生啦,只是數量很少很少而已。

  解開胸衣,接著脫下故意買大尺寸的運動褲,褲子口袋裡掉出一張皺巴巴的紙。

  樊愛拾起攤開。是那天那個姓莫、然後叫什麼雲的欠她錢的證據。

  「他真的很窮吧?說會來,但都四天了,也不見他來。」

  樊愛盡量將問號之後的話說得像就事論事,只為證明前面臆測的客觀理由,絕不含任何哀怨語氣。

  哀怨?開玩笑!她有什麼好哀怨的?

  不過就是個見過一面的男生,不過就是個大她沒幾歲、看起來很會唸書的男生,不過就是個隨處可見……

  是嗎?隨處可見嗎?那怎麼她就從沒在任何人身上看到類似他文雅卻帶威嚴的氣質、內斂又隱含爆發力的雙眼、看起來很柔卻喜歡品嚐薄荷冰點,而且也不大愛說話的嘴?

  猛然一驚!她會不會對他注意得太多了點?

  浴室裡的水放了好一陣子。隨著時間過去,冷水慢慢升溫,小小的浴室裡頭隨著水溫的升高漸漸染上了一片霧氣。掛在洗臉台上方鏡子也被霧氣蒸騰出一抹白,鏡中的人影早就看不清。

  樊愛揚手在鏡子上抹了抹。她瞧了瞧鏡中因為削短打薄的頭髮而看起來瞼蛋線條愈來愈中性的自己,然後再看看手上捏著的帳單。

  她叫他「莫大哥」,但她跟他一點都不配,就算當兄妹也不配,人人都喜歡自己的小妹像阿欣那樣的。那當朋友咧?人家說「物以類聚」,她雖然聚到了阿欣,還和她結為死黨。但那不同啊,阿欣在某些事情上的想法是跟她如出一轍沒錯,只是她們倆表現出來的方式很不一樣而已,所以成為好朋友沒問題,但……莫大哥呢?

  雖然才講過幾句話,雖然才見過那麼一次,但她就是覺得自己與他格恪不入。不管是當朋友、當乾哥乾妹,還是當什麼……

  啊!還能當什麼?她在胡亂想什麼啊?!

  「去去去。」雙手在自己腦袋四周胡亂揮一通,彷彿這樣就可以揮走腦袋瓜裡的紛亂思緒。

  她在想什麼啊?一定是最近浩成追他隔壁班的班花追不到手,一直不斷在她耳邊抱怨,於是在「耳濡目染」下,她才會跟著想東想西的。一定是這樣!

  再看一眼皺掉的帳單,反正大概是不會再見到他了,就當他是名過客將帳單揉一揉,往垃圾桶一扔,腦海裡模糊的身影也隨之消逝。

  「現在該煩的,是下下禮拜即將開始的暑修吧。」不知道課本還在不在?有沒有被她搞丟?樊愛將衣褲脫了個精光,站在蓮蓬頭底下,大聲地哼著流行歌曲,洗去滿身的黏膩汗水。




  從浴室出來,莫慎雲套上質地輕柔的家居休閒服,準備前往樓下飯廳用晚膳。

  但一打開房門,就看見母親一臉憂心地站在門外。

  「慎雲,你就順了你爸的意吧。」莫母一見到兒子就開口要求。

  「媽,」莫慎雲輕歎一聲。「你知道我志不在爸爸的公司。」他溫和卻堅定地說。

  「可是,你們都已經吵了一個禮拜了……」

  「我沒有和他吵,我只是提出我的想法和看法,是他的反應太過激烈了。」父親的專制獨霸一如他在商場上的強悍作風,家裡面的人稍有不順他意的,就等於是在挑戰他的權威。他對家庭革命沒什麼興趣,但不代表他凡事都會言聽計從。自己的人生,他想自己決定。

  莫母搖了搖頭,滿臉不解。子承父業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你為什麼不肯照你爸的意思做呢?你爸也是為你好啊。」她苦口婆心,希望兒子不要再忤逆丈夫,丈夫的臉色已一天比一天難看了。

  莫慎雲看著母親。就算是愁容滿面,母親仍不掩高雅雍容的貴婦氣息,而涵養她這種凡事講究儀態的品格,則是因為優渥的出身環境,以及後來夫家的富豪權貴。

  母親是養尊處優慣了,她不用像他大學裡一些同學的媽媽一樣,天天為了柴米油鹽醬醋茶弄得灰頭上臉,她只需好好地待在家裡,盯著傭人們將家務事處理妥善,並且將自己保養得宜,好在陪同父親參加大大小小的宴會時,保住父親那張聽說很值錢的面皮。

  母親不用為生活瑣事煩惱,她目前的生活已是眾人所欣羨的了,所以她自然沒有什麼理想和抱負了。

  但是,他有。

  「我知道爸是為我好,但他應該學著聽我說話。」莫慎雲一手搭上母親纖弱得扛不起任何一絲壓力的肩,輕聲安慰——

  「媽,別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再怎麼說我們都是一家人,吵架吵得再嚴重,能有多難看?」他淡淡地笑著,講得很有自信。

  兒子雖然這麼說,但總也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她會不瞭解他嗎?

  兒子平時看起來溫溫和和,但只要一固執起來,卻是十頭牛都拉不動的。

  他或許不會像丈夫那樣將臉撕破,弄得彼此都很難看,但卻也不是那麼輕易就肯讓步的。

  莫母才正要開口,想勸勸兒子,但樓下卻傳來宏亮的雷吼:

  「他不想吃就不要吃!吃飯還要你這個作母親的上去請,像話啊?!」

  聽到莫父的怒吼,莫母忙不迭地轉身下樓。

  「唉喲,上雄,我是怕兒子不知道晚飯已經弄好了嘛。」莫母邊提著長裙,匆匆朝樓下趕去,邊溫柔地解釋。

  「哼!你就是沒個作母親的樣子,才會教出一個膽敢違抗我的『好』兒子!」莫士雄將這幾日來累積的怒氣轉到妻子身上,莫母只是不停地道歉,完全不敢頂嘴。

  莫慎雲跟著母親後面下樓抵達飯廳,他不動聲色地接過傭人遞上的碗筷,泰然自若地吃了起來。

  莫士雄見兒子並不將他的怒氣看在眼裡,忍不住地拍桌大喝,登時將一旁原乖乖聽罵的莫母嚇了一跳。「你不聞不問的是什麼意思?!你是我兒子,別以為我拿你沒辦法!」桌上的菜被莫士雄的大掌震得鏘鏘作響,有些甚至從盤裡灑了出來。

  莫慎雲抬起頭看了盛怒中的父親一眼,便轉向母親。

  「媽,你不一起吃嗎?」他含笑輕問,彷彿置身事外一般。

  「不……不用了,我……我等你爸……」莫母尚處在驚嚇之中,對於兒子明顯挑釁丈夫的舉動,只能絞著手指細聲回應。

  「你結什麼巴啊!」莫±雄正惱火於兒子對他的視若無睹,又聽見妻子這種誠惶誠恐的應答方式,更是火上加油。「你這樣是擺明了怕兒子不怕我了是不是?!你就是這樣,才會讓兒子騎到你頭上!現在可好,連我這個作父親的話他也敢不聽了,對我還用那種不理不睬的態度!這就是你教出來的!」

  「我……我沒有啊……」以夫為天的莊秀麗小小聲地辯駁,卻遭來丈夫一長串的斥罵。

  「還說沒有?!看!連你現在都敢頂嘴了,難怪你的『好兒子』會有樣學樣!」

  「爸,別怪媽,媽只是勸我們要好好講而已,她沒有別的意思。」莫慎雲聽不下去了,站出來替母親說公道話。

  盛怒中的莫士雄哪能容人再次反駁。

  「沒別的意思?你們母子倆現在分明就是聯手在反抗我這個一家之主!你幫她說話,她幫你說話!你們是存心要氣死我是不是?!」莫士雄一根手指輪流在妻子與兒子身上指來指去,他橫眉豎目,就像在公司裡指責下屬一樣。

  莫慎雲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頭。

  「爸,請你先靜下來好嗎?你這樣我沒辦法和你好好說話。」身為人子,他可以先讓一步,但他絕對要求對方是在能夠理智判斷是非的狀態之下。

  「好好講?!」雖然兒子總算願意面對問題,但莫士雄就是無法拉下臉,「我講你會聽嗎?!要是會聽,你當時就不會反抗我了!」

  「爸,」他放下手中的碗筷,表情嚴肅。「我可以和你『好好商量』但不能接受你的硬性強迫,我已經長大了,我可以自己——」

  「是!你是長大了!你現在翅膀硬了是不是?!我的話你都可以當耳邊風了?!」莫士雄截斷兒子未完的話,執意認定兒子是在與他作對。

  「爸,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真的對家業沒有興趣啊。」莫慎雲盡量克制住自己的不耐煩,好言好語地解釋,他可不希望母親為他再蒙受「教於無方」的不白之冤。

  「興趣?」莫士雄輕蔑地哼了一聲。「興趣能當飯吃?」

  對於父親的輕視態度,莫慎雲感到極不舒服,但他只是淡淡地回答:

  「行行出狀元,不是一定要去擠那道窄門。」

  「我聽你在亂說!」莫士雄大聲駁斥。「就憑你天天在那裡背誦的幾則文縐縐的詩詞?整天在那裡長吁短歎的,能出什麼『狀元』?!」

  莫士雄是商家出身,他可以靈活運用手上的資金為自己賺進大把鈔票,卻最瞧不起空有一張嘴、只會紙上談兵的儒士之輩。

  「不一定要出『狀元』,但我很明白自己想做的是什麼、想要的是什麼,而且正在做什麼。這,就夠了。」莫慎雲語氣堅定地回答。

  「哼!放著家大業大的產業不接,屈就一個月賺幾文錢的老師,這叫做你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正在做什麼?」莫士雄嘲弄地反問。

  「你不用委屈認同,」對於父親的譏嘲,莫慎雲不以為然。「但那是我想要進入的領域,請你尊重。」人各有志,他不會強人所難,但也不容任何人輕賤視之。

  「你要我尊重你,那你呢?」

  「爸,我一直很尊重你,所以才會想要好好地將我的想法表達給你聽,是你不願好好聽我說的。」

  「所謂『好好聽你說』,不就等於是要我接受你的想法和決定嗎?那『莫氏集團』怎麼辦?放給誰管?!」大掌又往桌上一拍,一旁的女傭忙要上前將凌亂的餐桌先整理整理,卻被莫慎雲一個擺手制止。他知道父親易遷怒旁人,所以不要外人進來趟這渾水。

  「幾位叔叔伯伯們的後代對『莫氏』求之若渴,父親不妨利用這次暑假給他們一個實習的機會。」莫慎雲誠心建議。

  「笑話!」對於兒子的建言,莫士雄只感到不可思議。「他們最多只能當你的左右手,怎能坐上總裁的高位!何況,我怎麼可能把公司送給外人?!」想當初,「莫氏」是他在眾多兄弟姊妹申明爭暗鬥,好不容易才搶到手的,哪有那麼容易就拱手讓人的道理。

  對於父親溢於言表的權欲貪望,莫慎雲頓時覺得眼前所有的菜都食不知味了。

  「爸,他們也姓『莫』,他們不是外人。」這還需要他這個做晚輩的提醒嗎?為什麼日進斗金的父親總是那麼愛計較呢?

  莫士雄又是一陣輕哼。

  「不是外人?你讀那麼多書,難道沒聽過『親兄弟明算帳』這句話嗎?等到你的油水全被搾光,你再來說他們『不是外人』吧!」豪門出身,他太清楚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道理了。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而在血脈相連的大家族中,更沒有永遠的手足。一切,靠的只有自己。

  莫慎雲對於父親的論調不甚贊同。「我不與他們爭,自然就能將這場戰爭排除在外。」

  「那你拿什麼過活?拿什麼來孝敬我和你媽?」莫士雄不敢相信,當初他處心積慮奪得的「莫氏集團」,如今自己唯一的兒子居然想要將它讓給別人,那他這幾十年來不是白拚了?

  「我說過了,」莫慎雲再次強調:「我會努力在文教的領域中精益求精,絕對夠養活你和媽媽,還有我自己。只要知足,我給你們的,絕對供過於求。」

  這不是空話,而是他從很早以前就已做好萬全的準備,包括這場必然的父子舌戰。

  莫士雄聽了,大為光火,兒子居然拐著彎在指摘他不知足!

  「我不想再聽你說那些似是而非的話了。你既然身為莫家人,就要扛起莫家的責任。下個月,下個月你就給我動身到美國去,在國外的總公司給我待到完全瞭解集團的運作為止!」

  等父親吼完,莫慎雲輕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框,淡淡回答:

  「看來我們再說下去也不會有結果的。」他瞄了眼站在一旁、不敢打擾他們父子倆的母親。「我已經接受一位朋友父親的聘請,決定從下禮拜起到他們學校去當講師。」他瞄見母親因為他的話而小小地驚喘了下,顯然是怕他這句話會更加觸怒父親。

  果然,莫士雄大發雷霆。

  「你……你你!你竟敢自作主張?!」莫士雄一根食指在莫慎雲面前抖呀抖的。

  虧他還說什麼要「好好商量」!這不是叫做「先斬後奏」嗎?是要「商量」什麼?!

  「我已經是大人了,替自己的未來作主並不過分。」

  「你你你……你真是氣死我了!」父親暴吼一聲後,氣結地轉身走出飯廳。

  「士雄,你去哪?不吃飯了嗎?」莫母關心地詢問。

  「氣都氣飽了,還吃什麼飯?!」他回過頭對著妻子大吼,然後轉向兒子。「不要以為我會讓你順心如意,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我也不可能將『莫氏』放給旁系親族,你遲早還是得接下這個事業!」撂下話,他不再回頭地往主臥室走去,不久,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關門聲。

  「慎雲呀,」莊秀麗挨到兒子身邊,語氣很是無奈。「你一定要去當什麼講師嗎?那工作會比你爸的公司賺得多嗎?」她一生都依靠著父母和丈夫,而娘家和夫家都是大企業集團,她雖然不知道當個整天陪著小孩子唸書的老師每個月能賺多少錢,但她知道,爸媽和丈夫所來往的要好朋友裡,並沒有這一類職業的人呀。

  「媽,我們別再說了好嗎?坐下來陪我一起吃嘛。」知道母親永遠不會懂得他的堅持,所以他扯開話題。

  「你不想談就別談吧。」接過兒子親自添來的白飯,她順從道:「那可以跟媽媽說你準備要去哪所學校當講師吧?」她一邊幫兒子夾菜,一邊狀似好奇地問。

  「媽,」莫慎雲被她蹩腳的裝模作樣給惹笑。「我才不會跟你說,好讓你去跟爸打小報告呢。」他又不是小孩子,哪那麼好哄。

  嘴上點破母親別具深意的探問,心裡卻浮現某張率性的笑臉。

  他好像還欠她四十塊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27 02:33:39

第四章   


  展青學園的暑修課正式開始。

  樊愛的每一學科幾乎都暑修過,除了體育和護理兩科之外。

  這個暑假,她跟去年一樣,週一到週五都要到學校報到。

  每天的課程少則一堂,多則四到五堂。

  她暗自回想一下,自己有多久不曾放過暑假了呢?好像是從國中開始吧!那三年,不管寒、暑假,她都要到校接受學校為成績落後的學生所安排的課業輔導。考上專科後,則幸運地回復擁有放寒假的權利,但暑假仍是過得水深火熱。

  今天是暑修的第一天,樊愛忘了今天要上的是哪些科目,索性將跟天欣借的各科筆記全數帶來。是萬無一失了,但「散散」的她,仍是在今天的第一堂遲到了。

  「樊同學,」經濟學老師嚴厲地對著她說:「我沒帶過你都久仰你這個『遲到大王』『蹺課大王』的大名了。這個暑假,你要是再敢遲到或蹺我的課,暑修結束前的大考你就不必來了。」言下之意,她這科,死當。

  被完全陌生的老師下了馬威,樊愛直覺得「受寵若驚」。

  原來,她已經紅到這個地步啦?

  雖然暑修班混雜了不同科系的各班學生,但樊愛人緣極佳,就算帶班的老師並不打算讓同學做自我介紹好彼此認識,反正暑期一結束,大家就會回到自己原來的班上,而這種因為學分被當才能相遇的機緣,的確不用太過重視。但不用一堂課的時間,樊愛還是和大夥兒混熟了。

  「樊樊哪,還記得我嗎?我會統科的黃某某啊。」

  樊愛稍稍想了一下。

  「我記得,就黃某某嘛,」其實只是覺得面熟而已。「你經濟學也被當哦?」因為實在想不起對方是在哪認識的,所以只能問些廢話。

  「對啊。不過二年級只被當了經濟和英文兩科,而這次暑修這兩科又是同天連著一起上的,所以這個暑假我勉強算是放到了。」

  對方說得喜孜孜的,樊愛卻皮笑肉不笑地在心裡狠踹了對方兩下。

  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每年暑修的科目絕不會少於五科,這些話分明就是說來刺激她的嘛。

  不過,這麼說來,這兩堂經濟學上完後,要上的原來是英文課啊。

  聽說這次英文暑修原本安排的是那個老到牙齒掉光光了還不肯退休、講英文像在講法文,讓人完全聽不懂的老老師,所幸老老師在即將放暑假的前幾天,因為在自家樓梯不慎摔倒,被迫進了醫院休養,校方才決定另作安排。

  「你知道這次暑修的英文老師是誰嗎?」樊愛問刺激到她的黃某某。

  黃某某一個聳肩。「不知道耶。不過聽說是從外面臨時請來的實習講師。」

  「講師?」聽起來好像比「老師」還矮一截,還是實習的?

  「既然是實習講師,」黃某某說:「我想,應該不會太嚴格吧。」

  就像從師大出來第一天上講台學習當老師一樣,剛開始一定都會先將自己含有以折磨學生為樂的本性藏起來,用具有母性光輝、騙死人不償命的溫柔笑容擄獲純情學子們的心,好讓學生們期待自己成為帶領他們從黑暗走向光明的革命先師,而這樣的面具會一直持續到確定自己的地位堅若盤石之後,才會卸下。

  所以說,既然是新來的實習講師,那就代表這次的英文暑修穩pass的啦!

  「希望如此!」樊愛說。




  教師專屬的辦公室裡,莫慎雲正著手整理著待會上課時要用的資料。

  「莫老師。」同辦公室裡的會計老師謝宜珍坐在莫慎雲的身後喚。

  「謝老師,別這麼叫我,不敢當。」莫慎雲轉過身,向謝宜珍謙笑。

  「別這麼客氣。」面對俊雅溫和的莫慎雲,謝宜珍有一絲絲的芳心悸動。

  「你的課就在下一堂了嗎?會不會緊張?」知道他是透過校長兒子介紹進來的,據說對英文方面很有一套,是要來代替那個目前正在加護病房休養的李老教授。

  「還好。」莫慎雲推了推鼻粱上的鏡框,笑答:「其實我較擅長的是東西方文學,但現在要教學生的則是商用方面的英文,我是有點怕自己不能勝任。」

  「我看你準備了很多資料,應該不會有問題的。」謝宜珍給他打氣。

  「我也這麼希望。不過,畢竟是頭一次站在講台上,緊張還是難免。」

  「哦?以前不曾代過課嗎?」她知道他不是一名正式老師,但她以為他會被介紹進來,應該以前就有代人上過課的經驗。

  莫慎雲搖搖頭,再推了推鏡框。

  「我當過家教,都是一對一的教學,那種『大場面』今天是第一次。」

  雖然聽他這麼說,好像他真的很緊張,不過,謝宜珍卻從他瞼上的表隋看出了內斂和沉穩,完全不見絲毫實習者的不知所措。

  「我相信你不會有問題的。」她以前輩的口氣說。「你看起來就像是天生當『老師』的料。」

  莫慎雲向她點了點頭,對她的鼓勵表示謝意。

  「不管怎麼說,還是請你多多指教。」

  兩人的寒暄告一段落,剛好上課鐘聲也響了起來。

  莫慎雲抱起桌上的資料和教材走出辦公室。

  「莫老師,你知道教室在哪嗎?需不需要我帶路?」身後,喊住莫慎雲的謝宜珍滿臉期待地問。

  莫慎雲報以疏淺的一笑。「不用,謝謝。」

  望著關上的辦公室大門,謝宜珍失望地歎了口氣。




  上課鐘響,樊愛隨著一樣要暑修英文的同學打打鬧鬧進了教室。

  隨便挑了個位子落坐,在老師還沒進教室前,班上還是一片吵雜,似乎大家都知道這個代課講師是從外頭臨時請來的,仔細聽聽大家談論的話題,幾乎都與那個臨時實習講師有關——

  「那個實習講師是男的還是女的?」

  「不知道耶。但聽說那個實習講師是我們校長請來的耶。」

  「請來的?該不會是哪家補習班的名師吧?」

  不管有沒有名,是男是女,樊愛只希望那個講師可以好說話點,讓她可以把二下的英文修過就好。

  二下英文的期末考,出題老師有意為難大家,所以這次暑修的學生還滿多的。聽說光暑修班就開了三、四班,是這次暑修中開最多班的一門課。

  話說回來,那個臨時被請來當實習講師的,不就得擔下這份重責大任了?

  是個講師,又是實習的,校方怎會讓他代如此吃重的課呢?

  上課鐘響過後約莫五分鐘,無法安安分分坐在教室的幾個男學生,從外面的走廊向教室裡喊:「那個實習講師來嘍!」

  大家一聽,有些人已閉上了嘴,安安靜靜地等著開始上課。但是,大部分的同學仍兀自高談闊論。畢竟那個講師是只菜鳥,而且還是「實習菜鳥」,誰理他呢。

  樊愛將椅子往後斜靠向後面的桌子,兩隻長腿擱在自己桌上,右手拍運著籃球,砰砰砰的規律聲音沒有間斷過,一樣不受「老師來了」的影響。

  還要再撐兩堂才能吃飯呢,肚子已經有點餓了,希望等下不會餓到睡著才好。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匡砰!

  隨著『傳說中』的實習講師踏入教室,樊愛跌下椅子,脫離掌控的球則一路滾向那雙穿著樊愛叫不出名字、但看得出很貴的皮鞋的腳邊。

  四、四十塊?!

  莫慎雲彎下身,輕緩地拾起腳邊的球,目光準確無誤地看向張著嘴巴、一副像被食物噎到一樣的樊愛,彷彿早就知道她坐在那個位子了。

  「你的球。」

  柔和的嗓音從他好看的薄唇中逸出,這時她才意識到,不知何時,整個班級已是靜默狀態。

  由於他的語尾音調沒有上揚,樊愛以為他的意思是要將籃球還給她,所以她點了點頭,從地上爬起,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後,便走上前準備要將球拿回。

  他不會就是那個實習講師吧?他不是只是大學生而已嗎?講師……那他到底幾歲啊?

  手伸出去,卻撲了個空,她呆呆地看著莫慎雲拿著球轉了個方向,走到講台上。

  「課堂結束後,再還你。」將教材放在講桌上,莫慎雲轉頭對她說。

  一句話,宣示了他的確是那個實習講師的身份。

  搞……搞什麼啊!怎麼他老是這麼突然呢?突然把帳單丟給她去付錢、突然把她的球拿去……

  他該不會是想以此威脅她用那四十塊將這顆破球贖回吧?

  莫慎雲沒理會表情呆然的樊愛,他清了清喉嚨,以沉穩的音調向台下說:

  「各位同學,我是代李教授來替大家上暑修英文課的。雖然名義上是你們的老師,但還是請各位同學多多指教。」他朝全班微微點了點頭。

  「好了,現在,我們開始上課。」他對呆站在一旁、兩手還在半空中伸得直直的樊愛微微一笑。「樊同學,能不能幫我請外面走廊上的同學們進教室呢?」

  樊愛一愣。他記得她?

  「呃……喔、好。」結結巴巴地回應完,卻聽見身後傳來同學們的竊竊私語。

  「那個老師不是還沒點名嗎?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難不成他們早就認識了?」

  「會不會其實這個講師是樊樊介紹來的,不是校長請來的?」

  「怎麼可能!你以為對方是『麻辣鮮師』裡的不良老師啊?樊樊怎麼可能認識『老師級』的人物。」這個同學的推測贏得大家的認同。

  最後,有人提出了結論。

  「樊樊,原來你的素行不良已經紅到校外嘍!」

  樊愛轉過頭送給那個同學一記衛生眼,不想多做解釋地大步走到教室外。

  「喂!沒聽到老師說已經上課了嗎?還在外面混!」她朝走廊上的男同學們說。

  她兩手插在口袋,兩腳站得開開的,很像發號施令的大姐大。

  「咦!我們的樊樊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聽老師的話啦?你不是一向都是老師們的死對頭嗎?」男同學們戲謔地開她玩笑。

  樊愛廢話也不多說,直接抬起長腳就把他們一個個踹進了教室。

  「輕點、輕點,你好歹也是個女生耶!」被踹到跌進教室的男同學們揉著摔疼的屁股說。

  「用說的聽不懂,非要人家動手動腳,你們幾個欠扁啊!」後面跟著回到教室的樊愛甩了甩腳說。

  講台上的莫慎雲低低笑著,發現自己很懷念她那一身令人難忘的野蠻性子。

  「我記得我是要你用『請』的。」看著一票摔在講桌前的男學生,他對樊愛說。

  樊愛還沒說話,她身後的同學已代替她回答。

  「老師,你不懂啦,這是『樊樊式』的請法啦!」

  「樊樊式?」莫慎雲很玩味地睨了眼樊愛,後者心跳快了兩拍。

  「對啊,就是快、狠、準,不說廢話的。」同學解說。

  「嗯。」隱忍著笑意,莫慎雲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的確是有效率許多。」

  「樊同學,謝謝你。」他慎重地向樊愛道謝,有趣地發現剛剛很強勢的她,現在居然顯得侷促。

  「呃……呃……沒關係。」樊愛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回答,登時讓全班哄堂大笑,也讓莫慎雲的嘴角微微牽起。

  她真的很有趣。

  樊愛也發現自己講錯話了,她困窘地閃避他的目光。

  「沒、沒事的話,我回座位了。」天!今天所有的事都在狀況外。他怎麼會被請來這裡當講師?

  她以為她跟他只會有那一面之緣,他卻意外地成了「展青」英文暑修班的代課講師!

  她以為他早忘了她,他卻還記得她!

  她以為……以為自己也早把他忘了,卻意外發現自己居然還記著他欠她四十塊!

  還有……還有她竟意外地發現,原來自己這麼期待再次看到他。

  「各位同學,我們先翻開課本……」

  因為樊愛,莫慎雲很快地便取得了班上同學們的注意力。雖然一開始大家是基於好奇他與他們學校風雲人物的關係而將視線焦點放在他身上,但後來,卻被他的幽默及博學多聞所折服。

  兩堂英文課下來,不時有同學主動發問,有時也會因為莫慎雲偶爾的趣談而全班發笑。

  努力做著筆記的樊愛,在偶然與講台上的莫慎雲目光交會中,不時聽到自己清晰的心跳聲。她移開目光之後就假裝自己是在看被他擺在講台角落的籃球,但沒多久,雙眼又不由自主地回頭捕捉他,然後每一次都發現他像是早料準她去而復返的眼神般,幽深的瞳眸裡總是閃著笑意迎接,接著,在她尚不知如何面對他眼裡的笑意時,他便先一步將視線移了開,莫名地讓她有種頓失方向的錯覺。

  這兩堂課,樊愛沒有睡著,也感覺不到肚子餓,她只怨惱著自己怦怦作響的心跳聲掩蓋了他好聽的說話聲。

  這大概能算是她有史以來上得最「專心」的課了。




  「……所以,這張信用狀上第四十二項的意思是……」說到一半,下課鐘聲響起。

  莫慎雲抬起頭,朝全班淺淺一笑。

  「為了不耽誤大家寶貴的下課時間,有關此份信用狀的其它事項說明,欲知詳情,下回分曉了。」

  講台下是一雙雙「你夠上道」的眼神。

  「好了,我們下次再見吧。」

  專科生早已不興什麼「謝謝老師」、「老師再見」的客套話了。莫慎雲一宣佈下課,同學們個個背起早已整理好的書包,準時地離開教室,只剩幾個男女同學圍在講桌旁嘰嘰喳喳。

  會來暑修的學生,別期待他們圍在老師身旁是在問課業上的問題,多半不是拍馬屁就是聊八卦。

  「老師、老師,你說真的,你是不是認識我們家樊樊?」

  「老師、老師,是我們家樊樊介紹你來我們學校的嗎?」

  「老師、老師,我跟樊樊交情還不錯,這次暑修的英文考試你可不可以稍稍放點水?」

  莫慎雲對於這些問題多半是淺笑不作答,搞得每個學生天馬行空的胡亂想像,愈問心愈癢,愈問愈熱烈。

  「對了,老師,我們家樊樊的籃球還被你扣押在這裡對不對?我幫你拿去給她。」一名男同學指著被放在講台角落的籃球說。

  「謝謝這位同學的好意,球我自己拿給樊同學就行了。」他朝樊愛的座位瞄過去,那裡早不見了人影。

  同學們見新來的講師已將東西收齊,並抱起籃球,知道今天他們的種種疑問是得不到答案了,於是作鳥獸散。

  笑鬧聲漸漸遠離教室。

  莫慎雲一手拿著厚重的教材,另一手抱著球,在不熟悉的校園裡東繞西逛,最後在走回剛剛上課的教室時,眼角瞥到一抹纖影從走廊盡頭處的女廁出來。

  樊愛的眼光不期然地正好對上緩步走來的莫慎雲。

  她遠遠地就看到他一個人拿著一堆資料又抱著一顆球,於是隨意地將手在水柱下晃了晃,便朝他跑去。

  「哇!你一個人拿那麼多東西喔,要不要我幫你?」嘴上還在問,濕淋淋的雙手卻已從他懷裡接過泰半的教材資料。

  莫慎雲看著水漬從她雙手滲進那疊下堂課還要用到的教材資料,卻沒說半句話。直等到紙張吸乾了她雙掌的水分,才取回那遭「池魚之殃」的教材,將籃球塞進她手裡,與她交換重量。

  手濕濕的拿籃球,一定會被球上的塵泥弄得更髒。

  「怎麼一下課就閃得不見人影?我以為你會來向我討籃球呢。」莫慎雲笑著問。

  樊愛拋著球玩,漫不經心地邊走邊回答。

  「這顆破球呀,我可不以為會有人想要。」恐怕比他欠的那杯薄荷冰點還不值錢呢。

  「球是用來打的,又不是用來收藏的。」他笑答。「這麼說,你並不介意我沒收這顆球整學期嘍?」

  「哈!」她豪氣地大笑一聲。籃球從天而降,她豎起食指單指撐起,並且神奇地讓它在指頭上旋轉。

  「沒收就沒收嘍,我隨便再干一顆不就得了。」想當初,她就是這樣與這顆破球結下了不解之緣的。

  她得意暢笑,卻突然想到此刻在她身旁的,可不是浩成或志維,也不是那些跟她同年歲、很欠人教訓的哥兒們,而是很會讀書、被人誤認為是大學生,其實已是個講師的莫大哥耶。

  她接住籃球,帶點心虛的往旁一瞧。

  她是早知道自己沒形象可言的,但就像貧民遇到貴族一樣,在格格不入之中,就是能夠自覺到自己明顯的不如對方。

  雖然她剛剛那句話不是髒話,但她知道用字滿不雅的……

  「做什麼這樣瞧我?我臉上有什麼嗎?」莫慎雲摸了摸自己的臉,疑惑地問。

  「沒有。」樊愛搖搖頭,不見他皺一絲眉頭。

  「對了,你怎麼會來這裡當講師?我還以為你只是個大學生呢。」繼續拋著籃球,她問著心裡累積了兩堂課的疑問。

  「我畢業很久了。」他聽到她「咦!」了一聲,卻沒多做說明。「『展青』校長的兒子是我大學時的好朋友,是他介紹我來這裡實習的。」

  所以,就跟同學們私下所猜測的差不多嘍!

  雖然是八卦,但有時人們口耳相傳的,不見得是空穴來風。

  「你來這裡實習,想當老師啊?」恩,他的確有那個氣質。

  「我對東西方的文學比較有興趣,不一定得當老師,只是剛好有這個機會而已。」在教育界工作,的確可以飯碗和興趣兼顧。

  「那麼就表示,你一定會在『展青』當一陣子的老師嘍?」接住球,將球抱在腰側,她轉過身子站成「三七步」,用很不良的口吻說:

  「哈哈,那你完了,頭一次當老師就教到我這種問題學生,你一定不知道我在學校裡是出了名的……唉喲!」才想誇耀一下自己的豐功偉業,冷不防地,後面的腦殼子馬上被人用力敲了一下。

  是誰?

  樊愛轉過身,看到了因為他們這些要暑修的學生,所以同她一樣從來沒放過暑假的訓導主任。

  「樊樊,你是在威脅新來的莫老師嗎?」路過的訓導主任瞇著本來就不大的眼問。

  雖然江主任的個頭很大、樣子很凶,但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樊愛一點也不怕。

  「哪有!我只是提醒、提醒而已。唉喲!」又被敲了一下。

  「提醒什麼?你就這麼想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素行不良、成天遲到像在上補習班一樣,你就這麼想讓全世界都知道你這些糗事是不是?是不是啊?」主任一口氣說完,樊愛已完全傻眼。

  「江主任……你故意的厚?我剛剛沒來得及講的……現在你全講光了。」她臉面無光,是誰害的啊?

  為人豪爽卻心直口快,讓學生們又愛又恨的訓導主任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我……我只是好意提醒……」

  「提醒什麼?你就這麼想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素……」

  「樊同學,我記性很好,你確定還要再覆誦一次?」他飽含笑意地看著眼前的一大一小。

  呵,感覺挺像是她和泡沫紅茶店老闆的對話呢。

  「啊,不好意思,讓莫老師見笑了。」訓導主任說,並用大掌使力壓下樊愛的頭一同賠罪。

  沒有準備的樊愛差點被扭斷脖子。她用力掙脫訓導主任的蠻力,不馴地瞪了主任一眼,中指很有力地準備立正……意識到還有莫大哥——不,現在要叫莫老師了——站在一旁,手趕緊縮回放在頭上做耙梳狀。

  他沒看到吧?沒看到她其實要比中指吧?

  「江主任,別這麼說。『展青』的老師和學生個個都充滿『活力』,我想我一定能很快就適應。」他微微彎下腰身對訓導主任回禮,

並且轉頭對樊愛說:

  「樊同學,我其實是一個相當和善的老師,對人一點都不嚴格。我非常相信,我們一定能夠好好相處的。」他推了推鏡框,溫和地笑說。

  一股冷意從腳底竄出。樊愛想不通為何他這句帶笑的話說來彷彿有冷風吹過?

  忽然,一點金光在莫慎雲的鏡框左上角閃了一下……

  樊愛揉揉眼睛。

  她看錯了吧?怎麼莫老師有一瞬間看起來就像只奸詐的狐狸?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27 02:34:04

第五章   

  暑修沒多久,她就發現那個莫慎雲一點都不像是初出茅廬的實習講師。他根本天生就是吃這行的料。

  沒見過他對哪個學生怒顏相向,更沒看他體罰過學生。他的招牌笑容始終掛在那張面皮上,可就是有辦法讓每個學生不蹺他的課、不擺他的道,甚至那些頭髮染得五顏六色、看起來就是該加入幫派在學校各個角落耍流氓、收保護費的,競也都乖乖地對他心悅誠服。

  他哪來的魔力啊?

  那手臂,透過薄薄的短袖襯衫,看起來一點肌肉都沒有,大概只能打蚊子吧?搞不好她一拳就能讓他貼到天花板去。這樣的他,有什麼好怕的?

  對啊,有什麼好怕的!她連訓導主任當前都能面不改色地課照蹺了,她會怕他?

  想要很不屑地噴出一口氣,但腳步一抵達課已上了半堂的教室門口時,她很沒志氣地自動矮下身子,將書包抱在胸前,躡手躡腳地悄悄由教室的後門溜進去。

  「噓。」樊愛一路上將食指放在唇上,示意瞄到她的同學幫忙掩護,自己則運用靈活的手腳,俐落且迅速地縮著身於來到自己的座位.

  啊哈!安全上壘。

  偷偷看了下全班狀況,莫老師在講台上滔滔不絕地講課,同學們在底下也聽得如癡如醉,應該沒人發現她吧?就算剛剛點過名,只要在課堂結束後,找機會在老師的點名簿上做一下手腳,她這節沒到的前半堂,是可以當作沒發生過的。

  正暗自竊喜,卻忽然聽到從講台上傳來這麼一句:

  「所以關於信用狀上這一整段的意思,我們就請樊同學為我們解釋。」

  溫和的雙眼看向錯愕的樊愛。

  不、不會這麼巧吧?她才剛到而已耶!

  「樊同學?」莫慎雲疑惑地輕喚,好像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忽然呆掉,爾雅的俊顏上瞧不出一絲故意捉弄的意味。

  「呃……是……」樊愛從錯愕中回神,心虛地站起身。

  剛是上到哪一段啊?有沒有人可以幫忙一下?

  她前後左右地看了看,友善的鄰座同學馬上將課本偷渡給她,並在其上標明了重點提示。

  樊愛感激地朝那個同學眨眨眼,然後立刻在書中尋找中文解答。

  果然馬上就看到幾行國字,她不疑有它地照著宣讀:

  「三杯薄荷綠去甜多冰、兩杯梅子紅多甜去冰……」

  有什麼聲音在四周響起,害她無法集中精神在同學遞來「救難」的課本上。不過,她還是很努力專心地念著:

  「……三份個人披薩要『搭波』起士,兩份局烤飯……」奇怪?周圍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笑聲?什麼事這麼好笑嗎?

  樊愛再度力挽快要渙散的注意力,非常用力地念著書上的中文字。

  「另加六份手工煎餅……中午時請『冰心小棧』……呃……外送?」

  等等!這應該稱作「菜單」的玩意兒是旁邊一連串英文的中譯嗎?

  終於發現哪裡不對勁的樊愛轉身看向剛遞課本給她的鄰居,那位仁兄正比著手上的便條紙,上頭寫著:「錢下課後給你。」

  終於知道剛才那些笑聲所為何來,她氣得直想上前翻了那個同學的桌子。

  但班上還是有些愣頭愣腦的人直到現在才「領悟」過來樊愛剛剛念的是什麼內容。

  「什麼……這麼早就在訂午餐了嗎?那樊樊你等一下,我還沒訂……」

  「我也是!」

  ……

  去他的OO××,她會被他們害死!會被他們害死啦!

  樊愛可憐兮兮地看向莫慎雲,後者正無害地笑著。

  「我知道樊同學上課一向專心,也從不會蹺我的課。我剛剛的問題是我前半堂上課時就說過的,你絕對答得出來,一定是因為有人故意干擾,才讓你誤答。」推了下鏡框,他繼續說:「為了證明你絕對有認真聽講,課本後面的習題就麻煩同學你回去做完,明天早上放在我的辦公桌上,下禮拜上課時我將拿你的答案來幫同學們做說明。」

  樊愛苦著臉翻了翻課本後面,

  習題……靠!有十幾頁耶!

  「既然下禮拜上課才用得著,那……不如下禮拜再交給你如何?」讓她有時間可以找阿欣幫幫忙嘛。

  莫慎雲搖了搖頭。

  「那怎麼行!不過就是幾題簡單的問題而已,我相信上課一向認真聽講、從不在我課堂上遲到或蹺課,並且聰明靈慧的樊同學,一定能夠在短短的時間內將習題做完。要你下禮拜才交,豈不侮辱了你的智商和人格?」

  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但被「褒獎」的當事人卻心虛得抬不起頭來,其他同學則是暗暗嗤笑不已。

  可惡!他都那樣說了,她要是做不到,不就等於承認了她其實沒有認真聽講,雖然沒蹺過他的課,不過還是常常遲到,並且一點都沒他說的那麼聰明——

  其實,她很願意他侮辱她的智商和人格的,嗚……

  講台上的莫慎雲見她愁眉苦臉地坐回座位上,不動聲色地將目光拉回課本,繼續上課。

  「接下來,我們再繼續剛才的內容……」他一邊授課,一邊將點名簿上缺席欄內的「樊愛」給消跡。

  從別的老師那打聽過,她幾乎每天的第一堂課都會遲到,平時蹺課也蹺慣了,難道她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操性成績嗎?若是缺曠課太多,那是會失去考試資格的,這樣一來,這個暑假,她不就白上了?

  雙眼在全班來回梭巡,莫慎雲不著痕跡地觀察著遲來的樊愛。雖然她也跟別的同學一樣拿出課本,好像在寫著筆記,但卻掩不住滿臉的倦意。

  又去打工嗎?

  他自認自己的上課方式絕對不會讓學生們無聊到想打瞌睡,若不是體力不支或太累,就算完全聽不懂上課內容,也能融入輕鬆的上課氣氛,畢竟他不是個喜歡死讀書的人。

  但她的頭卻點了又點,好幾次額頭差點撞到桌子。第一堂結束後的十分鐘下課時間,她沒能拿來補眠,反而忙著替班上同學們打電話去「冰心小棧」訂中午的便當,接著在第二節的課堂上,她的頭又繼續點。

  「老師。」台下一位同學出聲。

  「什麼事?」

  「老師你喉嚨是不是不舒服?說話愈來愈小聲了耶,我坐在第三排都快聽不見了。」這位同學說。

  咦!是嗎?他偷眼瞧了下已完全趴在桌上的樊愛,訝異自己居然會在不知不覺中放輕音量。

  「對啊。」其他同學跟著附和。

  「還是老師需要麥克風呢?我可以去借。」一名女同學很熱心地說。

  「呃,不用了,謝謝。」收回心神,暫時摒除了個人思緒,他繼續講課。

  全班回到了原先的上課狀態。好夢方酣的樊愛沒受到外界干擾,仍舊作著她的美夢。

  她當然不會知道,就在這個夏天,居然有顆心為她蠢蠢欲動了。




  「喂!聽說你是我們校長兒子介紹來的,很囂張嘛。」

  樊愛才將摩托車騎出校門沒多久,就在學校對面巷子的轉角處聽到這樣類似挑釁的對話。

  她不動聲息地將機車熄了火,探頭向巷子裡頭望去。一抹熟悉、帶著濃濃書卷氣息的背影,正被五、六個穿著『展青』制服的男學生包圍著。

  哦,原來是莫老師遭堵啊,這她可一點都不意外。

  雖說他的教學方式真的很有一套,的確收服了不少學生,但畢竟這麼多學生裡頭,還是有些會軟硬都不吃、甩都不甩他的。尤其他廣受眾多女學生的喜愛,這更讓某些成天以「混」為名、卻自以為地球是繞著他轉的不良分子將他視為眼中釘。

  她仔細地看了看那五、六個男學生,發現全是學校家長會裡那些不可一世的家長們的孩子,平常就習慣在校內逞兇鬥狠,反正不管出了什麼事,都有爸媽在後面撐腰,她雖然沒有正面與他們幾個交過手,不過對於他們的惡行早有耳聞。

  「聽說你這菜鳥講師上課很有一套,好像很受學生們歡迎的嘛。」一名高個子男同學上前推了推莫慎雲的肩頭。「怎麼?要不要現場幫我們這幾個上一課呀?」

  莫慎雲被推得往後退了幾步,但神色中看不出一絲絲驚惶。

  「同學,現在是下課時間,若是各位對我的課有興趣,歡迎下次到我的課上去旁聽。」他聲調平穩地說。

  「旁聽?你真以為我們幾個是在誇你啊!」另一個整頭紅髮的男同學大笑。笑完,露出一臉找人算帳的神情。

  「聽說前幾天就是你向訓導主任打小報告,說我們幾個向學弟勒索保護費的?」

  「是我沒錯。」沒將他們幾個猙獰的表情看在眼裡,莫慎雲平淡地說:「但那不是『小報告』,我只是據實以報。」

  整頭紅髮的男同學上前,一手拍掉莫慎雲手中抱著的教科書,一臉凶相。

  「菜鳥講師就是好好的上好自己的課就行了,誰叫你多管閒事的!」

  莫慎雲沒有任何表情地蹲下身撿起散落一地的書,其他男同學卻在那名紅髮同學的一個眼神下,紛紛上前不懷好意地一人一腳,踩住他正要拾起的書。

  「麻煩各位將腳移開。」莫慎雲低著頭,平靜地說。

  「哼,就是不移!你這個菜鳥講師能怎樣?」男同學們各個抱著手臂,一副吃定對方只能乖乖被整的模樣。

  「是不能怎樣。」莫慎雲推了推眼鏡。「但聽說貴校的訓導主任好像還沒離開學校,或許我可以回頭找他幫幫忙——幫我撿一下書?



  在轉角處觀看的樊愛,頓時為他捏了把冷汗。

  拜託!現在是什麼情況,他以為他能夠以一抵六嗎?何況,以他的身形而論,恐怕對方只要一根手指頭就能將他擺平了吧,他居然還敢這樣和他們說話?!

  果然,那些不良分子圍住了他的去路。

  「你以為你可以隨便離開這裡?」說話的男同學亮出了一把小刀,有模有樣地在掌中耍弄著。

  「怎麼?路是你們幾個開的?我要不要離開還得經過你們的同意不成?」

  他一臉不將他們的威脅當一回事的樣子,惹得那些學生們更加不爽。

  「哼!就算路不是我們開的,我們若不准,你也走不出這條巷子!」其中一名學生放話說道。

  莫慎雲暗暗皺起一雙劍眉。他現在是個講師,就算已下了課,在學校之外與學生大打出手,仍是不成體統。

  「讓開。如果你們今天不找麻煩,明天我可以為你們去向訓導主任說情。」他提出條件。

  幾個男學生看了看他全身上下,驀地爆笑出聲。

  「哈哈!憑你?你以為我們會怕嗎?」笑聲頓住,改而輕蔑地說:「不如,你就跪下來向我們幾個認錯了事,保證以後不再吃飽閒閒沒事幹,專管一些閒事,我們就省下拳頭,放你一馬好了。」說完,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樊愛緊握住雙拳,內心裡的怒火不斷上升。

  真是的!他不是對學生很有一套嗎?怎麼這回就任他們幾個把他吃得死死的?

  雖然早就想衝進巷子送那幾個男學生幾記拳頭,但她也很納悶自己是在氣什麼。別忘了,前天晚上自己才為了他出給她的習題搞到整晚沒得睡耶。

  當她隔天一早將習題擺在他的辦公桌上時,差點想要將他的辦公桌給掀了。

  現在他被那幾個不良分子圍堵,她應該要去買零嘴飲料在一旁等著看好戲啊,她到底在氣什麼呢?

  還沒給自己莫名的情緒找到解答,就在這時,她看到那幾個不良分子居然已準備上前以多欺少圍打莫慎雲了。

  她趕忙拔腿奔進巷子裡,並大喊:

  「你們幾個!住手!」

  莫慎雲聽到身後的呼叫,轉過身,一抹纖影立即映入他眼中。

  是她。她怎麼會在這裡?

  掄起的拳頭轉瞬放下,在他還來不及詢問她出現在此的原因時,她已衝到他身旁,並將他拉到自己身後。

  她是高,但還不足以遮擋他的身子,只是這樣的保護意味,卻讓他在後頭揚起淡淡的笑容。

  「你們幾個,以多欺少丟不丟人啊?!」

  樊愛忽然出現,讓男學生們呆愣了半晌。

  「是樊樊啊。」紅髮男同學回神後嘻皮笑臉地打著招呼。

  「樊樊,我們現在正在處理一些『私事』,麻煩你讓讓。」她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他們當然知道她,而向來,他們與她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私事?我看到的是你們幾個在校外準備圍毆莫老師。」

  「嘿!這只是我們處理『私事』時的手段。樊樊,我們從來沒犯過你,這件事也跟你沒關係,你就當作沒看見吧。」知道樊愛在學校也是被老師們視為「不良分子」的其中之一,他試圖用江湖口吻與她打商量。

  「屁!」樊愛啐了一口,但隨即意識到莫慎雲在自己身後,遂將後面一連串問候人家爸媽的話給吞回肚子裡。

  「你當我是瞎子啊?看到就是看到了,還有當作沒看見的啊?」

  「這麼說,你是管定嘍?」雖然聽過這小妮子的風雲事跡,但他們就不信六個人打不過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

  見他們步步逼近,樊愛護著身後的高大身影愈來愈往背後的水泥牆上靠去。

  她打架功夫再好,對方也是六個大男生耶。

  這次,不掛綵是不可能的了。

  擺好架勢,等著對方一有動靜就開打,不料身後卻傳來一句:

  「你一個人行嗎?需不需要我來?」

  「你傻啦!我要是不行,難道你行?」瞄了瞄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塊小肌肉的他,她放棄二對六的對策,擺擺手說:「你只要躲好,別礙到我手腳就行了。」

  莫慎雲不計較她那飽含輕視的眼光,聽話地退到牆角。

  六個男學生眼見敵方勢單力薄,但礙於有關樊樊的種種傳聞,他們還是決定不保留實力地六個一起上。

  由於是六對一,樊愛等於是一個人被他們幾個給包圍住。

  面對前後左右猛烈的夾攻,樊愛快速地祭出有力的拳腳,盼能不用多久就能將對方一一撂倒。

  以一敵眾,時間拖得愈久,就對自己愈不利。

  但她畢竟只有一個人,縱然反應極快,身手也迅捷如豹,但在這樣的劣勢下,沒多久,便愈來愈力不從心了。

  「小心!」眼看樊愛已守不住勢了,原本站在牆角的莫慎雲心急地想要加入戰局,卻被察覺到的樊愛大聲喝住。

  「不要亂動!叫你躲好別進來攪和,不要害我分心啦!」抬起一腳踹飛從身後撲上來的男同學。雖然躲過背後的攻擊,但卻因為留意莫慎雲的動向,而被對另一名正面朝她攻來的同學擊中。

  吃了一拳,她僅悶哼一聲,忍痛繼續對抗。

  莫慎雲見狀,不敢再妄動,也不敢跑回學校去搬救兵,就怕他一離開,真出了什麼事連一個人都沒能照應。

  所以他只能不斷出聲提醒她男學生們的攻擊。

  好不容易,第五個男同學被摔到牆上去哀號,就剩那個紅髮男同學了。

  紅髮男同學見樊愛果然不容小視,他從口袋中掏出瑞士刀,在舉手揮向樊愛的同時,亮出刀鋒。

  「小心!他有刀!」

  來不及了,樊愛本能地抬起手臂抵擋,一陣刺痛卻從手臂上泛開。

  她輕呼一聲,正想察看傷口,卻被一股力道給推離了戰場。

  她沒看清楚他是怎麼出招的,當她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只來得及看到莫老師一隻手臂正拐住對方的頸子,臉上是她從沒見過的嚴厲表情。

  「打架就打架,可以這樣拿刀子傷人的嗎?」他大聲斥喝表情痛苦的不良學生,並重重地在他的紅髮上敲了一記。

  「我……唔……嗚……」紅髮學生被勒住脖子,無法言語,只能作困獸之鬥。

  「你一個男生,是這樣欺負女生的嗎?啊?」再敲一記。

  「唔……我們哪有……」也不看看是哪一方挨的拳頭比較多啊!樊樊不是可以和一般女生相提並論的好不好!

  「還敢頂嘴!」將紅髮學生拐向正面,莫慎雲一腳神奇地勾起地上的商英課本。「啪」地一聲將厚重的課本摔向紅髮學生的臉。

  「痛!」

  紅髮男同學當場被甩出兩管鼻血。他捂著鼻子不斷喊疼。

  「你們幾個,給我回家將這本課本內容全部背起來,我下禮拜驗收!要是沒給我背好,我就將你們幾個送進警察局,以蓄意傷人的罪名法辦!」他大聲嚴厲地說道。

  被徹底打敗的男同學們只好落荒而逃,莫慎雲則走回樊愛身邊。

  「哪有人拿肉去擋刀子的,你鐵打的啊!」抓過她的手審視傷口。傷口不大,但她全身上下都有些小擦傷、小瘀傷,還是要好好處理才行。

  「莫老師,你也常打架嗎?」剛剛的身手,不簡單哪。

  「我那叫『武術訓練』,不叫打架。」掏出隨身帶的乾淨手帕,將之輕壓住她的傷口。

  「疼不疼?」

  「不會。這種小傷我三天兩頭都會添個幾筆,不礙事。」她眉頭皺都沒皺一下地任他幫忙止血。

  「原來你學過武術喔,跆拳道嗎?」

  「是柔道。」不過都只限於道場上的訓練,沒什麼實戰經驗,而他也不想拿學生來當實戰對象。

  「柔道?不早說,那我就不用衝出來挨拳頭了嘛。」看不出來他斯斯文文的,居然還會武功哩。

  「我有問過你需不需要我上場啊,是你自己要我別礙你手腳的。」雖然他在一旁看得膽顫心驚,不過不得不承認,她的身手的確了得,反應也夠快,難怪可以常見她叱吒球場。

  「我哪知道你會武術。你看起來根本不像那塊料嘛。」她很不客氣地批評。

  「這就是教你,不可以貌取人。」伸手將她從地上扶起。「走,回學校去,到保健室,我幫你上藥。」

  「不行。」樊愛舉起手腕,指著腕上的表。「我打工快遲到了,還剩十分鐘,我得趕去『冰心小棧』呢。」

  「打電話去向你老闆告個假呀,你全身上下都是傷,還上班?」對於她不是在「冰心小棧」打工,就是到夜市去幫朋友顧攤子的行為,他本來就不是很贊同。

  她才幾歲?該拚的是課業吧?

  「我要是哪天沒帶傷去上班,阿欣他哥才覺得奇怪咧。」不管腳踝處有略略的扭傷,她還是跳上了摩托車。

  「那不能找人代一下班嗎?你遲點去不可以嗎?」他擔心的頻頻勸阻。

  樊愛拋給他一個爽朗的微笑,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剛跟六個大男生打過架。

  「安啦安啦!死不了的。」戴上安全帽,她朝他揮了揮手。「先走一步嘍,拜拜。」車子瞬間衝出巷子。

  「喂!同學,給我騎慢點,你以為你在賽車啊!」對著她已然變成一小點的背影大聲提醒著,也不知道她聽見了沒,心裡仍舊記掛著她身上的傷。

  不行,那些傷怎能放著不管呢?縱然都是些小傷,但若不好好處理,極有可能在她身上留下疤痕的。

  撿起地上零散的書和東西,拉了拉剛被弄得有些皺的襯衫,莫慎雲轉向最近的藥局走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27 02:34:30

第六章   


  第一次踏進這裡,他覺得這家店跟他格格不入。

  第二次——也就是這次,再度踏進這個地方,反倒是他跟這家店格格不入了。

  其實不管怎麼說都沒差。一家店的風格呈現出的是店長主觀的定位美感,當然不可能迎合每個人的喜好。尤其一般來說,泡沫紅茶店提供了多樣的服務給大眾,朋友們可以相聚聊天、同事們可以商討公事、久未見面的知己也能在這裡尋找彼此的共同回憶……諸多如此的多樣化功能,若非吹毛求疵,前述的挑剔其實是不必要的。只是……

  沒人會帶著醫藥箱來這裡吧?

  莫慎雲一進門,便站在門邊猶豫著,是該走進去呢?還是乾脆站在門外等她下班再進去找她?

  現在是晚飯時間,「冰心小棧」的生意正忙,沒人注意到他奇怪的舉止,只是他無意間擋在客人出入的地方,倒造成了別人的不便。

  就在他打算退至門外,決定等她下班再進來時,身後一群年輕男女嘻笑著推開店門湧了進來。

  他的去路一時被阻,而那群年輕男女的談笑聲也引起了吧檯人員的注意。

  「老師!」樊愛的大嗓門一開,喊住了莫慎雲,也讓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莫慎雲身上。

  「老師!」樊愛跟正在向她點餐的客人道聲抱歉,便咚咚咚地跑下吧檯。

  莫慎雲留意到她的腳步有點跛,趕忙制止。

  「別跑,你腳受傷了。」他乾脆自己來到她面前,免得她腳傷加劇。

  相對於莫慎雲的緊張,樊愛只是好奇與驚訝。

  「老師,你來用餐啊?」看他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她猜想。

  莫慎雲揚了揚手上的醫藥箱。「我來幫你上藥的。」

  樊愛見了大笑。

  「那麼大的醫藥箱,好像我傷得多嚴重似的。」她在原地轉了個圈。「看,除了腳有點扭到外,我OK啦!」

  莫慎雲制止她繼續轉。

  「還是要處理好才行。」他朝吧檯裡頭望去,廚房門口有一個忙碌的身影,應該是這裡的老闆吧。

  「你老闆有沒有空?我想找他談談。」

  「談什麼?」這樣好像是做家庭訪問,不過,對像應該要找她媽才對吧?

  「問問看他能不能找人代你的班。你全身是傷,不能再這樣忙一整天。」他看到她額頭上有一道傷口,而她的劉海則有些覆在傷口上。他不加思索地抬起手將她的頭髮撩至耳後。

  樊愛驀地臉紅,但她不敢想太多,趕忙哈哈笑道:

  「不可能啦,店裡就只有我一個工讀生而已,沒再多請人了,去哪找人代班?」

  「據我所知,你有個同學不就正是這家店老闆的親妹妹嗎?」雖然他只來過這裡兩次,但樊愛在校園裡的名氣不小,關於她的一些事,只要他稍稍留意學生們之間的談話內容,就可以知道。

  「老師是說阿欣吧?」她沒懷疑他是怎麼知道的,只是繼續解釋。「阿欣跟朋友在夜市有攤子要顧啊,除非是萬不得已,她才會來代我上班。不過我也不希望她常來幫她哥省我的工錢。」要不是得上課,她還想多撈一些咧。

  又是錢的問題。她有需要錢需要到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嗎?

  莫慎雲用眼睛巡視了一回店裡。整間茶店生意好到沒有半個空桌,有些人還在角落等位子。而吧檯前那排得長長一路等著點餐的客人,現在已開始發出不耐煩的抱怨。

  「喂!小妹,還不快來點餐,我們快餓死啦!」

  「就來了!」怕被廚房裡的楚天南聽到後出來碎碎念,樊愛轉身就要回吧檯。

  「等等。」莫慎雲拉住她的手,但隨即想到她連腕上也有傷,便趕緊放開。

  「不如,讓我代你的班?」他靈機一動,想到。

  「你?」樊愛睜著大眼,疑問。

  莫慎雲笑著點了點頭,一副「就這麼決定」的樣子。


  

  她來「冰心小棧」打工有三年了。當初來這裡打工時,楚大哥就為她訂作了一件圍裙,上頭印有這家店的標誌,說這就是店裡上班的「制服」,所以她每回上工都要穿上那件米色圍裙。

  剛開始她是很掙扎的,極度懷疑那是楚大哥整她的伎倆。

  穿圍裙?她穿裙子看起來都不倫不類了,更何況是圍裙!

  不過迫於老闆的淫威,又看在錢的份上,她只好壯烈犧牲。

  不過,好在因為楚天南天生小氣,只願意花一人份的工錢,所以只要避開楚天南的視線範圍,她就等於沒大人在管。這時她就會把圍裙繫腰繩的上半段對折至下半段,讓那個印在胸前可笑的小熊標誌消失。

  她自知自己的個性配不上那件小熊圍裙,它可以被穿在阿欣身上,或其他任何一個女孩身上,那將會是可愛嬌美的陪襯,但是……

  原來這件可愛的圍裙穿在莫老師身上是這麼的合適啊。

  莫慎雲就在剛剛不久前與楚天南談妥了一切,此時正戴著黑色的員工帽、身上穿著那件有點小的小熊圍裙,端正挺直地站在收銀機前。

  老師看起來好像漫畫裡的奶油小生喔。

  他的臉本來就白白淨淨的,雖然戴著眼鏡,但這一身的打扮不但未減去他的書卷味,還讓他瞬間年輕了好幾歲。吧檯的強光照射在他淡笑的臉上,顯得光采十足,幾乎吸引了所有排在吧檯前等著點餐的客人眼光。

  發現自己的呼吸有點不順,趕忙將視線移往別處,不敢再盯著老師的臉直瞧……咦!老師晃著那根指頭做什麼?

  「老師,你是不是沒打過收銀機?」樊愛走到莫慎雲身旁,比著收銀機的電腦螢幕向他解釋。

  「喏,本店所有的餐點和飲料都建檔在電腦裡了,你只要選擇類別然後進入,就可以點餐了。試試。」她說明完後便讓他自己來。

  莫慎雲先問了客人餐點內容,然後試著照樊愛剛才所說的去做,但卻沒辦法順利點完餐。樊愛又教了幾次,結果電腦居然當機了。

  「天哪!老師,你該不會是個電腦白癡吧?」這下,只好重新開機了。

  「我本來就對電機類的東西沒辦法。」他坦承。

  好在老師有個吃香的外表,可以分散客人的注意力,客人才不至於因為等太久而抱怨。

  「老師,還是讓我來吧,反正我真的傷得不重啊。」

  「不行。不然這樣,你來點餐,我負責送餐點給客人和收拾桌椅好了。」嗯,這樣很好,既不用花腦筋去碰他搞不定的電腦,她也能不用勞累雙腳,只要站著就行了。

  樊愛見他這麼固執,只好點頭同意。

  就這樣,樊愛負責吧檯點餐,莫慎雲負責外場的一切,廚房則由楚天南撐著。

  三人一直忙到八點多,客人才總算慢慢離去。

  趁著吧檯空閒,而莫慎雲還在外場忙碌之時,樊愛窩到廚房,央求楚天南弄一份晚餐給莫慎雲。

  「這還用你說嗎?老師都紆尊降貴的來這裡幫忙了,我難道會省這一頓晚餐?」尤其對方還說是來幫樊樊,不拿薪水的,就算小氣如他,也會覺得不好意思的。

  「難說啊,用一頓晚餐相抵,還是讓你佔到便宜了啊。」

  「你、說、什、麼?」拿著菜刀轉身。

  「沒、沒有,我只是提醒老闆你而已,不用太激動。」樊愛趕忙見風轉舵。

  「哼!要不是你老師跟我說,我還不知道你今天受了那麼多傷,而且還扭傷了腳。你別以為帶傷上班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會給予補助津貼。」楚天南故意吝嗇地說。

  「啊,我的心事真被你猜中了。」樊愛瞭解楚大哥在彆扭著關心她,所以也就配合地不揭穿。

  沒花多久時間,楚大廚便弄了兩盤燴飯當樊愛和莫慎雲的晚餐。

  樊愛一手端一盤,腳步微跛地走出廚房。

  她才出了廚房的門,正在抹桌子的莫慎雲趕忙上前接過她手中燙人的晚餐。

  「受了傷還不安分點。不會叫我幫忙嗎?」莫慎雲略帶責備的語氣對樊愛說。

  唉,他已經對她的傷念了一整天了,不煩啊?

  心裡這麼想,但她可沒說出來。看他為了幫她忙了一整天,連額角都微微地泌出汗了,心裡有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流過。她臉紅心跳,卻不敢太過仔細探究。

  「快來吃飯嘍,是楚大哥煮的喲。」她邀他到角落的空桌落坐。

  「楚大哥說謝謝你的幫忙。還有,我也要謝謝老師。」

  「是我害你受傷的。等等,先別吃,讓我先幫你上藥。」他拿來醫藥箱。

  「我自己來就好了,你先吃。」已經過了晚飯時間,她怕他早就餓壞了。

  莫慎雲卻搖頭拒絕。

  「搞不好你連自己傷到哪都不清楚。手給我。」

  樊愛聽他這麼說,只好小小聲地歎了口氣,乖乖將手伸給他。

  莫慎雲將她的袖子卷高,先察看哪些部位有傷,才仔細地替那些傷口上藥。

  「老師,你自己說是你害我受傷的對不對?」樊愛忽然問。

  莫慎雲一邊低頭上藥,一邊漫不經心地隨口應了聲,但他的嘴角卻慢慢上揚,似乎猜到她這麼問的原因。

  果然。「那,老師,看在我為你受了這些傷的份上,我……我下禮拜的作業有沒有折扣?」她突然想到挾恩以報,希望可以少做點作業。

  莫慎雲睨了她一眼。

  「我可沒說要你幫忙。」言下之意,是她自個兒多管閒事了。

  「哇——」『靠』字在他的瞪視下自動消音,改為:「天!老師,你說的是人話嗎?」好沒良心。

  「不然,你怎麼聽得懂?」果然書讀得比較多就是不一樣,三言兩語便堵住對方的口。

  不再與她閒扯些有的沒的,莫慎雲幫她手臂上完了藥,接著要她把腳抬到他腿上。

  「這樣嗎?」樊愛聽話照做。

  莫慎雲點點頭,再將她的腳調整一下姿勢,雙手接著摸上她的腳踝。

  「啊!痛痛痛痛痛痛痛……輕點、輕點!」樊愛扭曲著臉痛喊。

  莫慎雲輕笑出聲。「忍著點,我幫你做一些推拿,會好得快一點。」

  「老師連推拿都會唷?」

  「以前學柔道時教練有教過。」

  待推拿了一陣子後,他抽出一片在藥局買的藥膏幫她貼上。

  「回去洗完澡後再換一片貼,這樣不用一個禮拜你的腳就可以正常行走了。」

  樊愛手指觸摸著藥膏,頭低低的,看不到表情地問:

  「老師,你很關心我?」

  「老師關心學生是應該的。」他的嘴角上揚,但語氣正常,聽不出來有什麼別的意思。

  一絲失望滑過心頭,樊愛暗斥自己自作多情。她笑著抬起頭。

  「雖然你有時候很狡詐,習題又出得特別多,不過,你真的是個『好老師』。」是的,而自己則是他短暫教授的學生之一。

  她與他的關係,就是這麼簡單。

  「我們開動吧,我好餓了喔。」她說。

  莫慎雲看著她有點緊繃的笑臉,若無其事地點點頭。

  狡詐?這是她對他的感覺嗎?那麼,她絕對、絕對還不算認識他。那個名詞,怎足夠用來形容他來到這裡的目的呢?

  不過,不能怪她。

  有誰會相信,他竟會對一名才十八歲的少女動心呢?




  老闆加上兩個員工,在後半段客人稀少的營業時間裡又小忙了一陣子,直到晚上十點半,三人才將店裡打掃一番,然後打烊休息。

  樊愛和莫慎雲向楚天南道別之後,兩人走到了她停小綿羊的地方。

  「老師,要不要我載你回去?」她問,並遞出另一頂隨時都放在車箱裡「UB」的安全帽。

  莫慎雲接過安全帽並戴上,接著便喧賓奪主地先一步跨騎上摩托車的主位。

  「鑰匙拿來。」

  「你干、幹嘛?」不……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載你回家啊。」

  「不、不用啦。」糟!她緊張到舌頭都打結了。

  「你慌什麼?我會騎摩托車,也有駕照,你可以放心。」他以為她是在緊張這個。

  樊愛搖了搖頭。

  「沒,我是想,怎麼能讓老師載我回去呢,老師今天已經幫我一整天的忙了,應該是我載老師回去才對。」

  莫慎雲沒理會她,逕自從她手中拿過鑰匙。

  「你以為這麼晚了,我會讓你一個人騎車回去?用下午我看到的那種速度?」他發動車子,先熱個車。「那我等下慢慢騎,慢慢騎,一定騎的比烏龜還慢……老師,我真的自己回去就行了。」她在心中大聲拜託,祈求他千萬別在這件事上發揮他固執的「美德」。

  可惜,事與願違。

  莫慎雲不顧她的掙扎,硬將她拉到自己面前,並親手替她將安全帽戴上。

  「上車。」

  「可……可是……這……」

  「幾時起,你也成了婆婆媽媽一族?」她沒被人載過嗎?用得著這麼緊張嗎?

  「放心啦,我不會將你載去賣的。」他逗她。

  「我還寧願你將我載去賣……」她小聲咕噥。

  「你說什麼?」

  「沒有、沒有!老師,如果你擔心我受傷騎車會有危險的話,那不然……那不然我自己坐計程車回去好了。」

  莫慎雲開始覺得她真的怪怪的。

  「你到底在怕什麼?」

  「沒……沒有……」她不敢講,更不想讓他知道。

  他皺起眉頭,更覺得自己必須知道她到底在緊張什麼。

  「快上車,我好送你回去。」見她還是無動於衷,他乾脆下馬威。「若不上車,下禮拜的習題你就等著寫個三天三夜吧。」哼哼,這是當老師的特權。

  樊愛懊惱地一瞪,最終還是不甘不願地上了車。

  「抓好喲,雖然我的時速一定是在優良國民應當遵守的範圍之內,但你還是得抓好。」說著,一邊往後抓住她的雙手輕擺在自己的腰際。

  這不算是「吃豆腐『吧?他淺淺地揚起笑容,為自己難得失控的行為在心裡找借口。

  身後的樊愛卻因為即將必須面對的事實而極度緊張,暫時沒能夠為自己雙手正碰著他腰際隔著襯衫的肌膚而多做聯想。




  天!就快到家了,就快到家了。

  樊愛雙手抓緊莫慎雲腰際的衣服,心裡不斷祈禱著,希望她家最好能忽然消失不見……呃,但老媽可不能跟著平空消失。

  拜託拜託、不見不見……

  「樊同學,你在後面念什麼啊?」在前頭騎車的莫慎雲聽到聲音問。「我已經騎到這裡了,再來要怎麼走?」

  樊愛很想告訴他說,她家其實是在遙遠的外太空,在地球上是找不到的,但為免自己因講得太扯而被摔下車,只好老實地比向前方那條陰暗潮濕的小小巷子。

  「那裡轉進去。」報完路,她縮著頭,不敢看他的反應。

  莫慎雲照著她所說,轉進一條巷子。

  「接下來呢?」

  樊愛直等到車子快抵達自家大門時,才說,「這裡停」。

  莫慎雲淡淡地看了下周圍的環境。陰暗的巷子裡沒有半盞路燈,將摩托車的車燈熄了之後,就只能仰賴住戶窗子透出來的暗淡燈光強充照明。巷子的角落躲著幾隻貓,路上還看得到匆匆爬過的幾隻蟑螂,四周不時傳出不知哪棟住戶發出的打麻將聲,還有鬧酒聲。

  這裡,簡直就像美國的黑人貧民窟嘛。

  當樊愛帶他來到她家的「大門」時,他挑了下眉。

  這扇門是要防什麼?防貓、防鼠、防蚊子?但總之,一定防不了惡意入侵的壞人。

  「有沒有被嚇到?我就說老師可以不用載我回來的嘛。」看到他微微訝異的表情,樊愛很惱,但也很佩服他不動如山的自制力,反應居然只有這麼一丁點。

  莫慎雲總算知道她之前為何會如此害怕他載她回來了。

  「你認為我們之間有貧富的差距?」他以為,年齡才是最大的問題呢。

  「沒有嗎?」她轉身比了比他全身上下。「雖然沒買過,但看也知道你身上穿的、用的,都是高價位的。現在站在這種地方,你不會很想……很想把鞋子脫下來刷一刷嗎?」

  「說什麼話!」敲一下她的頭,看能不能把她的自卑打碎。「我有能力享用這些物質是我的事,而你有怎樣的成長背景也是你的事,最主要是量力而為啊,我憑什麼嫌棄這裡?你又憑什麼以為我有那個權利嫌棄?」還以為她的大條神經是凡事都不計較的呢,居然會在意起這種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說得有道理……」其實她跟阿欣、浩成和志維之間,就沒這種比較的心理。「但……」她還在企圖對自己這樣的想法做解釋。

  「既然有道理就沒有『但是』了。」莫慎雲截斷她的話。「反正都送你送到家了,再請我進去坐坐也無妨吧?」

  「你要做『家庭訪問』?」她睜大眸子問。

  莫慎雲聳聳肩。有何不可?

  「現在?」她再問。

  莫慎雲歎了口氣。「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你不是很乾脆的人。」

  正準備不再等待她的認可,自己按電鈴拜訪她家人時,門忽然打開了。

  再仔細一看。喔,不是門自動打開,而是被裡頭的人猛力拉開,並且,一陣怒吼像一列火車由遠而近極速駛來般從屋裡傳了出來。

  「現在、立刻!請你們滾出這間你們和你們那個該死的老闆稱之為『破爛到只能住老鼠』的屋子!」

  狂吼由內傳出,樊愛則是瞪著大眼朝屋裡喊了聲:

  「老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27 02:34:59

第七章   

  那一晚,他突兀的「家庭訪問」並沒有成功。

  在樊愛叫完「老媽」之後,直接衝入屋內與四個身穿高級西裝、儼然某位政要人物的保鑣拳腳相向的情況下,他就知道那不是個拜訪

的好時機。

  她家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有那群似乎橫跨黑白兩道的人出現?

  在她衝進屋裡、舉起拳頭的同時,他也準備跟進以保護她。但是,對於她來勢洶洶的怒氣,那四個西裝打扮的男人卻沒有以同樣方式面對,反倒禮讓地退了又退,口中喃喃勸著:「老闆開出的條件很優渥,絕不會虧待你們母女倆。」

  虧待?一個模糊的想法在他心中形成,但他不會在那種情況下開口向他想另眼看待的女人——現在只能算是女孩——求證。於是,他禮貌地告辭後,設法在樊愛不知情的情況下聯絡了她要好的朋友。

  「樊樊她只有一個媽——痛!」

  「廢話!誰的媽媽有超過一個的?就算你老子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老婆,你也只會有一個媽!」浩成不算客氣地教訓了說話不經大腦的志維,並補述:「我們認識她的時候,樊家成員就只有她跟她媽,沒聽說過有其他人了。」

  而另一位樊愛好友,天欣,她敏銳的觀察力則點出了重點。

  「老師想問的是她父親吧?我有問過她,但她只說她爸爸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她停頓了會,仔細審視他,然後似乎在經過一翻考慮之後,才嚴肅地說:「我不認為樊樊說了實話,因為從來沒聽說過她和伯母去掃她爸爸的墓,但這樣的問題如果還必須用謊言來掩飾的話,那麼,我想你還是親自問她比較好。老師似乎對樊樊很不同?」最後那句話促狹的意味多過認真的詢問。

  有句名言——對於同樣聰明的人,就別打粗率的狂語。

  所以,莫慎雲沒有矯情偽裝他的真意。

  「是不同。但請你先代為保密。」他誠摯地要求。

  楚天欣瞭然地表示同意。

  於是,在求「問」無門的情況之下,他只好留心觀察他的學生。

  自那天之後,樊愛在學校並沒有多大的改變,仍是每天遲到、蹺課、在球場上發威。但是他看得出她眉宇間的輕愁,像在壓抑什麼,於是就比以往笑得更大聲、球打得更猛。

  最重要的一點是,對於他,她好像在逃避。

  這天,他結束星期四唯一一堂早上的英文課後,特意在學校待到下午放學時間,等在學校機車通行的側門門口。

  他看起來很閒散,但一雙利眼卻沒放過任何一輛自校園騎出的機車。

  當熟悉的車身出現在門口時,他慢步踱了過去。

  「放學了?」

  他擋住她的去路,於是樊愛不得不煞車。

  「嗯。我要去打工。老師再見。」她輕快地向他揮手道別,語氣聽來很生疏,並準備調轉龍頭駛離。

  莫慎雲不滿被如此忽視,單手拉住往他身旁騎過的機車後座,並穩住車身。

  「下車。」

  樊愛一輩子沒聽過誰的話,但莫慎雲輕輕吐出的兩個字,效用卻極大。

  「幹嘛啦!」事後,她才想到,為何他叫她下車她就得下車啊,她表現得不情不願的樣子。「我還要去打工啦.」

  「今天放假。我已經幫你打過電話去店裡請假了。」他說,不讓她有任何借口再跟他玩躲貓貓了。

  「什麼?!」樊愛大吼。「你怎麼可以擅自替我作主?!我損失的工錢你賠我啊?」

  「好,我賠你。」他不囉嗦地從口袋中掏了兩千塊給她。「夠不夠抵你一天的工錢?」

  樊愛看著在她眼前晃動的那兩張紫藍色千元大鈔,額際的青筋突暴。她極力隱忍,最不願去面對的事實彷彿在這刻與往事重疊了。

  「去你的兩千元!」她像只受敵的小獅子般,狂怒地跳起來舞動她的爪子。

  她揮手將那兩張似乎正對著她嘲笑的鈔票拍打到地上,眼眶裡有極力忍住的眼淚。

  「你有錢有什麼了不起?!你以為你有幾個臭錢我就得什麼都聽你的?!除了學生對老師應有的尊敬外,你沒有權力干涉我的事!」

  樊愛的吼聲傳遍此刻無人的街頭巷尾,她的拳頭幾乎就要往莫慎雲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招呼過去了。但莫慎雲只是笑笑。

  「我寧可你像現在一樣對著我大吼,也不要你看到我就到處躲。」

  拳頭頓住。她愣住。

  「我……我哪有!」見他識相地將地上的鈔票塞回口袋裡,沒再繼續侮辱她,再加上一點點的心虛,她只能背過身去含糊地辯駁。

  「沒有?」還敢辯!這下換他火大了。

  莫慎雲走到樊愛面前,質問:

  「整整兩個禮拜,兩個禮拜來,你沒有正眼瞧過我一次。整整兩個禮拜,下課後你都是第一個走的。在走廊上相遇,你一見到我就調頭往別的方向走,你還敢說你哪有……」他嚴厲的語氣比指責她遲到、蹺課時還嚴重。

  「唉,那、那只是恰巧而已啦。」再度背過身,她搗著她覺得火熱的雙頰。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說得好像怨夫一樣啊,這樣……這樣她會亂想的。

  莫慎雲跟著再次轉到她面前。

  「恰巧?喔,那對我來說還真是『不巧』。」他譏諷地撇撇嘴。

  受不了他言語裡的尖酸,那不只讓她心頭煩亂,更讓她無力抵抗。她索性倔強地抬頭。

  「好吧,堵都堵到了。請問莫老師有何貴幹?」她斜著眼問。

  「你上禮拜的作業缺交了。」他說。

  「OK。我明天補上。」她好說話地揮揮手。「沒事了吧?那我還是按照我原本的計畫——打工去。拜拜。」

  走沒兩步,肩膀被人一扯,她又被拉回到他跟前。

  「明天?哼,就算你真的補上,我也不想浪費我的時間去看一個抄本——還是亂抄一通的。」太清楚她的底細了。

  這人得寸進尺喲。

  「那你要怎樣啦!」她煩躁地回問。

  「聊聊。」

  她皺眉。「聊什麼?」

  「聊那天晚上你家發生的事。」他邊說邊牽著她往沒什麼人的校園走去。

  彷彿被人踩到痛處,樊愛立刻使勁甩開他的手,再度對他大吼。

  「那是我的家務事!請你不要多管閒事!」他為什麼這麼煩,非要干涉她不可?她不想說、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啊!

  她的反應有點出乎莫慎雲的意料之外。他以為已經過了好幾天,她的心情應該平復了點才是……不,剛剛她被那兩張鈔票激出來的反應,他就應該看得出來,她的心情從那天晚上直到現在都還在激動之中。

  本想上前跟她說幾句話,但她手腳並用地很快跳上機車,催足了馬力就直衝出巷子。

  他愣愣地望著車身消失的方向,擔憂直上心頭。




  因為「冰心小棧」今天要進行全店消毒,所以楚天南看到原本說要請假的樊愛莫名其妙地又來上班後,其實很開心。

  由於要幫忙消毒完後的整理工作,所以樊愛今天忙到很晚才回家。

  工作、上課,再加上連日來夜不成眠,樊愛的小綿羊以龜速搖搖晃晃地騎回家。

  她停好機車,正準備開門,一個身影卻從角落的陰暗處走了出來。

  「老……老師?!」她驚訝地輕呼。

  莫慎雲筆直的身軀靠在水泥牆上,兩手抱在胸前。

  他的襯衫和西裝褲跟白天時一樣漿挺,那頭她想過摸起來一定軟得像嬰兒毛的頭髮也和白天一樣整齊地平貼在他額際、兩鬢以及耳下,但藏在眼鏡後頭的雙眸,卻透露著一絲絲疲憊。

  「你怎麼會在這裡?」看看手錶,她不會相信他是因為夢遊所以才來到她家的。

  「我等你很久了。」他輕聲說。

  他是怕講話講得太大聲,吵醒左右鄰居吧?可是,他那說得像在等情人歸來的語氣,卻讓她不由自主地開始解釋起晚歸的原因。

  「因為今天店裡要在關門後全面消毒,所以弄得很晚……老師,你這麼晚了……有事?」

  莫慎雲點點頭,看了看她問得有點害怕的雙眼。

  「我無意觸犯你的隱私,」他平靜地開口,「但我很擔心你。」

  樊愛低下頭,前額的頭髮跟著垂下,蓋住她原來就不怎麼大的臉。

  「……我很好,老師不用擔心。」不大自然的捏了捏手指,她才又開口:「下午的事……我很抱歉。」

  「我也很抱歉,」莫慎雲說。「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把心裡的話說給我聽。」

  樊愛抬起頭,用抗拒的眼神看他。「我……我不想說。」

  莫慎雲輕歎口氣,然後站直身子,走到她跟前。

  「不對我說也行,但志維、浩成、還有阿欣,不都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嗎?為什麼連他們你都不願意說呢?」

  莫慎雲的話讓樊愛睜大眼睛,她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他那樣說,就表示他曾經去問過她朋友她的事?

  她的某條敏感神經警鈴大作,讓她的態度恢復到下午發怒時的樣子。

  「你在調查我?」她生氣地壓低了嗓音問。

  「你言重了,」莫慎雲試圖先安撫她。「我只是向他們打聽你心情不好的原因罷了。」

  「這跟調查有什麼不一樣?你到底想幹嘛?」

  「這很明顯,我只是關心你。」他誠摯地說,希望可以平撫她的怒氣。

  但樊愛這兩個禮拜來的心理壓力,已遠遠超過她理智所能控制的了。此刻,她像安全閘被破壞了的水壩一樣,想都沒想就衝口而出:

  「關心?我需要人關心時自然找得到朋友,不用你來雞婆!」

  話才說完,莫慎雲眼中明顯受傷的神色讓她馬上就後悔了。但話已出口,無法收回,她只能抿著嘴瞪著地上。

  面對這樣的指責,莫慎雲並不覺得難堪,他只是難過,難過自己也許將會因此而被她完完全全的排拒在外。

  經過一陣子冗長的沉默之後,莫慎雲勉強地開了口:

  「那就不打擾你了。這麼晚了,你也該休息了。我先走了。」說完,他轉過身子,邁入夜色之中。

  樊愛抬起頭,看到他獨自離去的背影,難過地眼眶盈淚。

  她知道她話說得太重了,但她真的不能講、也不想讓人知道啊。

  心裡的委屈無法向別人訴說,也不願意自己脆弱地讓淚水掉下來,樊愛默默在心中向那離去的背影說了聲「對不起」。

  她想,她不過是他眾多學生當中的一個而已,所以,明天……明天之後,他應該就會釋懷了吧?




  事實證明——莫慎雲無法釋懷。

  課堂上的樊愛咬著鉛筆懊惱地猛揪自己的頭髮。之前被保鑣男找上門的事早被她拋諸腦後,現在讓她心煩意亂的,是對她極盡冷淡疏離之能事的莫慎雲。

  他的確沒再向她提過他之前很想「關心」的那檔事,無可否認的,這真的讓她鬆了一口氣。但,自她將他的「關心」用令人難堪的方

式擲回後,他就沒再對她說過一句話——更正確點說,是除了課堂上不可避免的點名之外,他不曾再從口中說出一個跟她有直接或間接關係的字了。

  這沒什麼了不得吧?她蹺課成性,很多老師在經過一個學期之後,對她來說還是生面孔,更別說有更進一步的互動了。現在她與莫老師之間,也只不過是成為這種她與任何一個老師都是這麼維持的「正常關係」罷了,會有什麼了不得?

  但,她就是煩哪。

  她想要不去在意,但腦中不停掠過她與他第一次見面的情景——他看書時出神入迷的樣子,他在她意料之外以非常突然的方式出現在她面前時,她控制不住心跳節拍的感覺,還有,他為了她受傷,跑到店裡幫著她一起打工時,卻意外非常適合穿那件可愛圍裙的模樣……

  天!她真後悔死了那天答應讓他載她回家,如果不是那樣的話,他不會剛好看到那四個保鑣闖進她家、不會發現她心情不好的原因、不會因此而探查她的私事、更不會讓她有機會對他口出惡言……她真的是無心的。

  然而,不管在心裡懺悔了多少次,當樊愛將眼神從沒在看的書本移到前面講台正在授課的身影時,卻看到他的雙眸為了吸引同學們的注意、也為了巡視同學們的上課情形而來回在教室梭巡,卻可以完完全全避開她的直視,彷彿這間教室裡從來就沒有她這個學生存在。

  他怎能漠視她到這種地步?

  在走廊上遇著了,他雖沒有刻意迴避,但他從她身邊走過時,就像穿過一團空氣一樣,微笑地對她身後的人打招呼,卻連一眼都吝於給她。

  是,是她先不理他的,是她不要他雞婆的,但他……他怎能一點堅持都沒有?

  她想起自己在那天晚上曾在心裡暗暗對他道過歉,但他並不知道。於是她在一張紙上寫了三個字,再畫個笑臉表示賠罪後,等下課鐘響起,她快步地從講台前走過,然後技巧性地將那張紙放在他面前,她則在出了教室之後躲在窗外觀察他的反應。

  豈料,莫慎雲只是極淡、極淡地瞥了那張紙一眼,便將紙條投進旁邊的垃圾桶裡,臉上一片漠然。

  他不接受她的道歉嗎?樊愛的心隱隱作痛了起來。她咬住唇,彷彿是在克制自己喊出疼來。她難過地離開教室,心裡頭頓時悵然若失。

  幾天過去了,莫慎雲對她的態度絲毫沒有改變,只是愈來愈冷淡,連她刻意漏交作業也無法引起他特別的注意。她也想過厚著臉皮去跟他低頭,但往往走到他面前時,他笑笑一句「樊同學有事嗎?」的疏離語氣,就讓她畏縮怯步。

  她已經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這天,天空一早就飄起濛濛細雨,樊愛心裡也跟著烏雲罩頂。

  身為她最親近的夥伴——天欣、志維,及浩成——他們都知道,而「冰心小棧」的老闆,楚天南,更是知道。因為,今天樊愛已經打破店裡的五個盤子了。

  在被楚天南叫進廚房炮轟完後,樊愛苦著臉回到吧檯,但卻有六隻眼睛等在那直直地看著她。

  「幹嘛啊?」樊愛隨口問著:心不在焉地將已洗乾淨的玻璃杯拿來再洗了一次。

  「樊樊,你跟莫老師吵架了?」浩成開口直接問。

  「沒有哇。」她含糊回答。那哪能算吵架?是她單方面咎由自取罷了。

  天欣對於她這樣的回答不甚滿意,於是踮起兩腳,向前挨近吧檯後的樊愛,問:「樊樊,你很在意莫老師?」

  樊愛忽然像被定格住的電視演員一樣,她先是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後,雙頰在三人的注視下不可思議地紅了開來,聲如蚊蚋地說了聲:「沒……沒有哇。」

  以前只見過樊愛氣到臉紅的三人,皆不約而同地在心中大喊:沒、有、才、怪!然後私下推派由講話最得體的天欣繼續盤問。

  「樊樊,你真的『一點』都不在意莫老師嗎?」天欣加重語氣問。

  「沒有,一點也沒有啦!」這次,樊愛毫不遲疑地大聲反駁,還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洗杯子也洗得更用力。

  於是天欣在她繼五個盤子之後即將打破今天的第一隻玻璃杯前,繞到吧檯後方,來到樊愛身邊,關掉水聲隆隆的水龍頭,不懷好意地對樊愛說:

  「既然你『一點』都不在意莫老師,那你一定不知道原本要在這次暑假成為你商用英文暑修的李老師已經出院嘍?」

  「我是不知道。但,這跟莫老師有什麼關係?」樊愛問。

  「當然有關係。」天欣給了她一個理所當然的表情之後便不再言語,直到樊愛用手肘頂她的腰側,要她別再賣關子後,她才笑著說:

  「李老師出院啦,你知道他是本校責任感最重、最喜歡拿他那口鬼才聽得懂的英文在課堂上荼毒大家的耳朵,所以說,他要回來接手暑修的商英,莫老師就必須下台讓位了。」解釋得夠清楚了吧?

  樊愛在天欣說完的下一秒,便扔下手邊工作奪門而出。志維及浩成則在同時靈巧地跳越過吧檯,及時接住差點在地上摔個粉身碎骨的玻璃杯。楚天南正準備從廚房以最快的速度追出去活逮蹺課就算了,居然還蹺班的員工時,天欣已先一步自動站到收銀機前去幫客人點餐。

  「為了怕本店因員工心情欠佳導致玻璃杯盤必須相繼葬在被嚴重質疑硬度的地板上,」天欣說,「哥,我勸你還是讓樊樊先去把自己的事處理好吧。」不然她怕會損失更慘重哩。

  親親妹子言之有理,愛妹心切的楚老哥當然是無條件同意嘍。

  不過,他可沒忘在樊愛的上班記錄上寫上「扣薪」二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27 02:35:26

第八章   

  樊愛根本沒想到現在早已過了放學時間,學校除了警衛伯伯、夜間部暑修的老師及學生之外,她要找的人根本不會在這時還待在學校裡。

  可是,她不知道還能去哪裡找他。

  天空的黑幕早已放下了一半,遠遠的,天際只剩即將隱沒的彩霞依舊透射的昏暗光芒。樊愛用最快的速度從「冰心小棧」來到「展青」,跟著想乾脆騎機車進校園找人比較快。不過,在警衛伯伯的瞪視下,她不得不停下機車,用跑百米的速度衝進學校。

  日間部老師的辦公室位在「展青」校園裡三棟大樓中的最後一棟。樊愛快步衝進大樓國貿科教職員樓層後,一點都不費力地就找到莫慎雲的辦公室。

  她想也不想地便推開辦公室大門——

  「老師!」她的叫喚引起不止一個人的反應。

  會計科謝宜珍老師正巧今天有夜間部的課,所以還留在辦公室裡。她與同樣為了私事而尚未離開學校的莫慎雲同時回過頭看向樊愛。

  「這位同學,」回過神後,謝宜珍略帶指責地向在「展青」沒有老師會不認識的樊愛說道:「你不知道進辦公室前要先敲門嗎?」

  「呃……對……對不起。」雖然嘴裡道著歉,但她雙眼卻沒離開過莫慎雲的臉。

  莫慎雲見她臉上飽含驚慌失措的神情,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這麼急急忙忙的,顯然是來找他的。

  「謝老師,樊同學應該是來找我的。」

  門口的樊愛猛點頭。

  「那我先走了,改天再聊。再見。」他拿了些私人的東西後,就拉著樊愛離開辦公室。

  「你怎麼知道我還在學校?」出了校門後,他馬上放開她的手,快步走在前頭。

  樊愛緊跟在後。「我……我不知道啊,可是我不知道還能去哪找你……」

  「那,」他停住腳步,樊愛也及時停住。

  他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我……」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自己這樣冒冒失失地跑過來,完全忘了存在他倆之間的疙瘩。她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莫慎雲靜靜地等著,心中也猜不出她這樣急著找他所為何事。

  他等了許久,卻只見樊愛在「我」了半天之後一直不見下文,他瞭然地在心裡偷笑,表面卻冷漠地對她說:

  「既然沒什麼事,那我先走了。」

  「等等!」就在他轉身之際,樊愛情急地拉住他的手。

  「我是想問你……聽阿欣說,你……你要把暑修的商英課程還給李老師了?」

  莫慎雲低頭看著自己被緊握住的手。楚天欣是怕他好事多磨嗎?

  莫慎雲在樊愛的注視下輕點了點頭。

  「我本來就只是來代課的而已。既然李老師已經無恙,我當然就不好意思繼續在他的課上班門弄斧了。」

  他一邊回答著,一邊用犀利的目光審視樊愛的反應。沒有讓他失望的,他在她臉上發現到焦急與害怕。

  「那……那展青……展青怎麼辦?」她覺得自己的喉嚨很乾,想到以後再也看不到他了,她就有種錯覺,好像自己的某部分即將跟著失去一樣。

  莫慎雲淡淡一笑。

  「展青?展青不過是讓我觀摩學習怎麼當個教育界的傳授者而已。這環境最不缺的就是跟我有同樣志向的人。『展青』少我一個,不會怎麼樣的。」但,他很自私地希望,他這樣的一個人,至少……至少可以影響「某一個人」。

  見他說得雲淡風輕,彷彿在這個地方已沒有什麼可以留得住他……

  「那男人,」在漸漸起風的校園裡,她有點畏怯地看著他。

  莫慎雲回視她,用眼神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於是,樊愛低下頭,輕聲娓娓道來:

  「我甚至不想承認那是我爸爸的男人,其實是個政治人物。我媽年輕的時候跟了他,但他卻被家族逼迫必須與門當戶對的一個名門千金結婚。他不敢忤逆他的家族,所以只好答應,但卻很自私地要求我媽當他的地下情婦。我媽怎麼肯,她斷然拒絕,卻在同時發現自己懷了孕。」她深吸了口氣,繼續道:

  「雖然我媽不是千金小姐,但自小在家也是受盡寵愛的獨生女。她在逃離那個男人後,因為覺得羞恥,所以不敢回自己家。就這樣,她一個人挺著大肚子,從零開始,辛辛苦苦將我扶養長大。」

  「那天晚上你看到的四個闖進我家的人,是那男人在用盡方法找到我們母女後派來說服我們的人。他說,他能提供最優渥的物質條件給我們母女,只要我媽答應繼續當他的……他的情人。」她激動的說完之後,不敢抬頭看他的表情。

  他的家世那麼好,她怎能與之相比?她是個私生女啊。

  有那麼一、兩分鐘,她以為,在她說出這個秘密之後,他會永遠離她而去。但是,當她感到頭頂被一陣溫柔撫觸,她詫異地抬起頭,對上他帶笑的臉。

  「你媽是個大美人,」那天他看到了一位正在噴火的美少婦了。「難怪你爸要這麼執著了。」

  「哼,他不是我爸!」她不高興地扭過頭去。

  「這個我管不著。只是……為什麼你現在肯跟我說了?」其實他早就猜到九成了,只是,他希望自己能夠成為她無話不談的對象而已。

  樊愛偷偷瞄了他一下,然後很快地把視線轉開,有點結巴地說:

  「因為……因為你就要離開學校了,我不想我們之間有……有之前的疙瘩……」話說到一半,她忽然像是下定決心似的轉回頭正視他。

  「你……你就算離開『展青』,我們還是……還是好朋友吧?」她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很緊張地握緊拳頭等待他的回答。

  莫慎雲倒是鎮定得很。不過事實上,他心裡的喜悅簡直多到像要溢出來似的。他盡量克制自己不要太興奮的對她說:

  「樊同學,你何時聽到我說過要離開展青了?」

  樊愛愣了一下。

  「但是……但是你不是……不是不教商英了嗎?」

  「是啊。但你忘了,我在展青還兼了其它的課啊。」他好笑地揉了揉她的頭頂。

  本來只是想取笑她一下,沒想到,下一刻,她的表情,居然這麼地生動——

  樊愛的臉一下子爆成蕃茄紅。

  怎麼她居然忘了他在「展青」不只教商英,還有教國文、日文等課……這下糗大了啦!

  「啊哈哈,我忘記了說,害我還以為……還以為……沒事,那既然我們還會常在學校相見,那……那我就先走了!」快溜,不然她真的會挖個洞將自己活埋。

  莫慎雲在她轉身之際,原本放在她頭上的大手改而拉住她的手腕,一使力,她又轉了回來。

  「等等。」他說,「雖然我沒有要離開展青,但是……」原諒他吧,他真的忍不住了。

  「但是什麼?」他的臉幹嘛忽然靠得這麼近?

  「但是,我們不可能還會是『朋友』!」他的雙眼散發出異樣的光采,看得樊愛的心噗噗直跳。

  「為什……唔……」她想問,但最後那個字卻被一張嘴給堵住了。

  樊愛睜大雙眼,瞪著眼前鏡片差點貼上她的俊顏,然後她意識到,除了嘴巴外,她全身上下好像都失去了知覺……

  他、他、他……他在吻她?!

  轟!發現到事實後,她全身的血液全往腦門沖。她想起似乎曾聽人形容過,說初吻的感覺就像在作一場綺夢一樣,但是——

  屁啦!根本一點都不像!她現在只覺得頭暈暈、眼花花,腦袋糊成了一團,呃……而且她的手沒力氣、身體沒力氣,腳也沒力氣——不行了……她、她軟了。

  莫慎雲及時單手橫過她腰際,托住她軟下的身子。

  「我只是淺嘗,你就不行了?」他戲謔地對她眨眨眼。

  「你……你、你別再來了。」她無力地說。

  老天!以前都不知道他還有這種……這種浪蕩的一面。他剛那樣……算調戲吧?

  等自己的身子恢復力氣之後,她馬上站離他遠遠的。

  「你……你不是認真的吧?」撫著唇,感覺上頭還熱熱的。

  「你說呢?」莫慎雲雙手插在口袋裡,心情很好地反問。

  「你……是老師,我……我是學生……」現在大概是她有生以來結巴得最嚴重的一次吧。

  「廢言!難道還有可能你是老師,我是學生嗎?」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或萬一他哪天不幸變成重度智障才有可能。

  「可是……可是我們這樣……這樣不行……」她簡直快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了,心裡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在學校裡,在我們是師生的身份上,當然不行。」他理智地說。他不會希望自己在美好的人生中添上一筆「染指未成年少女」的醜聞。「所以,你要敢給我五專拿來當醫學院念個七年你試試看。」發出嚴重的警告之後,也等於宣示了他的心意。

  樊愛看著他,在他用這麼凶狠的語氣「威脅」完她之後,她居然……居然感動莫名?!

  搞什麼!原來,她早已傾心於他了嗎?

  她揉著有點酸酸的眼睛,苦笑。「我很怕……很怕……很怕就算念七年,也畢不了業哪。」

  莫慎雲優雅地走上前,笑著對她說:

  「沒關係,我會『盡全力』幫你的。」

  嗚嗚嗚!她真的好……好「受寵若驚」唷!以前就覺得他是笑裡藏刀那一型的,現在他說要「盡全力」……到底這段感情是幸還是不幸啊?




  星期六一大早,天氣好得不得了。

  樊愛召集了她三個最麻吉的朋友,約好一早在她開工前先在「冰心小棧」來個「茶聚」。

  她認為,既然她對莫老師都能說出自己自小以來從不吐露的「秘密」,那麼身為她多年好友的阿欣、浩成和志維,她更沒有不說的道理了。

  現在的情況是,莫慎雲在廚房向楚天南請教「冰心小棧」招牌手工煎餅的作法,而樊愛等四人則一人一杯飲料坐在店裡靠窗邊的座位進行「茶聚」。

  樊愛不想表現出心虛的樣子,所以就以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全盤托出心中的「秘密」。

  當她說完後,她盡量裝出像是只不過盡一種朋友間告知的義務般沒什麼的表情,實則緊張地小心觀察著他們的反應。

  她先是看向天欣。天欣並沒有說什麼,她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拿著吸管攪動著杯中的飲料,好像真的一點都不在乎樊愛先讓莫慎雲知道她守了許久的「秘密」後,才對他們這一票朋友告知的樣子。

  同樣的,天欣也沒受到樊愛身世之謎的影響而顯得震驚,彷彿她早猜到似的。

  樊愛再看向同樣坐在她對面的志維和浩成。

  志維和浩成不同於天欣的反應。他倆沉默地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久久不發一語。

  「喂,你們兩個睡去嘍,幹嘛不講話?」樊愛故意用打哈哈的方式推了推他們。

  被她一推,嚴肅中的兩男都運足內力以抵擋樊樊的神力,免得萬一摔下椅子,他倆萬年才一次的正經表情將會破功。

  不行,不能破功。因為,他們必須用這樣的態度給予樊愛一個「教訓」。

  樊愛見他們不動如山,好奇地瞧了瞧自己的手。

  是她剛剛不夠用力?還是他們的屁股卡在椅子上?

  不管如何,她現在比較在意的是,志維和浩成經她那一推,還是不言、不語、不動。

  就在樊愛受不了此等凝滯氣氛而想祭出第二掌之時,志維和浩成及時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你們幹嘛?」樊愛有點被他們倆「毅然決然」的態度嚇到。

  其實只是想躲開樊愛第二掌,所以情急之下站起身的兩人,因為拉不下臉再坐回去,所以便順著樊愛的問話順水推舟。

  「道不同,」情急生智的志維用很嚴厲的語氣說道。

  浩成很有默契地接下去:「不相為……為……」

  志維在他倆辛苦維持的嚴肅表情氣短之前,很用力地敲了差點漏他們氣的浩成大頭一下,然後不疾不徐地補完「不相為謀」的最後一字,並擺出與那句成語相輔相成的傲然氣勢,偕同浩成往店裡的大門移去。

  眼看兩個小鼻子、小眼睛,比天欣還愛計較的男生即將離去,心有不服的樊愛立刻跳到他們眼前,阻擋他們的去路。

  「等一下,我要上訴!」樊愛說。

  「本案已被最高法院裁定結案,不得上訴。」志維答道。

  樊愛瞪著他,不敢相信他居然這麼絕。「喂喂喂!我已經在『亡羊補牢』啦,你們怎麼這麼愛計較!」「愛計較?樊小姐,請問一下你以為我們在跟你計較什麼?」樊愛疑惑地望著他們。

  「不就是因為我先把『秘密』告訴莫老師之後才來告訴你們嗎?我可不是重色輕友的人喔,就是怕你們會誤會我,我才趕快……欽!幹嘛打我?」志維愛打人頭的習慣真的得改改。浩成那顆大頭一定是被這樣打出來的。

  「樊樊,」志維說,「我們在意的可不是這個。我們是在氣你居然以為我們會因你的身世而瞧不起你。」

  唉唉,原來他們知道她的「痛處」啊。

  「我只是……只是做最壞的打算嘛……」雖然堅信他們之間的友誼,但總是會害怕的嘛。

  對於樊愛的辯駁,志維可沒有予以體諒。

  「最壞的打算?這位小姐,請告訴我們,我們要瞧不起你的理由何在?瞧不起你的好處何在?我們瞧不起你,可以拳頭少挨一點、人格可以抬高一點嗎?」

  「是啊,」浩成終於說話了。「你對我們來說,絕不可能因為是私生女的身份就變成手不能打、腳不能踹、運動場上逞不來威風的另一個樊樊,這個道理就跟你不會因為你爸爸是政壇名人而你就變成高貴淑女是一樣的。」

  終於說話的浩成很不幸地又挨了一拳——這次是樊愛打的。

  借口說要學手工煎餅而窩到廚房、讓出說話空間的莫慎雲這時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好啦,總算都講開了,他日若是遇到生活上的困難或不順心的話,就有朋友可以分擔了。」莫慎雲現學現賣,邊說邊招呼他們吃吃自己初試身手所做的煎餅。

  天欣拿了一塊稍嫌奇形怪狀的煎餅,咬了一口,對著莫慎雲眨了眨眼說:

  「肯為咱們樊樊下廚做煎餅的莫老師,是最想分擔的那個人吧?」

  樊愛拿了一塊餅乾丟向天欣。

  「在說什麼啦,莫老師又不是垃圾桶!」

  志維的頭閃到天欣面前,張得大大的嘴巴剛好接下樊愛丟來的餅。

  「唉唉唉,吾家有女初長成哪,這麼快就懂得為愛人打抱不平了。」

  「什麼愛人!不要亂講!」

  再抄起一塊丟去。志維一張大嘴可容不下兩塊有菱有角的煎餅,這一塊正好正中他的眼睛。

  「好啦!別玩了。」莫慎雲好笑地勸道。「不想吃我做的餅也不是這種浪費法。」

  「是啊、是啊。」浩成也趁隙湊上一腳。「不知道我們莫老師當學徒親手做餅是在為誰辛苦為誰忙哦?居然有人不捧場。」

  「我哪有不捧場!」樊愛說完,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是在對號入座,人家可沒說莫老師學做餅是為「誰」哪。

  樊愛迅速紅了臉,本來要拿餅來吃的手也僵在半空中。

  被虧的莫慎雲不甚在意。他代替樊愛未完的動作,並且親自送了一塊餅到她嘴前。

  「來。」他飽含寵溺地哄她開口。

  眼前那三張臉笑得更曖昧了。

  「你……你都不害臊的嗎?」這好歹也算是「大庭廣眾」吧?

  樊愛微惱地拿下他遞至嘴前的餅,背過身吃了起來。

  「害什麼臊?我以為你比我還更不在意這種事呢。」

  「哼,我臉皮可沒你厚。」

  「唉呀呀,小兩口吵起來啦。」

  「情人之間的吵不算吵,你懂不懂啊?沒聽過『打是情,罵是愛』嗎?」

  一旁聽說是死忠兼換帖的,皆把握良機卯起來刮他們的臉。

  樊愛起先並不打算再對號入座,但志維和浩成從來不知什麼叫「見好就收」。兩人看樊愛光只低著頭吃莫老師花一個早上學來的煎餅,一點都不捧他們刻意炒熱的場,於是愈鬧愈超過,簡直快要得意忘形了。

  到最後,樊愛忍無可忍,在吞下最後一塊煎餅、確定莫老師辛苦所學待會不會在她的一怒之下不小心被她給神形俱毀後,她開始掄拳。

  「呀!樊樊果然早就芳心暗許嘍,看看看!她把莫老師的餅全吃光光了耶!」

  「樊樊,好不好吃?有沒有『愛人的味道』?」

  掄好拳,樊愛抬起頭,給了他們一記冷笑。

  「哼哼,前陣子下了很多天的雨,我已經好久沒有好好運動運動了。」她揮揮拳,柔中帶剛的狠勁一下子讓志維和浩成僵了笑臉。

  「樊……樊樊,別這樣。如果你想運動的話……等下我們去打打籃球如何?我們一定奉陪到底。」兩人一步步後退,陪著笑臉,卻冷汗直冒。

  「不必。你們兩人的頭跟籃球差不多大小,我委屈一點沒關係。」她步步進逼,就快將他們逼進牆角。

  「呃……這樣……這樣不好啦!看,我們兩個天生麗質難自棄的帥瞼,你要是真打了,會有很多芳心碎滿地的。」

  「沒關係,我可以想辦法修補那些碎掉的芳心。」

  「啊啊!莫老師,你勸勸她啦,我們只是開開玩笑而已啦!」兩人轉向莫慎雲求救。聽說女人就算不聽爸媽的話,也會聽自己親親愛人的話。

  「小愛……」莫慎雲不負眾望地開了金口,卻讓所有人當場石化。

  「什麼小愛!」本尊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對這樣的匿稱她可不敢恭維。「你不要再火上加油了,也不要試圖阻止我。這兩個混蛋欠扁很久了。」她一副想大開殺戒的模樣。

  志維和浩成馬上用最可憐的表情看著莫慎雲,希望他可以幫忙滅火。

  莫慎雲報以燦爛的微笑。

  「小愛,」他對這個匿稱倒很堅持。「你確定要對你最好的朋友飽以老拳?」

  「對!怎樣?你想替他們說情?」

  「不,我是想告訴你,你可以盡情發揮你的體能極限,我這就進廚房再去做你愛吃的煎餅。」一點考慮都沒有,他甚至裝作沒看到貼在牆上的志維和浩成雙手合十、不停懇求著他的模樣,拿著只剩餅乾屑的空盤子進了廚房。

  背後傳來志維及浩成有感所托非人的叫罵,間些還摻雜了始終坐在一旁看戲的天欣的笑聲。

  莫慎雲一點都不在意他為人師表正直的形象已經毀滅殆盡。當廚房外開始傳來哀號時,他只記得探出頭,提醒揍人揍到忘我的親親女友小心自己的粉拳用力過度等會會痛,然後繼續盤算著學完了煎餅之後,還要學哪些樊愛愛吃的東西。

  連日來的陰霾,總算是雨過天晴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27 02:35:50

第九章  
  
  清晨六點半,當「展青」的操場上還只有阿公阿媽們在練外丹功的時刻,樊愛已繞著操場上的紅色PU跑道跑了二十圈了。

  「哈喝!哈喝!」她沒有慢下步調地跑著,異常好的體能教那些阿公阿媽都不敢相信現在的年輕人——尤其是年輕的女孩子,居然能那麼「耐操」。

  司令台旁此時出現一道高雅身形,那道身形慢步踱向樊愛,跑步中的樊愛並沒有注意到,於是被錯過的身形只好等在跑道旁。

  再跑了十圈後,樊愛這才慢慢地改跑為走,以調勻喘個不停的氣息。

  當樊愛走到司令台前時,總算注意到拿著一瓶礦泉水等在一旁的莫慎雲。

  「莫老師。」

  「不是告訴你,除了上課時間外,別叫我『老師』的嗎?」他走向她,替她打開礦泉水的瓶蓋,將水遞給她。

  樊愛有點不自在地接過水,感覺旁邊做早操的阿公阿媽們似乎都在偷偷瞄著他們。

  「我不習慣嘛。」她不敢看他地猛灌水。

  「不習慣才要多練習啊,我又不是姓『莫』名『老師』。」見她喝水喝太快,被水嗆著,他趕忙拍著她的背。

  「咳咳咳。」

  「喝慢點,又沒人跟你搶。」

  樊愛害羞地接受他的服務。她偷偷看一下旁人,發現有些阿公阿媽的嘴角好像在隱忍著笑意。

  「莫老……」在他的瞪視下,她隨即改了稱謂。「慎……咳、慎雲,你怎麼這麼早就來學校了?你今天不是下午才有課嗎?」她還是很不習慣直接叫他的名字。

  「昨天聽你說今天是『展青』和『進忠』籃球社的友誼賽,中午就要開打了,我也想來看看。」

  「那也不用這麼早啊,現在還沒七點耶。」

  莫慎雲笑著,拿起她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替她擦汗,一邊回答:

  「本來是想去你家找你一道吃早點的,卻沒等到人。打電話問志維他們,才知道你只要在比賽當天,一定會一大早就跑來學校練體能。」只不過是幫她擦個汗而已,卻見她閃閃躲躲的,好像在做見不得人的事一樣。

  不再捉弄她,將毛巾掛回她脖子上。他說:

  「你這種體能還要練嗎?我看你比賽一整天都不是問題。」

  樊愛眼神瞟向別處,狀似不經意地問:

  「你會不會覺得我不夠像女孩子?」

  「是不像啊。」他馬上回答,然後再補上一句:「但是,某些時候又特別的像。」

  樊愛好奇地轉回頭反問:「什麼時候?」

  莫慎雲看著她的大眼睛,好笑地帶著逗弄她的心情慢慢將臉靠近。

  「就像這個時候……」他語調放得極輕,彷彿把氣都吐在她嘴上,刻意將自己的唇貼近她的。

  樊愛起先像是著迷似紅著臉,看著他愈靠愈近,然後,就在他的唇即將貼上她的時,她忽然想到現在是在學校操場上,馬上向後大退一步。

  「你在幹嘛?現在……現在、光天化日之下……」她顯得語無論次。

  莫慎雲站直身子,開懷地笑了起來。「喏,你現在害羞的模樣就特別像個女孩子家。」怕她真的會羞愧到馬上閃人,莫慎雲牽住她的

小手。

  「早餐吃了嗎?要不要一起去吃?」他柔聲問。

  樊愛還是覺得不好意思,但想到他就是因為想與她一起吃早餐才一早跑來學校的,也就不再矜持什麼了。她點點頭。

  「要吃豆漿油條還是三明治?我請客。」之前中飯都是吃他買來的便當,她正好有機會可以回報一下。

  但莫慎雲卻笑著拒絕。

  「你賺錢辛苦,自己存著點。」

  「耶?你賺錢就很容易嗎?我已經吃你好幾頓了耶。」她皺著鼻子說。

  「既然已經吃我好幾頓了,那也不差這一頓。我們去吃中式的豆漿油條好不好?」他詢問她的意見,但她卻還在執意這一頓由她請。

「快開學了,你還要繳學費,不存著點怎行?還是,學費我幫你繳?」

  這回樊愛可是橫眉豎目了。

  「我還養得起我自己,我不隨便依靠人家的。」雖然知道他沒有其它意思,但她還是要嚴重聲明一下。

  莫慎雲哈哈笑了兩聲。

  「你自尊心這麼強,我還真應該要幫你繳學費才對,這樣你鐵定不敢再被當掉任何一科,也不敢給我延長畢業了。」恩,可行性還滿大的。

  雖然他的語氣像在開玩笑,卻也能聽出他對這段感情有多認真。樊愛心中此刻充滿著甜蜜的幸福。

  兩人有說有笑地來到校門口,卻不意迎面撞上早上準備來上課的會計科老師謝宜珍。

  謝宜珍很意外地在今天一早就遇到心儀的莫慎雲,她記得他今早沒課……

  她的眼光被什麼吸引住了,緩緩往下移去,卻見到迅速分開的兩隻手。

  「謝老師,早啊。」莫慎雲鎮定地開口,臉上沒有任何異樣神色。

  樊愛則像做錯事被抓到的小孩一樣,顯得侷促。

  莫慎雲在她頭上輕輕敲了一記。

  「沒禮貌的小孩,看到老師不會打招呼嗎?」

  「老師……老師早……」樊愛聽話地趕忙道早,卻不敢直視謝宜珍的目光。

  「……早。」謝宜珍懷疑地在莫慎雲與樊愛之間看來看去,最後停在樊愛不知道是因為運動完還是什麼原因紅著的臉,腦海裡忽然跳出之前某日這個樊同學在放學之後忽然衝進教授辦公室找莫老師的情景。

  那天之後,她曾找機會私下探問過莫老師,想知道樊同學那天是為了什麼事這麼緊急要找他,而他只是但笑不語。

  後來,她便常在校園裡不經意地看到他和這個樊同學的身影,雖然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但……

  對了,還有還有!自從樊同學來找莫老師之後,中午吃飯時間,她幾乎沒再在辦公室裡看過莫老師了。

  他們之間一定有什麼!謝宜珍心想。

  這時,莫慎雲平靜的聲音響起,他溫和地問:

  「謝老師,我和樊同學要去買早餐,請問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們要一起去吃早餐?

  「不……不用了。」謝宜珍搖手拒絕。

  「這樣啊,那我們就先走一步了。待會見。」

  莫慎雲微笑地向謝宜珍揮手道別,與樊愛一同離去。

  看著他們似乎有點刻意一前一後走著的背影,謝宜珍心裡的懷疑愈來愈大。

  許久之後,她才默默轉身走向學校辦公室。




  「展青加油、展青加油!展青、展青、展青!加油加油加油!」

  明明還在放暑假,但此時此刻,在展青校園裡,卻擠滿了一拖拉庫的學生。不只是展青一到五年級的學生,還包括了展青籃球社歷屆以來的社員們,以及已從展青畢業、卻對籃球有興趣的學長、學姐們,還有校外聞風而來的學生。當然,也包括了進忠的球迷。

  兩校的啦啦隊分據操場兩旁,很守運動家精神地輪流替自己的校隊呼喊加油口號。

  雖然只是場友誼賽,但因為兩所學校在籃球方面都有專門的教練在指導訓練,跟全台灣其它學校比起來,可算是數一數二的強手,所以自然這場比賽吸引了眾多球迷們前來觀賽。

  這場比賽從正午十二點起準時開打,到現在,已進行到了下半場。

  兩校都派出了堅強的陣容,雖然都是曾經交過手的,但因為大家每天都還在不斷精進自己的球技,所以即便是對過招的,在每場的比賽中仍是打得不分軒輊。

  上半場由「進忠」險勝兩分收場,所以下半場一開打,「展青」便卯足全力。

  「志維、志維,守住他的球!」樊愛在場中央對著志維說。

  志維聽到身後樊愛的指示,很有默契地故意讓自己的防守漏洞百出,而對方也很快地掌握到時機突破他的防守。

  「咦!展青的那個防守怎麼那麼差啊?」在旁觀賽的進忠球迷們有些不明所以地提出疑問。

  明明是叫他守好球,怎麼他那麼快就讓人抄過去呢?

  可是場中的志維在對方突破自己的防守之後,竟很悠閒地笑看著對手衝向早在一旁等著的樊愛。

  他看著樊愛在最關鍵的時刻忽然如一隻獵豹般從一旁衝了出來,跳上去以最優美的姿勢在對方出其不意的狀況下奪下球,並且將它漂亮地投進籃框之中。

  全場有將近三秒的完全靜默。

  然後,瞬間掌聲如雷。

  「漂亮!真是太漂亮了!」就連敵對的進忠也忍不住大聲讚美。

  原來他們剛說什麼要「守好球」,是在以假亂真啊。

  最厲害的是,那個女的——那個像獵豹般的女的——之前不是還站得挺遠的嗎?她是怎樣從那麼遠的距離衝上去,而不讓進忠的資深球員有任何反應的時間搶下球的呢?

  當然,樊愛在球場上的聲威已是名聞遐邇,但全場還是忍不住對她的超高球技表示驚歎。

  「浩成!球給我!」樊愛大叫道。

  球場上進忠的球員們因為有了剛才的教訓,一時間分不清楚到底她這句話是說真的還是假的。

  浩成便抓緊敵方猶豫中的這零點一秒越過正守住自己的對方,將球投給樊愛。

  樊愛跳起來準備接球。

  「哼!憑你?你跳不過我的!」守住樊愛的進忠球員說道。

  對方身高接近一九0,也擁有極佳的彈跳能力,他輕輕一跳,便跳得比樊愛高了。

  但被比過去的樊愛一點都不緊張。只見她先落地之後一個跨步,來到對方身後,然後用力一跳——竟跳得比對方還高,並且超前攔下了球!

  「喝!」一個漂亮的三分球刷地進籃框。

  全場又有三秒的完全靜默。

  然後,情況已經不是用掌聲「如雷」可以形容的了,大家的歡呼聲響遍了雲霄。

  「靠!她剛是用飛的嗎?用飛的嗎?」

  「用飛的?她如果用飛的就不只這樣了!」

  雙方苦戰許久,終於,在樊愛精采連連的表現下,展青再一次在籃球賽中贏得勝利。

  「樊樊!」比賽結束後,進忠籃球社現任社長叫住了樊愛。

  「哈囉,阿達社長,你們家又再一次成為我的手下敗將啦,哈哈哈!」得意的樊愛仰天大笑,一點都不給對方面子。

  不過大家都是鬥過無數次了,因此沒有人不瞭解樊愛的性子。

  「昨天我本來要派社員去給你暗中下毒的,但沒人敢冒在你拳頭之下的風險,所以功虧一簣。」吳宏達自我解嘲。

  「下毒也沒用啦,我百毒不侵的。」樊愛笑說。

  「好啦,不跟你舌戰了。你倒是說說,什麼時候才要來我們進忠指導一下?」吳宏達再次詢問。

  當他發現她的超凡球技之後,他就不下一次地央求過她了。

  「等我畢業,或是等我轉社團之後啊.」她的答案也仍是不變。

  「那我豈不是在我『有生之年』裡都看不到我家的小蝦米們有雪恥的機會?」

  「不然,你考慮跳槽到我們學校來好了。」樊愛建議。

  吳宏達丟了個白眼給她。「算啦,改天我賺了大錢再來賄賂你好了。」

  與樊愛擊了個掌,吳宏達率領一票進忠的人在口頭約定下次挑戰的日期後,陸續離開了展青。

  剛在一旁喊加油的展青球迷們,終於等到他們的英雌和友校的隊員們寒暄完,大家都迫不及待地一擁而上,想要將自己滿腔的敬仰與佩服讓樊愛知道。

  樊愛倒是一點都不在意這種人擠人的場面。這是屬於她的光榮嘛,她很滿意地接受自四面八方湧來的喝采及祟拜。

  不過,天欣、志維和浩成等人卻將她架離熱情的球迷,小聲地對她說:

  「別再對著這群人傻笑了,你勝利的微笑此刻某人正等在呢.」天欣朝司令台右邊的幾棵大樹比了比。

  「誰?」還在得意中的樊愛下意識地反問。然後,她馬上想起來了。

  對厚,莫老……不對,慎雲,他也有來看這場比賽呢。

  樊愛快速地向大樹奔去。

  來到隱密的地方,果然看見莫慎雲的身影。

  「莫老……呵,又忘了,慎雲。」她搔搔頭。

  「沒關係,記起來就好。」他笑看她的滿面春風。「哇塞,你家缺毛巾啊?」他打趣地指著她掛在脖子上的十來條毛巾說。

  「啊,這是那些幫我喊加油的人送的啦!」

  「這麼多條,不是準備在你快不行的時候丟到場上代替舉白旗以示投降的嗎?」

  「當然不是!你沒看到我在球場上暢行無阻嗎?」她向他眨了眨眼。

  莫慎雲看到她自然流露出的淘氣模樣,好笑地揉揉她的亂髮。「有有有,當然有看到,威風的咧。」沒告訴她的是,他甚至忘情地跟著其他人大喊加油了。只是,恐怕那時在球場上廝殺的她聽不到吧。

  「是呀,是很威風。」她很自傲地承認。「喏,這是學妹們送給我的巧克力,要不要吃?」她拿出好幾顆金莎,問他。

  「這,」莫慎雲拿了幾顆,曖昧問到:「算不算是我的情敵?」

  可能是打完球,心情上放得很開,對於莫慎雲的調笑,樊愛輕鬆應對。

  「如果算的話,那你就會有很多很多情敵喲。」她沒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就像在跟情人撒嬌一樣。

  「真的嗎?多多?」莫慎雲笑著反問,愛極了她俏皮、天真的模樣。

  「這麼多。」兩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大圓。「多到每個人吐口口水就能把你給淹死。」

  「是嗎?」他用拇指擦掉她嘴邊的巧克力醬。啊,果然又臉紅了。「那我可得看緊點嘍!」他在她唇上輕吻了一記。

  兩人就在這沒人的地方——其實外面還有三個人正苦苦替他們把風——盡情享受彼此之間的甜蜜。

  沒人注意到的是,此時在周圍不遠的暗處,正有一雙眼在窺伺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27 02:36:14

第十章   

  兩個月的暑假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隨著時間的悄然流逝,暑假已近尾聲.而暑修結束前的大考,則讓學生們忙得滿頭大汗。

  若是被當的科目在暑修中還無法通過,那麼不只是浪費錢而已,讀完五年,早該畢業的學生們要延畢,而還沒畢業的同學們也算是預支了下下學期的暑假假期。

  沒有人會希望自己同樣的課修兩次以上的。

  樊愛呢?也不例外。

  不過這學期她比較幸運,因為現在她身邊有一個可供她盡量利用的人——莫慎雲。在這種「非常時期」,她怎能讓他「閒置」在一旁呢?

  而莫慎雲也樂意配合。原因無它,自是因為他喜歡讀書,自然也享受陪自己喜歡的人一起溫書的感覺。

  不過因為兩人的身份敏感,不希望在學校引起軒然大波,所以兩人溫書的時間都挑在假日時,地點則是在莫慎雲租賃的家中。

  此時,樊愛正埋首在一堆參考書中,而莫慎雲則在廚房裡準備著下午茶。

  「煩哪!為什麼這一題怎麼算都跟答案不一樣?」樊愛抓著頭髮,很想把原子筆摔到牆壁上去。

  正從廚房端出下午茶的莫慎雲,順手拿起會計學的參考書看了看。

  「不必惱,是答案錯了。」莫慎雲笑著說。

  真是的,參考書一年比一年要粗製濫造,連解答都會印錯。

  聽到莫慎雲這樣說,樊愛馬上奉上自己算了老半天的答案紙,期待自己的用功可以看得出成果。

  但,莫慎雲只瞄了一眼,便歎氣地搖了搖頭。

  樊愛頓時像洩了氣的球,攤回椅子上。

  「不會吧,我很努力算了耶,公式也背得很熟啊,為什麼還是錯呢?」

  「我並沒有說你的答案是錯的啊。」莫慎雲倒了一杯冰茶給她,拉了椅子坐在她旁邊。

  接過茶的樊愛眼睛馬上再度亮了起來。

  「那你幹嘛搖頭又歎氣?」

  「我搖頭歎氣是因為……」攤開她剛遞上的答案紙,莫慎雲拿起紅筆在紙上算了起來。

  「喏,」沒多久,他抬起頭,要樊愛看看他在紙上寫出的另一種算式。「這樣就可以算出來了,不用像你寫的那樣,一大串的。」他笑著解釋。

  樊愛喝了一口冰茶,很高興地拿回計算紙。

  「沒關係、沒關係,只要對就好。這樣至少表示我的用功沒白費工夫。」她很有衝勁地繼續向下一題邁進。

  一旁的莫慎雲一邊服侍她喫茶點,一邊問:

  「你只有在暑修的大考中才這麼賣力嗎?」

  看到她現在的衝勁,他不禁懷疑,若她每次考試都能這樣的話,照理說應該不會被當得這麼慘才是啊。

  計算題目中的樊愛吐了吐舌頭。

  「我不是每次暑修都這麼用功的。」她有點小聲地回答道。

  什麼?乍聽之下,這句回答似乎牛頭不對馬嘴,但聰明如莫慎雲馬上會意了過來。

  她是指,她會這麼用功,都是為了他。

  他綻放出溫柔的笑容,抓過她的手。

  「會覺得我這樣逼你是很大的壓力嗎?」他問。

  樊愛放下算到一半的題目,對他挑了挑眉。

  「唉,你不知道我就是很欠人逼嗎?」她俏皮地回答。

  知道她的貼心,莫慎雲揉了揉她的發。

  「小愛,我是真的喜歡你。」

  不希望自己的期望變成她的壓力,卻很想他們兩個可以照他所想的那樣繼續走下去,走很久很久。於是,千言萬語,就化為這樣的一句話了。

  雖然這句話從他們正式交往以來,她已聽過不止千百次了,但樊愛仍是心動不已。

  「我……我也是真的喜歡你。」她回應著,眼睛趕忙調回計算紙上。

  哇!她已經不知道計算紙上自己在算什麼了!

  她真的很菜耶,都交往一段時間了,居然還這麼不中用!

  為了化解樊愛的難為情,也為了回報她難得開口的甜蜜告白,莫慎雲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裡。

  「幹嘛、幹嘛啦!我還要算……算題目啦,別煩我!」樊愛七手八腳地想逃離這個會讓她又羞又窘的擁抱,但因為拒絕得不夠徹底,所以一樣被抱了個滿懷。

  跌進他柔軟又剛強的懷抱裡,聞著他總有股書卷氣息的味道,她忍不住歎問:「你確定你還要在『展青』待上兩年嗎?」

  「怎麼?你不喜歡?」他反問。

  樊愛在他懷裡搖了搖頭。

  「只是怕這樣太浪費你的時間了,你不是說你的興趣並不在商嗎?」雖然不是做生意,但現在他所接觸的課程內容和他的興趣卻相去甚遠。

  「所以,」莫慎雲笑著將她輕推離懷抱,放她回原本的位子上。「我最多只再待個兩年,不打算花更多的時間等你喲。」點了一下她

的鼻子,他以寵溺的語氣說著。

  「好!」樊愛大喝一聲,差點嚇到逐漸沉浸在由自己營造出這等濃情蜜意、如詩畫般情境的莫慎雲。

  她拍拍胸膛。「看我的,全包在我身上。」

  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逗得莫慎雲哈哈大笑。這小妮子永遠有辦法將他製造的一切浪漫給破壞殆盡。

  不過,算了,這就是他愛的她,不是嗎?

  摒除腦海裡原本一閃而過的綺想,莫慎雲也打起精神,繼續幫樊愛溫書。

  寧靜的夏日午後,除了嘶嘶蟲鳴,就是房裡這對甜蜜小情侶的喁喁愛語了。

  ……偶爾,還會聽到一個男人無言的歎息。




  炎炎夏日雖未結束,但兩個月的暑假已到了盡頭。

  樊愛因為有莫慎雲的從旁指導,這一次暑修,百年難得一見地全部「歐趴」。

  是有很多老師蹲到地上去撿下巴,「樊樊後援會」也因此而招募到更多會員,但對於樊愛本人來說,她最高興的,是沒辜負了莫慎雲對她的期望。

  一切看來是這麼的美好,未來的路好像也將會順順當當,所以開學的頭一天,樊愛抱著愉快的心情來到學校。

  不過,才踏進學校大門,卻被站在校門口的訓導主任給叫住。

  「樊樊。」

  「嘿,江主任早!」人爽精神好,她很有活力地大聲應道。

  才第一天開學,還沒機會讓她出什麼岔子,何況今天的她可沒遲到。所以,樊愛道完早後,很自然地要越過江主任進教室去。

  「等一下,樊樊。」江主任喊住她,語氣有點沉重地說:「校長有事找你。」

  樊愛一愣。「什麼事?」

  才開學第一天,她還沒機會出什麼岔子啊,校長找她幹什麼?

  「呃……你去了再說吧。」

  江主任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樣子,什麼事這麼神秘?

  帶著疑惑,樊愛背著書包隨著江主任前住校長室。

  「報告。」

  來到校長室門口,樊愛原本伸手就要推門進去,江主任即時先替她禮貌地敲了門並報備。樊愛吐著舌頭,以為免不了會被江主任念一頓的,誰知什麼都沒有,江主任只是帶著古怪的眼神看著她,示意她自個兒進去。

  樊愛這下更疑惑了。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心裡頭卻有種不好的預感。

  伸手推開辦公室大門,樊愛一眼便看見了站在校長辦公桌前、深鎖著眉頭的莫慎雲。

  「校長,找我有事?」該不會是她跟老師的事「東窗事發」了吧?

  「真沒禮貌。」此時,除了莫慎雲和校長之外,另一個聲音自樊愛的背後響起。

  樊愛依言轉過身,疑惑地問說話的女人。

  「沒禮貌?是說我嗎?」

  「當然。你以為全校只有你一個學生嗎?見校長時不會先報上你的名字嗎?」

  天生反骨的樊愛馬上頂回去。

  「那這位小姐,你在批評指教他人時,也不會先報上名來嗎?你以為我天生過目不忘啊?你是有點眼熟,但天曉得你是路人甲乙丙的哪位?」

  「你!」

  「小愛,她是謝老師,你忘了嗎?」莫慎雲出聲提醒。

  樊愛腦袋裡暫時還沒挖出有關什麼謝老師的記憶,但她訝異於莫慎雲居然在學校裡叫她「小愛」。

  「莫老師,」此時,據說一早就召見她來的校長開口了。「這裡畢竟是學校,麻煩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雖然校長的語氣平和,但樊愛一聽便即刻明白,她和莫慎雲之間的事已傳出風聲。

  不過,她打算裝傻到底。

  「校長,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莫老師叫我『小愛』,就跟學校其他同學叫我『樊樊』一樣,只是個匿稱而已.」

  她才剛解釋完,後頭的謝宜珍便走了過來,手上還拿了一個黃色牛皮紙袋。

  樊愛瞧著那個紙袋,再看看莫慎雲。雖然他倆臉上都充滿了疑惑,但兩人心裡也都有了底。

  「只是個『匿稱』而已嗎?」謝宜珍將紙袋遞至校長面前,意有所指地反問。

  樊愛討厭她那種酸不溜丟的語氣,回了她一句:

  「廢話!難道我姓『小』名『愛』啊?」奇怪,這個女人她真的見過嗎?為什麼這麼討厭的人她會記不起來?

  謝宜珍氣得正想反駁回去,但見校長的手伸進了紙袋裡,她馬上反怒為笑,虎視眈眈地等著要看接下來的好戲。

  樊愛的心噗通噗通跳著,她不斷回想著到今天為止,她和莫慎雲是否有在校園裡不小心做出太過親密的舉止。

  那個紙袋裡裝的是什麼,不用猜也知道是照片一類的東西。老套的劇情從來沒有推陳出新過,她只希望被照到的,不要剛好是自己對著莫慎雲流口水的蠢樣。

  第一張照片從紙袋中被抽出來。

  樊愛和莫慎雲在挑眉看了看後,不禁鬆了一口氣。

  「謝老師,這……」校長一臉為難地指著照片裡頭並肩走著的男女。

  男老師手裡抱著一堆教科書,女學生則一手提著個便當袋,兩人不過就是臉上的笑容燦爛了點,但很難說他們之間有什麼啊。

  樊愛拿走校長面前的照片,故意很認真地研究著。

  「嗯,角度取得不錯,光線也剛剛好。本人雖不上鏡頭,但勉強可以接受。」她將照片收進自己的書包裡頭。「老師,謝謝啦!」她皮皮地笑著。

  「那張送你不要緊。」謝宜珍皮笑肉不笑地說。「但,校長,紙袋裡裝的,可不止這一張。」她說。

  校長依言又將手伸進了紙袋中。

  這一次,校長一下子拿出了約莫七、八張照片,有些是他倆在校內一起躲到後操場吃中飯的,有些則是他們在校外的。而其中最醒目的一張,便是那天「展青」與「進忠」籃球比賽完後,莫慎雲在樹下親吻她的景況。

  天!她在跟蹤他們嗎?

  樊愛驚慌地望向莫慎雲,第一個念頭就是——慎雲的教學生涯怎麼辦?眼見事情已經一發不可收拾,樊愛馬上向校長低頭。「校長,請不要責怪莫老師,是我——」

  話還來不及說完,莫慎雲的聲音插了進來。

  「校長,這件事是我起的頭,我會進到這間學校實習,目的就是為了她。」他吸了口氣。「我今天會將東西收拾好離開學校。但小愛年紀小,請不要責怪她。」

  樊愛瞪視著莫慎雲,不敢相信他居然要自毀前程!

  「校長、校長!別聽他亂說,是我故意接近莫老師的,你別把他辭掉!」

  「小愛!閉嘴!」怕她會被退學,莫慎雲難得地大聲喝斥她。

  「你才閉嘴!沒事不要亂說話!」

  眼見他倆彼此護衛,謝宜珍在旁看紅了眼。

  「樊同學,你以為你是什麼身份?莫老師怎麼可能由你來決定他的去留!」

  樊愛狠狠地瞪了這個愛惹是生非的女人一眼。

  「我什麼身份由得了你來管嗎?!何況莫老師哪裡也沒要去,他會留在這裡!」她握緊了拳頭,很想運用最原始的解決方法——揍她一頓。

  「哼!」謝宜珍好笑地噴了一口氣。「一個堂堂跨國財團的第二代,會甘於在一所小小學校裡屈就?」

  「你在說什麼?」樊愛皺起眉頭問。

  「我說……」

  「謝老師,沒有證據的事別亂說。」莫慎雲插嘴說道。

  「證據?」謝宜珍不以為然地反問。「這種事需要證據嗎?雖然全台灣姓莫的不在少數,但莫氏財團的大老闆莫上雄名下也只有你這個獨生子,這種事隨便探聽一下就能知道了,哪要什麼證據。」

  莫氏在商場上的作風雖然強悍,但日常行事卻很低調。她本來沒有這樣的聯想,是日前在整理家中的商業雜誌時,翻到一篇很久以前的報導,報導中提到的人名就和莫老師一模一樣,因此她進一步探查後才知道。

  謝宜珍的話就像一塊大隕石一樣撞上樊愛的心頭。

  她剛說了什麼?她說慎雲是……她不敢置信的望向莫慎雲。

  「小愛……」

  「你是莫氏財團的第二代?」

  「我是。但……」

  「你不是說,你家做的不過是小小的外銷生意嗎?」她的聲音顫抖著。

  「小愛,你聽我解釋……」他走向她,她卻往後退了幾步。

  「你不是說,你家只是稍稍有錢而已嗎?」

  「小愛,我家跟我們之間是兩回事!」她的眼神讓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害怕。他不是真心要欺騙她的。

  「怎麼會是兩回事?」她搖著頭。「你怎麼能騙我?你難道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有多重要?」虧她之前將他們倆的未來想得那麼美好!原來,原來一切都只是虛幻的泡泡。

  「小愛,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她大吼,阻斷他想向她解釋的企圖。「我不要再聽你他媽的鬼話!」

  「除了這件事之外,我對你說的任何事都是真的,不是鬼話!」他情急地大聲辯駁。

  「那又怎樣!這能改變什麼嗎?!」樊愛的拳頭用力擊在校長的辦公桌上,上了年紀的老校長被嚇了一大跳,額際微微地泌出冷汗。

  「這不能改變什麼,但同樣的,我的身份和背景也不能證明或影響什麼!」他知道她心裡的那塊陰影,但他不是她的父親啊。

  盛怒中的樊愛根本聽不進去,她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

  她以為自己何其幸運可以遇到這樣的他,但轉眼間,卻必須面對步上母親後塵的未來!

  她太清楚門不當、戶不對的戀情會有怎樣的下場,太明白一顆心放在不該放的人身上是怎樣的無法自拔。

  她告訴過自己,她一定不會讓自己走上那樣的一條路。

  她下定決心地、認真地看了看眼前的男人,然後下一秒,深呼吸地對他彎下了腰。

  「這幾個月來,謝謝你的照顧。」就當是一場夢吧。淚水無法自抑地落在地板上,但她知道自己該醒了。

  莫慎雲上前想抓住她的手,但她靈巧地避開了。

  「小愛,別這樣對我。」他抓不到任何東西的手發著抖,心也一下子涼了。

  樊愛聽著他沉痛的哀求,硬著心腸轉身。

  「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一輩子都不該相識的。

  「那是我的錯嗎?」他並不能選擇啊。

  樊愛含著眼淚搖頭。這不是誰的錯,而是本來就不該相遇。

  麻雀變鳳凰是電影裡頭才有的劇情,而她也不想變成鳳凰,只要她翅膀不斷,她就能自由自在地飛翔。

  「我走了。」

  不再多說什麼,她緊抓著書包踏出校長辦公室,身後的腳步聲緊跟而來,她什麼都不敢想地開始拔腿狂奔。

  「小愛!」莫慎雲追出去大喊,卻只能看到她愈跑愈遠的背影。

  痛苦的呼喚在「展青」校園迴盪著。那年的夏天特別長,好像永遠過不完,但種下的苗,卻沒能開花結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27 02:36:57

第十一章   

  八年後。

  「樊樊,快來幾杯涼的吧,熱死我們了!」

  兩男一女的年輕人推開位在桃園中正機場附近一座複合式咖啡店的透明大門,大聲嚷嚷著。

  迎接他們的,是一塊飛天抹布。

  「你們幾個他媽的這麼大聲做什麼……我這裡是咖啡店耶,你們以為是菜市場嗎?」咖啡店的店長雙臂環抱在胸前,扯開嗓門指責道。

  被同伴無情推向前去當肉盾的志維,一臉苦相地拿下覆在臉上的抹布,說:

  「樊樊,你現在的音量簡直足以媲美大賣場上不用麥克風就能吸引觀眾群的推銷員了,我們的哪算大聲。」

  樊愛一愣,果然聽到店內熟客們都在低低竊笑不已,忙欠身向大家致歉。

  還好是一大早,來的都是些在附近上班、固定過來吃早點的熟客,不然,她剛剛的音量加上不雅的用辭,一定會嚇跑不少客人。

  「你們今天怎麼有空來?」樊愛帶他們到店內一角落座,店裡的工讀生馬上自動倒來四杯冰涼的檸檬水。

  她這三位好友時常動不動就往這裡跑,以致於店裡的人都認識他們了,而他們簡直就像進自己家的廚房一樣。

  「今天要來桃園跟最近才認識的一家廠商拿貨,就順道過來嘍。」浩成回答。

  「這麼說,你們等下拿完貨就要回去了嘛,果然是來這裡騙吃騙喝的。」樊愛不屑地輕哼。

  「說得這麼難聽。」天欣啜了一口涼水後說:「當初也不知道是誰無緣無故地,也不交代一聲,就搞了個失蹤,害我們幾個全台灣跑透透,累了個半死,就只為了找你。現在只不過是來這裡討杯茶水,就對我們擺出這副晚娘臉……」她先是欲言又止,然後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一副誤交損友的無奈樣。

  樊愛翹起二郎腿,吊兒郎當的模樣。

  「哼哼,只是討杯茶水而已嗎?走遍台灣換來後半輩子可以無止無境的在我這裡免費享受高級餐點算你們撿到了好不好!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老愛提八百年前的事,根本是故意要讓她愧疚嘛。

  楚天欣見效果達到,便不再揶揄她。

  「那還不快點去準備你所謂的『高級餐點』來招待我們幾個『貴客』?」楚天欣笑著反問。

  「嘖!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上輩子欠你們啊。」不甘不願地起身,樊愛一臉不爽地走進櫃檯後頭的廚房,開始料理她那幾位「貴客」的早餐。

  趁著樊愛準備食物,天欣、浩成和志維三人,則將準備把在台北上林夜市合夥經營的那家精品店擴大發展的企畫拿出來討論。

  雖然當初在開那家店時,壓根沒打算做一輩子,只想說在求學生涯中賺點小錢以補貼學費和零用錢而已,但因為三人的眼光獨到,對於流行品味非常敏銳,因此在他們快畢業時,便有許多人提議要求加盟,而在他們反覆思考過後,便決定若是可行,那麼不妨把這家店當作以後的事業之一。

  經過一、兩年的努力之後,店內的生意不但一天比一天興盛,他們三人甚至針對飾品和文具創出了自有品牌,而在未來,他們更希望能朝向服裝市場邁進。

  三人討論得正熱烈,掛在店門上方的風鈴響了起來,表示有生意上門了。

  天欣三人並沒有特別去注意,仍舊繼續著他們的創業大計,直到那耳熟的聲音自吧檯那邊傳來——

  「麻煩給我一份早點套餐,謝謝。」

  那聲音耳熟到令天欣三人冷汗直流!

  從遠遠的角落看去,那個背影不容錯認,不正是六年前害樊愛無故失蹤的罪魁禍首莫慎雲嗎?!

  浩成眼尖地率先發現端著他們三人的早點從廚房準備出來的樊愛。

  因為不敢猜想萬一讓樊樊知道莫慎雲來這裡會有怎樣的反應,他馬上趁著莫慎雲往靠窗的單人座走去時,敏捷地來到樊愛面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樊愛的視線。

  「啊,這麼多東西,我幫你端過去好了。」藉幫忙之名,行掩飾之實。

  浩成接過樊愛手上的餐點,以平行移動的方式一邊限制樊愛視線能及的範圍,一邊來到他們角落的位置。

  看到浩成的舉止,麻吉這麼多年也不是作假的,默契相當的志維和天欣馬上主動將桌上的飲料換了換,將原本視野可以看到全店的位置佔據,並讓出只能面對牆壁的位置,當然,理由也想好了。

  「樊樊,你坐這好了,我跟志維和浩成想討論一下我們的事業企畫,換個位置比較方便。」天欣說。

  「這樣啊。」樊愛搔了搔頭,很直接地說:「那沒關係,你們討論好了,我去吧檯忙我的。」說完,就要轉身離開。

  「等等等等!」天欣忙制止。「你也坐下來聽聽看我們的企畫,順便給我們些建議。事業是我們三個人的,可能有很多盲點是我們沒想到的,所謂當局者迷,你這個旁觀者就充當一下我們的指導老師好了。」

  天欣臨危不亂的謊言,當下讓浩成和志維甘拜下風。難得死黨們這麼誠心地請求幫忙,樊愛自然義不容辭地點頭答應嘍。

  於是,樊愛也就此「創業大計」插上了一手。

  原本天欣三人的計畫是,拖住樊愛,等姓莫的用完餐後離開,就沒有危險了。但誰知,姓莫的餐是用完了,咖啡也喝到差不多見底,但他居然無緣無故地發起呆來。

  天!看那樣子,他簡直就是進入冬眠狀態了。

  於是,三人只好在討論完事業後,繼續閒話家常,走一步算一步嘍。

  聊著聊著,店內一位服務生忽然拿了一張看來像紙條、但已被揉成一團的東西走了過來。

  「店長,」服務生對著樊愛說:「這個,是我在廚房撿到的。」

  服務生的語氣裡透露出一絲笑意,引起在場的天欣、浩成和志維好奇不已。

  「樊樊,是什麼東西啊?」浩成問。

  「沒、沒什麼啦!」只見樊愛臉一紅,就要拿走服務生手上的紙條——

  「嘿!是什麼好東西啊?怎麼可以不跟好朋友分享咧?」浩成快她一步的搶過紙條,準備攤開瞧個究竟。

  「啊!還來啦!」樊愛站起來想探身取回浩成手裡的紙團,但浩成卻將手舉高,不想如她的意。

  原本只想捉弄她,不讓她拿到紙團的浩成,不意在將手舉高時,手撞到後方的牆壁,作用力加上反彈力,讓他手上的紙團成拋物線地從上方飛去——

  兩旁的天欣和志維心中同時浮現出一個想法——

  這情景,似曾相識啊……




  到底有多久了?這樣的尋尋覓覓……

  步出機場大門,莫慎雲基於多年來的習慣,在聞到台灣的空氣時無意識地歎了一口氣。

  翻開隨身攜帶的PDA,看了看未來的行程,發現自己居然只有短短二個禮拜的假期而已。

  可是……幾乎整個台灣都翻遍了,他還能往哪找?

  雖然家大業大,但當一個人有心要銷聲匿跡時,就算他傾盡所有的錢財與心力,仍是一無所獲。

  她到底躲到哪去了?他該放棄嗎?

  但,若能放棄,為何他一顆心仍是遲遲留在台灣這塊土地上,要帶也帶不走?

  無奈地扯出一抹笑,他還是拿出了被翻過幾百遍的台灣地圖手冊,開始在想這一次該從哪裡著手較好。

  邊走邊想不是個好方法,況且自己也才剛下飛機,於是他就近走進了一家咖啡店,想點份早餐並順便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

  「麻煩給我一份早點套餐,謝謝。」

  「好的,先生,您請稍候。」櫃檯的工讀生先替莫慎雲結完帳,便轉身走入廚房。

  「樊姐,外面有一位客人點了一份早點套餐,是你要做還是我做?」

  正好弄完外頭三個好友早點套餐的樊愛馬上將其中一份拿給工讀生。

  「喏,這一份先給客人,我再多弄一份就好。」她將餐盤端給工讀生。

  工讀生接過餐盤,小心翼翼地端出廚房,為莫慎雲送上餐點。

  由於這家咖啡店是采半自助式的,所以莫慎雲便自己端著餐盤找了個靠窗的位子落坐。

  今天外頭陽光普照,天氣非常好,但吃著精緻早點的莫慎雲卻是食不知味,一顆心飄得老遠……老遠……




  兜!

  飄得老遠的心思被拉了回來。莫慎雲發現自己面前快見底的咖啡杯內忽然被「異物」入侵。

  這情景——

  莫慎雲忽然睜大眼睛,時光彷彿倒回到六年前他與她初識的那一天……

  身後往這邊跑來的腳步聲不容他錯認,但他卻不敢回頭,就怕這一切只是因為自己的相思情切,所有幻覺會因為一個小小、小小的動作而破滅……

  「先生、先生,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東西扔到這裡來了。」

  背後傳來自己日思夜想永遠不可能忘記的聲音,莫慎雲只覺得眼眶微微地發起熱來。

  「先生?」跑來勇敢認錯的樊愛看著這個男人的背影,很奇怪他為什麼沒有任何表示。

  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恩,有可能喲!現在這種時代,龜毛的客人愈來愈多,大不了她再換他一杯咖啡就好,不用氣到連肩膀都在顫抖吧?

  「喂,先生……」

  樊愛一手搭上男人的肩膀,打算好生好氣地安慰他一下。

  不料,手才剛搭上去,馬上就被另一隻大掌給覆住。

  搞屁!這位先生是想吃她豆腐嗎?看她先賞他一記波動拳……

  「小愛,」男人轉過身,緊抓住她的手,死也不放開。「我終於找到你了!」

  「老……老……老老……師?!」




  「我這些可憐的小花小草,昨天又遭到蹂躪了對不對?」

  樊母一邊將陽台上的盆栽重新整理過,一邊對那些被折了花莖、被壓壞了葉子,救下回來的花花草草安慰著。

  要不是昨天左右鄰居那些婆婆媽媽們又來閒話家常,她說什麼也不會讓常常發揮孝心的女兒去幫她整理這些她心愛的盆栽。

  不過是要她澆個水而已,用得著把水管拿來用「沖」的嗎?

  這種「澆」法,花草只死一半算是萬幸了。

  「唉,養到這種女兒,真擔心她會不會有人要哩。」

  就在她唉歎之際,耳旁傳來一聲熟悉的巨響。

  樊芝雅嚇是沒嚇到,只是很認命地知道,自家那扇不知換修過多少次的大門,又再度慘遭被踢踹的命運。

  她轉過頭一看,果然——

  「女兒,咱們家的大們已經被你踹到半夜會托夢給我,向我告狀了。你就算愛用腳開門,也可以用『頂』的,用『頂』的就好啦,踢得這麼用力,你的腳不會痛嗎?你——」

  「媽,先不要說那麼多!你快點將行李款一款先,跟我走!」

  樊愛衝進家裡,一邊對母親說著,自己也開始跟著收拾東西。

  「幹嘛?你店倒了?欠人家債了?」

  「不是,是……反正你跟我走就是了!」時間緊迫,她找時間再跟母親解釋。

  「可是,樊樊哪,我們要走去哪裡?你的店怎麼辦?」還有她的那些盆栽也還沒整理好耶。

  「哎喲!走一步算一步就是,哪那麼多好拖拖拉拉的啊。」自己簡單地只拿了個小包包,見母親還遲遲不動手打包,她乾脆自己進母親的房間替她整理。

  「等等!樊樊,那個包包好醜,我已經不用了。還有那件衣服退流行了,我不要。還有我的化妝品哪,我昨天才向電視購物台訂的,應該明天會送到家裡,到時我要怎麼拿啊……」

  天!老媽還真是愈來愈像個老女人了。

  樊愛不理會母親的叫嚷,將兩人的東西拿了便拉著樊母準備一起離開。

  但,才拉開大門,一道身影已衝上了三樓,擋住了兩人的去路。

  「呃,樊樊,這位是……」好眼熟,好像……好像就是六年前讓女兒每晚躲在房裡哭得肝腸寸斷的那個實習老師。

  「伯母好,我是慎雲,好久不見。」莫慎雲簡單地打過招呼,眼神專注地看著樊愛,不敢移開。

  真的是他?莫怪乎女兒急著要閃人了。

  女兒和他的事,她大抵知道來龍去脈,女兒的心結是受她早年的感情影響。心結得自己去解,但她感覺得出來,眼前這個男人是真心喜歡自己的女兒。

  「莫老師,好久不見,要不要進來喝杯茶?」女兒不懂得把握,她這個做媽的,是應該為她操操心。

  「老媽,你在說什麼啊!」樊愛拽住要轉身進屋泡茶的樊芝雅。「我們就要離開了,沒時間招待不相干的人。」

  樊愛拉著母親就要走,但莫慎雲擋在路口,堅持不肯讓路。

  「滾開!」舉起拳頭,她橫眉豎目地威喝著。

  莫慎雲只是搖搖頭。「我不會再讓你從我眼前消失。」

  「不要說這種會讓人誤會的話,我和你,早已是陌路人了!」她用雙手試著推開他擋在面前的身體,但他的力氣好大,連半步都沒有退。

  「既然是陌路人,那麼我們就重新開始。」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即使她要否認他們之間的過去,他也不打算輕言放棄。

  「我跟你之間不會有開始,也不會有結果的!」想都沒想地,樊愛大吼出聲。

  但是,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她才驀然驚覺,自己心底的最深處,難道還在期待什麼嗎?

  她的拳頭軟了,心也酸了。

  眼淚從她倔強的雙瞳中緩緩滑出。看著眼前的這張俊顏,他沒什麼改變,只是成熟了一點、頭髮長了一點、更有男人味了一點,也更……更憔悴了一點。

  「小愛,」莫慎雲伸出手,用指頭揩拭她的淚水,心疼地低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不要再失去你了。」

  樊愛低頭。

  「我們……我們不管經過多少年、不管時間經過多久,都不會有結果的。」

  這幾年來,她不敢承認自己在每個夜晚都抱著回憶細數著。有時就這麼回想到天亮,流了一整夜的淚水,然後在日出前告訴自己:這沒什麼,我自己一個人,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小愛,我不是個軟弱的男人,更不是一個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的男人。我,莫慎雲,很確定這一生想要的伴侶只有一個小我六歲,姓『樊』單名一個『愛』字的女人。只要她肯給我機會,我保證一定讓她看到我想給她的幸福。小愛,你相信我好不好?相信我。」

  幾乎是懇求了,抓著她雙肩的手,微微地透露著驚慌,就深怕……深怕她又從他眼前跑走。

  「如果……」她緩緩抬頭,看著他深情又惹人疼惜的憂鬱雙眼。「如果感情這種東西是相信對方就沒任何問題,那我這六年來所過的……算什麼呢?」

  她眼睛一閉,心一橫,將淚痕斑斑的臉抽離他眷戀的大掌,背過身,將大門關上。

  「六年前說好要忘了你,六年後我就不會打算改變心意……你走!」

  她的決心穿透大門直達他受傷的心,現在,他該何去何從?

  茫茫然望著不再開啟的大門。

  如果他的心真放在她的身上,那麼,他還能到哪裡去?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夕陽早已西下。

  樊芝雅從廚房出來,無奈地來到從一早就坐在客廳沙發上發著呆的女兒身邊。

  「女兒,你還好嗎?」她柔聲問著。

  樊愛點了點頭,卻有氣無力地答到:「嗯,沒有問題。」

  聽這了無生氣的語氣,樊芝雅挑了挑眉。「別太固執了。」她拍了拍女兒的手背。「千百種人就有千百種感情,你不一定會像媽當初那樣啊。」

  「可是,」樊愛看向母親。「我一個人也過得很好啊,沒什麼損失啊,為什麼要去冒那種險?」不是全贏就是全輸的賭注實在太大,她玩不起。

  樊芝雅笑了笑。想不到讓女兒去念商,沒做成什麼大生意,倒是把商場上的道理用在這上頭了。

  「女兒哪,你覺得莫老師不值得你去冒險?」

  樊愛聽著母親的問話,猶豫了。

  「我不知道。他或許值得,但……但萬一是我判斷錯誤呢?」

  老媽當初也是一樣的吧?若不是誤以為那個男人值得她放棄千金小姐的生活,她為何會傻傻地陷下去?只是後來證明,那個男人並不值得她這樣犧牲,但卻再也挽不回失去的家人和自己的心了。

  樊芝雅看出女兒的心思。她攬過她的肩,擦了擦她仍流個不停的淚水。

  「如果判斷錯誤,大不了就再回到一個人的生活嘛,反正老媽不會因為你識人不清而不挺你的。你更不用擔心萬一你不小心『中獎』而對方又離你而去時你要怎麼辦,反正我看除了莫老師之外,你這一生要想『有後』,也找不到人『幫忙』了,你就賭它一賭嘛。」

  「老媽,你在說什麼啊。」她輕輕地槌了母親一記,難得撒嬌地窩進母親懷裡。

  樊芝雅眼神向正下著大雨的窗外瞟了瞟,忽然有所感慨地低歎:「唉,你媽我自從步入更年期後,身材就愈來愈往橫向發展了。」

  「沒關係,這樣比較溫暖。」樊愛將母親緊緊抱住,笑著流淚。

  「是厚,我也這麼覺得。還好我們寶貝樊樊不是那尊至今還在樓下外頭吹風淋雨的門神,不然我會很心疼的。」

  唰!一道人影瞬間從面前閃過。樊芝雅的眼睛往大門望去,再低頭瞧了瞧自己空無一物的懷抱——

  唉,女兒養大了,果然是別人的。

  「老天!他幹嘛還站在那!他是豬嗎?!」樊愛指著陽台下的人責罵著,語氣裡卻充滿了擔心。

  「琺,是誰讓他變成豬的?」樊芝雅好笑地反問。

  眼見女兒就要往樓下衝,她即時拿了一把傘遞給她。

  「好好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很多事是禁不起磨的。」她叮囑女兒。

  樊愛慢慢地接過傘,在情急後猶豫著,自己不是要他離開嗎?那她現在衝下樓有什麼意義呢?

  來不及尋找答案,外頭的雨聲催促著她,此刻,她心中只能想到他孤孤單單在大雨中等待的模樣。




  到底等了多久?他不知道。只知道本想離去的腳步,在走到樓下大門口便停住了。

  小愛一向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如果她決意從此不再出現他面前,那會有什麼時間好讓他回去另謀它策?

  於是他蹲坐在大門前的台階上,不願再冒一絲一毫的風險去賭另一個六年。

  其實這幾年來他真的好累好累,一顆心從原本的積極找尋,到漸漸無望,然後是一顆不可能放棄的心消極地等待奇跡出現,他真的好疲倦了。

  現在好不容易再次跟她相遇,雖然累、雖然疲倦,但,他安心了。

  沒發覺時間已過了多久,莫慎雲倚著牆,在心裡不斷重溫著今早的狂喜,以及兩人過往的點點滴滴,他的眼皮逐漸沉重,但沒敢睡著,就怕會錯過愛人的一舉一動。

  直到樓上傳來開門又關門的聲音,直到樓梯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莫慎雲才霍然驚醒,從石階上站起來,懷著一顆忘忑的心,緊盯著暗紅色的鐵門。

  鐵門被一道不小的力量往裡頭拉開,一張擔心的小臉探出,在看到他後,隨即趕忙將手裡的傘撐開,來到他身旁。

  「混蛋!你以為你鐵打的是不是?!你淋得全身都濕透了,不會冷嗎?!」樊愛拿著毛巾,動作粗魯地往他臉上擦,眸眶裡溢滿淚水,卻硬是不肯落下來。

  「小愛,」他輕喚。「這是不是表示,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他拉住她拿著毛巾的小手,覺得她好溫暖。

  樊愛抿抿嘴,皺著眉想了一會兒,才回答:

  「先別說這個,先讓我幫你擦乾再說。」

  她不願正面回覆的態度讓他心急,他的意識有點昏昏沉沉的,很怕自己會隨時倒下。

  「小愛,拜託,求求你,不要再離開我了,我要你現在就答應我你不會再從我眼前消失了。」他盡量集中精神地追問她,開始覺得自己的腳有點站立不穩。

  樊愛被這樣一逼,著惱地用手撾著他的胸。

  「為什麼要這樣逼我?你知道我們不可能,是不可能的!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我是男人婆,是再怎麼努力,書也讀不好的男人婆!我只會打架蹺課、只會罵三字經!我配不上你!你討厭我好不好?!拜託你討厭我好不好?!」她哭著對他又打又吼。終於明白,他在自己心中,已是抹滅不去的存在。

  只是,為什麼他要這麼好?為什麼她要這麼差勁呢?

  她難過地低下頭,任淚水滴落雨中,卻驀然感到一個重量落到她身上。

  「慎雲?慎雲!你怎麼了?」她攙住他忽然軟下的身子,見他蹙著眉頭,臉色略顯蒼白,小手直覺拂上他的額頭。

  「你傻了你!你發燒了你知不知道!你——」淚忘了流,只擔心著他的身子,但訓斥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見他雙唇開開合合,無法聽清的噫語一出口便被風雨打散。

  她俯近身子傾聽,他是這麼說的:

  「小愛,不要離開我,我頭好痛、好累、好想睡,不要讓我睡醒後看不到你。如果你要走,那麼,你千萬千萬要叫醒我,我不想……不想在一個沒有你的世界中醒來,拜託……」他閉眼低喃,漸漸失去最後的意識。

  「王……王八蛋!我不值得啊!不值得……」抱著他,她已無法再多想了。

  若這樣子的她能讓他如此執著,她還能逃去哪裡?

  「老媽!」擦乾眼淚,她扯開嗓門往樓上大喊。「快下來幫忙,順便先幫我準備一缸熱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9-27 02:37:22

終曲   

  似夢非夢。那張他想細細呵護、總是充滿男孩子英氣的臉,正對著他展笑眨眼。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要去擁抱,卻發現他的手穿透了她的臉頰,摸不著她。她笑著的臉忽然哭了起來,然後變得愈來愈淡、愈來愈淡——

  「小愛!」大叫一聲,他彈坐起來,意識剎那間回籠。

  這是哪裡?

  藉著床頭一盞小燈發出的昏黃光線,他猜,這是某人的房間,但他不認得。

  恍神之際,房門被人拉開,更多的光線透了進來。

  「醒啦?」就算看不到來人背光的面容,聽聲音,他也知道是誰。

  「嗯。」他應了聲。見她仍站在門邊,便開口:「可以過來我身邊嗎?」

  無法拒絕他的懇求,樊愛慢步走到床畔。

  「感覺怎麼樣?你剛剛發燒了,睡了一陣子,現在你……」

  「先讓我抱一下,」不理會她有點顧左右而言它的碎碎念,他一把摟她入懷。「我想確定這不是夢。」

  深深吸進她甜甜淡淡的氣息,心裡,總算踏實了。

  樊愛埋首在他懷裡,也閉起眼睛緊緊地回抱他。

  好久、好久沒有這樣賴在他懷裡了。她好想念呵。

  「不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莫慎雲在她耳邊小聲地問。

  樊愛感覺到他收緊的雙臂。他真的很害怕吧?問得這麼不確定。她真的對他好壞、好壞對不對?

  「老師,我是個很不好的學生對吧?」輕靠在他肩上,她回問。

  莫慎雲的嘴角輕輕上揚。「是不怎麼好。」資質駑鈍又不好學,偏他就是心心唸唸這樣的她。

  「那你這樣追著我跑是因為我太欠教訓嗎?」

  「不,」他將她拉開,認真地看著她。「我追你不是想教訓你,是想愛你。你呢?你肯讓我愛嗎?」他輕問。

  微微的燈光中,他看到她的兩頰透出淡霞。

  「那時……我很抱歉一聲不響就這樣失蹤……」已在門外練習過好幾次了,但才開口,眼淚就控制不住地掉了下來。

  莫慎雲心疼地為她擦乾眼淚。「沒關係,只要現在你別再從我眼前消失就好。」

  「我很沒自信……我們真的能夠在一起很久很久嗎?真的不會……不會有問題嗎?」不受任何人的影響?

  莫慎雲笑著執起她的手,先在胸口摸了摸,發現空無一物,才發現自己隨身佩戴的項煉被拿起來放在床邊的桌上。

  他取來項煉,將原本被鏈子穿過、好掛在頸上的戒指解開。

  「這是我買來想在找到你的第一時間交給你的。」他將戒指套進她的無名指中,換來樊愛的驚歎。

  「小愛,我沒繼承我家的產業,我現在在美國的一所大學講課。現在找到了你,只等日後在台灣買了房子,我就搬回台灣。」他堅定並溫柔地問:「還是,你想住在國外?」

  樊愛輕笑出聲,並搖了搖頭。她的慎雲呵,既斯文卻又霸道,根本就沒得商量。她根本逃無可逃。

  「你父母……會接受我嗎?」既然無處可逃,她決定了,她還是回到這個能夠遮風擋雨又擺脫不了的避風港。

  聽到樊愛的問話,莫慎雲終於在六年之後第一次開懷大笑。

  「這麼心急?怕我不負責嗎?」他逗她。

  「你!」舉臂握拳,才準備出擊,卻在看到自己剛才無意識緊緊依偎著的赤裸胸膛時,氣勢馬上軟了下去。

  「說到負責……呃……」她別開眼,很不自在地說:

  「因、因為你剛燒得很嚴重……那個……又不可能叫我媽……所以……所以……」她講不出口啦!

  莫慎雲莫名其妙地瞅著她,見她支支吾吾,眼神又一直往自己這邊飄來飄去,他便往自個兒的身體瞧了瞧。

  剛剛要拿那枚掛在脖子上的項煉時,是有覺得奇怪啦,但……

  對厚,他的衣服咧?

  再往下看——

  咦!自己怎麼只圍了條……大毛巾?

  他瞪大眼看著樊愛。

  「小愛你……」

  「你什麼你!沒有把你給吃了啦,是幫你洗個澡而已啦。」她也很委屁啊,以前又沒這種經驗過……

  「只是洗澡而已啊……怎麼你不乾脆順便把我『吃』了也好……」這樣省得他再擔心受怕她會跑掉。

  「你說什麼?」

  「呃,沒有。小愛,我好冷。」張開雙臂,他向她示意。

  「冷?那我去拿件衣服給你。」

  「什麼?!你有男生的衣服?」他頓時怒目以對。

  「當然有。阿欣他們三個常從台北來,有時會在我家過夜,所以就乾脆在我這擺了幾套換洗的衣服。」她不好意思地再看了看他的身體。「志維的衣服你應該可以穿,我去拿。」臉愈來愈熱,她說完,趕緊跑出房間。

  「等一下。」他衝下床想去拉她,不料體力不支,跌在地上。

  「小心!」樊愛反應極快地回身扶住他,但莫慎雲身上僅有的「遮避物」卻在同時鬆開掉了下來。

  「啊!」樊愛大叫,趕緊掩面背過身子。

  莫慎雲本來也應該馬上回到被窩裡去的,但轉念一想,他反倒從後頭將樊愛抱住。

  感覺到背後傳來的高溫,更意識到背後的他是全裸的,樊愛試圖掙悅。

  「別動!」莫慎雲低喝。

  「你沒穿衣服……」

  「我現在只想抱著你。」他將頭埋入她的頸項,任由自己的心跳加速。

  心跳加速的不止他一個。樊愛甚至吞了一口好大的口水。

  「可是……你會冷……」雖然她很喜歡讓他抱著的感覺,但現在這種情況,她好緊張,只覺自己的臉就快燒起來了。

  「有你就不冷。」他在她的臉上柔柔地親了一口。「六年了,你對我……可還有一點點愛?」

  六年,不算短的時間,他並沒有太大的把握。

  察覺到他的不安、察覺到他的戰戰兢兢,她緩緩地反抱住他的雙臂。

  「慎雲,我現在大可以將你給過肩摔,好保住你難得的節操。你說,我對你,可只有一點點的愛?」

  哈哈哈!這就是他的小愛呵,他們現在是在告白耶,居然可以搞得意境全無。

  「小愛,現在幾點了?」

  「呃,大概是晚上十一點多了吧。」她不明白他幹嘛突然問這個。

  「那伯母睡了吧?」喔,原來是想和老媽打招呼啊。

  「你明天再見她就成,我媽不會超過十點就寢的。」

  這樣啊……

  「小愛,那我就放心了。這是你房間?」

  樊愛直接反應地點點頭。「對啊,是我房間。」

  才回答完,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下一秒,樊愛發現自己還是置身於他的雙臂間,但是,是面對著他。

  「你你你……你沒穿耶!」趕緊再蒙上眼睛。

  莫慎雲沒在意,細細地吻著她的手背。「小愛,我想幫你上課。」

  「上……上課?上……什麼課?」糟糕!她腿軟、腿軟了。

  「上……健康教育課。」拉下她的雙手,他吻上她的唇。

  盼了六年的柔軟,總算……

  接下來會有的旖旎風光,是連窗外的月兒也羞於看的。

  於是,月光慢慢沒入闐黑的雲層中……




  多年後。

  位在台北市中心一座摩天商業大樓裡,嚴謹的建築外觀,卻在一樓設置了一間植滿花花草草、讓人看了就心曠神怡到忘記公事的茶館。

  茶館裡頭除了打烊時間外,多半是吵吵鬧鬧、歡笑聲不絕於耳的情況。

  莫慎雲正穿越過馬路,要進喫茶館裡找老婆。

  店門一打開,便有服務生過來迎接。

  「莫先生,找老闆娘?」服務生親切地問。

  莫慎雲推了推金框眼鏡,笑答:「是的。請問,她在嗎?」

  服務生還來不及回答,莫慎雲便看到母親從店裡頭走了出來。「慎雲,你怎麼從公司跑來了?」

  「媽,你又跑來和小愛聊天啦?出版社下午沒什麼事,就來看看小愛。她不在?」

  從美國回來和樊愛結了婚後,他便在台灣創立了一家出版社,以探討東西文化及報導最新國內外文學資訊為主。而他的親愛老婆,則在莫家的台灣總公司大樓下開了這家茶館。

  她是存心要找碴的。當初安排她和父母相見時,她和母親恰似親生母女般的融洽是他始料末及的.但她與父親講不到三句話就差點拔刀相向則在他的意料之中。後來,樊愛便決定在他父親公司大樓下開茶館,好搜集公司內部的各種八卦資料,用以挑釁父親的權威。

  於是據說自從茶館開張以後,店裡就常發生父親與媳婦在店內翻桌的畫面。樊愛是愈挫愈勇的人,她倒不在乎店裡的桌子被翻了幾張,反正她樂得向父親公司裡的財會部申請賠償。

  恩,這次來,店裡好像又重新裝潢過一樣……

  「媽,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小愛不在嗎?」怎麼母親的眼神看起來有點……緊張?

  「呃……她……她去籃球場那邊了……」無法對乖兒子說謊,只好對不起媳婦了。

  果然,乖兒子聽了,臉色馬上就變了。

  「什麼?!她大肚子還跑去打籃球?!」她不要命了!

  不再多說,他馬上衝出茶館,往附近的籃球場跑去。

  沒多久,一進籃球場,果然看到寶貝妻子在籃球場上。而一顆由浩成失守的球正對著他的寶貝老婆飛去。

  「小愛,小心!」他急奔上前,正好接住飛過來的球,但樊愛其實早已閃到一旁去了。

  「咦!慎雲,你怎麼會來?」拿過他手上的球,樊愛輕輕拋回給場中的浩成,笑問。

  「你還敢給我笑!你忘記你現在是孕婦嗎?居然給我跑來打籃球!」

  「打籃球?沒有哇,我只是來看他們打而已。」樊愛無辜地澄清。

  雖然手癢,但她也不敢拿自己肚子裡的小生命冒險。

  莫慎雲看看她無辜的臉,再看看場中央正在鬥牛的幾個男生,看起來寶貝老婆真的只是來看球賽而已。

  「老婆啊,雖然你沒下場打球,但就算只是看,也要站遠點看呀,剛剛那樣好危險。」差點嚇出他的心臟。

  「沒關係,我不會被打到的,我接得住啊。」她自信滿滿地說。

  「不行。」莫慎雲堅持道:「如果你真的很想看,那我拿H8來幫你拍,將他們的球賽全程記錄下來,好讓你看個過癮。」他寵溺地捏捏她的鼻頭,然後又忍不住地親了她一口。

  「啊!人多、人好多啦,別這樣。」她嬌笑地拍看他的臉。

  莫慎雲可管不著人少還是人多。自樊愛懷孕之後,原本偏向中性的臉龐,如今愈來愈見嬌美,愈來愈有女人味,常讓他情不自禁。

  「志維、浩成!」他忽然想到什麼似地對場中央叫喚。「你們不知道我老婆大肚子嗎?居然還敢讓她來這種危險的地方……」

  一知道小愛懷孕後,他便千叮囑、萬交代,若小愛跟他們出去,一定得保護好他親親老婆的安全,絕對不能讓她有任何的危險。但浩成剛剛那顆球卻差點砸到小愛。就算小愛現在不是有孕在身的人,他也無法接受。

  志維和浩成縮了縮頭,臉色很苦地喊冤:

  「我們也不願意啊,但樊樊說她被限制不能打球已經很可憐了,若我們連這種『小小』的心願也不成全她,那她……她就會改打我們,並且會很傷心、很難過、很鬱悶,還可能得產前憂鬱症……」

  莫慎雲聽了,轉頭瞪著老婆,好氣又好笑。

  「從今天開始,你就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免得我時時刻刻都要擔心你的安危。」否則他根本無法放心地讓她離開他的視線。

  「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啦。」樊愛嬌笑著。「你爸跟我每天上演的,都比我在這裡閃個球來得激烈多了,也沒什麼啊。」

  「嗯,也對。」莫慎雲故意撫著下巴想了想。「這樣,你從今天開始,一直到生產完,都不要去店裡好了,免得爸再跑去鬧你。」

  「什麼?!那店怎麼辦?」

  「交給我媽啊,我媽會很樂意幫你的。」他露出得逞的笑容。

  樊愛哼了聲,知道自己總說不過他。

  「行了、行了。我一直到將小孩子生下來為止,都不打籃球,也離球場遠遠的,這樣行了吧?」她雖然滿臉的不依,但看在莫慎雲的眼裡,卻覺得這是另一種撒嬌。

  「知道我會擔心,就聽話點嘛。你不知道你老公天下怕地不怕,就怕有什麼萬一發生在你身上。」擁過她的肩頭,他細柔柔地安撫她。

  「等你生完,我們再去度一次蜜月。我帶你去滑雪?」知道她愛極了刺激的運動,他誘哄著。

  「真的嗎?」果然,樊愛的眼睛馬上亮了起來。「說好了喔!不許反悔喲。」她開心地挽住他的手臂。「走吧,我們回店裡去。晚點老媽也要過來茶館呢。」

  婆婆是因為公公的脾氣,老媽則是一個人在家裡無聊,於是兩個女人就常常窩到她的店裡去東聊西扯,像姐妹淘一樣。

  兩人手挽著手,準備離開時,忽然有什麼東西從樊愛的口袋裡掉了出來。

  是一張黃色紙條?莫嗔雲彎身撿了起來。

  「這是什麼?」好熟悉的東西。

  「啊!別看、別看啦!」樊愛伸手要搶回,但莫慎雲卻躲了開。

  「怎麼又是黃紙條啊?這種東西,好像下場都是掉進我喝的飲料裡。」他與她第一次相遇是如此,多年前的重逢也是如此。不過,他從來不知道這東西的內容。

  他攤開一看。「在是國字嗎?怎麼會有人寫字寫得比你還難看?」

  樊愛不服氣地給了他一拳。「是情箋!情箋你懂不懂?」反正看都看到了,她有些得意地炫耀著。

  莫慎雲不以為意地皺皺眉。

  「情箋這樣寫?那他到底是喜歡你還是討厭你啊?」寫字像在畫符,其實這是要她猜謎吧?

  見他真的不當一回事,樊愛洩氣地拿回紙條,將之撕碎扔進了垃圾桶。

  「所以說,你的眼睛一定有毛病。我自知吸引不了什麼異性,就算有人喜歡我,也是這種隨便拿張紙寫一寫,就當情書扔過來的。就你,喜歡自討苦吃。」

  看向藍藍的天空,她覺得自己真的好幸運、好幸福。

  莫慎雲寵溺地捏捏她的鼻子。「愛一個人,無關乎那個人的外在條件,而在其本質。」她是塊無瑕的寶玉,只是還埋在石頭裡,他不打算將她琢磨出,只打算慢慢探索她的內在美。

  「這麼說來,我不是第一個有眼光的人嘍?以往掉進我飲料裡的,也是這些內容?」他問。

  樊愛紅著臉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

  「第一次掉進你飲料的那張,是別校的大哥大派小弟拿來給我的。說什麼如果我願意當他的女人,就包我吃、包我花,還讓我靠。他×的,我是誰啊,我還需要找人靠嗎?於是,過幾天,我就找他出來單挑,讓他知道我要是靠他,準會橫死在街上。」

  「第二次掉進你飲料的,則是那時我開的那家咖啡館對面的西餐廳老闆。明明是高級的西餐廳老闆,講話卻財大氣粗的。說什麼我開那種咖啡店沒有前途,要是我願意和他交往,他就安排我進他們餐廳裡當經理。他說那樣我一個月的薪水,會比我自己開的咖啡館一年的薪水還多。我本來也想給他點顏色瞧瞧,但沒想到那天早上就遇到你……」回憶起往事,她真的覺得現在的一切彷如美夢。

  「所以說,」莫慎雲親了她一口,才接著道:「你那時拒絕他們,就是為了我對吧?」他滿足地歎道。

  「你少臭美了你!」樊愛大笑。

  「老婆,跟你商量一件事。孩子就快出生了,這胎又是女兒,可不可以麻煩你以後說話稍微有氣質一點?」他怕孩子以後第一句話不是叫「爸爸」或「媽媽」,而是……

  沒想到,親親老婆卻搖了搖頭。

  「不行,女孩子太有氣質容易被欺負。」

  這是哪門子的歪理?

  「不會被欺負的,只要她的腦袋是遺傳到我的就沒問題了。」

  單純的樊愛先是略有所感地點點頭,然後才忽然明白地瞪大眼。

  「你是說我笨嘍?」

  莫慎雲推推眼鏡,笑答:「怎麼會?你看,你會這樣問,就表示你不笨嘛。」

  樊愛聽了,開始低下頭認真地想,那這到底是在誇讚我?還是貶我?

  莫慎雲瞧見她專注推敲的模樣,努力將笑意吞回肚裡。

  所以說,即將出世的女兒呀,你真的真的、千萬別遺傳到我親愛老婆的腦袋喔。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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