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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念眉]報得總裁歸(長腿叔叔之四)[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0-2 00:30:17     標題: [念眉]報得總裁歸(長腿叔叔之四)[全文完]

報得總裁歸【長腿叔叔之四】 作者:念眉

她是聖心育幼院裏的小小幸運兒,
從小,就有一位長腿叔叔在資助她的一切,
於是她努力學習,希望能有機會報答他,
事隔多年,她的長腿叔叔果真派人來找她,
只是,她的長腿叔叔竟不是她想的那種LKK,
而是個冷漠、無情且嚴苛的“少年郎”,
這下,她要如何報答“他”呢!?
想他長腿叔叔可不是當假的——
他是資助她的人,亦是她的“主人”,
他出錢供她念書,讓她學習管理……
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將她帶回身邊,
讓她像影子般“緊緊”跟隨、服從他,
如今,是驗收他栽培她這些年來的成果的時候了,
期望她能“事事”都達到他“完美的要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0-2 00:30:34

楔子

  聽過長腿叔叔的故事嗎?很甜蜜,是吧?

  很多女孩一定也曾夢想擁有一位長腿叔叔吧?長腿叔叔的溫柔與神秘,一直存在女孩們的心田,讓女孩對未來充滿了幸福的期待。現在,我要說四個關於長腿叔叔的故事,新版的故事內容,真人真事。

  ※※※

  這天,聖心育幼院舉辦了一場歡送會,餞別的對象為育幼院裏最為年長的四位大姐姐。

  小朋友不懂分離的愁苦,個個因為有著餅乾糖果吃而不亦樂乎,不知道平日陪他們玩耍、做功課的大姐姐,就要離開育幼院出外工作,以後晚上也不會說故事給他們聽了。

  耐心叮嚀小朋友一些應該注意的事項,四個甫完成大學學業的年輕女孩,窩在休息室裏,一同討論未來的計畫。“注意注意,院長有事情要交代啃!”韓如綺拉開嗓門,天生甜滋滋的聲音讓其他三個人倏地靜了下來。

  陶琳睞她一眼,“什麼事?”瞧她一臉詭異的神采,怕是惡作劇的成分居多。發現另外兩人聽得認真,仿佛煞有其事,韓如綺可樂了,收起在陶琳身上受挫的無趣,佯裝鎮定的準備宜布——

  “院長說啊,她會好想好想我們,要我們千萬不能忘了她和院裏的小朋友喔!”

  “韓如綺,你很故意耶!”周蜜兒不滿被捉弄,往她手臂輕捶一記。“就是,一點也不好玩!”紀碧落賞她一記白眼,同時也松了口氣。“不過你們兩個卻都上當了!”她吐吐舌,嘿嘿一笑。

  “看你這麼悠哉快活,該不是院長偷偷洩漏你的長腿叔叔是誰了吧?”陶琳問。提起這事,韓如綺可就洩氣了,“院長才沒那麼善體人意、和靄可親,每回問她這件事,她就臭張臉,不理人。”

  “而且答案只有一個——”紀碧落支著下顎,延續她的話題下來。四人對視,異口同聲道:“不要問我,我是路人甲!”

  “真是不懂,平日那麼可愛的院長,為何遇上這事特別龜毛?”歎著氣,陶琳感到匪夷所思。“我想她是怕我們去騷擾人家吧。”

  她們結拜四姐妹說是聖心育幼院裏最為資深的院童並不為過,比其他小朋友幸運的是,她們皆被有心人士以匿名的方式贊助撫養,所有日常生活開銷與學雜費,全由不具名的好好先生提供。

  咦,都說了不具名,為何能夠知道性別?

  不,她們當然不清楚資助者的真實身份,說是先生,或許是為了滿足小女孩的浪漫遐想吧?因為長腿叔叔的故事,讓她們對隱身背後的那位善心人士,充滿了好奇。

  “蜜兒,你說,你有不好的企圖嗎?”韓如綺故意擺出氣勢,咄咄逼人的問。可她在其他三位姐妹眼裏,只是個傻大姐。

  “當然沒有,俗話說知恩圖報,我不過想報答對方這些年來栽培的恩惠罷了。”實情是否也是如此,堆有自己明白。

  “我也是。”怕遭點名,陶琳連忙附和。

  “碧落,你呢,幹嘛不說話?”

  周蜜兒微眯起柳眉,不禁質疑,“你心裏有鬼喔!”

  “難不成你就是那顆老鼠屎?”

  三人開始質疑起第四個人心態不夠坦蕩。

  紀碧落不說話,氣氛吊詭極了。這是她的秘密,不告訴別人。

  等不到答案,韓如綺歎口氣,“不管不管,反正誰先找到自己的長腿叔叔,一定要給消息就對了!”

  “即使對方是個老頭子也一樣!”周蜜兒補上一句,心裏悄悄祈禱,希望她的長腿叔叔不老也不醜。“說好了喔!”

  “嗯。”

  四個同甘苦共患難的好姐妹,也許有著四副不同的個性,但希望幸福眷顧的心願是一樣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0-2 00:30:54

第一章

  百貨公司的兒童館,各式各樣的玩具前,站著為數不少的大個兒,個個穿著黯淡無光、死氣沉沉的暗色系西裝,將一老一小給保護包圍住。

  “少棠,爺爺送你生日禮物,想要什麼自己挑,好不好?”

  摸摸寶貝小孫子的頭,臺灣建築石材業重量級人物之一的霍宗基,此刻祥和的表情絲毫不覺平日商場競爭時的無情冷冽。

  看得出來他極力想要討孫子歡心,然而,小男孩面無表情的臉色似乎不給面子。

  儘量抽空和孫兒作伴,是他盡力彌補的心意,這孩子太孤僻了,而他瑣事太多太忙,只能在事餘之暇,享受含飴弄孫的樂趣。

  “洋娃娃。”

  小男孩別開臉,一併避開了慈藹的拍撫。

  深褐色的眼瞳不見一絲波紋,說話的語調相當平板,聽不出任何的興奮或是喜悅,小小的五官顯露的竟是老成的姿態。

  “啊?”霍宗基愣了愣,不禁感歎自己老了,耳背得厲害,才會錯聽了孫子的話。

  “我要洋娃娃。”將過五歲生日的霍少棠,目光飄忽地直視前方某處,不疾不徐的又重複一次。

  面對如此答復,縱是見過大風大浪的霍宗基,也不知是否該將它當成一般的童育童語。

  孫兒分明是男兒身,要的卻是小女孩的玩具,教他如何能夠平靜視之?

  正當氣氛陷入了莫名的凝滯之中,有人說話了——

  “呃……老爺,小少爺說他要那個……洋娃娃……”

  綽號阿關的隨扈,高頭大馬的,講起話來卻像娘兒們般的扭捏,原因無他,任何正常人聽到小男孩說出,想要洋娃娃當生日禮物的要求,想必都會和他有相同反應——難以置信吧。

  霍宗基朝他掃采一眼,“阿關,我沒耳背。”六十幾歲的老人了,縱橫商場大半生,輕描淡寫之間,自有凜然的威嚴。

  少棠將是奇石集團未來的接班人,也是霍家唯一的血脈,縱使年少性情詭怪,但他絕不允許這般個性延續至長大成人。

  他是自己僅存的希望與驕傲。

  “少棠,你沒開爺爺玩笑吧?你是真的……想要洋娃娃?”很努力鎮定心緒,忍不住再問一次。

  霍少棠不再搭腔,直挺挺的站姿,教人感覺到的是僵硬。

  稚嫩的年紀,不該有著如此灰黯的性情。

  “那……你想要怎樣的娃娃?”霍宗基拿他沒轍,使了個眼色給阿關。

  阿關臨危受命,誠惶誠恐、戰戰兢兢地上前一步,大手一撈,將置於最上層一個較中性化的洋娃娃取了下來。

  “小少爺,這個好嗎?”

  霍少棠淡瞥一眼,“我要遙控的。”

  “遙控?”

  大個兒傻了一會兒,遙控洋娃娃?那不就和遙控汽車一樣,老爺根本毋須擔心,小少爺的性向不若他們想的古怪嘛。

  “沒問題,我叫小姐來找。”

  霍宗基將重責大任交代給他,他則轉而吩咐小弟去做,

  “小胖,你沒聽見小少爺的話嗎,還不去把負責的小姐找來!”

  “是!”

  這群霍家的隨扈部隊,個個處於膽顫心驚的緊張狀態之下,因為一旦小少爺不爽,老爺心情就不會好,老爺心情不好,他們這些服侍的下人便要遭殃。

  這可謂是一個牽一絲而動全網的情緒網路。

  “請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負責玩具專櫃的小姐來了,頭低得不能再低,說話囁嚅,聲音顫抖。

  打從這群人馬靠近玩具專櫃,她嚇得半死,二話不說,她立刻躲到隔壁童裝部去,掩身畏縮著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們的樣子看來絕非善類,畢竟這種陣仗平常只在電視、電影上看過——黑社會帶兄弟橫掃街頭總是這樣……

  清清喉嚨,霍宗基為了孫子開口了,“你們有沒有賣可以遙控的洋娃娃?”

  “遙控的洋娃娃?”偷覷一眼,狐疑不已。“老先生指的是遙控汽車吧?”

  “不,我孫子要的是洋娃娃。”

  “還是……機器人!?”蹙著眉心,認為他們尋自己開心。男生玩什麼洋娃娃啊?  。

  “小姐,我想你沒聽懂我們家老爺的話,我們只要洋娃娃。”阿關撩著性子解釋,這名專櫃小姐實在有夠白目,從事服務業卻不懂得察言觀色。

  大塊頭一站出來,嬌小的專櫃小姐立時感到世界一片黑暗,龐大的壓力往身上襲來,差點喘不過氣來。

  “是是,洋娃娃……”

  連忙旋身,翻出新貨,“這歉是現在我們賣得最好的洋娃娃了。後頭有個開關,按下去娃娃就會說話。”邊解釋邊操作,然後一陣機器女音傳出來——

  你好!我是妮琪,我最喜歡粉紅色了,男朋友是邦,我愛爹地和媽咪……

  “我討厭她!”陡地,霍少棠開口批評,一臉鄙棄地瞪著穿著粉色洋裝的娃娃。 

  “小少爺,這個好嗎?”

  阿關奉承地遞上另一個娃娃。 

  霍少棠接了過來,沒有溫度的眼眸霍地染上火光,炯炯地盯視著一動也不動的塑膠玩偶,“哭!”

  一旁的人看傻了眼,納悶他的行為。

  “我叫你哭!”

  用力晃動玩偶,大聲喝斥。“你給我哭!”

  娃娃的臉上依然掛著愉悅的笑容。  

  “生氣給我看!聽到沒有?”他又下了一個命令,等著只懂得笑的娃娃的回應。

  但這段話聽進明白一切內幕的霍宗基耳裏,不禁鼻頭泛紅。

  “傻孩子,洋娃娃沒有生命、沒有情緒,哪懂得喜怒哀樂?”說罷,頓覺諷刺。

  他有個孫子,他是人,他有生命,卻也分不清喜怒哀樂,長年同一個表情,沒人能夠探得他心底的情緒起伏。

  “我要會說話的娃娃!我要會說話的娃娃……”對祖父的勸導置若罔聞,霍少棠一徑重複相同的要求,吵鬧的樣子總算有了五歲未識事理的任性。少棠乖,聽話,爺爺保證幫你找—個會說話的洋娃娃。”就為了孫兒適才的動怒,霍宗基欣慰極了。

  只要他還懂得將情緒外放,他就放心了,哪怕他討的是天上的星子,也要想辦法摘來給他。

  “走,我們先去吃飯,爺爺在餐廳訂了位,咱們祖孫倆好好飽餐一頓,才有體力應付晚上的生日派對。”

  兩輛黑頭車駛出百貨公司停車場,往餐廳方向移動,行經一家小兒科門口,車速漸緩,然後停下,等待綠燈通行。

  小兒科診所的大門前,一位婦人懷裏抱著小女娃,神色焦急地走來走去,嘴巴念念有辭的講電話,似在責備電話那頭的人兒。

  小嬰孩未因她過大的噪音嚇著,不哭也不鬧,一對靈動有神的大眼睛直往座車方向瞧。

  霍少棠突地按下車窗,瞅著她的小臉,刹那間,若有似無的笑意懸在唇角。 

  猝不及防,他扔下石破天驚的一個決定——

  “我要那個洋娃娃!”

  霍宗基—直注意他的一舉一動,以至於當他丟出如此要求,他幾乎立刻明白意思,但仍感到荒謬驚愕。

  “少棠,那不是洋娃娃,她是一個小嬰兒。”

  “我就要她!”

  無比堅定的語氣,直勾勾地望著她。

  而啥也不懂的小女嬰,竟揮手粲笑回應他。

  “我只要她!”霍少棠冷冷地撇嘴,他很認真。

  “少棠……”

  霍宗基為難極了,想要說服他改變心意。

  性情本就偏執的霍少棠,這會兒是鐵了心,執意不改初衷,“我要一個洋娃娃!”

  沒人能夠理解他的心態與意圖,霍宗基更是茫惑,他的反常執拗,教人無所適從。  

  “她是我的洋娃娃!”大喊著重申自己的決心。

  小小的年紀,灰澀的思想,在他未長成以前,最深層的潛意識已然形成。

  當年,年紀尚幼,他的命運別無選擇地任由老天爺作主,沒有不服抗議的權利與機會,然不甘心的怨恨卻如影隨形的跟著他,日復一日累積,造就現下的偏激。

  他告訴自己,老天爺不是萬能的,他終究無法掌控每個人的生死,因為他要搶在它之前,操控一個人的情緒、思想,甚至是生命與自由。

  所以,他要一個洋娃娃,這個洋娃娃的情緒由他作主,她的思想受他控制,他會是她人生中的主宰。

  “好好,爺爺想辦法把她弄來送你。”霍宗基妥協了,不想再見他失望,也怕寶貝孫子再次將自己封鎖起來。  

  少棠的冷性子,該是滿月時成形的吧。  

  還記得他呱呱墜地那刻,同大部分的嬰兒一樣嚎啕大哭,但這副正常樣子僅僅維持一個月。

  當親生父母不再出現眼前的第二個月起,甫出生的小少棠仿佛瞬間長了智慧,明白自己遭到遺棄,自此異常安靜,宛若失語。

  如果不是落地時大哭,倘若不是聽過他痛駡傭人,他真的會以為自己的孫子,是個沒有聲音的啞巴。  

  就是因為對他存有太多的愧疚,如今只能加倍縱容寵溺。  

  這是少棠第一次開口要求東西,他絕對會盡力成全,無論如何。  

  或許成全這個不應該也不正當的要求,可能拆散一個幸福的家庭,抑或影響一個女孩往後的人生,他都不在乎!  

  “阿關,明天將那小女娃的身份查來給我,還有,瞭解一下抱著她的那名婦人是她的什麼人。”  

  這是霍少棠看見紀碧落的第一眼,也是這一眼,決定了她這輩子的命運。

  ※※※

  “碧落,星期日我哥辦舞會,你會出席吧?”將Menu遞還服務生,童容蔚吸了口冰水後開口問道。  

  紀碧落沉吟許久,給不出一個明確答案。  

  童容蔚沒好氣地瞪她一記,“喂,星期天各大中小企業或大公司可是放假休息,你可別跟我說要找工作喔!”一舉堵死好友。

  畢業後,紀碧落每天埋首報紙分類廣告與網路各大求職網,朋友的邀約一概婉拒,令人沒轍。  

  “可是我和童大哥的朋友都不熟,貿然出現好像不太合宜……”

  “紀碧落,虧你求學時代一直穩坐資優生寶座不肯讓賢,貿然這兩個宇如何解釋,你不會不曉得吧?我哥既已開口邀請,哪裡還有唐突之說?”不自覺講起話來變得文謅拗口。

  “反正你是主要嘉賓之一就對了!”

  何況舞會只是個幌子,大哥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多和你相處、交談……以上這段內容純屬童容蔚的心聲,所謂心聲指的是心底的聲音,亦即不能出口的秘密。

  當然是秘密了。

  她和碧落絕對是好朋友,但童容光與她有著血濃於水的兄妹關係,為了親生大哥的幸福,與盼見好友有個完美的歸宿,她樂當現代月老,牽系他們之間的紅線。

  紀碧落若能成為她的大嫂,自是再好不過。

  “我都像食客在你家叨擾了,你們再對我那麼好,我會很不好意思耶……”絕非矯情的客套話,她是真的虧欠童容蔚太多太多。

  告別育幼院與院長,本為租屋一事煩憂,豪爽大方的童容蔚得知此事,尚未徵求家中長輩同意,不由分說便把她的行李扛至家中,硬是將她留了下來。

  因為盛情難卻,也因為工作未譜,負擔不起太多額外支出,所以她只能厚臉皮地選擇暫居別人屋簷下。

  “幹嘛不好意思,你又沒拿我們家多少好處!”啐了聲,覺得地無聊。“真正對你好的,是那個神龍不見首也不見尾的‘長腿叔叔’吧?”

  刻意強調長腿叔叔四個字,聲音表情明顯滿溢著不屑,還有一絲絲嫉妒。

  沒錯,她就是嫉妒那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因為在碧落心中,他比任何人或事物采得重要。

  別人是否看穿了紀碧落的心事她不管,不過所有的一切,可瞞不過她雪亮的雙跟。

  她這個大學同窗好友,平日精明,遇上感情這檔子事,卻盲目到不行;打從第一次聽說有資助學費供好友念書的這號人物存在時,她就見紀碧落的眸心明白透露了不該有的情愫。

  “小蔚!” 

  碧落羞窘抗議,“你幹嘛又提長腿叔叔……這事和他又扯不上關係!”真討厭,不過提了一次長腿叔叔,從此童容蔚開口閉口總是將他掛在嘴邊。  

  明明白認將心事藏得完美無瑕,就連育幼院裏的其他姐妹也無法知曉一二,她竟有辦法三番兩次戳中她的罩門,教人防不勝防。

  “是嗎?”  

  狐疑地瞅著她,“你敢摸著良心發誓,你不肯接受我哥的感情,和那位長得不知是圓是扁、有沒有禿頭的男人沒關係?” 

  “我和童大哥本來就不可能……”  

  “不可能是你單方面的想法,我們一家四口可是舉雙手雙腳贊成你們在一起啊。”

  時間過了約莫五秒鐘——

  “喔。”

  喔?就這樣!?這個單字不會是針對她的一番言論,所產生的反映吧。

  “你的這聲喔代表什麼?”

  “小蔚,感情事不能勉強的。”  

  按捺住!按捺住!童容蔚拼命告誡自己,擔心自己一時失手,將大哥肖想很久的老婆人選給殺了。  

  但她真的禁不住——  

  “那我問你,主張感情無法勉強的紀小姐碧落,倘若今天有幸讓你見著了長腿叔叔,然他卻對你一絲一毫的情生意動也沒有,你怎麼說?”

  垂下眼,“我原本就不敢癡心妄想……”  

  童容蔚不給面子地嗤之以鼻,“最好如此,但抱歉的是,你的說法說服不了我!”  

  碧落一直都在癡心妄想,癡心妄想著那位長腿叔叔是個健壯的年輕男子,又或正散發成熟魅力的中年壯男!  

  然思想觀念現實生活化的她,膽敢保證那個教碧落殷殷期待的長腿叔叔,肯定已是下半身功能嚴重退化的白髮蒼蒼老公公,

  她教太多童話故事的美好結局誤導了,才會浪漫得不切實際。

  “碧落,我實在不想使用死黨的壓力逼你就範,不過我想你也明瞭我大哥的心意。”不再玩鬧,認真地看著她,“只是舞伴而已,沒那麼困難吧?”

  眼見好友苦苦相求,碧落發愁,深思好一會兒,“好吧。”縱有再多顧忌,也不好冷淡的拒絕。

  童容光對她的諸多特別待遇,不消外人提醒,自己也能感覺,只是她向來不擅長、也不懂得玩弄感情,只想忠於自己的初衷。

  對待一個這樣真情意的男子,她不願給對方太多期望,那樣的行為太殘忍了。

  “你答應囉,我可不接受臨時後悔喔!”任務達成,準備跟大哥要禮物囉!

  哈哈,早知道碧落心腸軟,絕對禁不起她的哀求。

  “遵命!”

  撥開不知何時罩上心頭的沉重,碧落跟著漾開笑容,“我就住在你家,跑不掉的。”

  為了緩和氣氛,試著學她開起玩笑,然而心底的那個秘密,雖然不曾吐露與人分享,感覺卻愈來愈強烈了。

  其實,好早以前就有著強烈的預感,有生之年,她一定能夠親眼見到她的長腿叔叔,因為抱持著這篤定的想法,所以她不急著找尋那個日日夜夜佔據腦海的模糊影像。

  可笑是吧?她與長腿叔叔素未謀面,哪來的影像?嗯……那影像,當然只是自己的想像。

  她想像贊助自己完成學業的長腿叔叔,有張世界上最和善的五官,時刻有著笑容,對待任何人總是客氣爽朗……

  一直很想否認自己不曾設限他的年紀,但她不能;因為她真的奢望過,希冀她的長腿叔叔能夠等她長大,等她伴隨他的身邊……

  年輕的生命裏,她一直不敢有太多的奢求,只有這個一直堅持的目標。她要見上這位支持她一路成長的長腿叔叔一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0-2 00:31:35

第二章

  時序步入熱夏,該是教人因為酷暑而心緒煩悶的季節。

  站在霍少棠面前,盧行遠這般冷靜沉穩的男人,每每也要因他陰冷的態度而嚇出一身冷汗。

  從窗外看去,占地近百坪的花園裏籠罩熱氣,幾品嬌貴的花兒被曬得嬌弱不勝,連愛暑的綠色植物也開始垂頭喪氣了。

  窗戶裏是一間華麗的書房,寬敞的空間被滿滿的橡木書架包圍,木質已因年代久遠而變成深黑色。

  霍少棠就坐在這片深黑之中,墨色的眸子眨也不眨,一徑瞅著他,等待確認的回答。

  盧行遠可以確定自己在襯衫底下的汗衫,已濡濕一片,“霍先生,我不懂……”他的眼睛突然眯了起來,驟然的轉變,教他一時慌了主張,忘記自己方才報告的內容。

  “你說她現在住哪裡?”霍少棠的表情看不出喜怒,連聲音也聽不出情緒。

  “紀小姐目前暫住童家。”再搞不清楚狀況,就該捲舖蓋走路了。

  他的回答很簡短,因為關於紀碧落的一切,不只他倒背如流,相信霍少棠亦是。

  紀碧落所有檔案、她的交友情況、求學經過,只要霍少棠一個指示交代下來,他就必須負責查明,且非得到詳盡無誤的答案不可。

  簡言之——他是霍少棠的特別助理,私底下的。

  他的工作內容無關奇石集團的運作,唯一必須掌握的,即是紀碧落的一切行蹤及消息,不許有任何的差池與遺漏。

  “你上次回報的內容,似乎不是如此。”音調深藏危險。

  盧行遠不敢再有分心,專注聆聽他的問題,戒慎的回答:“紀小姐拗不過童容蔚的好意,最後還是答應了……”

  “沒有主見!”他低斥,不悅堆上眉間。“她打算住到何時?”

  “我想依紀小姐的個性,應該多住一天都不自在,但童容光在這當下自告奮勇幫忙找房子,讓紀小姐信以為真,是以注意力全副轉移至尋找新工作上頭……  

  縱是心細的人難免也有不設防之時,紀碧落忽略了童氏兄妹對她引君人甕的那份心機。  

  霍少棠冷哼嘲弄,“他倒是很積極!”  

  “回霍先生,童容光對找房子絲毫不積極,他的樣子似乎巴不得紀小姐永遠在他家住下。”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霍少棠怎可能不明了他的心思?  

  “可能嗎?”扯著唇角,他冷冷問道。  

  盧行遠趕忙搖頭,“紀小姐極度渴盼知道,這些年來贊助她的匿名人士的身份,不可能在童家住太久的。”  

  在霍少棠手下做事那麼多年,經過一次又一次的經驗測試,他已摸索出該有的應對態度。  

  如此年輕又有成就的男子,上揚的嘴角明明與生俱來,合該是個愛笑的人,卻總是掛著深沉的笑意,看起來無害,卻教人由心底打顫。  

  霍少棠話鋒急速一轉,換了話題,“她找到工作了?”  

  “還沒,不過面對自己感興趣的職缺,紀小姐的態度相當熱情積極。”神情不禁洋溢著欣賞。  

  關於紀碧落,他的想法與感覺多數皆屬正面評價。  

  雖然學歷不高,但頭腦清晰加上在校成績優秀,懂得毛遂自薦必須掌握的重點,簡介報告表現極為出色,寄出的自薦信函深受大老闆肯定,不少公司正有意延攬聘請。  

  他暗中觀察她已有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了,這個女孩純真、沒有心機,堅毅的個性令人激賞佩服。

  “你對她的個性掌握得倒挺透徹的。”霍少棠盯著他,眸心霍地掠過一抹精亮。

  盧行遠隱約嗅出話中藏有影射意味,忙不迭收斂心神,轉趨保守拘謹。

  “這是霍先生的吩咐,也是我的分內職責。”果然,言多必失。

  伴君如伴虎,對於這句話,他的親身體認與經驗,恐怕無人能出其右。

  霍少棠有副古怪性子,情緒好壞的轉變,往往只在瞬息之間,教人猝不及防。

  沒人能從他的表情窺探真實情緒,尤其那對深不可測的眸子,更是不曾洩漏一分一毫。

  業界在背後稱他冷血魔鬼,其來有自。

  他是看來毫無防備,然淡然處事之下,卻蘊藏著無窮的魄力,不容小覷。

  “她去了哪些公司應徵?”

  “皇華企業和富麗實業。”

  霍少棠劍眉微挑,置疑問道:“這兩家公司最近應該不缺管理人才。”

  “呃……”

  盧行遠頓時啞口,困頓在說與不說的窘境裏。

  他的猶疑助長了霍少棠心底緩慢成形的怒火,直勾勾地瞪他。

  倏地,只見他立刻垂下頭,顫著聲音答復:“紀小姐是應徵人事職缺……”

  這正是霍少棠教人折服的地方。

  一天二十四小時,對很多每天醉生夢死的人而言,或許稍嫌漫長了點,然霍少棠的時間一分一秒都很寶貴;見過他行程表的人,無一不感到窒息。

  他忙得似乎沒時間換氣。

  但這樣忙碌的他,依然沒有忽視生活上的任一環節,例如哪家公司的求才廣告,或別人看來無關痛癢的消息,他全將之納入腦海裏。

  這樣一個認真的管理者,奇石員工怎能不心甘情願臣服?

  眉心聚攏了一道危險光束,自霍少棠口中釋出的聲波,冷得沒有溫度,“人事?”

  書房裏驟升的壓力令盧行遠感到心慌,手心開始汗濕。“是的……”

  “很好!”

  不,一點都不好!紀碧落就要遭殃了。

  盧行遠不笨,自然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幾年來,霍少棠暗地裏對她施予多少磨練,他比誰都清楚。

  紀碧落一直被規劃在培養管理方面的才能,其他的領域皆不准多做涉獵,如今聽到她竟熱衷人事交際,霍少棠焉有不氣的道理?

  不過若說生氣是因對她抱有太大的期望,他倒不很確定。

  霍少棠的心態很詭異,即使扮演他與紀碧落之間的聯絡橋樑那麼多年,他仍不懂這一切的出發點。

  有關霍少棠的流言,他是聽了不少,雖然一直沒人可以明確證實,但他願意相信其中不乏可信度。

  傳言霍少棠那對嚴重缺乏責任感酌雙親,因為尊崇人生以享樂為目的,不惜遺棄尚在繈褓中的親生骨肉,兩人攜手同心雙宿雙飛,自此音訊全無。

  因此,霍少棠是在祖父的羽翼保護下長大的,只是霍老爺工作繁忙,加上摸不著孫兒的性情,兩人之間存在著不小的隔閡與代溝。

  有人說,父母的棄養與祖父的力不從心,絕對是促成今日霍少棠孤僻冷絕的主要因素。

  時至今日,他的心思還是個謎。

  他的情緒依然影響著每個靠他吃飯的男女,即便長年為他做事、見過最多霍少棠私底下樣貌的自己,一樣和他人一般不懂他。

  “霍先生,我想紀小姐只是貪鮮,應該沒有其他的意思……”這當下只能想辦法多幫她說好話了。

  會不會有很多人欣羨紀碧落的際遇,他不曉得,不過他則不,他很同情紀碧落往後勢必要承受的身心壓力。

  他有種預感,一旦來到霍少棠眼前,見過他的樣子,她,將不再是之前的自己。

  “我會讓她明白她所獲得的一切,不是不勞而獲、並非我的善心之舉,她必須貢獻所學,在未來的日子裏!”陡地,向來少言的霍少棠竟然說了一段話,然而內容卻是那樣的令人凜然抖瑟。

  愣了愣,“相信明白事理的紀小姐,一定能夠感受霍先生的苦心。”盧行遠字字斟酌,語調婉轉。

  倘若紀碧落有對順風耳,聽到這段談話,那麼是否可能放棄心底對霍少棠的所有期望與等待?

  “我要的不是用心感受,而是實質回饋。”霍少棠回以冷嗤,不諱言地指出自己的野心與目的。

  他不做負報酬的投資,當他砸下了相當的心血培養另一個自己,她就必須像他——絕對相似!

  看到她等於見到自己,這是唯一也是絕對的要求!

  “將她帶來見我。明天!”

  “是。”

  ※※※

  雙手按住左胸,感受著不住用力鼓噪的心跳,碧落一再嘗試調勻氣息,幾度覺得自己就要休克昏厥過去。

  今早,簡單梳洗過後,很自然的帶著報紙求職廣告,到速食店認真研究,搜尋適合自己的工作。

  正當她嘴巴啃著蛋堡,眼睛盯著報紙,一位中年男子突然上前搭訕。

  原本她打算來個相應不理,教對方自認沒趣主動離開,然他動也未動、寸步不移,一開口便帶來了令人驚撼的消息——

  “紀小姐,你好,我是盧行遠,霍先生的私人助理。容我解釋,霍先生即是贊助你多年學費、生活費的幕後人物。”

  一開始碧落只覺得他的自我介紹相當唐突,但隨著他的聲音往下聽來,初時的納悶便豁然開朗。

  霍先生……原來她的長腿叔叔姓霍……

  果然如她預料,他真的主動來尋她了!

  一切皆如她的想像一一發生了,她是否不該如此激動?可是無法抑止的,她抗拒不了內心的激蕩喜悅。

  感激老天的成全、對她的厚愛,她一定是聽見她的殷殷期盼,所以讓她的想望成真!

  ※※※

  踏在他居住著的土地上,呼吸著與他同一空間的空氣,她雀躍得無法安頓自己的情緒。

  “紀小姐,請跟我來。”

  “盧先生……”碧落情難自禁地喚了聲,自己都未察覺。

  “有事嗎?紀小姐。”他立刻停下腳步回頭。

  “我的長腿……不,霍先生就住在這裏嗎?”他的旋身教碧落驚覺自己的失態,忙著掩飾,無奈一時反應不及,差點鬧出笑話。

  長腿叔叔?霍先生若知曉她私下這麼稱呼他,不知會不會生氣?

  不會的,他是個很好的人……她兀自想著,淺淺的笑窩在頰畔漾開。

  “這個家除了傭人之外,只有霍先生。”盧行遠不敢洩漏太多,連忙補上一句,“不過你來了之後,這裏應該會熱鬧許多。”

  很多事情,還是由她自己探索,霍少棠向來厭惡喜道是非的好事者。

  “這裏好漂亮……”

  碧落並未分心細究話裏深層的蘊意,拂過臉頰的微風,隱約挾帶一抹淡雅花香,迷人舒服,讓她好想立刻躺下來,接受和煦溫暖的陽光洗禮。

  偌大的別墅位於陽明山深處,面對一片翠綠色,視野之內看不到其他房捨,週邊由五十坪的庭院所圍繞,室內有上下兩層,平地面積大概七十來坪……她的長腿叔叔就住這兒。

  “是呀!”漫不經心應道。老實說,每回匆忙來去,他總是如履薄冰,根本沒有心思觀賞別墅四周的景色。

  “我真的能在這兒住下嗎?”好美的住所,倘若只是作客,她擔心自己會流連忘返。

  人眼只有一片青綠色調,在夏天日光未熾時,別有涼透心脾的舒暢。

  風清颯而來,她仰頭一望,晴天如洗,遠方的山嶺上飄浮著一朵朵的白雲。

  這裏的環境如此清幽,莫怪她的長腿叔叔有寬闊的胸襟,不問回報地付出。

  “當然,這是霍先生的吩咐。”

  聽他口口聲聲喚著霍先生,言辭透露著敬畏,令碧落更加迫不及待地想一睹他的廬山真面目。

  上了二樓,走過長廊,揣著欣喜又惶恐的心情,在一個看起來像是書房的門前停下。

  “紀小姐,霍先生就在裏頭等你,請進。”

  望著他,碧落陡地陷入恍惚,耳朵聽不見外界所有波動,只見他的嘴開開合合。

  仿佛有著自我意識,左腳跨了出去,短短的一步距離,她的雙眼卻接收到了不同的視界——

  僅是一個跨步,她看清楚了書房內的佈置,當然,還有坐在桌前的那名男子,約莫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好看男子。

  “盧先生……”長腿叔叔呢?轉身無助地看著盧行遠,她想這麼問他,可是聲音哽在喉間,怎麼也發不出來。

  “霍先生,紀小姐來了。”盧行遠向書桌後的男子打了招呼。

  聞言,碧落身子明顯一震。如此簡單的告知,更是加深了她的激動。

  “他是……”驚惶的眼飛快瞥過眼前一徑拿著冷眸鎖定自己的男子,尋求解惑的視線再度睇住盧行遠,掩著嘴巴,卻掩不去驚愕神色。

  她的心中鼓噪著各種聲音,忽大忽小,時急時緩。

  “你在慌亂什麼?”眉心深蹙,霍少棠冷不防啟口,不悅的喝斥,不滿她的失神無主。

  一股無法言喻的情緒席捲而來,碧落鼻酸抿唇,貝齒深陷唇辦,停不住的微晃著頭。

  眼前的一切,教她無法自己。

  “盧特助,你確定她是教你讚不絕口的紀碧落?”鄙夷的眼瞅著她,表情和她有著天壤之別。

  “紀小姐……”盧行遠困在兩難的境地裏,不知如何處理現下兩邊迥升的氣氛——女的驚喜,男的震怒,他則無所適從。

  他能理解紀碧落的心情起伏,哪個人見到想過千遍萬遍的男子,內心能不波濤洶湧?怕只有霍少棠吧。

  因為他不是一般人,在他臉上除了面無表情,只看得到象徵危險的冷笑與暴風雨前兆的怒氣;絕大部分正常人可能有的情緒,他都沒有。

  在他心裏,這些或許都是多餘的吧。

  “他就是……長腿叔叔嗎?”碧落細若蚊鳴的喃語,怔仲了好久好久。

  眼前一切好不實際,好似一場夢。

  她見到長腿叔叔了……可當幻想十多年的男性臉孔,頓時出現眼前,她卻陷入不可預期的迷障裏。

  她在台中的育幼院長大,也在台中完成十二年的國民基本教育,至於攸關未來人生去向的大學,卻義無反顧的選擇位於臺北的學府,原因無他——她認為資助自己的長腿叔叔,肯定就住在這座熱鬧擾嚷的城市。

  她是如此奢望,卻從不敢讓自己有著過多的期待。

  “紀碧落!”霍少棠終於揚起了火氣。

  反射動作般,碧落倏地抬頭,像小學生一樣立正站好,“是!”

  “你能專心聽我講話嗎?”捺著性子問道。

  向來能夠主宰自身情緒的他,這當下竟教火氣牽著鼻子走,散射的怒火教每個人都感覺得到,除了震怒當頭的自己。

  碧落心虛地垂下臉,怯懦的說:“我可以……”

  大橡木桌立在落地窗前,他就坐在桌後,背景襯著溫暖祥靜的藍天白雲,可充滿威逼的氣勢卻朝她狂掃而來。

  “把你的腰桿挺直!”

  “是……”她試著抬頭挺胸,但目光一對上他,立刻不由自主地垂了下來。

  “看著我!”下一個命令隨即扔來,“書房的地板上有鈔票可以撿嗎,值得你移不開視線?”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這會兒碧落果真像個服從的小學生,說服自己鼓起勇氣正視他的眼眸。

  這一眼,再度沸騰了適才尚未完全緩和降溫的心。

  她的長腿叔叔呵……總算教她等到了,皇天不負苦心人,不枉她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的想望。

  意外的是,他好年輕啊!

  他的黑髮修剪得整齊,白襯衫、金色的袖扣、西裝褲、同色系的背心……一切完美無缺,挑剔不出缺點的合宜恰當。

  然而不知怎地,她心底有股奇異的感覺,為他如此絕對無瑕的形象。

  霍地,腦海不期然浮現一個影像——建築公司蓋來供買主參考觀賞用的樣品屋!

  是的,他的外表過於端正,讓他看來就像一間裝潢完美的樣品屋,美則美矣,卻不似人住的。

  但儘管訝異他的年輕與俊美,她心下仍是抑制不了的激動。

  駕馭不住心跳速度,可以感覺它在喧噪、在吵鬧,由她的眼瞳呈現出他的影像傳遞至她的思想,進而告訴她的心,她好感動!

  然後,眼眶四周醞釀好久的淚水,終於墜跌而下——

  霍少棠始終沒有調開視線,盯視她的每一個表情變化,當第一顆珠淚落下,他神色驟地大變。

  “哭什麼?擦掉你的眼淚!”

  毫無預警的叱喝,嚇著了碧落,眨動眼睫,一併甩落了晶亮的淚珠。

  “我在你身上的投資與訓練,允許你動不動就抽抽噎噎的嗎?”瞪著由她頰畔折射出的晶瑩水光,霍少棠憤而起身質問。

  “我……”他一站起,一股莫大的壓力立時籠罩下來,不是身高的關係,而是自他身上散發出的淩厲氣勢。

  碧落倉惶且茫疑地退了兩步。

  究竟,他在生氣些什麼?

  “這幾年的教育,將你訓練成現下唯唯諾諾的樣子?”置疑的語氣中清晰可辨的是濃濃的不滿。

  站在他身前的嬌瘦身影,肩膀被這凝肅的氣氛壓得沉了沉。

  他的眼神好冷,教人只能嗅到絕情的氣味。

  “對不起,我不知道……”碧落急慌了,無所適從的驚恐,一波接著一波掐緊她的喉間、緊迫她的心臟。

  不知怎地,在他面前的自己,思緒雜亂無章,平素的冷靜,此刻竟不翼而飛。

  “給我鎮定下來!驚慌茫亂,成何體統!你有成大器的準備和認知嗎?”

  碧落啞口承受著那雙浴火眼瞳不斷放射出的怒氣,高溫的瞪視灼燒了她的神經,令她無法抗辯,也不敢挑戰他的底限。

  一連串的強烈指責,紛亂了她的自信,腦海裏那些屬於他的認知,更是遭到了嚴重扭曲。

  好模糊也好深奧,關於他的這段話——

  她為何要成器?生平無大志的她,今天以前,只有親眼見他這個心願而已啊!

  “盧特助,你怎麼解釋?”目標轉移,霍少棠瞪向一旁的男人。

  被點到名,盧行遠心裏暗叫一聲慘。

  “霍先生……”硬著頭皮上陣,頂著一頭的霧水,他不知道自己能解釋些什麼。

  “你回報的消息和資料,似乎不是這麼回事。”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這句話說得一點都沒錯。

  她是五歲的他親自挑選出來的,初一從爺爺手中接任對她的管教命令權後,自此她過的不再是放任教育,生活中奉守的行為準則,皆是經過他有計劃的安排。

  這般處心積慮的盤算,豈知竟換來一個不成材的結果!

  碧落呆杵一旁,初時無法確定他們交談的內容,任由他們像檢視牲口一般,談論自己;然後,漸漸清楚的是,原來霍少棠掌握她的個性及所有生活細節,全來自於盧行遠給的資料,而盧行遠是他聘請的……

  說的明白點,近幾年來,她在他面前形同赤裸!

  他知道她的一切,她卻只能努力猜測他……

  多諷刺啊!

  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個季節,而她一年也拍四次相片,四張冷靜從容卻沒有笑容的生活照,這是那位隱身暗處的長腿叔叔的要求。

  很詭異的條件限制吧,之前她苦思不解,為何他不想看見自己的笑容?現下,她約略明白了。

  他不愛她的臉上有著太多的情緒表情,不喜歡她將心底的喜怒哀樂表現出來,他似乎很討厭人性陽光的一面……

  “霍……先生,請你不要責怪盧先生,如果是我惹你生氣了,就是我的不對,不關他的事……”

  “你想替他說話?”霍少棠突然扯出一抹譏刺的冷笑,“你都自顧不暇了!”

  “可不可以讓我知道……我哪兒做錯了?”他要她認罪,她卻仍是迷迷糊糊、懵懵懂懂。

  “遇到狀況無法處變不驚,你認為自己符合我的期望?”冰刀般寒冽的嗓音自線條酷絕的嘴角逸出,教人感覺到的只有冷漠兩個字。

  她急著辯白:“我只是很驚訝……”

  “我不接受任何理由,也不聽任何解釋!”

  十指無助的互絞,目光對上那雙冷得令人禁不住顫悸的眼眸,碧落委屈地緩緩垂下頭顱。

  面對他給的難堪,她竟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語,即使她真的不認為自己有錯。  

  盧行遠暗暗歎著氣,感慨萬千,現下發生的一切,一一應驗了當初的預測。  

  紀碧落不該對他心存遐想;而初次見面,霍少棠面對她的態度,教他不得不為女主角的未來操心。  

  雖是如此,但他們將發生的所有狀況,他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絕不可能幫上任何忙。  

  將紀碧落帶至霍少棠眼前,也是他功成身退的時候了。

  “抬起你的頭!”霍少棠再度嚴厲怒斥,“你不是小媳婦,你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影子,我不許你再有任何委屈可憐的表情或動作!”

  一身黑白色系的衣褲,讓她看起來平淡無奇、樸素得緊,唯一出色的,大概只有那頭紮在腦後的直發吧,烏滑滑、水亮亮的,稍微顯出一點精神與生氣。

  以前透過照片與暗中拍攝的影帶看她,知道她有副小巧勻稱的骨架,杏仁型的眼睛甚是清澄,圓圓的鼻頭偏向可愛,小巧圓潤的嘴形也非常討喜,雖然稱不上美豔,卻極為清俊靈秀。

  而今日直接以目光攬攝她的樣子,他發現了其他的……

  沒錯,是氣質。

  照片裏,那對清澄的眸子可以作假,為了符合他的要求而偽裝鎮定冷靜,但現實生活中,在他炯熱的注目之下,她的所有情緒與反應唬不了人。

  “影……子?”影子?她嗎?她是誰的影子?

  “我的影子。”

  “你的影子?”愈聽愈糊塗了,她的思緒變得更加模糊。

  “你是我霍少棠的影子,如果今天外界能在看見你的第一眼,直接聯想到我,你就及格了。”

  聚精會神聽著他的解釋,當他話落,碧落的雙眼一眨也不眨地直盯著他,一股悲傷洶湧地滾上喉間,苦澀無處掩藏。

  影子?原來他要的是影子……不是她。

  他知道影子……沒有生命嗎?  

  他寧可要一個沒有生命的影子?

  嘴角緩緩往上揚起,她笑了,咧開一個沒有聲音的苦笑弧度。

  他對她好,不是因為她,而是他自己,他只是想要將她訓練成另一個自己……

  “明天搬進來住,後天早上九點準時到公司人事室報到,人事經理會告訴你負責的職務內容。”霍少棠逕自叮囑注意事項,然後離開她的視線。

  碧落疑惑的目光隨著他的身影遊移,當他步出書房,她只好尋求盧行遠的解答。

  “盧先生,他說到公司報到是什麼意思?”她聽得一頭霧水,腦袋一團亂,完全摸不著頭緒,“他……幫我找到工作了?”

  “奇石集團,你一定聽說過吧?”盧行遠給了回答,今天這些一個接著一個的震撼,真夠她受的了。

  “奇石集團?”怎麼可能?”可是我既沒投履歷過去,也沒聽說他們有缺人啊!”

  幾分能耐做幾分事,碧落一直清楚自己的能力,對於奇石集團的高標準要求,她自認才疏學淺,無法勝任。

  撇開這些不談,殘酷的現實層面一樣擺明瞭不可能——奇石,臺灣的經濟指標,怎是平凡如她可以自由來去的地方?人家征才條件嚴苛得很呢,憑她一個大學畢業的小學士,哪怕是擠破了頭,也穿不過排在前方的競爭人牆。

  “霍先生是奇石集團第一、也是唯一的決策者——霍少棠。”語氣仿佛每個人都該知道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而事實確實如此,因為碧落震撼得無法動彈。

  話落的當下,她的眼神變了,慢慢失去了專注的焦距,她的視線仿佛飄到某個教人尋不著的定點。

  只有自己知曉,她沒有恍神,也非傻了,只是他那再肯定不過的神情,讓她再也說不出話。

  “我送你回童家整理行李吧!”盧行遠不免替她擔憂。

  他喜歡紀碧落,希望她可以過得很好,因為她有好性子,良善謙卑,不會有壞腦筋,這種萬中選一的好女孩,當然有資格獲得幸福的眷顧。

  如果霍少棠便是她的甜蜜歸宿,該有多好?

  然,霍少棠心裏的想法,恐怕不是外人所能預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0-2 00:31:55

第三章

  一大早,誘人食欲的飯菜香,自霍家廚房往四周散溢,不消片刻,偌大的空間裏,飄浮的淨是可口的香味。

  最先教這股氣味給喚醒的,自然為本是擔任這份職務的煮飯廚娘——花嫂。  

  “紀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裏?”下意識的直接反應,花嫂飛快掃了一眼自己的地盤,一盤顏色煎得漂亮的荷包蛋和火腿,就擺在流理台旁,看得她惶亂起來。

  碧落嘴角漾著淡柔淺笑,神清氣爽的道早安:“花媽媽,你早。”

  花嫂著實笑不出采,驚惶的臉色未見好轉,一顆心七上八下,“紀小姐,你快告訴我啊,你到底來廚房做什麼?”

  她都快急暈了,眼前的微笑看來更加礙眼,令人怒火不禁煽揚起來。

  “準備早餐啊!”碧落未察覺她的情緒,逕自哼著歌兒,卷起袖管就要清洗鍋子。

  花嫂見狀連忙搶下,“這是我的工作,你不用做的!”擰著眉心,滿布慌張神色,急著推她離開廚房。

  “沒有關係,只是一會兒的工夫。”碧落笑著說,以為她與自己客氣。在她的認知裏,這些不過是舉手之勞。

  “霍先生知道會生氣的。”

  嘴巴念念有辭,扭開水龍頭,淅瀝嘩啦的水流聲中,嘮叨不休的牢騷埋怨時而清晰、時而難辨。

  “為什麼他要生氣?”碧落難以理解她的顧忌與擔憂。

  她幫忙做事,他應該高興才對;何況,她亦不願意毫無貢獻、不付租金的在別人家裏住下。

  她不喜歡自己的一輩子,仿佛都在積欠的人情債中度過。 

  氣氣氣!“哎呀,你這樣會害我丟了飯碗啦!”  

  花嫂無法與她談笑相對,她心底的惶亂她哪裡知道,她真的怕極了雇主怪她怠忽職守。  

  “花嫂,你想得太嚴重了!”碧落失笑,她的惶恐令人覺得莫名其妙。  

  “總之求求你快離開廚房就是了!還有,以後請紀小姐沒事,千萬不要進來廚房,你有任何需要,儘管吩咐我,我一定盡力為你辦到好。”  

  一言以蔽之,她主觀認定,只要能夠進入霍少棠書房的客人,全部怠慢不得;畢竟霍家的現任主子,從不在書房召見任何一位下人與閒雜人等,可以想見她的身分肯定與盧行遠一般,對於霍少棠有著一定的重要性。  

  “花嫂……”強烈遭到隔離的失落感,緊緊掐住碧落心臟,對方劃清距離的疏漠態度,讓她難過難受。  

  怎麼也沒想過,努力求表現、極力討好的後果,竟是如此可笑。  

  “花嫂!”忽地,一道沉厚的叫喚自飯廳方向傳來。  

  兩人對視,呆愣了幾秒鐘。  

  “我的老天爺,你不會這麼殘忍對我吧?”花嫂發慌,揪著一張苦瓜臉,壓抑不了心中急湧而上的恐懼。  

  碧落站立一旁,看她搓著雙手,無主的來回踱步,目光不時瞥向廚房的人口。  

  “花嫂!”再度傳來的聲波,明顯沒了耐性。  

  “霍先生在叫我了!”  

  花嫂沒唬人,她是真的亂了心神,才會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毫無意義的話——誰不知道那是霍少棠的聲音,縱是昨日第一次聽過他嗓音的碧落,亦能清楚認出。  

  “他不曾一大早叫我的……”霍少棠的呼喚此刻聽來,宛如一道急促的催命符,嚇得她冷汗涔涔而下。  

  碧落不曉得如何安撫她的情緒。  

  “花嫂,不會有事的,倘若霍先生真在生氣,我會自己承擔的。”雖然她完全無法掌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花嫂望她一眼,腦子一片空白,這當下罵她或是多說什麼,都於事無補了,除了硬著頭皮出去,還能如何?

  ※※※

  花嫂一到飯廳,果不其然,霍少棠早巳等在那兒。

  “霍先生,您找我?”在五步距離外停下腳步,花嫂戰戰兢兢的垂首等待。

  “今天的早飯是你做的?”霍少棠眼睇餐桌上的西式早點,音調沒有洩漏高低起伏,情緒無法自聲音表情臆測得知。

  花嫂轉身瞪了眼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然後再頂著一張哀怨至極的表情回頭面對他,搖頭否認。“不是……”

  “不是!?”霍少棠揚高了尾音,不怒而威。“這是你的工作吧?你將自己的分內職責假手他人?”

  “我沒有……”無端招惹一身腥,花嫂替自己辯駁的同時,不免感歎流年不利。早知今年容易招來無妄之災,年初就到廟裏去安太歲保平安了。

  碧落總算明白了花嫂的惶恐不安,也許是自己刻意遺忘吧,否則明明昨日才領教過霍少棠的冷絕,怎會今天還傻傻的置疑花嫂的害怕沒有道理?  

  花嫂並不孤單,事實上,光是看著他沒有感情的眸子,她一樣會害怕。

  因為自己的無心之過,害得他人遭受譴責,她的心情瞬間轉為幽淒自責,“霍先生……”  

  怯懦地抬手,準備坦承事實,“今天的早飯是我做的。”

  沒有人受得了如此暗潮洶湧的盤問,縱是再膽大的人也禁不起這般精神折磨。

  依他的態度可以清楚判斷,他早是心裏有數,現下宛如審判的訊問,恐怕只為了看她們死前掙扎的醜態。

  “你做的?”碧落猜對了,霍少棠冷瞅著她說話的神情,找不到一絲的意外,一副早明瞭狀況的模樣。

  “我不曉得你的口味,不知道原來你對西式早點沒興趣… …”她以為這是問題癥結。

  “我再問一次,這堆東西是你做的?”寬闊的嘴唇線條缺乏寬容,漸透危險。

  碧落與花嫂柏視一眼,只見戒懼慌亂了花嫂的心神,彷徨的目光找不到凝聚的焦距,看她如此,碧落好心疼,也很抱歉。

  “是,是我做的。”坦蕩蕩地對上霍少棠的眼,一人做事一人當,一開始她就不打算讓花嫂替自己扛罪。

  “誰讓你做廚房的活兒?”丟了個眼神掃向花嫂,沒有其他的意思,他對紀碧落的瞭解不是這一兩天的事,她的個性與心思瞞不過他。

  她的自動自發與不喜虧欠人情的個性,用不著旁人指使,勤快的程度足以教所有人傻眼。

  不過,他明白不代表花嫂也明白,直腦筋的她根本不懂這道目光的蘊意,還直以為他誤會了自己,忙著澄清:“霍先生,不是我,請你明察……”

  “對,是我自己想做的,花嫂什麼都不知情,她到廚房準備早餐時,我就在那兒了。”

  此話一落,碧落立刻接收到花嫂投遞過來的感激眼神,更奠定她一定要自己承攬的決心。

  “你依自己的意志行事?”

  碧落顫愣,那對深不可測中帶著寒氣的眼眸,直逼她的靈魂深處。

  她讓他問糊塗了。

  哪個人不是依自己的意志做事?

  或者他的意思是,她的意志不屬於自己?

  或許是吧,他說過的,她是他的影子……

  想起那個自他口中說出最傷人的解釋——關於兩人的關係,她的神情又黯淡些許。

  從小到大,孤兒的身世並未讓她自卑,而養成逆來順受、委屈自己的習慣;然而,現下面對所有荒唐無理的對待,她卻一一忍讓下來,原因無他,只因他曾是她年少歲月的偶像。

  她曾經那麼崇拜存在自己幻想世界裏的他,即使幻夢與現實的差距南轅北轍,但早已在不知不覺間付出的無形感情,不是這些挫折就能教她心死,完全放棄自己無比珍視的初戀。

  她不發一語的應對態度,令霍少棠火冒三丈。

  從來沒有人可以忽視他,包括她!

  擱在桌沿的手指抽動了下,陰鬱地斜睞過來,拋下一記質問,“我栽培你成為一名廚娘嗎?”

  “我……”一股壓力欺了過來,幾乎壓垮了她。“我只是想…我可以……”

  即使不看他,她也知道他正瞪著自己,觀察她的每一個反應,等著她的回應。正因如此,她不敢輕舉妄動,眼瞼低垂,身軀維持同一角度。

  “想什麼?可以怎樣?”霍少棠等著聽她高談闊論,既然她那麼有主見,當然可以說上一段原本的計畫安排。

  如果她敢說,他願意當個很好的傾聽對象。

  淡眸瞥了眼另一人,“花嫂,這沒你的事,你先下去。”

  “是。”這道無罪釋放的危機解除命令,讓花嫂險些因壓力盡除而四肢鬆懈癱軟。

  “謝謝你明辨是非,不追究花嫂的過錯……”碧落感激的說。

  唇瓣扯開一個譏刺的弧度,“你真好心,人饑己饑、人溺己溺的精神,實踐得還真徹底嘛!別人安全就好,你自己怎樣都無所謂?”

  “花嫂沒有錯……”

  “你忙著袒護她,但她呢?人家可是急著撇清責任,將人性的自私發揮得淋漓盡致。”人性的醜陋,霍少棠鄙棄至極。

  或許有人置疑他何來的資格剖析人性,畢竟他是含著金湯匙出世的有錢公子哥兒,不懂人間疾苦;不過,規模版圖日益擴張的奇石集團,難道不等於整個大千世界的縮影?

  對他而言,這是個由歧視、鬥爭所構築的小型社會。

  世界多麼不公平,自小他便領悟了這句話的個中道理。當同齡孩童被迫以未滿十歲的幼年,擔負起成熟男人的粗活,夜以繼日地工作,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其他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孩穿著好看的衣裳,端端正正地坐在高級餐廳享用豐盛美味的食物時,心中肯定有不少嫉妒吧?  

  然而,接收他們嫉憤目光的他,從來不為自己的際遇感到快樂幸福,倘若可以選擇,他不要當霍家人,不要在年紀尚幼時,即痛徹心扉地明瞭自私、不負責的人性。

  “這件事真的是我連累了花嫂……”他說話的偏頗、用字的嘲弄,每每教她感覺到他的憤世嫉俗。

  霍少棠陰沉地望著她,方正的唇緊緊抿著,“修正你的心態!”

  “修正什麼?”碧落很願意相信他不是歹惡之人,自他身上散發出的孤寂,她隱約感受得到,那對眉眼深鎖的鬱悶,讓她能夠猜想他偶爾的痛苦,而且是脆弱易傷……但不明白的是,為何他總是如此尖銳?

  “這種要不得的個性!這樣再三護著他人,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沒有袒護誰,我只是實話實說,別人沒有做錯事,何辜替我扛罪?”她很堅持地陳述事情真相。

  眼眸掠過兩道利芒,“既是我霍少棠的影子,我不許你有犧牲自己照亮別人的偉大情操!有天你會知道,好人通常不會有好的下場!”

  碧落望著他,靜靜地、細細地看著,心底流竄過幾道複雜滋味。

  對與錯、黑或白,經他一解說,足以扭轉一般人正常且正確的觀念。

  終於,心底有些明白了,與他交談,挑戰權威只會招來反效果,不如試著軟化語氣,認同他的觀點,在劍拔弩張的現下,或許才是明智之舉。

  “對不起,我以為只是一頓早餐而已……而且換了一個新環境,我有點失眠……”

  “那些匯入你戶頭的錢,你拿去買烹飪書了?”霍少棠冷冷地截斷她。

  聞言,碧落嬌顏刷白,語音也顫抖起來,“我沒有……”

  “如果只為了一張廚師證照,我沒必要花那麼多錢在你身上。”言辭不改犀利,不留情面餘地,更未因她方才的示弱,而將罵人的字句說得委婉。

  霍氏字典裏,是非對錯區隔得相當清楚。

  “倘若你的資質僅是如此,何必浪費我這些年的時間?”

  殘酷的言語一字一句清楚地鑽入碧落的腦海,敲擊著她。想想自己初時的動機,無非意欲博得一個好印象,豈料結果竟是這般的不堪。

  她真的很想說些什麼辯駁,然一開口就遭他尖銳的眼神給遏阻,她聰明地住嘴,沒再開口。

  霍少棠視若無睹她的傷悲,換了口氣,續道:“在這裏,你的身份只在我之下,這些低下的工作,自有專人負責!用不著你來費心。”

  碧落不再置疑他的話,即便她認為分工合作才能培養感情,即使心裏不喜歡他把工作劃分為高低等之別,但她卻也清楚,她的意見永遠不會有被採納的一天。

  “我懂了,日後我會格外注意的。”她屈服了,屆服在他那副就算再冰冷依然不掩其完美的俊顏下。

  以前,她著迷於他未明的魅力,如今則深陷他那絕冷魔魅之下,不可自拔。

  人果然容易因為盲目而迷失心神、動搖決心,因為他,向來饒富正義感的自己,或許會為了討好他,而做出違背良心與一貫堅持的事……

  ※※※

  晚餐過後,霍家的傭人們各自忙完分內的事後,一如往常地圍坐在露天小亭閑嗑牙。

  碧落因為對於一早的事深感歉意,主動加入了他們。

  有了花嫂加油添醋地描述她夠義氣的舉措、與不畏主人強權的努力袒護,大夥兒當然竭誠歡迎,

  “紀小姐,喝茶,這可是我家老頭從大陸好友那兒要來的上等春茶喔!別的地方可是喝不到的。”專司清潔工作的李媽,圓圓胖胖的,標準中年婦女的身材。  

  “謝謝。”  

  “紀小姐,請吃餅乾,這是我今兒個在廚房窩了一下午的成品喔,我嘗過味道了,是你們年輕小姐喜歡吃的口味,不會太甜啦!”花嫂將自製的手工餅乾推至她的面前。

  “對啦,我剛才偷吃過一小塊,真的不甜,吃了保證不會像我那麼肥,”

  李媽自嘲的玩笑話,換來一群人的哈哈大笑。

  “花嫂、李媽,還有大家,你們叫我碧落就可以了,紀小姐聽起來好生疏喔!除非你們不是真心歡迎我……”

  聞言,李媽第一個抗議大叫:“天地良心喔,我可沒那麼想,你千萬不要冤枉我唷!”

  “我也是……”大家紛紛出聲以明志,一聲聲碧落喊得親切又好聽。

  碧落笑開了。

  好喜歡這種自在的感覺。離開育幼院後,她已經許久不曾笑得那麼開懷了。

  她總是有所顧忌、時時收斂,縱使身在好友童容蔚家中,她也不敢過於放肆,更遑論是在這裏了。

  霍少棠對她有著諸多規矩、莫名其妙的限制。她始終覺得,那對炯目無時無刻注意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碧落,有件事還是得提醒你。”霍家的園丁,也是李媽的丈夫——李伯,在笑聲方歇的當下,插了句殺風景的話進來。

  “霍先生很看重身份差距之間應守的分寸,所以這個家以後的活兒你還是別幫忙,你很熱心大家都知道,但我們只能心領。”總而言之,他們明白她是個沒有架子的好人就行了。

  驀地,大夥兒因他的提醒而正了神色。

  快樂時分,這個嚴肅的話題或許不受歡迎,但它的重要性卻不容忽視。

  花嫂若有所思地歎了口氣,“雖然背後議論主子的家務事不好,不過我真的很希望可以看到霍先生開朗的一面。”

  “我倒認為不太可能。”李媽說,“搞不好他早忘了怎麼笑了!我到霍家這麼多年,還沒見過他其他的表情。”

  “唉,這也不能怪他,試問,哪個自小被父母遺棄的小孩,能夠心智健全地長大成人?”霍家的司機老蔣,客觀地說出他的想法。

  他有太多聽來的第一手消息,在他之前的那位元司機,任職期間全程參與了霍家的這個大事件。

  碧落屏氣凝神,靜靜聆聽他們談論的內容,不敢搭腔或是插嘴,就怕他們轉開了話題。

  終於,她有了瞭解霍少棠的機會。

  借由他們,可以多少瞭解一些他的過往,甚或是造就今日的他的原因——由他們的說辭得知,他那副冷酷的性子並非天生。

  “霍老爺倘若地下有知,知道自己的孫子一天比一天孤僻駭人,一定死不瞑目。”

  “說得也是,霍老爺雖然一生成功榮耀.但後代血脈卻非常單薄,晚年時遇上獨生子不告而別,只留下霍先生這一脈單傳,八年前霍老爺子又罹患癌症過世,留下他孤孤單單一個人……”

  霍少棠或許可怕,讓霍家每個下人每天提心吊膽、戰戰兢兢,但其實他們很同情他的遭遇。

  他們旁若無人的繼續談論,像是溫習功課一般,說著以前曾經講述的內容,情緒沒有太大的起伏;迥異於這些人,碧落的反應截然不同,第一次聽見這些,她驚愣當場,久久不能思考。

  “啊!”陡地,李媽低叫了聲,瞪圓了兩個眼珠子,神色惶然。

  “幹嘛,你哪條筋不對勁?”李伯語調輕鬆,調侃起太座來了,“要不要我幫你轉一轉、弄一弄?”

  “有點曖昧喔!”老蔣跟著開起夫妻倆情色玩笑,“要轉要弄回你們房間去,人家碧落還是雲英未嫁的黃花閨女,聽了多害臊!”

  噓了聲,“別再鬧了,霍先生就在門口……”李媽壓低聲嗓,緊張得全身肌肉都繃緊了。“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不好的預感讓她哀嚎連連。

  不約而同地倒抽口氣,所有人很有默契地以眼角余光瞄向主屋大門。

  “碧落,你快點兒進去!”李伯催促著還在發愣的女人。

  “是啊是啊,霍先生肯定是因為你和我們在一起而生氣了。”花嫂也說。

  “怎麼會?難道在霍家不可以聊天嗎?”碧落難以適應他古怪的情緒。

  老蔣補充:“聊天當然可以,我們每晚聚在一起八卦也不見他反對,現下他站在那兒,向這裏投來關注的目光可是破天荒。”

  “緣由就是你的加入讓狀況變得不同。”

  碧落看得出來每個人的戒慎惶恐,就算大男人如老蔣與李伯,也無法在他的視線下坦然。她不想讓他們難做人,也不願加害對待自己熱情的大家,於是起身告退。

  “既然如此,我先進去好了。”

  “碧落,小心應答喔,霍先生如果生氣了,靜靜聽他罵就好了,忍一忍就過去了,知道嗎?”她臨走前,李媽不忘慈藹的關心。

  “李媽,謝謝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0-2 00:32:24

第四章

  一看見她朝屋子方向走回來,霍少棠退回沙發等待,耳畔聽聞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冷冷迸出一句——

  “你又在幹什麼了?”一群人聚在一起,商討機密、籌組新政黨嗎?晚餐後立刻跑得不見人影,來到霍家後,她竟變得不安於室了。

  “我和花嫂他們一起喝茶……聊天。”碧落很自動地走至他的面前,隔著茶幾的距離,站定。

  她想,方才他們的談話,他應該沒有聽見才是,否則依他的個性,不會輕易善罷甘休,非要掀起一場風暴不可。

  “我允許你這麼做了?”霍少棠抬眼瞪她,黑眸掠過陰沉暗影。

  胸口猛地一悸,碧落回避他的瞪視,“上了年紀的長輩很容易孤單……”

  不只花嫂他們如此,育幼院的院長也是,以前她們四姐妹常與她嬉鬧,為的就是怕她無聊。

  聽說李伯和李媽含辛茹苦養大的那個獨生子,從小吃好穿好,省吃儉用的李伯李媽,甚至栽培他到美國念書,娶了當地一位家世背景不錯的女孩為妻,等到該是他報答父母恩惠時,這個不孝子卻再也沒回來過。

  “那群老人可以互相作伴。”

  “霍先生,你不知道,他們真的很寂寞……”

  ”我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墨黑的眉頭幾乎扭成一個結,霍少棠揚起怒火的旗幟,要她仔細看清楚,她是怎樣一再挑戰他忍耐的底限。

  “你的身份根本不宜和他們混在一起。”

  “什麼意思?”混在一起?他的形容有種低鄙輕視的味道。

  “他們是下人。”簡潔有力的幾個字,言明瞭他的區分原則。

  “所以我不能和他們說話嗎?”碧落無法苟同他的觀點;下人又如何,不到兩天的時間,對他而言,她已覺得自己連個下人都不如。

  人性在他眼中似乎一無可取,社會地位愈是低下的人,他愈是不屑一顧。但,這豈是他們願意選擇的?

  倘若每個人都能為自己作決定,誰想這樣教人瞧不起?

  “像你這樣有空就找他們聊天,久而久之會養成他們對雇主逾越的壞習慣。”

  “可是人生而平等……”

  霍少棠沒有立刻答腔,噙著森冷的眸光,一徑瞅著她,看得她心底發顫,原先勇氣十足的目光,登時畏縮得低垂下來。

  他可能是她所見過唯一能用眼神殺人的人了,只消淡淡看你一眼,包准你魂飛魄散……

  “學生時代的每一階段,你是如何在作文與周記中表示,要好好報答那位提供你一切的善心人士?這就是你的回報方式?”嘴唇扯出譏諷嘲弄,間接告訴她,她的有情有義浪費在錯誤的人事物上,形同糟蹋。

  他才是唯一值得她花費心思討好的物件。她是他嚴選出來的影子,而影子向來只須無聲地服從與跟隨主人的步調。

  尚在幼齡時,他已領悟到生命的漫長,必須想個法子打發,他的注意力必須轉移,因為不擅長遺忘的他,不想將自己困死一輩子。

  那一年,五歲的他懂得了多少?是啊,懂得了多少?

  沒有人瞭解,但他卻難忘被父母遺棄的痛楚與難堪,小時候也許無法分辨真正的情緒分界,可卻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們的離開教他讓幼稚園小朋友取笑,成為過年過節時到霍家拜年的長輩們嗑牙的對象。

  “我只是覺得不該用社會地位的高低,來衡量一個人的價值……”因為,若是每個人的眼光變得這般現實,那麼她也是被鄙視的那一個。

  “今天如果我沒有霍先生的資助、提拔,我應該也只是你眼中一名鄙俗不堪的下人……”

  “你沒說錯,確實如此。”他不諱言的說。

  碧落訝愕,無法置信他的回答。

  夠冷!

  她自憐一笑,這就是典型的霍少棠,對任何事都不會付出太多的關注、太多的感情。

  這個冷血的男人,這個或許永遠不會朝她拋來關愛眼神的男人……

  她不會放棄的!因為他對她有恩,而她對他又有情。

  既已決定了報恩——以他指定允許的唯一方式,那麼她將不再視所有的順從為忍讓;忍讓等於間接的不情願,但她自初始至今,一直都是心甘情願。

  她的沉默並沒讓霍少棠放過她,繼續冷冽的斥責:“這是我最後一次原諒你的放肆,往後你再忤逆我的所有規定,必須付出相對的代價來彌補!”

  碧落身軀更加僵凝,兇猛的眼光望得她無處可逃,讓她只能沉默的看著他。

  看著他冷肅的臉孔、挺直的鼻樑、不近人情的雙唇、以及無情的眼睛,她多希望有天能摸遍他俊帥又冷漠的臉龐……

  心甘情願……是的,她心甘情願承受他所有可能的無情對待,誰也不能懷疑她的心態。可是,萬萬沒想到的是,竟是她先質疑了自己。

  她已經等了十幾年了,為什麼愈來愈不能忍受他的不在乎?

  是因為未識他之前的那些美麗期待嗎?那些自己美化的幻想,害得她現在有了希望落空的愁悵與傷感?!

  她真的不想多領教他的冷殘,能不能到此為止,可不可以讓他多點溫度?

  老天爺為何如此捉弄人?

  ※※※

  中午休息時間一過,碧落立即被叫進了總裁辦公室。

  加入奇石集團,成為這個跨國集團的一分子,今天起正式邁入第三十一天,亦即她已經在這裏工作一個月了。  

  一個月,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這樣的時間,正常而論,足以讓她認識、甚至與公司裏其他同事們交好。可是她沒有,沒有和哪個人有進一步交談的機會,當然更不可能建立任何友好的情誼。  

  或許不該說她沒有,她很熱情地想和大家認識,但不只所屬的企劃部門同事們排擠她,其他人見了她一樣連個友善的笑容也沒有。  

  這一切感受絕非自己太過敏感所致,她真的感覺到自己不受歡迎。  

  不,也許自己並沒有那麼惹人厭,至少她還能得到某些男同事關愛的眼神和特別熱情的照顧。  

  碧落自我解嘲,明明很想釋懷女同事不知緣由的排拒,可是卻又無法壓抑心頭騙不了人的在意。  

  這種狀況不曉得還得持續多久,就像她和霍少棠的關係,冷冰冰又淡如水,即使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工作同在一棟大樓裏,她依舊沒有把握那道冰牆,是否能有崩解的一天。  

  “總裁。”他的辦公室很大,辦公室內的擺設卻很少,空曠的空間教身處其中的她,唯一的感覺是寂寞。  

  現在,站在他的辦公室裏,兩人之間隔著一張辦公桌,他坐在桌後睇著她,一如他們初次見面的情景。  

  “這是你的字跡?”霍少棠將一紙文件夾丟至桌子的前方。 

  碧落翻開一看,第一頁的下方,有著紀碧落三個字,“對,是我的簽名。”  

  霍少棠自那雲朵般奔放的字跡中抬首,眉心緊蹙,“台中古道的案子當初開會決定,全力以日式風格推行,為何發出去的廣告傳單裏,會出現歐式衛浴的字眼?”  

  碧落茫惑的看著他,一副狀況外的表情。  

  身為公司的一員,她當然知道台中古道;它是奇石今年力推的日式別墅,不但地段佳、周邊道路更是四通八達,再加上溫水游泳池、健身房、視聽室的人性化設備,讓不少高階人士在包商期間即紛紛來電詢問。

  可是,這個案子和她有何關連?她到奇石才一個月,台中古道的行銷廣告,早在她進入企劃部門時就已定案了,不是嗎?

  “推出日式建築,無非為了吸引喜歡日本風的購屋民眾,結果文宣上赫然出現歐式字眼,這不是要混淆消費者的判斷力嗎?”

  “霍先生,我想你誤會了,古道的廣告企劃不是我做的。”碧落愈聽愈古怪,急忙澄清。

  “那這上頭的簽名怎麼說?”

  “簽名確實是我的。”他怪罪的意味很濃,誰都聽得出來,而她也明白勇於認錯,是負責的最佳表現。如果真是她的錯,她不會不承認,可是在不曉得自己哪兒做錯的前提下,要她如何認罪?

  “奇石員工嚴謹遵守的第一條守則,就是負責,所以每個案子的推動、檔的歸檔,我會要求最後過目檢查的員工必須簽名。”

  經他一說,碧落總算懂了,瞭解自己當初落下大名的那張印著黑字的白紙,其實代表一個足以將她毀滅的責任。

  這是存心陷害嗎?雖然不願如此看待人性,可是當初那位要她簽名的同事,為何不肯事先言明?

  而如果這條規定如此重要,為何直至今日,還是沒有人告訴過她?她是不是應該慶倖,她只犯下這麼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們沒告訴我……只是要我簽下自己的名字即可。我真的不曉得事情的嚴重性……”

  “不要推卸責任!”

  “我沒有!”碧落好激動,聲音不禁拔尖了幾度。

  霍少棠陡然降了神色,冷戾問道:“這是你對上司應有的態度?”

  “我只是想解釋清楚……”她沒有錯,更沒有罪!

  “我說過,我不接受事後無謂的解釋!如果有心做好每件事,絕對不會允許自己釀鑄任何錯誤。”他一直這麼嚴苛的時刻提醒自己,今天她自然也必須照著做。她有責任做好奇石上下員工的榜樣,她是霍少棠的分身!

  “你不承認自己做事不夠細心謹慎?”

  碧落無言以對,他沒說錯,她若夠機靈,當初應該先閱過一遍檔內容再簽名,是她害自己陷於錯誤,怪不得人。

  霍少棠低眸審視桌上那杯已經失去熱度的冷茶,嘴角漫不經心的淡撇——

  任何人看他想必都是欣羨萬分,家世顯赫、外表俊美,能力一把罩、權勢一手抓,正情人生巔峰期的年歲,整個世界仿佛依他而運轉,他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哼,他當然不知足,且該死的愈來愈怪!

  紀碧落是年幼的他就挑定的物件,懂事之後繼續訓練她——以他的模式與要求;可當她身上已帶有某部分他的氣味來到面前,按照他的步調漸上軌道,他竟沒有絲毫的喜悅。

  他的原意是想製造一個自己的影子,想要控制、駕馭一個人的思想,曾經認為絕對能自其中獲取快樂,卻沒想到只是徒增不滿的憤怒。

  沒見著她之前,即使聽見她某些違背他的行徑,心情亦不會有那麼大的起伏,為何她一出現眼前,他便整個人不對勁?

  只因為她是他的影子嗎?

  因為對待自己的影子,所以他特別寬容,一再容忍她的挑釁?因為等著外界驚歎他訓練出來的女性霍少棠,所以他願意對她施捨耐心?

  不——不是這樣,他知道這不是真正的理由,但該死的,他究竟怎麼了?

  碧落看著他冷刻的男性線條,可以感覺到他拉起的那條界線,很明顯地在告訴她,她不許靠近、更不可逾越,層層解不開的疑雲開始在她的心頭聚攏。

  眼前的霍少棠,不是她想像中的樣子……

  幻想與現實,差距怎會那麼大?

  透過第三者如花嫂等人,她知道他原本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般冷淡與無情……

  “我可以……補救嗎?”她想挽救已經成形的錯誤。

  霍少棠凝睇著她好一會兒,“信義路精英辦公大樓的招商工作,由你全權負責。”

  正式的磨練開始了,之前學校的教育,只算紙上談兵罷了。

  他要鍛練她獨當一面的決斷能力。

  精英大樓,奇石旗下新建立啟用的商用辦公大樓,算是今年的大案子之一,她這個社會新人哪裡擔當得起?“那是李經理…”

  他截斷她的話,“從此刻起,它是你的工作!我將它交給你負責,誰敢有異議?”

  “是。”碧落發現自己教那抹冷傲陰鷙的氣息懾住了魂魄,她終是無法抗駁他的一切……

  從沒有形影至其實的樣子,就算他再不近人情,她還是喜歡他。

  因為一開始便芳心暗許吧,所以即使發現他不如想像中的樣子,她仍然收不回早巳交付出去的感情。

  “告訴我,你不會讓我失望。”

  “我……會努力,好好表現……”碧落只能給這樣的承諾。

  霍少棠並不滿意,“我要聽的不是這個,把你的自信拿出來!”

  “我……”她看著他,忌憚他的語氣與索取保證的氣勢,漂亮的星眸頓時滿溢懇求,流轉晶瑩淚光。

  “紀碧落!”面對欲泣的柔美,霍少棠未改冷狠。

  易碎的珍品倘若那麼需要呵護,不如乾脆摔個徹底,碎個痛快。

  “是的,我不會讓霍先生你失望……請相信我。”碧落哭著說出她的保證,縱然心裏的委屈早氾濫成災。

  不敢抬手抹淚,提醒他發現她的淚水,多麼希冀這一刻他能視自己的眼淚於無形,不再追究她觸犯不許掉淚的這條禁令……雖然濃重的哭腔已經明白彰顯了事實。

  和其他同事相較之下,他對她施以更加苛刻的要求,卻未相對的給予自己任何鼓勵……她真的覺得好不公平。

  如果不是兩人以前未曾相識、沒有生活上的交集,如果不是自小生長在育兒院,她會認為她的雙親又或是她,做了怎樣過分的行徑得罪了他,讓他現在必須以如此冷漠絕情的手段孤立、對付她。

  虧欠他太多太多的她,對於這一切,本該不能有所怨怒,可是,難道連一點點的肯定都不能奢想嗎?

  “很好。”霍少棠別開臉,視線調離那對眸子,無意識地在辦公桌上遊移,沒有定點。

  他當然看見了她的眼淚,選擇忽視是因為那些無聲掉落的淚水,竟像利錐一般,一下一下刺進他的胸口——

  ※※※

  “碧落,拜託你了,這件事只有你幫得了我……”李媽焦急地攫緊碧落稍嫌纖細的手臂,老淚縱橫的臉上堆滿懇求。

  “李媽,不是我不幫忙,可是你們大家真的把我想得太重要了。”碧落好無奈,大家的期望教她好苦惱。

  “不不不……你和咱們這些下人絕對不一樣……”

  “我在霍家,身份地位其實沒有比你們高尚多少……”至今,她還是不曉得霍家的這些人,是如何想她的,他們每個人的心裏,究竟是怎麼看待這個突然來到霍家的女人?

  霍家的遠房親戚嗎?不可能,就算與親戚感情再怎麼不和睦,至少還必須維持表面和平,而不是這樣相敬如“冰”的態度;她相信他們更不可能看待她是霍少棠豢養的情人,因為沒有哪個男人會與情人分房而睡,更不會花錢養一個成天只會惹他生氣、違背他心意的女人。

  她其實很想知道,他們是如何定位她在霍家的身份,可又害怕聽到真正的答案,很矛盾吧?

  李媽無助的搖頭,“你和我們不同,霍先生很重視你。”徘徊在她心底的彷徨,只消望一眼即能明白感受,她看起來真的亂了方寸。

  碧落咬著下唇,猶疑好久,還是說出了事實:“霍先生於我有恩,我必須報答他。他對我看似很好,但絕不是你們想的那樣……”說來心傷,所以不向外人多談,只因想要保留尊嚴,不願洩漏自己心底真正的情緒。

  眾人看到的只是表面,表面上她得到了很多,諸如住進霍家占地寬廣的大別墅、進人社會新鮮人渴求的第一志願——奇石集團裏上班,她的際遇宛如現代灰姑娘的翻版。

  真的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嗎?不是吧,她一直認為符合自己的童話故事是長腿叔叔,不過不是幸福的那一個版本。

  “你就是太謙虛了,才會人在福中仍不自知。打我到霍家這些年,可沒見過霍先生給哪個人這些特別待遇,不是他格外在乎你,就是你有某種程度的重要性。”

  他們一直深信,霍少棠這些日子多的那些情緒,全是紀碧落帶來的。

  生氣動怒有時也是一件好事,對於一個自我封閉太久的人而言。

  至少,霍家多了聲音,不是嗎?

  因為碧落的加入,近來的霍家有人氣多了,不再死氣沉沉、窒悶逼人。

  “可能兩者都有吧。”碧落朝她綻放一朵笑花,看似輕鬆,笑意的背後卻深藏自憐的情緒。

  她不想再爭辯了,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不瞭解牽系她與霍少棠之間的那層難懂的關係。

  霍少棠或許真的在乎她,或許她真的是很重要……這些或許,或許只因為她是他一手栽培出來的影子。

  影子理所當然得要隨侍在主人的身側,就是這貼近的距離,讓外人容易誤解他們的關係。

  再多解釋也是枉然。

  “所以我才想拜託你……”李媽又繞回正題,這會兒竟跪了下來,“我們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碧落……”

  碧落未料到她會如此,頓時慌了手腳,“李媽,你別這樣……”使盡氣力,想將富態的身軀拉起。“你快起來,這樣我擔待不起……”

  “不——我不起來,除非你答應幫忙……”李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惹人心酸,“我家老頭不能沒有這份工作,我們的房屋貸款還要靠霍家給的薪水償還,沒有這份工作我們就沒錢吃飯了……”心腸比什麼都軟的碧落,哪裡禁得起她的苦苦哀求,眼淚落得比當事人更加兇猛。“李媽……”

  自始至終,她仍是沒有提起那個遺棄他們的不肖兒子,是心裏還殘存著一絲希望吧,希冀有天他會良心發現,回來奉養年邁的雙親。

  他們憨厚樸實的個性令人動容。

  “我答應你……我幫你跟霍先生說去,求他保留李伯的工作,等他出院回來……”拉不動哭得肝腸寸斷的婦人,她陪著一起蹲跪。

  李伯因為腎臟腫瘤開刀,請假離開工作崗位一個星期,夫婦倆擔心庭院太久乏人整理,要求嚴格的霍少棠會炒他魷魚。

  “李媽,你放心,我會盡全力懇求霍先生的,相信他不至於那麼不近人情,畢竟李伯都為霍家效力那麼多年了……”

  “謝謝你……”李媽感動得想對她磕頭,碧落急忙阻止她,“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女孩,第一眼就知道了……好心有好報,老天爺不會虧待你的……”

  碧落露出苦笑,老天爺待她並不薄,至少完成她自小的心願——將她帶至長腿叔叔身邊,然她卻忘了賦予她勇氣,讓她勇敢一些,不畏他的強硬,主動親近……

  為賦新辭強說愁的少女懷春期,她對神秘的長腿叔叔曾經有過綺麗的幻想,有過和他一起生活的想法;而今,在人生的路上,她又一次面對重大的分歧點,只是這次的決定可能會毀了她——但,她還是決定愛他。

  尚未付諸行動的想法可以變更,可一旦決定了的心意,由不得她收放自如。

  飛蛾撲火又如何,倘若能夠融化他的心,她便能得到渴望已久的溫暖懷抱了。

他的懷抱是她自小到大唯一奢望的依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0-2 00:33:05

第五章

  天方亮,空氣裏清溢著晨露的氣息,以及一種淡雅的白粥味道。

  再聞仔細點,還有一股微妙的香甜味兒,那是蕃薯獨特的氣味,是蕃薯粥。

  碧落忙進忙出,廚房、飯廳兩頭跑,這些時日的觀察加上花嫂的指點,她知道霍少棠偏愛中式早點,尤以清粥小菜更投其胃口。

  這可難倒她了,倒不是她不懂得煮粥燒菜的技巧,而是中式餐點往往料理起來,要比速食的吐司火腿花上較多的工夫,所以她早早就離開眷戀的床被,伴著她的是排油煙機發出的細微聲響。

  幾乎是樓下的廚房一傳出敲打的聲音,霍少棠便被吵醒,再也無法入眠。

  他知道那絕不是花嫂,她和廚房的鍋碗瓢盆交好大半輩子了,和它們感情可好了,不可能鏗鏗鏘鏘地打起架來。

  廚房的人兒,除了紀碧落,不會有別人。

  扭開床頭的閱讀燈,他躺在床上遲遲沒有起身,信手抓了本書翻看,注意力卻一直無法集中,老是分心聽著樓下的動靜,直至誘人唾液分泌的香氣飄進房間裏。

  她正背對著他忙著擺放碗筷,期間仍不放心地夾取每一盤碟裏的菜色試鹹度,喃喃自語:“不知道會不會太鹹?”

  “這是挑釁嗎?”

  霍少棠唐突的出聲,果然嚇了她一跳。

  碧落倏地旋身,腰部貼抵桌沿,一手壓在餐桌上頭,一手則因驚嚇,按壓胸口遲遲未移開。

  “霍先生……早。”

  “我是很早就被吵醒了。”諷弄扯動嘴唇,意喻明顯。

  愣了一愣,“對不起……我突然找不到花嫂交代的麵筋,不小心打翻幾個鋁鍋。”

  “你又在扮愛心大使了?”霍少棠神色霍地一斂,“我的警告全被當成了耳邊風?”

  “不是的,花嫂的兒子淩晨出了車禍,她想請假,可是又怕吵著習慣早睡的你,所以……”一個制止的眼神掃射過來,冰凍了她的聲音,逼她噤口。

  “所以你又自作主張做善事了?”沒有哪個男人禁得住女人如此坐視自己的命令不理,尤其這樣的情況已非第一次發生。

  “我……”

  他的發問尖銳難擋,碧落總覺得回答與否,他的反應只有一個,便是——生氣。

  陰晦的他似乎看不慣她的所有行徑。

  霍少棠注意到了她眼窩底下兩抹暗青色的黑影,這個發現令他眉心緊蹙,表情愈顯陰沉。

  “幾點起床?”

  話鋒急轉直下,讓人措手不及,“什……麼?”

  “你幾點起床做早餐?”他不確定正確的時間,不過應是五點半前——他在那時被吵醒。

  “五點……”

  “五點起床!?”

  音嗓提高幾分,視線瞥過餐桌上擺放的四盤小菜與一鍋正冒著嫋嫋熱煙的蕃薯粥,霍少棠不置可否的將目光調回她身上。

  碧落好難堪,他的注視令人尷尬,忙不迭的解釋:“因為……因為我擔心自己的手藝不好,所以預留一些時間好……那個……”

  就算她的理由說得破碎零落,霍少棠仍是輕易的理解出意思。“你預留了重來一次的時間?”

  她的想法教人好氣又好笑,但他笑不出來,她的黑眼圈太刺眼,刺激著他的火氣不斷燃燒。

  碧落點頭,囁嚼的發出艱澀的單音節:“是……”

  “你應該記得我選定你、栽培你的主要目的吧?還是你打從一開始,就拿我當慈善家看?”

  碧落一顆心霎時緊擰,扭絞變形的心房隱約有東西流了出來,苦苦的,也澀澀的。

  再如何努力遺忘的事實,只要他一提起,心便要刺痛一次,“我是霍先生的影子,聽從你的命令指示,是我報答的唯一方式……”

  “最好你是記得。”盯著她,溫徐的字裏行間,感受到的是濃濃的警告。

  “我沒有違抗霍先生的意思,花嫂真的情非得已……”不想他因為誤解而更加不滿或討厭自己,碧落覺得有必要解釋清楚,何況現下的她肩負太多人的託付,她不希望看見大家的生計瀕臨絕望的境地。

  “今天我會找個頂替的廚子,希望明天不會再有敲敲打打的人工鬧鐘把我叫醒。”

  碧落呼吸倏地一窒,怔怔地看著他,聽見腦中一片轟然,埋藏的恐慌猶如掙脫了牢寵般,四散空氣中,令她心頭掠過一陣涼意。

  “可是花嫂……”

  頓時,她陷入了一種空前的絕境,那是種連思考都停頓,連呼吸也停滯的癡呆狀態。

  他要辭退花嫂嗎?不可以……

  “工作還是她的。”霍少棠納人她的惶懼,淡然回道。

  如此勤於為人作嫁,她獲得了什麼好處?那些老人能夠給她什麼作為回報?

  恐怕沒有。

  不過,未識人性自私醜陋一面的她,應該不會將其擱在心上。拉開一記冷諷的弧度,他笑,笑她可悲的心態。

  “真的?”

  無法置信的感動湧上心頭,心情的緊繃與松放相距短短幾秒鐘,令她差點承受不住而暈厥,“謝謝你……”

  “不要讓我知道你今天在公司精神不濟打瞌睡。”

  “我不會的。”

  碧落終於笑了,是誰說他不近人情,其實是大家將他想得太壞了,以至於不敢靠近,當然無法發現他的溫和、他的好。

  霍少棠有些恍惚了,不知怎地,懸在她嘴角、漾在她頰畔的那抹微笑,仿佛散射著世上最溫和的熱度,不具攻擊力卻飽含感染力,輕易地煨暖了他的心,威脅著融化構築在他心房外的那道冰牆。

  “霍先生?”

  他不說話,碧落忐忑起來,以為他反悔了。

  是她的聲音喚回失神的霍少棠,睇著她,驀地,眼神激射出冷光,泛起謔笑。

  太荒謬了!人性怎會善良、怎可能無私?方才她的笑容竟一度教他的心失序了!

  她只是影子,他用來證明自己能夠逆天的工具,影子不能有情緒,更沒有左右他情緒的能力。

  甩甩頭,一併甩去瞬間蒙蔽心頭的異樣情緒;對於人性,哪個人能夠比他有著更刻骨銘心的解讀?

  “還杵在這裏做什麼,幾點了,你打算遲到嗎?那比打瞌睡好不到哪裡去吧?”咳了聲,拾回一貫的威嚴,人說無情的他,終究不能適應過於祥和的氣氛。

  “霍先生,還有一件事……”

  “你的事情還真多。”他諷刺的哼嘲。

  “是關於李伯住院開刀的事……”

  “他們又拜託你來當說客了?”很好,這些下人,一個個目中無人、無法無天起來了!他們以為有個人當說客,便可無後顧之憂的為所欲為嗎?

  “李伯真的不能沒有這份工作,若非身體不舒服必須住院開刀……”

  霍少棠不耐煩地截斷她的叨絮,“總而言之,他也是情非得已就對了。”

  “是……”

  他的說辭教碧落有些尷尬。明明說的是事實,絕非編派謊言的她,為何要感到難為情?也許是他的眼神硬逼得人心虛吧。

  “大家都是情非得已,所以我就必須心甘情願的准假、笑嘻嘻的照常發放薪資?”

  “他們沒有這個意思,他們沒來上班的日子,可以扣除應給的薪資。經濟很不景氣,他們又有年紀了,不能失去這份工作……”

  霍少棠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經濟真的很不景氣,他們最好也有自知之明,我給的薪水,足以聘請身手更加俐落敏捷的年輕人。”

  “霍先生……”

  “我從來就沒想過要當好人,更不屑為之。”他不想理她。

  “李伯他們夫婦會很感激你的!”

  “我不需要別人的感激。”還是不理會她的求情。

  “他們會更賣力工作報答你的!”碧落努力軟化他的心。

  霍少棠頓了一下,心思放空了約莫三秒鐘,冷眼想著他們之間的對談,突然感覺一切荒唐至極。

  他根本沒必要費唇舌和她在這裏討價還價,握有決定權的人是他,她的意見端看他當下的心情左右參考價值;然他的心竟因這一來一往的對話而輕鬆,教人不可思議。

  “誠如你所說的,他們都有年紀了,那再賣力又如何?總有個限度吧?”

  碧落慌了,“他們不行,我可以!”連忙拍胸脯保證,“我會代他們更加賣力為公司效命的!”

  霍少棠讓她纏得煩了,見她堅持的態度,似未達目的絕不善罷甘休,而他一點也不希望自己的耳朵長繭。

  “你的命本來就是我的。”

  碧落無語,惆悵在心底點滴滋生。

  見她落寞神情,霍少棠的心情隨之降溫,不自覺間,他退讓了。

  “告訴他們,以後有事直接來找我商量,否則一律不准!”

  碧落一愣,正想開口——

  “別在用餐時間和我說話。”不再看她,逕自拿起碗,動起筷子。

  他一直努力訂正她的心態、改變她的個性,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那顆溫熱的心很難讓它冷卻下來。

  “謝謝你……”

  碧落心情漸漸飛揚起來,不可置信,她居然勝了這一回合。

  因為這場勝利。她相信,有天那顆剛硬如石灰巖一般的心,會讓她的柔情軟化的……

  ※※※

  只要有女人存在的地方,仿佛總免不了八卦的流傳。

  然而,碧落怎麼也想不到,無才無德、長相也非特別突出的自己,有天竟會成為眾人議論的對象。

  女人說八卦的最佳場所,女廁是其一,另一則是茶水間了。

  這裏就是奇石集團的茶水間,裏頭關於她的討論正熱烈

  “唉,聽說今天紀碧落是搭總裁的車到公司耶!”八卦開始放送。

  “看吧,我之前就說過了,你們卻沒人信我!”中年婦女說話的態勢儼然她才是握有第一手消息的八卦散播始祖,“紀碧落剛來不久,某天下班後被我撞見她與總裁家的司機說話,那副模樣分明就很熟稔!” 

  “那時候誰知道你說真的還是假的!”啐了聲,有人不以為然。

  “我沒事幹嘛編派故事?”

  雙手捧著馬克杯,全身重心的臀部則一半落坐方桌上,兩隻腳在前方交叉,一副日本偶像劇女主角的標準站姿;不過長相可能需要到整型醫師那兒花個幾百萬加強一番。

  “增加大夥兒的生活樂趣啊!”沒有責任感的聲音傳來——似真似假的八卦聽來最刺激了。

  “是啊,要不然現在誰還注意關心咱們啊!”聲調聽來頗多怨懟。

  鄙夷的哼了口氣,“自從紀碧落來了以後,全公司上下那些未婚的男人,哪個不是對她奉承有加?”咬牙切齒的進聲,“一個個全是豬哥投胎轉世!”

  “沒錯!”有人附議了,。我是不想當眾拆穿他們的虛偽,但誰不曉得他們個個不安好心眼!”

  “還不是娶個有錢老婆少奮鬥三十年的迂腐觀念在作祟!”

  “喂喂喂,冤枉啊,大人們!”眼見她們就這麼罵開了,在場唯一一位男士同胞,趕緊喊暫停。

  “你們可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那些豬哥可不包括我晴!”男子比著自己,姿態顯得娘娘腔。

  “你例外啦!”

  八卦娘子軍團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這些帶著餘怒的白眼一塊兒擲射過來,教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如果連你這個死Gay都臨陣倒戈,看我不把你是同性戀的秘密說出去才怪!”有人發狠的威脅,不說不氣,一想起被奪走的關愛眼神,比什麼都氣。

  紀碧落未加入奇石之前,她們這些未婚女性可搶手呢!

  “不要!千萬不可!”娘娘腔大叫,秘密一傳出去,公司的男人肯定集體排擠他。

  “我問你一件事,你得老實回答我。”

  “當然。”男子連忙拉出一臉的榮幸。

  “如果今天你不是同性戀,以純男人的角度來看紀碧落,覺得她如何?”

  “等等,有點我必須糾正一下,雖然我的性向和一般男人不同,不過我還是純男人……”

  “好啦,廢話少說,快回答我!”

  男子的腦海立時出現一抹清麗的身影,“紀碧落喔,她不錯啊,嫺靜不多話,做事又很認真負責,是個可以娶回家的好物件。”

  他很誠實的說出內心的想法,紀碧落和這些愛嚼舌根的女人迥然不同,當初決定選定男人來愛,而不再留戀女人的美好,主要的原因就是女人實在太吵了,而且心眼極小,好猜忌不說,最怕一和同好聊開,啥重要的大事也被拋至九霄雲外。

  “你——你這個叛徒,竟敢背叛我們!”

  “死Gay,你居然在我們面前讚揚紀碧落的優點,你不想活了嗎?”

  倚在茶水間外牆,碧落用力深呼吸,揚高了下顎,努力不讓眼淚有落下的可能。

  輩短流長的談論聲浪一旦送入自己耳裏,方能體會有苦無處訴的複雜心境。

  是的,哭笑不得四個字,正是她初聞流言時候的唯一反應。

  或許所有服務於大公司的員工,都不喜歡空降部隊,尤其當你為公司效命多年,職位仍不及一位靠著裙帶關係便平步青雲、扶搖直上的“皇戚貴族”,那心底的怨憤,恐怕不是一言得以道盡。

  就有人稱她是空降部隊,說她與霍少棠關係匪淺,方能憑藉小小的學士學歷,毋須經過應徵面試的基本程式,輕而易舉地打敗一堆前來探聽職缺的碩博土;還有,小小的企劃專員一進公司,便跨部門負責大案子的推動,這些特別待遇,想當然爾一定引來不絕於耳的非議揣測,

  更有甚者,還有人說她是霍少棠豢養的情人,因為不甘寂寞與平淡,於是央求到公司工作找樂子……她的順遂難免令有志難伸的分子,私底下紛紛發出不平之鳴。

  這些甚囂塵上的內容,她聽了著實很想一笑置之,卻辦不到;她很想解釋清楚,前提是——倘若有個人願意聽她說話。

  因為這些未經證實的耳語,她在奇石被徹底孤立了;她沒有朋友、沒有靠山,當初帶她進公司的霍少棠,更不可能出面為她澄清一切。

  有種感覺,是他的坐視教大家有恃無恐,更加變本加厲地充分發揮想像力,不斷渲染,讓關於她的這些故事得以一篇接著一篇編排延續下去。

  可是,那些嫉妒的聲音,眼也盲了嗎?試問哪個空降部隊會如她這般立足得如履薄冰,時時刻刻擔心犯錯挨駡?

  她若依恃裙帶關係,應是恃寵而驕,這會兒該是叉著腰指責他們的八卦、做事不專,而不是默默地承受所有難聽的批評與不友善的目光。

  最諷刺的是,從他們口中,她居然搖身一變成了霍少棠的女人!?

  他們太看得起她了,也錯看霍少棠了,碧落自嘲的苦笑。

  這些時日的瞭解,她知道的霍少棠可能花錢買一夜的關係,卻絕不可能養一名女人維繫固定的感情關係。

  有多久了?她有多久沒有和他說話了?或許有過交談,但說的全是公事,且不超過三分鐘。

  距離上回自信滿滿的以為,總有一天能夠更貼近他的心房、聽見他心底的聲音,已經三個月了。

  三個月的時間過去了,他們的關係退回了原點;原點,即是冰點。

  三個月來,她努力依照他的期望成長進步,繼精英辦公大樓專案的推動成功後,他更是放心地將決策交給她,只要旁人一有異議,二話不說,立刻革職回家吃自己,不管地位的崇高資深。

  表現上看來,他很挺她,容不得外人的欺侮,好似她是特別且重要的……殊不知所有人都錯了,她是重要,對他而言,但絕不是他們想的那種關係。

  情人?

  怎是!情人還能得到眷戀的一個眼神,她卻什麼也盼不到。表現得好,應該的;犯了錯,得到的責備更是加倍。

  不景氣的年代,奇石的員工個個提心吊膽,伴君如伴虎,就怕得罪了他;而她不怕丟了飯碗,只怕不能再見到他。

  她是真的喜歡這個男人,愈來愈喜歡;之前的喜歡或許出自莫名的迷戀,但瞭解之後,親近相處過後,更加抗拒不了他的吸引。

  從沒看過那麼霸性的男人,毫不掩飾的野心勃勃,舉手投足充滿侵略性的魅力,當世界掌握在他手中時,他那意氣風發的帝王之姿,成功地擄獲她的芳心,教她賠上生命也甘願。

  跟在他的身邊做事,看多了弱肉強食的商業競爭,更眼睜睜看著無情的他讓人家的公司陷入絕境後,低價收買,然後再打散出售,把人家辛辛苦苦的心血都破壞了。

  他說,沒有建設性的公司只會拖垮整體經濟,繼續存在只是苟延殘喘罷了,他的出手是讓沒有魄力的他們面對現實,不再沉溺過往的風光。

  恐怕沒人知曉,奇石也從事瀕臨危機的公司收購買賣,不,外界當然不知道,因為這不屬於奇石的營運範疇,純屬霍少棠私人的行徑,明白內情的只有她,就連那些一夕之間失去產業的公司負責人,也不曉得原來始作俑者是他。

  爾虞我詐、猜忌陷害取代了原本樸實自在的學生生活,她茫然失措了好一陣子,慢慢的、慢慢的,她逐漸在其中找到了適應的方法,也逐漸形成屬於自己的人格特質。

  壓力下的強迫成長,耳濡目染霍少棠的作風,於是同化之後的專業冷靜,在她身上慢慢呈現。

  她是愈來愈冷靜了,可為何聽見這些不利於自己的言論,她仍學不來他的冷漠相對?

  用力緊握霍少棠個人專用的茶杯,怕一個不小心滑落破碎而挨駡;他會罵人,但非心疼一隻杯子,而是她竟因不夠謹慎導致錯誤,他不會原諒她的疏忽,他對她的要求,就是完美二字。

  他現在人在樓下停車場,剛與客戶結束飯局,一回公司立刻打電話上來,要她泡杯溫熱的茶準備。泡茶的工作原為他的秘書負責,她來了以後,這個重責大任就落至她肩上。

  不知是否是太多直接點名的特別待遇與工作,為她招致了這些非難,不管怎樣,她都沒有說不的權利……除了讓這個故事繼續演下去,她又能如何?

  他早已成了她生活的圓心,愛情即是半徑,而她則成了那道永遠只能依著他打轉的圓……

  自己在他面前早巳沒有優勢,一直以來都沒有,愛人通常比被愛辛苦,這是個定律,殘酷的定律。

  可是,這會兒她該如何假裝什麼也沒聽見的,走入茶水間泡茶?一個好簡單的動作,不到一分鐘即能完成的工作,她卻舉步維艱,眼見霍少棠就要回到辦公室了,她卻仍在外面猶豫蹉跎。  

  “我十分鐘前就打電話給你,你現在還愣在茶水間外頭發呆?”霍少棠沒有搭直達電梯回自己的辦公室,反倒先來了茶水間。

  他知道這裏每天的午休時間,固定會發表一場批評大會,他為什麼知道?哼,不就是人性!

  不過看來他還是晚了一步,因為面對自己驚愕抬起的那張俏臉,眼眶已經泛了紅。

  “霍先生,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我以為公司的茶水間移設至隔壁大樓了。”他諷道。

  一個上午不見她那張白淨無瑕的臉蛋,他以為自己能清靜些,豈料卻該死的覺得渾身不對勁,仿佛中了視覺暫留的毒,就算她不在眼前晃了,她的形影仍一直干擾著他的視神經,讓他煩亂不堪。

  一頓飯局下來,如果不是帶了秘書,所有接洽的內容,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對不起,馬上好……”一轉身,腳步卻又遲疑了。

  紀碧落,爭氣點!這些不堪入耳的談論已不是第一天聽到了,你難過什麼,幹嘛在意?就挺起胸膛進去吧!

  碧落不斷為自己心理建設、鼓勵加油,明知不能教身後的男人起疑,可不知怎地,今天的她好膽小。

  是因為心裏一直當作倚靠的長腿叔叔就在身後,所以她特別膽怯、格外脆弱嗎?

  但他不會幫你的啊,醒醒吧!

  “你確定自己敢進去?”霍少棠越過她,腳步陡地停頓,睨看她痛苦掙扎的模樣。

  那副受創頗深的難過教人漠視不了,每每她咬緊下唇強忍心傷,委屈的神態總要興起他的保護欲。

  心裏也明白自己的反應多麼無稽可笑,但不知怎地,就是控制不了一顆心對她產生情緒。

  的確可笑,這陣子的他,除了浪費時間細究起女人的情緒,心底甚至幾度產生擁她入懷的欲望衝動……

  是因為男性的欲望太久沒有得到紓解,導致情緒起了紛亂?他無法容忍自己的情緒居然受她主導!

  壓下瞬間高漲的憤怨,沒有預警地,他在她的愕然與眾人的詫異下進入了茶水間——

  “總裁!?”

  當第一個人發現霍少棠,其他姿態閒散的人趕忙立正站好,所有繪聲繪影的詆毀談論當然戛然中止。

  “你們一群人躲在茶水間做什麼?”

  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一個細小的聲音擠了出來,“休息……”

  “順便舉行八卦會議?”霍少棠一針見血的冷諷,陰鷙的眼神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這些人看來不懂適可而止的意思,攻擊批評了幾個月,居然沒有停止的跡象;初時他知道卻置若罔聞,是想給紀碧落一個教訓,教她看清楚人性,在世界生存的各色人種,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不是每個曾經收受你的好處的人,就會知恩圖報。

  例如,一開始她替企劃部門的同事們背了黑鍋,但看他們是怎麼看待這件事的?隨風而逝嘛,談論八卦的女人,三個裏便有一個來自企劃部。

  “奇石集團經營的是建築營造業,不是傳播公司,如果你們的興趣不在此,歡迎集體遞出辭呈轉業。”

  不是沒發現,每回她自茶水間回來,神色總是滿布受傷。

  從沒想過做些什麼掩飾功夫避開眾人可能的揣測,他人的想法對他而言並不重要,他們如何看待他與紀碧落的關係,他也沒興趣知道;他的認知裏,她只是他的影子,如此簡單,沒必要避嫌。

  “總裁,我們沒有……”

  沒有人膽敢移動一分一毫。

  奇石集團和別的地方不一樣,其他公司見著大老闆來了,絕對趕緊作鳥獸散,不敢在原地多逗留一秒鐘,但這裏不是其他公司,奇石講求絕對的服從。

  “我們只是在閒聊……”

  眾人不約而同的把目光移轉至他身上——成熟理性的氣質,擁有一身結實肌肉的體格,不吝惜展現自己不羈氣質的穿著品味,淡淡的散發危險的味道。

  在奇石,霍少棠這三個字代表某種神諭。

  “進來!”霍少棠突然對門外喊了聲。

  碧落捧著茶杯,在他的傳喚下垂首走進。

  “告訴他們,你剛才聽見了什麼?”

  碧落胸口猛地抽緊,赫然抬首望他,不明白他的意圖。

  “不要浪費時間,我沒空和你們在這裏瞎耗!”

  她看見好多警告或是求情的眼神朝自己飛來,“總裁,我什麼都沒聽見……”

  “又要扮天使了?”霍少棠雙眸陡地眯起,嗓音含著濃濃的危險。

  “我真的什麼都沒聽見。”湊向飲水機,她開始倒水,“總裁的茶一會兒就送到了……”  

  霍少棠瞪著她的背影,憤恨難消。  

  這麼久了,她某方面的個性仍是未改不馴,他算征服她了 嗎?  

  這個影子稱得上及格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0-2 00:33:26

第六章

  三年後 炎夏

  童容蔚好不容易約到了大忙人紀碧落一起吃飯,令她嘔氣至極的是,紀碧落只有這個時間能夠和她出來,而她實在很不滿意這個時段——很難浪漫得起來的正午。

  “可不可以下回排個晚上七點至九點的黃金時段給我?”她有一肚子的怨火,好友太不重視她了。

  “小蔚,你知道我那段時間不可能出門。”她有她的為難。

  “是是,因為你必須和你的長腿叔叔共進晚餐!”童容蔚沒好氣的瞟她一眼。

  “就不能有一天例外嗎?”忍不住發牢騷,期盼的眼神望著她。

  “這是我答應他的約定。”其實是規定,但她相信小蔚要是聽見這兩字,肯定暴跳如雷,拼命數落霍少棠的罪行來為她叫屈。

  想像她握拳跳腳的樣子,碧落不禁掩嘴竊笑。

  “你還笑得出來!”不可思議她的反應,她出聲控訴。

  碧落趕緊正色,“因為我不認為中午這個時段不好啊,你看,窩在公司一上午,中午喘口氣的時間,正好出來和好友一塊兒用餐,說說笑笑回到公司後,我往往精神百倍呢!”

  “你當然精神百倍,每天被關在籠子裏的小鳥被放出來透氣,哪只不是快樂唱歌?”

  她用鳥籠暗喻她的處境,以小鳥比喻她,不偏不倚的恰當,揪疼了碧落心房,受傷的神色黯然。

  童容蔚注意到了,心覺自己的殘忍,連忙掌嘴道歉,“碧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碧落搖搖頭,抬眼看她,“我沒事,你別緊張。”

  事實原就殘酷傷人,是她一直自欺欺人罷了,以為不想、不看、不聽,橫互在他們之間的問題就會消失不見。

  不可能消失的。她比誰都明瞭,問題只會隨著她日益愛他而擴大,現下只是尚未爆發而已……

  “霍少棠到底想拿你怎樣,是男人的話就一次說清楚嘛!”童容蔚義憤填膺,握拳的雙手因為極致的火氣而發抖,“當初叫你接受我哥的感情,你就不要!”

  “童大哥都結婚了,再提這事讓大嫂誤會就不好了。”碧落制止這個話題。

  “我哥那麼急著娶老婆,還不是為了趁早死了對你的那條心!”她就是為大哥抱不平,雖然大嫂人很好,但哪個人期待的不是最完美的結局?

  “我不值得他等,他收回感情是應該的。”

  “霍少棠更不值得你的守候,那你什麼時候打算將感情收回來?”語出咄咄,像是要她給個交代。

  看著好友痛苦的樣子多年,卻沒有拖她遠離苦海,這樣的她死了會不會下地獄?

  “這輩子或許不會了……”碧落臉色有點蒼白,愛上他也許真的是自討苦吃,聰明人早該放棄了,但她卻無法放下一切。

  “童話故事裏的長腿叔叔是個好人,你那個長腿叔叔可是個惡魔哪!”她氣急敗壞的叫嚷。

  “他不是!”

  “喂,我還願意稱他是你的長腿叔叔,已經夠給他面子了!”童容蔚非常不能諒解那個男人的所作所為,“他居然霸道到不許你參加我哥的婚宴!要不是我知道變態的他要的只是一個自己的影子,還差點誤認他是在吃醋。”

  碧落苦澀的笑,確實不可能,他怎可能吃她的醋,永遠不可能。

  “小蔚,你太偏激了,霍先生對我真的很好,從我年紀尚幼時他就資助我就學,現在我所做的一切,雖說是為了報答他的恩惠,可他仍是每個月支付給我相當可觀的薪資。”

  “所以我才說你太盲目,被騙了還不自知!領高薪、住豪宅又如何,你根本一點個人自由都沒有;言論沒有自由,行動受到限制,你和他的奴隸何異?”

  “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她怕奢求太多,老天爺會因她的不知贗足而收回現有的一切。

  許久許久的一個夜裏,她對著皎沽的明月許下一個真摯的心願——她願傾盡所有,只為見著長腿叔叔一面。

  她的心上一直牽系著長腿叔叔,太常想起他,所有的努力都為他,他是她的半顆心。

  然而,見著他以後,見一面的心願不知滿足地被癡心餵養成一世的守候,她寧願受愛情支配,甘心淪為奴隸,也要留在他的身旁。

  她知道這種感情很荒謬,也不合邏輯,他的冷漠她比誰都清楚,可是她偏偏無法抗拒他的魅力,就像飛蛾不由自主地撲向火光,至死也不回頭。

  只有和他在一起,她才是個完整的個體,這點,她深信不疑。

  “碧落,你以為女人可以擁有年輕的外貌多久?難道你的這輩子都要貢獻給他嗎?”明明生肖不屬牛,為何個性比牛還固執?

  苦口婆心相勸不下數百次,絲毫不見她有軟化的態勢,好挫敗!

  “我欠他太多太多了,也許不是這輩子就償還得完。”

  “不會吧,你還想和他糾纏下輩子?”童容蔚聞言險些昏了,“你的腦袋到底還正不正常啊?”

  碧落無言,糾纏下輩子?有何不可,如果他願意的話,她相當樂意。

  倘若這輩子他們終究只是兩條平行線,她能不能向他預約來生?

  “清醒點好不好?你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紀碧落了!”

  “小蔚,謝謝你的關心,但我想我曉得自己在做什麼。”好友說得沒錯,愛上他,她的生命就再也不由自主了。

  更可悲的是,她明知那是個萬丈深淵,明知可能粉身碎骨,也願意往下跳。

  “如果不是知道孤傲的霍少棠奉行自我主義,我真的嚴重懷疑他對你下了符咒!”

  “你又在開玩笑了。”碧落試著揮開凝重的氛圍,輕快的說。

  “好,不開玩笑。明天七夕,一起出來玩吧?”

  “七夕?”睜大雙眸微愕,“中國情人節,是嗎?”好快,三年一千多個日子,情人節都在她的刻意忽略下溜過好幾個了。

  “你不會連一些節日也不過了吧?”

  “霍先生不時興這一套。”他們之間沒有共度情人節的特別回憶,屬於情人的日子裏,他們過著一如往常的生活。

  “別拿你和那個怪人相比。”童容蔚很不屑提起霍少棠的名字。“他不過情人節,你可以吧?”

  “我不知道……”

  “又來了!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得問他,他既不是你爸、也不是你的監護人,犯不著怕他怕成這樣吧?”

  “小蔚,或許你會看不起我,可是我真的怕他生氣,怕他不理我……”不怕好友取笑,碧落誠實道出自己的心情。

  “也許他會像歷年一樣忘了情人節,或許他的心中根本沒有這個節日的存在,可能我們又像過去的每天一樣上班下班,晚上一起坐在餐桌前吃飯,即使沒有鮮花、沒有浪漫的燭光,但我只想和他一起度過這個特別的日子……”眸光滿是悽楚,語意深長,心神飄至不知名的遠處。

  童容蔚快瘋了,被她給逼瘋了,好心疼好友愛得如此癡狂執著,她的委曲求全令人不捨。

  “好啦,我不勉強你。”拉住她的手,語重心長的說:“就算你再愛他,也別忘了給自己留條後路,答應我,OK?”

  碧落低垂眼避開話題,她無法答應,一個已經將心交出去的人,如何作出保護自己不受傷的承諾?

  ※※※

  夜晚的黑,其實是具相當濃度的深紫色,從星光周圍較亮的天空可以發現這個秘密,當破曉時,那片黑才顯出原色,一寸寸坎進喧嘩的日光裏。

  碧落一夜未睡,對著星空想了一整晚的心事,然後有個決定在她心中成形。

  哼著不成調的歌兒、結束簡單的梳洗工作,下樓用餐前不經意瞥了眼映在鏡中的自己,驚見自己的狀況有點差,趕忙搓熱手指按摩了一下眼周,希望她的黑眼圈不會招來霍少棠的置疑與質問。

  如同以往,兩個人的早餐在安靜平和中度過,空氣中只能聽聞動筷與咀嚼的聲音,沒有交談。

  用過早飯,依照習慣霍少棠會回房小憩片刻,翻翻報紙、喝喝茶,時間一到方換裝上班。這段空檔一開始曾教碧落無措,茫然地不知做些什麼才好,慢慢地,她也懂得安排時間,做些自己的事。

  現在的她,儘管忙碌不堪,工作幾乎占滿了全部的時間,她仍然堅持留一些時間和空間給自己,那個很安靜的自己。

  不管日子多麼的喧鬧,屬於紀碧落內心世界的自我,其實從來沒有消失過,它必須被餵養,更必須透過不同的形式呈現出來。

  不過今天不一樣,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她不想獨自安靜的虛度這個該是幸福快樂的日子。

  “叩叩!”

  尾隨而上,她敲了霍少棠的房門。

  “進來。”霍少棠動也不動,目光甚至未白手中的報紙移開。

  他知道來者是誰,霍家的傭人曉得規矩,從來不在客廳以外的地方與他交談。

  有事找他的是紀碧落,用餐時他即發現她的不對勁,情緒浮動,興奮的眼神壓不下有話想說的衝動。

  “霍先生,我有件私事想和你商量。”碧落直接表態為私事,他的規矩每一條她都背得清清楚楚。

  霍少棠向來公私分明,生活嚴謹規律。

  他未搭腔,頓了會兒,她逕自往下說道:“今晚我們到外面餐廳用餐,好嗎?”

  終於,霍少棠的注意力因為她的要求而轉移,抬眼睇她,“你的理由?”

  “呃……”他問她出外用餐的理由,她一時緊張,竟忘了準備充足妥當的答案。

  “在家裏用餐有何不好?”再多望她一眼,霍少棠收回視線的神情顯得倉惶,內心似有萬馬奔騰般的掙扎。

  長長的秀髮高高地綰起,如黑緞似地纏繞腦後,幾綹發絲參差垂落,依偎著她那張潔淨無瑕的小臉。

  淡妝加深了她原就出色的眉宇,尤其是那泛著銀光的粉紅唇色,晶瑩柔亮得讓人想一口吃下……

  見鬼了!他的症狀看來絲毫沒有減輕,這些年來反而還有加重的趨勢,色欲熏天,一看見她的直接反應就是欲望勃發,完全無法控制!

  他能原諒自己對女人產生性衝動,畢竟他是個正常的男人,一些生理反應自然避免不了;但不該是她,不該次數如此頻繁……

  同住一個屋簷下,外界也許不會相信他們之間清白的關係,但他確實未曾對她逾矩。也許是因他不斷提醒自己一個事實意念——她是他的影子,她甚至是他養大的——所以他不該對她出手,即使生理欲望不只一次被她不經意的挑起。

  然而,這些異樣情緒,單純只為生理需要,沒有挾帶其他的感情。

  得到一個喘息的機會,她想起了自己的理由,“我是想我們未曾一同在外用餐,也許今天可以特別一點……”

  十來坪的露臺極為空曠,面對著滿眼山色,佈置卻相當簡單,除了中央一張休閒椅、一張咖啡桌之外,別無長物。霍少棠每天早上就在這裏讀報。

  他的五官極為立體,鼻樑高挺,嘴唇長而薄,日光透人欞格打在臉上,形成一些深淺的陰影,更襯托出那股高貴優雅的俊朗感,仿佛生來就是做世獨行的人物。

  富過三代,品味與貴氣才會流露出來——這句話在他身上得到極佳印證。

  “外面空氣不好,我不喜歡出去人擠人。”

  三年來,他用雙眼參與她的蛻變,旁觀靜看著她表現出無情商場的冷靜聰慧,私底下生活的柔靜溫順,當她的氣質愈來愈冷,漸漸有了他的影子,該是歡呼喝采成功之時,他竟發現自己不滿意極了!

  在她身上嗅著屬於自己的冷絕氣味,等待多年的完美形象終於符合,他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喜悅——那種打從心底真正的歡喜、高興。

  冷淡的模樣與她格格不入,仿佛她生來即與這樣的表情個性絕緣,所以刻意佯扮起來,絕對不會快樂。

  不快樂又如何?他何必如此在乎她的喜怒哀樂?三年來,她幾乎已經沒有了怨言,這不是說明她心甘情願的最好答案嗎?

  “真的不行嗎?”自始至終,她不敢提及情人節三個字。

  為了特定節日而改變平日的習慣,他肯定生氣,他無法接受這種盲目的遷就跟從。

  可是,她真的好想,好想和他一起走在滿是情侶的街上,即使他不會抱她、不會摟她,但就兩個人並肩走在一起,她也快樂。

  小小的奢求,足以預支她一年份的笑容,她的心,小得像芝麻一樣,毫不費力就能將它填滿。

  她渴望的幸福很簡單……無奈老天爺不幫忙。

  “沒關係,或許餐廳大廚空有花俏的手藝,但樸實的花嫂卻最能掌握我們的口味……”碧落自我安慰的說,閉上眼,黯然神傷地把苦澀擠回喉嚨,將絕望咽進心裏。

  霍少棠的心思不禁起了動搖,她已經好久沒再主動提出要求,一開口卻得到拒絕,心頭一定恨他吧?

  無妨,恨就恨吧,他從未期望她會喜歡自己。

  ※※※

  情人節的午後,牛郎織女還躲在天上,豔陽毫不留情地燒灼著大街男女的皮膚,柏油馬路反射出刺眼光芒,令碧落眯緊了乾澀的眼。

  沒有得到充分休息的雙眼,一見著亮光便睜不開。

  午休時間已經過了,她沒有食欲用餐,也不想回公司,更提不起逛街的興致,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走著,看人、看車、看屋、看天空,不想回去面對鏡子裏孤單的自己。

  三年多來,她第一次蹺班,但不後悔,因為她想好好放縱自己休息一下,將可能的斥責拋諸腦後。

  單身情人節已經太悲哀了,再想太多只是折磨自己。

  對街,霍少棠領著兩名公司主管正準備趕赴一場飯局——

  “總裁,不好意思,勞您多走幾步路了,今天街上好多人,停車格一位難求。”奇石公關部經理不住的道歉。

  “情人節的關係吧,我想。”業務經理也幫他說話,“現在不管是西洋情人節或是中國七夕,街上總是熱鬧滾滾。”

  情人節?

  驀地,霍少棠腦中一片清明,今早紀碧落的反常有了適當的解釋。

  她特地詢問他一起到餐廳共度晚餐的意願,為的就是這三個字背後所代表的含義?

  瞭解了自己在她心中的重要性,他的唇辦微揚,然只是短短的一瞬,線條隨即垮下。

  他拒絕她了——

  他拒絕她的要求,不願和她一同共進晚餐,那她找誰一同狂歡慶祝?哪個男人將會取代他的位置?

  突如其來冒上心頭的臆測教他慣悶不快,臉部表情變得僵硬。

  “咦,那不是紀小姐嗎?”業務經理眼尖的看見一抹熟識的背影,他的聲音吸引了其他兩個男人的視線。

  公關經理抬手看表,訝然道:“午休時間不是過了嗎?紀小姐怎麼還沒回公司?”

  霍少棠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的一舉二動,這個時間她居然仍在外遛達,看來老天爺沒有庇佑她,第一次摸魚當場被他逮個正著。  

  陡地,她停下了腳步,站在一個商家的櫥窗前恍了神。

  那個商家賣的不是別的,正是女人最愛的花朵,萬紫千紅的各色花卉,在這個特殊節日顯得分外搶眼招搖。  

  公關經理先是偷瞄了眼大老闆的表情,然後向紀碧落的方向望去,最後再用手肘抵了抵身旁的男人,兩人暗地裏交換了某種深奧難懂的眼神。

  “欺,紀小姐沒有情人嗎?”

  “她的背影看起來真孤單。”為求逼真,不惜矯情的歎了口氣;不過一顆心七上八下就是了,擔心著霍少棠一個不爽,讓他死得很難看。

  “或許能力太強的女人真的較難覓得真愛。”

  “幸虧我們兩個都死會了,否則搞不好會為了她而兄弟鬩牆、大打出手。”兩人一搭一唱,默契好極了。

  他們甘冒攸關生計的失業風險,決定探探霍紀關係的底細,解開奇石眾人心頭的謎團。

  沒辦法,霍少棠與紀碧落在公司雖是鮮少交集,然而之間卻又彌漫著一股化不開的曖昧氛圍……似假似真,引人好奇。

  “說夠了沒有?”霍少棠沉怒喝斥,五官揚著一觸即發的火氣,“既然你們這麼喜歡表演,以後和客戶的每個飯局,我會記得指派你們兩個到場唱雙簧娛樂嘉賓,免得大家認為我未做到人盡其才,而讓你們也一直懷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遺憾。”

  再也容忍不了耳邊的噪音,他們就這樣視他於無物、明目張膽在他面前討論紀碧落的好,仿佛她與他完全沒有牽系……

  牽系?他有些愕詫。

  非親非故的他們,是沒有理所當然的情誼維繫,不過他卻絕對握有生氣的權利,在她償還至他滿意的地步之前,她必須聽從他的一切指示。

  霍少棠想了一堆理由,只為了解釋自己來得唐突且荒謬的怒火。

  “總裁……這……不好吧?”兩人惶惶然,心中倏地升起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懊悔。

  人果然不能心存僥倖,瞧,這下可好了,自作孽不可活,千算萬算卻忘了計算冒險挎虎須,往往不會有好下場。

  “好不好由我決定。”漠視兩人的苦瓜臉,霍少棠的視線仍鎖著那個雙腳彷若被黏在地上、再也移不開的女人身上。

  她的背影看起來確實寂寞,相當寂寞……過不過情人節對她真的那麼重要嗎?

  “叫她過來法蘿餐廳。”霍地扔下一句話,逕自往目的地邁開腳步。

  她?“紀小姐嗎?”公關經理一頭霧水的問。

  業務經理吊高雙眼,連忙拉住他,緊張兮兮地瞪他一記。

  這傢伙真是有夠白目,這當下還聽不出來老闆的意思嗎?

  霍紀的關係哪裡還用得著試探,表面看來冷淡,其實搞不好暗通款曲許久,他們這些人就是太無聊了,才會淨做些吃力不討好的傻事惹人嫌。

  “總裁的意思是,要紀小姐一同參加祥億的飯局嗎?”業務經理誠惶誠恐,謹慎小心地再三確認。

  “取消,”走在前頭的霍少棠,步伐突地停頓,“打通電話給法蘿的經理,安排一個貴賓席。”

  有了方才刺激的考驗,業務經理這會兒識相多了,懂得先行仔細推敲他的話中含義,“是。”

  領了聖旨之後,趕忙依令行事,跟在後方的男人,仍是一臉納悶茫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0-2 00:33:50

第七章

  七夕的法蘿餐廳,未至生意最好的晚上時段,就已是座無虛席。

  “霍先生,那個位置也有人預約了。”餐廳王經理回應霍少棠的第二次詢問,嘴角的笑容愈來愈僵硬尷尬。

  “沒有其他位子了?”

  站在餐廳門口的接待處,霍少棠明顯失去了耐性,漫在心頭的還有一股從未有過的緊迫感,狠狠地揪扯他的心,教他怎麼也靜不下來。

  王經理忙不迭的賠不是,怠慢了如此尊貴的客人,神經緊繃得幾欲斷裂。

  “真的很抱歉,今天是農曆七夕,也是中國的情人節,本餐廳應景推出情人浪漫特餐,所以座位一個星期前就被預約客滿了。”

  “好好好,行了,到此為止!”眼見大老闆臉色難看,業務經理拾手制止他的長篇大論,“你用不著解釋這麼清楚,將祥億訂的那個位子給我們總裁就行了!”靈機一動,想起原本行程取消,位子剛好也空了下來。

  “呃,那對情侶在祥億洪先生取消預訂時,正好進來詢問是否有空位,所以……”話至此,王經理額頭冒出的冷汗,足以沾濕—大片紙巾。

  冷眸掃過他,霍少棠維持初進餐廳的態勢,尋不著一絲放棄的跡象,“只是一桌位子,身為一家餐廳的經理,我想我的要求應該不會太為難才是。”

  他沒有與人爭吵的習慣,即使身為社會金字塔的頂端族群,他亦不曾憑藉自己的權勢施壓脅迫任何人,尤其這兒更非自己管轄的範疇,實在不宜動怒;若是平日的他,面對跟前狀況,老早不屑地掉頭走人,然後從此將此地列為拒絕往來。

  丕過此刻不行,不知怎地,他十分的堅持,非要爭得一個位子不可,就算要他祭出威脅的手段,他都不在乎。

  紀碧落等會兒就來了,他授意她來這裏,怎能讓她來了沒地方坐?

  他不容自己在她面前失了面子。

  碧落一進餐廳,看見霍少棠未落坐,而王經理不停搓絞雙手的模樣,立刻敏感的察覺到了緊張的氛圍。

  若非王經理擺出和平第一的低姿態,兩人之間的情勢可謂形成了某種對峙局面。

  “法蘿的最大股東是鄭逢和先生吧?”霍少棠瞟了碧落一眼,發現嫩白的前額沁出微細汗珠,已是高漲不下的情緒更是惱怒。

  旋過身,目光如炬的吩咐部屬:“叫葉秘書幫我查鄭老闆的電話,我請他親自過來挪個空位給我。”

  王經理惶亂得手足無措,大老闆和霍少棠的交情與公司服務守則相抵觸,他不曉得這會兒應該將哪一條擺第一位。

  聽完這一段,碧落依稀能夠拼湊出事情的整體輪廓,趕忙打圓場,“霍先生,如果王經理不方便,我們可以換個地方用餐……

  王經理對她拋投感激的眼神。

  “換去哪裡?頂著大太陽叫我在臺北街頭,揮汗如雨地找一個在七夕情人節卻門可羅雀的餐廳?你認為他們的料理能夠好到哪去?”他瞪她,氣她習慣委屈自己的個性,“你沒發現自己都一身汗了嗎?”

  “我沒關係。”

  一心想化解他火氣的碧落,沒聽見他難得的關心,“我們可以買便當回公司吃……能與你一同共餐,我就心滿意足了……”

  最後的這段自白,咕噥回繞在她的口中,但霍少棠仍聽見了。

  “我們每天晚上不也一起吃飯,怎麼不見你那麼開心? ”

  他的問題當眾尖銳的劈來,教猝不及防的碧落頰畔染上狼狽的色彩,“那不一樣……”今天是情人節,能夠與他一起共度,之於她有著非凡的意義。

  這是他們第一個情人節……他們共度的第一個情人節,當公關經理跑來告訴她這個意外的驚喜,當下她立刻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珍惜這個老天恩賜的機會。

  “就因為今天是情人節?”霍少棠嗤之以鼻的冷哼,眸心泛著譏誚地睇著她,“情人節你不找情人一起過,和我一起吃飯不嫌呆板無趣?”

  明明自己無法想像也不容許她與別人親昵的模樣,但又管不住負氣而衝動的嘴巴,惡言痛批。

  “我不會……”

  掩下遭到刺傷的心緒,強忍難過的搖頭。

  倘若他是那麼不情願,何苦找她來受氣?她都告訴自己要死心了……

  “我會!”

  外界知道的霍少棠,無論出席任何公開場合,縱使冷漠,依然不失其優雅的風範,不曾有人目睹他失控的模樣,冷靜自持是他引以自豪的驕傲,然而此刻他的情緒反應,卻顛複了眾人的既有認知印象。

  “這頓飯都還沒吃下任何東西,火氣已經塞了我滿滿一個肚子!”憤怒的眼神羅織她的罪刑,口是心非地鞭笞她的過錯,好似一切不愉快皆因她而起。

  “對不起……”

  碧落囁嚅的道歉,抱歉自己影響了他的心情。

  她想抬首看看四周,餐廳內用餐的男女不知多少人正在觀察注意著他們,可是卻又缺乏面對一切的勇氣,她好怕自別人眼中讀出對她的同情……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至少他請她一塊兒用餐的動機,已足夠她快樂許久了。

  霍少棠納入了她倉皇害怕的神態,她的樣子似乎恨不得能將自己自這兒變不見。

  那抹藏在眼底的落寞,撞擊著他的心房,令他下意識逃避,匆匆戴起墨鏡。

  “你今天下午不打算回公司上班了?”

  碧落吸口氣,漠視了眾人投遞過來的眼神,“我不太舒服……下午可以請假嗎?”

  “先斬後奏!?嗯?”

  他嘲謔駁斥,“如果不是恰巧遇上,我應該回公司才會知道你下午曠職的消息。”

  “我突然肚子痛……來不及請假……”架著墨鏡的他,銳利的眸光從鏡片後直射出來。

  “一點技巧都沒有,你不是說謊的料。”

  碧落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從初次見面就這樣了,他總喜歡用尖刺來包裝自己的言辭,好像太過和善就會有損他的威嚴似的。

  “霍先生,或者靠窗的那個位子先給你們吧,等會兒客人來,我再想辦法安排……”感恩碧落方才的挺力相助,王經理也想幫她脫困。

  一名弱女子單獨承受這一切,著實惹人心疼,每個人都有自尊,她卻毫無怨尤、不反抗地默默接受他的指責,即使周遭那麼多人看著,她還是沒有崩潰大叫,更未倉惶逃離。

  自奇石員工那兒聽來的消息,傳言霍紀兩人關係不尋常,在他看來,倒認為紀碧落愛霍少棠愛得好苦。

  眼神騙不了人,紀碧落澄淨的眸心裏,教愛戀的心情給填滿。

  至於男方對她有無意思?

  恐怕也是有的,但應該沒人敢當面告訴他。

  “不用了!”

  霍少棠鄙棄的嘲哼,何時他竟淪落至必須接受他人施捨的下場?

  “霍先生……”碧落眨著懇求的瞳眸詢問,他仍未允許她請假。

  此時此刻,即使身體沒有一絲病痛,她一樣無法靜心坐在辦公桌前……

  飽受難堪的她,會猜想目睹一切經過的兩位經理如何想像自己;還有餐廳裏所有身邊有著情人陪伴的男女,他們心裏是怎樣的可憐她……

  一直告訴自己要懂得知足,但又好嫉妒別人的幸福。這個情人節,依然沒有甜言蜜語陪她度過,他給她的,仍是一貫的冷嘲熱諷。

  她狠不下心恨他,她無法忍受失去他……

  這就是愛情吧!盲目、無知、瘋狂……一種心智幾近於零,比毒癮還要嚴重,至今人類仍無法免疫的失序行為。

  “和我回公司!”霍少棠盯著她,駁回她的告假。

  無精打采、意態薄弱,他不允許這樣的她單獨一個人。

  “是的……”碧落一怔,接受是她唯一的選擇。

  也好,這樣的安排——情人節她是和他一起過的;雖然兩人各在不同的辦公室,也沒有幸福的眼波傳遞,但至少他們呼吸著同個地方的空氣……

  只是,每年都是如此欺騙自己,心卻一年比一年更加難受,她快不能負荷……

  ※※※

  這陣子,奇石內部有了大幅度的人事異動,尤以業務部門更甚。

  許多年度績效不佳的職員下調至台中分公司,臺北總部則增添不少新血。

  而其中倍受矚目的話題人物,仍非紀碧落莫屬。葉秘書退休之後空下的總裁秘書職缺,直接由她遞補,甚至身兼奇石總經理一職。

  有人說,霍少棠如此安排並不妥當,容易為人所詬病;也有另一派人馬在猜,霍少棠這般不避諱的作法,可以看出紀碧落的好日子不遠了。

  還有一些人,聽不進各執一辭的這些議論,他們眼裏只看到紀碧落年紀輕輕坐擁權位與財富,於是動起追求的意念——

  這些不瞭解狀況的傻子,便是業務部新進的男性職員。

  打聽到碧落中午習慣用餐的簡餐店,幾名懷著雄心壯志的男人爭先恐後的趕到,未料卻撲了個空,服務生表示她今天未在店內用餐,而是請外送人員將便當送至公司。

  於是,一群辛勤尋覓粉味的蜜蜂,又嗡嗡嗡飛回了奇石,來到高級主管特屬的休息室門外探頭探腦。

  裏面是他們的禁地,員工則明白記載,是以,他們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能在外頭你擠我呀我擠你的,企圖爭奪一個最佳觀望位置。

  “你們有事嗎?”

  碧落的聲音在他們身後出現。

  “總經理!”

  幾名男人一同回頭,訝異她近距離的美麗。

  “總經理,你今天下班後有空嗎?”個性油條的男人最快拉回心緒,先聲奪人。

  “有事嗎?”碧落納悶他的意圖。

  對於總經理這個頭銜,她有諸多意見,也曾向霍少棠反應過,不過卻遭到駁回,她向來就沒有扭轉他決定的能力。

  她是樂意為他付出的,只要他的一句話;可是她真的不曾奢想名與利,公司內部對她的流言一直未曾止息,再加上這次的升遷,無形的壓力讓她喘不過氣。

  高處不勝寒,他非要她徹徹底底一個人嗎?在公司如此,回家亦是……

  “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總經理看場電影?”打鐵趁熱,男子又問。

  “你不用陪女朋友嗎?”碧落笑了笑,壓根沒將他的邀約放在心上,她當他在說笑。

  “我孤家寡人一個,哪來的女朋友!”

  聞言,有人對這番刺耳的謊言不爽極了,“總經理,你千萬別讓他的虛有其表給騙了,這傢伙可花心了!”正式上班前的受訓期間,同梯次的同事們親耳聽他以得意無比的口吻,細數所有的戀情風光史。

  相對當事者一副因為謊言遭到揭穿而面紅耳赤的羞憤,碧落的反應則是不置可否,淡淡的回道:“我對看電影沒興趣。”

  “那和我一起去夜遊吧?”另外一人提出另一個建議。

  “我也不喜歡夜遊。”

  她又搖頭。  

  “這樣好了,總經理喜歡什麼我都奉陪到底!”有人豪爽的說。

  碧落很抱歉的看著他們,婉謝一切,“大家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下班後的生活千篇一律,也沒什麼特別的消遣,通常就是待在家裏休息。”

  還記得學生時代最大的休閒娛樂,就是看電影了,但畢業後卻再不曾進過電影院,連電視播放的影片影集也鮮少收看,每天接觸的除了新聞報導,就是財經分析,完全以工作需要為前提考量。  

  幾名男人同時呆愣又尷尬,她以委婉的諾調拒人千裡,不啻為他們保留了自尊餘地,也讓他們因自己不軌的動機感到羞愧。

  “總經理難道沒有什麼不一樣的興趣嗎?”

  他們的疑問扯出碧落壓在心底深處的秘密。不是興趣的問題,重點在對象;倘若今天提出邀約的男人是霍少棠,她二話不說,馬上欣喜若狂的點頭。

  若是他,無論帶她去哪兒都好。

  “這裏是我愛紅娘,還是非常男女的錄影現場嗎?”一抹譏刺的男性冷嗓刺人每個人的耳膜。

  業務部的菜鳥見著來人之後,登時個個身子僵硬得宛如機器人。

  碧落沒有旋身,她必須凝聚足夠的勇氣與心理準備,才能面對可能的鄙夷嘲弄。

  霍少棠怒絕,因為她置若罔聞的態度更加氣火攻心,一個箭步來到她的面前,“紀總經理,這場招親大會是你舉辦的嗎?”

  碧落明白多說無益,於是也不開口為自己辯白了。

  “我應該沒有賦予你這項權利自由吧?濫用公司的休息室來成全自己的目的,你竟目中無人至此!”

  呼出的氣息濁重,心跳持續加速,胸膛仿佛漲滿了一股難以抒發的鬱氣。

  一回公司,耳畔不期然送進女職員細碎的談論聲浪,話題女主角仍是紀碧落,不過這回男主角則易主了,且居然不只一個!

  無法抑止心頭的焦躁,他步履倉促地來到她們提到的地點,果然看到一群男人包圍著一個女人,絞盡腦汁地極盡討好之能事。

  目賭這個畫面,除了怒不可遏,心底不覺泛起某種類似嫉妒的冷澀感。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他不明白。

  心海已經很久不曾起波瀾了,久到他以為自己會這麼平靜如水一輩子,永遠不再記得心跳的感覺;然而她的一個舉止,竟是如此牽動他的情緒,引發強烈的反應。

  她可以和其他男同事嘻嘻哈哈、有說有笑,和他卻不行。說不出原因地,他非常在意這一點,

  碧落無聲接受他的辱駡,在場那些挑起紛爭的男人們,沒有一個敢開口坦白事實、為她辯解。

  她不訝異他們明哲保身的自私態度,這樣的事總是反復發生,她早習以為常了。公司裏,視她如洪水猛獸的眼神和期艾不明的諷語頻傳,三姑六婆間的小道消息足以逼死貓。  

  她不畏懼人言可畏,也不奢求物質的保障,什麼都不要,唯一要的是他的愛,雖然癡心的這個盼望,與她的距離一天天漸遠

  “你們還在這裏做什麼?”霍少棠突然將矛頭指向一旁妄想一步登天的色鬼。

  聽到了特赦,幾名男人先以立正站好之姿領旨,接著一刻也未多作停留,奔竄逃離。

  “你愈來愈膽大妄為了!”走進空無一人的休息室,霍少棠知道她會跟上來。

  他在沙發上坐下,她則站在離他面前不遠處——這是碧落一貫聆聽訓話的安全距離。

  “你以為不說話就沒事嗎?”

  調勻了氣息,她緩緩啟口:“霍先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終於說了第一句話,“請你不要生氣……”

  她作了澄清,即使心裏明白誤解獲得冰釋的機率,相當渺茫。

  霍少棠猛然驚頓,瞪直眼睛瞧著她。

  她看出他的情緒了?曾幾何時,他的喜怒哀樂變得那樣透明、容易掌握?

  這個發現令他有些措手不及,甚至無法接受。

  靜心回想這些日子以來亂了步調的心緒,驚察一切仿佛早已脫離常軌,在他不自覺間。

  不行!

  他不能放任如此狀況持續下去,他得想個法子解決自己日益詭異的心態!

  他必須斷絕在乎她的心情,徹底遏止受她牽制情緒的可能,否則他將無法專注心思工作!

  霍地沒有預警地站起身,在她詫異不解的目光注視下離開。

  他誓言斷了那些妄想攀上風凰成駙馬的男人們的奢想,他們想的倒天真,殊不知掌控一切的舵手是他,而他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他們,紀碧蔣的身邊永遠不會有駙馬出現。

  因為紀碧落不是霍家人,不是霍家的公主,她和霍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她在霍家,只因她是他的影子、他的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0-2 00:34:20

第八章

  碧落自二樓悄悄走了下來,她知道自己再怎麼安靜,客廳的男人仍舊聽到了她的到來,不過他沒有抬首看她,注意力依然放在手中的商業週刊上頭。

  唉,至今她仍看不清嗎?還是不死心地繼續等待一抹眷戀的眼神嗎?

  她自嘲的笑問,捧著一本書,闖入籠罩著他的氣息的氛圍裏。

  假日,她會放下平日他命令必須盤起的頭髮,褪去用來塑造精明能幹形象的妝容,素淨一張臉,靜靜地待在客廳,坐在與他有些距離之隔的沙發,看著自己喜歡的書籍。

  眼睛看不見的時光之砂緩緩流動、消逝,在山上的房子裏聽不見市區川流不息的車潮聲,偌大的空間顯得更加寂靜,混合著彼此複雜情緒的空氣仿佛也停滯不動了。

  小心翼翼地偷覷著他的所有舉動,這是碧落每個週末不忘復習的功課。

  她還是喜歡看他,即使他仍舊沒有笑容,她依然百看不厭。

  經過多年的時間思索、找尋,她想出了一個最能代表他性格特質的東西——

  海。

  沒錯,就是海。

  因為它有很多種樣貌,有那種淡藍色很漂亮的海,也有那種墨黑色的海;有時候很平靜,有時候又很暴怒,表面上看起來只是水,可是裏面又有很多的東西、很多的生物。

  淡藍與墨黑、平靜與暴怒、單一與豐富,大海存在著如此的兩面,就像他在性格裏並存的安靜無聲與憤怒狂囂,一樣的極端,也一樣的難測。  

  他太冷漠,教所有下人不敢靠近,屋子裏一向聽不到交談的音浪,有時候她甚至會覺得自己處在一個沒有聲音的世界裏。

  “咳!”

  忽地,一陣輕咳劃過空氣,霍少棠俊朗的面容在第一時間迅速抬起——

  詢問的眼神凝住碧落,她有些心虛尷尬,不確定他是否逮著了她,芙頰紅暈更盛。

  “對不起,我喉嚨有點不舒服……”她解釋道。

  “不舒服就該去看醫生。”

  “不是很嚴重……”

  “難道非要拖到釀成大病才想就醫?”霍少棠無法苟同她的理論,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莫怪幾年來不見她長肉。

  又來了!心驀地一驚,他又不是自己了!他可不認識如此嘮叨關心他人的霍少棠!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最好如此,我可不希望奇石上下受你傳染流行性病毒而集體生病。”收起不必要的關心,他疏漠相譏。

  或許他才是第一個被她傳染的受害者,因為不時糾正、教訓她的熱心,導致他也開始悲天憫人起來!

  真是荒謬!

  思考幾夜的想法勢必得要付諸行動,他得儘快將她自生活中拔除,不再時刻見著她,他相信自己的心態與情緒就能回到最初的執著。

  “是……我會注意的……”碧落垂下眼瞼遮掩受創神色,不懂自己為何總是學不來關上耳朵不在意。

  他說話一向冷誚,用字遣辭更是苛刻,她的心早該煉成銅牆鐵壁刺不穿了,為何還是脆弱地一再讓他傷得淌血?

  突然,霍少棠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眸底似乎有些主意在打轉,然後目光回到手中的雜誌,像是思考著什麼,幾秒鐘後,他抬首,丟下一個石破天驚的震撼——

  “明晚凱悅七點,你有個約會。”他說,視線定在書上某一點,至於看進了什麼字、什麼消息,別問他,他不知道。

  此刻他的心出奇的紛亂,明明是想了幾夜的決定,豈知在出口後,竟感到隱隱的後悔。

  他要她去約會,多多出去接觸外面的世界,他告訴自己,一旦少了與她之間的生活交集,心底那些奇怪的情緒就會完全消失。

  “什麼約會?”碧落狐疑,她的行程表中並沒有記上這一筆,何況她從不在晚上處理公事,這是習自他的習慣。

  “我替你答應了藺長風的邀約。”順順呼吸,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

  “藺長風!?藺氏企業的總經理?”

  “沒錯,我相信你對他並不陌生。”

  “為什麼?”腦海浮現一抹彬彬有禮的男性形影,那是她對藺長風僅有的印象。

  “他是目前所有對你表現好感的男人中,唯一上得了臺面的。”

  “我不想去……我和他根本不熟。”

  “由不得你,你非去不可!”霍少棠堅決的態度,表明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為什麼?”

  “已屆適婚年齡的女人,挑選一個合適的物件是必須的。”

  陡地,模糊的突發狀況有了初略的輪廓顯現,“藺長風是我的物件?”

  幾乎是下一瞬立即確定了他的意圖,她激動地站起,快步來到他面前。

  霍少棠濃挺的眉微微挑起,眸光從不知名的遠方收回,凝定面前窈窕纖麗的身影。

  那是屬於紀碧落的年輕纖美——黑亮的頭髮柔順地服貼耳際,框住一張上帝巧手打造、精雕細琢的容顏,水藍色的紗裙下,一雙晶瑩若白玉的可愛裸足踏在微微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

  “霍先生……”水藍色身影一旋,飄落他身側的乳白色沙發。她好急,急得忘了他堅持多年、自己堅守多年的分際。

  “他英俊多金、溫文儒雅,更具備了女人需要的體貼多情,這樣的男人不可多得;再者,藺長風絕對是你可以多多往來的物件,他的腦袋裝的不是稻草。”

  一句霍先生,道出了他們之間不曾消滅的鴻溝。以嚴苛的角度平心而論,他甚至稱得上是她的監護人。

  “我對他沒有感覺……”那是心碎的聲音嗎?碧落哀戚的想。

  他的這番言論表示他將作主她的未來幸福!?那癡心奢想的她,偷偷在心底規劃的那張幸福藍圖,是否一開始便註定了永無見天日的命運?

  不——不可以!

  他不能把她拉進他的生命裏,將她的情愫霸道地拈起,拖成長長的情絲將她綁在原地動彈不得後,就這樣轉身離開。

  他知不知道,這會痛的、會讓人落淚的……

  “感情可以培養。”幽幽的一句話自一張線條分明的嘴唇吐出,語調裏蘊涵著濃重的思量。

  “你不是認真的……”

  她緩緩低下頭,拼命說服自己竄過心底的不祥感只是多疑,只是無謂的驚慌不安。

  他沒有要將她推給別人,他再怎樣無視她的存在,也不會將她當成禮物般送給別人……他不會的……

  “我很認真,也很確定。”無奈,霍少棠無情的答案中止了她的心跳。

  她的擔憂是真的,那可怕的不祥感是確實的,那驚懼是明明白白的。

  她驚恐地看著他,小小的臉龐肌肉嚴重抽搐,黑眸卻仍是完全的不敢置信。

  這是夢,這不可能是真的!

  這是……這是夢——

  只是夢,只是一場惡夢——她不停地在心中說服自己,他很快就會改口了。

  很快的——她閉眼,深深吸氣,然後又緩緩睜開眼睛。

  她閉眸、張眼,重複這樣的動作一次又一次,每一回都只令自己更加的絕望。  

  沒有改變,每一回映人她眼瞳的他,表情都沒有改變,再堅定不過。

  沒錯,這是一場夢,只是一場惡夢。

  但,卻是一場難以醒覺的夢——

  ※※※

  聽從霍少棠的安排,碧落開始和藺長風約會了。

  “紀小姐乎日消遣都做些什麼?”

  “叫我碧落吧。”碧落壓制著不讓內心的波濤躍現,藺長風的紳士風範,讓她無法狠心破壞現下融洽的氣氛。

  “好。”藺長風露齒一笑,宛如和煦的春風拂面般舒服,“那咱們就別生疏了,我叫你碧落,你喊我長風,如何?”

  “嗯。”她沒有意見的點頭。

  “等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喔!”他語調輕鬆的提醒,刻意對她頑皮的眨眼,仿佛在說他看透了她回避的意圖。

  “你確定要聽?很乏味喔。”她亦以玩笑的口氣回應,試圖緩和心裏泛生的尷尬。

  或許她不該先行設限兩人的發展,可以讓心態磊落一點,他們應該可以成為不錯的朋友。

  就算只有幾分鐘的相處時間,她便能自他身上接收到友善,和他在一起可以很自在的放鬆身心。

  他有逗人發笑的本事。

  “不管什麼,我都想聽。”為了表示自己沒有說謊,印證內心的誠懇,那對真摯的眸子直勾著她不放,十足認真的表情。

  “就是看看書、發發呆,有時候想想事情。”

  “什麼事情可以讓你想一整天?”藺長風很想多瞭解她,自從在某個慈善酒會驚鴻一瞥她親和的絕美,他便開始對她念念不忘。

  於是他試著透過霍少棠的介紹,希望能與她有進一步的認識,然而對方不知有意或無意,非但置之不理他的請求,遲遲沒有回應,甚至往後在任何公開場合碰了面,還用令人納悶的憤怒眼神瞪著他,教他莫名其妙。  

  所以,這回當他主動告知可以親近芳顏的機會,除了驚喜,更多的則是對他情緒轉折的疑惑不解。

  身子一僵,碧落再看他的眼神有了保留,“沒什麼……一些無關緊要的日常瑣事罷了。”

  倘若他懂她的心事,就會知道她的心中除了霍少棠,容不下其他。

  她可以想他一整天,想他的容貌、想他的性情,有時候腦海更會幻想出一幅美麗的圖畫,屬於他們未來幸福的模樣……

  “你不喜歡外出踏青散心嗎?”他以為她會喜歡接近大自然,呼吸郊外沒有壓力束縛的清新空氣。

  “每天工作都好忙,一直沒什麼時間。”

  “你喜歡嗎?”

  碧落揚起柳眉,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

  “你曾經想過到郊外走走嗎?”

  望進他的堅持,她讓嘴角拉開一抹肯定的弧度。

  她當然想過,然而想過又如何,霍少棠不喜歡的一切,慢慢地,她也學會了不去強求。

  得到她的答案,藺長風似乎很滿意,“那麼哪天有機會的話,我們再一起到郊外活動活動筋骨,放鬆緊繃的工作壓力?”

  直至這刻,碧落總算懂了他執著的動機。

  “嗯,有機會的話。”他迂回的試探,原來只是想知道她心底真正的意願,而非出於客套的求全。

  他的做法教人感動。如此一個懷有君子風度的男子,合該是每個女人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吧?

  不過她卻不是。

  他不是她等候的白馬王子。

  她的白馬王子名叫霍少棠,也是讓她一徑耽溺、擺脫不了苦戀心情的始作俑者

  當他為她安排約會的那一刻起,或許她就該死心了。在渴望不到愛的困境下,她何嘗不想掙破層層禁錮的束縛,飛出他的世界,讓困乏的心自由?

  但,她怎麼也斬斷不了對他的依戀,心裏不只一次唾棄自己沒用……

  他是自己全部生命,然在他的心中,紀碧落代表的恐怕只是輕如鴻毛的一縷存在,一點意義也沒有。

  如此可悲。

  ※※※

  當碧落服從地與藺長風往來後,霍少棠的脾氣卻日益暴躁,常常沒有緣由、沒有前兆的動怒。

  而直接深受其害、飽受困擾的人,更非碧落莫屬。

  公司裏,身為總裁秘書的她,與他在工作上有著最頻繁的交集;回到家中,他更是閃躲不了他突發的怒火。

  就像此刻,她壓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又或是誰又做錯了事得罪他。

  她剛與藺長風分別,而霍少棠以一隻花瓶重摔落地的巨響,來迎接她的返家。

  “霍先生……”碧落嚇著了,面對如此沒有預警的狀況,她亂了方寸。

  “啊——”霍少棠發出一道深厚的長吼,凡是眼睛所見、雙手觸摸得到的東西,悉數拿起來摔甩,完全沒有考慮物品的價值。

  “不要——”碧落雙手捂住耳朵,害怕得尖叫。

  霍家的下人因這懾人心魂的吼叫,揣著不安的心紛紛跑來一探究竟。

  見著霍少棠仿若發了瘋的癲狂,個個瞪凸了眼珠子,驚愕畏懼得說不出話。

  沒人見過霍少棠如此喪失理智的失控模樣。

  “碧落,你快別待在那裏,太危險了!”李媽擔心的喊。

  “霍先生不知道怎麼了,你先過來再說!”李伯也出聲催促,大家的臉上全寫著不知所措。

  碧落聽不進他們的擔憂,看向霍少棠,正好撞進他狂怒待發的眸心裏,寒顫陡地自她的背後升起,一個踉蹌,她不由自主地往後栽倒。跌坐至地。

  “滾!”燃著火焰的目光掃向那群愛管閒事的下人,發怒咆哮,“統統給我滾!”

  著火的步伐越過大半個客廳,連電話也不放過,茶幾上的水杯、煙灰缸無一倖免,全成了玻璃碎片,飛散在地。

  “該死!啊——”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恐怖的氣息,碧落伸出兩手,緊緊環抱自己因為驚懼而哆嗦不止的身子,她沒有前去阻止他,也不知能阻止什麼,只能埋首雙膝裏,深深閉目,祈禱這嚇人的一切快些過去……

  ※※※

  當霍家的傭人同心協力忙著收拾殘局的同時,這一切雜亂的始作俑者已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像是負氣的小孩,經不起絲毫刺激的霍少棠,一心只想做件什麼,來宣洩內心翻滾的複雜情緒與不平的怒潮,在下意識的牽引下,他撥了一通電話給一個女人,一個一直等著他的答案的女人。

  “叫你父親桃個日子吧!別忘了事先告訴我,我好叫秘書騰出時間。”狂妄的態度未將神聖的婚禮當一回事,宛如繁複的程式就和每天吃飯睡覺的生活流程一般,毋須特別看待。

  “你的意思是……”金喜善茫疑半夜他打來的這通電話,究竟想表達些什麼,認識那麼多年了,他未曾主動捎來訊息。

  “你不是想嫁給我?”

  “我……”赧窘捆綁了她的思考,霎時失去了應對能力,他的活一針見血得教她無法反駁。

  如此直接地道出她的愛意,他完全忽略了她的感受,字裏行司的語氣,不帶任何感情。

  “我們結婚吧!”

  “為……什麼?”

  甩不掉腦海盤旋不去的影像,霍少棠不禁惡聲:“結婚不需要理由吧?”

  “可是……少棠,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憤怒回駁,“誰說的?”

  “或者我們等你情緒平穩些,再來討論……”

  “你嫁不嫁?”現在他只要一個答案,一個能讓他的不平與憤怒稍微緩和的答案。

  他認為一旦自己也有了物件,便可將紀碧落完全拋諸腦後。

  “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去找別人!”妻子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現下他只想找到一個轉移注意力的物件。

  “我要!”金喜善心急大叫。

  “好,明天我就對外宣佈。”

  “少棠……難掩不安的輕喚,“你會後悔的……”

  她知道他只是一時衝動,所以這樁婚事不會成真,不是認真,但她依然願意陪著他一起瘋狂。

  就算只是短暫的幸福假像,她亦滿足。

  ※※※

  霍少棠要結婚了,消息就在他失常的翌日發佈,物件是與奇石有密切往來的達觀廣告千金。

  乍聞此消息,碧落腦中一片空白,一個早上渾渾噩噩,恍如行屍走肉,全然不知自己做了什麼。

  當她甘心只是影子,不反抗也不說怨,就連交友的自由都由池全權作主,他卻殘忍地連根拔除她的想望,僅存幻夢的希望也不給……

  他怎能這樣待她?

  茫慌無助的惶恐掌控了碧落,兩隻腳也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自茶水間直奔霍少棠的辦公室,當她恢復知覺,人已站在他的面前。

  “霍先生,有件事我想問你……”

  霍少棠的心跳在她進入辦公室的那刻猛地重擊一下,直至此,她仍能如此輕易地左右他的情緒,教他相當不能釋懷。

  為一個女人將自己搞得整夜無法合眼!?

  昨晚,他總算嘗到了那種滋味,他又氣又悶,為了某個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

  不過,相當確定的是,他的壞心情絕對與她脫不了關係。近日,她開始與藺長風出門,晚上家裏,大部分的時間只剩他一人。

  面對沒有她的屋子,空虛的落寞竟點滴侵蝕他的平靜、耗損他的鎮定。

  繼續手邊的工作,沒有洩漏內心的波動,“什麼事?”

  喉間像是梗著硬物,她艱澀的開口,“霍先生真的要……結婚了嗎?”

  胸口翻湧著極度的酸苦與嫉妒,她不要他娶妻,他的妻子不可以是別人……

  呵,是啊,她總算願意坦白了,她真的曾經奢想與他甜蜜共度下半生,身邊伴著幾個蘿蔔頭……原來,最後終是奢想啊!

  她那惘悵無比的語氣教霍少棠迷惘半晌,但驚人的意志力很快地讓他尋回自我,“我的私事,你這麼關心?”用力搖晃頭,嚴厲地告誡自己,再也不許她來動搖他的心情與決定。

  “請你告訴我。”碧落以堅定的眼神回視他,第一次沒有在他銳利的目光下畏顫。

  這道晴天霹靂的消息,沒有預兆地打散多年來架築在她心中平和安穩的堡壘,而今城牆被攻陷了,自欺欺人的謊言殘忍地曝曬在陽光下,她的美夢隨著熱度一起蒸發消失了。

  一顆心遺落海中央,受狂風巨浪推擠而晃晃蕩蕩,再找不到靠岸……那個依靠多年的對象,就要成為別人的丈夫……

  “我還以為你掉人了甜蜜的戀愛漩渦,周遭的事情全看不見也聽不見了。”語意暗諷她與藺長風的和樂融洽。

  “是你要我和長風一起出去吃飯,我們只是朋友,不是你說的那種關係。”碧落無法接受他的指控。

  一切都是他的決定,為了迎合、討好他的情緒,她聽話服從,可他的脾氣卻變得像是不定時炸彈,隨時都有引爆的危險,教她時刻活在恐慌的威脅下,一次次納悶,百思不解自己究竟犯了什麼過錯。

  長風?她叫他長風!?掩不住的怒氣在霍少棠眼中升騰奔竄。“沒錯,那是我的意思。”

  他們去哪裡?聊了些什麼,又在做什麼?隨著這些問題一次又一次在他心底百轉千回,他便再一次逼臨爆發邊緣……所以.他要遏止這一切!

  而最好的作法就是徹底轉移注意力,既然她有了約會物件仍不能教他收回心思,那麼他也找個女人來玩玩,這麼做總行了吧!

  碧落怔看著這個截然不同又陌生的霍少棠,最近發生的事在她腦中糾結纏繞,她弄不懂這一切,也不知眼下該如何是好。

  有人說他與達觀千金的婚事只是商業聯姻,商人本色的霍少棠從不做賠本生意,這個決定絕對經過長時間的思量忖度;不過也有人說這只婚約是前任老總裁留下的遺願。

  其實,她依稀可以感覺有某個隱隱約約、模糊不明的原因但他的心思難以捉摸,教她猜不透心思也窺探不著底細。

  “霍先生與金小姐的婚事是真的?”萬蟻鑽人心房,刺痛難受。

  霍少棠沒說話,冷冷凝望她許久,然後,他終於開口——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嗓音沉啞,隱含不改的堅定。

  湛黑如黑夜的瞳眸閃著精光,冷峻的臉部線條如此魅惑人心,碧落久久無法移開視線,只有再一次向自己管束不住的情火降服。

  怎麼辦?婚事一旦成了定局,她該何去何從?

  他是否不要她了,他的妻子能允許她這個影子,繼續留在他的身邊嗎?

  而她又怎能不在意地看著他懷裏摟著其他女人,說著她不曾聽過的甜言蜜語?

  “還是我不能結婚?或者我娶誰,必須經過你的同意首肯?”霍少棠嘴角冷冷輕揚,銜著諷刺冷意。

  “不用的……不用……”低低地重複,有若刀割的痛苦清清楚楚。碧落輕垂眼瞼,刻意忽略那股猛烈扯動心臟的疼痛。

  “什麼不用?”她悽楚的語氣令他心臟一揪,無法理解她話語的含義。

  雙眸直直望人一對深邃難測的寒潭,努力設下最後的防線,不讓自己在他面前崩潰。“霍先生當然有決定妻子人選的自由……”也有選擇愛不愛她的權利……

  好難過,好痛苦……難受的痛苦緊緊壓迫著她,想要佯裝輕鬆地給予祝福,卻發現自己一直沒學會虛偽……

  頹喪無助地咬著下唇,“我回去做事了……”

  霍少棠來不及作出反應,她已別過身子,以背影區隔了兩人的世界。

  不該在意的……隨著踏出的每一步,碧落努力為自己做心理建設,希望構築出一道防衛的心牆。

  他一旦結婚了,對她反而有好處,結束自作多情的執著,忘了伴隨自己逐日成熟的長腿叔叔,她的生命總會有番新氣象的。

  忘了他,忘了他……

  忘記不易,但她會努力忘了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0-2 00:34:49

第九章

  今晚,一輪明月皎潔地掛在夜幕上,將婉蜒山路照得比往常清晰,除了幾隻流浪犬鳴吠外,似乎還多了平時不聞的寒寒宰竄的聲音。

  午夜十二點,霍家偌大的客廳,落地窗角落一隅,燃燒得深紅的煙頭伴著輕煙舞出撩人的弧線,在夜裏透著迷蒙的殺氣。

  嘰——年代久遠的大鐵門開了,車子駛進了庭院。

  砰——車門關上,熟悉的引擎聲音離開了。

  落地窗前男人以指撚熄香煙,卻絲毫不感覺到痛,激動的憤怒填滿了全身細胞。

  “總算回來了!”

  當一抹草湖綠的身影終於旋進屋裏,霍少棠嘲諷的出聲,冰冽的語音在寂靜的暗夜裏顯得分外清冷。

  聞聲,碧落的心陡然一凜。

  無關心虛,而是心底欠缺面對他的勇氣。

  她仍未調適好自己的心情,尚未找到答案以前,她只能努力避著他……

  霍少棠走到角落,旋開立燈,金黃色的光暈灑落,柔和了咄咄逼人的氣勢,卻溫暖不了他的心。

  “霍先生,這麼晚了,你還沒睡?”

  “你也知道現在很晚了?潔身自愛的女人不會在過了午夜才回家。”

  任一股可怕怒氣圍繞著自己,霍少棠站在暴風眼裏,形於外的表情是令人窒息的可怕寧靜,但駭人的怒意卻在他墨黑的眼底聚積。

  “如果是我吵醒了你,真的很對不起……我們淨顧著聊天,忘了時間,以後我會注意的。”最近他似乎常為她等門,他明明是早睡的人……

  碧落好沮喪,生氣自己無法簡單、平靜地看待他的每一個舉止動作;想得太多,受傷的總是她。

  “你們聊了些什麼?”聊得忘我?他幾乎能夠想像那個有說有笑的快樂畫面。

  “沒什麼。”避重就輕的回答。

  他俊拔修長的形影毫不客氣地侵略她的視界,湛深黑眸更毫不放鬆,堅定地鎖住她。

  “不能和我分享?”冷冷的眼眸隱含狂暴的怒風,一股恨意自心底翻卷上來,

  “你已經和他進展到有了兩人共用的秘密了?”

  他拼命控制著呼吸,卻還是找不回原有的規律。

  “不是……”不是不說,而是對於與藺長風共度的每一次晚餐,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晚歸無非是想在外頭多吹一點風,看冰涼的晚風能否教她冷靜清醒一些。

  她覺得神經緊繃的自己,已經像個妒婦,每每霍少棠外出,就要難過地猜想他與誰出去;又像準備做壞事的歹徒,電話一響起,立即豎起耳朵,心臟則以不堪負荷的速度狂跳……

  她真的怕,怕自己會因胡思亂想而發瘋,怕她因自己的逼迫而步上想不開的絕路……

  有了患得患失的憂慮,暗戀開始變得痛苦。

  “那是怎樣?”盛怒和悽愴在霍少棠臉上揉合成一種複雜的顏色,他悒憤地攫住她細腕。

  此刻她的隱瞞無疑宣告他們的親密關係,他強烈的感覺被背叛!背叛!他竟認為她與藺長風在一起是背叛了他!?怎麼搞的,他究竟哪裡不對勁了?那個男人是他強塞給她的啊!

  “你喝酒了?”他霸道的欺近,身上濃厚的酒氣撲鼻而來,令她一陣頭暈目眩,有股嘔吐的衝動。

  “是啊,那又如何?”故意朝她臉上呵氣,姿態狂妄。

  “你醉了。”眉間打了褶,碧落抿著下唇,很擔心他。

  他愈來愈不像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意氣風發、唯我獨尊的霍少棠了。

  以前,即使泰山崩於前,他依然不改其色;現今,時常莫名發作的火爆,教他失去了昔日的冷靜形象。

  霍少棠突然仰頭張狂大笑,“我醉了?怎麼可能?”鼻間冷冷地噴出一道嘲弄,“你要我告訴你現在幾點嗎?”

  他再欺近,漫天酒味熏得碧落昏沉沉,顫抖的手使勁推拒他的胸膛,嗚咽的急喘,她不說話,僅以用力的搖頭代替。

  “老實說,我怎麼也想不透你為什麼會喜歡上那傢伙?兩個過於冷靜的人不嫌枯燥嗎?”

  眸子陰沉地睇著她因為激動而泛紅的俏臉,及劇烈起伏的酥胸,有股難抑的衝動在他小腹凝聚。

  碧落抿著唇瓣,完全沒辦法反駁他的諷刺,只覺呼吸奇異地不穩。“為了藺長風,你費心打扮過了?”撩起一綹發絲,唐突問道。

  瓜子臉、一雙水汪汪的黑眸,配上一頭蓬鬆微卷的長髮,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極為性感冶豔的大美女。

  就是這副落落大方的形象,招來男人的覬覦吧?

  “我只是看厭了直長的頭髮,想改變一下心情……”碧落在他質問的目光下緩緩啟口。

  他在生氣嗎?生氣她自作主張地燙了他喜歡的直發?

  蓄著他偏愛的烏溜長直發,就能得到他的寵愛嗎?恐怕沒有,他從未讚美過她的外表,她再如何聽話,仍是無法贏得他的喜歡。

  “是藺長風要你燙頭髮的?”壓不下心海狂湧翻騰的怒潮,幽深的黑眸驀地燃超灼人火焰,“你居然為了一個男人反抗我?”

  霍少棠氣極,某種就要失去她的猜忌緊掐著他的喉嚨,重創他的胸口,他憤而搖晃她的雙肩,揚聲吼叫——

  “你是我的!我供你念書、讓你衣食無虞,你不能和其他的男人雙宿雙飛!”

  碧落不住晃著頭,輕顫的嘴唇似有千言萬語想傾訴。

  他說她是他的?!真的嗎?

  說這句話的他是認真的嗎?或者他其實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你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過去是,現在是,未來還是!”霍少棠激烈地吻著,在吻與吻之間低逸滿腔憤懣。

  如果非得強留才不會失去她,他會不擇手段佔有,不管她是否會因無愛而枯萎。

  一顆心盈滿他霸道的宣告、甜蜜的佔有語氣,碧落心不覺一軟,連日來所有的委屆與忐忑,頓時煙消雲散,內心深處那塊崎嶇的角落被撫平了。

  她清楚地在他唇間嘗出了一抹對人性的憎惡及對人生的不滿,仿佛一個被孤獨鞭笞的靈魂正在他體內哀鳴。

  酒精鬆懈了霍少棠的理智,釋放了他的野性,熱吻揭開了澎湃狂情,她的氣息如春天籠罩著他,刹那間驅走了他心中那團糾纏著他不放的黑暗。

  他的吻是個火種,引燃了碧落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熱情,她聽見了自己高分貝的心跳聲……

  他新生出來的鬍子有些紮人,可她不在意,她喜歡這種親昵的感覺,甜甜地回吻,恣意地膩在他身上,那種有人疼愛,感情不再是單行道的感覺真好。

  推她躺臥在大沙發上,霍少棠沉重又劄實的壓著她,失控的欲望入主他的大腦,他瘋狂地吻向她雪白如脂的胸口,狂野地席捲令他迷醉的嬌軀——

  他的唇如紅熾的烙印,所到之處皆烙下了印記,似在向人證明她是他的所有物。

  碧落在他舌頭的纏卷下輕顫起來,她的氣息短促狂亂,激情的欲火猛烈得教她心驚膽顫,他的一點點熱情就足以讓她化為灰燼,她不知道,一旦他認真起來,自己將會變成怎樣。

  卸除兩人身上的束縛,霍少棠著迷地看著她,飽含欲望的瞳眸激進懾人情焰。

  甜美唇瓣微啟的弧度嫵媚得能溺死人,白嫩窈窕的胴體則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誘人心魂……

  碧落在他眸光熱烈的膜拜下,似乎有些羞怯,瑩白的肌膚逐漸漫開粉紅桃暈……

  她感到一波強過一波的情欲從他的身體燒向她,一個黑沉沉的漩渦正在向她索取更多的給予——

  碧落弓起身,驚詫他如此親密的碰觸,“不要……”她緊張地顫抖,本能想要躲閃,眼眶中忽然凝聚水氣,楚楚可憐。

  她聽見自己的喘息,也聽見了他粗嘎的低吼,沙啞的聲音中全是扣人心弦的魅

  清楚而急猛的痛楚霍地侵佔碧落的意識,他的短暫停歇不動,並未讓疼痛稍緩,痛楚隨著他喟歎一聲之後的緩慢抽送而變深加重,擰緊了眉心,她不自覺地環抱他的肩,配合他的掠奪,脫韁的情感瞬間繚繞了一身……

  他在她體內,她包容了他的狂傲、憤怒、怨懟,還有他的仇恨……陡地,一記觸電似的波動從她體內導向霍少棠,他感覺得出力量在湧入,緊接著高潮像巨浪般翻湧而來,他緊貼著她的下身抽動,狂喜地仰頭大喊——

  ※※※

  她聽見了他的心跳。

  第一次靠一個男人如此之近,如此專注地聆聽著他的心跳,屏住氣息跟著他規律的心跳一聲聲數著。

  一、二、三、四……

  第一次發現,原來在數一個男人的心跳時,心情會如此平靜、恬適,甚至摻著一絲絲類似幸福的甜蜜感覺。

  躺在霍少棠的大床,碧落支著下顎看他睡夢中的樣子。

  如劍般剛倔的濃眉,狹長深邃的眼眸,挺直得不容曲撓的鼻樑,以及象徵著冷酷絕情的薄唇……他明明不夠好,不夠溫柔善良,不夠體貼親切,但她就是無法不愛他。

  但他呢,他愛她嗎?

  想得愈多,碧落發現自己的心再也無法平靜。

  枕在心愛男人身邊,充塞心田的應該只有幸福的感覺吧?可為何她的心還有著空洞,仍未得到完全的踏實。

  凝望他閉合的雙眼,那兩扇靜靜掩落的墨簾只要揚起,透出的總是淩銳逼人的瞳光……

  他只說他是她的,但本來她就是他的,她欠他的,不是嗎?

  乍聞他說這話的那刻,心思單純未想太多,一徑震驚狂喜……現下,怎麼也揮不開盤占心頭的那抹悵然若失。

  他們都忘了金喜善——他的未婚妻。

  她忘了,因眼裏只有他,他的撩撥教她無法理智的思考;但他呢?到底他是用怎樣的心態擁抱她?

  霍少棠忽地睜開眼,對上了她幽黑深思的眸心,四目相接,兩人都沒開口,小小的房間內好靜,靜得只剩下彼此的心跳聲。

  光裸著昂藏精健的體魄,他起身走進浴室沖澡。

  碧落趴在床上偷覷,水柱沖刷過他比例完美的身材,迷眩得教人移不開視線。她不得不承認,他邪魅的英俊是女人最大的致命傷,也是最無力抗拒的一點。

  水流聲乍停,腰間僅圍條浴巾的霍少棠步出了浴室。

  兀自陷入思緒當中,碧落沒有發現他已結束盥洗,來不及遮掩自己的赤裸。

  撥開猶滴著水的發,霍少棠的目光膠著於她披散雪背上的那片黑髮,襯著她白皙如脂的膚色,黑髮如同被染黑的羽翼,而她活像個被困在泥沼中的天使,飛不動,掙不脫,只能隨他墮入地獄。

  沒錯,他就是她的地獄,他這個地獄惡魔玷污了她的清白。

  “從今天起,不准你再和藺長風出去。”他突然說道,然後旁若無人地穿戴起衣物。

  碧落先是一怔,接著,豐潤的唇邊出現了極不易察覺的淺淺笑容,相當撩人心思。

  原來,他的撫觸與擁抱不是她的春夢,將她視為所有物的宣告也不是她的想像……

  這就夠了,至少目前已足夠撫慰她的不安,平息內心的躁動。她願意相信,他會給她一個解釋的——他與她,還有金喜善三人之間的關係。

  今天不說,也許明日即能自他口中聽見他的承諾……

  ※※※

  碧落錯了,因為一天過去了,兩天也過去了,日子就在她的期待下一天天流逝,她仍未等到霍少棠的說明。

  幾日下來,她感覺他似乎是刻意回避著她——

  晚上,餐桌前,只剩她一人,他總在臨近午夜時分才姍姍返家;清晨則不再早起,放她一人吃著無味的早餐,直至她出門上班前仍未現身。

  她無法猜測這些行徑意謂著什麼,也不敢任意臆測。

  於是,她放棄了被動的守候,決定放手一搏,大膽地向他坦誠自己的愛戀,一併聽他親口給予肯定的表示。

  他不見她,她可以主動找他,所以,她來到了他的房間。

  “我有事跟你說。”碧落不再喚他霍先生了,兩個人的愛情彼此尊敬是必須的,但絕對沒有地位的高低。

  霍少棠睨她一眼,驚覺她的神色一掃向來怯懦的姿態,堅定的眼神讓她年輕的臉龐別有一番個性。

  不過,她的睡衣和他想像的差太多了,竟是件似十來歲小女孩常穿的白棉長衫,領口緊密地圈著她細小的頸子,袖子還長過手肘,只露出兩節潔白的腕掌,以及纖細白淨的腳踝而已。

  但,即使這麼樸素,她卻依然像黑夜中漫遊的精靈般讓他驚豔。“什麼事?”收回眸光,神態自若的點燃香煙。

  打火機的火光一閃,照映出他狎俊的五官,半眯的眼透著謎樣的光彩。

  碧落發現他之前的躁怒已消逸無蹤,此刻在他身上感受不到煩悶與悒鬱,他變得有點詭譎,原本就已讓人看不透了,現在則更無法預料他的心思。

  壓下胸臆間不安的喘息,她直覺不該久留,在這樣一個靜得能聽見自己心跳的夜晚,她似乎不該貿然找他攤牌,一股危險的氣味令她無法順暢呼吸。

  或許她該等到早上再來……

  洞悉她的意圖,霍少棠慢慢踱向她,睞了她一眼,然後經過她,一步橫跨在門前,擋住她的退路,高高地挑起一道濃眉,興味的嘲諷。“怎麼,不是有話跟我說嗎?”

  一記深呼吸之後,碧落強迫自己面對現實,“你感覺得到我……很愛你嗎?”

  說出她的愛意,對霍少棠來說也許是厭惡的負擔,讓他傷透腦筋,可是她竟覺得釋然。

  是啊,禁錮得幾近窒息的情感能夠表達,讓她意外地感覺自由。霍少棠背脊倏地一僵,不全然是驚愕,仿佛她的愛慕早巳不是秘密,這些年來,他不是睜眼瞎子,也沒有喪失應該有的知覺,共同生活的日子,透過行為舉止的表現與眼神的傳遞,或許她的喜歡,他早看進眼底。

  “你愛我?”黑潭似的眼眸泛著森冷的嘲弄,熨燙的手指劃過碧落因他寒涼的語氣而瞬間蒼白的臉蛋。

  “愛?”語氣極為不屑,譏嘲的反問,“那你能愛我多久?直到小女孩玩膩了愛情遊戲,轉移下一個目標!?我不是你預設的愛情對象。”

  “你不是我的遊戲,我會永遠愛你!”碧落著急著辯清。  

  “永遠愛我?你也要看看你的愛對我而言是否有價值,我是否想要這個負擔吧?”霍少棠冷冷的眸光逼得她幾欲窒息,而他猶不放過她——

  “我不愛你。”

  這大概是他最殘酷的拒絕,他這麼不留情面地狠狠將人推人深淵,是為了憎惡她死纏不放,而急於讓她醒悟嗎?

  她不也早已預知,為何經他的口說出,傷痛更是加倍?

  碧落感覺自己幾乎支撐不了身體的重量,顫抖的問出:“你……愛金小姐?”

  “我不愛她。”不假思索的回答。

  對於金喜善的樣子,他根本畫不出一個基本的輪廓,至於婚約,那是他一時衝動的決定,他不打算承認。

  “你難道沒有感情嗎?”掄著拳頭,碧落好想對他生氣,他無情得教她好生氣。

  此刻,她之所以還能繼續談話,不是因為她尚未落下地獄,而是恐怕早就在那裏了吧!

  “我強迫你來愛我了?”霍少棠絕冷一笑,“不是吧?我很清楚自己沒有愛人的本事,所以向來也不歡迎女人的戀慕,你把感情放在我身上,只是浪費,徒惹傷心罷了。”

  碧落一凜,心竟然痛了起來。

  他說得沒錯,她的愛情系在他身上,意謂著允許他來主宰自己所有的喜怒哀樂,這幾年情緒的起起落落,不是早就印證這一點?

  答案很傷人,是她執意討的,怨不得誰。

  傷痛的眸子怔然迎向他的鋒利,為了他,也為自己悲哀。

  “你說過……我是你的,你還記得嗎?”她提醒他那夜的纏綿,他在她的耳畔重複的這些話。

  “女人是我的玩物,而你是我的影子,影子本來就是我的所有物,我有說錯嗎?”霍少棠陡降了音調,僵直的身體充斥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愁鬱。

  這就是他的回答。他決定導正岔亂的生活步調,結束所有的失序。歡愛過後的那個早晨,沒人知道當時他的心緒多麼紛亂,強裝著鎮定冷靜,實則完全沒了主意。

  抓不著自己的心思,又找不到真正排斥的理由,卻始終堅持抗拒她的親近,他就像個暴君,成日暴躁憤慨。

  “所以我現在晉身為可以為你暖床的影子了?”

  碧落木然,短短數分鐘內連續兩個晴天霹靂重重擊落,打得她暈頭轉向,渾然不知所措。

  他——怎能如此殘忍、如此過分?

  他明明知道她的心意,竟還如此冷酷地嘲弄她?

  瞪著,眼眸不知不覺升上某種刺痛的感覺。

  霍少棠震懾了下,音量不大卻清晰的這聲呢喃,傳進了他佯裝波瀾不興的心中,掀起一層層的濤浪。

  她的自嘲像利針尖刺,在他身上紮下傷口,傷口不大,卻深入骨髓,痛人心扉。

  “你——”他望著她,望著她顫抖如秋風落葉的身子,望著那對朦朧深幽的黑玉,驀地怔然。

  那總是染著憂愁的雙眸,不知何時竟泛上一層薄薄的水煙。

  碧落驀地轉過身,如一陣旋風般卷過他,欲以最快的速度逃離。直覺教霍少棠伸手扯住她的衣袖——

  “放開我……”壓擠過的嗓音喑啞模糊。

  他不肯放,“你哭了?”

  “……沒有。”她沒忘那條不許掉淚的禁令。

  傷得太深,慢慢失去痛覺,感觸不到痛。

  這真是一個好黑、好黑的夜,很適合現在的她,至少,她還可以掩在夜色當中,不必看見他的表情。

  微仰著頭,天真以為這樣可以讓眼淚回流,“坎坷的愛情容易讓人疲累,尤其我的愛情暴露在空氣中太久,變質了……”

  輕鬆的語氣和沉甸甸的心不成比例,她好難過,卻還是勉強自己抬眼對著他笑。

  霍少棠看透了她的偽裝,那副自認堅強的神情透露的卻是心碎……僵著身子,一股難解的酸澀感驀地漫過全身,教他一顆心緊緊揪著,酸苦而沉痛。

  他不明白在心底喧噪的情緒怎會如此無法掌控,完全弄不清那究竟是憤怒、痛苦,或是想狼狽擁她人懷的強烈欲望。

  大大的瞳眸凝睨他,終於,落下一顆晶瑩的淚。

  “對不起……我哭了。”她看著他笑,手指沾著自己的淚水,送至他眼前,“你認識這種鹹濕的液體嗎?這是我的眼淚,為你流的淚。”

  她抽抽噎噎,眼淚頓時像是出閘的洪水,奔洩不絕。

  “我們……是不是真的……不可能?”

  她想知道他真正的心意,愛上他就像進了迷宮,怎麼繞也繞不出去,她已經倦於尋找出口了,她要他幫她開一扇門,只要他的一句話,她就能從這個愛的迷宮中脫困。

  霍少棠窒悶得難受,有種快要滅頂的感覺,她的淚仿佛全流到他心裏,沖激著他,拍打著他,淹沒了他的喉嚨,溢上他的鼻腔,他就要窒息了……

  不該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他想,閉眸咬牙,承受那無可名狀的心痛。碧落笑自己,她竟仍心懷期待,居然還未死心,“果然不可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0-2 00:35:16

第十章

  霍少棠瞪著乾淨整齊的臥房,臉色逐漸發青,她收拾得那樣整潔,仿佛連空氣中屬於她的氣味也一併帶走了。

  她走了,真的走了。

  也該走了,她早巳瀕臨斷裂的纖細神經,根本不可能再承受任何打擊,她的戀情就像一朵枯槁的小花,卑微地在大太陽下祈求一絲小雨,卻遭他殘酷的回絕,一點滋潤也吝於施捨。

  坐在她的梳粧檯前,看著鏡中的自己,他極力壓制那股奔尋而去的意念。

  真的,一點人聲也沒有……院落裏仍揚著夜蟲的歡語、山風的吹送,這些都是他聽慣了的。

  就是因為聽得太習慣,反而越顯寂寥嗎?

  矛盾似一盆悶火,在心底隱密地燃燒;種種的不解,如川水匯海地聚在他的腦中。

  曾經,他以為自己再也沒有辦法愛人了,他以為自己的心裏剩下的只有恨、只有怨、只有怒、只有不平,可是面對她的時候,他竟然覺得那些怨憎好像都可以放下了。

  他錯了,以為自己對她的淚水免疫,怎知她的淚仍讓他驚詫,教他感覺自己是全世界最狠心的惡棍。

  如果眼淚是她的武器,那他是否註定宣判無條件戰敗?

  手中緊握的紙張,是她留下的資訊,上面落著娟秀的字跡

  霍先生:

  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經過昨夜之後,我是再也無法坦然面對你了。

  感謝你之前不吝提供的所有幫助,不管你相信與否,但這輩子我當盡犬馬之勞,竭力報答。

  只是,我不住霍家了。

  你的期望我一定努力達成,你的囑咐我也一定不忘,我會記得多與男人相處,找個適合的男人將自己嫁了……  

  我還是你心中那個紀碧落,那個你一手栽培出來的影子,希望現下的我仍是你的驕傲。

  碧落

  ※※※

  他真的不喜歡這樣,霍少棠胸腔憋著一股難受無法抒發。

  他閉眸,深深呼吸,拼命克制仰天長嘯的衝動。

  紀碧落變了,她變得平和冷靜,明眸清澈,凝睇著他的眼神微微帶著疏遠的氣質。

  她真的變了。

  而他發現,對她這樣的改變他有一點點驚異、一點點怔然、一點點氣憤,卻有更多難以言喻的心疼。

  現在的她眼眸平靜清澄,既不像從前的生氣勃勃,卻也不是朦朧無神。那是全然的平和,全然的澄透,就好像她已領悟得太多,看透了這人生無法一切圓滿。

  她飄向他,步履輕逸,恍若毫不沾塵,“這是上個月的財務報表,請總裁過目。”

  “放著就可以了。”

  “是。”碧落說罷就要轉身離去。

  “等一下!你現在住哪裡?”

  “我在市區租了一個小套房,距離公司很近,交通也很方便。”她簡短的回答了他的問題。

  心傷仍未愈,不想追憶的前塵往事,也完好如初地存留在心底,只是經過時間的沖淡後,情傷的感覺變淡,且不再疼痛,仿佛過去的一切只是一夜驟雨,天亮雨停,便悄悄蒸散,不留痕跡。

  她不再奢望遙不可及的夢想了。

  某方面來說,她是覺得驕傲的,現在的自己確實稱得上是個完完整整、獨立自主的女人了。

  但在內心深處,仿佛又悄悄燃著難以撲滅的火苗,像是渴望著什麼,卻難以厘清。

  理不清的,她搖搖頭。

  思緒就像糾纏成團的毛線球,怎麼也理不清。

  所以她乾脆不理了,將卷成一團的毛線推人內心最深處,忽略它的存在。

  忽略藏在心底深處的想望……

  她努力想達到不忮不求的境界,因為不追求、不強要,所以才能不失望。

  經歷了這許多,她被迫明白了許多事。

  她明白現今的自己與從前確實有著很大的不同,偶爾當她望向鏡中,看到鏡面反照的另一個自己時,都會忍不住嚇一大跳。

  那個在紀碧落的軀殼裏,禁錮了另一個靈魂。

  一個受了傷的靈魂。

  讓她語意中隱蘊的意味逼得透不過氣,霍少棠不覺緊緊咬牙。他真的再也看不透她,看不透她那對證澈明麗的眸裏,沉澱的究竟是怎麼樣的思緒;看不透她藏在平靜恬淡容顏下,是怎樣的七情六欲。

  兩道俊眉驀地一攢,一陣類似驚慌的感覺掠過他的心底。

  “總裁,若沒其他的事,我先出去了。”碧落發現自己仍舊無法漠視他的視線,怕他灼熱的目光逼出壓藏在心底的秘密,她倉卒離開。

  “該死!”

  她逃離後,面對她留下的氣息,霍少棠竟然定不下心工作,縱容向來視為金錢的時間白白流逝。該有的理智陷入了五裡霧中,仿佛一夕之間失去了對與錯的判斷力,他迷惘了。

  ※※※

  燦美的鮮花、精緻的美食、濃醇的好酒、動人的音樂,這是臺北某家遠近馳名的高級餐廳。

  藺長風帶著碧落一起品味人生,讓她好好享受了已經許久不曾經歷的浪漫。

  “覺得菜色如何?”藺長風優雅的拭嘴,含笑問道。

  碧落也以一記笑容回應,打趣說道:“我既不是什麼老饕,品嘗美食的口味和大眾也不盡相同,餐廳大廚若聽到我這個門外漢的評語,肯定氣得跳腳。”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好吃囉?”

  “我沒說唷,你可別害我啊!”擺著兩手,是撇清責任的表情。

  “不好吃當然可以批評,不然廚師永遠都不會有進步的一天,何況餐廳是服務業,本來就該迎合消費者的口味。”藺長風就事論事,一副正經的口吻。

  “問題是我的口味屬於少數族群……”碧落瞧他的樣子相當認真,大有找來餐廳經理建議的態勢。“我們以後別再來這家餐廳就行了……”

  驀地,藺長風爆出一串長笑,惹來不少的側目,不過他不在意,“逗你的啦,你緊張的樣子真可愛!”

  碧落氣鼓兩腮,橫他一眼,“原來藺總經理本性這樣可惡,那些愛慕你的名媛千金肯定都不曉得吧?”

  他認真的點頭,“其實有時候,我也相當佩服自己不輸女人的做作功力,我之所以到今天,還能保有直升不墜的人氣與後勢持續看漲的行情,或許都該歸功於偉大的女人。”

  碧落大翻白眼,他的理論讓她差點昏倒。

  但不可諱言,和他談天真的很輕鬆,一點壓力也感覺不到。

  藺長風絕對有足夠的經濟能力,提供給她高尚的生活品質,或許不如她曾經在霍家享有的,但絕對比她現今擁有的好上許多。

  當她迷蒙著眼眸,凝望著他在燭光掩映下顯得更加俊美的面容時,腦海驀地閃過這樣的念頭。

  是的,他可以供得起這般優雅閒適的生活,如果她嫁給他的話。問題是,她一點也不想。

  她不想嫁給他,不想與他交往,甚至在與他共進晚餐,看著他談笑風生的臉孔時,想的卻是另外一個男人。

  在她心上烙印著霍少棠的各種表情、各種心緒。

  而每一種都已深深地、深深地埋在她的心底,怎樣也無法磨滅,教她現今整個腦海、整顆心浮掠的都是他挺拔的形影。

  又來了!她又掉人回憶之中不可自拔了!

  碧落緊緊咬牙,忽地用力搖頭,試圖甩去腦中紛亂的思緒。

  然而,非但無濟於事,在揚起墨睫時,一個深灰色的磊拓身影映入眼瞳,紛擾的心緒更加淩亂不堪——

  是霍少棠!他怎麼會在這裏!?

  藺長風注意到了她驟變的神情,心裏暗暗歎氣,“霍總裁來了?”

  “你……”碧落微愕,他似乎不為霍少棠的出現感到絲毫意外。

  “他今天打電話到我公司,逼問我今晚是否和你有約,又會在什麼地方碰面。”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這回是聲載滿無奈的歎息。

  還能說什麼?先是自女方的口中明白人家芳心已有所屬,然後旁敲側擊得知她心儀的物件竟是霍少棠,那時他便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機會恐怕已是渺茫。

  沒辦法,怨只怨時不我予。

  “他……”碧落更驚訝了,霍少棠為什麼這麼做?她不明白他的意圖。“你一直說他對你沒有感情,我卻不這麼認為。他質問我的口吻像極了妒夫急於尋回離家出走的愛妻,而我則是被無辜錯認的情夫。”

  碧落心傷的否認,“我問你一件事,你要老實回答我。”瞅著他,“在我身上,你可有看到霍少棠的影子?”

  “你的問題好奇怪。”藺長風愣了一下,然而,她不說他真的沒發現,紀碧落俐落的專業形象,面對棘手狀況時候的冷靜,儼然是霍少棠的翻版。

  “霍少棠要的是一隻百分之百像他的貓,我的地位僅等於一隻專寵於他的貓。”吸吸鼻子,努力振作就要潰防的情緒,“只是,不可思議地,我竟情願變成一隻貓……”

  藺長風不禁嫉妒霍少棠的好運,竟讓他得到她的愛。

  “過去公司的同事誤會我們之間有曖昧,沒想到連你也這麼想。”如今,他們除了公事,已經完全沒有交集了,同事之間的耳語仿佛也停息了。

  “在他的意念裏,我只是個模糊的影子,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一個沒有面孔的角色。這就是我在他心底的分量。”

  外面的夜空澄淨清朗,佈滿燦亮的星星,最輝煌閃亮的那一顆就像霍少棠,強烈地存在著,卻高掛在離她最遠的地方。

  “你們好好談談。”藺長風決定將時間留給他們。

  “我相信你對這段感情很認真,而既然曾將它視為生命般重要,就別輕易放棄。嗯?”

  ※※※

  “你真的繼續和藺長風往來?”霍少棠急促的語氣顯得陰沉,瞪向藺長風離去方向的眸光鷙猛如鷹。

  方才他們之間流轉的異樣氣流,令他有著極不舒服的感覺。

  “這是你的要求。”微微張開酸澀的眼眸,碧落不敢將他看得太清楚,怕自己的心受到動搖。

  “我不敢相信你居然照著做!”她真的打算實現留言的內容,認真找個男人將自己嫁了!?

  不,他不准!

  “我已經很久沒有違背你的意思了。”

  “是不是我的所有命令你都聽?”

  碧落靜靜攪拌著咖啡,沒有搭腔。

  霍少棠氣急敗壞,逕自往下說道:“那我要你搬回來!”

  聞言,碧落的動作頓了好一會兒,然後,她的目光又回到咖啡杯裏那一個個的黑色漩渦,“不可能,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好!”吸口氣,他可以讓步,“你不搬回來,那我搬去和你一起住!”

  “你……在開玩笑。”這一次,她徹底怔住了。

  哪句話是真的,哪句又是假的,他在戲弄她嗎?

  “我的樣子看起來像是開玩笑嗎?”

  “我的小套房很小,一個人住剛剛好。”

  “我可以買棟新房子,我們一起搬進去……”

  碧落霍地截斷他的話,眼淚因心底滿滿的苦澀而沒有防備的墜落,“霍先生,我可以不要再當你的影子了嗎?”

  出身孤兒的她,已經接收不少輕視的眼神了,她不想看輕自己,她是愛他,但不甘只是一名性伴侶。

  “你不是我的影子了,我要你是我的妻子!”他脫口道出內心的決定。  

  “我現在不准你和藺長風在一起,我後悔了!你是我的,你要嫁人,新郎除了我之外,不會有別人!”

  字字鏗鏘有力的宜示,就像令人安心的符咒,碧落卸了心防,心神開始恍惚,她努力消化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

  “你說過要永遠愛我……”直至今日,霍少棠終於發現,原來坦誠自己的心意不若想像中困難。“我是不相信愛情、不相信永恆,可是我卻相信你,相信你說過會永遠陪在我身邊的承諾。”

  或許,不全然是她的離開驚醒了內心蟄伏的情意,吃醋嫉妒已經不是最近的事,他早就發覺愛的到來,可遲遲不敢接受自己的感覺。  

  長久以來的無情,使他不知如何去整理充溢心中的那份悸動,她的愛直闖他緊閉的心門,未經許可就釋放了他深鎖在心底深處的情感,當他察覺她能在他心靈來去自如耐,唯一的反應就是阻止她的入侵!

  他怕,怕被愛征服,怕被愛束縛,怕在愛裏失去自我。

  這是為何他總是用尖銳的言辭及態度面對她,他想自保,他要擊退她,他不能接受他的心成為任何女人的殖民地……

  碧落內心一陣激動,面龐霎時漾上一層興奮的紅暈,狂亂的驚喜令她不能自已。

  睜大明眸,赫然發現那對冷酷的瞳眸不知何時已教熱情取代,而此刻,那兩泓深邃的黑潭裏,正映著她的影子。

  “你真的相信嗎?”  

  “你還願意愛我嗎?”他以甜言蜜語當前鋒,意圖攻陷她的心防。“你知道嗎?”見他如此痛楚憔悴,一陣激蕩在她胸口翻攪,熱氣直逼她的眼眶,珍珠般的淚水加快了滑落的速度。

  “你是我的長腿叔叔,我始終認定可以給我幸福的長腿叔叔……”

  “長腿叔叔?”

  “過來。”他要她移來身邊的位子。“我想抱抱你。”

  碧落悚然一驚,瞬間坐得直挺,羞窘的神色無處躲藏。

  “這裏是公開場所,好多人……” 

  “人多才好,消息通常都是這麼散佈出去的。”霍少棠笑看她小女人的嬌態。

  “你不過來沒關係,我過去。”說著,他真的移靠至她身邊的空位。“你——”目睹他的狂態,碧落無法置信地瞪直了眼睛。

  傲慢恣意慣了,他從不將外人的目光放在眼底。

  “抱抱我,讓我感覺你的真心。”聽似一句要求,但他絲毫不給拒絕的機會,抓握她的雙手,直接纏抱自己。

  真實地觸覺到她的體溫,霍少棠歎息了,軟化的豈止是他的心而已。

  碧落嘴裏雖嚷著難為情、害羞,然一抱住他,卻松不開手了。

  無妨,就讓大家看吧……

  雙手環抱他的寬背,小臉深埋他的頸項裏,他們之間沒有距離,每一個呼吸裏都充斥著彼此的氣息……粉紅唇辦微彎了弧線,快樂得無法言語。

  “長腿叔叔可以自你心中畢業了嗎?”霍少棠突兀地插入一句話。

  碧落抬眼,不解地看著他。

  咧開嘴,露出不懷好意的詭笑,“其實我一直比較樂意當大野狼。”

  碧落蹙眉,花了三秒鐘咀嚼他的話意,當頓悟了他的暗喻,俏臉登時爆紅。

  “回家吧!”

  他的身體被欲望蝕出了一個大洞,除了她,沒人能填滿。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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