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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美]解語劍(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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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09:33:11
標題:
[慕容美]解語劍(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凰云化羽 於 2012-10-24 13:07 編輯
【慕容美-解語劍】
第01章 長安烏鴉滿天飛
第02章 香飄紅袖不勝情
第03章 金谷多寶穀何在
第04章 快馬下關東
第05章 榴花五月紅
第06章 誤闖美人窩
第07章 玄語妙對結奇人
第08章 望門興歎鬼抓魂
第09章 神女刺客雪母恨
第10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第11章 人財鳥食兩相亡
第12章 來時有路去無門
第13章 張冠李戴誤中誤
第14章 屋漏偏遭連夜雨
第15章 蛇神巧計困牛鬼
第16章 鬥尺難量真君子
第17章 步步危機處處過
第18章 風雨飄搖天涯路
第19章 劫後餘生東山起
第20章 冤家路窄遇煞星
第21章 山而欲來風滿摟
第22章 碧蕭吹風月當樓
第23章 忠言逆耳利於行
第24章 善惡到頭終有報
第25章 蓬門今始為君開
第26章 怒獅一吼九州寒
第27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第28章 喪鐘驚醒巫山夢
第29章 旁敲側擊尋知音
第30章 柔腸俠骨英雄淚
第31章 繼往開來解語劍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09:36:24
第一章 長安烏鴉滿天飛
“得得答答,得得答答,得得答答……”一片蹄聲,突自西大街方面遙遙傳來。
居易酒樓上,酒客們神色一緊,相繼愕然停杯;蹄聲由遠而近,夾雜著一串叱喝,呼嘯著,經樓下向東門方面驟雨狂雹般疾奔而去,一批剛過,一批又至。就這樣,先後持續了將近頓飯之久,蹄聲方才逐漸稀落下來。
一名布衣老者,目光偶及梁榴間那方匾額,忍不住輕輕一歎道:“崔荷遍地,劫戮時有所聞,唉,居易,居易,今日之長安,果其平?居,良不易也!唉唉!”
其他酒客們似有同慨,人人搖頭感唱不置,就在這時候,下麵大街上,忽有人一路唱將過來道:
人生百歲,七十稀少,更除十年孩童小,又十年昏老。
都來五十載,一半被睡魔分了。
那二十五載之中,寧無些個煩惱?!
歌聲雖然有點沙啞,但韻味卻是十足。歌聲由大街進入樓下,稍微停頓了一會兒,接著,又沿樓梯一步步唱上樓來:
左思量,右思量。
總覺人生似露垂芳草。
遇酒逢花莫閒拋。
追歡要及早,毋惜玉山倒……。
歌聲戛然而止,歌者悠然現身。
時下雖為仲秋季節,來人卻仍戴著一頂又破又舊的卷邊大涼帽。這位朋友不知道是跑路跑熱了,抑或剛才的山歌唱得太賣力,上得樓來,人往樓梯口一站,第一個動作便是自頭上除下那頂大涼帽,衣領一拉,大扇而特扇。
除去涼帽之後,來人面目清楚出現。此人看上去約在四十到五十之間。荔子鼻,蒲包嘴;一雙眼珠又黑又小;就像兩大碗白米飯上放的兩顆烏豆。而總醜之大成者,則是那兩邊一高一低、一疏一密的眉毛。
那兩道與眾不同的眉毛,可說是此人臉上最不安分的一環,上下錯動,一刻不停,如果眼睛望向誰就仿佛在跟誰扮鬼臉、遞消息一般。
眾酒客看清來人這副尊容,無不暗暗為之絕倒。
不過,來的這人似乎毫不介意別人對他的觀感如何,烏豆眼滿樓溜過一通,最後,以手中涼帽虛應故事地揮了彈身上的那襲髒得發黑的青布長衫,大踏步向東首靠近窗口的一副座頭走去。
青衣醜漢現下走去的那副座頭上,早已經坐著一名藍衣少年,當下,青衣醜漢走過去抱著涼帽深打一躬道:“這位弟台……咳……我可以在這邊坐下嗎?”
藍衣少年緩緩抬頭,目光一掃,淡淡答道:“沒有什麼可以不可以,座位都是店家的,朋友愛坐哪里便坐哪里!”
青衣醜漢搭訕坐下,跟著,夥計走過來,哈腰請示客人要點什麼酒菜,青衣醜漢支吾了一陣,忽然揮揮手道:“你且站去一邊,待本爺斟酌好了自會喊你過來。”
那個夥計眨了眨眼皮,唯唯而退,夥計一轉身,青衣醜漢立即以手護頰,將脖子伸過桌心,向藍衣少年乾笑著道:“老弟,咳,您說我該點些什麼好?”
藍衣少年傻了,愣了好半晌,這才咦出一聲,閃眨著那雙曉星般的眸珠,奇道:“怪了,各人各有口味……”
青衣醜漢嘻嘻一笑,涎臉輕聲道:“不瞞你老弟說,我身上是一個子兒沒有,嘻嘻,所以,咳,這個,咳咳,不巧而已,其實我也不是天天窮……”
藍衣少年又是一愣,先是有氣,繼又覺得好笑,忍了忍,勉強皺眉道:“隨你點,帳由我付就是了。”
青衣醜漢這下神氣起來了,嗓門兒一清,大聲哈喝道:“喂,夥計過來!”
那名夥計應聲而至,青衣醜漢老實不客氣,連點六萊一湯,外加好酒三斤,最後手指藍衣少年加了一句道:“這位相公請客!”
那名夥計本來就有點起疑,心想:這廝連骨頭榨了也值不上三分銀子,莫非吃白食來的不成?及至聽到他這麼一說,忙朝藍衣少年望去,藍衣少年點點頭,夥計這才安心打躬而退。
青衣醜漢待夥計去後,勾腰堆笑道:“老弟貴姓?”
藍衣少年淡淡答道:“文束玉。”
青衣醜漢目光微直,喃喃道:“文……?”
藍衣少年以為對方沒有聽清楚,接著道:“文武的文,束修的束,金玉的玉。”
青衣醜漢突然警覺失態,啊了一聲,忙道:“是的,是的,文束玉,文束玉,文老弟,咳,久仰久仰!”
藍衣少年文束玉側目曬然,心想:天下再虛偽,再空洞不過,大概便數應酬場合中“久仰”這兩個字了!
按照一般禮節,請教過了別人的名姓,不論對方有沒有反問一句,都該馬上報出自己的名姓才對,可是,這時的青衣醜漢,在喊完兩聲久仰之後,竟將自己的名姓略而不談,乾咳了一聲又道:“老弟一向哪兒得意?”
藍衣文束玉顯然是個心胸相當豁達的少年人,青衣醜漢如此不禮貌,他似乎全然沒放在心上。
這時漫不經意地喝了一口酒道:“寄人籬下,糊口而已。”
青衣醜漢又是微微一呆,心底似乎在冷笑著:哼,這小子果然不怎麼老實!就憑你小子這身行頭,以及這副氣派,還有,對了,你小子自稱姓“文”,晤……如果,此“文”即那“文”……哼哼,好小子,好個“寄人籬下,糊口而已”,居然在關老爺面前舞起大刀來了!
青衣醜漢連忙堆笑賠罪道:“是的,是的……”口中一股勁兒賠錯認罪,心中卻反而感到一陣舒坦,他想:小子一點也沉不住氣,畢竟火候還差。
夥計送上酒菜,青衣醜漢一樂,兩道陰陽眉更是極盡變化之能事,藍衣少年文束玉看著看著,終于忍不住怒氣全消了,發出微微一笑。
青衣醜漢高高拉起兩只衣袖,左手執壺,右手拿筷子,一疊聲喊道:“來,來,來,請,大家用——唔,菜很好,酒也不錯,魚太鹹了點,不過,說良心話,鹽放少了也確實不好吃,咳,好酒!”
藍衣少年文束玉越瞧越有趣,他本來已有幾分酒意,這時心胸一朗,臉上頓時浮現出愉悅的笑意。
青衣醜漢的一陣急沖鋒,這時暫告一段落,直起腰來深深吐出一口酒氣,陰陽眉聳動了一會兒,忽然笑容可掬地向藍衣少年文束玉問道:“剛才這兒是木是過去很多人馬?”
文束玉點頭道:“好像是的,不過,我沒有去留意,你知不知道那都是些什麼人物?”
青衣醜漢眼角一溜,含蓄地道:“文老弟真的——”
文束玉似甚惑然,張目道:“什麼真的假的?”
青衣醜漢心想:好,你小子裝佯你就裝下去吧!於是咳了一聲,緩緩接著道:“我是說,文老弟真的,咳咳,真的想知道那些人的身份麼?”
文束玉坦然點頭道:“是的,不瞞朋友說,在下對江湖中種種,雖不在行,卻也並非完全陌生,在下在西大街西京雙獅鏢局擔任文牘方面的工作已有一二年,平常時候也曾從那些鏢師的口中聽到過一鱗半爪,不過,那些傢伙似乎本身知道的也很有限,是以每談到一個人物,或者是一件事,多半是語焉不詳……”
這一下,青衣醜漢是真的呆住了!
他見文束玉談吐溫雅,語態從容而真摯,所說各節顯屬不假,而且雙獅鏢局就在西大街宜征坊,要加查證,毫不費事。青衣醜漢想著,不禁大感意外,訝忖道:“什麼?這小子真的不是某人之子?太奇怪了!”
青衣醜漢本想加以盤問一番,譬如:原籍哪兒?家中還有哪些人?年紀輕輕的怎麼就要自力謀生?進入雙獅鏢局又是誰人介紹的?
不過,青衣醜漢最後還是忍住了。他發覺這位文姓少年雖非他猜想中的文某人之子,但氣質上,卻處處透著拔脫不凡,這種年輕人僅能欺之以方,哄騙詭詐那一套是萬萬行不通的,像剛才一樣,一個不檢點,只有自討無趣。
青衣醜漢盤算既定,乃正容發問道:“武林中有段五句歌,老弟聽過沒有?”
文束玉眨眼反問道:“哪五句?”
青衣醜漢低聲道:“‘飛花三奇,流星一絕,血屠胭脂爪,天機鬥七巧,芙蓉仙子斷腸蕭!’——有沒有聽到過?”
青衣醜漢本想加說一句:“這批奇能異士之中,就有一人姓文,跟你老弟同姓,而且其人面貌也與你老弟差不多——”說完這個,再去留心文束玉的反應,以斷定這位文柬王與那位文某人有無血統的淵源;但為了與先前相同的理由,話到喉頭,旋又咽下。
文束玉聽完這首五句歌,似乎頗感興趣,他將五句歌詞反復念了幾遍,最後抬頭笑道:“這批人哪幾個最厲害?是飛花三奇?還是流星一絕?那位芙蓉仙子所吹的斷腸蕭蕭音一定具有驚人魅力是嗎?”
青衣醜漢怔了怔,忽然前仰後合地大笑起來。
文束玉茫然眨眼道:“什麼事好笑?”
青衣醜漢笑得發喘道:“錯了,全錯了!”
文束玉益發不解道:“誰錯了?”
青衣醜漢滿幹一杯,笑道:“這都怪當初編造這段詞兒的人太缺德,知道嗎?飛花三奇,聽起來像一個人,也像三個人,其實卻是四個人!”
文束玉一呆道:“如何解釋?”
青衣醜漢笑道:“飛花,是指一位綽號叫飛花掌的人,三奇則是瀟湘三奇,是三個異姓兄弟。”
文束玉皺眉笑道:“真是不通之至!”
青衣醜漢笑了笑,又道:“不通的還多著呢!流星一絕,流星是流星掌,一絕是九疑一絕,只有兩個人,算是比較單純。底下一句‘血屠胭脂爪’,如果誤‘屠’為‘塗’,人家不以為這是代表一個歡喜擦紅指甲的女魔頭才怪,其實呢?它們乃三大男士之綽號大拼盤也!”
文束玉被逗得一笑,旋又蹩額道:“‘血屠胭脂爪’這五個字,要將它分成三個人的綽號,如何個分法T”
青衣醜漢笑道:“怎麼分?‘血屠’!‘胭脂’!‘爪’!就這樣,二二一,簡單得很。‘血屠’是‘血屠夫’。‘胭脂’是‘胭脂魔’。‘爪’則是‘鬼爪抓魂手’廠
文束玉忍不住笑道:“這豈非太不公平了點?前面二人,三個字排入二個,‘鬼爪抓魂手’五個字卻只排入一個字……”
青衣醜漢搖頭歎道:“也不冤枉,眾人之中就數抓魂手武功最差勁,老實說,他能插上一爪已算是不錯的了。”
文束玉忍不住又是一笑,青衣醜漢接下道:“‘天機鬥七巧’也很單純,‘天機’道長、‘七巧’仙姑,兩位均屬玄門弟子。”
文束玉岔口道:“‘鬥’字何解?用上這個鬥字,總不會是毫無意義的吧?”
青衣醜漢遲疑了一下,點頭道:“是的——”
稍頓,又搖搖頭道:“這二位故事太多,也太長,說起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將來如果有機會,慢慢再說吧。
文束玉點點頭,沒再追問。
青衣醜漢接著說道:“至於‘芙蓉仙子’——”話說半句,倏而住口。原來樓梯口不知什麼時候上來了一名一身艷如榴火的紅衣少女,也許是這一邊座位較空的關系,紅衣少女這時已向這邊走了過來。
青衣醜漢顯然有意要回避這名紅衣少女,身子一偏,伸手便想去將那頂大涼帽拿起戴上。
不料紅衣少女眼尖異常,趕上一步,冷冷一笑道:“喂,醜鬼,你好啊!”
青衣醜漢無所遁形,忙就座中欠身賠笑道:“啊啊,原來是紅雲姑娘,姑娘好,姑娘好!”
那名叫紅雲的紅衣少女微曬道:“今天這一頓又是——”
紅衣少女話至此處,無意中與文束玉目光相接,神色一呆,竟然無法接著說下去。
文束玉對這名紅雲姑娘印象相當惡劣,他總覺得一個姑娘家,出口就傷人,縱然本質不壞,家教也必然大有問題,所以,他朝對方望過去的眼光,是冷漠的,甚至多多少少還帶有幾分鄙棄意味。
然而,世上事往往就是如此般不可思議。這名叫紅雲的紅衣少女,從外表看上去,不但長得夠美,脾氣也似乎夠刁夠傲的。照理文束五如此對她,她縱然不至當面碎一口,哼也得哼一下的。然而,紅衣少女竟然什麼報複手段也沒有採取。她在文束玉臉上留下深深而脈脈的一瞥,然後戀戀不舍地將眼光又移向青衣醜漢,含笑道:“醜叔叔,明天您去不去雲鶴山莊?”
這種轉變太驚人了!這時的紅衣少女不但笑容婉盈,連語音語調都一下子變得溫柔親切起來。
青衣醜漢以重重一咳掩去唇角自然泛出的一絲會心微笑,連忙欠身道:“愚叔,咳咳哪有這份資格?”
紅衣少女嬌嗔道:“如連你——”青衣醜漢發出一聲輕咳,紅衣少女語音隨著一頓,停了停,方才笑著繼續說下去道:“不是麼?如連你醜叔叔都說不夠資格,那麼明天與會者誰人能說夠資格?”
青衣醜漢陷肩作苦笑狀道:“這個場捧得不小!”
紅衣少女挪動腳步,揚揚手道:“我還得找我兩個姊姊去,醜叔再見!”
說著,眼角一溜,又朝文束玉的側影緊緊盯了一眼,這才巧步盈盈,一團火雲似的飄然下樓而去。
文束玉原就知道這名青衣醜漢是個江湖人物,現在,他更發覺到此人在江湖上的名氣可能還不算太小。
文束玉正思忖間,青衣醜漢忽然匆匆地低聲道:“我也有事要走了,現在為你補充兩點:‘芙蓉仙子’是一個人,‘斷腸蕭’又是一個人。剛才這名紅衣丫頭,便是芙蓉仙子的第三女徒,‘五月花’夏紅雲。今天是我醜鬼第一次聽這丫頭喊‘叔叔’,謹此一併致謝。嘻嘻,以後有些場面,看樣子大概還少不了你老弟為我醜鬼光光招牌呢!”
青衣醜漢又是嘻嘻一笑,戴起涼帽,起身便跑,跑沒幾步,忽又趕回來輕聲道:“回去帶個訊給雙獅兄弟,這兩天他們兄弟最好能找個地方避一避……這個……晤……就說是我醜鬼的吩咐好了!”
文束玉目送青衣醜漢下樓而去,心中默忖著:“明天,東門外的雲鶴山莊有會?什麼會?怪不得剛才向東門過去那麼多人馬,原來都是赴會去的!另外,此人叫我帶信給兩位局主,要兩位局主這兩天避一避,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文束玉實在有點猜不透,心想:“管它的!回去照實說了,兩位局主自然會明白也不一定。”
於是,文束玉起身算賬下樓,出門向西大街方向緩緩背手踱過去。這時約摸晚茶時分,紅日西墜,彩霞滿天,頭頂上黑影穿錯,呱呱聒耳。文束玉皺眉暗忖道:“長安別的都好,就是烏鴉這種東西實在太多了點——就像今天武林中黑道上的情形一樣。”
長安東大街到西大街,路頭相當不短,加以文束玉安步當車,走得又慢,所以,當文束玉回到雙獅鏢局時,早已是萬家燈火了。
局中一名打雜的夥計見到文束玉回來,含笑迎上道:“文相公,等您開飯呢!”
文束玉搖搖頭道:“我在居易酒樓用過了,你們請吧。”
那名夥計朝滿臉酒氣的文束玉望了一眼,遲疑著走過來輕聲說道:“文相公以前滴酒不沾,怎麼最近這幾天……咳……文相公,您,身體得多多保重一點才好啊。”
文束玉感動地苦笑了一下道:“謝謝你,老陳。”
說著,忽然想起一件事,接著問道:“噢,對了,老陳,兩位局主此刻在不在?”
老陳抬起臉來道:“南門八達鏢局近日接下一宗生意,據說接下這批貨色相當貴重,八達鏢局雖然承應下來,卻深恐獨力擔當不起,所以剛才派人請兩位局主過去,准備跟我們雙獅鏢局合作——文相公有什麼事?”
文束玉躊躇了一下道:“這樣好了,兩位局主回來你馬上過來通知我一聲,沒有什麼要緊事,只是文讀方面一些小問題需要請示一下而已。”
文束玉回到後院書房中,負手繞室,心緒始終無法平靜下來。
“令尊近來可好?”——剛才,居易酒樓上,那名青衣醜漢這句話也許出於善意,但是,它卻深深刺中了文束玉心靈隱處的創痛。
母親去世太早,他已無法記憶。
他可說全是父親一手帶大的——不過,如果說成他僅是由一名老家人所帶大也許更為恰當些。
父親,一年只能見到一次。每次,父子見面,時間多半是在深夜,由老家人文福將他從夢中搖醒,輕輕說一句:“相公,老爺回來了!”
然後,老家人文福悄悄退出,一名老年儒士沉著臉色走進來。
“這一年過得好不好?”
“唔。”
“去年帶給你的書都念完了沒有?”
“唔。”
“乖一點,懂嗎?”
“唔。”
……
當他還幼小時,他常常止不住自問:“這人是誰?”
漸漸的,他懂事了,他開始知道,這個一年來一次的人,便是他的父親!
但是,父子之間的關系並未因他逐漸年長而有所改善,父親每年仍舊只能見到一次,來時仍是在深夜,見面後,仍是那簡短的幾句話,問完後,父子相互凝視片刻,然後,父親與進房時一樣,臉上不帶一絲表情地掉身離去,老家人文福接著走進來。父子相會一次,從來沒有超過一個時辰。他也曾向老家人文福追問過,但是,老家人文福一句話也不說,總是推稱:“老爺忙些什麼,老奴也不清楚……”
因此,文束玉不免懷疑:“我們真是一對父子?世間的父子都是這樣的?既然我這個兒子在他生命中可有可無,乾脆不回來,豈不更省事?”
不過,就連這些也都是兩年以前的事了!
兩年前的某一天,老家人文福忽然將他帶離巴嶺山居,帶來長安城中,適時正值這家雙獅鏢局欠缺一名文房,老家人文福陪他前來應征,雙獅兄弟非常欣賞他的文筆,便連老家人文福一併收留下來。
他曾問文福為什麼要這樣做,文福說是老爺的吩咐。
進入鏢局,轉眼一年過去,老家人文福有一天背人遞給他一隻小木盒道:“老爺子昨夜來過了,他說,見你睡得好好的,不忍吵醒你,而且他本身也急著要趕去另一個地方……”
文束玉當時哼了一聲,冷笑道:“不忍?哼,過去怎麼忍的?這十幾年怎麼忍的?哼,說得好聽,急著要趕去另外一個地方倒是真的!”
打開木盒,裏面只有一部線裝詩詞選集,老家人文福又道:“老爺子還吩咐,要相公好好的將這一部——”
他不耐煩地將文福揮退,接著,他將木盒啪的一聲合上,高高擱去書架頂層,為了賭氣,第二天他便去坊間另外買了一部版本相同的,決意永遠不再去觸及木盒中的那一部。
光陰如箭,又是一年過去了。
早在半個月之前,文束玉約略計算了一下時日,知道又到了父親前來相會的時候了。這是一定的,每年都在這個時候,遲或早,絕不會超出三天以上。他雖說對父親極端不滿,然而,父子親情,出諸天性,這一天的到來,仍然是令人激動的;同時,他已決定,這次見面一定要向父親問個明白,父子間甚至因此翻臉,亦屬在所不惜,他不再是一個小孩子了,他有著他所不能忍受的。
於是,文束玉開始每夜燃燭以待……
可是,一連五個通宵過去,人影也沒有見到一個,因此,到了第六天以後,文束玉使天天跑去居易樓,以酒遣怨,不黑不歸。
夜深了,文束玉仍然毫無睡意,他走到院中,想去對面敲門問問老文福,但一想到可憐的老文福這兩天正患著風寒,值此深夜,良有不忍,於是,他又再回到書房,繞室徘徊,直到天明……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09:39:32
第二章 香飄紅袖不勝情
天亮後,文束玉和衣倒在床上,一陣倦意襲來,正要朦朧入睡,忽目前面廳室中遙遙傳來一片激烈的爭吵聲。
文束玉心神一緊,睡意全消,忙自床上挺身坐起。
等他下床穿好鞋子,匆匆趕來前面,廳室中爭吵之聲已經靜止,只見局中兩名鏢師領著七八個鏢夥叉手站在那裏,人人臉色鐵青,一個個胸口均起伏不已。
文束玉走向其中那位年事稍長的鏢師,急急問道:“什麼事?張鏢頭。”
張姓鏢師切齒恨聲道:“還不是那批……”
文束玉馬上明白過來:又是那些好朋友來借盤纏。
這種借盤纏,相當于普通民間的抽豐;也是吃鏢行這碗飯最難應付,而且最感頭痛的一件事。
不論阿貓阿狗,走上門來,三句行話一說,手一伸,沒有十兩,也得八兩!
遇上客氣的,還有一聲謝謝,有些則連謝字兒也沒有一個,頭一昂,大踏步而出,就生像到銀莊上提走自己一筆存款似的。
開鏢行的,大家都知道,凡是上門伸手的貨色,十九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角兒,可是,鏢行吃的是四海飯,這種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今天這兒跟你鬧一下,明天那兒跟你鬧一下,找鏢行,都是有錢的主子,有錢的主子哪個不怕事?
文束玉皺皺眉頭,又轉向櫃上道:“結果給了沒有?”
掌櫃的鄭師爺苦笑道:“不給行嗎?”
文束玉有點奇怪道:“既然給了,還有什麼好吵的?”
鄭師爺歎了口氣道:“打早上開門以來,這已經是第三起了,前面二起,一起八兩,都沒有說什麼,唯獨最後這兩個傢伙……”
文束玉忍不住插口道:“怎麼樣?”
連一向有好好先生之稱的鄭師爺也似乎有些上火了,這時恨恨介面道:“八兩,不接,換了一封十兩的,仍然昂首不理,問他們究竟需要多少,其中一個傢伙二指一伸,我問他:‘二十’?不開口!再問他:‘兩百’?那傢伙才勉強地打鼻孔中哼了一聲,數目這麼大,櫃上當然無法做主,正碰上張李兩鏢頭趕來,一言不合,雙方便吵了起來。”
文來玉道:“那麼,怎說給了呢?”
鄭師爺道:“雙方剛剛叫開,‘猴眼’申老二使即趕到,申老二向我眼色一使,我立即意會到二人來頭大概不簡單。於是,忙著取出二百兩,賠笑打躬,說盡好話,才算將兩個傢伙打發出門
文束玉乃又轉向那名目力過人、且記憶特強的趟子手申老二問道:“二人是何來路?”
猴眼申老二聳聳肩胛道:“‘玉門十八鷹’中的老七和老八,這兩個傢伙雖非十八鷹中頂尖人物,可是,在我們這一行之中,有幾個惹得他們十八兄弟?”
文束玉雖然不怎麼清楚玉門十八鷹都是何等人物,但是,十八鷹的惡名,他卻曾不止一次聽行中人提過,當下也就為之蹙額無言。
鄭師爺又歎了一口氣,喃喃道:“這種事,過去三兩個月才有次把,而最近這幾天以來,竟幾乎無日或缺,這樣下去怎生得了……”
文束玉噢了一下,忙問道:“兩位局主還沒有回來?”
鄭師爺答道:“兩位局主昨夜差人傳話回局,說要跟八達的歐陽局主去三原磋商起鏢細節,今天午前可以趕回來。”
文束玉剛剛點得一下頭,門口忽然有人陰惻惻的向屋內問道:“兩位蔡當家的在不在?”
眾人轉身望去,來的是兩個人,這時已一先一後向屋中走了進來。
發話的一人走在前頭,是個身材瘦小的青年漢子,臉如絲瓜,唇角掛著冷笑,一看便知不是什麼好東西。後面一人,身材也高大不了多少,臉皮雖比較白淨,但是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似乎比走在前面的那個傢伙心地更為冷酷。二人都是一身勁裝,外披黑道人物常見的那種灰色短風衣。前面一人只在腰間圍著一條革囊,後面一人則在肩後露出三寸許一截刀把。
張李兩鏢師剛剛平復下來的臉色又一度難看起來,猴眼甲老二則於室角,眼望來入,眼皮眨動,眉峰微微皺起,似乎正在苦苦思索二人之路數。
來人入屋,一徑走向櫃上,瞧也不瞧張李兩鏢師一眼,那神氣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屋中還有其他人似的。
鄭師爺強笑著自櫃上起身拱手道:“兩位遠道辛苦了……”
這是江湖上自成一家的客套話,總而言之,既要親切,又要自然,要使別人聽起來有著“名人所至之處,果然無人不識”之感,這樣才能讓來人心中受用,才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天下太平。
其實,天曉得鄭師爺根本就不知道現下這二人是哪兒來的兩個毛東西!
誰知,饒得鄭師爺迎以笑臉,兩個傢伙卻一點也不領情,絲瓜臉那廝走過去,左手食指一曲,反過來以指節兒敲敲櫃面,用一種極不耐煩的語氣道:“快,快,咱們兄弟還得趕路……”
鄭師爺咽了一口口水,終於一聲不響自抽屜中取出一個紅紙銀封。
絲瓜臉那廝接過一掂,好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猛然將銀封摔了回去,拍台豎眼叫道:“這,這,去叫蔡大功跟蔡逢辰出來!”
雙獅兄弟,老大叫“怒獅”,老二叫“病獅”,此人口中的“蔡大功”和“蔡逢辰”,正是雙獅兄弟的表字,在江湖上,除了上對下,或者仇家相向,徑呼其人之名,可說是一種莫大侮辱,於是,張李兩鏢師再也無法忍受了!
就在張李兩鏢師正待發作的剎那,趟子手申老二突然一跳而起,經過張李兩鏢師身邊時肘彎一碰,腳下不停,徑向櫃上奔了過來,人未至,話先到,第一句是罵掌櫃的鄭師爺:“嗨,老爺,你今兒是怎麼啦……”
接著,人趕到,雙拳一抱,向來人深深躬身賠笑道:“許俠。辛俠,兩位好,兩位什麼時候來長安的?坐,坐,噢,對了,兩位還要趕路,小意思,小意思,兩位需用多少,說個數兒就是了!”
絲瓜臉側眼將申老二打量了一下,不住點頭,似乎頗為嘉許雙獅鏢局中居然還有這麼一個眼力過人的趟子手。
另外那個佩刀的冷冷介面道:“最好三百兩,沒有便罷!”
申老二一呆,忙又賠笑道:“是,是……”
鄭師爺愣在那裏,半晌方道:“櫃上此刻全部只剩五十餘兩,兩位局主又都不在,一下子叫我去哪里找?”
絲瓜臉哼了一聲道:“真巧呀!人不在,銀子沒有,咱們兄弟今天這個臉面看樣子大概是丟定了!佩服,佩服,雙獅兄弟果然是腰杆愈挺愈硬!”
這時,甲老二沒了詞兒,鄭師爺更是不得主意,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算他兩個能作這個主,其宗沒有現銀何?
另一邊的張李兩鏢師,雖然二人都眼中冒火,但此刻卻無進一步表示。因為他們一聽“許”“辛”兩姓並列,已猛然想出來人之身份,兩鏢師知道,他們縱然不惜一拼,但這家雙獅鏢局就不得不卸招牌了。兩位局主待他們不薄,為了鏢局之前途,受點閒氣畢竟是小事。
靜立一旁的文束五,這時忽然走過來,非常平靜地向鄭師爺道:“鄭師爺不必為難了。”
鄭師爺眼中一亮,忙道:“文相公方便?”
文束玉不答,身子一轉,面向二名來人沉聲道:“兩位有事不妨請使,別說櫃上沒銀子,就是有,也不給,話是我說的,我姓文,明天便離開這兒,兩位隨時可以加以指教!”
局中上下人等,無不駭然倒抽一口冷氣,張李兩鏢師救人心切,雙雙搶出大駭道:“且慢——”
許、辛二人同時轉過身去,冷笑道:“誰在這兒大呼小叫的?”
張李兩鏢師本是想解釋一下,說明文束玉只是局中一名文職人員,希望對方不可誤會,假如對方不滿,兩位局主將來自會代他登門賂罪,二人一時情急,嗓門不免粗了點,以致又引起另一誤會。這時,張李鏢師氣往上沖,索性也不解釋了,由李姓鏢師搶著報以冷笑道:“雲鶴山莊一場爭寶會,想不到竟為我們雙獅鏢局帶來如許無妄之災,現在,本局好話已經說盡,殺人不過頭點地,這位文老弟說得一點不錯,別說沒有,就是有,也不給,兩位瞧著辦吧!”
絲瓜臉那廝滿廳掃了一眼,偏臉向另外那廝道:“老二,你看這屋內夠不夠寬?”
那名辛姓老二毫無表情地道:“如由小弟動手,當然以街心上當眾表演來得過癮!”
許姓老大頭一點道:“也好!”
二人說著,徑自並肩向室外走去。張李兩鏢師對望一眼,一言不發,也向屋外跟出。
甲老二不住抹汗跺足,連歎:“完了,完了!”
文束玉呆立在那裏,心中有如箭攢。他知道,禍是自己惹的,不為自己,張李兩鏢師不至於挺身而出;而現在,聽申老二語氣,張李兩鏢師顯非來人之敵,如果張李兩鏢師因而喪命來人之手,他將何以自處?
過去,他雖身在鏢局,卻始終對江湖上一切人和事沒有好感;如今,他忽然覺得,要是自己此刻也有一身武功該多好!
文束玉正茫思間,一陣怪笑突然傳入耳鼓,是那個辛老二的聲音:“真麻煩,還要分兩次,嘿嘿,亮傢伙啊!”
文束玉一驚,連忙向外奔出。這時,外面大街上,無數聞訊而來的人已將張、李、許、辛四人團團圍在街心。張、李與許、辛四人相隔丈五左右對面站定,辛老二手中已多出一柄明晃晃的潑風刀,張李二人則仍空手站在那裏。
遠處,自東街方面,正有三騎緩緩而來。
三匹馬上坐的都是少女,一騎在前,另外兩騎則落後約摸五六丈光景。後面馬上的兩名少女,一個身材豐滿,一個則較瘦削。前者背插雙劍,衣著紫色。後者背斜單劍,衣色純白。而最前面的那名少女則是一身火紅!
這時,紅衣少女首先攏近,只聽她皺眉自語道:“‘金穀’問題尚未解決,人倒先死去不少,昨夜是酒癡晁老兒收拾了魯東三雄,今天一清早文癡余老兒宰了開封霍家兄弟,現在這前面又不知道是那一幫跟那一幫對上了……”
紅衣少女自語至此,馬上一長身,不禁失聲道:“咦!什麼?是‘惡客’許幹、‘快刀’辛立他們兩個?雲鶴莊中沒見到血屠夫那個老鬼,怎麼他一對寶貝徒兒卻來了長安呢?唉唉,對面那兩個傢伙不曉得是不是雙獅鏢局的鏢師,他們碰上這兩個小煞神,今天大概是報銷定了!”
街心中快刀辛立抬頭瞥及馬上的紅衣少女,陰沉沉的一張面孔忽然綻出一絲笑容,揚聲招呼道:“紅雲姊,快來欣賞小弟的刀法……”
紅衣少女狠狠啐了一口道:“什麼了不起的臭刀法,竟也值得向本姑娘誇耀,哼,本姑娘要不是顧忌你那老鬼師父還真有兩下子……”
紅衣少女語音一頓,忽然注目咦道:“誰在那邊拼命向前擠?”
緊接著又啊了一聲道:“是他?看他這副惶急神情,難道他跟對面那二人同是雙獅鏢局的鏢師不成唔——這一來就說不得了!”
文束玉剛剛擠到前面。辛老二一把波風刀已經呼的一聲向張李二鏢師閃電般盤掃而去。
這廝似因受了紅衣少女一頓奚落,氣無可出,剛才還端出大將風度,說什麼要一個一個分開來,這時不但前言盡棄,出手也透著特別辛辣,張李兩鏢師雖明知不敵,此刻也只有橫心一拼了。
於是,兩人大喝一聲,分向左右閃開,人退七尺,旋身倒卷而上,兩雙鐵掌不約而同向快刀辛立夾攻過去。
快刀辛立果然不愧快刀之名,去勢一頓,全身下挫,潑風刀於自己頭頂上迅速絞起一道光圈,張李兩鏢師因存著拼命之心,一時能發不能收,竟然四掌同向刀圈中撲去。
就在張李兩鏢師四條手臂行將不保的剎那,但見紅衣少女紅袖一揚,猛然打出一道紅光,紅光所至刀芒立斂,快刀辛立手腕一麻,一把潑風刀幾乎脫手,直氣得他跳腳大罵道:“夏紅雲,你,你——”
紅衣少女馬上側目道:“我怎麼樣?”
快刀辛立咬牙道:“你下來!”
紅衣少女冷笑道:“真的嗎?”
快刀辛立使氣叫道:“不真的,難道還會是假的不成?你怕我師父,我可不怕你師父,過去我辛立處處讓著你丫頭也不過是為了——”
紅衣少女一聲脆叱道:“住嘴!”
快刀辛立又叫道:“既然你對我一點意思沒有,我還有什麼不可以說的?!”
紅衣少女粉頰全緋,忽然扭過頭去道:“大姊您代小妹去教訓這小子一下,看看究竟血屠夫徒弟快刀辛立的刀快,還是芙蓉仙子徒弟雙劍貴妃楊芬芬的劍利!”
快刀辛立眼光一順,不禁微微一楞。他一時氣昏了頭,竟沒有注意到芙蓉三徒,雙劍貴妃楊芬芬、冰姬白玉梅、五月花夏紅雲,這時全部在場。老實說,由於雙方師父齊名,自己雖不將一個夏紅雲放在心上,但是,如果三對二,那就絕無便宜好討了!
惡客許幹是出了名的鬼心眼,人揀忠厚的欺,吃不下的絕不逞強,他一拉師弟衣袖,低聲道:“走吧,以後有機會再說不遲。”
一對惡煞兄弟,向四周掃出一道狠狠的眼光,大踏步沖開閒人而去。
站在鏢局門口的猴眼申老二,這時深深噓出一口大氣,同時搖頭喃響道:“真是怪事,雖然誰也沒有見過芙蓉仙子,但大家都知道其人心腸之冷,實較那位什麼血屠夫有過之而無不及,至於芙蓉三徒,更是出了名的潑辣,尤其是最小的五月花夏紅雲,雙獅鏢局不知何時積了德,今天居然會由這名小魔女出面解了一危……”
對這件事弄不明白的人可多哩,不但當事人張、李兩鏢師一頭霧水,連雙劍貴妃和冰姬兩姊妹這時也在向小師妹五月花追詢原因不已。
雙劍貴妃楊芬芬惑然道:“雲妹今天怎麼了?‘五行歌’中列名人物,一向有著河井兩不相犯之默契,這次為了金穀之寶,各人之代表爭得那麼厲害,彼此間都沒有誰跟誰輕易翻臉,雲妹如何為了漠不相關的兩名鏢師,竟去將血屠夫那老鬼的門下得罪了,師父知道了怎麼辦?血屠夫知道了又怎麼辦?”
五月花夏紅雲不在意地一笑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冰姬白玉梅呸了她一口道:“活見你的大頭鬼!”
雙劍貴妃輕輕歎了口氣道:“算了,走吧,不知怎麼回事,從昨天下午開始,這丫頭就像忽然換了另外一個人似的。”
五月花夏紅雲眼角迅速一溜,漫聲道:“你們早晚也會的。”
雙劍貴妃楊芬芬一怔道:“丫頭怎麼說?”
五月花夏紅雲低笑道:“我說,走——”雙頰浮霞,眼角又是偷偷一溜,接著,一鞭揮下,潑辣辣領先向西城方面縱騎而去。
雙劍貴妃與冰姬對望一眼,搖搖頭,跟著催動坐騎。
閒人散清,雙獅鏢局這邊眾人剛回到廳屋裏,雙獅兄弟,怒獅蔡大功,病獅蔡逢辰,也接著返局。
眾人不敢隱瞞,由張鏢頭將适才經過向兩位局主—一報告出來。
雙獅聽完,怒獅首先大叫道:“好,好,大家都做得很對,文老弟夠勇敢,申老二夠機靈,鄭師爺夠耐心,你們兩個則夠血性,我在也一樣!”
病獅皺眉道:“不過——”
怒獅攔住道:“沒有什麼過不過的,殺了頭,只是碗大一個疤,我們蔡家兄弟平常自信對得起道上任何一位朋友,假如說盡好話,賠盡小心,仍有朋友要跟雙獅鏢局過不去,雙獅鏢局又沒有開什麼金礦銀山在那裏,遲早是關門一條路,大不了再賠上幾條命,除了這些,還能怎樣?”
眾人聽了,均甚感動,張李鏢師雙目盡濕,那是感恩之淚,也是英雄之淚,他們都為剛才做的值得而感到無限自慰。
停了一會,病獅皺眉又道:“芙蓉三徒會幫本局這個大忙,想來也真是怪極。”
好幾個人同時脫口說道:“是呀!”
怒獅也為之搔耳道:“這倒的確——”
文束玉便趁這機會將昨天那名青衣醜漢的話傳述出來,怒獅不待聽完,搶道:“我明白,我明白,都是一回事,那人意思無非說,這兩天上門的好朋友可能不在少數,我們兄弟最好來個避不見面,其實大家看到的,我們兄弟在不在還不都是一樣。”
怒獅說著,忽然咦了一聲道:“文老弟,你說那人什麼長相?”
文束玉重新將那青衣醜漢的長相說了一遍,怒獅呆了好半天,方才失聲喊出一句:“我的媽呀!”
眾人大驚,怒獅轉向病獅道:“老二,這人是誰,可能連你都不知道,你猜這人是誰?”
病獅果然搖搖頭道:“沒見過。”
怒獅接著道:“但該聽說過。提起此人之名號,張李二鏢頭大概也不陌生!”
病獅張目道:“誰?”
怒獅一字字地道:“誰?鬼爪抓魂手,醜——義——鳴!”
眾人全為之目定口呆!五行歌雖然不少人都能背誦如流,然而,歌中列名之人物,在武林中卻始終像遙處在另一個世界一般,真正見過那些人物的,可說百不獲一。這次,雲鶴在開什麼爭寶大會,一般武林人物趕來,也不過是來看看熱鬧而已。因為參加者,據說多為前述之五行歌中人物,別人誰敢去找黴倒?但是,就雙獅晨間所得消息,那些人物並沒有一個是本人親身參與,有的派徒弟,有的派專使,有的甚至只托人帶來一個口信。至於為什麼大家重視此會,而又不肯親自出席的原因,外人自是莫測高深。而今,血屠胭脂爪中的一爪,居然在居易樓上現過身,這在武林中,自然要算是大新聞了!
文束玉皺眉道:“他昨天還說:五行歌中人物,就以鬼爪抓魂手之武功最差,又說什麼此人能列名其中,可說是全憑僥幸,想不到他說的竟是他自己。”
眾人問清始末,均不禁為之失笑不已。
下午,文束玉一個人又從鏢局中溜出來。
不過,今天他去居易樓,其目的已經不是單單為著喝酒消悶了!
第一,他現在業已無怨可遣。父親逾期不見前來,大概今年——也許是永遠——不會再來了。像這樣也好,就讓它轉為一種美好的記憶吧。他有父親,跟任何人一樣,而且,父親還曾經看望他一次,先後連續計達十餘年之久,比起那些生不見雙親的孤兒們來說,他算是夠幸福的了!
第二,他希望再見到那位鬼爪抓魂手。在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今天,的的確確百無一用是書生;午前那一場風波,給他的刺激實在太大了!當時,他詞夠嚴,義夠正,理夠直,氣夠壯,但是,這些又有什麼用?它們的價值,全部加起來也抵不上那位姑娘一枚小小的暗器!因此,他對習武一事產生了狂熱。
文人之重明哲保身,和武人之重施義普濟,正相當於佛家小乘與大乘之別,他願意舍棄前者而就後者。不過,這也並不是說他想拜鬼爪抓魂手為師,他希望再見那位鬼爪抓魂手,只是想請對方指點一條路而已。
雖然他對那位什麼鬼爪抓魂手之為人並無惡感,然而,他總覺得鬼爪抓魂手這幾個字太過不雅。他要習武,就應師承於堂堂正正之門派,練習一種堂堂正正的武功,以堂堂正正的手段去蕩寇掃醜;以魔制魔,終非正道。
是的,他今天還准備痛痛快快的醉一次,不過,這也許就是最後的一次自我暴棄了!
“得得……得得…得得……”當文束玉快要走到居易樓,正在一邊走,一邊出神之際,驀然間,蹄聲入耳,突有十餘騎自東門方面飛一般狂奔而來。
文束玉身軀一偏,疾忙讓去街邊店簷下。
鞭花與叱喝交雜,十餘騎風馳電掣般頃過盡;跟昨天情形完全一樣,第一批剛剛過去,第二批又接著出現……
馬上騎者,多半為勁裝大漢,亦有少數青年男女摻雜其間,而騎姿則十九相同,一個個上身勾伏,左手逼,右手鞭,揮汗如雨,全想馳越人前,有如一場競爭激烈的馬賽。
文束玉知道,這一群定是昨天趕去雲鶴莊的原班人馬,但令人不明白的是,今天何以還要趕得這樣急?
難道——大家已知道寶藏所在,唯恐後人落空不成?
文束玉對這些不感多大興趣,也懶得去多費腦力,等到人馬過完,繼續向居易樓走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09:42:52
第三章 金谷多寶穀何在
文束玉登上二樓,眼光四下一掃,馬上發覺到今天樓上的氣氛與往日大不相同。
過去,來這兒喝酒的,十有八九都是長衫客;而今天,穿緊身短打者幾達一大半,餘下那些穿長衣者,僅有極少數是以前見到過的熟面孔;文束玉當然清楚這批人都是什麼身份,他因為沒有回避這些人的必要,便按老習慣,向東首靠窗那副常坐的座頭走過去。
夥計過來賠笑打躬道:“老樣子?”
文束玉點點頭,夥計退去,文束玉開始留意那些人的談話。
這時只聽得一個嗓門兒特粗的傢伙大叫道:“喂喂,大家聲音小一點好不好……還有你,管老三,你他媽的,就你一個吵得特別厲害,叫,叫……你他媽的嚷個什麼!”
這一嚷叫還真有效,雜音果然隨之減低不少,只聽那人接著以命令的語氣大聲道:“好,孫老大,你說下去廣
文束玉循聲打量過去,他看到那是樓中央的一席上,約摸坐著六七個勁裝大漢。出聲制止吵鬧的那人背向這一邊,無法瞧清其人面目,不過,從背後看上去,那人肩寬胳膊粗,體型之偉遠超同席請人,想來此人能使儕輩貼服,也並非全仗嗓門兒粗大所致;武人的本錢是什麼,這又是一個最好的說明。大個子對面,這時有個三角眼的漢子在點頭,看樣子此人大概便是大個兒口中的孫老大了。
當下但見那位三角眼的孫老大清了一下喉嚨,說道:“當然,這種懷疑並非也全無可能。因為,在武林中,誰都知道的。瀟湘三奇雖然志趣各異,但是,在行動方面卻甚少分開。這次大家原在奇怪,五行歌中人物十之六七都有代表到會,像天機、七巧等人對金穀寶圖不動心尚有可說,瀟湘三奇又怎會自動放棄的呢?而今,三奇中的寶癡雖然至今尚未露面,但由於另外二奇,酒癡和文癡曾先後在三元寺和碑林兩處地方,分別將魯東三雄和開封霍家兄弟等煞星掃數格斃,好了,現在大家明白了,原來瀟湘三奇早就來啦!”
這時,孫老大下首,一個尖嘴削腮的漢子插口道:“酒、文兩癡,做什麼要跟魯東三雄和開封霍家兄弟過不去,這一點,孫老大知不知道?”
孫老大未及答腔,背向這邊的大個子已是勃然大怒,只見他猛然抬起胳膊,一巴掌拍去桌面,怪吼道:“你他媽的管老三,你,你是跟我反毛虎裴某人有意搗蛋是不是?這種題外文章,你他媽的就不能等一等再問?”
原來現下挨罵的這人即是管老三!那位管老三大概是臉上實在掛不下了,雷公嘴一個緊抿,兩眼翻白,大有掀桌而起之勢。
背向這邊的大個兒反毛虎,胸脯一挺,嘿嘿冷笑道:“來啊,你他媽的——”
那位孫老大連忙站立排解道:“你們要再鬧,我可不說啦!”
這倒是一記殺手銅,反毛虎第一個軟下來,忙叫道:“好,好,不鬧,不鬧,你說吧!”
孫老大緩緩落座,端起一杯酒喝了,這才抹抹嘴巴接下去道:“剛才說到哪里了?噢——所以說,今天早上,不,錯了,應該說就在适才一個時辰之前,當各派代表分別拿著一張才完成四分之三的金穀位置草圖,聚集在雲鶴在大廳中,等候雲鶴任主取出最後一塊竹簡,以便完成全幅金穀形勢圖之際,忽然有人發覺那位雲鶴莊主胡大海業已暴斃于書房之內,消息一出,大家騷動起來了!”
滿樓鴉雀無聲,孫老大清清喉嚨,接著說道:“怪不得三奇……尤其貪得無厭的寶癡……這次居然……嘿嘿……原來……嘿嘿嘿……各派代表,異口同聲,結論是:‘找三奇去,尤其那位寶癡,非得馬上設法攔截下來不可!’”
“現在呢?”這下是反毛虎本人忍不住了。
“剛才下麵過去的那陣急蹄——”孫老大比了個手勢道:“大家不是已聽到了嗎?現在各派代表,一半回去報訊,調集援手,另一半則採取緊急措施,分路追蹤搜索!”
文束玉皺眉暗忖道:“這種推論好武斷,既無事實根據,又無見證指認,僅因三奇一向很少分開,便由酒、文兩癡之出現,而肯定寶癡也已來到長安,複因寶癡之貪得無厭,又進一步肯定任主之暴斃系三奇所為,唉唉,難怪武林中要有那麼多的是非恩怨了……”
孫老大述說完畢,樓上立即響起一片竊竊私議,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提出疑問道:“敢問這位孫老大,您對這件事怎麼知道得如此清楚?”
發話者是個年約六旬,面容清瘦,身穿一件竹布罩袍的老者。老者這麼一問,私議之聲馬上停止。
孫老大非常注意的在那老者身上打量了一陣,然後傲然哼道:“因為本人亦忝為在場者之一!”
眾人神色一凜,全都為之肅然起敬!在今天,誰要能有資格自由進出雲鶴莊那座大門,此人之身份就大可不必再問了!
那位發問的老者顯然也是一驚,哦了一聲道:“俠駕代表何派?”
孫老大有點不自然了,含混地道:“這個,咳咳……”
孫老大的意思,頗想就此一咳帶過,但是,那老者卻不識趣之至,眼皮一眨一眨的,硬是等在那裏要聽出個結果來,孫老大無可奈何,只好訕訕然接著道:“‘流星拳’首徒,叫‘小旋風’孟其勇,有個朋友的朋友,咳,咳,他是我們少主人的……”
真是不堪聞問,原來只是個跟班的角色!不過,想笑的人並不多。能跟五行、十三奇之中某一位拉上關系,不論疏親,畢竟是值得羡慕的。老實說,換了別人,就想拉這麼一點關系也還拉不上哩!
老者沒有再問什麼,樓中也就靜了下來。
這時,老者似有付賬離去之意,自懷中摸出一個錢包,打開來,攤出一堆青錢,左挑右揀,選出十來枚又小又薄的,疊起放去一邊,一面側臉又向那位孫老大漫不經心地問道:“依孫俠之看法,三奇有無嫌疑?”
孫老大見此老如此吝嗇,已是懶得多理,仰臉冷笑道:“否則有誰?”
老者點點頭,似乎也有同感。老者點著頭,收起錢包,又從懷中取出一隻鼻煙壺,一邊玩著,一邊不時送去鼻孔上嗅兩下。忽然,眾人眼光一個個亮了起來,沒料到那只鼻煙壺竟是由碧玉所琢成!十個富翁九個嗇,真是一點不錯。
文束玉身在鏢行兩年多,對於各種珍玩自是見識了不少,這時不禁皺眉不已,心想:“這老兒昏了麼?這是什麼地方,四周都是些什麼人物,似這等值錢寶物也可以隨便露眼麼?”
老者站起身來,背手向外踱出,口中喃喃道:“古人有所謂:病從口人——”
自語至此,適至中央那一席,老者忽然停身轉向那位孫老大道:“下面怎麼說?”
孫老大不假思索,介面道:“禍從口出呀!”
老者大聲贊道:“對極了!”
“啪”的一聲脆響,孫老大臉頰上已經挨了重重一記大耳光。
同席眾壯漢也想不到這名老者竟敢出手打人,呆得一呆之下,一齊大吼著跳身而起。
眾壯漢身手果然敏捷,人影一錯,已將老者團團圍住。那位被打的孫老大,張口吐出一口血水,血水中竟然雜有三枚斷齒,這一來,孫老大狂怒了,一腳踢翻臺面,搶上一步,戟指厲喝道:“好個老賊居然——”
老者若無其事的又舉起那只碧玉煙壺嗅了嗅,一陣打出二三個噴嚏,舒暢了,這才搖頭深深歎道:“別沖動,老弟,知道魯東三雄和震家兄弟他們怎麼死的麼?也不過是說錯幾句話而已。唉唉,老弟,遇上了我這個爭財不爭氣的寶癡,你老弟算是夠運氣的了!”
語畢又是深深一歎,從容轉身,一手環負背後,一手盤弄著那只碧玉煙壺,輕咳著緩步下樓而去。
眾壯漢魂飛膽裂,駭然欲退;孫老大面色如土,手臂僵舉著,久久無法放落。
文束玉走出居易樓時,天已微黑。今天,他雖有幸又見到了五行歌中瀟湘三奇之一的寶癡,但是,因為沒等著那位什麼鬼爪抓魂手,出得樓來,內心仍不免悵悵然若有所失。
在走回鏢局的路上,文束玉經過一番思考,決意在返局後向兩位局主提出一項忠告,目前,江湖上實在太混亂,他想勸兩位局主最好能放棄這次與八達鏢局的合作,暫且守一守,過段時期再說。
可是,等他回到局裏,雙獅兄弟業已領著張李二鏢師以及七八名鏢夥起程趕去三原。
第二天,長安城中,到處都在談論著金谷寶藏;寶藏原圖持有人雲鶴莊主之死,卻反而很少有人提及。
據說,金谷寶藏的來源是這樣的:
遠在二十多年前,武林中幫派林立,奇人迭出,或為虛名,或為實利,磨擦時有所聞。因此,有人在一夜之間名揚天下,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同樣的,也有很多成名人物常在一夜之間,就此煙消火滅了。
仇恨,有如投石於湖;本身下沉,愈沉愈深;波紋則跟著向外一圈圈擴大。
於是,星星之火,遂成燎原之勢;許多原屬私人間的意氣之爭,都在這時先後演變成門派與門派之間水火般的互不相容,形勢最緊張時,甚至連一向與人無爭、清譽素負的少林、武當兩派都給捲入是非漩渦中。
就在這時候,一位奇人出現了。那位奇人在黃山召集了一次武林大會,他等天下各門各派的人物到齊,人立在臺上一句話也不說,接連演出三套武學:一套劍法、一套掌法、一套輕身法。演畢,他轉身面對台下沉聲問道:“諸位之中,可有人自信能強過老夫?”
那奇人面對台下,連問三遍,台下始終不聞一絲聲息,於是,那位奇人沉聲接道:“從今以後,無論對人對事,各門各派均應自我檢討,自清害群之馬,方為敦睦之本,如有人再圖興風作浪,即為老夫之敵,禍福自擇,屆時莫謂老夫不教而誅,言之不預也!”
黃山一會,武林中果然為之平靜了相當一段時期。
但是,那位奇人卻於黃山一會之後,即沒有再在武林中露過面。而那位奇人究竟姓甚名誰?來自何方?去向何處?直到今天,它在武林中仍然是個謎!
現在,大家眾口哄傳著的這幅金谷寶藏圖,據說便是當年那位奇人所遺留下來的。
寶藏原圖系先刻在一方竹簡上,然後一分為四,昨天在雲鶴莊失去的,便是其中的一塊。
至於這幅寶圖它何以會落入武林中一名微不足道,像雲鶴莊主胡大海這麼一位人物手裏?這一點,誰也懶得去花無謂的腦力。今天,大家最關心的是,它給誰弄走了?目前落在誰的手裏?
今天以前,雲鶴在外曾一度警戒森嚴,閒雜人等,輕易不得擅入一步,為的是莊內正在仿繪寶圖,現據晨間自東門城入者說,刻下的雲鶴莊前,已經連鬼影子也見不到一個了!非但如此,甚至連一度視同拱壁,由三塊竹簡所湊成的原圖,如今也到處流傳開來,不是麼?沒有另外那一角,它與一張廢紙又有何異?
雙獅鏢局有個好事的夥計,不知打哪兒也去繕來一份副樣,文束玉取過來一看,發覺圖上欠缺的是右下角,概觀全圖似是一座山峰之寫景,淡淡幾筆,僅勾出一個簡單的輪廓,其間虛線交錯,像是指示人穀之途徑,但是,所有的虛線均于右下方邊沿一起中斷,顯然失去的那一角才是全團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圖旁左上角書有“金穀指迷”數字,左下角的具名則為“九全老人”。
文索玉對其他部分不甚留意,但對這個具名卻發生很大興趣。他一再加以玩味,心想:“一般的贊詞都是說‘十全十美’,如說九全九美,或者八全八美,不但失去贊揚意義,反有予人缺憾之嫌,現在此人自稱九全老人,很顯然是在刻薄自己,說得更明白一點,此處之‘九全’,無異表示:‘老夫生平別無憾事,唯有——’那麼,這位九全老人所遺恨的是一件什麼事呢?”
將這幅殘圖抄回來的那個夥計在一旁不住嘖嘖歎息著:“唉唉,真可惜!”
文束玉抬頭笑道:“可惜什麼?”
那個夥計歎了口氣道:“可惜缺了一角。”
文束玉又是微微一笑道:“是的,可惜缺了一角,不過,它假如完整無缺的話,它會落到你我手中嗎?”
那個夥計臉孔通紅。
文束玉接下去笑道:“再說,試問天下共有山幾許?一山有峰又幾許?假如沒有注腳,你能僅憑圖形便可以指出它是某山某峰麼?就算你將山、峰、穀都找對了,然而,誰能擔保那金穀之中定有寶藏?誰又能擔保,事隔多年的今天,它們仍等在那裏而沒有被人捷足先得?”
那個夥計一呆道:“這樣說——”
文束玉深深一歎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即此之謂也!”
那個夥計愣了一下,期期地道:“文相公的意思,是不是說,這幅寶藏即使落在您手裏,您也不打算去找那座金穀的所在?”
文束玉搖搖頭道:“話不是這麼樣說,假如確定了真有寶藏,如任其與草木同朽,也是令人感到可惜的。”
那個夥計眨著眼皮,有點不解道:“那麼——”
文束玉又笑了一下道:“老馮,你是不是覺得我這話有點前後矛盾,愈聽愈糊塗?好,現在我來明明白白的告訴你:第一,它是別人的東西,我們根本就不應該生出非分之念。第二,如說持有者誠意相贈,或者其人為十惡不赦之徒,持之適足以濟其惡,那麼,我們就必須首先弄清兩點,對方這幅圖從哪兒來的?他自己何以至今還沒有動手去尋找?”
老馮失聲道:“是呀!”
接著忙問道:“這道理說起來非常簡淺,怎麼那些人都沒有想到呢?”
文束玉點點頭,忍住笑道:“說起來確很簡淺,那些人為什麼沒有一個會想到這一點,就非外人所知了!”
雙獅鏢局的人手一向就很有限,加上另有兩位鏢師押鏢未歸。所以,現在雙獅兄弟這一走,局中便只剩得文束玉、鄭師爺,以及老馮老陳等幾個派不上正用的雜役。
因為無事可做,閒著也是閒著,所以,文束玉准備向鄭師爺交代一下,趁這段空檔到洛陽玩幾天。
沒有想到,當夜卻發生一件大事——
中元將至,明月漸圓,文束玉貪戀著大好月色,在後院中徘徊直到深夜,猶自不肯返屋就寢,忽然間,一聲輕咳起自身後,文束玉轉身抬頭之下,目光一直,整個呆住了!
迎面,月色下,一名青衫中年儒士正在靜靜地凝望著自己——父親,終於來了!
在文束玉,這一剎那,是迷茫的,也是空白的。如在睡夢中,不,如在夢中的一片浮雲之上;冉冉然,蕩蕩然,身心飄忽,不著邊際;擔心下沉,擔心棒落,希望掙脫這片幻境,同時矛盾地又希望永遠浸洞於這片幻境之中。
漸漸他有點清醒了,他沒有去思忖父親怎樣進入後院,以及何時來到自己身後的;他只感覺到兩年不見,父親又老了,比兩年中該老的程度超出得太多太多了。
雙頸瘦陷,鬢角也出現點點斑星,這些,是兩年前所沒有的。惟一與兩年前相同的,只有那雙清亮有神的眼光,他們仍像兩年前那樣深邃,那樣充滿無言的威嚴——充滿關切和慈愛,但又在它的外面張起一道帳幕。
文束玉在內心,已准備了將近兩年,他將疑問和勇氣層層堆集,以便留待今日盡情發泄;然而,情感有如沙塔,難築易散。這一天,到來了,可是,疑問、勇氣,卻溜得無影無蹤。如今,他這才明白,過去的那麼多年中,每次,他都唯唯而諾,並非全是他過分懦弱所致。
是的,他明白了,這就是父子。
文束玉盡力控制著,他不能聽令情感崩潰,否則,他就不配為他父親的兒子——至少,在表面上,他得保持與父親同樣的冷靜。
沉默了一會兒,老人開始問道:“老文福近來可好?”
“還好。”
“你呢?”
“我……玉兒也還好。”
至此,老人即未再問下去,父子間又一度相對緘默起來。
老人緩緩抬起頭,像在欣賞月邊那道暈圈,也好像正在凝思一項重大的決定之後,老人伸手入懷,仿佛要從懷中取出什麼東西來交給兒子,但是,老人一隻手並未立即自懷中抽出來。
老人神色一動,有如突然記起什麼似的,迅速望向愛兒道:“去年文福有否交你一部文集?”
文束玉點點頭,提起那部裝在木盒中的詩詞選集,文束玉心底不期而然生出一股怨恨之意,他僅點點頭,沒有說話,但是心底卻在抗議著:“你給的,並非我所想要的,一個父親,除了這些,他可以帶給他兒子更多的東西——至少也該親手交給我!”
但老人卻甚安心的點了一下頭,又道:“那麼,你都看了沒有?”
文束玉點點頭,心底下暗說:“不過它是另外一部。”
老人想了片刻,抬頭又道:“都能領會嗎?”
文束玉點點頭,老人接著道:“經得起考驗嗎?”
文束玉稍作猶豫,最後還是點了一下頭。年來別無消遣,他將那部選集翻了又翻,幾乎連那一頁上有個蛀孔都記得清清楚楚,如就該選集本身考究他,他為什麼不敢答應下來?
老人雙目微微一亮,昂首道:“好,你准備了。”
文束玉沒有表示,只拿眼睛望去他父親眼上,因為詩文方面的學問是沒有什麼臨時可以准備的;現在,他貫注全神只等父親問難。
老人緩緩抽出懷中之右手,沉聲道:“注意,氣穩丹田,神守左右商曲!”
文束玉微微一愣,因為他一下並沒有聽懂父親在說些什麼,正想啟口問個清楚時,老人右掌一晃,突然閃電般一掌向自己心腹之間印按而來。
老人一掌照出,勁風颯然,文束玉但覺胸口一緊,一個立足不穩,全身後倒,張口噴出一道血箭。
文束玉昏厥過去,老人也呆了!老人瞠目立著,既驚且疑,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人呆了片刻,忽然仰天一聲長歎道:“罷了,罷了,遠景幻滅,期望成空,十餘年苦心孤詣,有如春夢一場,唉,有子如此,夫複何言……”
老人悲話至此,熱淚滾滾而落,身軀一轉,便待離去。
臨去之前,猶豫著,忽又止不住停步回過頭來,目光所及心中一酸,複自懷中取出一隻細頸玉瓶,走過去在人事不省的愛子口中納入三顆黃色藥丸,方才黯然含淚,蹣珊著轉身走開。從老人微弓的背影望上去,在離去的這一剎那,老人似乎又較來時衰老不少。
約摸過去頓飯光景,藥丸溶化,藥力透達,文束玉一聲輕哼,悠悠然蘇醒過來。
文束玉睜開眼皮,勉力欠身坐起。這時月影西斜,約為三四更之交,月色較先前更為清亮,地面上也有著濕潤潤的露意。文束玉只感覺到身上很涼,頭部微暈,四肢乏力,他定了一會兒神,掙紮著站起身來,傾晃著摸入朦房中。
房中油燈已滅,白濛濛的月色自窗欞中透進來,靜靜的,柔和的,像紗,像霧,亦像一片迷失了的記憶。
文束玉和衣倒去床上,瞑目苦思,他必須追索出今夜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去年文福有否交你一部文集?你都看了沒有?都能領會嗎?經得起考驗嗎?注意,氣穩丹田,神守左右商曲,啊啊——”
文束玉不知打哪兒突然生出來的力氣,一聲啊,猛自床上一躍而起,由於用勁過疾,喉頭一甜,張口又是一口鮮血,但是,文束玉再也不去計及這些了,他爬去書架頂上取下那只木盒,點上燈,將木盒打開,匆匆取出那部詩詞選集,急急翻開一看,文束玉瞧呆了。
只見文束玉怔怔地捧著那部詩詞選集,半晌無法動彈,最後,眼中一潤,淚水盈眶不住喃喃道:“爹,求您原諒,玉兒錯了……”
第二天,文束玉病倒了。
由於文束玉的病來得異常突兀,鏢局中同仁們在關心之餘,竟然誰也沒有去留意院中那片鏟掉一層土皮的地面,而文束玉的病,正與這塊地面有關。在天亮之前,他勉強支撐著將那灘血跡收拾幹淨,結果,因勞動過度,他倒下了。
鏢局上下,人人都來看望他,文束玉除了表示感激之外,堅決拒絕請大夫調理,他推說這次只是偶染風寒,睡上幾天,自然會痊癒的,用不著周章費事,其實,他實在是擔心大夫會從脈象中窺悉秘密。
不過,因為心情平靜的關系,三四天過去,文束玉病況果然大有起色。
橫豎鏢局中這段時期清閒無事,於是,文束玉借養病為名,整日關上房門,在書房中開始參究那部詩詞選集。
它真是一部詩詞選集嗎?當然不是!
打開扉頁,裏面寫著:
“孩子:這是一套武學秘笈,也是為父的半生心血的結晶。它包括一套劍法、一套掌法以及一套輕身術。三套武學中以劍法為主,也最重要。不過,另外那套掌法和輕身術,亦不可等閒視之,它們在這部秘笈中雖占次要地位,然于當今武林中,它們卻無一不是一般人夢寐以求的獨門絕學。為了不使你分心起見,三種武功都沒有列出它們的名稱,這一點,一年之後,我們父子再度相見時,只要你已稍具基礎,為父自然會連同另外幾件事一併告訴你。記住,這是一部珍貴的武籍,修習時首重性靈之培養,要能做到‘形拙於外,質慧於中’,令人從表面誰也無法看出你是身負絕頂武功之人方屬上乘。其中字字均為爾父這十數年來面壁省悟、創化、擬正所得,然後執筆手錄者,吾見勉之!”
繼續翻下去,果然全系墨筆書寫,而墨跡則新陳不一。最前面幾頁,墨跡已由濃黑而呈淡灰,其文顯系成之十數年前。另外,字體方面也不甚劃一,時正時草,從這上面,正可想見著書人每次執筆之不同心情。
文束玉再度流淚了,他暗禱著:“父親,您不必灰心,您等著瞧吧,玉兒是您的好孩子、乖孩子,總有一天,您一定會為您有這麼一個兒子感到驕傲的!”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09:48:05
第四章 快馬下關東
轉眼之間,三個月過去了。
在這短短的三個月之中,文束玉體健逾常,武功大有進境。但是,非常不幸的,這期間卻另外發生兩件令人悲痛的大事。
第一件是老家人文福的去世。
老家人文福,年事已屆七旬有零,其去世本來不算什麼意外,但是,他與文束玉的關系不同。文束玉生背慈母,父親又因揣摩三套武功以便傳授愛兒的緣故,一年只能返家一次,故所以文束玉一直與這名老家人相依為命;他從來也沒有將老文福當做一名家人看待過;雖然主僕有別,但在文束玉心目中,他幾乎一直將這名老家人當做老祖父一般尊敬著。
所以,老文福的去世,文束玉的難過是不難想像的。
沒想到,“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老文福去世不到十天,第二件噩耗跟著傳來:雙獅與八達兩家鏢局合保的一批鏢貨在蘇魯交界的徐州地面失了事——。
八達鏢局三名鏢師喪命,歐陽局主重傷。雙獅鏢局方面情形也差不多;張李二鏢師喪命,雙獅兄弟重傷。
在這種情況之下,鏢貨之下落,自然問也用不著多問了!
消息傳來,整個長安城為之震動;而雙獅和八達兩家鏢局,破產也就破定了!
因為按這一行的規矩,鏢貨如在交割之前遭遇意外,不論護鏢人手傷亡情形如何,那都是鏢局自己的事,但損失的鏢貨,卻不能不照貨賠償。
兩家鏢局於消息到達後,全都陷入一片驚惶駭亂中,文束玉更是暗暗跺足不置。他原有力勸兩名局主放棄承保之意,只可惜前腳與後腳剛剛差了那麼一步。當天他如能及時趕回來,兩位局主對他的建議雖不一定會采納,但會因而提高警覺,甚至另外再請助手,以策萬全,卻屬極為可能。
如今,別人是驚惶駭亂,文束玉卻多添一層深深的內疚,他覺得,他那天實在不應該再去居易樓。
經過一夜思考,第二天,文束玉走去跟鄭師爺說道:“鄭師爺,您留在局中,將局中財產稍微清理一下,有多少,算多少,等兩位局主返局後,好對事主立即有個交代,小弟則准備帶著老陳和老馮兩個趕去徐州護迎兩位局主回來。”
鄭師爺大感意外道:“文相公——”
文束玉意甚堅決地攔著道:“鄭師爺,您不必再說什麼了,局中人手全部這麼多,俗雲養兵千日,用兵一朝,這兩年來,蒙兩位局主隆遇有加,而小弟在局中卻一直無所事事,等於一名置閒人員,此去並非動刀動槍,師爺無須多慮。”
鄭師爺拗他不過,只好聽其自然。
文束玉僅帶著那部武學秘友,以及幾件隨身應用的物品,當天就偕同老陳老馮兩名局丁登程出發。
文束玉、老陳、老馮,三人三騎出長安東門,擬取道洛陽,經鄭州、開封、商丘、湯山等地奔赴徐州。
老陳、老馮兩名局丁雖然年過五旬,但因二人年輕時也曾練過幾年把式,身手還算矯健。
到達潼關之後,陳馮二人見他們這位文相公,平常弱不禁風,這會兒,經過一整天揮鞭疾馳,居然毫無半點倦累之態,均不禁暗為之稱奇不置。
倒是文束玉擔心陳馮二人受不了,主動提議在潼關歇宿一宵,養足精神,以便次日繼續上路。
第二天,三騎再自潼關向東進發。
這時已是天寒地凍的仲冬十一月下旬,馬蹄敲在黃土路道上,聲響都較平常清脆,中午,三人於閼鄉下馬打尖時,天空中若有若無的雪花星兒忽然變為羽片般紛紛傾降而下。
文束玉匆匆食用完畢,首先跳上馬背,向陳馮二人叫道:“酒囊裝滿,戴上風帽,走!”
陳馮二人見文弱的文相公都能如此勇敢,不由得豪氣頓生,當下吩咐店家灌足兩革袋好酒,將風帽兩邊護耳往下一拉,也跟著跳上馬背。
天黑後到達函谷關,文束玉向陳馮二人問道:“陳頭兒和馮頭兒累不累?”
老陳喘著氣笑道:“還好。”
老馮搶著笑問道:“文相公之意思是不是想趕夜路?”
文束玉向二人一笑點頭道:“正是如此。”
老馮遲疑了一下道:“咱們老陳兩個倒是無所謂,只是……文相公……還有我們這三匹牲口,它們不知道是否吃得消……”
文束玉見二人不反對,立即答道:“牲口沒有關系,到前面棧市上貼銀子換上三匹就得了,至於小弟,這一向健康情形良好,試一試應無問題,聽人說,雪花能迷馬眼,萬一在到達洛陽之前,道路給積雪阻塞,那時前不巴村,後不夠店,豈不大糟?”
於是,三人在函穀關換馬,飽餐一頓,將革囊中燒酒補滿,連夜冒雪上路,揮鞭直馳洛陽。
沿途小憩數次,第三天近午時分,北邙山已然遙遙在望。
又加數鞭,進入洛陽城。這一下,馬累了,人也累了,而外面雪花也跟著愈降愈密。
文束玉叫店家好好照顧馬匹,然後與陳馮二人盡情暢飲,飲畢,分別入房蒙被大睡。陳馮二人一睡如死,而文束玉因為內功已具相當火候,睡下去不過一二個時辰便已爽然清醒過來。
文束玉一覺醒來天已微黑,他見陳馮二人仍然熟睡正酣,天空中飛雪亦無少停之象,於是信步出棧來,冒雪向城中繁華地區閒眺著走去。
雪中漫步,別具滋味,文束玉久慕洛陽風光,停留短暫,機會不多,是以想趁到此各處瀏覽一番。
由於雪層已將整個大地覆蓋,此刻雖是昏暮時分,卻像黎明左右的迷蒙。大街兩邊,店門十九均已關上,僅有腰門在虛掩著,閃動的燈光,隱約的人聲笑語,不時自兩街樓窗中送下來。
文束玉不難從那些燈光人語中想像到一幅幅歡樂融洽的畫面,有些地方也許正在闔家圍爐,有些地方也許正聚集三五友好在室中把杯,眾論上下今古,或者計劃著如何過年,甚至計劃著如何在開年後邀飲春酒……
文束玉雖然從小便未領會到天倫聚敘之樂,但品嘗各處異地的滋味,這尚是第一次深深感受到。
終於,他打消選個酒肆小酌一番的念頭,轉頭重又回到落腳的棧房。
他想:自己活得好好的,此刻都會生出這感受;那麼刻下因倒困滯徐州,英名與家當均於一夕之間盡化灰燼的雙獅兄弟又是何等心情呢?
還有那可憐的張李二鏢師——想及張李鏢師日常之為人,以及對他的愛護,文束玉心酸如蝕,雙眼模糊,這座洛陽城的風光再好,他這時也沒有心情去賞玩了。
同一時候,大街右首的一座小樓上,三名少女正在燈下作雁行魚陣之戲。
兩名少女分持黑白,隔案對奕,另一名則在打橫支頤觀戰。三名少女,一衣紫,一衣白,一衣紅,正是芙蓉三徒——雙劍貴妃楊芬芬、冰姬白玉梅、五月花夏紅雲。
對奕的是雙劍貴妃和冰姬二女。這時,雙劍貴妃之局勢由優轉劣,正拈著一枚白子沉吟難決,觀戰的夏紅雲不耐久等,眉峰緊皺,厭惡地轉身走去臨街窗前,同時伸手將窗扇輕輕拉開一道縫隙。
雙劍貴妃蝤蠐一縮,叫道:“雲丫頭,你要死啦?!”
五月花夏紅雲順口答道:“透透氣不好麼?”
冰姬也跟著叫道:“雲丫頭,把窗子關上,風雪這麼大,寒氣直往脖子裏面鑽,你丫頭不怕冷,也得顧顧別人——”
五月花夏紅雲並沒有依言將圍子關上,也沒有回答什麼,她五月花的一雙秀目,這時正隨著下麵街心雪地上一條人影緩緩移動。
雙劍貴妃再度叫道:“是不是要我起來擰你?丫頭。”
五月花夏紅雲輕輕喚了一聲,紅著雙頰扭過臉去笑道:“輸了棋的人,咳,應該不怕冷才對呀!”
雙劍貴妃恨很罵了一聲:“好丫頭——”棋子往棋盤內一扔,作勢欲起。
五月花夏紅雲忙嚷道:“噢,不,好大姊,我來關,我來關!”
窗子關上,雙劍貴妃和冰姬繼續未竟之局,五月花夏紅雲繞案兜了一圈,忽然自言自語地道:“我下去瞧瞧小翠那丫頭睡著沒有,肚子餓了,叫她蒸碗百合蓮子。”
說著,走向樓梯口,匆匆下樓而去。雙劍貴妃與冰姬因為神貫棋局,全都沒有去留意。
不過眨眼工夫,五月花夏紅雲複又登樓,過了一會兒,棋戰結束,輸的一方是大師姊雙劍貴妃楊芬芬。
五月花夏紅雲眸珠轉了轉,忽然搖搖頭歎道:“大姊這盤棋輸得實在太冤枉了!”
雙劍貴妃以為這位三師妹在風涼她,輸了棋,正感氣無可出,聞言不禁杏眼一瞪道:“什麼地方冤枉?”
五月花夏紅雲視若無睹,以手指著棋盤,認真地批評道:“剛才,在這兒有個‘劫’,假如大姊主動投子撲入,將劫打贏了,二姊就勢必要全軍覆沒,唉唉,不是小妹放肆,這正是大姊處世為人的一大弱點,大姊似乎輸得太慘,以致最後終因一念之慈——”底下是深深一歎,表現出無限惋惜的樣子。
其實,懂得棋的人,只要稍稍加以推敲,便不難指出五月花夏紅雲現在所評的可說全是一篇廢話。
棋盤上“打劫”,敵我雙方之機會永屬五五之分,假如打贏了,當然不會輸,可是假如打不贏呢?
雙劍貴妃又不傻,如有穩贏的劫,她會不打嗎?
不過,人總是這樣子的,輸了棋的人,縱然人人認為輸得公允,輸的一方卻往往會強找藉口,以證明那是“非戰之罪”,若有旁觀者沉痛地指出其中冤枉之處,試問,輸的一方會不領情嗎?
所以,雙劍貴妃聽了小姐妹這番評論之後,難看的臉色一下子緩和過來,連連點頭表示同意道:“是的,愚姐就是這種弱點不能克服……”
冰姬為人一向城府深沉,喜怒不形於色,此刻她心裏雖然在好笑,表面上卻無任何表示。
夏紅雲偷偷溜了大師姐一眼,忽然苦著臉色道:“大姐,明天小妹不去行嗎?”
雙劍貴妃甚為訝然道:“你,你不去?”
冰姬也有點意外道:“這是你惹下來的事,去洞庭向血屠夫師徒打招呼自認不是,都該由你出面,我跟大姐兩個,嚴格說來也不過是兩名陪客而已,你不去,我跟大姐去做什麼?敢不聽師父的話,不去你就不去好了!”
夏紅雲又轉向冰姬苦著臉道:“二姊,您又跟小妹為難了,二姊,您想想看,芙蓉仙子雖然不願開罪血屠夫,但是,血屠夫難道就敢招惹咱們師父芙蓉仙子不成?所以說,這次洞庭之行,不過是一種禮節而已,人到,等於禮到,血屠夫師徒見到二位姐姐可說面子十足,小妹留下來,他們師徒以為小妹畏罪只有更高興,反過來說,如果小妹也去了,快刀辛立那廝在看見小妹之後,也許會愈著愈起火,而小妹的脾氣又壞,到時候,萬一兩下裏一個彼此不順眼……”
冰姬堅持道:“不行!你丫頭無論如何非去不可,你不去,大家都別去,簡單得很!你丫頭倒想得好,哼,可惜世上沒有這等便宜事!”
夏紅雲眼見二師姊這邊已經是此路不通,乃又轉向大師姊道:“大姊,小妹還是求您好,二姊心腸太硬了。”
五月花夏紅雲預先所下的那支伏兵,現在開始發揮它的微妙力量了。
剛才,她說:大師姊,您的棋本來可以贏的,可惜最後卻因一念之慈反勝為敗。而今,她意思則是說,二師姊心腸太硬,還是您大師姊的心腸軟些——您,大師姊,剛才不是已經承認過這一點嗎?
所以,現在的雙劍貴妃,就不得不以事實來證明自己心腸確是軟些了;當下,雙劍貴妃先故意裝出一副左右為難的神氣,然後深深歎了口氣道:“二丫頭說得不錯,師父之意,的確是要我們三個一起前去,但是,現在聽你丫頭這麼一說,卻又似乎不無道理,唉唉——”
語畢,搖搖頭,又是深深一歎,接著抬起頭來,皺眉向冰姬無可奈何地道:“玉梅,我看就依了她吧。”
冰姬白玉梅一向都很依順她這位大師姊,現見大師姊如此主張,自然無話可說。
五月花夏紅雲見所求已遂,笑吟吟的站起來道:“你們繼續下棋,我下去替你們准備育夜。”
她不待兩位師姊有何表示,雀躍著下樓而去,人至樓下,輕輕喊道:“小翠,你回來沒有?”
黑暗的耳房中有個聲音低答道:“回來了,三姑娘,小翠在這裏。”
“噓!輕點。查清了沒有?”
“查清了,歇在平安客棧。”
“一個人?”
“三個。
“嗯?”
“另外二人似是鏢局裏的夥計。”
“來洛陽幾天了?”
“今天剛到。”
“你……你看他們會不會馬上趕去別的地方?”
“這……很難說,不過據婢子的看法,外面雪下得這麼大,他們如有急事,應該不會歇下,假如沒有急事在身,就該不會馬上離去才對。”
“唔,是的,有道理。”
“三姑娘還有吩咐嗎?”
“沒有了,小翠,謝謝你,嗅,對了,去把小屏小黛她們搖醒,就說我叫她們倆做三份點心送上樓去……”
次日,風雪如故,一輛篷車將雙劍貴妃和冰姬師姊載出了南城門,跟後,西街平安客棧中出現一對年輕的主僕。
主人是一名年約十七八的俊秀書生,身穿紫狐裘,頭戴四方巾,明眸皓齒,風度翩翩。
紫裘書生帶著那名青衣書童入棧後,眼光四下一掃,隨後走去櫃上向掌櫃的含笑問道:“後院三號上房那位年輕的客人起床沒有?”
掌櫃的呆了呆道:“起床?”
紫裘書生點頭道:“是的,他是本公子的朋友,敢煩著人通報一下,就說有位夏公子來拜訪他了。”
掌櫃的張目期待地道:“早……早就走啦!”
紫裘書生也是一呆道:“幾時走的?”
掌櫃的眨著眼皮道:“昨夜就走啦!那位公子去外面轉了一圈,回來就催著他兩名夥計整裝上路,那兩名夥計似乎不太願意,後來那位公子不知對他們說了幾句什麼話,兩名夥計不住點頭,三人說完話就這麼走了。”
紫裘書生傻了片刻,訥訥地道:“知不知道他們走的哪個方向?”
掌櫃的歪著脖子想了片刻,緩緩擺頭道:“唔,弄不清楚,只好像聽他們似乎提到過鄭州、開封這二處地名。”
是的,洛陽平安老客棧掌櫃的說這些話時,文束玉和陳馮兩名局丁的確在向鄭州進發,而且已經離鄭州不遠。
雪地馳馬,行程是艱巨的。
好不容易,三人三騎到達鄭州,在鄭州休息半天再度冒雪前進。開封二次換馬,並為每匹馬喂上參酒糟豆,休息後繼續登程。馬上三人,人人臉色凝重,彼此間不交一言,大家都在一股無名的力量支持下,集中精神,眼望前路,一鞭又一鞭,向前,向前,再向前……
文束五和陳馮二人,受著道義之驅使,以無比之勇氣與無情風雪搏鬥了四天四夜,終於騎著顛蹶的牲口,拖著疲憊的身軀進入徐州城。
進城之後,依陳馮二人之意,打算掙紮著馬上去西城鐵掌蕭道成那兒會見兩位局主,但是,文束玉力表反對。
他向陳馮二人道:“我們拼命趕,目的只在早日到達這兒,到達之後,我們卻不妨稍稍耽擱一下,我們可以想想:兩位局主身負重傷,寄居朋友家中,心情之劣,不問可知,如再讓他們看到我們三個這副狼狽樣子,豈不更加傷心難過?所以,我們一定要好好梳洗整頓一下,從容而煥發的走上門去!”
陳馮二人點頭稱是。於是,三人先在一個地方歇下來,飽餐一頓,略事休息,然後分別換上一身幹淨衣服向西城走去。
在西城鐵掌蕭道成的大廳中,文束玉與陳馮二人見著了雙獅兄弟。雙獅老大怒獅蔡大功傷得較重,老二病獅蔡逢辰則僅在手腿部分受著一點外傷。不過,經過這些日子的療治,怒獅也已能夠起來走動,只不過尚不能在如此風雪天氣下騎馬趕路而已。
雙獅兄弟見文束玉等三人竟能於這種風雪天這麼快就能得訊趕來,而且三人看上去精神都很好,全不似曾冒風雪趕過急路的樣子,均不禁大感意外和驚奇。三人之中,尤其文束玉的到來更為雙獅兄弟所夢想不到。
雙獅愣了片刻,張大眼睛叫道:“你們是飛來的麼?”
文束玉輕松的笑了笑,道:“大局主猜對了,我們都是飛來的,這種天氣飛起來可還真不容易呢。不過托兩位局主洪福,我們三個總算飛到了。”
文束玉笑說著,不容雙獅兄弟有開口機會,緊接著又笑道:“現在報告兩位局主,局中一切整理就緒,只等二位返局向事主交代,銀子是人賺的,也是人用的,這次,兩位局主總不至於為賠光家當而痛心吧?”
怒獅果然豪叫道:“什麼話!別說一點臭家當,就是連咱們兄弟兩條命都賠進去又算什麼?”
文束玉拇指一豎道:“好,東家,這話是您說的,這才是我們的東家!這才是長安雙獅鏢局的大局主!天下鏢局,沒有一家敢保永遠不出事,不過,出事之後能有這份心胸,恐怕不見得家家鏢局的局主都能辦到。兩位局主如以為晚生在說奉承話,沒有關系,這位蕭大俠也在這裏,兩位局主見聞廣博,不妨馬上舉個例子讓晚生長長見識也好!”
這番話,句句如金石擲地;尤其最後那兩句,更令雙獅兄弟聽得心平氣和,快感無比。因為這是事實,一家鏢局失事之後,咬牙切齒者有之,心灰意懶者有之,幾曾聽說能像今天怒獅這般漠然處之者?
在文束玉,他能以短短數語,達到預期之目的,心中也有說不出的高興。
最後,文束玉等雙獅兄弟將這次不幸事件完全看開,才再以曲折委婉的語氣和方式,向雙獅兄弟打聽劫嫖者是何路數,以便暗中記下,徐圖追究之策。
詎知雙獅兄弟聽了,全都嗒然若喪,久久之後,方由病獅搖搖頭,歎了口氣道:“說來慚傀,不說也罷!”
雙獅兄弟,病獅蔡逢辰天性寡言,文束玉費盡心機,問了半天,結果卻只換來這麼兩句。
文索玉心中雖急,表面上卻不得不裝作淡然處之,當下無可無不可的又問道:“都是些怎麼樣的人物?”
病獅自懷中取出一條黃羅香巾,苦笑道:“這是一件唯一可資追查的證物,是其中一人不慎遺落下來,至於那批傢伙都生作什麼樣子,不說也罷,說來慚愧……”
文束玉暗中跺足,心想:“真要命!”
結果還是怒獅爽氣,恨聲介面道:“情形是這樣的,文老弟,那時是深夜,月色不好,來人又都蒙著面巾,加之那批傢伙一個個身手奇高,當時咱們別說去辨認人家身份,簡直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今天回想起來,能留得下一條老命已經算是祖上有德了。”
怒獅說著,順手從病獅那兒將那條黃羅香巾取過送來文束玉手上,文束玉接下展開一看,發覺這條香巾質地極佳,抖露之際,芬芳撲鼻,巾上不染半點汙跡,顯然是件紀念品,而非普通備用之物。
文束玉看後抬頭訝然道:“裏面也有女的?”
怒獅搖搖頭,答道:“事情怪就怪在這裏,裏面一個女人也沒有,而這又明明是女人用品,咱們幾個想來想去,直到今天還是想不通……”
文束玉沉吟了片刻,忽然抬起頭來笑道:“局主,這條羅巾送小弟如何?”
怒獅聽了,不禁一怔道:“你——?”
怒獅言下之意,本是想說:“你要去這玩藝兒有啥用處?”
但當他一個“你”字出口,忽然自作解人,暗暗一點頭,接著哈哈大笑道:“好,好,你要了去也好!將來如遇上中意的妞兒,用之定情亦佳;擺在咱們兄弟這裏,只有愈瞧愈有氣。不過,你老弟可得記住,有了喜事,咱們兄弟這頓來得不易的喜酒可是非喝不可的噢!”
文束玉笑笑,亦不置辯,緩緩將那條黃色羅巾小心收起。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09:48:43
飯後,文束玉找著一個機會,悄悄地將老陳老馮兩個叫去一邊,非常坦白的向二人說道:“不瞞兩位說,我,文束玉,跟雙獅鏢局的關系,到此為止算是緣盡了。過兩天,兩位局主一上路,一切全仗陳頭和馮頭的照顧,小弟已決定不再奉陪,現在,小弟有兩件事想煩陳頭和馮頭等下轉達一聲:第一,小弟這一兩年來,世故已經見得不少,今後自己當能照應自己,請兩位局主務必放心。第二,多則一年,少則半載,到時候,不論雙獅鏢局還開不開,我文束玉都會再去長安一趟,去……去……向兩位局主面謝今日不辭之罪。陳頭,馮頭,再見了……彼此珍重,後會有期!”
文束玉說完,不容陳馮二人開口,抱拳一拱,轉身快步向外邊走去。等到陳馮二人定下神來,文束玉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馮陳二人默然對望一眼,相繼轉身向大廳中走去。二人都很清楚他們局中這位文相公的脾氣,這位相公看上去儒雅溫文,但個性之強,卻極罕見,他既決定要走,事實上誰也挽留不住。
所以,馮陳二人現在唯一可做的,便是盡快去廳中將這事情報告兩位局主。
當馮陳二人到達大廳台階下麵時,忽聽得廳中大局主怒獅蔡大功正以一種疑惑口氣在問一個人道:“敢請教夏公子,您跟我們那位文相公認識多久了?”
馮陳二人匆匆登階,走進大廳一看,大廳不知打何時開始,已經多出一對年輕的主僕。
那名被怒獅喊作夏公子的少年書生,年約十七八,頭戴嵌玉貂帽,身穿紫色狐裘,雙目有神,雙眉斜飛,鼻似分水玉峰,弧犀棱角分明,文采鑒人,瀟灑至極。身旁那名書童,年約十四五,生相也頗清秀。
馮陳二人與這對主僕照面之下,意識中均有著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二人誰也想不起到底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怒獅一見馮陳二人來到,忙叫道:“你們兩個來得正好——”
那位夏公子正想回答怒獅的詢問,現見怒獅又向馮陳二人出聲招呼,只好住口跟著也朝馮陳二人望來。
馮陳二人聞言,同時向前走上一步躬身道:“不知局主有何差遣?”
怒獅用手指向那位複公子道:“快去將文相公請來,這位是夏公子,文相公的朋友。”
馮陳二人未及答言,怒獅忽然咦了一聲,仿佛一下想起什麼似的,乃又轉向那位夏公子注視著道:“對了,這位夏公子您怎知道文老弟來了這裏?”
那位夏公子非常有禮貌的欠了欠身軀,從容回答道:“晚生與文兄結識,系在長安居易樓,這次,晚生路過此地,原不知文兄業已來此,只緣道路傳言,說有長安兩家鏢局日前於附近失事,經過打聽,方悉文兄服務之雙獅鏢局亦在其內,因得知兩位局主刻尚滯留這兒蕭大俠家,本意前來,原為了一致慰問之忱,再煩帶個口訊與文兄,現在既然知道文兄恰亦趕至,自是樂於一見。”
怒獅點點頭,轉過來向陳馮二人揮手道:“去請文相公來吧!”
陳馮二人迅速地交換了無可奈何的一瞥,由老馮低下頭去回答道:“報告局主,文……文相公剛走了。”
怒獅怔了一怔道:“怎麼說?”
老馮不安地答道:“文相公——”
那位夏公子忽然岔進來,促聲道:“走了多久?”
老馮轉過身去道:“就在我們入廳之前。”
那位複公子緊接著道:“他說要去哪里?”
老馮搖搖頭道:“沒有提。”
夏公子眨著眼皮又道:“打正門出去的?”
老馮又搖了一下頭道:“不,是打後院西偏門走的,他大概怕走前門,給兩位局主看到之後將他留住。”
夏公子忽然轉向雙獅兄弟深深一揖,匆匆說道:“這樣說,晚生就不便再打擾了!”
語畢,向隨來之書重一招手,提裘越檻,急步下階出院而去。
怒獅蔡大功望著這對主僕背影在大門外消失,心中納罕不已,最後,愣愣然掉頭向病獅問道:“老二,你看這位夏公子
“姓什麼?夏?”局丁老陳恍然摹由夢中驚醒過來,失聲叫道:“啊,啊,夏,對了,小的想起她是誰來了!”
文束玉走出鐵掌蕭道成後院那道便門,心中充滿酸楚,他知道,雙獅兄弟以及鏢局中每一個同仁,都會因他這種不辭而別而感到難過,大家都會這樣想:走掉一個,這只是一個開端,接著,將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一個接著一個離開,不是走的人狠心,不是走的人無情,不是任何人的錯,不是,不是,什麼都不是,今天是他,明天也許就是你或我,不必說再見,不必對誰抱歉,多見一面,多說一句話,只有多增加一分痛苦……
文束玉不擇道路,只顧向前飛跑,揀人少的地方,走向有路可通的地方,終於,他的眼睛模糊了,使得他不得不因視線迷失而停頓下來。
揉揉眼皮,前面是一家裱糊店,屋中三名少女正紮著各種花燈的骨架,懊,風雪,年節,再過去,便又是另一個春天了!
巴嶺的春天……
長安的春天……
下一個春天,他將在什麼地方渡過呢?
沒有一定。惟其如此他將永遠孤單。老文福不會再活轉過來,父親不會再來找他,也沒有地方可以找到他;他想找父親,情形也一樣。
以前,父子一年見面一次,恨少,現在呢?連想見面一次都成為可望而不可及的奢念了!
一名中年男人正在試著一盞走馬燈,看轉軸是否均衡滑潤,是的,走馬燈,世上人和事便是這樣,所不同者,在燈上,過去的一匹馬兒還會再來;但在人世上,過去的就過去了,接著來的,雖然相近,卻不相同。
那名中年人偶然回頭,不禁滿臉堆笑道:“公子想買麼?”
文束玉苦笑道:“是的,想買,只可惜我所想買的一種你們這裏沒有。”
中年人眨眨眼皮,惑然道:“不見得吧?小的這種手藝,不但在本城數第一,就是跑遍方圓百里之內,恐怕也難找出第二家,小的這兒買不到的,別的地方絕不可能買到,相公如果不信,不妨先去別處問一問……”
文束玉點點頭,輕輕說道:“是的,無處可買……”
望著文束玉遠去的背影,中年人搖頭道:“可憐,原來是個瘋子!”
中年人說著,那些紮燈架的少女都笑了。
一度停頓的風雪,再次漫空旋舞而下。
文束玉關在一家小客棧的房間裏,在燈下,他打開那部秘笈,看不下去,只好再將那條黃羅香巾取出。
這條黃羅香巾,可說是追查這次鏢貨下落的唯一線索,可是,第一個難題就無法解開;它明明是一件女人身上的用品,它又怎會從一群殺人越貨的盜匪身上遺落下來的呢?
文束玉剛才在雙獅兄弟面前沒有將它看仔細,現在,在幹淨的案頭,他將這條羅巾仔細展開——
羅巾展開,文束玉目光所及,不禁微微一呆。
四四方方的羅巾正中,有著兩條以彩線挑成的花杠,看上去似是花杠,細細辨認之下,原來卻是兩句樂府:
“早知今日長相憶,不如從來莫作雙。”
字體是小篆,筆劃全都巧妙的隱雜在五色彩線之中,雙獅兄弟是粗人一對,加以又在心情沮喪時,自然要給忽略過去了!
這是一項新的發現!不過,冷靜下來想一想,這項發現事實上對追蹤匪徒也無多大的幫助。
這兩句樂府,等於一首情詩,充其量,亦不過是說明,一對戀人因某種不得已的情況中途分手了,後來,女的想男的,便繡了這麼兩句帶有幾分悲怨意味的樂府托人捎給對方——除此以外,它還有什麼意義呢?
如今,基於事實使然,文束玉不得不將想從這方羅巾著手的念頭丟開,而另行計劃一個可憑以採取實際行動的方案。
他第一步假定:鏢貨縱已化整為零,散運他處,在本地,一定還留有匪徒的眼線,因為匪徒們必須派人留意著鏢局方面於失鏢之後的反應。第二步,他假定:這批幼縹匪徒來頭雖大,武功雖高,但在徐州地面一定還有著某種不敢公然行事的顧忌!為什麼呢?因為假使匪徒們沒有顧忌的話,在動手時,絕不會蒙上面紗;同時,在知道鏢局尚有活口留下來,為滅跡計,也該早就對雙獅兄弟以及八達鏢局那位歐陽局主下手才對。
有了以上兩步假定,回過頭來,這方黃羅香巾又有作用了!
從這方羅巾的質地、字體、繡工等等來推測,贈送羅巾者,定然不是一個平凡的女人。由此演繹,當可再判斷受贈者也定非一名平凡的男人。如果想得稍稍大膽一點,遺失這方羅巾的那名男性匪徒,很可能使是這次劫案之主腦人!
易地設想,那位遺失羅巾的匪徒,在事後,一旦發覺羅巾不翼而飛,不論為了那一種理由,該匪徒都有設法追回這一方羅巾的必要。
所以,明天以後,文束玉想要做的,便是如何利用這一方羅巾為媒,去進而接近那名羅巾失主。
文束玉因勞思過度,不覺伏案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文束玉起身伸了個懶腰,心想:真是怪事,這一覺不但睡得久,還似乎比睡在床上舒服。
文束玉想著,緩緩轉過身,忽然間,文束玉傻住了!
那方羅香巾呢?
文束玉呆了片刻,接著,心頭狂跳,四下胡亂找尋起來。
身上,沒有!床上,沒有!桌底下、椅底下,其他所有的地方,通統沒有!終於,他靜止下來,不再多做無謂的紛擾了!
他記得清清楚楚,羅巾系放在案頭,枕在腕底,現在,桌上沒有,就是沒有了!
窗戶關得好好的,不會是風。就算風吹,也該仍在房內,而今,房中遺索不得,無疑的,它是又換了一個主人了!
文束玉再去檢查房門,果然是給撥開的,刻下只是虛掩著,事實明顯,一目了然。
那麼,誰偷跑的呢?
一般人碰上這種事,可能第一個要找棧中茶房進來盤問,而文束玉,他沒有意思這樣去做。
茶房拿了,他不會承認,沒有拿,盤問也是杜然。
同時,這也是不可能的,試問,一名茶房要去這一方羅巾有什麼用?
所以,文束玉斷定,進來者必然是個識貨行家,對方一定深知這條羅巾的價值。
換句話說,來的當是一名武林人物!
不過,今文束玉感到大惑不解的是,他伏在案頭,一條羅巾幾乎全壓在兩條手腕底下,對方若打窗外過,又怎能知道他腕下有著一條羅巾的?
這還不算,來人之身份,才是令文束玉思之茫然的症結所在。來人與這條羅巾有關系?當然不會!如果有關,他的一條性命說什麼也留不下來的。那麼,那人拿去幹什麼呢?
真是一大奇事!
文束玉在房中踱了幾圈,心念一動,忽然生出一份警惕。他驀地想及:他前次所猜測的,可能全錯了。來人不傷害他,也許是為了想先弄清他這羅巾打哪兒來的?怎樣來的?他又對這條羅巾的來歷認識多少?
如果文束玉最後這種猜想完全正確,那麼,來人一定還窺伺在這附近——在暗中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所以,文束玉告訴自己:他現在必須保持平靜,使對方莫測高深,弄不清他在遺失了一條羅巾之後竟有著何等心情,對方愈是猜不透,便愈有弄個明白的打算,那麼,他就可以利用這一點設法逼出對方的原形了!
文束玉思念一定,反覺得這種勾心鬥角的事頗有意思。
於是,他故意伸臂打了個呵欠,若無其事的推開房門,向院中走來。文束玉隱約間聽到屋簷上發出一聲輕輕響動,但是,他裝作不知道,繼續向前面走來,他心想:你朋友走不了的,文某人放心得很!
文束玉走來前面,吩咐店家去叫一份早點。不一會,早點送至,文束玉一面食用,一面隨棧中那名夥計天南地北的閒聊起來。
二人由天氣何時會轉好,一頭扯到本城共有幾家戲院子,以及哪些戲院都在什麼地方和什麼地方?有些什麼有名的角兒?這幾天正在上演什麼戲目?下午什麼時候開鑼?那一家招待最親切?
聊著,聊著,已是近午時分,文束玉又回房中躺了一會兒。下午,文束玉吃過東西,果然向就近一家戲院子走去。
不過,文束玉仍舊來得太早了一點。
戲院子一個人沒有,只有一名年老的雜役在抹拭桌椅,那名老雜役誤將文束玉當做老客人,打躬作揖,不住的問好。這種地方,文束玉在長安曾經跑過幾次,深知到了這種地方,派頭愈是擺得大,就愈會受到尊敬。於是,他背剪著雙手,點點頭,輕輕哼了一聲,繼續向前面的戲台後邊走去。
有資格跑後臺的,當然是老客人了,那名雜役益發以為自己沒有看錯,高興得點點頭,又去忙別的了。
後臺的戲子們顯然還在高臥未起,所以,文束玉進去沒多大工夫,又背著雙手踱了出來。
走出戲院,文束玉另外逛了幾家舊貨店,隨便買了幾件應手需要的東西,不多久,天又黑了,一天時間,就這樣在閒蕩中度過。
第二天,徐州北城的城隍廟前忽然出現一名年逾古稀的相士。
這名相士身穿一襲青布袍,頭戴一頂峨冠,額下一綹烏髯,長可垂胸,臉色呈紫醬色,雙目奕奕有神。
城隍廟前這片空地,為本城最熱鬧的小販賣市場,現因年關在即,分外繁榮,青袍相士一出現,四周圍立即攏來大批閒人。
這名相土的應用道具很簡單,除了兩本書,一副文房四寶之外,僅有白布一幅,矮椅兩張,一張自坐,另一張似乎是准備顧客上門時坐用的。
白布上僅有三行字,兩邊兩行是副對聯:
達官貴人不例外,憂喜兼報。
販夫走卒無二樣,禍福一言。
中央一行小字則寫的是:批命、看相、測字、問蔔,酬金一次一律紋銀十兩。
閒人們看到中央這行小字,無不愕然相顧,十兩紋銀足夠中等人家一年生計之需,誰要請教,豈非發瘋?
所以,聚觀之閒人雖多,上前照顧生意的卻是一個沒有。
不過,這位相士顯然頗有涵養,雖然沒有生意,神態照樣自在得很。
這樣一直熬到午牌時分,當閒人們正想轉身離去之際,一名家丁模樣的中年人忽然擠來前面,下巴一抬,火辣辣地問道:“喂!你這玩意兒靈不靈?”
青袍相士緩緩抬起眼光,在來人身上打量了幾眼,神色非常平靜地淡淡回答道:“問題在於你閣下信不信,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咱們誰也沒有勉強誰,夥計,你說是嗎?”
那名家人氣焰矮了下去了,喃喃道:“天知道……”
青袍相士忽然介面道:“夥計,銀子不是你自己的,你做什麼這般為難?”
那名家丁一呆道“你怎知道?”
青袍相士微微一笑道:“夥計,你吃什麼飯?我吃什麼飯?在貴主人而言,區區十兩之數,實在不堪一道,朋友難道願意責主人在家中一直望眼欲穿的等著你不成?”
那名家人完全折服了,又驚又佩地訥訥說道:“是的,我們員外想知道夫人這一胎……”
青袍相士手一擺,攔著道:“夥計,放下銀子,回去報喜吧,這是命中註定的,誰也更改不了,將來不生男的盡管再來找老夫理論可也!”
那名家人又驚又喜,遲疑地道:“您怎麼連……”
言下之意似說,你連八字生辰都沒有問,憑什麼下的斷語?
青袍相士微微笑道:“夥計,用不著懷疑了,開口十兩銀,貴就貴在這種地方,如果去找那些專排八字的,三十枚大錢也就盡夠了!”
那名家人想想果然言之成理,放下一隻紋銀,高高興興飛奔而去。
接著,青袍相士也收攤了,有人背後指點道:“有了十兩銀子,三個月不出來也夠啦,一句閒話,銀子十兩,唉!真想不到世上竟有這等便宜事……”
另外有人為相士辯護道:“話可不能這麼說。”
原先那人不服道:“該怎麼說?”
另外那人說道:“譬如說,前面來了一個人,你能斷出那人是幹什麼來的嗎?你瞧,剛才人家,照面之下……”
青抱相士攤子雖然收了,但並不如那些閒人所說,是因為已經有了十兩銀子,准備就此離去,事實上,青袍相士只不過是肚子餓了,想吃點東西,順便休息一下而已。
青袍相士大搖大擺地走進城隍廟,在一名火工手中塞了一吊青錢,要那火工代他煮碗面。
煮碗面,三五文也就夠了,那名火工大喜稱謝,在煮面之前且為青袍相士在自己居住的耳房中擺好一個座位。火工去了,青袍相士剛剛坐定,耳房外面忽然走來一名英俊瀟灑的藍衣少年書生。
這名藍衣書生未征得青袍相士之許可,便一徑向房中走了進來。
青袍相士還以為他是那名火工的友人,所以也未加以盤問,不意藍衣書生長衣一提,竟在對面坐了下來,青袍相士看樣子有點不對,正想開口說什麼時,藍衣書生已經搶在前面開了口。
他朝青袍相士平視著含笑道:“大相士,分幾兩銀子用用如何?”
青袍相士一愣,惑然道:“弟台這是……”
藍衣書生微微一笑道:“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告訴大相士,您的那一套小弟也行,光棍點到為止,大家都是在外面跑的人,話說得太多反而無趣,怎麼樣,大相士願不願稍稍破費一下?”
青袍相士一聲不響,眼皮則不住的眨動,眼光中充滿疑訝之色,他似乎說什麼也不相信這麼一個年輕俊秀的人物會如此無賴,當下臉色一變,怫然道:“老夫的銀子是騙來的?還是搶來的?”
藍衣書生搖搖頭,平和地笑道:“不必扯那麼遠,大相士。”
青袍相土怒容瞪眼道:“不然為什麼要分給你?”
藍衣書生自顧說下去道:“老實說,那傢伙,一望可知,是個下人,他擠到前面來,神色匆匆,見面便問靈不靈,顯然存有照顧之誠意,只是不放心而已,這麼一名角色竟肯以十兩銀子的代價問件事,不是人授意還會是什麼?”
青袍相士咳了一聲道:“這個……”
藍衣書生笑著接下去道:“大相士也許沒有注意,因為小弟那時正站在您老身後,所以,小弟對那人觀察得可說和您一樣清楚。而最後,您說:‘將來不生男的,盡管——’您說的是‘將來’,並沒有肯定在‘這一胎’!所以,這一胎生了男的,算您准,不然,您老大可振振有詞辯稱:‘我說錯了麼?我是說將來呀!’大相士,請容小弟重複一句——大家都在外面跑的人——您說是嗎?”
青袍相士半晌沒有說得出話來,更後,哼了一聲,突然沉下臉來,道:“朋友既是行家,何不自立門戶?”
藍衣書生站起身來,也是臉色一沉道:“大相士最好別後悔!”
青袍相士更火了,雙目一瞪道:“閣下最好快請!”
藍衣書生嘿嘿一陣冷笑,拂袖轉身而去。藍衣書生出門,那名火工正好端面進來,青袍相士指著書生背影問道:“知不知道這小子什麼來路?”
火工愣了愣,眨著眼皮反問道:“以前沒見過,什麼事?”
青袍相士連忙岔開道:“沒有什麼……啊啊,面來啦,您煮得好快!”
午後,青袍相士又在原地照樣舖開那幅白布。
再度打開命攤的青袍相士,神態依然很從容,不過,一雙眼光卻不時在周遭人叢中掃來掃去,很明顯的,他是在找那名向他敲詐未遂的藍衣書生。可是,說也奇怪,那名藍衣書生在臨離去時語氣說得那麼狠,這會兒卻沒有了蹤影。青袍相士於納罕之餘,不禁啞然失笑,他心想:虎頭蛇尾,果然是個混混兒!
青袍相士正在出神,前面忽然有人沉聲道:“喂,老朋友,我說,銀子多少是另外一回事,你老哥這一套究竟有幾分准頭,咱們能不能事先說說清楚?”
根據剛才藍衣書生之分析,來人這種語氣,只是不放心而已,凡是這樣說話的人,十之八九都有就教誠意。
青袍相士抬起頭來,面前站的是個勁裝漢子,年約三旬出頭,長方臉,黑黑的皮膚,五官還端正,只是兩道濃眉間煞氣頗重。
青袍相士大概是看到又有生意上門的關系,精神一振,連忙答道:“不靈不要錢如何?”
濃眉漢子頭一點,自語般說道:“這倒可以馬上兌現……”
青袍相士目光一閃,介面道:“假如老漢料的不錯,朋友是想找回一件失去的東西對嗎?”
勁裝漢子微微一怔,眨著眼皮道:“你打哪兒看出來的?”
青袍相士未及開言,旁邊已有人搶著答道:“這不算稀奇,老鄉,剛才王員外府上丁管家的來,見面一句話沒說,這位大胡士便將那位了管家的身份和來意點得一清二楚……”
勁裝漢子哦了一聲,意謂:“真有這回事?”
青袍相士謙虛道:“哪里,哪里,混吃而已!”
這名勁裝漢子一望可知是一名江湖人物,而江湖人物對這種江湖話聽來則特別順耳,於是,勁裝漢子敵意消失,就勢在那張矮凳子上坐下來,顯得頗為誠懇地向青袍相士說道:“是的,您料著了——現在得怎麼個問法?”
青袍相士沉吟著道:“測個字吧!”
勁裝漢子為難道:“測個什麼樣的字才好呢嚴
青袍相士遞過筆和紙道:“隨便寫,隨便寫!”
勁裝漢子接下筆,猶豫再三,仍不知寫何字為妥,仰臉望望天色,忽然說道:“就測個天字吧!”
青袍相士接過去,一面劃,一面喃喃自語道:“‘天’字——拆開來,‘一’件‘大’事,關系‘二’個‘人’,出頭為‘夫’,‘春’字不及一半,而且有‘天’無‘日’,晤,老漢明白了!”
勁裝漢子忙道:“說說看!”
青飽相士以筆尖指著道:“靈不靈,現在不知道,不過,就字而論,朋友這件東西可能是‘日落’以後掉的,是嗎?好,這點對了。咱們再看下去,它關系著‘二’個‘人’,又是‘一’件‘大’事,‘二人’之間的一件大事,在朋友,為生死,在男女,則為婚嫁,因為它有‘出頭為夫’之象,且為‘成春一半’之隱喻,那麼,它應屬於後者,該是不成問題的,由此類推,又可知道它可能是件含有紀念性的東西——這一點對嗎?”
勁裝漢子聽得傻了,瞪大眼睛,點頭不已。
青袍相士接下去道:“‘春’者,佳節也,春既不成,便有生離兆,俗有‘天長地久,同心永結’之說,現在有‘天’而無‘地’,目無‘結’成‘同心’之可能,缺者為‘地’,且‘天’‘夫’二字相差甚微,是以又可進而測知此物必為女方因有負于男方所致贈者。”
勁裝漢子神色間甚為激動,停了停,忽然抬頭道:“您……推測過去,對與不對可說都無關緊要,現在的問題是,那件東西究竟還有沒有希望找得回來?”
青袍相士不假思索地點頭道:“有!”
勁裝漢子一哦道:“真的?”
青袍相士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勁裝漢子皺眉道:“去哪兒找?”
青袍相士道:“莊子有語雲‘神動而天隨’!如今,朋友不妨回去,俟至日落以後——最好是在物件當初遺失的同一時辰——打朋友想像中可能遺落的地方開始,然後將朋友那夜所經之路線重新複索一遍,找不到,沒話說,找到了,到時候再付酬金不遲!”
勁裝漢子連忙道:“哪里,哪里,那也不過說說而已,這個怎行,嘍,這裏是十兩銀子,如果真能找到,明天當另致謝意!”
勁裝漢子說著,丟下一錠銀子,起身離去。
青袍相士於身後大聲吩咐道:“老漢天天都在這兒,有什麼問題,不妨再來研究,不過,朋友千萬記住,在時間上最好別因心急而提前……”
天色又陰下來了,青袍相士與那名火工已有交情,使索性在城隍廟中住下來——現在,托天之幸,元兇已經露面,文束玉就等著天黑以後,趕去城外三姓村附近,守候在鏢貨失事的老地方以便跟入匪巢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09:53:16
第五章 榴花五月紅
雪後冬夜,朔風凜冽,大地一片灰茫沉寂。
徐州東城門外,荒涼的三姓村村頭,于初更時分,悄然出現一條灰色人影。此人來至村前官道上,四下裏略作張望,立即繞去道旁一株光禿的榆樹之後,人身緊貼樹身,目窺來路,一動不動。
沒有多久,另外一條灰色人影接著出現。
後到的這名灰衣人,雖然臉上蒙著一幅面紗,但在行動上卻顯得甚為隨便;好像他根本不以為這個時候,這種地方,還會有人前來;而縱然有人前來,他也不會放在心上似的。
這名後到的灰農蒙面人,於官道上稍作停頓,一徑奔去官道對面那片起伏的土丘後面,約摸過去一袋旱煙之久,那名灰衣蒙面人又自土丘後面回到官道上。
不過,走去土丘後面,和從土丘後面走出來,兩次的走法卻不相同。去時,身形如箭,三步並作兩步,晃眼即沒,再自土丘後面走出來,勾腰俯首,右張左望,一步移不動三寸,仿佛要在地面上尋取什麼一般。
沿土丘而下,一路找來官道上,直起身軀,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於官道兩端來回一掠,忽然頓足失聲道:“老子上當了
接著,切齒恨聲道:“過去這麼多日子,又下了好幾場大雪,就算沒有被人檢去,也早給理人雪下了,他奶奶的,好個賊相士,十兩銀子尚是小事,一頓胡說八道,結果害得老子到這兒,在這種大寒天白挨上半夜西北風,這口惡氣,實在難咽,哼,看老子明天不去剝下你老賊那張賊皮才怪!”
灰衣蒙面人恨恨的罵了一陣,本擬舉步返回城中,忽然,腳下一頓,搖搖頭道:“不行,老色鬼這一兩天就要回來,找那賊相士的黴氣,早晚都可以,招惹了老色鬼可不是玩的……”
灰衣蒙面人自語道,掉轉身軀,腳下一墊勁,立向黃集方面飛奔而去。
那潛藏在榆樹背後的灰衣人,這時暗暗點頭,繞出樹後展開輕身功夫,也向黃集奔去。
黃集鎮北,有座很大的宅第。這兒原為張孝廉府,張孝廉去世後,家道中落,不久,這座宅第便為一名花姓外鄉人買去。
這位花姓外鄉人,來歷不明,但因手頭錢多的關系,黃集人都呼之為花大老爺。
“花大老爺”真是一位“老爺”麼?有人說花大老爺最多不會超過四十歲,還有人說花大老爺看上去只像二十來歲的人。總之,眾議紛壇,莫衷一是。於是,最後有人作出結論:花大老爺一定有的,大家所見到的,也許只是花大老爺的兒子和孫子——“花大爺”和“花少爺”亦未可知。
黃集鎮上居民何以會對一個人的年歲,在看法上生出如此般的差異呢?
原因是:花大爺深居簡出,平常時候,普通人很難獲見一面。在外面走動的,多半都是府中下人。
不過,有一點絕對錯不了,花府人口,一定多得驚人。因為花府下人買起蔬菜魚肉來,一買都是好幾擔,三天兩天,便有一次。
現在,離過年只剩七八天了。
這一天,鎮東萊市上,花府家人再度出現。以往花府采辦貨品,多在七八人左右,而這次,也許由於年節在即之故,采辦人員竟一下增加至二十餘人。
市場上那些攤販們一見花府人員來到,立即亂成一片,一個個爭向為首那名似為府中管事的年輕漢子招呼著:
“花二爺!”
“花二爺!”
“花二爺,這裏……
被喊做花二爺的那名年輕漢子,看上去約摸三旬出頭,長方臉,黑黑的皮膚,五官尚還端正,只是兩道濃眉間煞氣太重——這位花二爺,正是前天下午為找一件失物,花十兩銀測了一個字的勁裝漢子。
所不同的是,現下這位花二爺斯文得多了,頭戴皮帽,身穿皮袍,手上還盤弄著一隻當裝飾的鼻煙壺。
花二爺一路含笑點頭,不過,如果有人稍予留心,當可發覺此刻這位花二爺一定有著什麼心事。因為他那兩道濃眉不時聚攏又散開,一雙眼睛也在左溜右勾的滾閃不定,好像有事要趕去另一個地方,卻苦於脫身不得似的。
果然,在走至一處攤販較少的空地上,那位花二爺忽然轉身過來,向緊跟在後的另一名中年漢子低聲說道:“老鄭,今天這批貨由你來調配一下怎麼樣?”
中年漢子微感意外道:“這——”
花二爺連忙接下去道:“頭兒前幾天要我去徐州城中配副藥,一時大意,少買了一味,頭兒最遲今晚回來,本座不得不趕緊補全。”
中年漢子不安地道:“小的調配起來,也許不能盡合總管之意,到時候,裏面如果怪罪下來,豈不害了總管您……”
花二爺急急介面道:“只要你不提本座曾經離開,有誰知道這些東西不是本座買的?本座所買的東西,除了頭兒,誰敢挑剔?”
中年漢子安心點頭道:“那麼……”
花二爺不待鄭姓漢子話完,身子一閃,雜入人叢,三拐兩拐,倏而消失不見。
同一時候,一名抱著一隻空扁擔,倚在市場一角,作憩息之狀,而一雙眼光卻始終釘在花二爺身上的紫臉漢子,這時眼見花二爺有悄悄溜開之意,臉上神色一動,立即抱著那只扁擔擠過去,緊跟在花二爺後面,如影隨形般也向人叢中鑽去。
在黃集東北角的土城腳下,有一片雜木林,林中有座香火久絕、殿宇失修的靈宮廟。
這座靈宮廟,早已是人跡罕至,照理說,值此殘冬歲末,積雪盈尺,在這種荒蕪所在,應該更加不會有人前來才對。可是,說來無人肯信,這時,在廟後那排快要傾坍的草房中,其中一間的門縫中,刻下竟隱隱約約的閃動著一雙晶澈而動人的目光。
迎面短牆上,人影一閃,緊接著,一名頭戴皮帽、身穿皮袍的青年漢子自牆頭湧身跳落。
來的這人,正是那名聲稱要去為頭兒補足一味草藥的花二爺。
這時的花二爺,也許是緊張過度的關系,呼吸喘促,臉色發白,值此寒天,額際居然現出汗意。
只見他四下匆匆一掃,然後快步朝那間門扇突然打開的草房中奔入。
草房門扇,迅速合上。草房中,那名一身老婦裝束的女人,這時拉下頭上那幅寬大的破舊包布,露出一張妖艷的面孔和一頭如雲秀發,口喊一聲:“武雄——”張開雙臂,一躍而前,緊緊將花二爺的脖子一把摟住。
可是,花二爺的反應並不熱烈,他虛應放事地伸手抱住女人的腰肢,雙眉微皺苦著臉道:“淑芬,你這是何苦?”
女人忠踮足尖,微喘著道:“你不知道……雄……老鬼……今天不會回來了。”
花二爺一怔道:“真的?”
女人摟得更緊,顫聲道:“別傻了,雄,不僅是你一個人的性命寶貴……縱然將你騙過去,對奴自己,又該怎麼說……早上,三堡方面發來的信鴿說,老鬼昨晚是在三堡過的夜,今天到潘塘,預計明天中午才能返宮。”
花二爺輕輕舒了一口氣,神色稍緩,卻同時在女人腰間輕輕拍了一下道:“放手,淑芬,我有話跟你說。”
女人不依,佯嗔道:“這樣不能說?”
花二爺歎了口氣道:“淑芬,你要知道,不論我們過去如何要好,那都是過去的事,如今,你已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夫人,而我,祝武雄,不過是宮中一名管事,托天之幸,老鬼始終不知道我們過去的一段,不然,你想想看,今天還會不會有你我二人的命在?”
女人突然松開雙手,退出一步,秋波側掃道:“依你應該如何?”
被外間誤稱花二爺的那名祝姓漢子,這時不安地望了以前的情人一眼,垂下眼光道:“依……依了我,我說……我們之間,最好從此一刀兩斷,為了彼此的將來,只有忘掉過去。”
女人吟了一聲道:“你有你的將來,我的將來又在哪里?老鬼單本宮就有九個夫人,十八個待妾,那些機會跟夫人一樣多的丫頭們尚不在內。至於外室,名義雖然只有二十七處分宮,而事實上,不論走到哪兒,他老鬼又幾曾虛度過一宵半夜?就是照輪,我這第五夫人一年中又能見到老鬼幾次?”
那名叫祝武雄的漢子萬般無奈地道:“那……那麼依你呢?”
女人臉色驀地一變,沉聲道:“祝武雄,你聽著,我朱淑芬今天明白告訴你:我朱淑芬原非良家婦女,認識你姓祝的,也不是在什麼上流地方,當初,你姓祝的為了博取我朱淑芬的真情感,裝得滿像一個人,所以,我朱淑芬雖然給老色鬼選來宮中,卻仍然無法忘情你姓祝的。姓祝的,你不妨想一想,你原來只是一名普通武土,今天這份差事,你是哪兒來的?哼哼!沒想到你姓祝的原來也是一個薄情寡義的東西。什麼主子什麼奴,真是一點不假!現在,多話不說,你姓祝的乖乖記取兩件事,第一件,那條黃羅香巾拿回來。第二件,以後老色鬼一旦離宮,通知你在哪兒等,便得在那兒等。如果不相信,咱們便走著瞧!”
女人說至此處,手一伸道:“香巾先拿來!”
祝武雄臉色一慘,祈求地道:“淑芬,不……不要逼我,我……我當初也是一番真心,只是如今限於環境,淑芬,你知道的,老賊嗜殺如好色,我祝武雄雖然一萬個不願意,可是,雙方武功差這麼遠,你說,你叫我能怎麼樣?”
女人益發有氣道:“誰叫你去跟老鬼作對了?像現在這般,他玩他的,我們混我們的,我已說過,出了事,誰也跑不了,為什麼就你一個人有著顧忌呢?祝武雄,算了,你近來幹的好事,我朱淑芬不是不清楚!”
祝武雄臉色又是一變,張目道:“你,你這話什麼意思?”
女人冷冷一笑道:“徐州城外,三姓村附近,長安八達和雙獅兩家鏢局所承保的那趟鏢貨誰劫了?難道你祝武雄還敢賴說木是你跟楊樓十八怪的傑作嗎?”
祝武雄猛然一呆道:“你聽誰說的?”
女人嘿嘿一笑道:“哪個你且別管,總之,你姓祝的生死全操在我朱淑芬手裏,你有你的銀子,盡可以到處鬼混,但最好別忘了隨時還得准備伺候另外一個人就行!”
祝武雄忘情脫口道:“啊,對了——”
自知失言,想收口已經不及。
女人微微一笑道:“啊,對了,是蘭花院的金牡丹說出來的,是不是?你大概已認不出她就是我朱淑芬以前那個梳頭的丫頭吧?”
女人說著,手又伸出道:“那條香巾拿來呀!”
祝武雄心中發慌,勉強賠笑道:“淑芬,下次見面再還你好不好?我怕帶在身上會遺失,所以藏在箱底,愚兄這份苦心,尚請芬妹體諒。”
女人秋波轉了轉,點頭媚然一笑道:“下次也不妨,那麼,現在……”
屋頂上那名跟蹤而來的紫臉漢子竊聽至此,牙一咬,正待下房破門沖入拿人之際,頸子間一涼,伸手摸去,原來是顆小雪球,紫臉漢子大吃一驚,雙掌一按騰身射去對面牆頭,目光一抬,下麵樹林中,赫然站著一名藍衣少年。
藍衣少年站在雪地上,雙手背負,肩倚樹幹,足尖輕拍著,神態悠閒從容之至。
紫臉漢子一躍而下,帶怒沉聲道:“是否老弟相戲?”
藍衣少年單屑一挑,微笑道:“別裝著這麼凶好不好?”
紫臉漢板著面孔道:“在下不善說笑!”
藍衣少年依然笑著道:“前天在徐州,叫你大租士分幾兩銀子用用,你大相士不肯,怎麼樣,大相士,現在後悔了吧?”
紫臉漢子不自禁摸去自己臉上,退出一步,愕然道:“你居然能夠……”
藍衣少年側臉道:“你以為閣下的花樣已經夠多了,是嗎?抱歉,如果小弟下個公正的評語,那將是:還差得遠!”
青袍相士、灰衣人、紫臉漢子、文束玉,正是一而四,四而一。這時的文束玉,驚勝於怒,他已知道眼前這名藍衣少年來歷不凡,但不清楚對方如此緊緊盯在自己身後,究竟是善意還是惡意,這一點,他是必須先弄明白的,於是,他為了試探對方起見,故意沉下臉來道:“是的,還是你老弟高明,現在既然彼此身份都已暴露,敵我之勢,涇渭分明,朋友不動手,尚有何待?”
藍衣少年微微一笑,道:“誰跟你一齊暴露了?文相公。你,文束玉,文相公,我——你知道我是誰麼?”
文束玉益發吃驚不已,同時也止不住一陣慚愧。他費心計,終于找著匪徒,並追來匪徒落腳所在,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意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別人跟蹤他,竟比他追匪徒不知輕松多少倍!
如今,別人對他連姓名都摸得一清二楚,其他的,自然更不必說。而他,卻對人家一無所知。這種情形之下,想逞強也逞不下去了。
文束玉無法收場,只好繼續冷著臉孔道:“正想請教!”
藍衣少年點點頭,笑道:“這樣說還像話些,既然請教,當然要告訴你了。知道嗎?‘夏公子,你的救命恩人’!”
文束玉眨著眼皮道:“夏公子?我的救命恩人?”
藍衣少年用手一指院裏,笑道:“遠的不說,就談目前的這一次吧!你知道柴房中此刻那對賊男女在武林中都是什麼身份?”
文束玉惑然道:“什麼身份?”
藍衣少年道:“那個男的雖然算不了什麼,但如拿你作比,他已不比你差,而那個女的,只須提出她的兩道名號也就夠嚇你一大跳的了。”
文束玉嘿了一聲道:“單聽你這麼一說,已夠找文某人嚇一大跳的了!”
藍衣少年並不在意,接著道:“聽說過‘毒桃花’這個綽號嗎?唔,可能沒有。因為雙獅鏢局過去甚少走青徐淮揚一帶的鏢,連那些鏢師都不一定知道這女人的可怕之處,你當然更不會清楚了。沒有關系,現在再提這女人另外一道名銜,也就是她目下的身份:‘胭脂魔王第五房夫人’——怎麼樣?夠不夠?”
文束玉不禁一呆道:“胭脂魔王?血屠胭脂爪裏面的胭脂魔?”
藍衣少年曬然一笑道:“不是他是誰?一個胭脂魔就已經不知壞了多少良家婦女的名節,你難道以為還會有好幾個胭脂魔不成?”
文束玉仍然不服道:“而她不過……”
藍衣少年頭一點,搶著接下去道:“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說:厲害的是胭脂魔本人,而她不過是淫魔九名夫人之中的一個,這又有什麼了不起是不是?好的,請!他們一時還不會離去,那你就不妨重新進去試一試!”
文束玉年輕氣盛,經此一激,毅然轉身道:“試試又怎樣!”
藍衣少年于身後輕輕一歎道:“好莽撞……”
文束玉止步回身,有氣道:“話是不是你說的?”
藍衣少年頭一點,承認道:“對,話是我說的!不過,小弟尚得請問一句:你文老兄今天不辭辛苦一直將匪人盯蹤到這兒,究竟是為了鬥氣,還是別有使命?好,現在你沖進去,就算你能憑視死如歸的勇氣,將那對賊男女一舉格斃,底下,那批鏢貨你又准備向誰討?俗雲:‘宰相肚裏能撐船’。像你老兄這樣,連善意惡意、反話正話都分不清楚,今後你老兄又准備憑什麼去闖蕩江湖?”
藍衣少年說得不疾不徐,聲音既不高,態度更是溫文和藹,語氣聽來也極誠摯,文束玉幼讀詩書,明禮知義,雖不能做到聞過則拜,然而,勇於悔過的氣度還是有的,當下臉色一整,拱手道:“吾兄良言,字字金玉,尚望有以教我!”
藍衣少年站直身軀,點頭輕聲道:“我們走吧,別去破壞這對狗男女,大家扯破了臉,麻煩尚是小事,要想追回那批鏢貨就費手腳了……”
次日午後,黃集鎮北那座神秘的巨宅之前,忽然出現兩名不速之客,二人均為書生裝束,年齡都在十六七歲左右,穿青衣者是文束玉,穿藍衣者則為裙釵身份至今尚未遭文束玉識破的芙蓉仙子第三徒:五月花夏紅雲。
文束玉和夏紅雲一樣,現下出現者,可說都不是本來面目。
在這以前,文束玉因為僅在長安居易酒樓上正式見過夏紅雲一次,那次,文束玉心情欠佳,夏紅雲又是一身女裝,如今,事隔多日,夏紅雲一旦易釵而弁,文束玉自然無法辨認。
而文束玉,這尚是第一次在江湖行走,只須加濃眉毛,或者稍稍搽改一下膚色,也就不愁被人認出他是誰來了。
昨夜,二人找著一處幹淨地方歇下,煮酒論文,談得很是投機,直到半夜,方才分別就寢。
今晨,夏紅雲獨自離開了一會兒,文束玉知道對方在安排找回鏢貨的事,也就沒多問,中飯吃過,夏紅雲起身笑著招招手道:“好了,咱們去設法提運鏢貨吧!”
文束玉大感意外道:“這麼簡單?”
夏紅雲笑了笑道:“手續當然還有好幾道,不過,據小弟猜想,在原則上應該沒有問題才對。”
文束玉跟著站起身來道:“現在就走?”
夏紅雲對恢復了原來面目的文束玉端詳了兩眼,點頭道:“你雖然沒有習過易容術,但對易容方面之天賦卻頗驚人,這樣就可以了,另外一點需要記住的,你對江湖上的事情知道得太少,等會兒,非遇必要,最好少開口,老色鬼在五行十三奇中是個相當難惹的人物……”
文束玉吃了一驚道:“去見胭脂魔?”
夏紅雲傲然一笑道:“有小弟在一起,當今武林中那一號人物見不得?”
文束玉沒有再說什麼,納罕著一直跟來這座神秘的魔窟之前。
二人剛在莊門前停下,莊內立即走出一名身穿長衣,年約四旬上下,臉色陰沉,目光閃爍的中年漢子,他朝文、夏二人分別打量了一眼,冷冰冰的側目問道:“哪兒來的?找誰?”
夏紅雲微微一揖,淡淡答道:“找貴主人花雲秋!”
中年漢子倒退半步,顯得既驚且怒,一時之間,竟無法搭話。因為“花雲夥’三字乃胭脂魔王的本名,胭脂魔王以儒俠自居,經常總是自稱不文或寒士,武林中人畏他淫威,當面喊花大俠或花前輩,背後則直呼老色鬼或者老淫鬼。而敢當其下人之面,徑呼其花雲秋本諱者,這在武林中,尚屬前所未聞。
中年漢子呆了一呆,變臉沉聲道:“爾等系屬——”
夏紅雲不待對方語畢,已自懷中摸出一隻精緻小巧的錦盒,這時一聲不響,手指輕輕一按,彈簧震動,盒蓋略的一聲打開。
文束玉因與夏紅雲比肩而立之故,這時雖然轉過臉去,卻依然無法看到盒中所盛之物。
那名中年漢子就不同了,他是站在二人前面,錦盒又是正對著他打開,只須一抬頭便可一目了然。
那名中年漢子在看清盒中的信符之後,眼光一陣眨動,臉色隨之變化,終於深深躬下身去道:“小人有眼無珠,尚望——”
夏紅雲收起錦盒,揮揮手道:“不必客套了,快快通報吧!”
中年漢子連聲應是,轉身飛步入莊而去。
文束玉偏過臉來,低笑道:“這是什麼法寶?”
夏紅雲眼望莊內,慢聲道:“‘風前冷艷愁西子,霜後清芳醉貴妃’;另外有個俗名叫做‘無事少開口’!”
最後一句話,當然是責備文束玉在此時此地不該有此一問。那麼,前面的兩句呢?文束五細細咀嚼了一番,惑然默忖道:“一朵芙蓉花?”
文柬王一念末已,那名中年漢子已領著二名青衣女婢走了過來。
中年漢子側身讓去一邊,兩婢上前朝文、夏二人萬福道:“敝主人有請!”
夏紅雲朝文束玉一點頭,領先向莊門中走去。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09:54:12
進入莊門,迎面是座寬廣的庭院,這座庭院除了比一般人家的庭院更具規模之外,庭中景色,並無可異之處。但是,走完這道院子,一過中門,眼前景象便完全木同了。前院積雪盈尺,這兒卻連一片雪花也看不到。大理石舖就的走廊庭階,密接無縫,光潔如拭。
院中假山荷池,修竹涼亭,儼然隱具炎夏氣氛,尤其是那些經過匠心佈置的盆景,雖然在這種嚴寒天氣下,仍然奼紫嫣紅,枝葉扶疏,這些怪異的花花草草,也不知老淫魔是打哪兒選來的品種,以及用什麼特殊方法栽培的,文、夏兩人見了,均不禁為之暗暗稱奇。
穿越一重院落,又是一重院落。時而向左,時而向右,使人有著如入八陣圖之感。文束玉真擔心等會兒假如沒有人帶路,他們兩個如何才能跑出來。不過他見夏紅雲步履從容,神色坦然,也就不去放在心上了。
最後,兩婢將文、夏二人領到一座錦幔低垂的暖閣門外,一面挑起錦幔,一面向裏面朗聲報道:“兩位少俠駕到!”
裏面一個非常悅耳的男子聲音,介面笑問道:“請進——來的是哪兩位賢侄女?”
文束玉一呆,訝忖道:“賢侄女?”
文束玉暗暗一啊,猛然地省悟過來:“夏公子者,五月花夏紅雲也。一朵芙蓉者,芙蓉仙子之信符也!怪不得一直有眼熟之感,原來竟是當日居易樓上那個淘氣的紅衣小妞兒!”
文束玉現在最感難堪的是,老淫魔也將他誤作芙蓉三徒之一。
不過,時間上已不容他去多想這些了。文束玉跟在夏紅雲身後走進去,目光所及,幾疑身入夢幻之境。
暖閣中,窗高室明,四壁木板漆成淺橙色,地上舖著一層厚厚軟軟的波斯氈,室中僅置一榻一幾,別無長物。
茶几上放著一壺茶,一壺酒,一盒乾果,一疊絲巾,一本卷放的線裝書。
軟榻下,錦褥垂地,香枕高疊,一名看上去年僅二十七八歲的美青年,正肩披大藍睡袍,倚枕擁裝斜靠著,榻後靜靜站立著二名姿色絕代的美人,看到文、夏二人入室,秀目流回地朝二人輪盼不已。
榻上這名雙眉入鬢,鼻如玉峰,膚色白皙,神色溫和的青年人,他——他就是所謂五行十三奇中的胭脂魔王嗎?
假如不是有著先入之見,以及諸般鐵的事實,文束玉是說什麼也不會相信的。
夏紅雲上前一步,微微欠身道:“參見花前輩!”
只見榻上那位——文束玉始終覺得這樣俊秀的一個人物,冠上胭脂魔這麼一個不雅的混號,實在令人有格格不人之感——胭脂魔手一擺,呵呵笑道:“啊,是你丫頭?我還以為是誰呢。令師近來可好?芬芬和玉梅兩個丫頭可好?你看日子過得多快,自上次在潼關見到你們師徒幾個,轉眼又是二三年了,唉,人怎會不老啊!”
這完全是一派長者的親切口吻,假如由一個六十歲以上的老人說出來,這番話,可說相當感人,可是,發話者年僅二十七八,受話者卻有十五六,在旁人看來和聽來,便有點不倫不類,而近乎胡言亂語了。
不過,這也只是文束玉一個人的感覺。此刻,連那名刁蠻成性的夏紅雲,都似乎懷著幾分敬凜。
夏紅雲待胭脂魔一聲歎畢,再度欠身道:“家師及兩位師姊托前輩之福——”
胭脂魔似乎突然發覺到站在一旁的文束玉並沒趨前向他請安問好,眼角一掃,不禁輕輕咦了一聲,指著文束玉,轉向夏紅雲問道:“這位老弟是誰?”
夏紅雲連忙介紹道:“他是家師新收之記名弟子。”
胭脂魔詫異道:“令師不是……噢,對了,記名弟子……叫什麼名字?”
夏紅雲代答道:“聞恕瑜。”
胭脂魔雙目微張道:“姓文?”
夏紅雲搖頭道:“不!見聞的聞,恕道的怒,瑕不掩瑜的瑜!”
胭脂魔深深一籲,點點頭,好像平白緊張一場,突然松下口氣似的,夏紅雲忙朝文束玉遞眼色道:“瑜哥,這位就是你所渴望一見的花老前輩,怎麼還不過來見禮?”
文束玉無可奈何,只好上前躬身道:“參見花前輩!”
胭脂魔點點頭道:“好,很好,愚叔這次在外邊各處走了一趟,午前剛剛回來,一路勞累得很,也不能下來陪你們了……”
夏紅雲忙說道:“前輩好說。”
胭脂魔忽然抬頭道:“你們兩個今天是怎麼會想到來這兒的?”
夏紅雲正容答道:“奉家師之命。”
胭脂魔一怔道:“奉令師之命?難道那幅金穀寶圖已有著落,需要我這方面出面支援不成?”
夏紅雲搖頭道:“不是。”
胭脂魔益發茫然了,重複道:“不是?”
夏紅雲從容回答道:“金穀寶圖自持有人雲鶴莊主胡大海暴斃,另一角不明下落之後,大家都懷疑該一角系由瀟湘三奇中的寶癡商老兒取走,惟獨家師以為不然……”
胭脂魔瞑目頷首,自語道:“畢竟是芙蓉仙子……”
夏紅雲接下去說道:“同時,家師覺得,現在去苦苦追究寶圖下落的人,可說都是傻瓜。”
胭脂魔不禁撫掌而笑,大聲道:“妙,妙,英雄所見略同也!”
文束玉暗暗納罕,心想:“妙在何處?”
夏紅雲徑自說下去道:“追逐期間,難免互殘,而一旦金穀出現,勢必誰也瞞不了誰,到那時,盡可在家中靜觀變化,坐享其成,家師相信,無論誰先進入金穀,甚至將穀中一下全部搬空,大概也無法少得了她老人家一份!”
胭脂魔含笑點頭道:“愚叔也這麼想。”
夏紅雲忙道:“當然!”
文束玉明白了:“原來妙就妙在這種地方!”
夏紅雲頓了頓,又道:“所以,家帥目前根本不去聞問這件公案,她老人家只叫我們姐妹三個各處隨意走走,得到實訊再打算。在臨分手時,她老人家交給紅雲一幅素絹,說這兒的五師母精於刺繡,想煩朱五師母為她在絹上繡點東西留以賞玩。”
胭脂魔顯得甚為高興地道:“真的?我們這位元冷大姐消息滿靈呵!行,行,這是你五師母的榮幸,也是愚叔的榮幸,待愚叔這就派人去喊她來!”
說著,扭頭向榻後一婢道:“去請五夫人!”
又向另外一婢道:“你去搬幾副錦墩進來!”
兩婢先後應命而去。兩婢並沒有經過前門,身軀一轉,身後板壁便自動挪開一道門戶,人跨進去,立又自動合上。夏紅雲全然不以為奇,文束玉卻看得暗暗心涼,這位胭脂魔,果然不是一名簡單人物。
搬取座椅的女婢先行入室,接著,那名第五夫人出現。
這位以前外號“毒桃花”,現為胭脂魔王第五夫人的朱淑芬,今天看起來,又與昨天在靈宮廟後柴房中幽會姦夫祝武雄時之風情大不相同。
昨天,這名毒桃花,先是渴如奔泉之驥,嗣若索魂夜叉,最後則又騷蕩有似鏈狐;而今天,說來使人難以置信,只見她淡妝素裝,舉止端莊文靜,一顰一笑,皆合儀度,嚴然一名大家閨秀!
毒桃花、文束玉、夏紅雲,三人分別在女婢送來的錦椅中坐下。
胭脂魔先將芙蓉仙子托女徒攜絹求繡的經過向毒桃花說了,毒桃花微笑不語,欣慰中隱帶些微羞澀之態,那種成熟的少婦美,再加上流露自然的少女嬌怯,令人見了,誰也止不住要油然生出憐惜之意。
文束玉暗暗感喟:這名毒桃花,名不虛傳,果然是個可怕的女人,還好跟的是胭脂魔,若換上普通男人,不被她一個個給毀了才怪!
胭脂魔說完後,轉向夏紅雲問道:“令師想繡點什麼?”
夏紅雲含笑道:“這個家師沒有指定,隨五師母繡點什麼好了。”
毒桃花微微一笑道:“怎能隨便……”
微笑著,轉臉望去胭脂魔。短短四個字,不專不謙,不卑不亢,表示了她對芙蓉仙子的敬重,也表示了自己身為胭脂魔王第五夫人的身份,吐音如珠,含蘊不盡。
胭脂魔沉吟著道:“是的,繡點什麼好呢?”
胭脂魔為加強思考之故,伸手搔了搔耳夾,肘腕一抬,天藍睡袍滑了下來,毒桃花立即輕輕為他拉好,不著一字,柔情自見。
夏紅雲朝文束玉迅速溜了一眼,故意喃喃道:“繡人物俗,繡花卉,也俗,唔,倒不如——”自語至此,眼光偶然落去茶几上那卷掀開的文集上面,忽然問道:“前輩是在看一部什麼書?”
胭脂魔好似被提醒一般,猛一擊額道:“對對,唐詩,絕代,來二句雅致的唐人絕句!”
毒桃花臉色微微一變,強自鎮定著點頭含笑道:“這倒是的
同樣說了四個字,但滋味已和先前四字大不相同了。不過,胭脂魔並未注意到這些,他正在瞑目搜索唐詩中的佳句。
而文束玉自夏紅雲提出要請毒桃花繡絹之後,一直恍恍惚惚的有著一種異樣的感覺到如今,他才一下子弄清楚:那條黃羅香巾,原來就是夏紅雲拿跑的。
胭脂魔想了半天,似乎仍未想出什麼適當的句子來,這時忍不住轉臉向文、夏二人問道:“兩位賢侄有佳句否?”
文、夏二人對望了一眼,文束玉沒有開口。不過,文束玉已猜透夏紅雲會說些什麼話出來。
果然,夏紅雲裝了裝樣子,皺皺眉頭道:“唐詩佳句雖多,但甚多佳句均系層轉沿襲,連詩聖杜甫都不能例外,餘子之作,蓋可想見……”
胭脂魔給引起了興趣,不禁插口道:“這方面,就你丫頭所知道的,說點來聽聽看!”
夏紅雲故意地思索了一下,道:“譬如說:杜甫題武俟廟的‘映階碧革自春色,隔葉黃鵬空好音’便系是承襲何遜行題孫氏陵之‘山營空樹響,□月自秋輝’。這兩句還算是偷得好的,因為它比原作較為韻致。至於由庾信之‘白雲岩際出,清月波中上’,翻作為‘薄雲岩際宿,孤月浪中翻’,就差勁多了。”
胭脂魔不禁點頭道:“是的,庾信之‘出’和‘上’,要比杜甫的‘宿’和‘翻’清靈透逸些。”
毒桃花一時忘情,竟也笑著插口道:“還有沒有別的例子?夏姑娘。”
文束玉不禁暗道一聲:“毒桃花,你可上鉤了!”
五月花夏紅雲這妮子還真沉得住氣,明明機會已經造成,她卻能不慌不忙地偏臉又想了片刻,方始驀地的一噢,抬起頭來道:“對,還有一個例子,這個例子又牽連到一位大名人!”
胭脂魔忙問道:“誰?”
夏紅雲答道:“李義山!”
毒桃花微訝道:“李義山那一首中的哪幾句?”
夏紅雲微微一笑道:“李義山的那一首,紅雲記不清楚,紅雲只記得他有兩句‘何事芙渠更相失,不及從來莫作雙’,系套自梁簡文帝的‘早知半路應相失,不若從來本獨飛’,這種偷法,實在太惡劣了。”
毒桃花臉色微微一變。
夏紅雲裝作沒有看到,歎了口氣,接下去道:“炒一次冷飯,已經夠令人倒胃,不意後來製作樂府的人,竟又將它一炒再炒,真是令人不敢恭維。”
毒桃花的臉色更白了!
胭脂魔未曾留意,這時追問道:“後來又改成哪兩句?”
夏紅雲淡淡地道:“後來改成的是:‘早知今日長相憶,不及從來莫作雙’!花前輩,你想想,這多沒有意思。”
夏紅雲將繡在那條黃羅香巾上的這兩句樂府婉轉點出,毒桃花臉孔頓然由白轉青,幾乎當場景厥過去。
夏紅雲知道火候已夠,當下轉向胭脂魔含笑道:“我們東拉西扯,愈扯愈遠,真是不成話說,其實這種小事根本就不該麻煩花前輩操心……。
夏紅雲一面說,一邊站起身來,上前拉了毒桃花一把笑道:“五師母,來,帶侄女兒去您房裏,看您以前繡過的,其中有沒有一些什麼新穎的樣子。”
胭脂魔王也點頭道:“不錯,你們進去慢慢商量著辦吧!”
傍晚時分,文束玉和夏紅雲自魔府告辭出來,表面上的約定是:素絹留下,等毒桃花將來繡好了,或者派人送去,或者由夏紅雲自己再來拿。
文束玉和夏紅雲回到客棧,文束玉仍然有點不放心地問道:“毒桃花真的答應了?”
夏紅雲微微一笑道:“她毒桃花有幾條命敢不答應?非止答應,而且還感激得什麼似的,說將來如有用她之處,她一定捨命報效,你瞧我的交涉辦得多好!”
文束玉道:“那麼你將香巾還了她沒有?”
夏紅雲一愣,訝然道:“怎麼說?還給她?你是怎麼想起來的?你將毒桃花看作何等樣人,證據一旦消滅,她還會理你?”
哼了一聲,又道:“就在目前,我們都得提防一二,防備那女人表面上甜言蜜語,暗底下來個人證一起消滅。”
文束玉呆了一下道:“如何提防?”
夏紅雲噗哧一笑道:“你瞧你這份膽量!如何提防,那是我的事,有我五月花在一起,保險沒人敢動你文大相公一根汗毛就是了!”
文束玉咳了一聲道:“我不是說怕……”
夏紅雲點點頭道:“是的,說‘怕’太難聽,那就改成‘有所不安’也是一樣。”
文束玉臉孔一紅,赧然笑笑道:“好,我承認說你不過,算你潑,唔,咳,我是說,咳咳,對了,那女人既然如此不可靠,她假如對這條香巾來個不認賬,又待如何?”
文來玉縮口快,夏紅雲居然沒有聽清那個潑字,這時哼了哼,得意地道:“如我像你一樣笨,我早在家中鬧著了!知道嗎?找到她房裏去,便是為了敲牢這一點。她在心虛無主之餘,我怎麼吩咐,她都照做,結果,我另外又見到許多繡成品,其中有一條手絹上繡著:‘一樹春風千千萬萬枝,惟奴嫩于金色軟於絲’。這條手絹顯然是准備繡好送給老色鬼的,無論繡功、字體,以及絲絨彩色之配合,均與贈送情夫者無異,老色鬼不會不知道這件事,那麼,我們這一條一旦提出,淫婦還有路走嗎?”
文束玉不禁豎拇指道:“佩服!”
掌燈時分,複紅雲將夥計叫來吩咐道:“去將對面的三號房和五號房收拾收拾,本公子今夜可能要有朋友來,收拾好了,不論有無人住,房錢照付!”
當夜,文束玉和夏紅雲便由對面的二號房和四號房,悄悄換來這邊的三號房和五號房,並于原來房中,將被窩高高墊起,擺成人臥其中的樣子,以防萬一。不過,一夜過去,並未發現任何響動。
文束玉於早晨見面時,向夏紅雲笑著打趣道:“疑心生暗鬼……”
夏紅雲烏眸滾了滾,忽然問道:“噢,對了,上次在長安,不知道是第二天還是第三天,我去雙獅鏢局找你,鏢局中人說你跟一個女孩子出去了,那女孩子是你什麼人?”
文束玉愣住了,惑然道:“女孩子?我到長安兩年多,除了兩位局主的夫人,我可說從未與任何女性交談過,你——這是聽局中哪一個說的?”
夏紅雲掩口吃吃笑道:“算你乖!”
腰肢一擰,轉身跑去廳前。文束玉眨著眼皮,好半晌,方才一下想通,不禁搖頭發出一聲苦笑,心想這丫頭鬼心眼真多,一個不留神,就得上她當。就因為文束玉有了一層警覺,致令他失去一個瞭解自己身世的大好機會!
前此,在居易樓,鬼爪抓魂手聽說他姓文,目光為之一直,接著,九轉十八拐,盤問他老半天,直到發覺文束玉真的不會武功,方才罷手。然後,就在昨天,胭脂魔在聽到他姓文之後,神色也為之大異,最後由夏紅雲以“聞”代“文”岔開。夏紅雲之所以這樣做,並非出諸文束玉授意,她實在是怕文束玉受到姓氏的連累。因為,在夏紅雲,她也不會想到文束玉這個姓還有什麼其他來歷。
而文束玉自己,兩次都沒有注意到別人家對自己姓文這一點所生的強烈感應,他只知道父親原來也是武林中人,卻始終沒有想到父親可能是五行十三奇之一的方面去。今後,除非遇上特別機會,他可說永遠也無法弄清自己身世,不是嗎?他總不能這樣去問人家:“我的父親也姓文,武功很強——你知道他是誰?”
自己姓文,而說父親也姓文,豈非笑話?可是,他除了這一點,又能舉出其他什麼來?武功高,高到什麼程度?他甚至連父親留下的這三套武功之名稱都不清楚。
父親不注武功之稱,一定有其原因,他又怎能為了追究這種在目前知道或者不知道都無切身利害關系的事,去違背父親的初衷呢?
所以,他雖然知道夏紅雲對武林中事十分熟悉,但他不想去找夏紅雲——換了別人也一樣——去打聽自己的父親。
父親是個好強的人,而他自己也是好強的人,父子有緣,自然仍有見面的機會,如果父子間緣分已盡,那是天意,他不能聽由別人將他們文家父子間的事情當做笑話談論。
文束玉和夏紅雲等了一個上午,仍然未見有人前來聯絡,文束玉不免擔心起來,悄悄向夏紅雲問道:“會不會變卦?”
夏紅雲沉吟著搖搖頭道:“變卦是絕無可能,不過,時間上卻很難說,十萬兩紋銀不是一個小數目,那個祝武雄又是瞞著老色鬼踉楊樓十八怪偷幹的,銀子到手,必然分散,現在要想一下子集攏來,自然沒有那麼容易。”
文束玉想想也是道理,於是繼續耐心等下去,這樣,直到第二天天黑,方見那名魔府管事,劫案正犯,姓祝的漢子懊惱而倉皇的進來。
他在認清文、夏二人之後,悄聲道:“勞駕兩位隨我跑一趟。”
夏紅雲側著臉孔道:“看貨去?”
祝武雄苦著臉點頭道:“是的,十八怪‘吐’得很不舒服,總算被小的硬給‘壓’了出來,小的今夜值巡,臨時托人代理,時間不多,求兩位慈悲,無論如何得在天亮之前將貨色全部點收清楚。”
夏紅雲冷冷地道:“足不足?”祝武雄笑著道:“姑娘知道的,銀子一旦落入我跟十八怪這批人手裏……不過,姑娘放心,雖然一部分不是原封,然而在秤頭上,擔保姑娘一分不少就是了!”
夏紅雲冷冷一笑道:“如此最好……”
於是,三人出棧,摸黑奔向楊樓。祝武雄帶路,走在最前面,腳下居然毫不含糊。
文束玉暗暗稱奇,悄聲道:“這廝蠻行嘛!”
夏紅雲傳音答道:“前天在靈官廟後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麼?這廝以前的外號叫做‘黑心虎’,你想想吧,老虎行路,怎會慢得了?”
夏紅雲說至此處,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扭轉頭來咦了一聲道:“你不提我還沒有想到——你,你也蠻行嘛,你這一身武功究竟是打哪兒來的?”
文束玉微微一笑道:“你看呢?”
文束玉這時語氣雖然輕松,但在內心,卻不禁大為緊張起來。
因為他自從修習那部秘笈以來,進境全然產生在不知不覺之中。他不但不清楚自己目下到底有著幾許成就,甚至一直沒有感覺到本身已經是個練有武功的人。他只知道,他如果覺得這一道牆不算太高,他便能一躍而過。勁力方面也一樣,凡是他覺得可以推得動的,或是拉得斷的,他都可以辦得到。在一向弱不禁風的他,這可說是一種驚人的變化,然而,不知是何緣故,他總覺得這些現像是非常自然的,一點不足為異,就好像他本來便能勝任一樣。
所以,現在夏紅雲這樣一問,他與發問者幾乎有著同樣的陌生之感。他非常希望夏紅雲能指出他這一身武功的來歷,老實說,他可能比夏紅雲對自己瞭解得更少!
夏紅雲皺起眉頭道:“我夏紅雲年歲雖然不大,但見過的武林名家卻不能算少,可是,像你這樣不可捉摸的人物,這還是第一次遇上。說你懂,你不懂,說你不懂,你卻又似乎並不太外行。為人如此,武功亦複如此。”
文束玉微笑道:“此話怎講?”
夏紅雲皺眉道:“別的不說,且談武功。第一次在居易樓上見到你,你根本不像一個會武功的人,以後,在雙獅鏢局門口,情形也差不多。事實上,如果那時你會武功,你該會去協助那兩名鏢師才對,可是,現在再看看你,非止在行,而且相當不弱。最令人大惑不解的是,除非留意到你出手,簡直對你諳武一節,毫無所覺。你是有意深藏不露嗎?不像!那麼,唉,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說了!”
文束玉感慨暗生,他心想:“爹,玉兒總算沒有使您老人家失望,您要玉兒做到‘形拙於外,質慧於中’,看來玉兒是做到了。然而,有一利必有一弊,設非有此要求在內,您老人家又何至於打上玉兒那一掌?玉兒那時對武功一竅不通,您卻誤以為玉兒業已把握要訣,涵養已至爐火純青境界,還不就是拜這‘形拙於外,質慧於中’八字之賜?”
文束玉心中感忖著,一面拉正話題道:“你這只是在發議論,我要你猜猜我的師承門派,你怎麼不提了?是不是看不出來?”
夏紅雲微微搖頭道:“我大概只有自承眼力不濟一途了。一般武林人物,無論拳掌刀劍或是輕身功夫,僅須稍微亮出一二個架式,差不多的,我幾乎都能指出他們武功之源流。而你,從剛才到現在,我暗中一直沒有放鬆對你的觀察,可是,我留心了這一陣子,結果竟是愈看愈糊塗!”
文束玉笑道:“我聽得也有點糊塗了!”
夏紅雲徑自說下去道:“你現在這種輕身功夫,起步近乎昆侖派的‘靈蛙功’,竄離地面後頗像青城派的‘風絮萬里’,身形下落則又與終南派的‘梧葉剪秋’大同小異,三家之長,你竟兼而有之,既非剽掠,亦非膚淺之模擬,就仿佛曾將天下各種有名身法博采精微,經過一再琢磨切磋所揉化者,真令人不得不說一聲‘佩服’!”
文束玉一方面暗感高興,一方面也微覺失望。像夏紅雲這等名門高足都對自己這一身武功之來源莫測高深,他想藉此瞭解自己一下的存念顯然是落空了!
夏紅雲說著:“文大少俠的師門可不可以見告?”
這是文束玉最擔心的一個問題,現在,它果然給提出來了。怎辦呢?他不能不回答。像夏紅雲這樣的脾氣,他不但要回答,而且要答得爽宜自然,否則,必然要發生很大的誤會的。
於是,文束玉輕松地笑笑道:“好好想,慢慢想,期限三個月,到時候如果還想不出來,只須喊一聲——隨便喊一聲什麼——我再告訴你如何?”
夏紅雲瞪眼道:“我現在就喊你一聲怎麼樣?”
文束玉微怔道:“怎麼喊?”
夏紅雲低道一聲:“死相——”噗哧一笑,超前而去。
前面的祝武雄雖說腳底不弱,但比起文束玉和夏紅雲來,當然還差很遠。文、夏二人跟在身後,低聲談笑,自然而從容。二人談笑著,不覺時間之飛逝。這會兒,夏紅雲向前一個墊步,這才發現楊樓已到。
楊樓是個小市集,這時,祝武雄領著文、夏二人停身之處是座有土牆圍著的三合廂。
祝武雄轉身朝文、夏二人比了一個手勢,意思要二人在外面稍微等一等。
文、複二人點頭會意,祝武雄獨自上前拍門,下弦月高掛天角,四野裏一片岑寂,眼前這座三合廂看去似乎有一種陰森恐怖之感。
文束玉低聲道:“十萬兩不是一個小數字,等會兒起出之後,我們怎麼個搬運法?”
夏紅雲淡淡一笑道:“只要……”
一語未竟,忽然輕輕碰了文束玉一下,因為短牆後面已經有人在說話了。
一個粗礦的聲音,低沉地道:“是老祝麼?”
祝武雄連忙低聲回答道:“是的,怎麼樣,楊老大,東西都備齊了沒有?”
楊老大在牆裏應聲道:“早弄停當了。”
祝武雄輕輕叩了一下門板道:“老大怎麼不開門?”
裏面的楊老大乾咳了一聲道:“老祝,小弟有句話,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祝武雄微感意外道:“楊老大尚有何事吩咐?”
楊老大在門內說道:“老祝,你跟我們十八兄弟雖然親逾手足,義重生死,不過,你老祝也該想想十萬兩銀子,可不是一筆小財,像這種生意,一人一生中也難遇上一二次,我楊某人是無所謂,但老二他們心裏總有著疙瘩,尤其是你老祝又不肯說明吐出去的原因,以致老二他們都懷疑……咳咳……我說老祝,你就跟老二他們將事情攤開來說說清楚怎麼樣?”
祝武雄半晌無言,最後仰臉道:“老二他們在不在?”
楊老大迅速回答道:“在,在,都守在廳屋內跟銀箱在一起,你這就進去跟他們解釋解釋吧,我相信老二也不過是求個心裏安泰而已。”
說著,板門呀的一聲打開,祝武雄大步跨了進去。
夏紅雲甚為不耐,冷笑道:“真嚕蘇,惹得姑娘火起,不叫這批傢伙一個個好看才怪!”
文束玉低聲勸阻道:“算了,既已……”
文束玉話未說完,院內突然傳出一聲慘叫,緊接著,只聽祝武雄淒聲厲呼道:“好……好……姓楊的,你好……我祝某人就是變了鬼……也……也不會放你過去,姓楊的,你……等著好了!”
夏紅雲喊得一聲“不妙’,一個穿雲式,箭一般騰身而起,如電撲去莊牆之內。文束玉不敢怠慢,緊跟著也縱了進去。
等文、夏二人越牆入院,土場上一屍橫陳,那位黑心虎祝武雄業已因失血過多而氣斷息絕,夏紅雲以足尖挑翻屍身,屍身背後,一支匕首齊根沒人,顯系二人並肩前行時,遭那名楊姓匪徒抽冷子下的毒手。
這時,自屋後遙遙傳來那個楊老大的得意笑聲:“姓祝的,你小子如果命大不死,那麼,你小子來吧,只要你小子有種,不妨前往香澗湖……”
笑聲漸去漸遠,終至奮不可聞。
文束玉躍躍然頗有追捕之意,但給夏紅雲一把拉住道:“別作無益之舉了,你縱然能將那廝逮住,也不過是為這個姓祝的出一口氣,那廝今夜是一個人等在這裏,一切均屬出自於預謀,鏢銀當已藏去他處,啊,對了,那廝剛才最後一句話怎麼說?”
文束玉一怔道:“你沒有聽清楚?‘只要你小子有種,不妨前往香洞湖’。那廝不是一字字說得很明白嗎?”
夏紅雲不住點頭道:“香澗湖?唔,我明白了,怪不得這批傢伙不再將這個姓祝的放在眼裏,哼哼原來……”
文束玉連忙問道:“香洞湖是什麼地方?”
夏紅雲沉吟不語,思索了片刻,緩緩轉過臉來道:“香澗湖在皖北,位於靈壁之南,洪澤湖之東,那是一處什麼地方,你且別問,因為現在問題已漸趨複雜,楊樓十八怪雖然不算什麼,但他們現在投去的這位主子卻甚難惹,你於事先知道得太多,有害無益,如今,我們這樣辦吧:天亮之後,你先向皖北趕去,最好就在靈壁的丐幫分舵上等我。我還得重返黃集一次,一方面將這姓祝的死訊悄悄告之毒桃花,一方面另外處理幾件事,頂多三五天,我便會趕去靈壁與你會合。”
夏紅雲說著,自懷中取出那只盛有一支芙蓉令符的錦盒接著說道:“到了靈壁,只須隨便找上一名丐幫弟子,他們一見這支芙蓉令,包管他們人人都會接受你的吩咐……”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03:29
第六章 誤闖美人窩
第二天,文束玉開始取道獨自向皖北進發。
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真是一點不錯。這次,費盡心機,眼看十萬鏢銀行將壁複,不意事到臨頭,劫賊們來了個窩裏反,一切又成泡影。還好五月花夏紅雲見多識廣,由香澗湖三字又現出另外一條線。
為了完成初願,即使走盡天涯,跑遍海角,他也得繼續將這批鏢銀追回來。夏紅雲不告訴他香澗湖住著什麼人,雖然使他納悶,但並未引起他的不滿。因為夏紅雲全是在為他奔走,正如他為雙獅蔡家兄弟而奔走一樣。人家這樣做,說來也是一片好心。他已認識真紅雲的幹練,現在他應該信任她的智慧。
由蘇魯交界的徐州到皖北靈壁,全程不過百餘裏光景,然因一路上水道分歧之故,旱路遠不及水路方便。文束玉因夏紅雲尚有四五天耽擱,知道就是坐船也會趕在前面到達,於是他在走了一小段旱路之後,經不住一條快船上的夥計殷勤招攬,便改變主意,坐上那條快船。
再有三四天,便是大除夕了,快船上七八名搭客顯然都是自外鄉趕回家中過年的,船艙中談笑風生一片鄉音,文束玉因口音不同,加以心中有事,一人悶坐一角,抱著雙膝,默默無語。
第三天中午時分,船至一處,有個客人要上岸,船隻便在岸邊停下,客人登了岸,剛剛要起篙,忽有一名麻臉大漢自遠處奔了過來,揮臂高喊道:“別忙開船,老夫,咱也搭一程!”
文束玉聽到此人聲音,心神不禁為之一緊。
他雖然不識此人為誰,但是,這人的口音他是熟悉的,原來這漢子不是別個,正是前次毒手暗算黑心虎的那個楊老大。
船家仰頭向岸上問道:“到哪里?”
麻臉楊老大反問道:“老大這條船開到哪里?”
船家回答道:“靈壁。”
麻臉楊老大連忙介面道:“可以了,可以了。”
說著,自岸上一躍而下,那麼龐大的一條身軀落在船頭上,船身居然連晃都沒有晃一下。船家久走在外,眼力過人一等,這時一眼便已看出這名麻臉大漢是何路數,當下顏色一變,迅速換上一副奉承的笑容,既請安,又問好,幾乎忘了開船,至於船錢,自是談也木用談了。
這位十八怪之首的楊老大,他對船家的阿諛似乎一點也不感興趣,走過船頭,腰一躬。徑向艙中鑽入,艙中其他乘客眼色一使,紛紛挪身讓坐
楊姓匪徒毫不客氣,大刺刺地在一個最舒適的位置上盤腿坐下。坐定後,目光四掃,仿佛在查察這批搭客中有無礙眼人物。文束玉心情甚是緊張,他並非怕了這廝,卻因能中地方太仄,動起手來,難免要波及無辜;另一個更重要的顧慮則是,他想以這廝為媒介,一直盯去匪老窩。假如不藉夏紅雲之助力,能憑一己之本領將鏢銀追回,將是相當值得驕傲的一件事。
顯然的,前夜這廝似乎並不知道斯時院外尚有他人,他這時雖然朝文束玉多看了兩眼,但是,那似乎是為了文束玉人品出眾之故,所以那廝在滿艙環掃一通之後,立即倚去艙壁上瞑目打起盹來。
由於這廝之介入,艙中再沒有人開口說話,不多一會,東倒一個,西歪一個,所有的船客均在船身輕微的搖蕩中先後入睡。
文束玉也將身軀側過去,裝假睡著了的樣子,然而暗中卻未鬆懈對這名揚姓匪徒的注意。
文束玉很奇怪,心想這廝怎會反而走在我後面呢?難道這廝在離開楊樓之後又去過別的地方不成?
文束玉正思忖間,忽於眼角瞥及楊姓匪徒雙目微啟,眸子輕輕轉動,兩道奕奕寒芒自雙目中射出,分別在身周各船客衣著和行李方面搜視不定,好像在選擇一個值得下手的對象似的。
原來這廝的瞌睡也是假裝的!
文束玉不由得暗暗切齒,心想:“這廝一顆心也未免太貪狠了,十萬銀子入手居然仍不滿足,江湖上容有這種人在,一般官民商賈今後還有太平日子嗎?”
文束玉恨恨想著,決定要好好警戒這廝一下。
他這些日子以來,雖然一直在外邊東奔西走,但遇著夜靜無人時候,仍不忘取出那部秘友,暗中發奮勤修,所以,他一身功夫不但沒有擱下,且較初自長安出來,又增進不少火候,現在,他准備聚氣傳音,先在口頭上予這廝來個當頭棒喝,如仍無效,再思他策。
文束玉先將艙中眾搭客之外貌盤算了一通。除了楊姓匪徒之外,連他自己,共有七人。其中一個老頭子,一個老太婆,餘下四人,均為三旬至五旬之間的中年人,這時,他如以“少俠”之自稱來發話,自己身份,馬上就會敗露。改稱“老夫”或“老身”,那對老年人又將受累。只有以普通中年人之口氣行之,方為妥當,因為中年人有四個,受話者一時不會弄得清楚的。
現在,文束玉不得不採取權宜之計罵幾聲粗話
他將真氣一提,隱隱傳音過去道:“姓楊的,你他媽的最好夾著尾巴乖乖的坐在那裏,你們,他媽的十八怪都來了還差不多,今天只有你小子一個,算你小子走狗運,老子這幾天不想開榮,如你小子實在活得不耐煩,那就自然又當別論……”
文束玉和其他搭客一樣曲身理臉,一副熟睡姿態,而且音腔上又經過壓縮和控制,只要他不想讓對方知道,那名匪徒說什麼也不會猜疑到他頭上來的。
果然,楊姓匪徒聞聲之下,臉色劇變。
文束玉現下發出者雖然僅是一片虛聲恫嚇之詞,然而,聲音的本身,便是一種威信,武林人物能施展傳直入密者,其內功之基礎,當屬不問可知。楊姓匪徒思忖自己都不能辦到這一點,一聽有人以這種方式來訓斥他,自然要心驚肉跳、神魂不安了。只見他腰身微挺,露出一副駭煌之態,兩眼不住四下滾動,大有隨時准備拼命之意。文束玉擔心馬腳拆穿,當下暫時住口不響。
停了停,他等楊姓匪徒注意力稍弛,二度傳音道:“對了,乖乖的坐在那裏……”
文束玉說至此處,心頭忽然一動,他想,這廝一到靈壁,如在夜晚還好,若在大白天,跟蹤不便,豈不要給這廝逸去?
於是,他頓了頓,接著說下大道:“如你小子不服氣,到了靈壁,可以去東門城腳下,你老子一定會等在那兒,教訓你小子一頓也就是了!”
這是他日前引誘那名黑心虎優武雄上當的老方法,他對靈壁不熟悉,但一座城鎮總少不丁要分東西南北的,只要這廝還有幾分性子,那麼,下船之後,他只須趕去東門附近暗中坐等便得了。
果然,楊姓匪徒一陣附牙咧嘴,顯得很是忿恨難忍,這樣一來,文束玉自是更為放心了
第二天,船到靈壁,已是臘月二十九夜,再過一天便是大除夕。
文束玉隨眾登岸,看也不看那名揚姓匪徒一眼,徑往靈壁城中走來。
靈壁是皖北的一座小城鎮,舊屬符離縣。楚漢爭戰彭城時,漢兵敗卻,至靈壁,喪卒十數萬,瞄水為之不流,在歷史上,這是一場相當殘酷的殺戮,而靈壁一地,卻因之一舉揚名。
文束玉入城時,約在未末申初之交,由於天陰欲雪之故,天色業已微呈昏黑,他在一家飯館中草草進了一點東西,立即繞道向東門方面淌去,到達東城門,看清四下無人,迅速隱入一道殘圯的城垛後,屏息運神以守,靜待魚兒上鉤。
天色完全黑下來了,雪花開始飄降。
文束玉忍著嚴寒,耐心守候著,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終于,文束玉發覺自己上了自己一次的大當-大城人夜,荒寂如死,一直等到二更以後,結果卻連鬼影子也沒有見著一個!
現在,他才明白,那名揚姓匪徒在船上那副咬牙切齒的表情,原來只是一番做作——。
不是嗎?楊姓匪徒如果是個有骨氣的漢子,他就不該以那種卑劣的手段算計黑心虎祝武雄,否則,光棍不吃眼前虧,他既明知不是暗中發話者之敵,他又怎會來赴這種只挨不還的約會呢?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文束玉知道,這一次是自己聰明拐了彎兒,結果聰明反遭聰明誤,怨別人不得,一陣無聲苦笑,只好懶懶然跳下城牆。
頂糟糕的是,目下時值夜半,靈壁這麼小,客棧不會有幾家,既不清楚客棧在何處,又無行人可資詢問,而且就是找到一家客棧,門也不一定敲得開,同樣的見不到丐幫弟子,丐幫分舵也無從打聽起。
文束玉在城腳下那條崎嶇不平的小路上蹈蹈前行,內心既好氣,又好笑。如今,他如不能覓得一處聊避風雪之所,勢必只有一直踱到天亮了。
文束玉冒著雪花,緩步走著,走看;忽然間,眼前一亮,他於前面小巷中發現到一絲淡淡的燈光。
想不到這戶人家尚未人睡,他心想:說不得只好上前打擾借宿一宵了,如果沒有舖位,在屋裏坐上一夜也比這樣雪中漫步強得多。
於是,文束玉向門縫中有燈光透出的那座房子走去,走到門口,他舉起手,想叩門,但又不知道這樣做是否太冒失,正在猶豫不決之際,身前門扇突然一下拉開,室中燈光隨之熄滅,門後一個低而且促的聲音急急地道:“快進來——”
文束玉反應敏捷,還以為自己身後出了什麼問題,心神一凜,不暇思索,躬身便向屋中竄入。
身後卡嗒一聲,門已落閂。
就在這一剎那,文束玉猛然清醒過來,他,太孟浪了!因為他這時已體味出剛才那一聲低喚是個女人的聲音。
可是後悔已經太遲,黑暗中,一陣香風過處,一條嬌軟的身體業已擁撲過來。
文束玉憑著直覺,不但弄清對方是個女人,而且還意識對方是個會武功的女人!普通民婦,在暗中身手絕不會如此俐落,這一來,文束玉為難了。
他已約略猜出,這一定是一對情人的約會,情夫誤了時刻,結果,無巧不巧的由他填了空檔,同時他也猜想到,這一定是一場不太正當的約會,否則這女人不應如此神秘而緊張。
現在,他怎麼辦呢?
他不清楚這女人在武功方面造詣如何,如果予以推拒,可能立成仇敵,黑暗裏動手起來,不論傷了自己或對方,均屬不智之舉。
文束玉手足無措,進退失據……
即於此時,在香喘中,一張熱熱而柔潤的面頰貼上來,一條濕濕軟膩的丁香舌蛇信般鑽唇而人……
文束玉從未與任何異性有過肌膚之親,在此閃電的突襲之下,不禁雙頰火燙,心房狂跳,周身升起一陣說不出的異樣感覺,近乎痙攣,又似眩暈,陶陶然,酥酥然,但是,一點理智靈光並未因之完全熄滅。
他機伶伶打了個冷戰,不計後果如何,伸手將女人一把推開來,同時,窒息般的輕輕喊了一聲:“嗨!”
文束玉以為女人一定會發覺情形不對,為防萬一起見連忙運神採取戒備。
不意那女人在情火騰燃之餘,竟誤會意中人來時感了風寒,低低啊了一聲,異常關切道:“外邊這麼冷,你怎麼不多穿點衣服?”
文束玉稍稍退出一步道:“你最好先點燈!”
文柬王這意思一方面要對方點燈看清他並不是對方約會的人;另一方面,他希望對方首先發覺到自己的口音不同。
可是,那女人竟回答道:“你看你,連嗓子都凍啞了,平常叫你多保重,你總不聽,燈不能到屋裏再點麼?”
文束玉一時不知再說什麼好,那人見文束玉站著不動,於黑暗中又過來拉起文束玉一隻手,搖了搖,輕聲道:“進來呀!”
文束玉這才想起自己服過變音丸,嗓音微啞,頗近乎初患感冒的人,知道已無法籍聲調讓對方明白,於是只有堅持要對方先行點燈一途了。
“你點燈,我有話說……”
那女人無可奈何地輕輕歎了一口氣,走去牆邊,火石一陣輕敲,火星燃著紙撚子,然後將壁間油燈點亮。
文束玉又向後退出兩步,因為他不能預知對方在看清他真面目之後將會採取何種行動。
可是,令人詫異的是,那女人點好燈,轉過身來,朝他狠狠瞪了一眼,僅見幽怨之意,卻無絲毫驚訝之色,文束玉呆了。
他駭忖道:“難道天下竟有這等巧事,連我的長相也與那男人生得一模一樣不成?”
文束玉此刻之外表,僅較原有之面目看上去年事略長,膚色稍稍黑一些,臉型五官,十之七八並無多大更動,假如那男人真個與他現下這面目相像,可見那男人也是一名英俊人物,文束玉知道大概沒有獵錯,因為眼前這名女人姿色極佳,與那名毒桃花可謂在伯仲之間,老實說,一般男人還真不足與其相匹配。這一來,文束玉的處境也就更窘了。
如今,他只有一個辦法:開門見山,簡單說明自己是外鄉人,偶爾路過,無意碰上,然後說聲對不起,轉身一走了之。
不意文束玉這廂正在籌措如何出口之際,那名一身素裝,蓮花眼,柳葉眉,鼻端唇秀,既媚且艷,看上去才不過二十四五歲的女人已然停停娜娜走了過來,邊走邊說道:“剛才,奴守在門邊,見你從巷口走進來,走走停停,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還以為有人跟在你身後,所以熄燈叫你快快人內,現在看起來,又似乎不是那麼回事,自從楊樓十八怪投靠過來之後,你就變了樣子,現在你倒不妨說說看,楊樓十八怪投來香澗湖究竟與你蕭某人有什麼關系?”
文束玉心頭一震,所有想說的話,一下全給咽回腹內。
楊樓十八怪?香澗湖?
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文束玉中了那個十八怪之首的楊姓匪徒一計,最後誤打誤闖,竟又碰上另一條也許更能深入問題核心的線索。
而今,文束玉所最擔心的,已由極欲離去而一變為祈望那名蕭姓男人來得愈遲愈好了!
那名蕭姓男人遲早會來,這是一定的,來了之後,一場惡鬥也是免不了的,不過,這種種,現在都不在文束玉考慮之列。文束玉現在只希望盡量從這女人口中套出有關香澗湖和楊樓十八怪的一切,愈多愈好,愈詳愈好,然後,打也罷,拼也罷,橫豎免不了,總是一檔事!
文束玉原為對方認錯人而著急,現在呢?他仍在著急——不過現在著急的是惟恐學不像!
他輕輕咳了一下,裝出真的有點感冒的樣子,然後深深歎了口氣道:“唉唉,你哪里知道……”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04:02
那女人果然上當,打鼻管中哼了一聲道:“奴有什麼不知道的?在你離開的這段期間內,十八怪老二,那個外號叫‘色狼’的傢伙來奴這兒糾纏也不止一次二次了,那廝仗著人多勢眾,滿以為奴有把柄在他們手裏,不敢不順從他,嘿,那賊囚也沒有去照照鏡子!我‘玉狐狸’雖不是什麼三貞九烈之女,但找男人也總有個尺寸,就是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也輪不到他那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東西。是的,我玉狐狸是胭脂魔的一名逃妾,一旦給老色鬼逮回去,准無生望,但他們真有這份膽量敢去告密嗎?哼!談也別談!”
文束玉順著對方語氣反話道:“他們為什麼不敢?”
玉狐狸嘿了一聲道:“老色鬼在女人方面,自尊心和自信心極強,他以為任何女人見了他都會人迷以及跟了他便不會背叛他;然而,事實並不盡然。他不知道一個男人外表之英俊,對女人只能產生一種沒有基礎的吸引力,這種吸引力一旦化為平凡或消失,就什麼都完了。因為,一個成熟了的女人,她真正所需要的,應該是誠實、安全和獨占。所以,在魔宮中,像奴這種潛逃的例子,可說時有所聞。每次在事件發生之後,老色鬼都會找出個藉口來為潛逃的姬妾辯護說,是他虐待了她們,錯在自己。試問,在這種情形之下,如果有人前去告密,其與飛蛾投火何異?老色鬼地會願意聽由家醜外揚嗎?”
文束玉點頭不語,心下漸漸明白過來。
就在這時候,外面巷子中忽然響起一片雜遝的腳步聲,玉狐狸臉色一變,低促地道:“不好,恐怕又是那批——”
不待語畢,將文束玉一推,示意文束玉趕快躲藏起來。
文束玉知道來的大概是以老二為首的楊樓十八怪,他正想瞧瞧楊樓十八怪其餘的十七怪都生做什麼樣子。於是,腳尖一點,就勢閃身貼去門旁,等會兒門扇打開,正好將他身軀掩住。
文束玉剛於門後站妥,大門上已經響起一陣剝喙之聲。
玉狐狸揚臉向外道:“誰呀?”
門外一個曖昧的聲音低答道:“是我,玉大姊,我是景老二。”
五狐狸故意裝作很意外的樣子,吃驚道:“哦,是景老二麼?這麼晚了,景老二來有什麼事?”
門外的景老二嘿嘿乾笑道:“這麼晚了,玉大姊怎麼還沒有入睡?”
玉狐狸臉孔一沉道:“用得著你管?”
景老二嘿了一聲道:“薄薄一扇門板,也派不了多大用場,玉大姊最好還是自己將它打開,也好看看我景老二為你玉大姊送來什麼年禮!”
玉狐狸聽出色狼景老二話中有因,稍稍猶豫了一下,朝文束玉眼色一飛,毅然將門閂一把極開。
大門打開後,一陣冷風吹入,壁間油燈幾乎熄滅。
接著,一人大步跨進屋內,玉狐狸身軀一側,以背抵門,以門擋著文束玉。
在來人入屋的那一剎那,文束玉隱約看到來人肩上似乎扛著一樣什麼東西,這時只聽叭達一聲,來人似將肩上扛著的物件摔到地上,文束玉正在猜忖那可能是樣什麼東西時,耳中突然傳入玉狐狸一聲尖叫:“姓景的,你——”
接著則是那名色狼景老二得意的笑聲:“怎麼樣,玉狐狸,現在該沒有話說了吧?你玉狐狸以前礙著的,無非是這個姓蕭的小子,如今這小子已由‘雙判書生’變成‘泉下書生’,你玉狐狸總不能以你這種虎狼之年……嘿嘿……我的好大姊,你說是不是?”
玉狐狸呆呆地望著地上那具死屍,有如置身夢境。
雙判書生究竟有幾個?剛才,不,就是現在,室中還藏著一個活鮮活跳的雙判書生,地上這個雙判書生又是打哪兒來的呢?
二人之中,當然是一真一假,那麼誰真難假呢?
這時,只有文束玉心底明白,原來這就是真正的情夫始終遲遲不見前來之原因,人,早給宰了!
色狼見五狐狸默無一言,以為玉狐狸心思已經活動,當下掉頭向門外一擺手道:“老三,你們先走吧!”
另外的十六怪,聞言立即呼嘯而去。這邊屋中,色狼景老二見玉狐狸仍然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益發認為自己判斷得不錯,這時喉管中發出一陣咳不像咳,笑不像笑的怪聲,一步步向玉狐狸身上挨過去,口中一面斷斷續續,近乎呻吟般的低聲求告道:“玉大姐,心肝寶貝,你,你不知道,我,我姓景的多麼……”
玉狐狸在神馳之餘,因突然驚覺到色狼的五爪金龍,一時之間忘其所以,竟然嬌軀一偏,轉向門後的文束玉脆喝道:“蕭郎快出來斃了這廝!”
文束玉深知無法善了,自然以先下手為強。當下不再猶豫,一個騰縱,閃電般向前拍出一掌。
色狼措手不及,應掌踣地。
文束玉心中一動,暗忖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於是,他將色狼自地上。把抄起,扭頭匆匆交代道:“玉……咳……你暫且等在這裏,待我處理了這廝,去去就來!”
語畢,不容玉狐狸有所表示,挾緊色狼,掉頭便往門外奔出。
玉狐狸頗感意外,她沒想到她的蕭郎幾天不見,身手竟一下變得如此俐落,芳心正感快慰之際,忽又憶起文束玉剛才對她的稱呼,惑然疑忖道:“他剛才怎麼喊我?玉?玉什麼?他從來也沒有這樣喊過我呀
玉狐狸於迷茫間,眼角偶爾掃及地上那具由色狼帶來的屍體,思前想後,不禁一下省悟過來。
眼前地上,這位絕了氣的,才是她真正的蕭郎。
但是,等玉狐狸弄清真象,咬牙追出巷外時,夜濃雪密,天地間朦朦一片,早已失去色狼以及那名冒牌蕭郎蹤影。
翌日,在丐幫靈壁分舵,那名色狼最老二經過一番調理,終於由暈厥狀態中悠悠醒轉。
文束玉板起臉孔喝問道:“姓景的,咱們開門見山,廢話少說,十萬兩銀子命一條,閣下意思怎麼樣呢?”
色狼眼皮一陣眨動,馬上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當下苦笑著,廢然搖頭道:“殺剮任便,要銀子,大概是辦不到的了。”
文束玉勃然大怒,厲聲道:“你以為小爺能說不能行嗎?”
色狼深深一歎,有氣無力地道:“這位朋友,你發多大的脾氣也沒有用,你朋友要是清楚我們楊樓十八怪之為人,你就知道今天我色狼景老二為人質,想憑以換回十萬鏢銀的做法是大錯而特錯的了,十八怪少了一個景老二,不會有誰滴一下眼淚,而我景老二名下那一份為數頗巨的銀子,才是我那批弟兄關心的對象,我景老二這樣一說,假如朋友仍然不明白,我姓景的就不知道如何剖解是好了。”
這一點倒是文束玉始料所不及,一下呆在那裏,全然沒有了主意。
就在這時候,門外忽然有人笑著走進來道:“不必慌,山人自有道理!”
文束玉與丐幫分艙的弟子們抬頭凝望去,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五月花夏紅雲!
五月花夏紅雲除了一身男裝,本來面目並無多大更易,這兒分舶的丐幫弟子似乎對這位芙蓉第三徒都很熟悉,看清來人面貌,不禁轟然發出一陣歡呼。
夏紅雲含笑頷首,一徑走來文束玉身邊道:“這廝哪兒逮來的?”
文束玉將昨晚之遭遇說了一遍。
夏紅雲聽完打趣道:“玉狐狸乃胭脂十八姬中三大尤物之一,能親美人芳澤,可謂三生有幸,閣下艷福不淺嘛!”
文束玉臉孔一紅道:“別取笑了……你怎麼來得這麼快?那天你不是說要四五天才能趕到麼?”
夏紅雲知道他是在王顧左右,笑得一笑,並不置答,這時轉向色狼,臉孔一沉,伸手道:“信物拿來!”
色狼明白,今天遇上這位芙蓉第三徒,最聰明的做法,便是說什麼聽什麼,萬一運氣好,或許還有活命之望,如果再圖狡猾,將無異於跟自己過不去,所以,他一見夏紅雲伸出手,立即乖乖的自懷中取出一面奇形怪狀的小銅牌。
夏紅雲接過來看也沒有多看一眼,轉身交去一名丐幫弟子手上道:“馬上趕去香澗湖,說是信符主人的吩咐,要十八怪老三以下,盡快將十萬縹銀湊足運來靈壁蔡家糟坊後面空屋中,事出非常,愈速愈佳!”
那名丐幫弟子領命離去,夏紅雲轉向色狼冷笑道:“你姓景的少施苦肉計,不錯,正如你所說楊樓十八怪的確不是一些什麼好東西,但本姑娘清楚得很,你姓景的在排行上雖然是老二,如論權力,連那位楊老大都可能怕你幾分,這番吩咐過去,包管效驗如神,遇上本姑娘,也是你這廝命該數盡!”
色狼駿然張目道:“夏姑娘——”
夏紅雲輕輕一哼道:“你這廝平日作惡多端,神鬼不容,現在就是喊姑奶奶也沒有用處了!”
說著,抬足一腳踢去,正中心窩要害,今天是大除夕,這名十八怪行為最劣的色狼,結果連年初一也沒有挨得到,就此嗚呼了賬!
第二天,年初一,傍晚時分,文束玉和夏紅雲領著一批丐幫弟子,果然在蔡家糟訪後面等著了那批鏢銀。
文、夏二人自暗屋飛掠而出,順手又將押銀前來的三怪四怪一併了結。
然後,夏紅雲吩咐那名呂姓分舵主,要他率領屬下連夜將鏢銀運去長安雙獅鏢局向蔡家兄弟交割,就說是一位文相公的差使。因為靈壁這地方不能立足,所以夏紅雲又吩咐那名目姓分舵主交完鏢銀不必再回靈壁,可自向該幫洛陽總舵報到,只要說明這是五月花的主張,相信他們那位老幫頭定不會怪罪的。那位目姓分舵主恭謹受命,欣然而去。
夏紅雲望著眾丐背影在夜色中相繼消失,喟然搖頭道:“大年初一,我們自己一團糟,現在又連累別人家不得安閒,今年這個年,真是夏紅雲長到這麼大……”
文束玉介面道:“過的最壞的一次?”
夏紅雲點頭道:“是的,最壞的一次,但在另一方面來說,卻也是最好的一次。”
文束玉訝然道:“好在何處?”
夏紅雲睨視俯首,輕笑道:“好在……你……說呢?”
當天晚上,文、夏二人因新正落棧不便,只好重又回到人去樓空的丐幫分舵,將就著度一宵。
第二天,年初二,二人開始自靈壁向皖西鳳台進發。擬取道豫皖交界之新蔡,轉赴豫南桐柏山。這是五月花夏紅雲的主意,文束玉並不清楚此行之目的何在。
上路走了一程,文束玉忍不住再次追問道:“這次去桐柏山所為何事,你憑什麼理由瞞著我?”
夏紅雲笑道:“什麼理由也沒有,只不過想到時候讓你驚奇一下罷了!”
文束玉著惱道:“你又怎知我一定會驚奇?”
夏紅雲側臉笑道:“要不要打個賭?”
文束玉使性子道:“賭就賭,誰還怕了你不成,賭什麼你說吧!”
夏紅雲笑道:“這樣好不好,這一路過去,直到抵達桐柏山為止,假如一路上所見所聞,完全不能引起你的驚奇,便算我輸,以後任何事,我便聽你的,否則,便算依輸,以後任何事你就得聽我的!”
文束玉胸脯一挺直:“好,一言為定!”
夏紅雲微微一笑道:“倒時候可別賴賬才好喲!”
文束玉哼了哼,沒有開口,他心想:“哼,你怕我賴,我還怕你賴呢!大丈夫講的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這一路上就是天塌下來,我只要提高警覺,一概淡然處之,再大的東道,我也輸不了!”
夏紅雲似乎已料出文束玉在想些什麼,但笑不語,她好像另有所持,是以二人看上去同樣都充滿必勝之心。
於是,二人暫將此一問題擱開,重由別的話頭談起,二人閒聊了片刻,文束玉好像忽然想起什麼般的轉過臉去問道:“香澗湖究竟住的是何許人,如今已屬事過境遷,這下你總該說出來了吧?”
夏紅雲微微一笑道:“此人你見過……”
文束玉不禁一呆道:“什麼?你是說,我見過?”
夏紅雲掩口道:“這種情形算不算?”
文束玉大急道:“這,這怎能算?我們約定的是,這一路去桐柏之所見所聞,而我們現在不過是閒談而已,你要這麼說,我不問也就是了!”
夏紅雲忍俊不住道:“不算就不算,何必急成這副樣子!”
文束玉掙紅面孔道:“誰叫你講蠻理。”
夏紅雲有點不服道:“誰在講蠻理?‘所見’系來自身外之物,‘所聞’系聽自他人之言。我現在告訴你:住在香澗湖的這位武林奇人,你曾經見過。這雖說不上是打賭以後的‘所見’,難道歸納為打賭以後的‘所聞’也不可以?”
文束玉辯駁道:“可以是可以,但請記取我們打賭的範圍是:凡與我們這次桐柏之行有關的‘見’‘聞’,方為有效!不然,等會兒半路上斜刺裏竄出一隻野兔,我因為一時不察,給唬一跳,請問那種‘驚奇’又算不算?”
夏紅雲側臉注目道:“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你又怎知道我們現在要說的這人與我們這次桐柏之行有關無關?”
文束玉暗忖道:“不好,我恐怕要上這丫頭的當了,這等於兩軍交鋒一樣,一在明處,一在暗處,她處處設下陷講,誘我入殼,我如何防得了許多?”
文束玉繼而又想道:“不過,我也不必怕她,這妮子既玩弄這種小巧手段,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家講歪理,我也不一定就會輸口於她!”
於是,他強自鎮定下來問道:“兩者關系何在,你且說來聽聽看!”
夏紅雲得意地微微一笑道:“現在先告訴你:香洞湖魂島的主人,便是五行十三奇中那一爪,鬼爪抓魂手醜義嗚!此人你能說你沒有見過?”
文束玉大感意外,失聲道:“你為什麼不早說?”
愛紅雲反問道:“早說何用?”
文束玉不勝遺憾道:“這位鬼爪抓魂手,生相雖然不雅,但言行之間卻不像個壞人,如果早知道他是香澗湖主人,這次追索鏢銀又何必費上那麼大的事?”
夏紅雲嗤之以鼻道:“如果他人在還用得著你說!”
文束玉又是一呆道:“他人去了哪里?”
夏紅雲忍不住掩口道:“怕你又要著急,我看還是別說的好。”
文束玉脫口道:“去了桐柏?”
夏紅雲噗噓一聲,笑道:“現在算不算?”
文束玉漲紅雙頰道:“算什麼?我又沒有感到驚奇……我……不過隨便問問而已,他去不去桐柏關我什麼事!”
夏紅雲緩緩點頭道:“現在輪到我有點驚奇了。”
文束玉止不住問道:“你驚奇什麼?”
愛紅雲一字字地道:“驚奇於世上某些人的臉皮竟然厚得如此可怕……咳……天色已經不早,前面大概是新橋鎮,我們找個地方歇下來吧。”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08:54
第七章 玄語妙對結奇人
武林中又一度為金谷寶藏掀起空前之高潮。
寶藏之內容,也漸漸由傳聞中透露出來,據說那座藏寶的金穀之中,除了金銀珠寶不計其數外,最令武人動心的,共有三樣東西:一部九全秘芨、一瓶大還丹、一支青鋒劍。
上述這三件東西,在武人而言,可說無一不是稀世之寶。
顧名思義,當知九全秘友必屬九全老人一生武學之結晶。回想當年,黃山大會上,九全老人以三套武功懾服天下群雄之曠古豪舉,於今有人提及,依然道者眉飛,聞者色舞,現在,要有誰能獲得這部九全秘芨,豈非立成天下第一高手?
再說大還丹,凡是武林中人,或是醫藥稍具常識者,差不多都知這種大還丹不可思議的神奇功效。當年,少林第八代掌門人悟了大師被一名俗家劣徒誘落天山冰穀,屍體僵置七晝夜之久,幸好遇上當時藥聖慈心老人,一顆大還丹,立即返陰還陽。這種大還丹並非它的煉冶方法不為人知,而是難在所需之藥材搜集不易。尤以其中一味“天猿仙漿”,更是可遇而不可求。所謂天猿仙漿,就是猿猴的眼淚。三峽雖然多啼猿,但是,那種猿猴啼聲雖哀,卻是沒有眼淚的。而且這種眼淚又必須從悲中來,溢而不覺者方為有效,試問到哪兒去找?這得花多少工夫和心血去找。
最後說那支寶劍,有個非常別致的名稱,叫做“解語劍”。
這支解語劍,相傳乃九全老人隨身佩用之物,當年九全老人在黃山大會上施展劍法,據說便是使用這支解語劍。
本來,一支寶劍不論它有一個多麼好聽的名稱,充其量亦不過是一支寶劍而已。要是有人這樣想,那就大錯特錯了!
這支解語到第一個與普通寶劍不同的特點是,劍身有七道缺口,貿然看上去,很可能會被人誤認為是支殘兵,但是,只須進一步加以細察,當可發現那七道缺口實為鑄劍人當初有心設置。
七道缺口之大小、形狀和距離,均不相同。劍為兵中君子,又稱兵中之王,而這支解語劍,則可謂君子中之君子,王中之王!
普通寶劍,均以鋒利為主,而這支解語劍卻是鈍鋒無口,其意不在殺傷,用心甚明,此為此劍之厚道處。另外,一般寶劍與敵人兵刃相交之下,如非相錯滑開,一方即有斷折之危險,而這支解語劍本身先自開有缺口,承受力有別於通常兵刃,故無折損之虞,同時因為缺口有大有小,對方兵刃由粗至細,均有缺口足資適應,是以敵人如不識此刻之厲害,手中兵刃一旦為哪些缺口所騎跨,鮮有能逃兵刃脫手之厄者,而這一點,則為此到之霸道處。
使用這種寶劍,除了必須有一套特殊的劍法相互配合之外,持到人首先得對它的性能具有認識和情感,方能得心應手,克制強敵。一般人猜想,此或即此劍取名解語之由來,但事實上卻是大謬不然,解語也者,據五月花夏紅雲說,實在另有一段不為人知的纏綿秘辛。那是一段什麼秘辛呢?
夏紅雲搖搖頭道:“我是聽師父她老人家說的,當時我也曾追問過,但是,師父她老人家拒絕進一步加以解釋,僅含混地推稱,要我們女孩子家不必要知道得那麼多,同時這段故事也不適宜於讓一般女孩子家知道……”
文束玉本來對什麼金谷寶藏並無多大興趣,而今,由於這個隱藏在解語劍背後的謎語所逗引,他的觀念漸漸改變過來。
起先他還只是很好奇,可是,不多幾天之後,他突然在父親留給他的那部武功手冊中得到一項驚人的發現。
文束玉和夏紅雲走在一起,閒談說笑,僅限於白天,每天,天一黑,二人便互道晚安,分別回房,武人之課業,非不得已,不可或斷,夏紅雲有夏紅雲的夜課,同樣的,文束玉也有文束玉的夜課。
文束玉在輕身術、掌法、劍法三種武功上系采循序而進的方式逐步修習,在完成卷首之基本心訣以後,他首先練的是輕身術,其次是掌法,到目前為止,他對那套不知名稱為何的劍法也練得差不多了。
本來,這套掌法尚需溫習三五天方可接下去再習劍法,但是,由於在路上聽夏紅雲提到那支謎一樣的解語到,使他突然對劍法產生強烈的嚮往,於是,他暫時將溫習掌法的課業拋開,立即開始揣摩那套劍法。
這一天,他關緊房門,拉密窗幔,先於燈下記熟三個招式,然後取出那枝事先預備好的竹枝,在房中與假想之敵人認真演練起來。
可是,他僅僅比劃了三二下,立即感到這套劍法有問題。
第一招起手式,功在凝神一志,聚氣壯勢,可以撇開不論。
第二招,他說不出它的名稱,他僅知道這一招的三個變化是:(一)平指敵目,虛實不執;敵攻則守,敵守則攻。(〕攻式,劍尖微晃,墊步欺身,敵左則右,敵右則左,由上而下,先斜步後反勾。(三)守勢,立劍當胸,目往來兵,腳踩九宮連環步,測敵人兵刃之來路,壓則架之,挑則覆之,或絞、或掃、或帶、或抖,務脫敵刃於瞬息剎那。
文束玉不勝迷惑之至,他一連比了好幾十次,他絞過了,掃過了,也帶過了,抖過了,但是,他始終不明白就憑這一絞一掃,或一帶一抖,敵人兵刃怎會脫手?這股力量是打哪兒生出來的?
“假如——”他想:“假如我的刻上有種鎖拿的機關那還差不多!”
啊!鎖拿,難道……文束玉一顆心突然狂烈地跳動起來,不會錯了,要使敵人兵刃脫手,除非自己劍上有缺口。
換句話說,他現在練的這套劍法大可稱之為“解語劍法”!而傳說中的那支解語劍,也只有他或他父親得到它才能發揮威力。
不過,文束玉馬上感到一陣灰心,正如不諳這套到法的人得到那支解語劍一樣,假如他將來不能取得到那支解語劍,他現在練成這套到法又有什麼用?
於是,文束玉暫時將這套劍法放下,同時,他的思維卻飛向另一個令人激動而不能自製的境界。
九全老人的武功何以會落到他父親的手上的?
九全老人與他父親不是同一個人,這是毫無疑問的,因為九全老人是二十多年前的人物,在二十多年前,九全老人便已被喊為老人,時至今日,沒有八十,也有七十,而他父親如今才不過四五十之間,其間年歲差得太遠了!
那麼,他們是父子,或者是師徒呢?
想想也不可能!
關於這一點,毋須去找太多的證明,只要一句話便可將這種設想推翻了。不是麼,他們如是父子或師徒,九全老人為什麼不將遺物傳給子徒而要封藏在一座秘谷中去任後人訪求?
是的,如說九全老人與他父親之間有什麼關系,其名稱實在難以確定,縱然找出一絲淵源,解釋起來勢必也很勉強。
而令人迷惑之處便在這裏了,他父親與九全老人既不可能有著任何關系,那麼,一句老話,他父親交給他的這套顯然與那支解語劍有著密切牽連之怪異劍法又是從哪兒所習的?
難道他父親已找到那座寶穀不成?
這一點,絕無可能,進入金穀,只有一條路按圖索驥。而金穀寶圖出現武林,尚是近半年來的事,要如他父親已循圖到過金穀,那幅寶圖就不應再落入那位雲鶴莊主胡大海之手。
同時,他父親在手冊扉頁已寫得清清楚楚:
“芨中字字均為爾父這數十年來面壁省悟、創化、擬正所得,然後執筆錄者……”
文束玉應該相信父親這篇自白,因為父親沒有編造假話的理由,同時從墨跡和書法上也可以看出,所有的文字,確非成造一日。
這又是一個不可解的謎,文束玉為之失眠通宵。
不過文束玉生性豁達,雖然為這事想了一夜,卻未為此繼續苦惱,正如他對他們父子之間的看法一樣:“有緣目能再會”。同樣的,如果命中註定他該得到那支劍,他早晚自會得到!註定他會有機會去瞭解這一切,那麼,不用強求,早晚他也會得悉整個事件之真相的!
這些事情,文束玉自然不便提出來與夏紅雲研究所以,第二天上路,文束玉對夜來發現絕口不言,照常與夏紅雲天南地北的胡扯一通。黃昏時分,抵達新蔡,現在,離桐柏山已只剩下二三天的路程了。
新蔡,古呂國也。春秋時,蔡乎候都此,故名新蔡。漢光武分封功臣,大將吳漢的食邑便在新蔡。孔子絕糧的“厄台”,在縣城西北五十多裏處。隋唐兩代均曾一度改為“舒州”。宋屬蔡州,金、元屬息州,直至明洪武四年萬複舊稱。
新蔡一城,因地當洪、汝二水之交,水陸運輸,皆極便利,所以城雖不大,市面卻還繁榮。
文、夏二人到達的這一天是大年十三,民俗為“上燈日”,因而天色尚未全黑,城中即已到處掛滿彩燈。
當二人進入城中,經過一座街角時,夏紅雲忽然低促地道:“我有點事,去去就來——”
文束玉剛剛掉轉面孔,一句話沒有問出,夏紅雲身形一閃,人已拐過街角於暗巷中消失不見。
文束玉既感訝疑,又覺氣惱,當下無可奈何,只好退去一家店簷下耐心等候。
可是,足足頓飯之久過去,夏紅雲始終杏如黃鶴。文束玉這時雖然又累又饑,卻不敢就此離開,那股滋味,相當難受。
等著,等著,又是半個時辰過去,仍然未見夏紅雲返轉。
這下,文束玉實在忍受不住了,他想:你說去去就來,我等的時間已經夠久,縱然失散了,也不是我的錯!
於是,文束玉離開原來的地方,在鬧街上找著一間飲食店,隨便吃了點東西,然後出店信步向前走去。
文束玉此刻因沒有一定的地方好去,在大街上,他一味只向人多燈亮之處走,最後,他於不知不覺中來到一座道觀之前。
道觀前面是座廣場,廣場上人山人海,百燈競賽,熱鬧非凡。
文束玉由於心情不佳,對這等節景實在沒有多大興趣,因此,他皺皺眉頭,身子一轉,便擬折回。
即於此時,忽聞身旁有人喃喃道:“‘芙蓉花發滿江紅,盡道芙蓉勝妾容;昨日妾從堤上過,如何人不看芙蓉屍晤,真怪,打京中一家名餐館,它是京中那一家餐館呢?”
文束玉循聲轉臉望去,發現自語者是一名中年文士。那文士身穿一襲藍布飽,年約四旬出頭,面容清瘦,酸腐之氣溢於眉宇。
文束玉再循文士眼光望去,原來那是一排燈謎,文士口中念道者,正是其中的一條。
文束玉見那文土蹩眉苦思,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一時興動,不由得攏上一步低聲笑道:“是不是‘致美齋’?”
文士瞠目重複道:“致美齋?”
說著,眼中一亮,驀地歡呼道:“對,對,‘自美哉’,‘致美齋’!”
那名文士一時忘情,聲浪不免高了點,因此立為掌謎者聽得,通!通!通!三聲鼓響,馬上有人遞來一大包獎品,並附致一片贊美之意。
那名文士捧著那只大紅封袋,朝文束玉赧赧然低聲說道:“這,這這……”
文束玉怕他難為情,目光一偏,佯作沒有聽得腳下緩緩移動,准備抽身走開。
那名文士忽然跨出一步拉住文束玉道:“不,老弟,這包東西該歸你得才對!”
文束玉堅辭不受道:“哪里話……”
那名文士眼皮霎了霎,突然作折衷之議道:“千金易得,知己難求,老弟,如蒙不棄,咱們喝一杯去怎麼樣?”
文束玉剛才僅草草用了一點麵食,這時他見對方邀請得非常誠懇,佳節當前,良宵難遣,覺得踉這麼一位人物找個地方喝點酒,談談詩文,實也不是什麼壞事,於是爽然點頭答允。
那名文士大為高興,自我介紹道:“不才姓余,老弟怎麼稱呼?”
文束玉遜答道:“小可敝姓文,賤字束玉,尚望余兄多多指教。”
二人客套,一面並肩向城中走來,在走至先前夏紅雲離開的街口,文束五暗中留神,又朝四下裏掃察了一番,結果依然一無所見,他想,大概只有等到明天再說了。心事一去,情緒反而安定下來。
余姓中年文士似對城中地理甚為熟悉,一路上舉步自然,最後將文柬王領至一座彩燈高掛的巨宅之前。
文束玉心中正在懷疑著:“這兒像什麼……”
抬頭所及,不禁微微一呆。迎面門媚上,高高地橫著一方漆匾,漆匾上大書著三個柳體正揩:“留香院”。
文束玉止步轉身,伯伯道:“這兒莫非是……”
余姓文土含笑點頭道:“新蔡最好的地方!”
文束玉臉孔微紅,搖頭道:“很抱歉,小弟以前沒來過這種地方,個中儀節,完全生疏,我看余兄不妨自使,小弟實在無法奉陪。”
余姓文士走過來一把將他拉住,笑道:“逢場作戲耳,何必拘泥如此?來來來,沒有進去過的人,更該藉此見識一番才是正理,名士風流,古有佳話,堂堂男子漢,忸怩作甚!”
文束玉被拗不過,只好抬步跟入,剛剛跨入大門,立有二名長衣大漢打躬出迎,接著,吆喝之聲此起彼落,二人便在吆喝聲中一直向內院走去。
再進去是座三合廂,院子很大,院中鑼鼓喧天,似是正在演出什麼雜耍。
三邊廂房,均附樓廂,樓上樓下,格式相近。
文束玉隨著余姓文士沿東廂走廊走過去,所經過的房間,裏面無不充溢著人聲笑語,有的在作葉子戲,有的在堆天九,也有一二間房裏弦管並奏,或者僅有低低而曖昧的吃吃輕笑……。
余姓文士對這種地方好像不止來過一次,他也不用那些撈手帶路,一徑登上正廂二樓一間收拾得非常雅致的房間,房間臨院一面開著很大的窗口,窗上覆著巾慢,拉上布慢,裏外隔絕,挑開巾慢,滿院景色便可了然在望。
這間房子的左右鄰室似乎都有客在,一陣陣猜拳行令之聲清晰可聞。
二人進入房間,馬上有小丫頭捧進茶點盒子,那名跟來的撈手,過來哈腰談笑道:“二位大爺一向是……”
余姓文士揮揮手道:“先叫西施過來。”
那名撈手乾咳了一下道:“西施姑娘今天,咳,她說,咳,她人似乎有點不舒服。”
余姓文士蔔的一聲在桌上丟出二片金葉子,淡淡地說道:“再去看看,或許她現在已經好了也不一定。”
那名撈手眼光一直,急步過來以衣袖一揮,收起二片金葉子,碎步後退,於門口連連躬道:“是,是,是,一定,一定好了,馬上來,馬上來!”
說著,蹶著屁股倒退而出,由於心慌意亂,腳下沒有踩穩,身子一歪,腦袋與門框撞個正著,痛得連喊哎啃不已,文束玉見了,情不自禁失聲笑了出來。
余姓文士扭頭微笑道:“如果你不肯進來,這種精彩的眾生相如何看得到?”
文束玉見余姓文士談吐自然,與先前猜謎時那股酸腐之態簡直像換了一個人,直才這然想起剛才那二片金葉子足重五錢,折合紋銀,價值頗巨,時下一般文人多半酸而且窮,此人出手怎麼如此蒙闊?
余姓文士仿佛業已瞧透他的心思,微笑道:“愚兄微積資財,老弟盡管安心享用便是。”
余姓文士說著,院中突然靜定下來,文束玉正想走去窗邊探看究竟之際,房外忽然響起一聲:“西施姑娘到!”
喊話者仍是那名撈手的聲音,但掀簾人房者卻是二名素衣小婢,小婢身後,接著出現的才是那名叫西施的美人兒。
文束玉打量過去,但見這名西施姑娘年約雙九,鵝蛋股形,眉黛修長,梨窩暈線,臉上不施脂粉,媚韻天生。這種美,比起夏紅雲來,又自不同,夏紅雲處處顯得俏麗,華而不艷;而眼前這名西施姑娘看上去,她的動人處似是變幻不定,有若海水隨著陽光之強弱而不斷變遞著它的色澤一樣。
文束玉暗暗稱奇,同時對這種地方之觀感也稍有改變,他實在沒有想到這種地方居然會有這等出色佳人。
這時,那位西施姑娘近前向余姓文士盈盈一福,脆聲道:“餘爺好。”
余姓文士問道:“院中近日有沒有新來的,尚未陪過客人的姑娘?”
西施溜了文束玉一眼,似乎已知余姓文士意之所指,當下稍稍沉吟一下,緩緩點點頭道:“有!名叫天香,不過姿色有限,只怕不當這位相公之意。”
余姓文士忙道:“請來看看。”
西施旋身向身後一婢吩咐道:“去叫娘著人帶天香過來。”
文束玉欲加阻止,但又木知如何啟口才好,掙了掙,只好仍然紅著臉坐在那裏。
這裏,三人通名寒暄方畢,那名叫天香的姑娘已由丫環扶持人房。後來的這名天香,顯然真還是第一次出來應酬,她低俯著一張粉臉,似比文束玉還感害羞。
接著,四人入座,上酒上菜。席間,文束玉這一對,均如木頭般坐在那裏,一句話也沒有。
文束玉對身邊人望也不敢望上一眼,以致身邊這名天香究竟生做什麼樣子都沒有看清楚。
他一直擔心著這事萬一給夏紅雲知道了,將如何是好。
文束玉正在遇思之際,忽聽余姓文士說道:“這兩天新蔡蠻熱鬧嘛。”
西施含笑答道:“誰說不是,第一是年節關系,再則又聽說桐柏有個什麼武林大會將在最近這幾天之內舉行……”
文束玉心頭一動,暗忖道:“原來如此!”
怪不得鬼爪抓魂手已經趕來桐柏,原來桐柏將有一場武會!看樣子,這二天的新蔡,武林人物定然到得不少,夏紅雲突然離去,恐怕就是在無意中發現什麼特殊人物。
那是一場什麼性質的武會呢?爭奪金穀之寶?
是的,很有可能。近半個月來,金谷寶藏又一度喧囂塵上,而桐柏適有武會之舉行,兩者自然不無牽連。
不過,文束玉不明白的是,寶圖已缺一角,誰也不清楚那座金谷究竟坐落何處,連藏寶之穀都沒有找出來,在大會上將有什麼好爭的呢?
文束玉很想知道這名西施姑娘對這件事一共清楚多少,但是,他不知如何發問方為妥當。
文束玉朝那名余姓文士望去,余姓文士因為不是武林中人,對這方面顯然僅存好奇之心,而無太濃厚的興趣,這時談談笑向西施姑娘道:“桐柏什麼武會,姑娘這是聽誰說的?”
西施道:“一位花姓公子。”
文束玉又是一驚,莫非胭脂魔花秋雲不成。
文束玉再度朝那名余姓文士望去,余姓文士因不知胭脂魔其人,聞言毫不為意,又問道:“花公子難道也是武林人物不成?”
西施沉吟著道:“很難說,看人品似乎不像,但他對這方面的事卻又似無所不知,無所不悉,他還說出這次武會大家爭執的一共有三樣東西,一為解語劍,一為大還丹,一為九全秘芨……”
文束玉暗道一聲:“那就不會錯了,果然是胭脂魔!”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09:37
胭脂魔性好漁色,如果來桐柏,這兒新蔡,乃屬必經之途,到了新蔡,只要時間尚有餘裕,則無不來這座留香院之理,來了留香院,像西施這等美人,自然不會逃過魔眼,文束玉想到這裏,不禁為這位西施姑娘暗暗擔憂,老淫魔為色中餓鬼,一旦給老淫魔看中,這名西施姑娘要想再保清白之身恐怕就難了!
只聽余姓文士又問道:“那位花公子還說了什麼沒有?”
西施搖搖頭,忽然想起什麼似地說道:“對了,這位花公子一共來過兩次,兩次都是來去匆匆,最後一次還約定今晚要來,不知怎麼到現在還沒有見到人影。”
文束玉暗暗點頭,心想:前兩次色魔大概有事在身,今晚若來,這位西施可就難逃劫運了,花魔人品俊逸,有的又是金銀財貨,那個姐兒不愛俏?那個鴇母不愛鈔?
西施頓了頓,接著說道:“那位花姓公子第二次來這兒,因見壁間有人題著一首‘一七令’,一時高興,還將‘劍’、‘丹’。‘秘芨’三樣東西分別以一七令填了三首小詞,二位相公如果有興趣,小女子這就著人去取來如何?”
文束玉正想加以鼓勵,余姓文士已經搶在前面點頭道:“極佳,極佳!”
不一會,丫鬟將三幅素箋取至,文束玉和余姓文士攤開看時,但見箋上小令這樣寫著:
“劍!解語。幹莫呂,仙兵翹楚,動如飛龍舞。凡鐵鮮不鋒羽,將共雲秋傳千古!”
“丹!大還。煉治艱,功能起屠,更能駐春顏。備之百毒無患,粒粒可破生死關!”
“芨!九全。異人傳,留待有緣,金谷神仙篇。天下武人垂涎,捨命競登一步天!”
文、餘二人看完,西施問道:“作得怎麼樣?”
余姓文士點頭道:“不錯。”
西施指著那句“將共雲秋傳千古”,皺眉道:“這裏引用‘雲秋’兩字似乎不甚妥貼吧?”
文束玉一時忌情,脫口道:“如你知道這是他的名字,你就不會這樣想了。”
西施訝然轉臉道:“什麼?這位相公,您,您與花公子相識?”
文束玉自知失言,連忙走神笑道:“想當然耳。”
余姓文士瞟了文束玉一眼,緩緩說道:“文老弟這種推測頗有可能,老弟思想之敏銳,著實令人佩服,噢,對了,老弟,你怎麼不跟天香姑娘碰一杯?”
文束玉臉孔一紅,正待開口時,忽有一名丫鬟入室道:“洞庭的辛公子在隔壁,請西施姑娘轉一轉。”
西施姑娘揮手道:“知道了!”
丫鬟退去,西施望向余姓文士,靜待余姓文士表示。這是風月場中禮數,不論來了什麼恩客,當姑娘的均須先取得原來客人的同意方能離席,而在這種情形之下,一般客人也多半能諒解吃這行飯的苦衷,鮮有故意留難者。
沒想到,事情大出意外,余姓文士冷冷一笑道:“叫那個姓辛的等著吧!”
西施芳容微微一變,但沒有說什麼,回頭向身後一名貼身女婢吩咐道:“請娘叫小艷紅先去陪辛公子一會兒,就說我這邊一時走不開,人家余相公難得來一次……”
文束玉正暗暗佩服這名西施的應付手腕,心中一動,忽然想道:“洞庭的辛公子?難道是血屠夫門下那個‘快刀辛立’不成?”
文束玉覺得,如果真是此人,實在不甚好惹,雖然他憑目前之一身成就,也許並不比那個快刀辛立差上多少,然而,這兒不是用武之地,如果為了一名姑娘,在妓院中與人動手,傳出去成何話說?
於是,文束玉為息事寧人起見,乃向余姓文士含笑道:“余兄,我看,咳,別讓西施姑娘為難了,橫豎時間還早,西施姑娘過去一下,等會兒照樣可以再回來。”
余姓文士毅然搖頭道:“老弟不知道,在這種地方,爭的便是這一口氣,剛才,我們叫人時,你老弟不是沒有看到,現在那個姓辛的憑什麼一叫便到?是他小子的銀子值錢?還是他小子年輕漂亮?”
文束玉沒再開口,心下卻在深悔著不該跟來這種地方。哼,爭氣?多少人就為爭這一口氣,爭得身敗名裂,甚至家破人亡。你這個弱不禁風的文人,憑什麼去爭?唉,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
文束玉知道勸說無用,便止不住盤算起來,等會兒,萬一發生不愉快,他該怎麼辦?
余姓文士系與他一道兒前來,對方吃虧,他不能眼睜睜的袖手不管。管吧,自己定遭連累,他雖然不是畏事之人,但是,為了女人,尤其是妓院中,這樣做值得嗎?
文束玉正思量著,耳中忽然傳來嘩啦啦一陣暴響,很明顯的,那個房間裏有人在翻臺子了!
緊接著,只聽一個年輕漢子的聲音破口大罵道:“操他祖奶奶的,你們這批灰孫子的狗眼也不睜大點,小爺乃何許人,你們看清沒有!”
叫罵聲中似乎有人在跟著賠不是,詛知那漢子卻為之益發揚起來,桌子一拍,厲聲喝道:“告訴你們,不行就是不行!就算是皇帝老兒霸著,也得叫他讓一讓!惹火了小爺,誰也別想留得活命!”
文束玉留心聆察之下,這時聽出那名咆哮者果然就是那個血屠夫之徒:快刀辛立。
他這廂正想再度向余姓文士進言之際,房外一陣急步響起,兩名撈手業已爭先入房。兩名撈手臉孔煞白,氣喘吁吁,汗如綴珠,入房後,沖著余姓文士只打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西施芳容雖然也變了色,但仍維持著一名紅姑娘的身份,只拿一雙眼光瞅在余姓文士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示。
余姓文士頭一抬,平靜地道:“西施在這邊是不過去的了,去請那位辛朋友到這邊來吧!”
兩名撈手僵目相顧,面色如土,西施回過頭去道:“蔡叔,鄭叔,這不是你們兩個所能解決得了的事,餘爺既然如此吩咐,你們不妨照傳,盡呆在這兒也不是辦法。”
兩名撈手無可奈何,快快退出。
不一會,整個樓廂上突然沸騰起來,嘈雜的人聲有如暴風團似的一下湧向文、餘二人這座房間。
文束玉見余姓文士仍然不知死活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牙一咬,只好離座而起。
那名叫天香的姑娘惶恐地叫道:“文相公,你——”
文束玉聽如不聞,一腳踢開座椅,凝重地走至房間中央,面對房門口負手站定。
文束玉身形剛剛立穩,人聲已臨房外。
“沙”的一聲輕嗤,整幅門簾飄然墜地。跟著,銀光一閃,一柄潑風刀蛇信般探進房中,然後出現快刀辛立那張青白而陰沉的面孔。
快刀辛立一步跨入房中,抬頭看到文束玉,神情微微一怔,止步陰惻惻地揚臉冷笑了一聲道:“朋友面熟得很,哪兒見過吧?!”
文束玉深知此人寡情絕義,手辣心狠,賠笑臉,說好話,都是白費,因而暗中提神運氣,一面策劃著閃避方位,一面冷冷回答道:“是的,見過一次,地點是在長安雙獅鏢局,虧得朋友好眼力,想起朋友那一天的行為,文某人實在為閣下臉紅!”
快刀辛立雙目中凶光頓熾,挫牙嘿嘿一笑道:“真的嗎——”
銀光一閃,一柄潑風刀突然驚電般隨著笑聲灑削而出。
房內外睹狀,不禁齊齊爆出一聲尖呼。
文束玉因為早有准備,這時不退反進,左足前探,上身反弓,右手食中兩指虛空一點,全身順著來刀一滑一翻,結果將來刀以毫釐之差避過,上身挺直,人卻依然站在原來地方。
接在尖呼後面,哄然爆出一串亮采!
快刀辛立大感意外,怪叫道:“好小子——”
刀光一斂,正待二度出手之際,不知忽然發現什麼,一聲驚啊,手臂僵舉半空中,竟然久久無法放落。
但聞室角一個老氣橫秋的聲音緩緩發話道:“小李,你這套追風刀法看來是愈練愈神啦,沒關系,繼續表演下去可也,這位文老弟既能知道胭脂魔的表字,想來大概還能陪你要上一陣,你們見個真章,就以西施為注,纏頭之資我窮酸負責就是了!”
眾人循聲望去,發話者正是那名余姓文士。
包括西施、天香,以及文束玉在內,所有的人,全都瞧呆了!
文柬王暗道慚愧不已。他是看戲掉淚,純在為古人擔憂!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位余姓文士原來竟是武林中一名輩分頗高的奇人!
這時就數那個快刀辛立最可憐了,剛才那股不可一世的氣焰,此刻早消失得幹幹淨淨,愣在那裏,進退兩不是,呆了一陣,終於棄刀走上一步,面向那位余姓文士雙膝跪倒,納頭恭拜道:“小侄不知余叔在此,務乞余叔恕罪!”
余姓文士仰臉向上道:“快別這樣,我窮酸可當不起,你老弟連皇帝老兒都不放在眼裏,我餘某人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能算老幾!”
快刀辛立慌了,膝行一步,低低苦求道:“余叔只要饒過小侄這一次,小侄願意建功贖罪,余叔如有吩咐,小侄萬死不辭,余叔應知小侄一向說話算數……”
余姓文土臉色稍緩,點頭道:“算你小子嘴甜,起來吧!”
快刀辛立磕下頭去道:“謝謝余叔!”
快刀辛立剛剛爬起身來,房門口忽然有人和悅地說道:“小辛,你這麼沒有骨氣,要給你那個賣人肉的師父知道了,難道你小子就不怕兩根蹄筋挨挑麼?”
笑語聲中,一名面如冠玉、身穿一襲天藍長衣的俊美青年緩步踱人房內。來的竟是那位胭脂魔王花雲秋!
快刀辛立微微一呆,跟著迎上去躬身道:“花伯伯好!”
門口圍著的一干閒人全都看得莫名其妙。余姓文士看上去足足四十出頭,而現在入房的這名藍衣青年最多不過二十七八,可是,快刀辛立卻喊前者為“叔叔”,後者為“伯伯”,這個賬怎麼算的?
胭脂魔沒有再理快刀辛立,徑向文束玉含笑問道:“紅雲那丫頭呢?”
文束玉深知此魔非他目前所能輕惹,當下整容答道:“有事暫時去了別的地方。”
胭脂魔點點頭,又轉過身去向余姓文士笑著說道:‘’余兄興致蠻不錯嘛,怎麼樣,由小弟作東,咱們換個房間,好好的痛飲一場如何?”
不知怎的,余姓文士似對這位胭脂魔無甚好感,盡管胭脂魔對他滿面春風,他卻報以冷冰冰的一聲道:“謝了!”
胭脂魔不但不見怪,反而更加親切地笑道:‘徐兄應知卻之不恭——”
余姓文士冷冷截住胭脂魔王的話頭:“是的,餘某人心裏很明白,所以咱們最好少耍花招,如有意就此‘敘一敘’,不妨馬上就出‘正菜’!”
胭脂魔笑吟吟地道:“余兄真是爽快人!”
文束玉兩眼愈睜愈大,他先還以為胭脂魔和這名余姓文士是老朋友,真的想請一台酒,現在察言辨色,才漸漸發覺到情形有點不對勁,兩人相識不錯,但在兩人之間,橫著的顯然是“梁子”,而非“友誼”。
細細品味二人之對答,一場生死鬥業已在所難免。而今,文束玉所望想知道的,便是這位余姓文士究竟是何許人?
胭脂魔王花雲秋,乃五行十三奇中鼎鼎大名之人物,這位余姓文士會是這名色魔的對手嗎?
文束玉在無形中已偏向于余姓文士,所以,他想到這一點,內心止不住一陣焦急。
當然羅,快刀辛立乃血屠之徒,他既喊余姓文士為師叔,且對余姓文士伯成那副樣子,從而可知這位余姓文士當亦非泛泛之輩。但是,由於胭脂魔之聲名太大,僅憑快刀辛立以上這點表現,仍然不足令人安心。
文束玉退去一旁,他望望余姓文士,再望望胭脂魔和快刀辛立,結果,三人的臉色誰也不能幫他找得解答。
余姓文士面罩寒霜,神色甚為凝重,似在准備隨時接受那即將來到的殊死戰。胭脂魔王笑意盎然,但是,誰都可以看得出,色魔此刻的笑容,業已不若先前那樣輕松,這正說明二人均無輕視對方之意。
快刀辛立已從地上撿起那把潑風刀,不知這廝是有意還是真的緊張得出了神,這時他並未將那把潑風刀還入刀鞘,不時以眼角朝文束玉掃上一二下,文束玉見他面帶幸災樂禍之陰笑,只知這廝可能也偏向其中一人,然卻無法猜出這廝所偏袒者究竟是胭脂魔王抑或是余姓文士。
就在胭脂魔王與余姓文士雙方已由言詞沖突而進入一觸即發的緊張階段之際,樓下院中,忽然有人歌非歌,偈非偈地帶醉漫吟道:“有酒萬事足……”
接著有人續吟道:“不若玉盈櫝……”
余姓文士臉上喜色頓現,當下頭一昂,朗聲應和道:“兩般皆下品,那及書香馥且鬱!”
文束玉因已聽出第二人的聲音正是那日在長安居易樓上見過一面的寶癡商帛,這才猛然悟及,當前這名余姓文士原來就是文癡余敖。
另外那一個,自然是酒癡晁海無疑了!
胭脂魔王花雲秋似為瀟湘三奇之同時出現大感意外,這時臉色微微一變,側目向文癡淡淡地道:“晁老大和商老二雙雙趕來此地,也許你們三兄弟有事商量,咱們之間,留待桐柏見面時再敘如何?”
文癡余敖雖明知對方此乃乘機下臺之詞,他似乎亦不以多勝為榮,聞言冷冷答道:“悉聽尊便!”
胭脂魔王舉手一拱道:“那麼再見!”語畢,從容轉身出房而去。
快刀辛立見文癡已不再理他,呆立無味,也跟著退出房外。
文束玉因心懸夏紅雲,對這種地方本就不甚習慣,現因三癡中另外二癡也已來此,文癡業已有伴,他自可名正言順的告退,於是,他過去向文癡作了一揖道:“前輩既有友人造訪,晚生只好失陪了!”
說話之間,酒、寶兩癡已經聯袂入房。
寶癡仍是當日那副老樣子,一襲竹布袍,手擎鼻煙壺,十足的一派鄉下土佬相。酒癡是個矮胖子,一張醉蟹臉,紅通通的,雙目如睜似閉,口中咿咿唔唔,標准的酒鬼模樣。
兩癡走進來,寶癡首先問道:“花雲秋是打這兒出去的麼?”
文癡點點頭,酒癡接著道:“沒事吧?”
文癡搖了搖頭道:“剛剛僵住,你們來的恰是時候,不然小弟要吃這廝一頓苦頭也不一定。”
酒癡看上去醉眼朦朧,不意一雙眼光卻比誰都銳利,他自進門以來,一直未朝文束玉望上一眼,這時卻忽然轉向文束玉問道:“令尊這些年來可好?”
又是那句曾由鬼爪抓魂手問過的老話!
當日,鬼爪抓魂手在長安居易樓上問出這句話時,因為它深深刺及文束玉內心的隱創,曾使文束玉大為不樂,然於今天,情形不同了!
文束玉已經知道了,自己父親也是武林中人,而且可能還是一位頗具聲望的名人,設非如此,像鬼爪抓魂手,以及癡等這些五行十三奇中人物焉能相識?
所以文束玉現在聽到這種問話,已無刺耳之感,他所感到為難的,便是如何去回答對方。
他知道自己長得與父親很相像,他目下雖然經過一番易容手術,但對原來之臉型並無多大改變,對方如為父親之多年老友,自不難對故人之子有著眼熟之感。對於這個問題,他不能否認,也不應否認,那麼,他該怎麼置答呢?說不得,只有含糊其詞一途了!
於是,文束玉不假思索的躬身道:“託福——”
酒癡接著問道:“上次雲鶴莊未見令尊與會,這次桐柏他來不來?”
文束玉真恨不得反問對方一句:“你們說的究竟是誰?他外號叫什麼?全諱如何稱呼?為我說得詳細點好不好?”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對方既將他當做故人之子,又怎會在故人之子面前去道及故人之生平?
文束玉強自鎮定著,又彎了彎身軀,答道:“家父未曾言及……”
酒癡歎了口氣,點頭道:“這也怪你不得,令尊之脾氣,可說一向如此,什麼事都是做了才說。”
接著,又歎了口氣,喃喃地道:“我們這位文老弟,這些年來也不知他在忙些什麼,自泰山一別,屈指十餘年,始終音訊遝然,今天如果有他出面,只須一句話,大家也不會這樣為替一幅有無藏寶的金谷地圖而明爭暗鬥,形同水火了!”
文束玉大為錯愕。什麼?他父親竟有這等大力量,天下武人捨命以赴的金穀寶圖,只須他父親一句話便能平議息爭?
以三奇在武林的身份,酒癡絕不會隨便抬舉一個人,所以,酒癡這番話十足可信,這種無上榮耀,為文束玉帶來一陣劇烈的心跳;同時也使文束玉更迫切地希望知道父親究竟是何許人?
酒癡說著,又轉向文癡道:“老三跟文賢侄在哪兒遇上的?”
文癡笑了笑,說道:“在上清觀前,窮酸正為一條燈謎傷腦筋,結果為這位文老弟代為答出,窮酸於欽佩之餘,忽然發現眼前這位老弟之面貌竟與久已不見的某位故人極為酷肖,於是,窮酸為求證計,乃將其帶來此處,一方面想查察他在言行上與故人有無相同,一方面等待你們二個前來相會,不意還沒有談到正題,卻已枝節橫生,先是血屠夫包斧門下姓辛的那小子爭姑娘使狠,接著便是花雲秋那老色鬼突然現身……”
文束玉恍然大悟:原來這位文癡早就對他有了用心!怪不得文癡剛才聽任他出面迎敵快刀辛立,一點也不擔憂,在文癡心目中,既視他為故人之後,自然不以快刀辛立為意。
文束玉想著,一面暗佩這位文癡裝糊塗裝得到家,一面則為自身閱世經驗之不足深深警惕。
尚幸三奇為父親之友,如果遇上的是父親仇家豈非早遭不測?
文束玉已從文癡口中聽出三奇原來事先約好在這家留香院碰面,他知道三奇在一起一定有話要說,自己留下來,總嫌礙事,於是,他重申前議,又向三奇分別作了一揖道:“三位前輩寬坐,小侄系與一位友人同來,這會兒那位友人也許正在下處相候,不能伺候三位前輩終席,尚乞三位前輩原諒。”
文癡點頭道:“好的,這樣說你就先走吧,將來見著令尊,別沒提及我們三癡問候他老大哥安好也就是了!”
文束玉敬諾退出。出房沒有走多遠,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文束玉回過頭去一看,向自己追上來的,不期竟是那位艷冠群芳的西施姑娘!
文束玉一呆,止步訥訥地道:“西施姑娘……”
西施趕近一步,低聲問道:“文相公可否移步賤妾房中說話?”
文束玉雙頰一熱,忙道:“姑娘有什麼吩咐,姑娘在這兒說也是一樣。”
西施見他不答應跟去自己房中,知道無法勉強,乃向身後匆匆望了一眼,見走道上別無他人,這才低聲問道:“剛才那位花公子……他……是不是……就是武林中人稱胭脂魔王的那個人?”
文束玉也沒留意到一名妓院中的姑娘何以會曉得胭脂魔王這道名號,以及為什麼顯得如此關心,當下頭一點,正容回答道:“正是此人,姑娘最好當心些。”
西施一雙妙目掠過一抹異樣神采,福身道:“謝謝文相公……”
文束玉不待對方話落,道聲好說,急步下樓而去。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14:29
第八章 望門興歎鬼抓魂
這時初更已過,但由於燈節關系,外面大街上仍然人擠人,熱鬧非凡。文束玉起向先前與夏紅雲分手的街口,他知道一定不會碰到人,再跑一趟,不過是求心有所安而已。
哪想到,他才走到離老地方還有十來步的一爿雜貨舖前,夏紅雲已然笑嘻嘻的迎了上來。
文束玉一愣道:“你去娜兒了?”
夏紅雲微笑道:“留香院。”
文束玉完全呆住了,注目期期道:“你……你……你是說,不,你,你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夏紅雲掩口道:“你瞧你,我的話還沒說完,何必急成這副模樣!我去留香院又不是為跟你的蹤,不過是一時湊巧罷了。”
文束玉茫然瞪眼道:“我怎麼沒有見到你?”
夏紅雲忍住笑,說道:“我去是為了辦事,怎會讓你看見!”
文束玉益發感到迷惑道:“去——留香院——辦事?”
夏紅雲笑著點頭道:“這兒站著不是辦法,找個歇腳的地方,慢慢再說吧!”
找著一間好棧住下,經過夏紅雲詳細一說,文束玉才弄清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夏紅雲當時確是為了有所發現而離去。夏紅雲發現的,正是那個大鬧留香院的快刀辛立!
夏紅雲初衷本想追上去看看快刀辛立對自己的態度,如果前嫌已釋,正好順便問兩位師姊的行止。
不意夏紅雲趕近之後,忽覺得快刀辛立步履倉促,一路不斷地東張西望,似乎懷有什麼鬼胎一般,於是便沒出聲,跟到最後,終於跟進留香院。
當時留香院中人多聲雜,院子裏又在玩雜耍,是以誰也沒有留意到這位易釵而弁的芙蓉第三徒。夏紅雲因為沒有到過這種地方,一時好奇,竟然一直跟上二樓,她在各處轉了一圈,本擬就此退出,就在這時候,她忽然自門簾縫隙中瞥及文束玉,不禁既驚且疑,於是她也就近占了一個房間,並還叫了一個姑娘,准備在暗中察看文束玉怎會來到這種地方的。
夏紅雲說至此處,掩口一笑道:“底下所發生的一切,你比我清楚,當用不著我來說了。”
文束玉暗道一聲慚愧,還好自己雖然叫了一名姑娘,卻無越軌之舉動,這正應著一句俗話:“要得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假如他當時有什麼不安分的言行落在夏紅雲眼裏,豈非要被夏紅雲瞧得一文不值?儒家重慎獨,良有以也!
夏紅雲頓了頓,搞口又笑道:“那位天香不怎麼樣,但那位西施還真不錯,你說是嗎?”
文束玉雖然心地光明,仍止不住一陣臉紅,於是用話岔開:“你幾時離開的,怎會走在我前面?”
夏紅雲笑笑道:“色魔一走,我見你向文癡告辭,知道你馬上便要下樓,故攔在你前頭抽身退出,不想你卻又耽擱那麼久。”
文束玉這才知道複紅雲此時說西施美過天香,純屬持平之論,並非有意調侃他,因為夏紅雲由於走得早,事實上並沒有看到西施最後追出來跟他說話。
同樣的,文束玉也感到一陣失望。
剛才,酒癡曾感慨的提及,說他與文束玉父親自泰山一別,已經數十年未謀一面。文束玉本擬就此向夏紅雲探問一番,現在既悉夏紅雲當時已不在場,自然一切都無從談起了!
第二天,文束玉和夏紅雲開始趕向桐柏。
文束玉在路上問道:“十三奇中,已有鬼爪抓魂手、胭脂魔王,以及瀟湘三奇等五人出現,可見這次桐柏之會,當比年前雲鶴莊之會重要百倍不止,你知不知道,所謂桐柏武會究竟是怎麼回事?”
夏紅雲搖搖頭道:“我所知道的並不比你多到哪里去,我也只曉得這次武會相當重要,五行十三奇之中,至少將有一半以上的人物親身參加,至於這次武會系由何人召集?會中預備解決哪些問題?以及用何種方式解決?我亦不甚清楚。”
文束玉知道夏紅雲不說便是不說,有話絕不會瞞他,於是另外問道:“桐柏眨眼即至,這問題二三天之內總會揭曉,盡可以暫時擱開不提,另外,胭脂魔王與三奇之中的文癡何以有怨,你清不清楚?”
夏紅雲點頭答道:“清楚,這事怪文癡不好!”
文束玉呆得一呆道:“曲在文癡?”
夏紅雲又點了一下頭道:“是的。雖然我和你一樣,在胭脂魔王與文癡二人之中對文癡更具好感,但是,我現在是就事論事,為了持論公允,就得暫時舍卻私人感情。你說對嗎?”
文束玉贊佩道:“對極了!”
夏紅雲邊行邊說道:“事情經過是這樣的:遠在七八年前,文癡有個遠房堂弟媳,性極冶蕩,她於無意中見到胭脂魔王,一時驚為潘安轉世、宋玉再生,於是便不顧一切地投向胭脂魔王的懷抱。試問,老色魔是何許人,那婦人又生得不惡,色魔焉有拒絕之理?後來,那位堂弟跑來向文癡申訴,說是胭脂魔王奪走他的老婆,文癡雖耳聞這位弟媳平時不守婦道,但總覺得老色魔連自己堂弟媳都肯收留,于他餘某人的面子實在下不去,因此,一怒之下,立即找去老色魔那裏——”
文束玉吃驚道:“像這樣有名的人物,彼此間一旦發生得失之爭,問題豈不嚴重?”
夏紅雲搖搖頭道:“那倒不盡然。”
文束玉不解道:“怎麼呢?”
夏紅雲接著道:“文癡找上門之後,老色魔的表現異常良好,他說憑他在武林中的一點薄名擔保,實在不知道那婦人與文癡的家族關系,嘴說著還不算,而且馬上將那婦人交出,並且一再申致歉意。”
文束玉插口道:“這事本出於那名婦人主動,胭脂魔王能夠如此委曲求全,且不為自己辯白一句,也算難得了!”
夏紅雲點頭道:“誰說不是——”
文束玉忍不住奇怪道:“文癡亦非不明事理之人,既然爭得十足額面,圓滿達成交涉目的,雙方還有什麼不愉快的呢?”
夏紅雲哼了一聲道:“我說這事曲在文癡,便在這裏了!你道文癡見了他那位堂媳之後如何表示?”
文束玉眨著眼皮道:“如何表示?”
夏紅雲立掌一比道:“就這樣,看到沒有?一巴掌打過去,那婦人一聲叔叔沒有來得及喊出口,就此當場香消玉殞!”
文束玉大感意外道:“文癡怎可這樣!”
夏紅雲忿忿地接下去道:“一掌斃了那婦人,掉頭就走,連招呼也沒有一個,你想想看,就是換了你我站在老色魔的立場上,這口怨氣忍不忍得下去?事件全部經過如此。事後,老色魔大概愈想愈不是滋味,曾不止一次要找文癡清結這筆舊賬,但像昨日一樣,結果均未能如願。”
文束玉道:“為什麼呢?”
夏紅雲道:“有幾次是給人勸開,另有幾次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因為老色魔一身功夫雖比‘酒’‘寶’‘文’都要稍勝半籌,但是三癡三位一體,很少有落單的時候,如果以一敵三,老色魔自無便宜可討。不過,武林人物不結怨則已,一旦有了過節,遲早總要爆發的。時間拖得愈久只有爆發得愈慘烈。昨天雖然化解了,後天桐柏見面,就恐怕有熱鬧可瞧了!”
夏紅雲說著,忽然問道:“我說這件事是文癡的不對,你以為如何?”
夏紅雲以為文束玉一定會附和她的見解,不意文束玉沉默了片刻,最後竟微微擺著頭道:“我覺得文癡似乎沒有什麼不對。”
夏紅雲因意外而發怒道:“你在故意唱反調不是?文癡對在什麼地方你倒說說看!”
文束玉帶著幾分歉意皺眉道:“關於這個……是很難解釋的……我只覺得,當日要是換我處在文癡的地位上,我可能會跟文癡採取同樣的做法也不一定。”
夏紅雲狠狠瞪了一眼道:“哼!你們男人——”臉一揚,徑自向前走開。不過這一聲薄嗔中,生氣的成分似乎很少,相反的,還好像對文束玉這種偏激性格暗感竊慰一般。這是什麼道理?跟文束玉說的差不多:“是很難解釋的!”
當天晚上,到達正陽。
正陽市街雖比新蔡為小,但由於更近桐柏的關系,城中所來往的武林人物卻比新蔡還要多。
文束玉皺眉道:“我真想不透這次武會的性質,爭寶嘛,無寶可爭,又未聽說武林中發生什麼大事需要藉此解決。”
夏紅雲笑道:“我們去找個人問一問如何?”
文束玉搖頭道:“不必多此一舉了,你是芙蓉之徒,你都不清楚,別的還有什麼人好問!我看這些人多半跟你我情形~樣,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風聞桐柏有場武林名人聚會,便意會到可能與金谷寶藏有關,於是,一傳十,十傳百,紛紛湧來湊熱鬧。”
夏紅雲強爭道:“問一問又不花費什麼,何樂不為!”
說著,不理文束玉的勸阻,徑自出棧而去。文束玉閒來無事,便也信步走出客棧。
中國之年俗,各地均屬大同小異,今天為大年十四,正陽城中,也是到處有燈會。
文束玉在一家藥舖前面停下來,抬頭看見一條燈謎寫著:“‘六宮粉黛無顏色’!打詩經一句。”
他見彩品是宮花一枝,想得來送給夏紅雲以博一笑,於是上前試問道:“‘六宮粉黛無顏色’,是否為‘王赫斯怒’?”
主事大喜,立即撾鼓報中,並親自連盒奉上技宮花,同時向文束玉大言不慚地自我吹噓道:“老弟再打別條,鄙人姓奚,雖然經營藥材生意,但對這方面卻頗有研究,在正陽這個小地方,大概還找不出更高明的來,你老弟再打下去就知道了。”
文束玉見他出言不遜,全無一點書卷氣,不禁暗暗著惱,他有心塌這傢伙的台,於是含笑接下那錦盒,咳了一聲,淡淡說道:“是的,這些燈謎都做得不錯,不過小弟剛才猜中的一條卻似乎擬得不甚妥當,小弟能夠猜中,可說全是僥幸。”
那人一呆道:“那……那裏不妥當?”
文束玉微微一笑道:“王固怒矣,然發怒之時地和欠交待。怒於退朝返官,自屬是‘六宮粉黛無顏色’;然則怒於朝廷又將如何,其時豈非‘滿殿文武盡泥首’?”
那人面孔大紅,還忙打躬相謝道:“想不到吾兄原為此中翹楚,真是失敬得很,如蒙不棄,請入內奉茶,小弟亦可相機請教一二。”
文束玉見此人文才雖不怎樣,氣量倒還寬宏,當下也就沒有再說下去,拱拱手辭謝道:“小弟尚有他事在身,改日有空再來請教。”
文束玉剛剛抽身自人叢中退出,忽聽有人大聲道:“請問那邊一條——”
文束玉循聲望去,看到發話的是一名青衣少年,年紀約在十七八歲左右,唇紅齒白,目秀眉清,人品生得極為英俊。文束玉望過去時,青衣少年恰好也扭頭望來這邊,二人四目相接,彼此均是微微一怔神。
青衣少年先朝文束玉點頭一笑,文束玉含笑點頭相報,同時停下腳步,他想看看這位少年打的是那一條。
主事者以彩極指著那張寫有“顧影自憐,打孟子一句”的謎條問道:“是不是這一條?”
青衣少年點頭道:“是的。”
主事者注視著青衣少年道:“兄台准備打孟子中那一句?”
青衣少年笑著道:“是否為‘無尺寸之膚不愛焉’?”
主事者啊了一聲道:“是的,是的,高明,高明。”
青衣少年雙顆微紅,又轉過臉來朝文束玉笑了一下。文束玉見青衣少年頗有過來攀談結交之意,心下不免躊躇起來。
他雖然不反對結交這樣一名俊逸而又風雅的人物,但是,在目前他實在沒有閒工夫與對方盤桓,假如認識後又須匆匆作別,縱然對方不見外,到時候也必甚為難受,與其如此,反不若不結交的好。於是他向對方點點頭,表示有事待辦,不得不離去,點完頭,立即轉身走了出來。這一剎那間,青衣少年的失望是很明顯的,文束玉雖然心頭也有點不是滋味,不過,這是無可奈何的,他明天一早就得趕向桐柏,實在不容他在半路上交朋友。
回到客棧,夏紅雲已經先他返棧。
文束玉笑問道:“問得怎樣?”
夏紅雲繃著面孔,一聲不響。文束玉見對方臉色不善,不由得又疑又驚,心想:是在外面招了別人的氣?還是我什麼地方得罪她了?
文束玉再三反省,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不對,於是他斷定這妮子一定是在外面碰上什麼不如意的事。
文束玉知道,一個人在心情不佳時,最好少去招惹,否則只有自討無趣。
於是,他連對方晚餐有否用過都不去問,徑自叫了一碗面,草草吃了,向對方道聲晚安,便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文束玉剛剛走到房門口,忽聽身後夏紅雲跟過來冷冷問道:“你去過哪兒了?”
文束玉以為她先回來沒有見到人,等得有氣,這才想起懷中那枝官花,連忙掏出來遞過去笑道:“我出去也沒有多久呀,這是一枝宮花,猜謎猜來的獎品,送給你,也可說這條燈謎就是為你猜的,可惜當時你不在場,這次猜謎說來具有趣——”
夏紅雲伸手接過,忽然叭的一聲扔去地下,冷笑道:“有趣,哼,大家都在‘顧影自憐’,當然有趣了!”
文束玉咦了一聲道:“當時你也在?”
接著,不勝詫異道:“假如你也在,那麼,你當看到,啊!對了,你怎麼說?‘大家’?你是指那名青衣少年?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過不去?可是,你知道的,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此人,我又怎知道他是你所厭惡的人物?”
夏紅雲似乎無詞以對,哼了哼,轉身悻然而去。
文束玉望著她背影,暗歎道:“好蠻的丫頭——”
次日,二人繼續登程向桐柏進發,可是說也奇怪,一路上,夏紅雲有說有笑,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她既不提昨晚的事,文束玉自然不會再提。
二人走下去很遠一段,文束玉方才故意繞著話圈皺眉道:“桐柏今夜可到,明天便是傳說中的會期,我們卻連會址何在,以及主持人是誰都不知道,你說可笑不可笑?”
夏紅雲笑道:“不,我已經打聽出來了,會場設在金陽堡,武會召集人便是這位金陽堡主:‘翻雲龍’狄建義!”
文束玉忙問道:“這位金陽堡主是何等樣人?在武林中聲望如何?”
夏紅雲答道:“此人出身黑道,原為大洪山一帶巨梟之一,後來不知為了什麼緣故,忽然洗手收山遷來桐柏,近年來已很少在江湖上走動。談到聲望,此人在武林中還算小有名氣,木過,如拿十三奇等人物相比,自是微不足道。”
文束玉詫異道:“既然這樣,此人憑什麼資格召集武會?五行十三奇等人又為什麼會被他一召即至呢?”
夏紅雲笑了笑道:“這個就不曉得了。你奇怪,我又何嘗不在奇怪!”
文束玉點了點頭道:“橫豎明天便是武會正日,真相如何,到時候總不難明白。”
傍晚,二人進入桐柏山區。進入山區之後,舉目所及,只見帳幕處處,燈火隱約,先期趕至之武林人物,似乎還不在少數。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15:05
文、夏二人沒有攜帶露宿之具,遂於避風處找著一座岩洞隨便歇下。第二天,天一亮,二人便雜在浩蕩的行列中,循著一條婉蜒的狹谷向深山中進發,約莫步行了個把時辰,眼前地勢突然平坦寬朗,一座倚山而築的巍峨巨堡赫然顯現。
堡前是一片廣闊的空地,空地上在文、夏二人未至之前,已經三三兩兩的聚集著不少武林人物。
不過,所奇怪的是,那些人都站得離堡門遠遠的,指指點點,不知在談論些什麼,一個個神情都透著忿忿然。
夏紅雲過去一打聽,才知道與會須憑請帖方能入堡,而現在的這一群,幾乎十個就有九個不知請帖為何物。
如僅憑金陽堡主翻雲龍狄建義在江湖上的一點名氣,這些人可能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闖進去了;但是,眾人彼此顧忌著今天不知會有那些人要來,得罪了金陽堡主不算什麼,若是惹惱了五行十三奇中人物,可不是鬧著玩的。
文束玉皺眉道:“我們怎麼辦了”
夏紅雲沉吟道:“現在時間還早,我們且在這附近走一走,看等會兒持有請帖的都是哪些人再說不遲。”
午時將近,廣場上忽然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跟著,散漫的人群紛紛向兩邊退開,自動讓出一條通路,再接著,酒、寶、文等瀟湘三奇大搖大擺的打穀外走了過來。
三奇通過廣場,一徑向敞開的堡門中走進去。
眾人見了,為之大嘩,有人不平道:“三奇並沒有出示請帖呀!”
餘人紛紛附和道:“是呀,門口那幾個傢伙不但未向三奇索驗什麼請帖,而且還向三奇躬身敬禮,這不明明是他媽的……”
忽然有人接道:“一點也不他媽的,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請問:誰叫你們來的?你們縱獲進入堡內又有什麼好處?鄙人心腸慈悲,不妨奉勸諸位一句:假如沒有活夠,最好趁早打道回府!”
眾人循聲望去,看清發話者是一名短裝漢子,一身藍粗布褲褂又舊又髒,膝蓋肘彎處還補了好幾個補丁,但因為這人頭上歪斜地罩著一項遮陽帽,帽沿壓得低,面目卻無法看清楚。
眾人見這廝態度吊兒郎當,語調老氣橫秋,均不禁心裏有火,一個三旬上下的大漢怒目責問道:“那麼,你他媽的為什麼要來?”
那漢子雙肩一縮,兩手一攤,雖然翹起下巴,一項草帽反而更向鼻尖上滑下來,這時只見那漢子喉結骨一聳一聳的打帽沿底下發出苦笑道:“我是不得已啊!”
責問的大漢一呆道:“不得已?”
那漢子衣袖一抖,飛出一張黃紙片,口中一面道:“鄙人可以聲稱請帖已不慎遺失,橫豎這種請帖沒有上下款,哪位不死心,進去參觀一番也好,鄙人不憑請帖大概還可以像三奇他們那麼進得去。”
那人說著,身軀一轉,果然向堡門中走了進去。
眾人相顧木立,呆了好一會,方有人忽然想到地上那份神秘請帖,可是,你想撿,我也想檢,十幾個人滾成一堆,最後,有人鼻青,有人眼腫,一份請帖早化為片片碎屑……
文、夏二人站得較遠,等到他兩個認出進去的那人正是鬼爪抓魂手時,鬼爪抓魂手的背影業已於堡門中消失。
文束玉惋惜道:“唉!可惜晚了一步,咦——”
文束玉一句話沒有說完,目光偶掃,忽然發出低低一聲輕噫。
夏紅雲愕然轉過臉來道:“什麼事?”
文束玉咳道:“沒……沒有什麼!”
夏紅雲哼了一聲,顯有未信,秋波中布滿懷疑之色,同時緩緩旋轉身軀,在四周人群中搜察起來。
文束玉暗道一聲:“完了。”
原來文束玉剛在說著話,忽然瞥及昨日在正陽一同猜謎的那名青衣少年正向這邊走來,等夏紅雲出聲追問,那名青衣少年業已來至他們立身十步之內。夏紅雲眼光何等銳利,這時一留意,焉有不能發現之理?
文束玉因複紅雲昨天那頓脾氣,而推定複紅雲與這青衣少年之間,定像和快刀辛立那樣有著什麼不愉快,這會兒二人碰在一起,萬一夥人相見分外眼紅,那時豈不——
文束玉正焦慮間,眼前突然展開一幕他所意想不到的景象。
夏紅雲與青衣少年終于四目相遇,二人同時一怔,接著,二人同時於臉上綻開笑容,並於口中發出歡悅之聲,並且同時快步向對方迎上去。
文束玉這下可真瞧呆了,他見二人四手緊握,那種含笑相對的親呢之狀,簡直有點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這情形看在別人眼中,並無扎眼之處,因為夏紅雲這時也是一身男裝,別人看到的,充其量不過是兩名年輕人在敘舊而已,然而,文束玉就不同了,只有他心裏明白——當然青衣少年也明白——夏紅雲事實上並不是一位真正的男人!
這一剎間,文束玉周身麻木,說不出有什麼感覺,說不出心頭洋溢的是一股什麼滋味。
不,這尚在其次,最主要的,他恨這妮子不該做作,青衣少年明明是她的舊情人,而在昨天,她卻故意來那麼一手,就好像她與這青衣少年真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哼,女人的心!
文束玉一聲冷笑,轉身便向穀外行去。
“玉哥,玉哥……”身後忽然傳來夏紅雲親切的呼喚。
文束玉扭頭望去,夏紅雲正拉著那名青衣少年的手向自己快步跑過來。
文束玉板著臉,一聲不響,靜待演變。
他心想:你丫頭這樣做,無非是拿我來向你舊情人表示你有惑人之魅力,或者向我炫耀你丫頭有個英俊的男友,嘿,好吧,就成全你丫頭一次,讓你丫頭出足風頭也不妨!
夏紅雲走過來,先指著文束玉向那青衣少年含笑介紹道:“這是我的義哥,姓文,字束玉……”
青衣少年含笑點頭道:“久仰。”
文束玉心底冷笑道:“一個稱‘義哥’,一個道‘久仰’,我倒是成了傀儡了!”
接著,夏紅雲又指著青衣少年,向文束玉拇指一豎,介紹道:“上官蘭,外號‘索農仙女’,‘飛花掌’言琴鳳老前輩的高足,也是當今武林中最美的美人兒!”
文束玉目光一直,幾乎驚啊出聲!
剛才他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現在則變為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文束玉愣了好半晌,方才吶吶地道:“久仰……”
他喊出“久仰”兩字,暗中不勝慚愧之至。他告訴自己,以後不應對任何事物僅憑表面之觀察而亂下偏激之批評了。“久仰”兩字,便是一例。他說這兩字充滿了虛偽,純屬俗套,在他自己為什麼不能另外想出兩個較為平實而雅致的字眼來呢?
素衣仙女上官蘭玉容微微一紅,含笑道:“這位文大哥,我們曾於昨日在正陽見過一面,真沒有想到他與紅姐原來……早就……相識了……”
至此,文束玉方完全明白夏紅雲昨晚對他那一個發作的真正原因。她今晨態度突然轉好,大概便是想到他可能實在不知道對方為紅粉女兒身,唉唉,還是一句老話:女人心!
夏紅雲又向素衣仙女點頭道:“是的,家師希望小妹能藉此見見大場面,歷練歷練。”
夏紅雲又道:“蘭姐姐有沒有帶著那份請帖?”
素衣仙女道:“帶來了。”
夏紅雲欲言又止,最後一咳改口道:“蘭姐剛到?”
夏紅雲本有意要向素衣仙女將那份請帖借來看看,但是,她天生一副好強性格,話到口邊,忽然念及自己為芙蓉之徒,如果今天不得其門而入,豈不要被人瞧輕了?所以,她只好臨時將話題岔開,避免談及有關今天這場武會的一切。
素衣仙女反問道:“雲妹呢?”
夏紅雲含混點頭道:“小妹也帶來了。咳,噢,對了,蘭姐還是先進去吧,小妹尚需在外面等一會兒,看我那兩位師姐來了沒有。”
素衣仙女轉身揚了揚手道:“那麼回頭見。”
文、夏二人同時笑答道:“回頭見!”
素衣仙女去後,夏紅雲轉過身來,向文束玉側目發問道:“我們這位上官大姐美不美?”
文束玉坦然點頭道:“很美。”
夏紅雲目不轉睛地追問道:“美到何種程度?”
文束玉思索了一下道:“可說除你以外,我見到的第一位絕色佳人。”
夏紅雲狠狠嘩了他一口,紅著股道:“完全言不由衷……”
不過,很顯然的,這位好強的五月花聽到這話高興了。而事實上,文束玉說的也是實情。五月花夏紅雲的姿色雖然不比那位素農仙女上官蘭為強,但也不在後者之下,二女可說雪白梅香,各擅勝場。
文束玉接著皺眉道:“你剛才盡可說做我們是偶爾路過,只不過是順便攏來瞧瞧熱鬧,這樣,簡簡單單的便可以將場面應付過去,而現在,哼,你傷腦筋吧!”
複紅雲揚臉側目道:“傷什麼腦筋?”
文束玉道:“那麼等下你要不要進去?不進去,坍台丟人,進去嘛,你的請帖又在什麼地方?”
夏紅雲哼了一聲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說著,秀目一瞪道:“你以為我夏紅雲真的進不去?笑話!我之所以在這兒徘徊猶豫,不過是在為你打算而已。”
文束玉也哼了一聲道:“少來這一套,如果不想進去,大家不妨就此掉頭離開,你若是真的無帖入場,我相信我也進得去,這個空頭人情我可不接受!”
夏紅雲冷冷一笑道:“好!那麼咱們就試試看吧!”
說著,身子一擰,竟真的舉步向堡門方向走去。文束玉因話已說滿,一時下不了臺階,呆得一呆,只好硬著頭皮隨後跟去。
堡樓大門前分兩列站著四名勁裝武士,他們看見文、夏二人走過來,空著兩手,似有強行進入之意,是以不待二人走近,當的一聲,分別遞出手中長劍,于空中架成兩道斜斜的十字,同時由為首那名武士沉聲發話道:“請朋友出示本堡請帖!”
夏紅雲停下腳步,伸手自懷中取出那只裝有芙蓉令的錦盒,拇指一按,錦盒蔔的一聲打開,夏紅雲將打開的錦盒朝四名武士照了照,接著,不問那名武士反應如何,錦盒一收,對橫在身前的兩道到架視若無睹,大踏步昂然向前走去。
四名武士目光所及,臉色全都微微一變,神情間油然流露出一片歉意和敬意。
夏紅雲衣履所至,劍架迅速撤開,不過,這亦只是針對夏紅雲個人而發。夏紅雲通過之後,四支長劍當的一聲,又以同樣快速之手法于空中重新架出兩道十字,再將文束玉去路擋住。
就在這時候,堡內忽然走來一人,向文束玉隔著兩道十字劍架遙遙招呼道:“是文老弟麼?令尊怎麼沒有來?”
文束玉抬頭望去,發話者正是那位頭戴寬邊草帽的鬼爪抓魂手。
鬼爪抓魂手這時已將那頂寬邊草帽推去腦後,一張與人不同的面孔完全顯露出來,酒糟鼻蒲包嘴,眼珠活像兩顆流動的小烏豆,一雙濃淡高低判然有別的陰陽眉上下竄聳,如打吊桶。
文束玉揚揚手笑道:“久違啦!”
說也奇怪,文束玉一個招呼打過後,四目所及,身前的兩道劍架已不知於什麼時候悄然撤去。
文束玉不再客氣,安步通過甫道,鬼爪抓魂手迎過來扮著鬼臉低聲笑道:“那丫頭好狠的心腸啊,她一人進去了,卻將你丟在這裏死活不管,咳,嘻嘻,我說文老弟,咱們想個法子整那丫頭一下你看怎樣?”
文束玉暗暗好笑,他知道這位鬼爪抓魂手今天所以這樣熱心幫他進來,以及這樣親切地和他接近,其目的無非在現在這最後一句話上,想和他合作,出個點子報複夏紅雲一下而已。
文束玉想著,忍住笑轉過臉去道:“怎麼樣,剛才又挨了罵?”
鬼爪抓魂手臉孔微微一紅,乾咳了一下,認真地道:“那倒沒有,憑良心說,那丫頭對我是相當敬重的,咳咳,只不過……其實,我這也是為了你,我這人最富正義感,剛才看到她那樣對待你,心頭就止不住有氣,假如你怕她,自然又作別論。”
文束玉暗笑,心想:“好!請將不成,又來激將了!”
文束玉這時也不去說破對方的心計,佯裝中套,嘿了一聲道:“我怕她?我為什麼要怕她?什麼點子!你說吧!給她一點顏色看看,讓她曉得一下我們的厲害也好!”
鬼爪抓魂大喜,伸手輕輕一拉道:“因為還有好幾個要角沒到,離會議舉行尚早,來,咱們找個僻靜地方好好研究一下。”
文束玉想看看這位武林怪傑能弄出個什麼名堂來,於是,頭一點,跟在鬼爪抓魂後面向西偏廂一間書房走去。
鬼爪抓魂走在這座金陽堡中,直如走在自己家中一樣,他不問主人喜不喜歡,伸手將書房門一把推開,大刺刺走入室中轉過身來道:“進來坐,進來坐……”
文束玉舉步跨入,鬼爪抓魂順手掩上房門,神色魂祟地湊過來低聲說道:“剛才進來一個身穿青色長衣的小夥子,老弟看到沒有?”
文束玉知道鬼爪抓魂指的是素衣仙女上官蘭,同時,文束玉已隱約地有點明白鬼爪抓魂用意所在。
他故意裝糊塗道:“是的,看到了,人品很不錯,哪兒來的?”
鬼爪抓魂連忙接下去道:“看到就行了,他是哪兒來的,你暫且別管,現在,你聽我說,要整紅雲那丫頭,只有一個辦法……”
文束玉佯哦道:“什麼辦法?”
鬼爪抓魂以為文束玉已經被他說動,顯得頗為興奮地接著道:“這辦法說起來簡單得很,等會兒,你老弟一有機會就不妨走過去跟那小子套交情,表現得愈親熱愈好,保險紅雲那丫頭看了渾身不舒服,如果不相信,我醜鬼敢跟你老弟打賭!”
文束玉暗暗好笑,心想:“真是好主意!”
文束玉忍住笑,裝得很迷惑的皺眉反問道:“怎麼會呢?”
鬼爪抓魂閃著那雙烏豆眼道:“要不要賭一下?”
文束玉覺得這個醜鬼實在太可惡,他要是事先不明內情,真的依了這醜鬼,到時候遭整的又豈止夏紅雲一個?於是他抬起頭來問道:“怎麼個賭法?”
鬼爪抓魂滿身帶勁地道:“這樣好不好?你照我醜鬼的吩咐做去,假如紅雲那丫頭光火就算你輸,假如紅雲那丫頭看了無動於衷,便算我醜鬼輸,輸的人罰三斤!”
文束玉肚裏冷笑道:“有這等便宜事?”
文束玉聲色不動地搖搖頭道:“我對喝酒的興趣不大,同時,這樣的東道也似乎太小了點。”
鬼爪抓魂忙說道:“依你老弟呢?”
文束玉緩緩說道:“依我……輸的人在一年之中得受勝利者指揮,說東就東,說西就西,只要不是叫對方去送死,輸的人都得服從!”
鬼爪抓魂大喜道:“真的?”
文束玉伸出一掌,淡淡說道:“因為你說得太玄,聽來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鬼爪抓魂似怕文束玉反悔,急忙出掌一擊,促聲道:“好,好——”
文束玉就勢反擊一掌道:“一言為定!”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20:24
第九章 神女刺客雪母恨
金陽大廳中,一再拖延的武會終於開始……
與會計有:胭脂魔花雲秋,鬼爪抓魂醜義鳴,瀟湘三奇:酒癡羅海、寶癡商帛、文癡余敖,辛立,夏紅雲,上官蘭,文束玉,以及主人金陽堡主狄建義。
四名年輕人之中,快刀辛立代表血屠夫,五月花代表芙蓉仙子,素衣仙女上官蘭代表飛花掌,文柬王似乎也代表著某一個,與會者全都有著一份默認,只有文束玉自己不知道他到底在代表著誰。
五行十三奇沒有到場的則有天機道長、七巧仙姑、九疑一絕和流星拳等數人。
會場上,連主人金陽堡主在內,合計是十人。
這時,九名受邀者成半圓形坐著,彼此之間的座位距離都很遠,主人金陽堡主則站在對面木臺上。
金陽堡主翻雲龍秋建義是個身材中等的中年人,四十出頭一點,長方臉,鷹鉤鼻,臉色發黃,似乎剛剛生過一場大病似的。
會議開始了,廳中一片死寂,金陽堡主目光四下一掃,清清喉嚨,緩緩道:“狄某人首先交代:因戒於雲鶴在主胡大海前車之鑒,這一次,狄某人將另外那片竹簡收藏得相當嚴密,狄某人縱然在會議進行期中遭遇不測,相信那片竹簡也不會落在任何人之手…,,
好精明,好老練!就憑這短短幾句話,便可看出這位金陽堡主在武林中雖無驚人的地位和名氣,卻似乎也並不是一個好纏的人物。這時,金陽堡主幾句話一出口,胭脂魔王第一個微微頷首,意頗嘉許。
文束玉不住暗暗詫異,他心想:金穀克圖另外一角怎會落人這位金陽堡主手中的呢?
金陽堡主頓了頓,從容接下去道:“底下,秋某人想說明的,便是這片竹簡落入秋某人手中之來龍去脈,以及秋某人今天為什麼要將它公諸列位之前的原因。”
金陽堡主此言一出,大廳中更靜了!
翻雲龍秋建義接著說:“遠在十數年前雲鶴莊主胡大海和狄某人本屬結盟兄弟,而這幅金谷寶藏,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它就是我們在結盟間以非常手段所取得的。之後秋某人因細故不為同道上幾個朋友諒解,狄某人為息事寧人計,曾跑去關外避了一段時期的風頭,沒想到,在秋某人再度追回中原時,財迷心竅的胡大海竟不念八拜之義,而向秋某人聲稱寶圖業已遺失,狄某人雖然心有所疑,但基於沒有憑據,也就只好姑妄信之。這樣,一直到去年春間,江湖上忽又傳出金穀寶圖的消息,秋某人先還以為寶圖持有人可能就是那位盜竊者,詎知,一經打聽之下,寶圖原來仍在胡大海手裏!”
廳中有人發出一聲“他媽的”,顯然是在不滿雲鶴莊主胡大海之為人。
翻雲龍狄建義頓了一下,接下去道:“諸位想想看,在這種情形之下,狄某人這口氣如何能咽得下去?於是,年前當諸位聚會雲鶴慶之際,狄某人亦于當時易裝潛赴該莊附近,仗著對該莊地形較一般人熟悉,終於在公佈最後一角寶圖的前夕,狄某人窺隙混人莊內……”
底下,翻雲龍就是不說,與會諸人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翻雲龍繼續說道:“是的,殺死胡大海,奪走最後一角寶圖,就是狄某人!今天,秋某人在述完這一段之後,願意就此先向瀟湘商老前輩表示萬分歉意,因為聽說事後很多人都誤會是商老前輩所為。”
寶癡商帛談談介面道:“只要得到實惠,誤會不誤會,小老兒倒是不怎麼在乎。”
眾人哈哈大笑。出言吐語,處處不脫財迷本色,可說正是這位寶癡的可愛處。
文束玉心想:是的,這是獲得最後一角寶圖的經過。可是,這位翻雲龍又為什麼一定要將它拿出來公開呢?
翻雲龍待眾人笑定,臉色一整,正客接下去道:“這次,秋某人聲明要將最後一角寶圖公諸列位之前,諸位口雖不言,相信諸位心中定有人要生懷疑:這種別人求之不得的至寶,人人都恨不能到手,怎麼翻雲龍這傢伙反而要將它交出來呢?”
翻雲龍此刻說的,正是文束玉心中所想的,文束玉暗忖道:“是啊,現在倒著你如何解釋。”
翻雲龍臉色又是一整,沉聲道:“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匹夫無罪,懷壁其罪’!雲鶴莊主胡大海之死,便是一個最好的明證。這次,秋某人自胡大海手中奪來這角寶圖,原屬一時意氣之爭,但事後細細想來,不禁深悔孟浪。不是麼?要是江湖上知道寶圖最後一角已落入我秋某人手中,我狄某人豈非連棺板也釘不及?所以,狄某人思之再思,在毀之可惜、持之可懼的矛盾中總算想出一個兩全之策。什麼兩全之策呢?便是邀請諸位來此,共同處理,而狄某人對交出這角寶圖,僅有一個要求。”
翻雲龍說至此處,稍稍停頓了一下,才一字字接下去說道:“諸位均屬當今武林中之泰斗人物,諸位一句話,當不下季子之諾,只要諸位點一點頭,秋某人馬上便將寶圖獻出!”
胞胎魔王花雲秋注目問道:“狄堡主要求何事?”
翻雲龍淒然一笑道:“不瞞花前輩說,秋某人今天之所以隱來這座桐柏山中,便是因為狄某人此身已如未僵之屍,僅比死人多著一口氣而已。那是……唉……不說也罷……既蒙花老前輩動問,狄某人只好實說了,狄某人的要求是:“將來諸位進入金谷,狄某人什麼都不要,只想分潤一顆大還丹!”
胭脂魔王訝然道:“這種要求一點也不過份,狄堡主怎不早說?”
正如胭脂魔王所說,金陽堡主此一要求的確是一點也不過份,眾人聽了,無不訝然,似乎都與胭脂魔王有著同感。
翻雲龍枯黃的面孔上立時現出一片欣悅之色,忙道:“那麼,花老前輩是第一個答應了?”
胭脂魔王點頭道:“是的,花某人是答應了!’”
胭脂魔王說著,又環掃著其他諸人道:“諸位之中,還有誰有意見沒有?”
眾人搖頭,表示沒有意見,翻雲龍大喜過望,高高一抱拳道:“謝謝諸位重諾,狄某人這就去拿那片竹簡來!”
翻雲龍說完話,身子一轉,便自便門中向廳後走去。這邊廳中,坐在鬼爪抓魂鄰右的文束玉這時掉過臉來向鬼爪抓魂輕聲打趣道:“你看人家襟懷多寬闊,真為閣下感到慚愧!”
鬼爪抓魂嘻嘻一笑道:“真的嗎?嘻嘻,如問我老人家的看法,我老人家敢說這傢伙根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文束玉一楞,接著有氣道:“你怎可這樣信口黑白,說話一點責任都不負?請問,你是根據那點證明人家不是好東西?”
鬼爪抓魂又是嘻嘻一笑道:“什麼也不根據,言甘必詐呀!”
文束玉氣得說不出話來,正想再說什麼時,鬼爪抓魂忽然搖搖頭,脖子一伸,低聲笑道:“這些都是題外文章,我們大可不必為此鬥氣,倒是你小子別忘記了正經事要緊,嘍,那小子就坐在你隔壁,趁此機會,你小子可以發動攻勢了!”
文束玉頭一擺,來個相應不理。
不一會,那位金陽堡主入而複出,手中捧著兩只錦盒,身後跟著兩名堡丁。他先自上面錦盒中取出一片竹簡高高掛在廳壁上,然後再自下面錦盒中取出一卷白紙片,吩咐那兩名堡了逐一分給每人一份。
分發完畢,金陽堡主指著壁上那片竹簡說道:“這片竹簡便是原圖最後一角,已由秋某人模繪下十三份副本,現在副本已經分發諸位,就請諸位開始核對原副件有無批誤,以及這片竹簡的真偽!”
懸掛竹簡之處距眾人雖有二三丈之遙,但現下廳中請人均具超人目力,舉目所及,纖毫無遺,加以諸人中十之七八都已見過寶圖原件,是真是偽,人人不難一望可知,所以,眾人僅將副件拿在手中抬頭與壁上原簡稍稍對照了一下,接著便分別將紙圖折起收入懷中。
金陽堡主等眾人收好紙圖,雙拳一抱道:“後廳已備下水酒數席,酒談肴薄,不成意思,尚望諸位賞光!”
眾人自然不會擾他這一頓,酒癡晁海第一個站起來道:“謝謝堡主了,我酒鬼跟丐幫趙老兒還有一個約會,准備先行告退,失儀之處,尚清海涵。”
其餘諸人也跟著紛紛起立,金陽堡主似知挽留不住,除了表示遺憾,也未再予堅持。
酒癡剛剛走至大廳門口,胭脂魔忽然從身後含笑喊道:“晁老大留步!”
酒癡轉過身來道:“花兄有何見教?”
胭脂魔王緩步踱了過來道:“金谷藏寶有限,今天得到原圖的計有九人之眾,在晁老大看來,是否會覺得參加的人數稍微多了一點?”
酒癡臉色一變道:“是的,人數的確多了點,花兄准備怎麼樣?”
胭脂魔王微微一笑道:“不才頗有退出之意。”
酒癡聽了,不禁一呆,這真是天大的新聞,胭脂魔王居然對金谷藏寶無動於衷?太不可思議了!
酒癡霎了霎眼皮道:“花兄……這意思……是否對這角寶圖之可靠性發生疑問?”
胭脂魔王含笑搖頭道:“非也。”
酒癡迷惑地道:“那麼……花兄打算……如何個退出法?”
胭脂魔王沉吟了一下抬頭道:“這樣好不好,假如花某人就此不聲不響的退出,外界定會滋生誤會以為花某人也許受了什麼壓力,一旦傳開,可能不怎麼好聽。所以花某人思之再三,覺得最好的方式莫如由晁老大率同商、余兩位老弟台與花某舉行一場友誼性質的印證,就以花某人之進退為彩注,花某人穩輸不贏,蓋可預見,這樣,花茶人縱然退出,顏面也就十足了,因為花茶人輸在瀟湘三奇手中,並不算什麼丟人的事。晁老大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
文束玉和夏紅雲的預測果然變成事實,胭脂魔王與文癡之間並未因寶圖之出現而將以往之一筆舊嫌就此將就過去。
不過,令人奇怪的是,大家都弄不懂胭脂魔王為何要以這等方式挑戰?
文癡余敖在功力方面雖然要比胭脂魔王稍遜半籌,但彼此均為五行十三奇中列名人物,論身份和地位,並無高下之分,假如胭脂魔王此刻來個開門見山,向文癡直接指名挑戰,以及文癡之一身傲骨,縱然明知不敵,也勢必只有硬頂硬抗一途,而現在胭脂魔王竟然主動要求以一對三,豈非怪事?
胭脂魔王此言一出,連酒癡晁海都覺得大感意外,閃霎著一雙醉迷眼,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介面好。
站在一旁的寶癡商帛這時談談代答道:“這頭生意還接得,有道是恭敬不如從命,小老兒作主答應下來也就是了!”
怒容滿臉之文癡本想發作,現見寶癡話已出口,酒癡亦無其他表示,只好強忍著。
胭脂魔王笑吟吟地道:“外邊寬敞些,到外面廣場上去如何?”
寶癡點點頭笑道:“既然是‘點菜吃飯’,我們自然只好客隨主便,一切都聽花當家的安排了!”
於是,寶癡走在最前面,接著是胭脂魔王、酒癡晁海、文癡余敖、快刀辛立、素衣仙女上官蘭、五月花夏紅雲、金陽堡主翻雲龍秋建義,文束玉和鬼爪抓魂手醜義鳴則遠掉在最後面。
按照原有的出廳順序,文束玉本來走在夏紅雲後面,鬼爪抓魂手在文束玉後面,主人金陽堡主則走在最後面。但是,當文束玉剛剛踏出大廳時,鬼爪抓魂手忽然在他身後輕輕拉了一把,於是,文束玉身子一側,讓主人金陽堡主走過去,而跟鬼爪抓魂同時在大廳門口停留下來。
文束玉眨著眼皮道:“什麼事?”
鬼爪抓魂手陰陽眉一聳,輕聲怪笑道:“急什麼?這場熱鬧既非三招兩式便可了結,同時雙方在動手之先勢必還要來段裹腳布式的開場白,就是再遲一點出去,不也照樣可以趕得上?”
文束玉皺眉道:“趕得上,趕不上,是另外一回事,我是問你有什麼話要談,你閣下總不能說留我下來是為了陪你散步消遣吧?”
鬼爪抓魂手引頸悄聲道:“我們之間的約定怎麼樣了?先前有機會你不理,等會兒人跑掉,是算你輸,還是算我輸?”
文束玉不禁惱火道:“我還以為你有什麼正經事要商量,原來是老套,我只跟你打賭夏紅雲生氣不生氣的問題,誰跟你立約保證這場東道必須完成來著?”
鬼爪抓魂因對這場東道有著必勝把握,深恐文束玉藉故打消,當下連忙賠笑道:“是,是——”
文束玉恨聲道:“花魔獨力鬥三奇,可說是武林中千古難逢的一場盛會,假如被你耽誤了,不叫人恨你一輩子才怪!”
鬼爪抓魂嗤之以鼻道:“算了,算了,老弟,別再加以誇張渲染了,你再替這幾個傢伙捧場,我老人家說不定連昨天吃的東西都要還席啦!”
文束玉反唇相譏道:“你也是十三奇中的‘一爪’,看的多,懂的多,自然要將這種場面看得一文不值了!”
鬼爪抓魂仰臉道:“可以這麼說!這就當說書一樣,能夠預知其結局或演變過程的故事本人一向不感興趣!”
文束玉道:“雖然勝負已在意料之中,但又何礙進行之精彩?同時,這也是花魔自討苦吃,俗語說得好,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在這兒說氣話又有什麼用?聽你閣下這派口氣,就好像花魔吃虧,你閣下還很難過似的,請問你閣下跟花魔的情感是打哪方面建立起來的?”
鬼爪抓魂微微一呆道:“你說什麼?”
文束玉也是一呆道:“什麼‘你說什麼’?”
鬼爪抓魂烏豆眼一睜道:“你說‘花魔自討苦吃’?你,連你,這位斷腸蕭後人,居然也不知道胭脂魔王的厲害,而以為老色魔非三奇之敵?”
文束玉腦中一嗡,這一下是真的聽呆了!
胭脂魔王竟有力降三奇之能,固然是聞所未聞。另外,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父親原來就是“芙蓉仙子斷腸簫”中的“斷腸簫”!
好了,現在他終於在無意中對自己身世獲得一點端倪了!
文束玉呆了片刻,不禁喃喃道:“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鬼爪抓魂忙說道:“要不要再賭一下?”
文束玉茫然道:“再賭什麼?”
鬼爪抓魂詫異道:“你不是不相信三奇會輸給花魔嗎?我賭花魔一定贏!”
文束玉想了想,毅然挺胸道:“好,賭就賭吧廣
鬼爪抓魂大喜道:“賭注怎麼下?”
文束玉又想了一下道:“照前往加一倍如何?原來是賭輸方為贏方服役一年,現在再多賄一年怎麼樣?”
鬼爪抓魂道:“那就是說,如果誰輪對方兩場,便為對方服役兩年羅
文束玉點頭道:“是的,如果一勝一負便算沖消。”
文束玉既不及鬼爪抓魂對花魔和三奇瞭解深刻,他為什麼敢於接受這一場賭賽的呢?
原來文束玉另有他的一番估算!
第一,他和鬼爪抓魂抱有同樣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能贏第一場。這樣,就算第二場輸了,他也不損失什麼。
第二,他根本不以為瀟湘三奇以三對一的優勢還會輸給胭脂魔!是的,他相信鬼爪抓魂的判斷當非全無根據,不過他有他的看法。那天,在新蔡留香院樓上,花魔本已吃定文癡,結果,酒寶二癡趕到,花魔立即見風轉舵,這是什麼緣故呢?如果花魔有力敵三奇之能,那時的花魔為什麼要打退堂鼓?花魔的能耐難道是最近兩天剛剛熔煉出來的不成?
武功非吹氣球可比,他不相信神話!
同時,事後文癡不也這樣說過麼?“你們來的恰是時候,不然——”這說明文癡確也自承一對一實非花魔之敵,但是,文癡的語氣很明顯:如易以三對一,不敵的就不是三奇之一方了!
鬼爪抓魂的看法令人不敢不信,不過是因為他是十三奇中人物,同樣的,瀟湘三奇又何嘗不是三奇中人物?鬼爪抓魂的看法都可以相信,瀟湘三奇的看法為什麼不能相信?
文束玉和鬼爪抓魂賭約既成,便相偕往堡外走來。
走在而道上,鬼爪抓魂又道:“老弟,人無情不立,咱們二次賭約都沒有見證人,到時候誰要是輸了,可不許賴賬噢——”
文束玉輕輕一哼,未予置理。
這時,堡外廣場上,情形果如鬼爪抓魂手所料,瀟湘三奇與胭脂魔王正為印證之方式爭持不下。
深湘三奇礙於身份,希望一個一個來,輪流向花度“請教”。花魔則堅持他們三兄弟一齊上,因為他已有言在先。
廣場上數百名不得其門而人的武林人物,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寶會雖然無緣參與,結果卻能目睹這麼一場名人之戰,也總算不虛此行了。因此,眾人在弄清是怎麼一回事之後,立將花魔與三奇四下裏層層圍定。
鬼爪抓魂手要文束玉走出堡門時,廣場上僅有三個人遠離人陣,沒有參加這場熱鬧。
三人是快刀辛立、五月花夏紅雲、素衣仙女上官蘭等三個。
素衣仙女和五月花兩女不知在談些什麼,有說有笑,狀至愉悅,快刀辛立則站在離二女三四丈處,表面上似在眼望遠山景色,但一雙滑溜溜的眼卻不時在二女身上打轉,大有饞誕暗滴之意。
鬼爪抓魂烏豆眼一滾,追上一步于文束玉耳邊低聲道:“上呵,小子這是個好機會——”
文束玉點點頭,果然舉步向兩女存身之處走去,鬼爪抓魂手一雙陰陽眉上下飛跳,興奮得搔耳摸腮手足沒個安放處。
他在肚裏快活地喊著:“哈哈,小子,這下你可上當啦,還有你這個可惡的雲丫頭,口舌刻薄,目無尊長,不讓你們這些小輩——”
鬼爪抓魂正在暗暗得意之際,目光所及,忽然傻住了!
文束五走過去,但見夏紅雲分別指著二人不知說了什麼話,似乎在為二人介紹相識,接著,文束玉向素衣仙女微微一躬身,素衣仙女也還了一個淺淺的萬福,三人便聚在一起交談起來。
鬼爪抓魂手大為詫異,他滿以為夏紅雲那丫頭如果見到文束玉跟素衣仙女接近,百分之百准會吃醋撚酸,沒有想到,到頭來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這位武林怪傑又哪里知道,文束玉事實上早與夏紅雲在打賭之後,開會之前,暗中取得聯絡,先前夏紅雲和素衣仙女兩個在低聲說笑,便是由前者在後者說明文束玉和鬼爪抓魂打賭的經過,夏紅雲希望素衣仙女合作,好讓文束玉贏取這場東道。所謂終日打雁,結果卻給雁啄了眼,便是這情形,鬼爪抓魂自以為老謀深算,想整兩個後輩,最後呢?陰溝翻船!
鬼爪抓魂著了兩個後輩的道兒,全無所知,這時,文束玉和素衣仙女愈談愈親密,五月花夏紅雲卻向鬼爪抓魂這邊走了過來。
五月花走近之後,含笑招呼道:“醜叔叔,您看三奇他們……”
鬼爪抓魂這時哪還有心腸去理這個碴兒,當下烏豆眼一陣滾動,迎上去低聲說道:“雲丫頭,你怎麼這樣糊塗,姓文的這小子跟他老子一樣,面軟心慈,十足的一個多情種子,你丫頭如聽任他和蘭丫頭纏在一起,豈非自尋煩惱?”
夏紅雲淡淡地搖頭道:“醜叔叔有所不知,侄女兒已向家師許願,這輩子絕不嫁人,而蘭姊與他,恰好是天生一對,地設一雙,撮合之唯恐不及,又何來煩惱可言?依侄女之意醜叔叔大可做現成媒人,萬一成功,將來的美酒佳餚可說吃喝不完。他們雙方的背景,醜叔叔不是不知道,您說是嗎?醜叔叔!”
鬼爪抓魂為之啼笑皆非,僵在那裏,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措答才好。
就在這時候,文束玉和素衣仙女似因夏紅雲之轉移也跟著向這邊走過來,文束玉走近之後,朝鬼爪抓魂眼色一飛,含蓄地道:“如何?咳,我們不過去看看嗎!”
鬼爪抓魂無可奈何,只好答以雙關語道:“是的,我們也應該趕過去看看。咳,老實說,他們這一場拼鬥,在我醜某人,已經是愈來愈重要了。”
鬼爪抓魂自以為這種雙關語只有文束玉一個人懂,其實,上官蘭和夏紅雲聽了,沒有一個不在心底好笑,都在暗喊:“鬼爪,你閣下現在可說立於不勝之地。第二場贏了,扯平!萬一花魔失手,再輸一場,那二年的奴僕生涯也夠你這位鬼爪抓魂淒慘的了!”
鬼爪抓魂口中說著,第一個迫不及待的拉起文束玉向人叢中擠進去,文束玉輕聲笑道:“第二場輸贏尚未一定,咱們不要講講條件?”
鬼爪抓魂嘿了一聲道:“笑話!”
很明顯的,鬼爪抓魂對花魔之能力克三奇,似乎充滿信心。
在文束玉情形恰恰相反。第一場,他有夏紅雲可資串通,贏來輕松之至。但是,現在的第二場就不同了,他僅能就情理判斷三奇不應該以三對一之優勢仍會輸給胭脂魔王。
所以,文束無這時乃予巧妙地試探道:“唷唷,你閣下似乎比花魔本人還有自信嘛!閣下要知道,世上事,有的相當難說,萬一,咳,請閣下考慮,我說的雖然是萬一,但並非全無可能,——萬一胭脂魔王失手怎麼辦?”
鬼爪抓魂起火道:“你小子少嚕嗦了,胭脂魔王輸,便是我醜鬼輸,不論輸在何種情形之下——小子你還有什麼說的沒有?”
文束玉拿他沒有辦法,只好聳聳肩腫道:“只要你輸得口服心服,我當然無話可說。”
鬼爪抓魂和文束玉二人擠去前面時,場子上胭脂魔與瀟湘三奇業已兩陣對上,三奇因胭脂魔之一再堅持,均已大動肝火,最後,酒癡晁海朝寶、文兩癡恨很一擺頭道:“‘要臉’與‘要命’兩者不可兼得,咱們兄弟舍‘臉’而要‘命’就是了!”
於是,酒癡居中,寶癡在左,文癡在右,三癡成斂翼包抄之勢,分別凝神運氣,緩緩向胭脂魔注目欺逼而上,一剎那間,滿場寂然,胭脂魔也似乎深感三奇聯手之壓力非同小可,面容一整,微微後退,雙目中異光閃動,仿佛在察看三奇之虛實動靜,以便採取化解之道。
說時遲,那時快,三奇在將胭脂魔逼退四五步之後,突然齊齊大喝一聲,六掌同發,三股掌風有如平地卷起之三股狂膨,分流合注,長河倒瀉般洶洶然淹向胭脂魔,全場千百武林人物情不自禁地爆出一片喝彩!
文束玉看了,大感快慰,他心想:“胭脂魔功力再高,畢竟是血肉之軀,如能以血肉之軀擋得住這等力足排山倒海之攻擊,那就真的是神話了!”
不意胭脂魔先前尚有幾分戒懼之意,現見三奇招式發出,卻反而如獲大赦般哈哈大笑道:“今日一會,方知瀟湘三友果然名不虛傳……”
笑聲中,雙臂一攤,全身後仰,一條身軀籍三奇推來之掌風平地倒翻而起,人於半空中一個回折,口發龍吟清嘯,突如掠空餓鷹般疾撲文癡余敖當頭,其勢如矢,令人目眩。
文束玉先聽胭脂魔口氣,已然暗感不妙,嗣見他藉力騰身,空中轉折之靈巧自然,不由得駭呼脫口道:“文癡休矣——”
近知一語未畢,意外突然發生。
就在胭脂魔雙掌業已臨文癡當項的這一剎那,西北人叢中,陡然飛起一道藍虹,胭脂魔一聲痛呼,真氣消散,當空摔落。
這時,文癡余敖如欲收拾胭脂度一條性命,可說易如反掌,但是,文癡余敖不但未向胭脂魔下手,這時反而大喝一聲,疾如流星般縱身向西北人叢中撲將過去。
就在文癡余敖一條身形于駭呼奔潰的人群中行將撲落之際,第二件意外再發生。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20:54
閒人四散趨避,行刺者屹立當地。可是,說也奇怪,文癡余敖在看清行刺者面目之後,一聲驚噫,竟然無法下手,身形藉虛空一按之力,硬生生飄落一旁,口中同時訝然發問道:“是……是你?”
這位行刺者你道是誰?說來令人難以置信,她竟是新蔡留香院那位紅得發紫的西施姑娘!
這時的西施姑娘雖然是一身文生裝束,但整個面目仍然保持著廬山本色,當下只見她朝余敖淡淡一笑道:“很意外是不是?”
文癡愣了愣又道:“你行刺既已得手,怎麼還待在這裏不走?”
西施側臉反問道:“走到哪兒去?”
文癡詫異道:“你若是胭脂魔之敵,當不致暗施冷襲,否則,你等在這兒豈非自尋死路?”
西施淒然一笑道:“奴身本來就沒有打算活著離開,何懼之有?”
文癡完全迷糊了喃喃道:“真不懂你這是在——”
西施夷然介面道:“這也沒有什麼難懂的,只不過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縱然想走也是徒勞,反不若等在這裏顯得大方些。”
文癡更加不懂了,眨眼道:“暗器一出手,掉頭就跑,在混亂之中,誰能攔得住你?”
西施苦笑道:“文大俠還以為奴家真有一身武功是不是?老實說了罷,奴家練是練過幾天,不過,所有的成就都已經在剛才表現出來了,談跑,恐怕……說句不好聽的話,恐怕死得也許更快些!”
文癡大奇道:“練武功那有單練暗器一項的道理?”
西施微笑道:“為什麼不可以?假如你目的只在對付某一個人,而別的武功就是練上一輩子也許仍舊不是對方的敵手,試問,多練又有何用?”
文癡期期地道:“你……你這麼一點年紀,跟……跟花雲秋能有什麼恩怨?何況依原先又非武林中人!”
西施冷冷一擺手道:“你問問老賊自己吧!”
文癡突然轉過頭去道:“花雲秋,你……你聽到沒有?”
西施剛才發出的,顯非等閒之暗器,這時的胭脂魔雖已自地上爬起,但行動上卻似乎仍有不便,他在文癡招呼之先,就已向文癡與西施位立之處一蹶一蹶的咬牙走過來,當下聽到文癡的問話,不禁止步抬頭,目注西施恨很叱問道:“你賤人倒說說看,花某人與錢人究有何仇?”
西施玉容一寒,沉聲道:“姓花的,還記得十三年前你在冀北沈家在做的好事嗎?”
花魔臉色一變,失聲道:“什麼?原來你丫頭就是沈寡婦的——”花魔說至此處,似乎自覺失言,尾音一頓,倏而住口。
芳容鐵青的西施被花魔一言勾起辱母之恨,這時貝齒緊咬,玉掌猛揚,竟又迎面朝花魔打出一支淬毒銀梭。
花魔說什麼也沒有想到這位橋弱的刺客手中竟然還有一支毒銀梭,一時托大,閃避無從,雖然讓開五官部位,但左肩卻給擦破大片皮肉。這種淬毒銀梭若是打在普通人身上,如不及時敷服解藥,縱然能進一死,也必難免局部殘廢之厄。可是,花魔中梭之後,僅僅上身一歪,微微皺了一下肩頭,就像普通人在無意中挨了顆石子一樣。
西施毒梭出手,兩條青色身形同時撲至。
搶身撲出者不是別人,正是五月花夏紅雲和素衣仙女上官蘭!兩女撲出之用意至為明顯,她們怕花魔老羞成怒要向西施下毒手。
兩女落地,雙雙擋在西施身前,神情均極緊張,胭脂魔抬頭朝兩女勉強笑了笑道:“你們兩個丫頭慌張什麼!以愚伯今天在武林中之身份,難道還真的會跟她一般見識嗎?快點將她帶走吧,如果她繼續待在這兒,一味的不知進退,那就難說了!”
夏紅雲和上官蘭聽得花魔如此說,忙不迭轉身將西施往一旁拉去道:“沈姑娘,我們走吧!”
西施在兩女挾護之下,依然掙紮著扭頭向花魔大罵道:“你這老賊少耍假仁假義,我沈碧貞一天不死,遲早總會找你老賊算賬,你老賊等著瞧好了!”
花魔裝作沒有聽到,轉身向文癡揚臉道:“怎麼樣?文兄,給這丫頭一打攪,情調全被破壞了是不是?假如文兄不反對,咱們改日重新再來如何?”
文癡冷冷答道:“悉聽尊便!”
花魔抱拳一拱道:“适才承蒙仗義出手,花某人僅此致謝!”
說畢,從容轉身出穀而去,一場石破天驚之會,沒有想到結果竟收拾得如此突然而簡單。
鬼爪抓魂瞪起一雙眼道:“你小子以為老色鬼真的這樣好講話?哼,全是空頭人情,他根本就拿沈碧貞那妮子無可奈何!”
文束玉又是一呆道:“怎麼呢?”
鬼爪抓魂哼了一聲道:“沈碧貞這小妮子在銀梭上所淬之毒顯為四川唐家的‘化魂汁’,這種化魂汁一旦進入人體之內,表面雖無化膿或潰爛之象,但毒性卻比任何毒藥都強,只要毒汁行遍人體全身三十六處大穴,任你是金剛再世,羅漢轉胎,也將回天乏術,老色鬼滿口說得好聽,其實他已是泥菩薩過江一一你小子不瞧他走得那麼匆促麼?”
文束玉大感意外,怔了怔又道:“文癡餘前輩看出這一點沒有?”
鬼爪抓魂道:“余敖博覽群書,尤精醫道,連唐家職掌焙煉部門的唐老,七年前,都曾為了一帖古方上一味藥材的用量問題,親自由川入湘登門求教,他會不會看出來,你去想想吧!”
文束玉止不住詫異道:“那麼——”文束玉只說出兩個字便沒有說下去。剛才,胭脂魔第一個下煞手的對象的文癡,但在他遭受暗算之後,文癡卻第一個為他奮身截捕兇手。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可說的?
文束玉心想:“胭脂魔與三奇之間的這段恩怨,在當初,固然是文癡不好,不過,胭脂魔應該瞭解三奇之為人,尤其是文癡余敖,這種人常將生死置之度外,爭的是一個面子,像文癡先前這種為義忘私的感人表現,便可說是個最好的例證,胭脂魔將來如果仍然不能忘去他與三奇之間的這一段,那麼,花雲秋這個人就一點也不足為奇了。”
廣場上人已散去大半,鬼爪抓魂回頭瞥及文束玉沉吟不語,不禁問道:“小子,你在想些什麼?”
文束玉緩緩抬起頭來道:“我是在想……這兩年時間,我應該如何利用才不會浪費。”
鬼爪抓魂聽得跳起來道:“兩年?”
文束玉慢條斯理地注目道:“你說呢?”
鬼爪抓魂急得什麼似的,嚷道:“第一場,我承認……算我倒楣……至於第二場,雙方尚未分出勝負,你小子憑什麼算成我輸?”
文束玉反問道:“胭脂魔的衣服怎麼破了?身上血是哪兒來的?他是今天的挑戰者,假如他還有作戰力量,他又為什麼委曲求全?”
鬼爪抓魂忙道:“我當初是說——”
文束玉一字字接下去道:“你是說:‘小子少哈蘇了,胭脂魔輸,便算我醜鬼輸,不論輸在何種情形之下——’不、論、輸。在、何、種、情、形、之、下,老前輩,是不是這樣的?我小子有沒有記錯呢?”
鬼爪抓魂雖明知對方是在斷章取義,強詞奪理,但是,他在一時之間,卻又找不出更有力的解釋來為自己辯護。
文束玉悠悠接著道:“其實,這一場不算也沒有什麼了不起,老前輩前此說得好,我們之間連個見證人都沒有,別說第二場不算,就是老前輩連第一場也不認賬,……咳,咳,前輩您說是嗎?”
鬼爪抓魂給激得哇哇怪叫道:“好,好,兩年就兩年,有什麼吩咐,你小子快說吧!”
文束玉微微一笑道:“談‘吩咐’,可不敢當,只不過有件小事想麻煩一下,就是家父因晚輩不聽話,已有半年之久未與晚輩聯絡,現在想借重前輩之力量代為打聽家父下落,打聽出來之後,以不驚動家父為原則——”
鬼爪抓魂瞪眼道:“到時候你小子又去哪兒找?”
文束玉想了一下道:“端陽節在長安居易樓咱們第一次見面的老地方碰頭如何?”
鬼爪抓魂臉孔一板道:“以午時為准,過時不候!”
望著鬼爪抓魂手忿然遠去的背影,文束玉深深噓出一口大氣,鬼爪抓魂此去,雖不一定能將父親找著,但總比他自己到處瞎碰瞎撞的機會多得多,父子如能再度相逢,為盡人子之道,他願放棄一切……
文束玉正出神間,耳邊忽然有人輕笑道:“眼看伊人遠去,心中很不好受,是嗎?”
文束玉漫不經意地點點頭,同時說了一句:“是的,人與人之間一旦——”文束玉抬起頭來,這才發覺說話者原來是夏紅五。
夏紅雲發話時的笑意尚未完全斂去,可是,不知是何緣故,當文束玉的面孔抬正之後,夏紅雲的臉色竟一下子變得異常難看起來。
文束玉不禁咦了一聲道:“怎麼啦?”
夏紅雲沒有理他,輕輕一哼,悻悻然轉過身子,文束玉茫然四顧,目光所及,猛然省悟過來,原來又是一場誤會!
遠處,素農仙女上官蘭正挽著沈碧貞直向穀外走去,文束玉因為心神不屬,适才並未留意到兩女跟在鬼爪抓魂身後,夏紅雲調侃他,系是針對上官蘭和沈碧貞而發,而文束玉卻以為對方口中之“伊人”是指鬼爪抓魂。文束玉一聲“是的——”,在夏紅雲聽來,自然不是滋味。
文束玉弄清原委之後,不由得好氣又好笑,星眸一轉,忽然低呼道:“啊!好大一隻老鼠!”
夏紅雲給嚇得一跳老高,尖叫道:“在哪里,快踩死它!”
文束玉撲嗤一聲笑道:“心不在焉,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聖賢如是,大小姐亦如是,何獨厚責于小生哉!”
複紅雲受誑後本待發作,聞言會意,不禁轉為嫣然一笑,紅著臉孔掩口笑道:“還好是這種天氣,否則那股酸氣不熏死人才怪!”
文、夏二人走出山區時,天已漸黑,文束玉見夏紅雲一直向前走,仿佛胸有成竹似的,忍不住趕上一步問道:“現在要去哪里?”
夏紅雲回頭笑道:“去一個大家都想去的地方,我只說這麼多,底下由你猜,猜出來算依聰明!”
文束玉脫口道:“藏寶之穀?”
夏紅雲曬道:“藏寶之穀在什麼地方你知道嗎?說話也不先經過大腦一下。”
文束玉赧然一笑道:“不然……”
夏紅雲慎道:“告訴了你,還要你猜什麼?”
文束玉心生一計,故意想了想,然後猛一擊額道:“對,對,我知道!”
夏紅雲果然上當,她以為文束玉真的猜到了,當下不假思索地介面道:“真笨,這麼簡單的問題都要連猜兩次才能猜得著,想想看,大家得到的只是一幅山峰形勢圖,天下山嶽這麼多,除了去向‘鬼穀子’請教,誰能知道這幅草圖代表的是天下那座山峰?”
文束玉真想問一句:“誰是鬼穀子?”
文束玉想著,一面含混地道:“是的,這方面除了一個鬼穀子,咳,可說再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對這種仙符一樣的草圖……”
夏紅雲深深一歎道:“這位與世無爭的好好先生看情形恐怕要他一陣麻煩的了!”
文束玉本想從對方口中查出鬼穀子之來歷,不意夏紅雲以為他對鬼穀子知道得和自己一樣多,因而在一聲慨歎之後,即未再說下去。文束玉雖然著急,但一時轉圜不來,只好暫時悶在心裏。
晚上,二人在離山區不遠的一個小集上歇下。
飯後無事,文束玉說出鬼爪抓魂在賭輸之後的種種反應,夏紅雲聽得笑不可仰,接著,夏紅雲也將素衣仙女上官蘭將沈碧貞帶去的地方說了出來。
原來沈碧貞進入新蔡那間留香院並沒有多久,她是去年年底風聞桐柏金陽堡將有一場武林盛會,方才忍辱混去那種地方,在她估計,她認為毀卻母親一生名節的胭脂魔也會來桐柏參加,結果,皇天不負苦心人,她終于在文束玉口中弄清那位花公子正是辱親仇人胭脂魔王花雲秋,只是老淫魔功太高,兩支陣毒銀梭並未取得淫魔性命。
素衣仙女上官蘭在知悉這位孝女身心仍屬清白無瑕之後,同情心大起,自告奮勇要帶沈碧貞去見她師父飛花掌,以便在武功方面繼續深造,不論將來有無報仇希望,但最少可藉飛花掌這塊金字招牌取得今後之安全當無問題。
二人一直談到深夜分手入房,文束玉始終得不著機會套問有關鬼穀子其人之生平種種。
第二天,文、夏二人繼續上路,至羅阜搭船南下,擬奔雲夢方面。文束玉因為怕漏了底,上船之後反而連問都不敢問一聲。四天之後,船至安陸,夏紅雲提議改走旱路,文束玉自然不表反對。
登岸之後,文束玉信口問道:“既然水路順船,可以直抵雲夢或洞庭,為什麼又要多此一舉改走旱路呢?”
夏紅雲眼色一使,悄聲道:“為了方便人家……”
文束玉留心察看,身後不遠處果然跟著上來兩名同船“客人”,那一名瘦弱的老者和一名外貌極其拙朴的中年人,設非夏紅雲加以提示,文束玉說什麼也不會疑及像這樣的兩個人物也會有其不妥之處。
文束玉經過一陣細心觀察,結果發現身後兩個傢伙的確有點不對勁,不禁低聲稱贊道:“真佩服你的眼力!”
夏紅雲聽得頗為舒服,傲然一笑道:“誰像你這種虎父犬子……”似乎覺得語氣太重,話說一半,隨即縮住。文束玉因對方語出無心,也未在意。就在這時候,二人因為說話分神,等二人再度回頭,兩名跟蹤者竟已消失得不知去向。
夏紅雲臉色微變道:“這兩個傢伙身手之高,實在出人意料之外,看樣子我們都得小心一點才好,若將他們當做普通江湖人物就要吃虧了。”
文束玉悄聲道:“既然如此,我們是不是需要改頭換面一番?”
夏紅雲嗤之以鼻道:“又說呆話了,我們這樣,豈不是正好告訴人家我們已經警覺到他們的存在?要知道,我們現在是以身作餌,最重要的便是裝成懵然無知,誘使對方入伏,如此方能弄清兩個傢伙的來路,以及這次跟蹤我們的目的何在,我剛才也不過是說這兩個傢伙似乎不可輕視,難道以我們芙蓉之徒以及斷腸簫哲嗣的身份,還真的怕了這麼兩個毛匪不成?”
文束玉見她語氣說得如此豪壯,也就笑笑沒有再說什麼。
二人進入安陸,遊目所及,發覺城中氣氛似乎有點異樣,閒人散集街頭,三三兩兩竊竊聚語,好似城中這兩天發生什麼大事一般。
文束玉想湊上去打聽,夏紅雲一把拉住,低聲道:“遲早總會知道,急什麼!”
二人信步走進西街一家升發客棧,剛剛跨進棧門,立有一名棧夥過來向二人躬腰遞上兩幅白細布。
文束玉順手接著,愕然道:“這是什麼意思?”
棧夥不安地搓搓手道:“今天是本城胡老善人五七忌期,兩位相公外路來也許不知道,我們這位胡老善人在世時,修橋補路,無善不與,終其一生,活人無數,方圓百里之內,人人尊為萬家生怫,這是本城縉紳的一項公議,決定凡是在七七忌中經過本城的旅商客賈,一律奉孝布一幅,以舉善行,以彰善德……”
文、夏二人輕輕一哦,分別將那幅白布纏上臂彎,在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今天,居然有棧夥口供的這等善人出現,自然應該受到尊敬。
天黑以後,店夥過來請文、夏二人去前廳用餐,一面賠笑向二人問道:“兩位相公明天是不是一早就要趕路?”
夏紅雲感覺對方這句話問得很突兀,搶著說:“不一定,老鄉有什麼事?”
店夥賠笑道:“沒有什麼,小的是說,胡府今晚有場盛祭,與祭者均為本縣名流,假如相公不急著趕路,錯過了實在可惜。”
愛紅雲大感興趣,忙問道:“胡宅坐落何處?”
店夥用手一指道:“這兒出門向南走,到新街口向東拐彎,下去約勞百來步,門口搭有素棚的那座宅第便是。”
夏紅雲拱手道:“知道了,謝謝。”
店夥退去後,文束玉輕笑道:“你興致怎麼這樣好?”
夏紅雲微微搖頭道:“你不知道……”
文束玉惑然問道:“什麼我不知道?”
夏紅雲若有所思地道:“我總覺得……”
文束玉吃驚道:“覺得怎樣?”
夏紅雲似乎突然警覺過來,忙以他語道:“不怎麼樣,咳,走,我們吃飯去,祭為古禮中之大典,平常很難看得到,夥計說得不錯,錯過了的確可惜……”
文束玉對別人不願說的事,一向不加追問,這時雖然感到納罕,卻未再有表示。
用過晚飯,二人依店夥之指示,出棧向東街胡宅走來。到達胡宅,果如店夥所言,門前搭著一座高大的素棚,棚中素齋剛散,一些打雜的正在收拾碗盞,抹拭桌椅。迎面一張桌供著一幅巨大的遺像,像上是一名面容慈藹的老人。夏紅雲仁足朝遺像凝注了片刻,方才點點頭繼續向棚後走去。
繞過素棚,又是一派不同的氣象。
由大門向裏,直通第三進,所有門戶完全打開,寬廳廣院,檀香氛氛,氣氛極為肅穆莊嚴。
第二進中門之後是祭壇所在,這時,祭壇兩側正散佈著數十名白袍祭士,每名祭士,都斜佩著一幅素經,綬上分明各人於祭典中所擔任之職司。
按“祭”乃“禮”、“樂”合行之典。這項大典中除設“主祭”、“亞獻”、“三獻”各一人外,禮部計分:“大贊”、“司引”。“司祝”、“司尊”、“司玉”、“司帛、“司稷”、“司麾”、“司饌”等九班,合“主祭”、“亞獻”、“三獻”為十二部門。
樂部亦分十二組:“司球”、“司琴”、“司瑟”、“司管”、“司鼓”、“司祝、“司啟”、“司笙”、“司鏞”、“司簫”、“司鐘”、“司磬”。
文束玉和夏紅雲二人到達時,祭典恰好剛剛開始。
只見祭壇左側那名正贊禮生洪聲喊道:“大祭開始,執事者,各司其事——”
贊禮生一聲喊出,司樂部門之十二名祭士立將諸般樂器取在手中,接著,司麾將諸條士分別—一引導就位。
眾祭士按序分兩班站定後,司贊者又喊道:“奏樂!”
於是,鐘鼓齊嗚,笙簫並奏。
再接著,盥洗,迎神,上香,主祭者行初獻禮,司贊者於細樂聲中拖長聲音有節奏地喊著:“拈香奠地,跪……拜……興……拜……興……拜……興……拜……興……主祭者禮成復位!”
初獻之後是獻樽、獻饌、獻玉、獻帛……讀祝文……司樂祭士奏至德之章,眾祭土合舞至德之容。
第一遍儀式過去,又是亞獻、三獻。
祭禮進行中,數十名祭士在贊禮生的哈喝,和司麾、司引的領導下,進進退退,左環右繞,往復來回,步履整齊,服裝劃一,乍看去有如一群穿花素蝶,煞是美妙壯觀。
文束玉只顧看得出神,回頭忽然不見了夏紅雲,不禁暗吃一驚,他路起足尖,四下搜視,滿院都搜遍了,依然未見夏紅雲蹤影。
文束玉甚是好奇怪,心想:“這妮子是去了裏面,還是走去外面了呢?有事離開,招呼也該打上一個才對呀!”
文束玉想著,腳下不知不覺的向廳後移去,廳後是靈柩所在,這時正隱隱傳出一片哭泣聲。
文束玉剛剛走到那幅素幔前面,忽聽贊禮生大聲喊道:“孝子孝孫答謝主祭者——”
喊過過後,擠在靈堂外邊的觀禮者紛紛後退,司麾和司引兩名祭士雙雙並肩向後面靈堂中走來。
就在這一剎那,文束玉忽然發現一件驚人的秘密。
文束五冷眼留意之下,覺得進來准備將孝子孝孫額去前廳答謝主祭人的這兩位司麾和司引,不但步法矯健,有逾常人,就是兩人那兩雙眼神,也絕非普通人所應有,二人並步前行,眼皮微垂,大有眼觀鼻,鼻現心,目不斜視之概,但是,文束玉卻不難看出二人藏在眼瞼下的那雙精眸,始終在溜個不停,眸珠滾動間,異光閃閃,有如電芒。
文束玉心知有異,當下唯恐被二人發覺到自己的存在,臉孔一偏,迅速退去一邊。
他等二人自身邊走過,立即悄然跟去二人身後。二人進入靈堂,那名司麾上前,向跪著的兩名年輕男子一比手勢,兩名身著喪服的青年男子,馬上站起來排去那名司引後面。
司麾和司引分別領著一名孝子,面對墨漆巨柩止步拈香,然後合掌躬身行謁靈禮。
當兩名祭士雙掌合起,身軀向前俯出的這一瞬間,文束玉暗道一聲不妙,情不自禁便待向前撲去。
原來他見兩名祭士表面上似在面對靈槍行禮,實則雙掌暗合內家真力,使的乃是少林達摩三絕招中一式“我佛如來”,這一式我佛如來如果十足發出,其結果將是棺木無損,屍骨碎散!
文束玉覺得,不論這位胡善人生前跟這兩名祭士有過多大仇恨,所謂“一死百了”既然人已死去,所有仇恨便該一筆勾銷,如連死人屍首都不肯放過,也就未免太過分了。
可是,文束玉身形方動,一股無形勁氣突然貼罩後心,耳中同時傳入個冰冷的聲音道:“安靜點,朋友。”
文束玉心頭一凜,廢然煞住去勢。他知道在這種情形之下,除了屈服之外,別無他途可循。他如用強,不但挽救不了別人碎屍之厄,自己首先就得橫屍當場。
經過這麼一岔,那兩名祭士之兩股掌力業已安然發出,只聽植中響起一陣極其輕微的震動,兩名祭士同時輕聲一咳,以咳聲掩去那陣震動聲響,然後,兩名祭士於唇角泛起一抹得意的詭笑,轉身將兩名孝子引向前廳。二人發掌收掌,迅速而自然,除了一個文束玉,似乎還沒有第二個人能夠發現。
兩名祭土已經遠去,但文束玉後心之壓力仍未隨之解除。
文束玉微微扭頭道:“如今業已事過境遷,朋友還待怎樣?看朋友這份身手,在武林中當非無名之輩,似這等背後暗算于人,朋友是秦也不羞!”
身後冷冷一笑道:“老子本想放手,但經你小子這麼一說,老子可得重新考慮了,小子,你們本是兩個人,還有另外那個……”
來人的身後,這時有人陰陰介面道:“在這裏!”
接著,但聽原先那名暗襲者一聲輕哎,文束玉後心壓力立即消失。
文束玉轉過身去,迎面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日間兩名跟蹤者之一的那個青年漢子,這時,在青年漢子身後赫然站著面帶冷笑的夏紅雲。因為一群閒人都已擠去前廳,刻下靈堂這邊顯得格外冷清,夏紅雲以一掌照在那漢子腰脅之間,漢子臉色發青,冷汗涔涔,似乎甚為痛苦。
夏紅雲在接觸到文束玉目光之後,嗤鼻道:“要不是我來的是時候,哼!”
文束玉左右望了一眼,皺眉道:“這廝現在如何打發?”
夏紅雲嘿嘿一笑道:“這個還不簡單——”
口中說著,掌心向外一登,那名青年漢子口目微張,上身顛得一額,頓時撒手了賬。
文束玉駭然脫口道:“你!”
夏紅雲以腳尖一撥,將屍身踢去陰暗的室角,然後抬起頭來冷笑道:“我怎麼樣?假如我不來,他還不是這樣對付你!外面人這麼多,除此而外尚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經此一來,文束玉對外廳之祭典已然全無胃口,於是,二人閃身穿入裏院,然後由後院翻出莊外。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23:35
第十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在返回客棧的路上,文束玉對剛才那一幕始終不能釋然,於沉默了片刻之後,再次正容道:“雲妹不是我說你,以我們的出身和教養,我們實在不該與那班匪徒一般見識,語雲: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們習武,目的雖在鋤強扶弱,但是,鋤強也好,並不一定就非殺人不可。”
夏紅雲連連點頭道:“玉哥此言極是。”
文束玉見對方竟能如此虛心接受,心中甚覺高興,當下忙又說道:“過去的也就算了……”
不意夏紅雲忽然轉過臉來談談問道:“你知不知道死者是何身份?”
文束玉微微一愣道:“是何身份?”
夏紅雲哼了一聲道:“聽說過‘九疑一絕’計生皇座下的‘九鼠一狐’嗎?此人便是‘九鼠’中的‘毒鼠’餘心權,而另外那名老者則是那名老狐狸‘百穴幻狐’曹澤林。在五行十三奇中,九疑一絕計生皇與家師芙蓉仙子一向被視為相處最平和的兩位,而今你瞧吧,知人知面不知心,計生皇老鬼竟然不念家師情誼,而暗中唆使一狐一鼠算計於我倆,殺死這名毒鼠,第一是因為這口惡氣難忍,其次使是為了宰掉毒鼠,計老鬼與家師或者尚可馬虎和平相處,否則,大家有著心病,關系可能馬上惡化,現在你再想想看,在這種情形之下,這名毒鼠放得放不得?”
文束玉大感意外道:“九疑一絕派人算計我們,其目的何在?”
夏紅雲側目道:“你又怎知道計老鬼過不去的只是我們兩個?”
文京玉惑然道:“難道……”
夏紅雲冷笑道:“假如我夏紅雲沒有猜錯,這次參加金陽堡之會的,大概誰也不會例外!”
文束玉道:“那麼适才向胡善人格木下手的那二人又是誰呢?”
夏紅雲吟著道:“這二人身份頗費猜疑,二人與狐鼠聲氣相通,照理說應該是來自九疑山,可是,二人身手均在狐鼠之上而又無計老鬼本人在內……”
文束玉道:“二人顯然都經過易客手術,你怎知道二人之中有沒有計老鬼在內呢?”
夏紅雲道:‘針老鬼身材瘦小異常,這是易咨術所無法彌補的弱點,而且老鬼生平有個改不了的老毛病,便是每次在動手之先,必然會發出一聲乾咳,幾十年來,從無一次例外。”
文束玉想了一下,忽然問道:“這二人是誰,我們暫且不去管它,另外一點令人不解的便是,今天這位胡善人既非武林中人,而且人已作古,為什麼那二人還不肯放他過去呢?”
夏紅雲聽得微微一笑道:“你知道這位胡善人是什麼樣的一位‘善人’?”
文束玉覺得夏紅雲語氣有異,愣了愣,脫口道:“莫非——這位胡善人就是鬼穀子不成?”
夏紅雲又是微微一笑道:“算你夠聰明!”
文束玉呆了好半晌方才吶吶說道:“那麼……我們……豈非白跑一趟?”
夏紅雲側過臉來道:“怎會呢?”
文束玉道:“我們這一次來,其目的也無非是想找鬼穀子對寶圖有所指點,現在鬼穀子既已物故,我們……”
夏紅雲莞爾一笑,截口道:“假如我現在告訴你,鬼穀子事實上並沒有死,剛才找不但見過他本人而且還從他那兒追出有關寶圖之秘密,你是相信還是不相信?”
文束玉嚇了一跳道:“真的還是假的?”
夏紅雲得意地道:“這老兒自命詭計多端,但碰上我五月花,他老兒就無法不現形了。”
文束玉見她不是開玩笑,好奇心大起,忙道:“你說說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夏紅雲笑了笑道:“剛才進門時,你看到的,我不是對大善人那張遺像曾有一度特別留意嗎?”
文束玉點頭道:“是的……”
夏紅雲接下去道:“那張繪像雖然經過篡改,但是凡見過鬼穀子本人的,仍不難一眼便能認出這位胡大善人不是別個,正是鬼穀子胡其用是也!當時,我心頭馬上升起一團疑雲:第一,鬼穀子一向住在雲夢,怎麼會跑來安陸的?若說為了避免困擾,為何連姓也不改一個?甚至還供出這麼一張與本人面目相差極為有限的繪像?其次,這老兒一向注重養生之道,目下才不過六旬出頭,怎會無緣無故死去?於是,我馬上想到,這裏一定有文章,我猜測,這老兒一定是預知為了金穀寶圖之事,早晚難免要有麻煩上門,不如來個詐死,好斷卻大家的念頭!”
文束玉忍不住插口道:“且慢!你這番猜測固然不無道理,但是你又怎知道他本人尚隱藏在這座宅第之中而能將他找著的呢?”
夏紅雲微微一笑道:“關於這一點,得分開兩方面來說:第一,如所周知,這老兒雖然怕事,但好勝心卻甚強,他每籌劃一件計謀,都希望親見其圓滿實現。第二,他一定想看看清楚,來找他老兒麻煩的究竟有多少?都是哪些人?”
文束玉道:“那麼最後你是在毛中什麼地方將他找著的呢?”
夏紅雲笑說:“剛付那批祭士之中,你有沒有留意到排在最末的那位司磐?”
文束玉啊了一聲道:“原來就是他啊!”
夏紅雲笑了笑道:“我當時雖然斷定這老兒必然沒有離開這座宅第,但因為這老兒易變術超人一等,對這老兒究竟隱在哪一角卻是毫無把握。我悄悄從人叢中挨次搜索過去,在走過那名司磬身邊時,忽然發覺到那位司磬似乎有點心不在焉,一雙眼光不時以眼角溜來溜去。嘴角隱隱浮著笑意,祭服下面的一條右腿且在得意地輕輕晃動,這是在這種嚴肅的祭典中,身為一名祭士所該有的心情和舉動麼?”
夏紅雲又笑了一下,接道:“當時,我心頭一動,立即向老兒傳音恫嚇道:‘胡老兒,今天這座宅第中來多少冤家對頭,你老兒應該明白,怎麼樣,要不要來一次小小的談判?’我這樣說,不過是冒他一冒而已,不意一冒之下,果然沒有錯!老兒顯然著慌了,連忙傳音答道:‘好,好,雲丫頭,算我老兒認得你丫頭厲害也就是了,我的小姑奶奶,咱們等會兒再談如何?’我說:‘不行,夜長夢多,小姑奶奶不上當’——”
文束玉極感興趣,忙催問道:“之後呢?”
夏紅雲笑道:“之後,老兒計無可出,只好跟身邊的司鼓輕輕打個招呼,從行列中退出來,這老兒倒也乖巧,他將我引去一角,開門見山地問道:‘老夫可沒時間跟你丫頭嚕蘇,說吧,你丫頭想要求什麼?’我道:‘丫頭要求什麼你想呢?’老兒歎了口氣道:‘也罷,你丫頭快去吧,那是大洪山的靈駝峰——’”
靈駝峰一個峰字剛剛出口,身後陰暗處突然有人呵呵介面道:“謝啦,小妮子——”
文束玉失驚道:“不好,快追!”
二人轉過身來,一道灰影沖天而起,去勢如矢,眨眼消失不見,夏紅雲輕輕歎道:“追不上啦!”
文束玉抱怨道:“都是你,講話一點不小心,說及這等重大機密時也不先後左右稍微看一下。”
夏紅雲一聲不響,轉身朝身後四下望瞭望,忽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文束玉訝然道:“何事好笑?”
真紅雲前仰後合地道:“‘百穴幻狐’曹澤林自詡智計過人,想不到也有今天……咕咕……老賊這下總給姑奶奶整慘了吧。”
文束玉愕然瞪目道:“誰給整慘?”
夏紅雲忍俊不禁道:“你以為我五月花夏紅雲真如你所想像的那般糊塗,這麼容易就會將如此重大之機密洩露出去不成!”
文束玉一呆道:“那麼……你所說……現到過鬼穀子,以及藏寶金穀坐落靈駝峰等等,都是你信口編造出來的了?”
夏紅雲點點道:“可以這樣說。”
文束玉皺眉道:“我還以為——”
夏紅雲笑著介面道:“忙什麼,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我只說‘可以這樣說’;誰告訴你全部都是‘編造出來的’?”
文束玉茫然道:“那麼——”
夏紅雲笑道:“我剛才告訴你的那番話,從頭到尾都可說是真的,只不過大洪山靈駝峰是屬於臨時編造而已。”
文束玉恍然大悟道:“原來你早發覺那廝跟在後面,我只顧聽你說話,倒是沒有留意。”
夏紅雲得意地道:“你想想看,一狐一鼠本是同道而來,最後毒鼠現身了,那麼那位幻孤呢?不消說得,當然是躲在暗中潛伺我們的動靜了。我們後院翻出時,我便隱約覺察到有人綴在身後,此人是誰我當時並不清楚,因為我無法轉身察看,不過此人跟蹤我們的用意,我已明白,無非是他看到我跟鬼穀子交易,自忖從鬼穀子胡老兒討不到便宜,想在我們身上獲取現成的情報罷了。”
文束玉道:‘哪麼,真的金穀又在什麼地方呢?”
夏紅雲道:“算了吧,曾被蛇咬過,見到爛繩都會嚇一跳,我要說出來,安知沒有第二個百穴幻狐呢?”
文束玉點頭道:“這倒是真的,謹慎一點也好。”
夏紅雲忽然說道:“你提到謹慎,我倒想起一件事,為了安全起見,我看我們也不必再回客棧,不如這就趕去中條——”
文束玉不解道:“趕去中條幹什麼?”
夏紅雲脫口道:“金穀就在中條山仙樵峰的下面你難道不知道?”
文束玉憶道:“你——
可是,已經遲了,二人左側不遠的一道短牆後面再度有人暴出一陣哈哈道:“夏丫頭啊?你丫頭聰明,只可惜年紀輕,經驗畢竟還是不足,怎麼樣,老夫比百穴幻狐曹老兒如何?哈哈哈!”
那人大笑著,不但不像百穴幻狐先前那般急著離去,反於笑聲中白牆後長身而起。由於這一次夏紅雲口中的“中條仙樵峰”系無心說漏,自非适才之“大洪山靈駝峰”可比,這時竊聽者公然露面,文束玉滿以為夏紅雲在情急之下定要捨命撲過去,哪想到,事實上竟是大謬不然。
只見夏紅雲在看清來人面目之後,僅於原地跺足道:“古伯伯不要臉,虧您還是個長輩……”
牆頭上那名身穿黑色勁裝,身材矮胖的老者聞言笑道:“別罵人,丫頭,鬼穀子胡老兒又滑又刁,要從他老兒那裏逼取口供還真不是一件容易事,現在蒙你丫頭代勞,只要你丫頭不再告訴別人,愚伯如能進入金穀,將來一定分你丫頭一份就是了!”
夏紅雲面轉喜色,介面道:“古伯伯這話算不算數?”
黑衣老人沉臉道:“古伯伯跟你丫頭開過幾次玩笑?”
夏紅雲又道:“那麼古伯伯將來預備分侄女兒哪幾樣東西?”
黑衣老人嘿了一聲道:“哪幾樣?哼,你丫頭心倒不小,我問你丫頭,裏面的東西一共有幾樣?”
夏紅雲堅持道:“不行!至少一瓶大還丹整個歸我得!”
黑衣老人也堅持道:“半瓶!”
夏紅雲大概知道爭對方不過,只好自動退讓道:“若是顆數成單……”
黑衣老人大笑介面道:“這個你丫頭放心,姓古的還不至於小氣到這般程度,你丫頭只須記得嚴守口風,到時候老夫自會派人通知你丫頭就是了!”
大笑聲中,騰身而起,去勢竟比百穴幻狐更見勁疾!
文束玉轉過臉來道:“此人是誰?”
愛紅雲詫異道:“什麼?你竟連這位鼎鼎大名的流星拳古必蒼也不認識!”
文束玉皺眉道:“我又沒有見過,怎會認得?”
原來對方竟是流星一絕中的流星拳古必蒼,怪不得夏紅雲要拿對方一點辦法沒有了。
文束玉想著,接著說道:“現在只有……”
夏紅雲眼色一使,掉頭便向城南走去,文束玉追上去輕聲道:“怎麼不回客棧?”
夏紅雲以肘彎輕輕一碰,示意他少開口。
走到南城腳下,夏紅雲四下一掠,竟然越牆翻去城外,文束玉縱身跟出,忍不住又問道:“我們究竟……”
一語未畢,城壕對面一座土丘後面忽然有人探首輕笑道:“進行得怎麼樣了?丫頭。”
夏紅雲回過身來朝文束玉笑了笑道:“虛虛實實,實實虛虛,這是兵法上的基本要義,現在我來為你介紹鬼穀子胡老兒的廬山真面目……”
文束玉又是一陣意外。
說話之間,一人已經越壕來至土丘之前,從土丘後面走出來的是個瘦小的老頭子,面目果與素棚中供的那幅繪像相去無幾。
文束玉在夏紅雲的引介之下,上前跟鬼穀子見了禮,鬼穀子眯服朝文束玉點頭打量了一陣,方才轉向複紅雲笑著問道:“是否一如老夫所料?”
夏紅雲點點頭道:“一點不差。”
文束玉至此方才明白這一切原來是鬼穀子的安排,夏紅雲不過是依計行事而已,文束玉想著,止不住向鬼穀子問道:“請問胡老前輩認不認得那兩個向靈柩……”
鬼穀子頭一點,攔著笑道:“二人便是以‘第十四奇’和‘第十五奇’自居的‘黑水雙冠’;‘不學書生’司徒營,‘四全秀士’閔文亮。對於五行十三奇,老朽是無緣攀附,他們兩個則向外宣稱‘不屑與中原那批傢伙為伍’。”
鬼穀子笑了笑,接著說道:“不過,憑良心說,不學書生司徒營和四全秀士閔文亮這兩個傢伙,玩藝兒倒是有一點,老朽這次裝死,主要的便是對付他們兩個,至於流星拳古必蒼和百穴幻狐這幫人,老實說,老朽尚還沒有放在心上。”
文束玉吃了一驚道:“難道黑水雙冠在武功方面的成就更在流星拳之上不成?”
鬼穀子搖搖頭道:“那倒不見得。”
文束王道:“不然——”
鬼穀子皺了皺眉頭道:“流星拳古必蒼以及百穴幻狐這幾個老傢伙,他們自以為在心計方面都有一套,談到用計,他們自然差得還遠,所以,這些老傢伙來,老朽如想加以打發,不過是舉手之勞,但是黑水雙冠這兩個傢伙就不同了。這兩個傢伙一向手狠心辣,既不講情義,更不講道義,三年買不上歡心一句話便能翻臉,老朽自忖,一對一恐怕都不是兩廝的敵手,如今兩個一起上門,自然趨之大吉了。”
文束玉仍舊有所不解道:“老前輩偽稱逝世之前的事,在一個多月之前,老前輩怎麼就能預知雙冠一定會來?”
鬼穀子指著夏紅雲笑道:“這丫頭知道的,老朽原來住在雲夢一帶,早在七八年前,老朽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紛擾,悄悄遷來安陸這兒,由於老朽掩護得法,七八年來,除了十三奇少數幾人知道老朽在這裏之外,可算相當太平,不意在一個多月前,雲夢故居忽然傳來密訊,說是最近這些日子來,每天平均有不明來歷之武林人物在打聽老朽下落,經詢來人,發現黑水雙冠赫然亦在其中,老朽覺得,早晚是個麻煩,遠不如來個一勞永逸,沒有想到,最後幾乎……”
夏紅雲插口道:“黑水雙冠又不是本地人氏,他們怎會在祭士名單中排上名字的呢?”
鬼穀子歎了口氣道:“老朽剛才不是說過了麼?這兩個傢伙心腸毒如蛇蠍,這情形除了血手取代還有什麼其他溫和手段!”
夏紅雲又道:“黑水雙冠也並非全無心計之人,棺中是否睡有人在,他們怎麼竟未能發覺?”
鬼穀子得意地笑了笑道:“兩個傢伙大概算定老朽不敢以空棺蒙混,以為老朽定是本人躺在裏面,臨時閉住血脈,以應意外之變,所以兩個傢伙隔空發掌,好叫老朽不想死就得跳出棺外,否則便只有落個屍分骨散。”
文束玉想了想問道:“不學書生的‘不學’兩字,大概取‘不學無術’之意,這個晚輩知道,但那個什麼四全秀士的‘四全’應作何解釋?”
鬼穀子笑道:“‘酒色財氣’四大皆全呀!”
夏紅雲忽然催促道:“別打哈哈了,老兒,您的吩咐,我已—一照辦,百穴幻狐打發走了,流星拳也打發走了,現在,該您老兒兌現了吧?”
鬼穀子點點頭道:“好,那幅原圖拿出來給老朽瞧瞧再說。”
夏紅雲自身上取出那幅金陽堡主狄建義所分發的寶圖繕本,並著得自雲鶴莊主胡大梅的那一部分一起交去鬼穀子手上。
鬼穀子招手領二人走去土丘後面席地坐下,然後借著月色於地面上將兩幅寶圖湊合起來,偏著腦袋左瞧右瞧,最後忽然打鼻管嘿了一聲道:“哼,騙騙鄉下人還差不多……”
文、夏二人同時一驚道:“前輩認為有何不妥?”
鬼穀子指著寶圖最後一角,轉向文、夏二人迷惑地道:“金陽堡主翻雲龍散發這幅複製品時,當時在場者,竟沒有一個人表示懷疑麼?”
文束玉望向夏紅雲,遲疑道:“好像沒有吧。”
鬼穀子搖頭喃喃道:“那就怪了。”
夏紅雲搶著道:“難道翻雲龍提供的這一部分是贗品不成?”
鬼穀子緩緩搖頭道:“翻雲龍提供的這一部分是否屬於贗品,在未見到原圖之前,誰也不敢速下斷語,不過,最後這一角寶圖多少有點問題,卻屬無可置疑。”
夏紅雲忙問道:“為什麼呢?”
鬼穀子再度指向地上那幅由兩張紙片拼湊而成的金穀寶圖道:“你們有誰到過峨嵋沒有?”
夏紅雲叫道:“啊!峨嵋,峨嵋怎麼沒有到過!”
鬼穀子攔著道:“到過九老洞沒有呢?”
夏紅雲興奮地道:“莫非……噢,當然到過,那一次,我還跟大師姊和二師姊她們打賭……”
鬼穀子搖搖手,止住夏紅雲再說下去,然後以手指著寶圖向二小皺起眉頭,不勝其惑然道:“你們看,這座橋,以及這塊岩石,還有這兩道成翼狀的江流,他們不是峨嵋九老洞下的‘雙飛橋’、‘牛心石’以及‘黑龍’、‘白龍’兩江是什麼!只是到過峨嵋的人,誰不能一目了然!”
夏紅雲不解道:“即使金穀就在九老洞附近,又有什麼奇怪的?”
鬼穀子哼了一聲道:“就好像你丫頭一個人到過峨嵋似的,假如沒有什麼奇怪,九疑一絕計老鬼、百穴幻狐餘老鬼,以及黑水雙冠他們為什麼不直接趕去九老洞,還來找我胡某人幹什麼?”
夏紅雲脫口道:“是呀!”
文束玉插口道:“如果最後這一角草圖系出自翻雲龍偽造,翻雲龍這樣做,豈不是太幼稚和太危險了?”
鬼穀子搖搖頭道:“事情恐怕沒有這樣簡單,這其中可能還有隱情在內。”
夏紅雲霎著眼皮道:“依前輩之看法,這是怎麼回事?”
鬼穀子沉吟道:“太難說了……”
夏紅雲甚為不悅道:“假如九疑一絕或者黑水雙冠他們找上你老兒提出這項疑問,難道你老兒也只回一聲‘難說’便將他們打發得掉麼?”
鬼穀子苦笑道:“要錢只怕真沒有,我鬼穀子花樣再多,碰上這種的確不懂的難題,你又叫我如何回答?”
夏紅雲冷笑道:“那好,等明兒我再去將計老鬼和餘老鬼他們設法攔回來也就是了!”
鬼穀子著慌道:“哎喲,我的小姑奶奶,我,我,老朽的話還沒說完,你丫頭少發這麼大的脾氣好不好?”
文束玉暗暗好笑,他真佩服夏紅雲這小妮子果然有她的一套。
夏紅雲冷冷一笑道:“所以我說咱們最好少來這些花招,姑奶奶的脾氣,你老兒該比誰都清楚!”
鬼穀子不住搖頭道:“反了,反了……”
感慨了好一陣子,方才歎了口氣,緩緩說道:“如果一定要老朽加以判斷,老朽以為,可能翻雲龍那廝也是受人利用,甚至連翻雲龍本人都給蒙在鼓中也不一定。”
夏紅雲追問道:“那麼誰是這件陰謀的幕後唆使者呢?”
鬼穀子兩手一攤,苦笑道:“我的小姑奶奶,你這不是有心難死人?我胡其用難道是神仙不成?”
夏紅雲也覺得如果硬要對方回答此一問題未免太過分,當下眼皮一眨,改變話題道:“要是依了你老兒,我們現在應該對這次事件採取什麼態度?”
鬼穀子沉吟著道:“根據跡象,這顯然是個有計劃的陷阱,假如要聽我老兒的忠告,最好是敬而遠之,靜觀其變,不過……唉……以你們兩個娃兒目前這種年紀,我看……我老人家這番忠告也許是白廢唇舌了。”
夏紅雲吐的一聲冷笑道:“算你老兒有先見之明!”
鬼穀子緩緩站起身來道:“先見之明也好,後見之明也好,多聽老人之言,總不是一件什麼壞事,希望你們這一路去,最好謹慎小心些,古人說得好,一失足便成千古恨,等到將來後悔,可就要來不及了……”
夏紅雲匆匆收起地上那兩幅寶圖,從後追問道:“前輩想去哪里?”
“道不同,不相為謀!”
佝樓的背影隨著聲浪遠去,眨眼於夜色中消失不見。
文束玉目送鬼穀子遠去後,轉過身來道:“我們真的要去峨嵋?”
夏紅雲反問道:“不可以嗎?”
文束玉皺眉道:“既已知道這是一場騙局,再趕去還有什麼意思?”
夏紅雲賭氣道:“那你就別去好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29:05
第十一章 人財鳥食兩相亡
春二月,由江陵向三峽的一條雙桅江船上,底艙載貨,外艙搭客,正以日行三十裏的緩慢速度溯江而上。
船到巴東,船主宣稱要在巴東地面停泊三天,以便裝貨、卸貨。
於是,二十餘位船客紛紛地棄船登岸,大家正好藉此舒散一下蝸曲的筋骨,順便領略一番這座川鄂要鎮的風光。
最後離船的二名船客是一對公門差人。這二名差人面目均極粗俗,一個腫眼皮,一個酒糟鼻,說話啞聲啞氣的,異常聒耳,二人上得岸來,眼看前後無人,相對啞然一笑,步伐放緩,竟突然顯得斯文起來。
這時那個酒糟鼻的差人低聲笑向身邊夥伴道:“喂,你眼皮贅得難過不難過?”
腫眼皮的差人哼了一聲答道:“彼此彼此,尊鼻大概也不會好到那兒去。”
酒糟鼻好笑又好氣道:“還不都是你出的這些好主意?什麼身份不好扮,偏要裝成這種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惡形怪狀。”
腫眼皮的差人忍不住噗哧一聲吃吃輕笑道:“這種外形有什麼不好?三百六十行,再沒有一行比公門衙役更叫人嫌惡的了,這樣,別人不願接近我們,我們的身份豈不於無形中得到安全掩護?”
酒糟鼻的差人搖搖頭笑道:“話雖如此,但我總覺得有點別扭,尤其是每次當我抬頭看到你這雙似睜還鬧的黃腫眼泡的時候
二名“差人”,正是由文束玉和夏紅雲所飾扮,鬼穀子離開後,在夏紅雲的堅持之下,二人雖未打消人川之行,但卻接受了鬼穀子臨去之叮囑,由夏紅雲別出心裁,化裝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二人一路說笑著,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巴東城內。
入城之後,二人笑容一斂,立刻回復到差人身份,夏紅雲輕輕一咳,故意提高喉嚨說道:“我看這次首縣方面……”
文束玉知道這妮子又在賣膏藥,也懶得去接這個碴兒,故意將臉孔偏去一邊,裝作沒有聽到。
文束玉甫行轉過臉來。目光所至,不禁輕輕咦出一聲。
夏紅雲連忙掉轉過身子問道:“什麼事?”
文束玉下巴一抬,低聲道:“你看那邊——”
夏紅雲循示望去,一家客棧門口,這時正遠遠圍攏著一群瞧熱鬧的小孩和閒人,人群中不時傳出一陣陣斷續呻吟:“兔崽子們,你們等著瞧吧,小爺,我,我,哎唷……”
夏紅雲凝神之下,止不住訝然失聲道:“這不是快刀辛立麼?”
文束五點頭道:“很像。”
夏紅雲道:“我們過去看看,看這廝在裝什麼鬼怪。”
二人剛剛攏近,人群中立即有人叫道:“好了,公人來了,快把這傢伙抓去衙門裏辦他一辦,這傢伙是從後面‘野花香’給趕出來的,十有八九是因為白嫖被人家‘雄’了一頓,現在居然倒在這兒耍賴罵街,太要不得了!”
文、夏二人沉下臉孔,一聲不響,同時閃目向地上打滾的快刀辛立搜查過去。文、夏二人眼光略一溜動,已然猜及這是怎麼回事。
快刀辛立顯然是給什麼人以分筋錯骨手法磨開四肢之關節,別人以為他是在耍賴,事實上他正受著行不得、站不起的苦,挨了分筋錯骨手法的人,如果心平氣和,靜靜躺在那裏等人解救,情形還好些,否則只有跟自己過不去,嚷的凶,掙得勤,疼得也就只有更厲害。
文、夏二人暗暗心驚,暗忖以這位血屠之徒,快刀辛立的一身成就,什麼人竟有這等大能耐?
文束玉看到快刀辛立那種痛苦的神情,心有不忍,頗有上去為其推拿復位之意,夏紅雲忙以眼色止住。
這時,圍觀者之中又有人催促文、夏二人快快秉公行事,夏紅雲眼皮一撩,擺出公門差人的態勢冷冷說道:“這是地方裏正的事,本差沒有那麼許多閒工夫!”
說著,轉過身來朝文束玉一甩頭道:“老張,咱們走!”
二人沿街下去十來步,走進另外一家客店。
文束玉在淨面時悄悄問道:“彼此雖均為十三奇門下,他丟人現眼,於我們面上也沒有什麼光彩,你為什麼要阻止我出手?”
夏紅雲反問道:“普通一名差人在武功方面有多大造詣?你解除了他的痛苦後將如何對他交代?”
文束玉道:“難道就讓他折磨到死不成?”
夏紅雲道:“這廝仗著他師父的勢力,本身又有兩下子,平常時候誰也惹他小子不了,難得有此報應,不讓他吃點苦,難道該讓誰吃苦頭?”
文束玉剛才也不過是基於一時之惻隱激發,現在經夏紅雲這麼一說,也就沒有再堅持下去。
二人正在說著話,偶爾掉過頭來,忽然看見門外有人走向棧內,走在前面的一個,一步一顛,似乎有點不良于行,文、夏二人看清來人面目,不禁相顧愕然,你道進來的這二人是誰?
走在前面,移步之間顯得有點吃力的,赫然竟是剛才還在地上呻吟掙紮的快刀辛立!
走在後面的一個不是別人,正是血屠首徒,惡客許幹!
原來是惡客許幹湊巧路過,將師弟救了。快刀辛立進入棧內,抬頭看到文、夏二人,情態間不期而然露出一股懷恨之色,似遷怒於二人适才的漠然而來,以及後來之漠然而去。
惡客許幹沒有留意到師弟的臉色,這時邊走邊問道:“那批傢伙你難道一個也不認識?”
快刀辛立恨恨地道:“誰說不認識?‘一狐九鼠’就缺‘一狐’和‘毒鼠’兩個。”
惡客許幹惑然道:“這樣也只有八個人呀。你剛才不是說包圍你的是九個人嗎‘!另外那人又是誰,你有沒有看清楚?”
快刀辛立恨聲道:“那廝戴著一張人皮面具,看上去像個六旬左右的病老人,但我斷定那廝年齡絕對不會超過三十歲。”
惡客許幹吃了一驚道:“這樣年輕?”
快刀辛立切齒道:“那廝年紀雖然不大,手腳卻滑溜得緊,你想想,如果不是九鼠他們,我快刀姓辛的又那會……”
惡容許幹又道:“這批傢伙向你下手的目的何在?”
快刀辛立道:“還不是為了那幅害死人的金穀寶圖。”
惡客許幹目光一掃,吶吶道:“那麼,你那把刀——”
二人漸去漸遠,這時已經走過第一重院子的偏門,底下的話業已無法再聽清楚。
文束玉向夏紅雲傳音問道:“率領八鼠,戴著人皮面具向快刀辛立下手的那個人,你能想出他的身份或來路嗎?”
夏紅雲思索著答道:“恐怕不是中原武道上人。”
頓了頓,接著說道:“同時,我先前之猜測也給推翻了,先前我還以為一狐九鼠系受他們主子九疑一絕計生皇計老鬼指使,分頭綴在我們這次與會者之後,現在,由八鼠竟敢公然向血屠門下作對的一節看來,九鼠和一狐顯已脫離計老鬼之管束,他們如非為金穀之寶沖昏頭,因而自立門戶的話,就必然是另外跟了更高明的主子,這一點,從那個戴面具的年輕漢子能將快刀辛立輕易制服可獲明證。”
文束玉疑問道:“不論狐鼠與九疑一絕之間的主從關系如何,他們一樣犯不著為了一幅毫無價值的草圖向快刀辛立下手呀。”
夏紅雲道:“怎麼犯不著?這幅寶圖在你我此刻眼中固屬一文不值,但在沒有獲得它以及不悉個中真相的人,情形就不同了,你不聽我剛才猜測八鼠所跟的那名年輕怪漢可能不是中原武林道上人麼?”
文束玉道:“此人如非中原道上人,會不會是黑水雙冠中的不學書生司徒營,或者四全秀士閱文亮呢?”
夏紅雲微微搖頭道:“甚少有此可能。”
文束玉追問道:“為什麼?”
夏紅雲說道:“黑水雙冠雖然一個稱‘書生’,一個稱‘秀士’,但事實上二人年紀都已不小,同時二人一向非常自負,連五行十三奇都不在他二人眼中,他兩個又怎肯降格會合八鼠以眾寡懸殊之勢去向落單的快刀辛立下手?”
文束王道:“那麼此人會是誰呢?此人既有降服快刀辛立之能,在武林中當非無名之輩,當今武林中有名氣的人物也不過就是那麼幾個,你常自詡認識的人比我多,難道也一點想不出來麼?”
夏紅雲沉吟道:“我想是想到一個人,不過——”
文束玉忙問道:“不過什麼?”
夏紅雲遲疑地道:“不過一時還不敢十分確定。”
文束玉追問道:“為什麼?”
夏紅雲道:“此人向辛立下手,如果目的在寶圖,也似乎犯不著花費如許氣力。”
文束玉眨著眼皮道:“此人是誰?”
夏紅雲搖搖頭道:“牆有縫,壁有耳,在未獲得證實之前,提名道姓的總不是什麼好事,總之,如果我沒有清錯,我們這一路去,大概還有機會碰上也不一定。”
夏紅雲既然不肯明說,文束玉只好作罷,第二天,天氣特別晴朗,文束王提議到野外去賞玩一下春天景色,夏紅雲立表贊同。於是,二人以“要公在身”的姿態走出客棧,走出城門,打量好前後無人注意,立即抄小路向一片雜林中走進去。穿過雜林,是條婉蜒的小河,河對岸野草叢生,土丘起伏,草丘之間偶爾也有幾畦菜圃,田隴上桃杏並茂,露珠未幹,粉蝶三五,入目別是一番風景。
夏紅雲高興地叫道:“啊,啊,你看——”
其實,他們整日奔走在外,好山好水也不知見過多少,都緣人閒心不閒,無暇及此,以至一旦認真領略起來,在感覺上便好像是第一次發現到人間還有這等美好風光似的。
夏紅雲忘情地雀躍著,不知不覺地真氣一提,縱身向小河對岸飛投而去,文束玉剛想跟過去,忽見夏紅雲猛然退出一步,掩口驚呼道:“這,這……”
文束玉心頭一緊,連忙撲過去道:“什麼事?”
夏紅雲駭然以手一指道:“你……你瞧!”
文束玉巡示望去,看清之下,也不禁大吃一驚。
土丘與菜圃之間的一條泥溝中,赫然仰躺著一具死屍,死者一身是血,血漬已呈紫黑色,好像死去已不止一兩天了。
夏紅雲這時業已鎮定下來,走過去俯身仔細查看之下,不期然又是一聲驚叫。
文柬王連忙過來問道:“你認得是不是?”
夏紅雲直起身來,指著屍體道:“還記得那個毒鼠餘心權麼?此人,便是九鼠中的另外一鼠,騷鼠董弈群!”
文束玉又朝屍身望了幾眼,詫異道:“你是憑什麼辨認出來的?這廝滿臉是泥,五官難分,根本就看不清他的長相,同時他身上又沒有什麼其他特徵。”
夏紅雲皺眉道:“只怪你對九鼠知道得太少,黑、白、臭、騷、魔、瞎、昏、惡、毒等九鼠,就是騷鼠最講究衣裝和修飾,他騷鼠的混號便是由此得來,你再過來看看他這雙鞋子你就知道了。”
文束王定睛細看,這名騷鼠的一雙鞋子果然與眾不同,雖然鞋邊和鞋面上都沾滿了污泥,但鞋料質地之佳,以及鞋底紮工之精仍可一目了然,再由褲管往上看,衣料果然都很考究。
文束玉看著,心頭一動,忽然說道:“不對——”
夏紅雲睜大眼睛道:“什麼對不對?”
文束玉指著死屍道:“從快刀辛立口中,可以聽出除毒鼠以外的八鼠都正跟在一位不知來歷的年輕怪漢身邊,八鼠既然行動一致,其中的騷鼠又怎會單獨曝屍於此?”
夏紅雲皺眉點頭道:“這的確是個……”
夏紅雲一語未畢,文束玉突然以手一指道:“不,那邊,啊啊,又是一具,我們快過去看看,看情形這兒的死屍可能還不止就這麼兩具……”
二人搶去東邊一株桃樹下一看,死者死狀之慘,竟與先前之騷鼠一般無二,夏紅雲約略一打量,立即認出第二具死屍系九鼠中之瞎鼠龍清明。
夏紅雲指出的特徵是,死者眉疏而眼泡浮腫,這正是瞎鼠龍清明生前獨有的長相。
文束玉問道:“這名瞎鼠真是個瞎子麼?”
夏紅雲點點頭道:“是的,看上去很像個瞎子,而他本人也經常以瞎子的姿態出現。”
文束玉詫異道:“難道——”
夏紅雲介面道:“但事實上他卻是九鼠中眼力最銳利的一個,比起雙獅鏢局那名猴眼申老二來可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文束玉益發不解道:“那麼他怎麼會被喊成瞎鼠的呢?”
夏紅雲哼了一聲道:“第一是這廝一雙眼睛白珠多,黑珠少,看上去像瞎子,第二便是人人希望這廝真的變成一個瞎子!”
文束玉愕然道:“為什麼?”
夏紅雲臉孔一紅道:“因為這廝天生不老實,專門歡喜看
夏紅雲沒有再說下去,文束玉也沒有再追問,瞎鼠專門歡喜看什麼,不消說,當然女人無疑了!
文束玉咳了一聲,岔口道:“可能還有第三具也不一定,來,我們再搜搜看!”
於是,二人開始分頭搜索,搜索的結果,二人不但發現到第三具,甚至發現第四具,第五、第六、第七、第八具,除了一個已死的毒鼠餘心權,另外的八鼠竟然一個不少統統陳屍在附近的草叢中。
二人最後會合一處,環顧分躺在四下的八具死屍,意外得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文束玉喃喃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批人,要不是……唉,害人的金穀寶圖,那位九全老人要是泉下有知……”
文束玉正慨歎間,夏紅雲目光閃動,忽然說道:“不對——”
文束玉呆了呆,最後忍不住失笑道:“又來了!剛才是我喊‘不對’,現在則換你喊‘不對’,你這聲不對又是什麼不對?”
文束玉笑說著,忽然語音一頓,自動住口,因為他看到夏紅雲臉色很凝重,似乎沒有和他開玩笑的心情。
文束玉頓了頓,搭訕著道:“你是說……”
夏紅雲迅速旋身四下一指道:“你有沒有注意到這八具死屍分佈的形勢很特別?”
文束玉茫然反問道:“特別在什麼地方?”
夏紅雲霎動著眼皮道:“八人陳屍之方向和距離,有如一座八陣圖,他們死的怎會這麼湊巧?”
文束玉四下看了一眼,不禁點頭道:“是有點怪……”
文束玉一個怪字剛剛出口,身後忽然有人大笑接著道:“還算機警,只可惜時不我與,哈哈!”
二人急速回身,迎面丈五左右的土丘已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一名白發蒼蒼的鷹鼻老人!
此人外形雖然老邁,但那雙眼光以及那種笑聲都非一名真正的老人所應有,因而文、夏二人立即想到快刀辛立口中的那名年輕怪漢。果然,文、夏二人的想法馬上得到證實,就在二人轉念之際,四下裏突然先後躍起七八條身形,竟是八鼠死而復活!
夏紅雲向文束玉低低說道:“我們中伏了!”
夏紅雲口中雖在這樣說著,但語氣間卻無慌亂表示,顯然這位芙蓉第三徒並沒有將來人放在心上。
文束玉的心情卻稍有不同,因為據他所知,這位五月花夏紅雲一身武功縱或在快刀辛立之上,然而可以想見的,其高明之程度也必然有限得很,來人既能輕易制服快刀辛立,夏紅雲能說一定是來人的對手麼?
還有八鼠呢?
文束玉知道,他目前在武功方面之成就,絕對強不過一個快刀辛立,這一點夏紅雲必然也很清楚,所以,等會兒動起手來,夏紅雲將不會讓他去對付迎面這名怪漢,這樣,他就必須一人獨敵八鼠。
是的,八鼠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但是,一對一他也許還能遊刃有餘。如果以一敵八,那就談也不用談了。
文束玉正思忖間,只見那名鷹鼻老人獰聲一笑道:“兩位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哈哈,怎麼樣,咱們之間是玉帛相見?還是兵刃相見?”
夏紅雲冷冷反問道:“玉帛相見將如何?兵刃相見又如何?”
鷹鼻老人嘿了一下道:“玉帛相見嘛,就是馬上為老夫洗盡鉛華,還爾等廬山真面目,讓老夫瞧瞧爾等是否為老夫故人之後!否則,嘿嘿,你們昨天在來安客棧門口看到的血屠夫門下那個姓辛的小子便是榜樣!”
文、夏二人聽得心頭暗驚。原來人家自昨晚便跟在他倆身後,他倆只顧留意快刀與惡客師兄弟,竟然絲毫沒有覺察,尚幸對方對他們兩個也有點莫測高深,不敢遽爾下手,要不然他們豈不在昨天夜間便遭暗算?
同時令文、夏二人吃驚的是,來人向快刀辛立下手並非誤打誤闖,辛立是血屠夫之徒的身份,來人事先即已知道,這一點便值得警惕了,當今武林中,包括十三奇的另外十二奇在內,不把血屠夫包斧放在眼內的一共才得幾人?
夏紅雲把握著對方在未弄清他倆身份之先不肯動手的弱點,也想藉此先將對方身份弄清楚,她昨天便已想到一個人,現在她希望證實一下自己究竟有沒有猜錯!
夏紅雲迅速思忖著,冷冷一笑道:“我們之間可說是彼此彼此,朋友既然有此要求,為什麼不先示範一番?”
鷹鼻老人哼哼道:“敢這樣說話的人,想是活得不耐煩了,哩哩!”
語氣雖然惡狠狠的,但舉止間卻無要採取進一步行動之表示,夏紅雲神色一動,信念似乎益發得到確定,這時突然嗤鼻曬然道:“這叫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閣下憑什麼指說我們經過易容手術?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疑心生暗鬼!”
鷹鼻老人眼神一變,注目道:“朋友此話怎講?”
夏紅雲冷笑仰臉不答,藉此向文束玉匆匆傳音道:“知道這廝是誰啦,我昨天猜的一點不錯,這廝果然就是昔年邛崍巨魔天絕掌的末徒‘多疑劍客’吳少安!”
夏紅雲以為文束玉對天絕掌和多疑劍客這兩道名號一定不會陌生,所以,在匆匆說完這幾句之後便沒有再說下去,其實只有天知道,文束玉根本就弄不清誰是什麼“天絕掌”,誰是什麼“多疑劍客”!
夏紅雲以傳音方式向文束玉說出來人名號之後,緩緩轉過臉去道:“此話怎講——咱們是瞎子吃湯團,彼此心裏有數!閣下如果是個識時務的,現在馬上見風轉舵還來得及!”
鷹鼻老人眼光霎了一陣,忽然將八鼠中的一鼠衣袖一拉,遠遠走去一邊,不知在低聲商量些什麼。
文束玉大感奇怪,悄聲問夏紅雲道:“這廝在鬧什麼玄虛?”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29:37
夏紅雲輕笑道:“不然他怎麼會被人叫做‘多疑劍客’?這廝的毛病便是這樣,愈是疑心膽愈小,怯意一生,也就益發疑而難決。老實說,目下形勢對我們甚為不利,我們現在唯一可做的便是盡量胡扯一通,好叫這廝猶豫難決,畏事而退!”
文束玉不相信道:“有這麼簡單?”
夏紅雲微微一笑道:“你等著瞧吧!”
文束王又道:“現在被他拉去一邊的那一鼠是不是九鼠之首?”
夏紅雲搖搖頭道:“不,此人是九鼠中的昏鼠,看上去迷迷糊糊,一副鄉巴佬相,事實上卻是九鼠中的智多星,他們可能在研究我們的身份和商討對策,我們只要不露怯意,保險他們會越研究越糊塗,我敢打賭。”
文束玉以眼角溜去,二人果然仍在密語不休,文束玉看了這等情景,不禁暗暗好笑。
夏紅雲接著說:“多疑劍客這廝雖然是天絕掌老魔的關門徒弟,但在天絕七客之中,還就數這廝成就最高,有人說這廝已得天絕老魔真傳十之六七,我看恐怕還不止此數。好在這廝天性生有不可救藥之弱點,否則倒還真是武林一大禍患呢!”
文束玉本想問一聲:“那位什麼天絕老魔是否尚在人間?”以及“天絕七客除了一個多疑劍客外,其餘六客都是什麼人和什麼人?”他怕這些是人盡皆知的事,問出來也許會招致其幼稚之嘲,所以忍住沒有問出口。
文束玉見多疑劍客向快刀辛立下手,如果僅是為了一幅寶圖,實在犯不著花費如許氣力。“你當時這樣說是何含義?”
夏紅雲詫異道:“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
文束玉聳聳肩腫道:“這有什麼真和假?我要是知道,我還問你做什麼?”
夏紅雲不勝懷疑道:“哪麼你——”
文束玉苦笑介面道:“家父……他老人家一直將我關在深山裏,平常除了練武,便是看書和寫字,好多事還是後來進了雙獅鏢局才聽人說起,叫我如何個知道法?”
文束玉這是一勞永逸的做法,前此,他為種種顧忌,什麼事都充內行,不知道的也不敢問,而今,索性來個總交代,以後再遇上類似情形,他也就可以想問什麼便問什麼了!
夏紅雲見他說得很真切,不禁搖頭一歎道:“令尊就是這樣一副脾氣,他的一言一行,永遠令人摸不透,在五行十三奇之中,他老人家可說是唯一讓人敬而且畏的一位了。”
文束玉心裏很難過,對于自己的父親,他竟比別人瞭解的還少,他不願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當下勉強笑了一下道:“你扯到哪兒去了?”
夏紅雲也忍不住笑了一下道:“是這樣的……這位多疑劍客由於生性之關系,他無論遇上一件什麼事,只要疑心一起,就非得弄個清楚不可。為了方便於獲得別人的秘密起見,這位多疑劍客除原有的一身武功之外,另外還練成兩項絕技:一是一身超人的輕功;二是無中生有的空空手法。只要他對你身上某件物事動上念頭,無論你收藏得多嚴密,他都能得心應手,易如探囊。所以我說,他若是看中的僅是辛立身上那幅金穀寶圖,在這位多疑劍客而言,根本就不算一回事。”
文束玉恍然大悟。他正待要說什麼時,抬頭忽見多疑劍客與昏鼠正雙雙大踏步向這邊走來,心神一緊,只得住口。
多疑劍客偕昏鼠於二丈開外站定,眼珠轉了轉,乾咳了一聲道:“據說……咳……令師曾倡言要繼九全老人之後,于黃山召開第二次武林大會,這件事傳說已久,最近不知為何……咳咳
文束玉聽得莫名其妙,心想剛剛刮風,忽又下雨,簡直是牛頭馬腳,這廝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在文束玉猜想中,他以為這位多疑劍客與昏鼠商討的結果,一定也採用了夏紅雲那套辦法,“胡扯一通”!目的是希望夏紅雲在不知敵對的情形下“失感”或“失言”,以便從而測定夏紅雲和他二人之來路。
所以,文束玉這時很緊張地望著夏紅雲,他希望夏紅雲不要上當,哪想到多疑劍客問的莫名其妙,夏紅雲答得更是莫名其妙,只見她朝多疑劍客皮笑肉不笑的嘿了一聲,冷冷答道:“吳少安,你管得太多了!”
多疑劍客眼皮連眨數下,忽然堆下一臉笑容,雙拳高高一抱道:“原來是‘花花公子’錢家兩位老弟台,有眼不識貴人,萬分抱歉,尚望兩位弟台不要見怪才好。”
夏紅雲冷冷一笑道:“天絕七客在當今武林中得罪個把人還不是家常便飯!”
多疑劍客弄得很尷尬,連說:“錢……老弟……說哪里話,嗨嗨,咳,再見,再見,別忘了問候令師他老人家好,好,好,再見,再見!”
多疑劍客朝八鼠眼色一使,一路揮手招呼著越河而去。
文束玉看得納罕異常,等多疑劍客領著八鼠去遠,忙向夏紅雲問道:“你們最後說的是些什麼‘山海經’?”
夏紅雲不答,扭頭朝多疑劍客與八鼠去路凝神注視了片刻,直到判定敵人確已去遠,方才轉身過來彎腰大笑道:“真是妙不可言,沒想到他們‘研究’的結果,最後竟將我們誤認做五臺山錢家兄弟,卻又弄不清我們誰是錢家老大,誰是錢家老二。”
文束玉茫然道:“錢家兄弟又是何等樣人,還有,他說‘令師’要繼九全老人之後‘召開第二次黃山武林大會’又是怎麼回事?”
夏紅雲忍住笑說道:“是這樣的,五臺山靈隱寺有位‘普渡上人’,這位上人原為少林寺達摩院首席方丈,嗣因五台靈隱寺原來之住持不負眾望,五台千餘寺僧乃公推代表去嵩山少林向少林請來這位高僧。這位普渡上人不但佛法高深,而且有一身絕世武功,外界傳說,普渡上人因見武林中近年中隱有刀兵之象。准備再來一次黃山大會,俾消弭浩劫於無形,而所謂‘花花公子錢家兄弟’便是上人唯一的兩名低家弟子。”
文束王道:“一個被喊成‘花花公子’,其言行之佻達蓋可想見,普渡上人既然是位有道高僧,又怎麼會收錄這樣的弟子?”
夏紅雲歎了口氣道:“差不多人人都有這種想法,事實上,普渡上人也清楚外界對他那對寶貝弟子的觀感,只不過上人亦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苦衷,外人無法諒解而已。”
文束玉道:“上人有什麼苦衷?”
夏紅雲道:“錢家兄弟老大叫‘錢克箕’,老二叫‘錢克裘’,武林中都稱之為‘大花’‘二花’而不名,這對寶貝兄弟,仗著一身武功,家中又有用不完的金銀,平常行為,荒唐達於極頂,每天不是茶樓,就是酒樓,只要大爺高興,一天花個千把銀子根本不算一回事,飽暖之餘還歡喜惹點小是小非,別人家看在普渡上人的情面上,多半不與計較,因之這對寶貝兄弟的膽子也就愈來愈大。”
文束玉忍不住插口道:“這兩兄弟的荒唐行為,我暫且不管它,你先說普渡上人為什麼會將這對兄弟收在門下的原因。”
夏紅雲道:“二人的老子,人家均喊為‘錢老太爺’,這位錢老太爺本是朝中一名禦史,後來退休了,一心向佛,五台所有的寺院差不多都經過這位老太爺出資裝修,而向佛之後的錢老太爺事實上也是一個難得的好人,他跟普渡上人早在數十年之前便是一對好友,錢家兄弟可說是上人看著他們長大的,對錢老太爺盛情難卻,上人一方面為了數十年之友誼,一方面為了五台千百寺僧之香火著想,說不得也就只好犧牲一點了。”
文束玉點點頭道:“原來是這樣的。”
文束玉說著,又問道:“剛才這位多疑劍客既連血屠夫都不放在眼裏,怎麼反倒對普渡上人有著顧忌?難道普渡上人之武功更在血屠夫之上不成?”
夏紅雲搖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普渡上人一身武功固已出神入化。但如說定強過血屠夫包斧,那倒也不見得。問題是血屠師徒惡名卓著,武林中不論正邪,都對他們師徒有著不良印象,而普渡上人便不同了,武林中不論僧俗,人人都對這位高僧懷有十分敬意,這份敬意有時與武功並沒有多大關系,人家因為敬仰上人,連帶的,對花家兄弟也就處處加以包涵了。”
二人說著話,眼看天色已經不早,便相偕著折身返回城中,准備繼續搭原船向川西峨嵋進發。
三天之後,在川鄂交界,由建始往川南石柱的驛道上有三騎駿馬正在按轡徐行。三匹馬上,前面坐的是兩名華服少年,後面則是一名書童模樣的童子。兩名華服少年生相都很端正,二人不但面貌極為酷肖,連所穿衣服都是同一色澤和質地。主僕三人身上都背著一隻布長囊,兩名少年布囊中裝的,似是判官筆一類兵刃,那名書童的布囊中,沉沉甸甸,塊塊累累,則顯然裝的是一袋金銀珠寶。
兩名華服少年之所以控轡緩策,似是為了欣賞古道兩邊的蠻荒野景,這時只見其中一名年事較輕者扭頭大聲道:“大哥,我可真的熬不住啦,你大哥想想,一連三天,不但酒沒有一口喝的,甚至連個像樣的女人也沒有見到過,什麼桃花紅、李花白,那全是一些窮小子們沒錢上酒家,聊以自慰的玩意兒,咱們既不會填詞,又不會做詩,何苦也跟著受這種空心罪?”
另外那名年事稍長者點點頭道:“是的……愚兄也有點乏味了……”
兩兄弟說著,正待揮鞭趕向石柱之際,身後來路上忽然傳來一片急蹄,主僕三人一怔神,不約而同地一致於馬上轉過身來。
遠處沙塵飛揚中,來人約在八九騎之間,來騎馳近,漸漸可以看出跑在最前面的是個鷹鼻老者,後面八騎則是八名肥瘦不一、生相各異的勁裝中年漢子,在看清來人們面目之後,那名年事稍長的華服少年不禁咦了一聲道:“這來的不是計老兒手下的九鼠麼?”
那名年事較輕者皺眉道:“那麼前面這個老傢伙又是誰?”
年事稍長者搖頭道:“眼生得很,既非九鼠之一,又非百穴幻狐曹澤林曹老兒。”
兩兄弟對答至此,來騎業已來至三丈之內,為首那名鷹鼻老者于馬上抬頭之下,也不禁發出一聲驚咦,倏而將坐騎一把帶住。普通人緊急收緩,坐騎負痛,總止不住要在原地旋溜一圈;但這名鷹鼻老者在雙手一勒之下,那匹疾馳中的健馬竟然只是將馬頭一昂,前蹄舉了舉便於當場屹然停定。後面八騎見多疑劍客吳少安勒住坐騎,便也相將—一帶韁停下。
八鼠對多疑劍客吳少安顯然相當畏服,他們在停定後雖已認出前面道中出現的是五台花花公子錢家兄弟,但卻無人有甚表示。“大花”和“二花”見八鼠忽然對他們兄弟倆如此不敬,不由得心頭均是一陣不快。
二花哼了一聲向大花說道:“這批傢伙莫非是看中咱們小錢身上那一袋財貨吧?”
大花目注多疑劍客微微點頭道:“大有可能,尤其前面這個傢伙的一雙賊眼閃灼不定,看來定非善類。”
多疑劍客給罵得一愣一愣的,發作不好,不發作也不好,同時,多疑劍客此刻心中還存在著另一個疑團,就是三天前在巴東,他與昏鼠均判定那二名差人定屬玩世不恭的五台花花公子錢家兄弟所飾扮,而最後那二名差人也以花花公子錢家兄弟自居,口吻與態度,均無破綻可尋。可是,三天來,他們一行九騎馬不停蹄,一路上一點都沒有耽擱,最後怎麼反給這對寶貝兄弟走在前頭的呢?
多疑劍客越想越不對勁,五台錢家兄弟只有一對,如果錢家兄弟是人而不是神,那麼,日前那對差人便屬冒充無疑了。
生性多疑之人,氣量多半狹窄,由於日前那對差人冒充錢家兄弟全出於他跟昏鼠自作聰明所致。所以,多疑劍客現在想起來,心中不由得分外慚恨。多疑劍客這廂因心神旁馳之故,臉色上便不免透著幾分陰晴不定,這種神情瞧在“大花”和“二花”眼中,兩兄弟益發以為這個鷹鼻老傢伙,是在打他們書童身上那袋金銀財貨的歪主意。
二花性子較為毛躁,這時有點按捺不住,又向大花進言道:“古人說得好:‘先下手者為強,後下手遭殃!’大哥,依小弟之意,與其等這批傢伙發動,倒不如由咱們哥兒倆先來‘驚雷不及掩耳’,說不定還能在這批傢伙身上刮點小小油水——”
大花點頭道:“賢弟之言甚為有理,語雲,非不能也,乃有所不為也,既然情勢如此,嗅們為之可也!”
一對寶貝兄弟口中雖在說著什麼“驚雷不及掩耳”,行動上卻仍然是慢吞吞的,這會兒,協議既定,兩兄弟方才不慌不忙的分別摸向背後那只判官筆囊。
多疑劍客深知這對寶貝兄弟言行雖荒誕,手底下可一點也不含糊,這時不敢怠慢,連忙於馬上一抱拳,高聲說道:“兩位錢老弟且慢——”
二花一怔道:“什麼,這老傢伙居然也知道咱們兄弟姓錢?”
大花微微側臉道:“這老傢伙怎麼稱呼咱們‘老弟’?老二,你先上去問問這老鬼,問他是什麼東西!”
多疑劍客雖給兩兄弟左一聲老傢伙,右一聲老鬼的罵得滿頭是火,但他自知怪不了別人家,因為自己現在的並非本來面目,當下為了耳根清淨,同時為了避免繼續誤會下去起見,急忙抱拳道:“兩位錢兄別誤會,小弟也不是外人……”
二花嘿嘿一笑道:“他媽的,不是‘外人’,難道還會是咱們的‘內人’不成?”
多疑劍客連忙接下去道:“小弟邛崍吳少安是也!”
多疑劍客光口說還不算,同時伸手去扯下臉上那副精工巧制的人皮面具,現出一張白白的面孔。
現出本來面目的多疑劍客吳少安,看上去約莫三十出頭,四十不到,臉色于白淨中稍稍透著一絲灰青,唯一沒有變動的便是那雙眼神,仍然與先前一般閃滾不定。
二花又是一怔道:“原來是——”
大花哼了一聲道:“標准的投機分子!咱們不怕事,他便以本來面目套交情,如咱們稍稍露怯意,他媽的肯這樣做才怪!”
二花立表贊同道:“是的,他姓吳的要如果沒存壞心,也不會等到現在才以本來面目相見了。”
多疑劍客深知這對寶貝兄弟一旦發起脾氣來,簡直無理可喻,這時見正面無法解釋,乃轉而想先將巴東那對差人的問題弄弄清楚,於是勉強賠著笑臉道:“日前在巴東,兩位老弟,咳
大花和二花一聽多疑劍客提及巴東兩字,兩兄弟臉色均不禁同時一變。
原來二兄弟日前確曾打巴東經過,由於一時發狂,且曾于巴東北門外幹下一件不可告人的醜事,兩兄弟素知這名多疑劍客輕功為當今一絕,還以為他們那件逼汙民婦的醜行業已落人此君眼中,因而疑及多疑劍客這樣說話可能是種要挾。兩兄弟于老羞之餘,立自布囊中分別拔出一支純金判官筆。
二花叫道:“老大,你宰這姓吳的小子,我來捉老鼠!”
大花應道:“好,愚兄宰了這小子再來幫你的忙,不過老二可得小心些,千萬不能夠放跑掉一個活口……”
兩兄弟一說一搭,這時馬腹一夾,竟真的搶動起金筆向多疑劍客和八鼠這邊沖將過來。
多疑劍客和八鼠說什麼也沒想到這對寶貝兄弟說幹就幹,八鼠中的黑、白兩鼠首當其沖,在二花筆鋒旋劃之下,兩鼠第一個掛彩,白鼠郝有才左肩給連皮帶肉劃破大片衣服,黑鼠柏如雲則在右頰上給劃出一道血口子。
多疑劍客因為轉念不定,他險些傷在大花筆下。
由於大花、二花來勢太猛,多疑劍客與八鼠分辨無從,只好紛紛抽出兵刃應戰,一條平靜的古道上經此一來,頓時塵煙滾滾,亂成一片。
論實力,大花、二花非多疑劍客和八鼠之敵。因為兩花縱勇,在比數上畢竟相差太懸殊,但是,問題就在多疑劍客和八鼠都在心裏上存有顧忌。而大花和二花,一心只想殺人滅口,以致在最初的幾個回合中,大花和二花反而占盡優勢。
大花、二花仗著師父普渡上人那塊金字招牌,自出道以來,可說還沒有遭受過任何挫折,因而也就將事情愈看愈容易,以為武林中除了五行十三奇,以及少數幾名與師父普渡上人平坐論交的異人之外,根本就沒有他們兩兄弟的對手,在這以前,這種觀念正是形成他們兄弟到處招惹是非的憑恃。而現在,由於一上來便占上風,兩兄弟便又以為多疑劍客與八鼠也沒有什麼,於是,兩兄弟一呼一叫,金筆如靈蛇遊竄,殺的也就分外起勁!
在混戰之中,八鼠之中昏鼠王正庭又繼黑、白兩鼠之後受創,而且較黑、白兩鼠傷得更重,右腿腿肚上,給戮了一個大洞,血流如注,幾乎栽下馬背,因為昏鼠雖富心計,但武功卻是九鼠之中最差的,不過,昏鼠武功雖差,在九鼠中地位卻是崇高的,如說成九鼠之首,也未嘗不可,因此,昏鼠之傷,立即激起其他諸鼠之真火。
惡鼠孫金祿這時揚聲大呼道:“兄弟們,幹吧,普渡老禿雖然難惹,但假如咱們將這兩個小子剁成肉泥,又有誰知道這是咱們幹的?”
諸鼠覺得惡鼠此言甚為有理,一個個頓時抖起精神,連多疑劍客也因而倍見振作起來,至此,雙方心意相同,全想在這場惡戰中將對方殺絕滅口。
惡鼠孫金祿真不愧惡鼠之名,他在喊話之後,這時竟將馬頭一撥,猛然奔向道旁那名觀戰的小童。
那名叫小錢的書童不虞禍自天降,一聲驚呼沒有來得及喊出口,人頭已經飛落,惡鼠伸手一抄,自傾斜的血屍上扯下那只滿盛財貨的布袋,將布袋安置好,馬頭一撥,重新殺人戰陣。
二花見書童被殺,財貨遭奪,不由得大怒如狂,這時間吼一聲,挺筆便向惡鼠夾馬沖去。
在戰陣上以寡敵眾,最忌的便是對敵將發生好惡之選擇,這時二花因集怒於惡鼠一人,不期而然松卻對其他諸鼠之戒備,瞎鼠龍清明手快,急探腰間革囊,揚手打出三枚喪門釘。
二花耳聽腦後風響,疾忙伏鞍低頭,左右兩支喪門釘擦耳而過,中央一支喪門釘因二花頭低太急,頭部是躲開了,但拱起的脊樑卻因而挨個正著。
喪門釘在暗器中是粗重型的一種,凡給打中者,十九難逃顛踣之厄,果然,二花一聲慘哼,立自馬背滾落。
大花見二花失手,心中一慌,破綻頓露,多疑劍客不敢怠慢,劍尖一顫,立從空門中向大花腰際以一招撥草尋蛇疾刺而人,大花招架不及,劍尖人肉深達寸半有餘,大花負痛,也自馬背滾落。
眾鼠見一對花花公子先後落地,不由得心花全放,齊聲吆喝道:“宰啊,斬草除根——”
除了黑、白、昏三鼠,其餘五鼠在吆喝中一齊飛身下馬,五支兵刃紛揚並舉,團團排砍而下。
就在花花公子錢家兄弟眼看即將碎屍五鼠刀劍之下的這一剎那,一聲淒厲尖銳的呼聲突然自來路傳至:“玉哥,殺呵——”
呼聲中,一騎電馳而至,馬上是名披頭散發的紅衣女子,五鼠正待喝問,馬上紅衣女子似乎理智盡喪,不分青紅皂白,揚手便是一把淬毒梅花針,眾鼠防不及此,八鼠中黑鼠柏如雲、白鼠郝有才、臭鼠鬱藍壽、鬼鼠繩必武,均為毒針所中,中針之四鼠慘呼如嚎,先後滾落馬背,不消片刻,一個個撒手絕氣。
多疑劍客駭然驚呼道:“不好,丫頭定是芙蓉門下!”
另外的騷、瞎、昏.惡四鼠聞言大吃一驚,馬緩一緊,便待催騎逃命,可是,說也奇怪,馬上的紅衣女子在打出一把毒針後,連看也不看一眼,徑自馬背跳落,一個箭步搶去大花、二花身邊。
多疑劍客眼皮眨動,似已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當下立即手臂一揚,示意另外四鼠不可妄動。
紅衣女子奔至大花、二花身邊,先將大花身軀翻轉,口中憐惜地道:“玉哥,你——”
接著咦了一聲道:“你不是玉哥?”
喊著,又換去二花身邊,照樣將二花翻轉來看了一遍,最後直起身向多疑劍客等人怒目叱問道:“我那玉哥呢?”
紅衣女子俯身檢查大花、二花之際,多疑劍客和餘下之四鼠如欲對這名紅衣女子加以暗算,簡直易如反掌,可是,不知為了什麼,多疑劍客和四鼠竟似乎誰也沒有這份勇氣。
等紅衣女子直起身來,多疑劍客與四鼠均不禁於心底喊出一聲:“啊,原來是五月花——”
這時的五月花夏紅雲,芳容憔悴,眼神呆滯,神智顯已不甚清楚,多疑劍客眼珠一滾,連忙躬身答道:“您那位玉哥剛才打這兒過去,不太久,馬上追下去還來得及。”
五月花夏紅雲呆呆地道:“真的?”
多疑劍客賠笑道:“在下鬥膽也不敢欺騙夏姑娘。”
夏紅雲聽了,隨便飛上一匹坐騎,馬鞭也不撿,馬韁一抖,縱騎如飛而去。
昏鼠向多疑劍客茫然問道:“這丫頭怎麼了?”
多疑劍客略歎了口氣道:“這丫頭顯系為她那位什麼玉哥走失而患上心瘋,真是癡得可憐。”
惡鼠遺憾道:“吳兄怎不早說?要是這樣,我們剛才隨隨便便也能將這丫頭廢掉,現在這丫頭一走,郝、柏、鬱、繩四兄的血仇找誰去報?”
多疑劍客搖搖頭道:“話不是這樣說,芙蓉三徒就數這個姓夏的丫頭潑辣,你孫兄別以為這丫頭神智喪失便好欺侮,到時候就算能把這丫頭攔下,我們這邊還不定要付出多大代價,愚兄就因為算算劃不來才……”
瞎鼠忽然大喝道:“好小子——”
可是,已經遲了,就在瞎鼠呼喝聲中,大花、二花已然同時奪下一匹坐騎負傷沖出重圍而去。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37:04
第十二章 來時有路去無門
文束玉悠悠醒轉,只聽得水浪汩汩,知道此身仍在船中,他頭痛得很厲害,對前此所發生的一切,業已不能全部記憶。
他只記得好像因船行無事,曾命船家弄來一份酒菜,和夏紅雲二人坐在船梢艙面上,一邊欣賞兩岸江景,一邊順意閒聊,由於夏紅雲酒量甚淺,所謂喝酒,不過是意思意思,可是,不知怎麼的,最後他竟醉倒了……
現在,文束玉所能記起的,全部只有這麼多。
文束玉頭痛欲裂,勉強睜開眼皮,四下裏一片黑沉沉的,很靜很靜,唯一能夠聽到的聲音,便是江水在船周汩汩流動。
文束玉深為詫異,心想喝酒是午後不久的事,現在似已入夜,難道他一醉竟醉了四五個時辰不成?
他想出聲招呼夏紅雲,嘴巴一張,方才感覺不妙,原來他已遭人家點了啞穴,連試真氣,手足亦複不能動彈。如今,文束玉完全明白過來了,他已經著了敵人的道兒!如今,文束玉急於想知道的兩件事是:暗施手腳的是何許人?夏紅雲哪里去了?
文束玉盡量先使自己平靜下來,心神一定,文束玉馬上又發現另一事實,他現在坐的這條船,已不復是先前搭乘的那一條,同時,船身固著一處,根本不在航行。
就在這時候,一陣幽幽的洞蕭忽自遙遠的江面隨風傳來,低沉哀切如泣如訴,聞之令人回腸蕩氣,塵念一空,說也奇怪,文束玉在聽得這陣蕭聲之後,頭痛頓於無形中消失,他忘了全身穴道受制,也忘了此身正遭敵人禁囚,心情由平和、定靜,而漸入虛靈超脫之境,在這一剎那,生死已不是什麼煩人的問題,談名談利,更是可笑!
文束玉身心舒暢,陶陶然,幾欲於蕭聲中昏昏睡去。
在此同時,平穩的船身忽然引起一陣輕微的晃動,似因前面艙中有人爬向一邊所致。
文束玉心頭一緊,睡意立消。
接著自前艙傳來一陣顫聲細語:“不好,這……這……十有八九是斷腸蕭!”
“是的,快逃吧。”
“我看恐怕逃不了。”
“不然怎辦?”
“也好,總比等死強,要走就得趕快!”
船身猛然一蕩,對話的二人顯已縱身登岸,不一會,周遭再度沉寂下來,離船而去的二名匪徒一去影跡無蹤,那陣斷續的蕭聲也不知於什麼時候已經停止,只有江水流過船幫的汩汩之聲仍在繼續著。
文束玉的心神整個紊亂了,什麼!斷腸蕭?
他已知道十三奇之中的斷腸蕭就是自己父親,那麼,這樣說,剛才那位吹蕭者便是他父親了?
父親不會知道他被歹人囚在這條黑船上,而他,全身要穴受制,不能動也不能喊,父子對面相逢不相及,今夜錯過,來日可能再無相見之期,天道何忍於斯?他文氏父子又何辜而一至於此?
剛才,棄船而去的二名匪徒,其中一人口音似乎頗為耳熟,當時文束玉如果好好追憶一下,或許能將對方想出來也不一定,,但經過這一岔神,文束玉在感覺方面又模糊了。
現在他想:假如二名匪徒就此一去不返,他將會有著什麼樣的命運?
文束玉憑感覺可以判斷出現下停船之處一定荒涼異常,照半天之水程計算,應在巫峽附近,這一帶就是有商船經過,也將不會發現到有人困在船中,因為別人一會誤以為船上人登岸遊山未回,那麼,他最後就只有眼睜睜的等著變成一具餓屍了。
文束王正在轉念之際,沙灘上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腳步聲愈來愈近,只聽其中一人恨聲喃喃道:“他媽的,虛驚一場……”
文束玉一呆,訝忖道:“虛驚一場?”
但聽另外一人介面道:“誰說不是!我還以為來的是斷腸蕭,不料卻是個大和尚。”
原先那人道:“不但是個和尚,甚至還不是武林中人,你看,連我們走近三丈之內他都不曾發覺,像這樣的人物我們都給嚇得魂飛魄散,要是傳出去,豈不笑掉人家大牙?”
另外那人埋怨道:“還不都是你一個人沉不住氣?你就沒有想想,要真是斷腸蕭來到,我們逃跑又有什麼用?”
原先那人有點尷尬地道:“話不是這麼說……”
另外那人緊追不放道:“該怎麼說?”
原先那人咳了一聲道:“我原先的意思……主要的……也不過想藉此上去瞧瞧,看什麼人竟能將一支洞蕭吹得如此神妙
另外那人突然攔著道:“不,且慢,談到這個,倒是一個大問題,對方假如只是一個普通出家人,照常理論,一支蕭似乎不應該吹得這麼好,因為剛才誰都不難聽出,那陣蕭音粗聽簡直跟斷腸蕭的斷腸曲可以亂真,一個人若無渾厚之內功基礎,說什麼蕭音也不會傳出這麼遠而清晰的。”
先前那人似乎呆了一下,停了停方才說道:“是的……細細想起來……這和尚的一支蕭簡直比斷腸蕭吹得還要高明幾分。”
腳步聲在離船不遠處停頓下來,二人好像分別在思索剛才這個吹蕭僧人的來歷,文束玉聽了也甚納罕,他想想父親外號斷腸蕭,以一支洞蕭成名武林,其在洞蕭方面之成就,蓋屬不難想像,現在怎會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和尚都比他老人家吹得更好呢?
這時,文束玉業已從語音上分辨出來,二人之中那個被抱怨沉不住氣的,正是百穴幻狐曹澤林曹老賊。
文束玉大為驚訝。那一夜,百穴幻狐不是明明給夏紅雲誑走了麼?怎麼又會在這兒出現?
跟百穴幻狐在一起的,似乎是個女人,不過,年歲顯已不在小數,而且在言行之間也似乎甚少女性應有的溫柔氣息。
沙灘上沉默了片刻之後,只聽得百穴幻狐說道:“別費無謂的腦筋了,五姑,我看我們最好將這小子就此送到公主那兒去,免得夜長夢多。”
被喊為五姑的女人粗聲粗氣地答道:“是的,橫豎我們也已經……咳,噢,死鬼,老娘一直忘了問你老兒一件事,就是芙蓉仙子冷心楓座下那個姓夏的丫頭你老兒做什麼要將她放了?”
文束玉安心了,原來夏紅雲已經脫險。如果遭擒的只是他一個人,事情就好辦得多,至少他現在在精神上已經沒有任何負擔。
百穴幻狐反問道:“留下作甚?”
那名五姑道:“公主不是正少個貼身使喚的丫頭麼?”
百穴幻狐哼了一聲道:“再有機會,由你五姑動手留人就是了,我姓曹的可還想多活幾天。”
五站一躍上船,回頭問道:“這小子會不會忽然醒轉?”
百穴幻狐隨後跟上來道:“應該不會,因為我在酒菜裏都下雙份公主的迷魂散,它的藥性你是知道的……”
文束玉恍然大悟,他原就覺得先前那條船上的船主夫婦看上去似非善類,沒有想到那個男的竟是百穴幻狐所偽飾!
五姑一邊入艙,一邊自語般說道:“你老鬼一直稱這小子跟那個夏丫頭如何如何的精明,在老娘看來,也不過爾爾……”
百穴幻狐接著道:“五姑不相信麼?別的不說,單就夏丫頭引老夫上當的那一段,就令老夫對這兩個娃兒佩服萬分。”
文束玉有點聽不懂了,心想:你老賊並沒有上當,還佩服個什麼勁?
這話不但文束玉聽不懂,就連那個什麼五姑聽了都似乎有點莫名其妙,當下只聽那位五姑嗯了一聲道:“兩個娃兒始終都被你老鬼操縱在掌心裏,他們那一點值得你老鬼佩服?”
百穴幻狐歎了口氣道:“不瞞你五姑說,這一次,我老曹不是沒有上當,只是冤枉湊巧,結果反而因禍得福而已。”
五姑惑然不解道:“此話怎講?”
百穴幻狐又歎了一口氣道:“好在你五姑也不是外人……說來實在令人慚愧……原來那丫頭在說出‘大洪山靈駝峰’這處地名之後,老夫竟然信以為真,居然真的放足便向大洪山方面奔去,沒想到,剛剛下去五六裏,迎面忽然碰到鬼爪抓魂那個醜鬼,醜鬼迎面攔著問老夫有沒有看到斷腸蕭文老兒在附近出現,老夫當即反問道:醜老大怎知道斷腸蕭文老兒在這一帶的呢?”
五姑哼了一聲道:“活見你的大頭鬼!”
百穴幻狐介面道:“是呀!不然你叫我老曹怎麼個回法?在我老曹個人來講,這醜鬼在五行十三奇中可說頂不討人喜歡的一員,當時,我為了早點打發這個醜鬼上路,乃信手指道:從這條路上過去的,下去大概還不到一個時辰。醜鬼找文老兒似乎找得很著急,聽了老夫的話,居然信而不疑,身軀一轉,飛步而去。老夫雖然將那醜鬼支開,但心底下卻愈想愈覺不妙,因為這醜鬼早就揚言要找老夫麻煩,一旦發覺上當,問題就嚴重了。於是,老夫不敢照預定的路線往前走,掉頭便沿原路回跑,准備做做穩當事,先設法將兩個娃兒除掉,然後遲一天去早一天去,都不愁有人趕在前頭。哪里知道,竟于原處又聽到那夏丫頭在以‘中條山仙樵峰’誑騙流星拳古老兒,老夫這才發覺險險乎上大當。之後,老夫本就有意要跟定他們二個,正好碰上你五姑,你五姑想想,這不是僥幸是什麼?”
百穴幻狐頓了頓,接著道:“剛才,你五姑老笑我老曹膽小,聽見蕭音便以為是斷腸蕭來了,事實上,斷腸蕭在附近出現也未嘗不可能。鬼爪抓魂在安陸一帶查訪斷腸蕭下落,當時全無根據,斷腸蕭既能跑到安陸,要知這位斷腸蕭沒有乘船入川,與我們同時走到一條水路上。”
五姑忽然打斷百穴幻抓的話題道:“這些現在不談了,曹老兒,我且問你一件事。”
百穴幻狐於艙口轉過身去道:“五姑要問什麼?”
五姑咳了咳說道:“你老兒先前在艙中這小子身上真的什麼也沒有搜著?”
百穴幻狐期期地道:“五姑這……這話……什麼意思?”
五姑又咳了一下道:“譬如‘斷腸令’,或者什麼的。”
百穴幻狐愕然道:“五姑——”
五姑聲調一沉道:“不然你老幾何以知道這小子姓文?而且判斷一定是斷腸策文老兒之子?”
百穴幻狐似乎有點著急道:“我老曹可以對天發誓——”
五始冷笑道:“省了吧!”
百穴幻狐連忙道:“五姑不妨點起燈來再去艙中看個仔細,看這小子是否跟文老兒生的一模一樣,小子一張面孔,便是最好的說明,那還用在他身上搜出什麼,才能知道他跟文老兒的關系嗎?”
這時候,可將文束玉急壞了。
父親交給他的那部武學秘芨,他始終帶在身上,如他在昏迷中身上已遭百穴老賊洗搜過,那麼,有一百部秘芨也早完了!
當下又聽五姑冷笑著道:“是的,你老鬼說的很有理,不過,你老兒推得這麼幹淨而且如此情急,就難免不叫人懷疑了。”
百穴幻狐叫道:“如果五姑真的不相信,嘍,請過來搜——”百穴幻狐聲音很大,聽語氣,好似說這話已經將雙臂高舉起來。
五姑嘿嘿一笑道:“告訴你老兒,老娘對你老兒這一套瞭解得太清楚了,你以為老娘聽你這一說便會相信了麼?哼,夢想!老娘照樣要搜!”
百穴幻狐深深一歎道:“唉,五姑,你我之間,關系不止一重,既有朋友之義,複有夫婦之實,我老曹雖對別人行奸使詐,說什麼也不會對你五姑……”
“老賊,你——”底下是一聲問哼,接著是撲通一聲,很顯然的,那位五姑在百穴幻狐唉聲歎氣中遭百穴幻狐一掌劈落江心去了!
江水汩汩,流動如舊,百穴幻狐沉默了一陣自語道:“憑你這麼一個老騷貨,居然也敢自詡瞭解老夫的這一套?嘿嘿,差得遠呢!九疑一絕計老兒拿我當心腹,卻沒想到我老曹早為萬花公主所收買,萬花公主以為我老曹忠心耿耿,其實只有天知道,我老曹也不過是腳踏兩頭船,樂得多方加以利用而已,是的,斷腸蕭文老兒的武功全落在我老曹手裏了,你老騷貨想分潤麼?去閻王那邊等著吧。哼,只要找到金穀,取得那支解語劍,五行十三奇?萬花公主?普渡上人?黑水雙冠?天絕七劍?嘿,統統滾你媽的蛋,到時候,嘿嘿,到時候,嘿嘿嘿嘿!”
百穴幻狐得意非凡,一邊自語著,一邊向艙中鑽進來,文束玉雙目一閉,連忙回復原先昏迷姿態。
百穴幻狐燃亮火摺子在文束玉臉上照察了一番,口中喃喃道:“可惜你這小子既無眼福又無耳福,錯過今夜這場好戲,不然你小子如果不死,在今後也好增長一層見識,明白到人心不古、世風日下,這年頭除了自己,誰也不一定靠得住,現在,只有繼續委屈你小子一下了!”
老賊口中說著,似乎為防萬一起見,又取出一幅絨布將文束玉雙眼緊緊圍紮起來,文束玉不敢動彈,也無法動彈,惟有任其擺布。
老賊將文束玉雙眼紮好,然後一把挾起,鑽出艙外,人立艙面上,又複得意自語道:“船上殺人,尤其在江面上,真幹淨,什麼善後都毋須處理……”
老賊說至此處,縱身一躍,跳去沙灘上,接著,文束玉只聽得耳邊呼呼風響,感覺百穴幻狐老賊似乎正沿著一條婉蜒山路在向某座峰頭奔馳。
這樣奔馳了足有二個時辰,百穴老賊腳下忽然放慢,文束玉同時聽到一陣陣隱約人語。
人聲愈來愈清晰了,說話者幾乎全是一些年輕少女。
這時只聽一個少女的聲音迎面來問道:“來的是曹大叔麼?”
百穴幻狐以非常謙恭的語氣答道:“是的,小屏姑娘您好,公主升帳了沒有?”
另外一個少女搶著道:“公主剛剛練完劍此刻正要沐浴,曹大叔腋下夾的是什麼人?是個年輕的?還是年老的?”
百穴幻狐未及答腔,旁邊一個少女笑罵道:“是個年輕的!不但年輕,而且長得很帥,怎麼樣,你劍丫頭是不是動了春心?”
這時另有一個少女為被喊劍丫頭的少女打抱不平道:“小護,你丫頭留點口德好不好?劍妹意思是說公主一向對我們下人的儀容很注重,因為不會說話,才給問成這樣,誰像你丫頭居然連什麼‘春心’‘秋心’的都懂,也不害羞!”
被喊小護的少女還口道:“喲喲喲,我們的女詩人什麼時候跟劍丫頭結的盟?劍丫頭不會說話,你丫頭卻連眼睛眉毛都會,你們既然如此要好,你丫頭為什麼不教教她?”
那個叫小劍的使女初問百穴幻狐腋下夾的是個年輕還是年老的,文束玉聽了,還以為這兒那位什麼萬花公主以及這些使女們都不是什麼正經人物,聽到後來,方才明白,這不過是群天真無邪的毛丫頭,平常鬥嘴鬥慣了,想到什麼說什麼,根本沒有絲毫雜念在內。
同時,這四名使女別號為小屏、小劍、小護、小詩,如果加以調整排列,則成為“詩屏劍護”或“劍護詩屏”,即此更足以證明她們那位萬花公主不是一名凡俗女子。
百穴幻狐不知是對這四名使女懷有戒懼抑或另有其他原因,他在四女紛嚷之際始終靜立不發一言,最後輪到百穴幻狐應該有表示了,遠處忽然傳來數響清脆的雲板敲聲,小劍促聲說道:“快,公主浴罷了……”
小屏則向百穴幻狐道:“曹大叔,來,我們一起去見公主吧!”
百穴幻狐道了一聲謝,立即跟在四女身後向前走去。
文束玉雙目雖給密密蒙住,但從感覺上,他知道刻下業已天亮,眾女與老狐原先交談之處似是一塊草坪,而現在四女似正將老狐領進一座高大的宅第。
跨門越檻,高高低低的走了好一會,四女與老狐突然一致停下腳步,周遭空氣也仿佛突然暖和起,文束玉知道,大概是已經進入萬花公主的起居室,果然,迎面一個嬌柔的聲音問道:“五姑呢?曹大叔。”
百穴幻狐故作失驚之態道:“沒有看到呀,五……五姑去了哪里?”
萬花公主似乎也很意外,停了一下方才說道:“那麼曹大叔現在帶來的是什麼人?本宮最近有意到外面去走走,因為宮中全是這些丫頭們在聽使喚,缺少一名可靠的男性車夫,所以吩咐五姑出去物色,假如她辦不來,本宮叫她去九疑找曹大叔代勞,她下山已達半個月之久,本宮還以為你們已經碰過面了呢……”
百穴幻狐躬了躬身軀道:“啟稟公主,小的與五姑是沒有碰著,不過小的現在帶來的人,如用以趕車,倒是上上之選,怕只怕難以指使,而且也太可惜了點。”
萬花公主愕然道:“此人是……”
百穴幻狐將文束玉輕輕放落,同時將文束玉那幅黑布扯下,笑向萬花公主道:“公主請看吧!”
文束玉雖因秉賦超人,提前化解了迷魂散的藥性,但是,他這時為了保持“不省人事”的姿態,萬花公主雖然近在眼前,但卻無法一睹芳容,他甚至連現下存身之處有著何等樣的佈置都沒有機會弄弄清楚。
只聽萬花公主忽然失聲道:“咦,這人相貌怎生得……”
百穴幻狐介面笑道:“怎生得跟斷腸蕭文公達一模一樣是不是?報告公主,此子正是文公達老兒的骨血龍嗣!”
在文束玉,他以為萬花公主聽了這話准會大吃一驚。因武林中並沒多幾個五行十三奇,而他父親斷腸蕭——現在他方知道父親名叫“文公達”——在十三奇中的地位似乎高居首席。何以故?因為鬼爪抓魂和胭脂魔王等人在疑及他或者就是“文某人之子”時都透著驚訝,瀟湘三奇甚且更為露骨的表示,金谷寶藏之爭執,只要他父親肯出面予以安排,勢必能化干戈為玉帛,萬事太平。
而現在這位萬花公主,不論她出身正邪,只從她能收用百穴幻狐這等人物來看,其在武林中身份地位之高,當屬不難想像,而在武林中,身份地位愈高者,對五行十三奇自該更為敬重才是。
可是,出乎文束玉意外的,萬花公主在聽到他是斷腸蕭文公達之子以後,竟然好半晌沒有出聲,不知道是出神沉思,還是在向文束玉重新打量,過了一會兒這才以極為平淡的語調道:“是的,很像……”
頓了頓,才又接著說道:“你用什麼方法將他弄來的?”
百穴幻狐得意地說:“還不是借重公主的迷魂散,這種迷魂散真是好用極了,無色,無嗅,簡直是人不知,鬼不覺……”
萬花公主冷冷截斷話頭道:“弄他來這裏有什麼用?”
百穴幻狐道:“公主最近要去外邊走走,想來也與金穀一事有關,而老朽將此子逮來,正是進入金穀大門的不二之寶……”
萬花公主一呆道:“此子與金各寶藏有何牽連?”
這一問,輪到百穴幻狐發呆了!是的,斷腸蕭之子跟金谷寶藏又有什麼關系?
在這以前,百穴幻狐幾乎為夏紅雲偽編的一道地名大上其當,由此可見他百穴幻狐對金穀寶圖事並不比一般武林人物所知為多,而他百穴幻狐如今竟連如何尋求金穀所在途徑都能清楚,豈非咄咄怪事?
不,詳細說起來一點也不怪!
因為百穴幻狐從文束玉身上搜來的那部秘芨中發現一套解語劍,而金谷藏寶中,解語劍又為三大奇珍之一。因此,百穴幻狐斷定金穀之寶與斷腸蕭有著密切關連,至少斷腸蕭也該知道金谷坐落何處。
可是,這是他百穴幻狐的私人隱秘,為此,他曾不惜將那位趙五姑一掌格殺,試問:他又怎能將此事泄於眼前這位萬花公主?
沒有別的,原來是我們這位成精老狐百密一疏,在無意之中說漏了口。
百穴幻狐一時無法改口,只好期期地道:“外面謠傳得很厲害……
萬花公主緊追問道:“謠傳何事?”
百穴幻狐事實上早從五姑口中得悉萬花公主要找一名車夫,而向文束玉下手也是那位五站的主意,本來,在解決了五姑之後,百穴幻狐應將文束玉一併解決掉才是正理,但是,百穴幻狐做賊心虛,他殺了萬花公主的心腹老媽子,滿心想加倍的來討好于萬花公主,覺得文束玉人品風流,可能會贏得萬花公主芳心,萬一兩人成雙成對,他將是第一功臣,那麼,有萬花公主為鐵硬靠山,他今後無論做什麼事也就更為安全了。
他百穴幻狐就沒有想到放走一個五月花夏紅雲,留下的文束玉就不啻是一個禍根,雖然他自信手法很巧妙,在一擒一放之間,文、夏二人可能都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然而天下事又有幾件盡如人算?譬如說:文束玉能憑先天之質以及後天之進修將迷魂散自動的提前化解,他能算及否?所以,百穴幻狐的如意算盤,一直是等於在倒撥珠子,結果終將自身帶入一片困窘。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38:02
這時,百穴幻狐為掩飾內心的不安,故意壓低聲浪,很神秘的說道:“有人說,九全老人便是文公達的師父……咳……文公達的師承,在武林中不是始終是一個謎嗎?現在總算有了答案了。同時,九全老人以那一身武功如說沒有收授過任何弟子,說來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萬花公主遲疑地道:“我家父說,九全老人可能就是為了沒有找到一名合意的徒弟,才將身後諸寶藏之金穀自號九全,依你這樣說來,斷腸蕭文公這既是九全門下,那麼,九全老人他為什麼不將寶藏傳給愛徒呢?再者,九全老人如有著一個像文公達這樣的弟子,他老人家還有什麼缺一之憾?你曹大叔倒說說看!”
百穴幻狐為之語塞,吶吶道:“是的!……這個……小的也覺得不無矛盾,不過,外面都在這麼傳說,小的也就只好姑妄聽之了。”
萬花公主又道:“就算斷腸蕭文公達為九全門下,你現在擄來他的兒子又何濟於事?”
百穴幻狐轉又興奮起來道:“怎麼沒有用?!第一,這小子也許自他老子那裏聽說過金穀所在,我們不妨在這小子身上稍施手腳,老朽在這方面是專家,嚴刑拷問之下,不愁這小子不招供。第二,就算這小子對金穀事一無所知,我們仍可以拿這小子當人質,看他文公達究竟金穀重要?還是兒子重要?”
萬花公主搖頭道:“兩個辦法都不妥當。”
百穴幻狐道:“為什麼?”
萬花公主皺眉道:“文公達為九全門下一節,只是道聽途說,並不足據以為憑,萬一這種傳聞僅屬空穴來風,平白得罪一個斷腸蕭,豈不冤哉枉也?”
百穴幻狐忙道:“那麼依公主之意應該如何處置這小子?”
萬花公主沉吟著道:“辦法是有,只是不知道你在迷倒這小子時有沒有給他記住你的面目。”
百穴幻狐急急分辯道:“沒有,絕對沒有,這個請公主放心,別說老朽那時出現的並非真面目,就算這小子記憶力有過人之處,老朽重新化改成另一副面目亦無不可。”
萬花公主點點頭道:“這樣最好……”
文束玉故意深深籲出一口大氣,裝作剛自昏迷中清醒過來,其實,在百穴幻狐為他解開穴道和灌人解藥之前,他早將百穴幻狐和萬花公主准備在他身上施行的手段聽得一清二楚。
文束玉緩緩睜開眼皮,茫然四顧。這一點,他倒非有意故作,他因為佯裝昏迷之故,眼皮閉得的確很累,同時,他也想藉此機會先將四下環境仔細觀察一番。
這時約莫卯末辰初光景,金色的陽光自窗欞中灑人屋內,反映出這間舖陳著幾件簡單紅木傢俱的小客廳分外柔和、寧靜和雅致。
文束玉第一眼看到的是百穴幻狐曹澤林。老狐經萬花公主指點,已經另外換了一副慈眉善目的人皮面具,當他接觸到文束玉的目光時,還故意朝文束玉點點頭,扮出一個親切的微笑。
文束玉繼續轉過臉去,劍、護、詩、屏四婢接著入目。四婢衣著同色,模樣生得都很清秀,文束玉一時間也分不清四婢之中誰是劍婢、詩婢,誰是護婢和屏婢。
最後,文束玉眼光微微抬起,終於看到那位謎一般的萬花公主。
當文束玉一眼看清那位萬花公主的面目之下,文束玉目光一直,傻住了!
什麼萬花公主?
文束玉做夢也沒想到,所謂萬花公主原來就是素衣仙女上官蘭!
文束玉感到一陣迷惘。前此在金陽堡,他所見到的這位素衣仙女是那樣溫文秀雅,而今,這位素衣仙女卻于柳眉杏目間煞氣隱蘊,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家,在這樣短短的時間之內,性格上怎會生出這麼大的變化?
不,萬花公主的稱號不是一二天就能喊起來的,這位素衣仙女如非有著雙重人格,就必然受過特殊訓練。細想起來,人,真是一種可怕的動物。那麼,文束玉又想:那位西施姑娘也該在這裏了?
這時,還有一點令文束玉感到不解的事,現下這位素衣仙女不管她另外號做什麼“萬花公主”或者“千花公主”,她的真正出身,只不過是飛花掌言琴鳳的一名女徒,其在武林中之輩分,充其量亦不過與他文束玉和夏紅雲,以及快刀、惡客等人相等,她又憑什麼能令百穴幻狐這種老奸敬服?以及不將他父親斷腸蕭看在眼中呢?
文束玉以為對方剛才沒有將自己看清楚,所以,他這時雙眼緊盯在對方臉上,且看對方如何向他放下面孔來?
可是,出人意料之外的,眼下這位高高在上的萬花公主竟若無其事向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宇?”
文柬王忍著怒火答道:“姓文,字束玉,跟以前一樣,姑娘有何見教?”
萬花公主平靜地接著問道:“你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你又是怎樣來的?”
文束玉沒好氣地頂撞道:“正想請教!”
萬花公主輕輕一歎,轉向百穴幻狐道:“魯大叔,您告訴他吧!”
文束玉知道百穴幻狐要照預定計劃開始演戲了,他暫時也不去點破,且看這一老一少臉皮究竟厚到什麼程度。
果然,百穴幻狐手持灰髯,緩步踱過來說道:“知道嗎?這兒是巫峽十二峰的神女峰,我們這位姑娘便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萬花公主,昨天傍晚,我們公主偶于峰下江邊漫步,在一艘江船看到你跟另外一位姑娘正遭船家迷倒……”
百穴幻狐見文束玉臉上並無不信之色,頓了頓接下去說道:“我們公主路見不平,立即奮身上船,結果,那批賊人四散奔逃,我們公主因為分身乏術,故僅救下你一個,我們公主已看出你似乎也是諳武之人,希望你能說出師承門派,她好派人追下去搭救你那位女友……”
文束玉覺得百穴幻狐這樣睜著眼睛說瞎話尚屬情有可有,因為他也許不知道這位“公主”前此曾在金陽堡中和文束玉見過面。相反的,素衣仙女這樣做就使人由惶恐而感到驚奇了,是她上官蘭健忘?還是她以為他文束玉在藥後業已喪失記憶?
文束玉覺得這種鬧劇再串演實在無味之至,於是一下轉過臉去,向高坐太妃椅上的萬花公主曬道:“公主別來無恙,那位西施姑娘能否煩公主請出來為我們之間恢復一下彼此的記憶嗎?”
萬花公主杏目一圓,愕然轉向百穴幻狐道:“這姓文的在說什麼?我們這座萬花宮中哪里有什麼西施東施?”
百穴幻狐瞠目不知所對,文束王於心底冷笑道:“僅僅改變口音便以為換了個人,真是幼稚。”
萬花公主見百穴幻狐無以為答,杏目眨一眨,忽然噢了一聲道:“對,對,本宮知道了!”
百穴幻狐一怔,也似忽然有所領悟般擊額失聲道:“不錯,不錯,老朽幾乎忘了……”
文束玉這時反而迷糊起來,心想:“二人在搗什麼鬼?”
回頭只見那位萬花公主蹙額喃喃道:“僅聽人說那位飛花掌的一名女徒與本宮長得一般無二,難道世上真有這等怪事不成
文束玉這下可真的呆住了!
什麼?這位萬花公主竟真的跟素衣仙女是兩個人?
百穴幻狐帶著歉意向萬花公主欠身道:“五行十三奇的一批門人,老朽差不多全都見過,就只飛花掌那位女徒叫上官蘭的女娃兒老朽尚未謀面,上次公主要老朽對外間傳言加以證實,老朽因為事冗不克分身,故始終未能為公主辦到,尚請公主務必見諒,不過老朽也曾問過幾個人,據說那位素衣仙女的模樣的確酷肖公主……”
萬花公主皺眉道:“我們一個姓歐陽,一個姓上官,一個生長西康,一個生長中原,無論如何,也應該沒有面貌相像的理由呀……”
萬花公主自語著,忽然轉向文束玉道:“本宮已明白文少俠大概認錯人,請問少俠那個什麼素衣仙女真跟本宮生得一點分別也沒有麼?”
文束工經過細心觀察,最後發覺二女果然不是同一個人,性格、口音、衣飾之差別固不必說,就是容貌方面,也有極細微的不同之處,素衣仙女上官蘭肌膚較為白皙,而這位萬花公主則雙眉略濃,兩道梨窩也較上官蘭略深,不過,如非十分留意,這幾處小地方是很容易便會忽略過去的。
現在既知道此女並非素衣仙女上官蘭之化身,文束玉的觀感便不同了。首先,他沒有理由對此女不滿。其次,他頗想摸清此女之來歷。此女既非中原人氏,怎會住來神女峰?怎會被人喊做公主?同時,對方年紀並不大,她什麼時候見過他父親斷腸蕭?為什麼卻對斷腸蕭沒有絲毫敬意?
文束玉知道對方先前之計劃不過要在他身上套問金穀秘密,現在他也有他的打算,樂得將計就計,大家鬥鬥法,且看誰先達到目的。
文束工心存此想,立即改容回答道:“是的,在下适才的確將公主誤為飛花掌門下那位上官女俠,一時走眼,尚清公主勿怪,至於公主與那位上官女俠在容貌方面的比較,據在下之看法,覺得兩位均賦天人之美,大體上軒輊難分,只是那位上官女俠氣質較為柔馴,而公主則在嬌竅中另具一股不讓須眉之氣。
文束玉這番品評,可說全是實情,萬花公主聽了也很順耳,她不待文束玉說完就轉過臉去向百穴幻狐問道:“魯大叔,是這樣的麼?”
百穴幻抓點點頭道:“老朽雖然沒有見過那位素衣仙女,但照傳言推測,這位文老弟說的大致應該不錯。”
萬花公主更高興了,回頭向四婢吩咐道:“丫頭們擺酒去!”
百穴幻狐眼皮一陣眨動,忽然向萬花公主躬身道:“假如公主沒有其他交代,老朽准備暫且告辭,公主如欲相召,仍照老方法聯絡可也!”
文束玉大急,心想:你老賊帶著我那部秘芨,這一去,將來還到哪里找人?
文束玉趁萬花公主未及答言之前,搶著向萬花公主笑了笑說道:“這位魯前輩最好請公主留下。”
萬花公主轉過臉來道:“文少快有差遣麼?”
文束玉搖搖頭道:“不敢當,在下意思是說,這次我們本是取道前往金穀,都為了江湖閱歷不夠,方才遭上歹人暗算,假如我們明天繼續上路時有位大叔同行照顧,豈不安全得多?”
萬花公主聽了忙向百穴幻狐點頭道:“那麼大叔就住下吧!”
百穴幻狐一聽文束玉要去金谷,自然不想再走了。橫豎他面目已改,也不愁文束玉認出他是誰,當下躬身應得一聲是,重新坐下。
不一會,丫環回報酒席已整,萬花公主起身邀文束玉前行,卻沒有向百穴幻狐打招呼,可見百穴幻狐在這座萬花宮雖被稱為大叔,身份卻與婢僕無異,文束玉身處客位,自然不便有所表示。
文束玉和萬花公主在四婢護擁下向後廳走來,心中一直擔憂百穴幻狐會不會不辭而別。於是轉向萬花公主笑著道:“怎麼不請那位魯大叔一同入席?”
萬花公主皺眉道:“礙於主僕身份有別,如果同列一席,可能彼此都不習慣,能夠避免自以免去的好。”
文束玉接著道:“當著外人不給他一點顏面,老兒一氣之下,走了怎辦?”
萬花公主笑道:“他不會走的,就是想走也沒有那麼容易。”
文束玉惑然笑道:“為什麼?”
萬花公主笑道:“小妹這座萬花宮是有名的‘進門容易出門難’!平常,誰都可以走人禁地,但如果要想離開,就得持有本宮之萬花今才行,除了本宮,任何人沒有例外!”
文束玉接著道:“硬闖呢?”
萬花公主微微一笑道:“硬闖麼?十三奇中人物親身來試還差不多,別看我那些丫頭們一個個弱不禁風,中原一流高手之中大概還沒有幾人能跟她們一對一,也許本宮說得稍微誇張了點,不過,實情大概也不會離譜太遠。”
文束玉聽得暗暗驚心,他看出這位萬花公主不是一名性喜浮誇的女子,至此不禁寬心大放,心中一動,又問道:“公主對十三奇是不是都很熟悉?”
萬花公主含笑點頭道:“是的,都很熟悉,不過一個也沒有見過!”
文束玉詫異了,心想:既然十三奇你連一個也沒有見過,那麼剛才當百穴幻狐說及我是斷腸蕭之子時,你憑什麼也點頭說什麼“是的”“很像”呢?
但是,這是他在偽裝昏迷時所竊聽得來的.自然無法據以責問,當下只有順著對方語氣道:“公主這話不是太費解了?”
萬花公主眼光一掃,忽然笑著道:“那麼你就先隨我來了卻這條謎題也好,哪兒,請進!”
萬花公主現在指的是一間書房模樣的廂房,文柬玉依言領先跨入,萬花公主跟著走進來,一面吩咐其中一婢道:“小劍,去取那幅掛圖來!”
叫小劍的女婢立即登樓取下一卷畫軸。繩子掛上壁釘,木軸碌碌滾展,圖面打開,赫然出現三幅人像。
這三幅人像中,文束玉認得兩個,當中是自己的父親,右首是鬼爪抓魂,左首則是個滿臉橫肉的大鬍子,面目極為陌生,文束玉不禁暗忖:我父親怎麼跟這麼二帥給畫在一起?
只見萬花公主指著畫像笑道:“中間這位是令尊,大概不會錯吧?”
文束玉只好點點頭道:“是的……”
萬花公主接著笑道:“家父說:到中原來,須對這三位多加認識,第一位便是令尊,請少俠不要見怪,家父的告誡是:十三奇之中就數此人難惹,能交則交,否則最好敬鬼神而遠之,以求太平。”
文束玉勉強笑了笑道:“這評語並不太壞呀!”
萬花公主笑道:“當然了,假如評得太壞我又哪里真的敢在你面前說出來!”
文束五指著鬼爪抓魂道:“這一位呢?”
萬花公主笑道:“這一位麼?家父說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十三奇中標准的搗蛋鬼,假如自忖不是此人對手,遇上時最好多說幾句好話。”
文束玉笑了笑道:“中肯之至!”
乃又指著左首那個大鬍子道:“這位呢?”
萬花公主斂起笑容皺眉道:“至於這位血屠夫,家父說,此人寡情絕義,血腥滿手,只認拳頭不認人,遇上這位煞星時最好心腸一橫,快打快,來個先下手為強!”
文束玉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快刀和惡客的師父:血屠夫包斧。
文束玉點點頭,接著問道:“還有呢?十三奇除去這三位,另外九位有沒有畫出來?”
萬花公主道:“有是有,不過小妹沒有帶出來,那九位之生平已由家父詳說清楚,小妹將他們的相貌也記得很深刻,帶不帶圖都是一樣。”
文束玉乘機問道:“那麼公主來這兒並沒有多久了!”
萬花公主屈指算了一下道:“也快三年了。”
文束玉緊接下去道:“令尊如何稱呼?”
萬花公主微訝道:“什麼?我已說出我姓歐陽,生長西康,就憑這兩句話,你這位斷腸蕭之子居然還不能想出家父是誰?”
文束玉暗歎道:可惜夏紅雲不在,換了那妮子也許早就知道了。
文束玉為了不願在這名關外公主面前示弱,當下故意皺緊眉頭顯得很難出口地期期說道:“然據家父說……”
萬花公主緩緩點頭道:“晤,這也難怪,中原武林道上,可能人人懷疑家父業已物故,而事實上大家根本不瞭解家父當年之所以……”
萬花公主似乎有所顧忌,說至此處,忽然改口道:“也許酒菜都快冷了,我們走吧。”
文束玉知道,這位萬花公主之父,當年在武林中必屬風雲人物之一;同時,對方最後未竟之言也定然包含著一件重大的秘密,一名邊陲怪傑偽傳已死,且於若干年後派遣其幼女遠來中原,這其中意味著什麼呢?
雖然到目前為止,文束玉尚未弄清對方之真正來歷,但是,文束玉對這一點並不在意,他想,他將來離開這兒,只要再遇上夏紅雲或鬼爪抓魂這些人之中任何一位,都不難馬上打聽出來,現在,最要緊的倒是如何取回百穴老狐身上那部秘芨,以及如何設法于取回秘芨後盡速離開此地。
酒席設在後院一間書房中,酒菜之精美,自是不消說得。書房外面是座花園,值此濃春之晨,園中百花競艷,房中有美在座,照理說,人生之樂,至此亦足雲庶幾乎矣!然而,文束玉因心懸秘芨,以及夏紅雲之去向,總有點神思不屬,一言一笑,全出勉強。
但是,那位萬花公主表現得卻完全相反。
她似乎自從人主這座萬花宮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接待到像文束玉這樣的濁世佳客,勸酒進菜,殷勤而大方,全無半點兒兒女忸怩之態。文束玉雖已習見于五月花夏紅雲之爽朗豪放,這時仍不禁為這位萬花公主之灑脫一如男子而暗暗傾心。他想:像這等奇女子如因百穴幻狐之長期染薰而走上邪魔外道,未免令人惋惜。
文束玉正思忖間,忽然瞥及先前那名劍婢雙手放在背後,在書齋外邊趑趄傻笑,另外一婢則在劍婢身後掩口笑推不已,萬花公主回過頭去笑喝道:“你們兩個丫頭在鬧什麼?”
劍婢吃吃笑道:“詩丫頭要婢子來向公主請教一句古詩的出典。”
文束玉因而知道那個在後面用手推人的女婢,原來就是“劍護詩屏”四婢中的詩婢。
萬花公主皺眉道:“你們這些丫頭取鬧也不選擇時候,怎麼湊著這會兒來問這些玩意兒?”
劍婢笑道:“詩丫頭說,這是個難得的機會,萬一公主也不清楚,還可以趁便向這位文少俠討教一番……”
文束玉恍然省悟,原來是問難的來了。
萬花公主顯亦料透兩婢心意,她大概也想借此衡量一下文束玉在文事方面的成就,當即故意沉下臉來道:“真是胡來,連一點禮教沒有——拿過來呀!”
劍婢在詩婢推送下進屋內,自背後遞上一卷線裝詩冊,指著一句以朱筆圈起的詩句輕笑道:“‘輕衫襯條脫’——詩丫頭她說不知道‘條脫’為何物?”
萬花公主沉吟道:“條脫……”
文束玉不期然用手一指萬花公主腕間那副玉鐲道:“即此物也!”
詩婢掩口笑道:“公主,婢子說得怎麼樣?您看人家少俠博學到什麼程度,竟連我們女孩子身上的飾物,他都能樣樣清楚它們的別名古稱,別的就更不用說了。”
文束玉臉孔微紅,連忙分辨道:“不,我也是書上看來的,因為這裏面有個令人感慨的故事。”
萬花公主與兩婢均是一怔道:“什麼故事?”
文束玉正待開口之際,前面鐘樓上忽然響起一串細碎的風鈴聲,萬花公主愕然道:“有人闖山?”
劍詩兩婢同時變色道:“待婢子出去看看是什麼人鬥膽,居然敢在大白天闖來萬花宮,簡直是活膩了!”
萬花公主擺手止住道:“用不著!”
萬花公主說著,轉向文束玉道:“文少俠,我們一起到前面花樓上去瞧瞧怎麼樣?”
文束玉也覺得有點奇怪,尋常武林人物沒有輕易來此的理由,如屬知名之士,當該清楚這兒主人的身份,現在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呢?
文束玉邊忖著,一面離座起身道:“好的——”
萬花公主與文束玉並肩前行,劍護詩屏四婢跟在後面,穿越兩道園門,一行來到前院一座高聳人雲的鐘樓下麵。這時前後已悄然湧出數十名勁裝少女,一個個均與劍護詩屏四婢年紀相仿佛,姿色秀麗,眉含英氣,眾女現身後,自動於鐘樓兩邊排成一道待命陣式,人人手按劍柄,目注萬花公主,沒有分毫驚惶,不聞一絲嘩雜之聲。
萬花公主扭頭吩咐道:“詩劍兩個丫頭隨本宮升樓,屏護兩丫頭帶這些妮子們退人兩廂,外面尚有松竹梅三個丫頭分守三關,來人如非十三奇中列名人物,大概有松竹梅三個丫頭也就夠了,別弄得這般嚴重叫人家客人看著笑話……”
那位百穴幻狐也於這時自一間廂房走出,朝這邊遙遙抱拳道:“小老兒這廂候命!”
萬花公主頭一點道:“曹叔一同上樓來吧!”
萬花公主說著,回身朝文束玉打個招呼,羅袖一拂,嬌軀平拔而起,人貼樓身,冉冉而上,姿式飄逸而美妙。
文束玉看得既驚且佩,這份輕功,尚是他行走江湖以來第一次看到,就憑這一手,也就盡夠說明那位百穴幻狐為什麼會對這位萬花公主唯命是從的了。
接著上去的,是劍詩兩婢,兩婢之身法雖比她們的公主差得甚遠,但已不比他文束玉遜色多少。
文束玉一提氣,緊隨二婢之後騰身而上,這是他第一次在輕功方面賣出全部氣力,結果還算差強人意,他在兩婢之後起步,卻能與兩婢同時升達高足二十余丈的鐘樓之頂,不過,他於落定後偶一回頭,目光所及,卻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那位百穴幻狐不知於什麼時候也已循蹤升上,他距兩婢僅一步之差,而他記得清清楚楚,在他起步時,百穴幻狐尚在他身後七八步開外,由此看來,他目前這一身成就,在一般武林人物中雖算高手,但如欲跟真正一流名家相較,他似乎還得痛下苦功才行,在文束玉,今日這份警惕之心,說來未嘗不是一份可貴的收獲。
萬花公主站在鐘鼓兩座懸架之間,極目凝望前山峰下,喃喃道:“看樣子,又給家父他老人家料中了……”
文束玉移步走去萬花公主身邊,循著萬花公主的視線望出去,迤邐而上的峰坡上,這時正如星丸浪擲般竄躍著兩條青色身形,長達十數裏的迴旋峰坡上計有三座灰色堡壘,此刻那二條青色身形已越過其中的二座,而距第三座業已不足三十丈遠近,三座灰色堡壘上這時均插手屹立著一名風衣飄拂身材窈窕的佩劍少女。三女大概便是萬花公主口中的“松竹梅”三婢。看樣子,來人雖然未將松竹梅三婢看在眼中,松竹梅三婢也似乎未有攔阻之意,三女屹立注目,好像只是在採取監視。
文束玉忽然憶及萬花公主先前已經說過,這座萬花宮是“進門容易出門難”,不論來人目的何在,在上山時將不會有甚阻礙,但是,等會兒想再走回頭路,那就要看來人的真本事了!
文束五輕聲問道:“公主是預知這二人要來?抑或已認出來者為誰?”
萬花公主點點頭,冷笑道:“都可以說。”
萬花公主說著,突然轉過臉來道:“文少俠認為‘外患’可怕,還是‘內憂’可怕?”
文束玉雖然有點摸不著頭腦,但仍認真回答道:“兵家最忌的便是出兵後有‘內顧之憂’,故雲:先安內,方足以言攘外。准此而論,自以‘內憂’較‘外患’為嚴重。”
萬花公主輕輕一歎,點頭道:“少俠說對了。”
文束玉一驚,脫口道:“難道——”
他意思本來要說難道來的這二人竟是你們自家人不成?但是,他總覺得這樣說未免太唐突,是以話到口邊,倏而咽住。
公主又歎了口氣道:“沒有什麼,我們下去迎接這兩位貴客吧!”
百穴幻狐這時注目自語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天絕七客中的‘刁劍客”古若愚、‘癡劍客’常日夢,這兩個傢夥無緣無故來這裏幹什麼?”
文束玉一楞,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38:54
自遇見那位什麼多疑劍客吳少安之後,他已從夏紅雲口中得悉天絕七客中的另外六客分別為:“駝劍客’宋龍峰、“郝劍客”鐘獨平、“謊劍客”言錚然、“癲劍客”希明遠、“刁劍客”古若愚、“癡劍客”常日夢。
夏紅雲曾說;天絕七客沒有一個是好東西,而其中最可惡的,則是謊、刁兩客!
前者口中,從無一口真話,甚至連自己的老婆兒子都要騙;後者則是揩油專家,以占別人便宜為能事,哪怕是他親生老子也不例外!
所以,現在文束玉一聽到來的竟是天絕七客中刁癡二客,文束玉迷惑了!
文束玉並非像百穴幻狐那樣奇怪刁、癡兩客為什麼會跑來這裏,而是在於萬花公主前此曾問過他這麼一句話:“文少俠認為‘外患’可怕?還是‘內憂’可怕?”
很明顯的,在萬花公主而言,刁、癡兩客似乎並不是“外人”!令人迷惑的地方便在這裏了!萬花公主與天絕七客之間會有什麼淵源存在?
萬花公主在這時已率先縱身下樓,文束玉雖然納罕,暫時也只好悶在肚裏。花樓上除了原先值班的那兩名少女,余者如百穴幻狐、劍婢、詩婢,以及文束玉等人。當下先後繼萬花公主之後自花樓躍落。
萬花公主下樓後,臉色顯得很不愉快,板著面孔,一揮手一聲不響地領著兩隊少女向宮外走去。
文束玉和百穴幻狐也在行列之中,這時文束玉又在回味著萬花公主先前在樓上的另一句話:“看樣子,又給家父他老人家料中了……”
料中什麼呢?料中天絕七客中的刁、癡兩客遲早會趕來這座萬花宮麼?
不過,這又有什麼嚴重之處?他們這對父女,女兒號稱“公主”,老子自是非“皇”即“帝”,他們父女既然連在中原武林道上有著泰山北斗之征的五行十三奇都不放心上,那麼區區天絕七客中的刁、癡二客能算什麼?
由於種種的謎團之不可解,文束玉不禁對這次刁、癡二客之不速而至感到莫大興趣,他倒要看刁、癡為什麼而來?以及萬花公主將如何應付。
萬花公主率眾出宮下階,不大一會,刁、癡二客聯袂出現。
來的這二位天絕門下,年紀約在三十七八左右:二人衣著同色,青布勁裝,腰懸長劍。一個是同字臉,面白無髭,兩眼圓圓大大的,因為黑珠多,白仁少,以致眼神便透著不怎麼靈活。另一個則恰恰相反,芋頭臉,上圓下尖,落腮胡濃濃密密的將一張嘴巴全給這沒了,一雙三角眼,眸珠只有綠豆大小,但卻滾東溜西的靈活異常。單看二人之生相,已不難知道他們之中誰是“刁劍客”誰是“癡劍客”了!
刁、癡二客現身之後,一個箭步,雙雙落在萬花公主迎面丈五之處,刁劍客首先抱拳堆笑道:“直到日前,方才聽人說起
癡劍客接著抱拳道:“老五說的全是真話。”
文束玉瞥及劍詩護屏四婢均在掩口而笑,實則也難怪,刁劍客一開口,便令人有著浮滑之感,而這位癡劍客人如其名,說話時兩眼發直,一臉傻氣,癡駿神態表露無遺。但是,萬花公主臉上卻不見絲毫笑容,只見她冷漠地望著刁、癡二客,既不還禮,亦不答腔,那神情似在表示:本宮在聽著,還有什麼要說的,不妨再說下去,本宮絕不打擾就是了!
這真是個非常奇妙的場面,雙方之間,不像親人,也不像仇人。做主人的,面對來客,既不表示歡迎,亦無明顯之憎惡表現;而二名來客,話是亮開了,但是,話中一點內容也沒有……
癡劍客像個嚴肅的作證者,在說完那句“老五說的全是真話”之後,立即垂下手臂,恢復原先站立的姿勢,臉上依然一點表情也沒有。
刁劍客乾咳了一聲,聳聳肩腫,扭轉臉孔面向癡劍客道:“老六,你看,一轉眼喜妹都這麼大了,我們兄弟怎得不老,唉唉,人生在世,細想起來……”
文束玉聽得一呆,“喜妹”?!“喜”字,可能是這位萬花公主的芳號,但是,二客呼萬花公主為“妹”應作何解?
文束玉悄悄轉臉朝萬花公主望去,萬花公主靜立如故,似對刁劍客那聲喜妹一點也不感覺唐突。
癡劍客點點頭,品評似的認真地說道:“是的,光陰過得真是快,昨天剛過去今天就來了,今天一過去,明天跟著又到,人說黃毛丫頭十八變,托天之幸,喜妹總算沒有變醜,不過,這都是閒話,與咱們今天來此之……”
刁劍客似怕癡劍容再說下去,連忙大聲介面道:“是的,是的,與咱們今天來遲無關,咱們早就該來了,咳,咳,咳。”
這位刁劍客口齒真個伶俐,“此”與“遲”,一音之差,竟給他一語輕輕帶過,居然不著斧痕。
不過,萬花公主也非善與之輩,這種小花樣糊糊別人還可以,想在她面前來這一套顯然還行不通。
終于,萬花公主開口了,她向癡劍客注視著問道:“六哥,你說,你跟五哥今天來此目的何在?”
癡劍客轉向刁劍客埋怨道:“你聽,喜妹還是聽出來了!”
文束玉搖搖頭,暗歎道:刁劍客我看也是徒有刁名,他如稍稍聰明點,就不該與這麼一位寶貝師弟走在一起!
同時,使文束玉感到意外的,萬花公主竟稱呼二客為“五哥”“六哥”?天絕門下只有“七客”,最末一個是多疑劍客吳少安,萬花公主既非七客之師妹,這種稱呼從何而來?
刁劍客似乎也感到氣急,但是,他比別人更清楚,此乃這位師弟之天性,氣死也是枉然。現在,刁劍容再不肯讓癡劍客有發言的機會了,他這時搶著向萬花公主回答道:“愚兄二人今天來此並無其他目的,不過,咳咳,不過是聽說喜妹住在這裏,順便趕來看望看望而已。”
萬花公主冷冷地道:“除此而外呢?”
刁劍客忙道:“除此而外,噢,沒有了!沒有了!”
萬花公主介面道:“那麼,謝謝二位了,小妹很好,二位大哥都已看到,既然別無他事,二位大哥要不要進去坐坐?”
最後二句話,可說是標准的逐客令。
萬花公主說著,身軀半轉,但兩眼仍然望在刁劍客臉上,意思如同:“有話不妨快說,現在是最後的機會。”
刁劍客急忙踏出一步道:“咱們理應——”
萬花公主冷冷截口道:“用不著了!”
刁劍客口中的“理應”是“理應如何”?萬花公主回說“用不著”又是“什麼用不著”?文束玉一點也不懂。
文束玉望向百穴幻狐,百穴幻狐神情閒閒然,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他,百穴幻狐,似乎自始至終就沒有留意二客與萬花公主之間的對答。文束玉無奈,只好耐心靜候底下之發展,於是,他將眼光重新移去刁劍客臉上。
刁劍客一雙綠豆眼轉了轉,期期問道:“用不著?喜妹這意思是說大師伯他老人家沒有住來這裏,還是……他老人家業如傳聞所說……”
萬花公主沉臉道:“裝什麼迷糊?先父如仍在世,他老人家會放心我歐陽喜一人住在此地麼?”
現在,文束玉全弄明白了!
萬花公主與天絕七客是叔伯師兄妹!換句話說,萬花公主的父親和七客之師天絕掌是同門師兄弟,前者是師兄,後者是師弟。
不過,萬花公主現在回答二客的話,顯然是在扯謊,因為文束玉前此曾于萬花公主口中得悉,她,萬花公主的父親事實上仍活得好好的,文束玉有點奇怪,這位堂師妹為何要騙她這二位堂師兄呢?
難道上一代的兩位師兄一直不怎麼和睦不成?
不,恐怕尚不止於不和睦,萬花公主先前那句“外患內憂”定非無的放矢,如果加以進一步武斷點推測,萬花公主父親當年之“死訊”,可能即系針對本門所偽發也不一定。
初步謎團已獲解答,不過,更大的一個謎團卻接著產生:萬花公主父女與七絕師徒之間究竟有何種微妙關系?是否僅屬同門之私人恩怨?抑或連帶地關系著整個武林?
在聽說自己那位大師伯確已不在人世之後,刁、癡二客之喜悅是明顯的;尤其那位癡劍客,這時竟深深籲了一口氣道:“我老常算是白緊張一場!”
癡劍客這句話又是“一身病”。但是,刁劍客這會兒,似乎已不忌諱這些了。刁劍客這時一雙綠豆眼滾閃不停,顯然正在轉著什麼歪念頭。而萬花公主在扯過通天大謊之後,也開始演戲了。
她謊騙刁、癡二客,原是有計劃的行動,而刁、癡二客之反應,自然也在她預見之中,然而,她這時卻故意裝出既驚且怒的神氣向刁、癡二客叱問道:“難道你們竟敢——”
刁劍客綠豆眼一眨,笑吟吟的又向前跨出一步道:“喜妹千萬別往壞處想,大師伯跟我們師父之間縱然有過不愉快,那也是他們上一代的事,如今,二位老人家都已棄世,我們小一輩的理應重新團結,再振師門往日之聲威才對,喜妹,你說是麼?”
萬花公主霎著眼睛道:“天絕門下有七客,天毒門下只留弱女子一個,小妹那還夠什麼資格和七位大哥團結!”
文束玉不禁暗吃一驚,他以前在雙獅鏢局時,偶爾聽那些鏢師們論及以前武林中幾名魔頭,沒有聽到什麼黑水雙冠,也沒有聽到什麼九鼠、一狐和七客,甚至連天絕掌都沒有聽到過,但是“天毒大帝”四個字,卻隱約間仿佛人過耳,這位萬花公主的父親難道就是那位什麼“天毒大帝”不成?
刁劍客滿臉奸笑,這時連忙介面道:“喜妹好說,古人雲:‘兵在精而不在多’。單人多又有什麼用?大師伯一套‘如意劍法’,喜妹只須拿出三四成來,也就夠我們這邊七兄弟望洋興歎的了。”
刁劍客說這些話時,兩眼不停地在萬花公主臉上打轉,文束玉心中漸漸有數了,天絕七客可能是在打這套如意劍法的主意。不過,文束玉仍然有點不明白的是,彼此既然源出一脈,怎麼武功卻有分別?
還有天絕掌應以掌法見長,乃屬理所當然之事,可是,教出七個徒弟,卻一致號為劍客,不亦矛盾之至?
只見萬花公主咦了一聲道:“如意劍法歸師叔不是也會麼?”
文束玉暗暗點頭,心想:“這才合理……”
可是,刁劍客卻苦笑著道:“提起這個,我們七兄弟愧都愧死了,我們進門時,師父問我們想習劍還是習掌,我們因羡慕大師伯那時在武林以一套如意劍法走遍天下無敵手,便都毫不遲疑的一致要求習劍,直到習成之後,方才發覺鑄成大錯,只七師弟一個人乖巧,習劍之餘,還兼習了師父那套掌法。”
萬花公主似乎有點聽不懂,眨眼道:“錯……在哪里?”
刁劍客將信將疑道:“喜妹真的不知道?”
萬花公主佯嗔道:“誰騙你了?”
刁劍客滿以為欺詐是成人的事,一點也沒防到對面這天真的小師妹會將謊言編得如此地“真切”,當下竟真的說了出來道:“你師叔教我們七師兄弟武功之方式,正如師祖當年傳授大師伯和我們師父的方式完全一樣:‘劍掌任擇其一’!當年,大師伯選‘劍’,我們師父選‘掌’,劍是‘如意劍’,掌是‘四絕掌’。所不同的,上一代兩位老人家都得到師祖傳真,雖然劍掌是二種完全不同的武功,但二人之成就卻無法軒輊,因為當時師祖在劍與掌兩方面之造詣是相等的……”
萬花公主插口道:“不對呀!”
刁劍客忙道:“喜妹聽我說下去——當時,師祖曾訓誡師伯和家師,吩咐二人在他老人死後武學不許交流,師祖之意,二兄弟各擅一絕,可以分霸一方,如果劍掌交流,不得其法的話,雙方或許會生猜忌之心,以為對方學了自己的全部而只教自己一部分,事情就多了。可是,師祖一死,兩兄弟仍然交換了彼此的武學,結果,果如師祖所預料!”
萬花公主變色道:“結果歸師叔以為家父未將如意劍法全部傳給他?”
刁劍客乾咳了一下苦笑道:“不然兩位老人家……”
萬花公主沉臉道:“就算家父留了幾手,但是,誰又能證明你們師父所交出的是一套完整的四絕掌法呢?”
刁劍客歎了口氣道:“問題便在這種地方了,也許二人都沒有誠意,也許二人限於天賦,因學無所成而生誤會,都怪二位老人家不聽師祖遺訓……”
萬花公主注目截口道:“現在五哥有何打算?”
刁劍客精神一振,整了整臉色,顯得異常誠懇地道:“錯誤發生在上一代,我們這一代必須加以糾正,咳,愚兄意思就是說,我們七弟手上有師父的掌經,擬請師妹也將大師伯的劍譜拿出來,讓咱們師兄妹八人,合二支還歸一脈,甚至可由喜妹出任掌門之職……”
文束玉心想:說得真是又親熱又好聽!不過,文束玉一點也不擔心,他知道這位萬花公主說什麼也不會上這種洋當的。
果然,萬花公主問道:“七哥在哪里?”
刁劍客忙道:“已經派人去找了,大概不日可到。”
萬花公主平靜地道:“那麼就等七哥拿出掌經之後再談如何?”
刁劍客連聲應道:“當然!當然!”
不過,刁劍客口中這樣說著,一雙綠豆眼卻在轉個不停。他比誰都清楚,就是找到多疑劍客,後者也沒有拿出那套四絕掌法之可能,要交換,他多疑劍客自會進行,他為什麼傻到要帶上六個師兄坐享其成?
所以,刁劍客這不過是在拖時間,老實說,他現在只顧忌著兩件事:第一,這位師妹如意劍法上有幾成火候?他是不是這位堂師妹的對手?第二,堂師妹身邊那一老一少是何許人?尤其那位藍衣少年,目如曉星,英華鑒人,模樣極像傳聞中的斷腸蕭,如此子即為斷腸蕭文公達之子,動起手來,勢必又多一號勁敵。設非有著這二層顧忌,以他與癡劍客适才上山那種如奔火場的來勢,可能早就拔劍闖宮,強行搜奪了。
癡劍客好久沒有說話,似乎有點憋得難受,這時自以為聰明的朝刁劍客眼色一丟,大聲說道:“‘心慌不能喝熱粥,跑馬不能看三國’;五哥,你懂嗎?咱們進去坐坐!”
刁劍客雖然以刁知名,但在聽得這種透明的聰明話之後,竟也止不住臉孔大紅,轉身皺眉道:“老六,你能不能……”
萬花公主身後的護屏二婢卻於這時噗哧一聲雙雙笑將出來,於是氣氛隨之一變,大家都知道馬虎已無法再推下去了!
萬花公主冷冷一笑道:“兩位師兄還等什麼呢?”
這種話癡劍客聽了還不怎樣,刁劍客則顯得窘迫異常,當下由後者硬起頭皮乾咳著賠笑道:“喜妹千萬不可這樣說話,今天,愚兄跟老六來,說起來也是一片好意,因為……咳咳……依我們七兄弟之猜想,當年可能是家師誤會了師怕他老人家也不一定,所以……咳咳……為澄清此一誤會起見,愚兄跟老六覺得,喜妹最好將大師怕他老人家那部如意劍法交出來……”
癡劍客點點頭道:“是的,老五這番話我老六完全同意!”
萬花公主淡淡介面道:“說出來兩位師兄也許要失望,小妹從小便對武功不生興趣,尤其厭煩什麼刀呀劍的,同時,最主要的便是你們大師伯在去世時,根本就沒有什麼拳經劍譜一類東西留下來……”
刁劍客嘿了一聲,顯有不信之意。
萬花公主視如不見,頓了頓,轉身指向劍護詩屏四婢繼續說道:“倒是這四個丫頭,她們都跟家父學得不少東西,兩位師兄如想研究那套如意劍法,看來只有找這些丫頭們想法子了。”
刁劍客遲疑地朝四婢抱拳道:“四位大姊……”
劍婢搶著回答道:“是的,劍法方面,我們幾個丫頭的確要較我們公主稍微高明幾分,不過,我們幾個丫頭由於天資有限,雖經老主人悉心傳授,卻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如叫我們在印證時一招一式的使出來,固然可以,若要叫我們以其他方式表達,那就不是我們幾個丫頭所能辦得到的了!”
刁劍客連忙接著道:“一樣,一樣!”
劍婢轉臉望向萬花公主,萬花公主點點頭;於是,劍婢越列而出,笑向刁、癡二客道:“由哪一位出手賜教?”
刁劍客遲疑了一下,轉向癡劍客道:“老六,由你出去怎麼樣?”
癡劍客滯鈍地轉動著那雙無光的眼珠,沒有立即表示可否,刁劍客乃又加以解釋道:“因為,咳,你老六手底下比較穩實些,不過,咳咳,誰出去可說都是一樣,如果你老六害怕,由愚兄出去也不妨。”
癡劍客經此一激,不禁奮然大叫道:“害怕?笑話!”
刁劍客連忙恭維道:“那當然,咳——”
癡劍客唰的一聲拔出腰間寶劍,大踏步向前走出。
劍婢微微一笑,也自背後摘下一支奇形寶劍,劍婢的那支寶劍一亮出來,刁、癡兩客以及文束玉,均不禁目光一直。
你道為什麼?原來劍婢此刻手上那支寶劍,一般說來與通常寶劍無甚差異,就只靠近劍尖三寸處,忽於劍身上有若鵝頸般彎起一道小鋼鉤,鉤上生出一朵銅鑄如意花,這樣一來,這支寶劍不但有著一般寶劍的削、劈、砍、刺之利,且同時多出了磕。打、勾、帶等錘戟棍拐的招式,而它的形狀,乍看上去也像極一支長柄如意。
看到這支奇形寶劍,刁劍客於震訝之餘,心中不由得冷笑不置。他想:哼,怪不得上一代的師兄弟兩個要勢同水火,就拿這種如意劍來說吧,在這以前,有誰見過?依此類推,若雲“天毒”沒有欺瞞“天絕”之處,其誰能信?
不過,如此一來,反倒增加刁劍客對萬花主婢之信任程度,他覺得她們主婢如果是有心機的話,第一個這種如意秘劍就不會暴露出來。
只有一個文束玉,這時卻突然生出另外一種感觸,他暗忖道:“這種節外生枝的‘如意劍’,要一旦碰上金谷中那支鑄有七道缺口的‘解語劍’,豈不正好遇上對頭剋星?”
癡劍客呆得一呆,以劍尖指著那支如意劍喝問道:“這算啥玩藝兒?”
劍婢嘻嘻一笑道:“婢子不是早說過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婢子只知劍上多出一朵花,至於為什麼要有這朵花,以及它有什麼功用,抱歉得很,那恐怕只有動上手才能知道了!”
癡劍客哼了一聲道:“動就動吧!”
說著,長劍一搶,劃起一道虹影,光華閃爍地向劍婢連人帶劍旋罩而上。
文束五暗暗點頭。別看這位癡劍客神情癡駿,出手卻極靈活而潑辣。文束五真有點擔心劍婢會不會是這位天絕劍的對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癡劍客那道淩厲劍氣即將近身之際,只見劍婢手中如意劍一探一擦虹影立斂,但聽格達一聲,癡劍客那支長劍已被劍婢那支如意劍牢牢勾住!在此情形下,雙方要分勝負,便端著各人之內功根底如何了。然而,劍婢不知道是自忖內力不敵,抑或另有其他用意,雙劍剛剛纏上,卻將玉腕一振,又將癡劍客那支寶劍一下抖脫!
刁劍客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癡劍客卻有點老羞成怒,大喝一聲:“丫頭,再接一招試試!”
長劍一抖,灑出一片劍花,仿佛繽紛落英於洶湧湍流中泛濫奔瀉,浩浩然向劍婢淹卷過去。
萬花公主看得眉峰微微一皺,刁劍客脫口急呼道:“老六!”
很顯然,癡劍客已然上火,竟然突施煞招,想將劍婢一舉斃於劍下,刁劍客當然不願癡劍客這樣做。
可是,癡劍客出手太快,刁劍客喊亦枉然。
當事之劍婢也似乎沒有想到眼前這名混沌沌的癡劍客會有如此兇猛,哎喲一聲嬌呼,一個踉蹌,全身向後挫倒,左手單掌撐地,右手如意劍蛇信般以掃膛腿的招式向前掃出。
癡劍客劍光打閃,人自劍婢頭上疾翻而過,然後,一聲悶哼,全身淩空摔落。
劍婢一躍而起,以腳尖踢開身前那兩條砍自癡劍客身上的斷腿,抱劍向萬花公主福了一福道:“婢子該死,不過,公主看到的——”
萬花公主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緩緩轉望去血泊中的癡劍客,癡劍客雙腿系齊股而斷,這時早因流血過多而氣絕。
萬花公主朝癡劍客屍身望了一眼之後,又轉過臉去望向刁劍客道:“輪到五哥啦。”
刁劍客臉色異常難看,萬花公主和他說話,他就像沒有聽到一樣,眼皮一陣眨動,忽然身軀一轉,發狂似的向峰下飛奔而去。
萬花公主手一揚,後面鐘樓上立即響起“當當”“當當”,一陣兩短相連的警訊,再看峰下,守望在三座灰色堡壘上的松。竹、梅三婢在聽得鐘聲後,均自背上撤出一支奇形寶劍飄身躍落,橫劍當道。
萬花公主回身朝文束玉點點頭道:“我們進去吧。”
文束玉指著峰下道:“不等——”
萬花公主攔著搖頭道:“用不著了,三個丫頭隨便哪一個也能將他留下來,看不看都是一樣。”
回到宮內,文束玉皺眉道:“公主今天將刁、癡二客廢了,餘下的駝、跛、謊、癩、疑等五客豈不更要與公主成仇?”
萬花公主輕輕一歎道:“有什麼辦法?你饒了他們,他們一樣饒不了你,天絕、天毒不並立,遲早也只能有一支生存下來
萬花公主說至此處,忽然笑了笑,接著道:“這是我們毒絕門的一筆糊塗帳,別去管它了,倒是文少俠剛才那段有關‘條脫’的故事沒有說完,叫人聽一半,留一半,擱在心中怪難受的。”
文束玉微微一笑道:“說來也沒有什麼——如所周知,唐代的溫庭筠,大家都知道他是個有名的才子,也知道他在科舉方面不甚得意,一生中最大的官不過做到襄陽一名掛名巡官,但是,卻很少人知道這位有‘溫八叉’之名的才子,何以不能得志於當時的真正原因。”
萬花公主忙問道:“什麼原因?”
文束玉斂容歎了口氣道:“一句話可以說完:‘鋒芒太露’!”
萬花公主怔然道:“這跟你要說的故事有什麼關系?”
文束玉淡然一笑道:“關系大得很,我不妨再問一聲,唐時有個‘學士歸院’的故事,公主聽說過沒有?”
萬花公主搖搖頭,文束工接道:“是這樣的:唐宣宗時,吳興太守名叫令狐陶,此人系憲宗時中書舍人令狐楚之子,父子均為有唐一代知名之士。當令狐陶為吳興太守時,時人均稱其有宰輔之器,政聲傳至宣宗耳中,即召為知制誥。有一天,宣宗和他論政至半夜,回來時宣宗命禦輿金蓮華炬相送,翰林院諸官以為皇帝駕至,紛紛伏地相迎,不意喝道者所呼者,結果竟是‘學士歸院’!”
萬花公主不禁笑了起來道:“真威風!”
文束玉接道:“是呀,又有一天,宣宗賦詩得句有‘金步搖’一詞,皇帝老兒對不出下聯來,乃傳命都中文士屬對,結果由溫八叉溫庭筠以‘玉條脫’中選,宣宗大悅,差令狐陶予安以置,令狐陶私下問溫庭筠道:‘老兄的玉條脫典出何處?溫庭筠道:‘南華經。’接著加以譏道:‘學士名氣不小,看的書好像並不多嘛!’好了,就這一句話,溫庭筠的一生官運算是斷送得幹幹淨淨,而這,便是溫庭筠後來題季羽故里一詩中‘終知此恨難消盡,海讀南華第二篇’之由來。”
萬花公主不勝感慨道:“盛世,亂世,哪個朝代都一樣,有才者恒驕,而驕者恒易遭忌,回頭再看我們武林中的情形又何嘗不是如此……”
二人說著閒話,轉眼天色已黑。一宿無話。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43:00
第十三章 張冠李戴誤中誤
第二天,天一亮,萬花公主略事拾綴,便和文束玉、百穴幻狐,以及詩劍二婢離開萬花宮,走下神女峰,准備取道奔赴文束玉所提供的金穀所在。
萬花公主為了路上行走方便起見,與詩劍二婢易釵而並,改穿了一身男裝,不過,主婢三人雖然改變衣著,容貌卻未更易,所以,只要遇上細心的人,對主婢三人之雲英女兒身,依然不難一目了然。
文束玉現下之所以要將這一行人領去明知不是真正金穀所在的峨嵋九老洞,其目的只在他以為在那裏也許可以碰到夏紅雲;假如到了九老洞仍舊不見夏紅雲蹤影,那麼,他想立刻掉頭趕去長安。因為他和鬼爪抓魂今年五月端陽在長安居易樓的那個約會夏紅雲也知道,聰明如夏紅雲者,在四處找他不到的情形下,自然會想到趕去長安等他的。
現在,文束玉本來隨時都可以憑武力從百穴幻孤身上奪回那部秘芨,不過,他怕因此會損害到萬花公主的自尊心,所以一直在猶豫著。因為百穴幻狐改換面目,由“曹大叔”變成“魯大叔”,萬花公主也是共謀者之一,撕開老狐的假面目,就不啻揭穿萬花公主當初的策劃!雖然他可以向對方解釋老狐的不忠和暴行,但是,他仍恐對方年紀太輕,一時之間可能受不了。
一行由巫峽搭上一條江船,五天之後抵達江津,萬花公主因不耐水行緩慢,提議登岸改走旱路,於是,一行於江津登岸。依萬花公主的意思,她預備跟文束玉共乘一輛馬車,由百穴幻狐和詩劍二婢乘馬護行,但文束玉深恐百穴幻狐趁機逸去,因而推說他對這一帶風光頗為欣賞,想先騎馬一路領略兩天再說。
當天傍晚,一行進入永川城,歇在一間叫三元會館的客棧裏。
在分配房間時,文束玉覷便向那名劍婢低聲笑道:“不知怎麼的,我老是擔心這位魯大叔會來個不辭而別,劍姑娘,煩您跟詩姑娘悄悄招呼一聲,請你們二位幫我留意著這位魯大叔的行動好不好?”
劍婢點點頭,同時輕笑著答道:“婢子們也有這種感覺,這位魯大叔近來似乎與以往有些不一樣,終日顯得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不過,文少俠請放心,這老兒跑不了的,只要我跟詩丫頭稍微看得緊一點,老兒縱有通天之能,諒亦不易耍出什麼花槍
這一來,文束玉便算真的安心了。劍婢一劍削斷那名癡劍客的雙腿,他是親眼看到的,百穴幻狐雖然狡猾,論武功,老狐卻不一定會強過天絕七客,再加上一個身手不在劍婢之下的詩婢,三個看守一個自然不愁老狐開溜。
文束玉因看在離晚餐時間還早,便隔著窗子跟萬花公主打了個招呼,然後一個人向棧外走去,想在城中隨便走走,消散消散。
文束玉剛剛走出客棧大門,南面街頭上忽然的的得得地奔來二匹健騎,因為街道不寬,文束玉身子一縮,讓人店簷下,准備讓二騎先過去再走,不意二騎近前,馬上有人咦了一聲,二騎竟然同時收韁停下。
文束玉抬頭望去,看清馬上二人面目後,不禁微微一呆。
馬上二名騎者不是別人,正是芙蓉三徒除去五月花夏紅雲之外的那一對姊妹:雙劍貴妃楊芬芬、冰姬白玉梅。
雙劍貴妃於馬上注視著文束玉問道:“這位是不是長安雙獅鏢局的文束玉文少俠?”
文束玉微微欠身道:“是的,文某人正是在下。”
雙劍貴妃緊接著又問道:“據說我們那位三妹前些日子一直跟文少俠走在一起,有沒有這回事?”
文來玉略感不安,連忙點頭道:“是的——”
冰姬白玉梅冷冷截口道:“我們三妹刻下在哪里?”
這下可將文束玉難倒了,他該如何解釋才好?
他僅從百穴老狐口中知道夏紅雲已被老狐釋放,詳細經過,他並不知道,因為他自己那時尚在昏迷之中。再者,他如果照實說了,兩姊妹勢必不會相信。
因為其間經過太複雜,一個解釋不好,極易引起誤會,反不若一語帶過,先將這對姊妹打發了比較妥當。
於是,文束玉轉向冰姬賠笑道:“是這樣的,在參加金陽堡那場聚會之前,我們一直走在一起,金陽堡那場聚會結束,我們在走到雲夢附近,令妹忽然聲稱她有要事,要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一下,於是,咳,於是我們便分了手……”
二姊妹聽了,臉上均現出懷疑之色,文束玉只好趕緊接著說道:“我們分手之前,還在安陸見過鬼穀子胡其用胡老前輩,同時我們也跟鬼爪抓魂訂有約會,約定今年端陽在長安居易樓聚齊
文束玉這是無可奈何的一著,他想提出鬼穀子和鬼爪抓魂這兩塊名牌來用以加重他語氣的真實性,果然,這一著收效了,雙劍貴妃和冰姬二姊妹在聽到鬼谷於和鬼爪抓魂兩個名字之後,臉色均是一緩。
雙劍貴妃點點頭道:“這樣說,我們——”
可是,天下竟有這等巧事,那名劍婢偏於這時趕了過來叫道:“文少俠,公主請您進去一下,說有事要跟您商量。”
劍婢說著,抬頭忽然瞥及街心馬背上的芙蓉雙妹,不由得一咦住口,眨著眼皮在三人之間望過來又望過去,臉上布滿疑訝神色。
文束玉很尷尬,他既不便向劍婢解釋這對姊妹是什麼人,又不便向芙蓉姊妹解釋劍婢的身份,當下只好勉強向雙劍貴妃和冰姬二姊妹拱拱手道:“就這樣說了,端陽長安再見。”
語畢,也不待二姊妹再有表示,急急轉身隨著劍婢往棧中走來。
劍婢扭頭疑地注目道:“剛才這二位……”
文束玉咳了一聲道:“就是在下前次那位女伴的二位師姊,他們在向我打聽她們師妹的下落,我只有告訴他們,我們已不幸失散……”
劍婢睨了他一眼道:“都很美嘛!看來文少俠那位女伴更是出落不凡了!”
文束玉乾笑著,無以為答。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文束玉回頭一看,原來雙劍貴妃和冰姬二姊妹跟進了這家客棧,二姊妹這時的臉色都很難看,文束玉一顆心不由得撲撲跳動起來。
當文束玉回過頭去的這一剎那,只見冰姬冷笑道:“哼,公主!”
雙劍貴妃也顯得十分不快地道:“三丫頭簡直愈來愈不像話了!”
文束玉暗道一聲糟糕,原來二姊妹竟誤會劍婢口中的“公主”就是她們的“三丫頭”,如果二姊妹以為她們的三丫頭是在有意回避她們,就免不了要堅持“認人”,萬花公主的脾氣看來也好不到那裏去,萬一雙方一言不合而起糾紛,屆時對他如何個排解法?
一名店夥追了過來道:“二位女俠……”
冰姬回頭叱道:“我們自己進去看房間,看中意了再通知你!”
店夥唯唯而退。於是,二姊妹繼續緊跟在文束玉和劍婢身後向裏院走來。
跨進裏院,劍婢大聲向廂房中喊道:“報告公主,文少俠請來啦!”
劍婢這丫頭這樣做的用心是很明顯的,她不將文束玉直接領去萬花公主房中,便是想萬花公主親自出來看看芙蓉二姊妹,將來好告訴她們的公主,文少俠以前的女友,就是這二名少女的三師妹,她這麼一喊,萬花公主礙于禮節,自然要親身迎出來。
果然,萬花公主笑吟吟的帶著那名詩婢走出廂房,口中還在應答道:“文少俠回來了麼?”
萬花公主抬頭看到文束玉身後的芙蓉二姊妹,不禁微微一怔,而雙劍貴妃和冰姬二姊妹在看到萬花公主之後,更是大感意外。
雙劍貴妃脫口道:“什麼,原來是——”
冰姬白玉梅嘲弄地介面道:“上官‘公主’,你好!”
芙蓉二姊妹竟然也將這位萬花公主當成了素衣仙女上官蘭!
萬花公主似乎將這種誤會看做很有趣的一件事,這時不但不加辯解,反而笑嘻嘻的招呼道:“兩位大姊好。兩位什麼時候到的?要不要進來坐坐?”
文束玉為之啼笑皆非,連忙搶上一步向二姊妹說道:“她,她並不是……”
冰姬白玉梅白了他一眼道:“她是誰?她,她,怪肉麻的!”
冰姬已知她那位三妹在文束玉身上發生情感,現在見文束玉又跟另外一個女孩子走在一起,心中自然不是滋味了!
冰姬斥開了文束玉之後,又轉向雙劍貴妃道:“人家是公主身份,我們那個三丫頭當然不足論匹,大姊,我們走!”
雙劍貴妃似乎也因為這位飛花掌門下奪走自己師妹的情人而滿腔忿懣,當下一聲不響,轉身便和冰姬向院外走去。
芙蓉二姊妹遠去後,萬花公主茫然望向文束王道:“這是怎麼回事?本宮不過是開開玩笑,她們既是本宮那位幻身上官女俠的朋友,而且進門時也是有說有笑的,怎麼忽然生起氣來了?”
文束玉只好攤手一笑道:“公主問我,我又問誰?咳,平常只聽人說,這對姊妹的脾氣都很古怪,你看,她們剛才不是連我也給罵了?”
萬花公主皺眉搖頭,好像仍在迷惑不已。
文束王轉話題問道:“公主何事相召?”
萬花公主喚了一聲道:“也沒有什麼,本宮偶然憶及家父另外一件吩咐,所以想問問文兄最近有沒有聽到有關‘天機道長’與‘七巧仙姑’這二位元的消息,家父說,一旦打聽得有關這二位元的消息,就得馬上著人回報,至於用意何在,小妹也不甚清楚。”
文束玉搖搖頭道:“沒有。”
萬花公主道:“沒有就算了,我們到前面去用飯吧。”
第二天,在隆昌往富順的官道上,雙劍貴妃和冰姬二姊妹正在策騎前行之際,迎面沙塵飛揚,突有一騎急馳而來。
冰姬眼尖,失聲道:“看!大姐,那一身紅衣服,來的莫非是三妹不成?”
雙劍貴妃,舉眸凝視,緩緩點頭道:“很像。”
於是,二姐妹一左一右並肩擋於道中,官道寬僅丈許,來騎馳近,除非硬闖,只有緊急收韁一途。不消多大工夫,來騎已至十丈之內。
雙劍貴妃驚呼道:“果然是三妹!”
馬上的夏紅雲,披頭散發,一身是灰,人伏馬鞍上,鞭揮如雨,似乎沒有發覺到前面路中有人。
冰姬大叫道:“嗨,雲丫頭,注意,我們在這裏!”
冰姬的聲音很高,馬上的夏紅雲大概是聽到了,只見她上身一直,雙手後勒,馬兒負痛又沖刺了五六丈,才並舉著雙蹄長嘶停下。
看清她們那位三師妹的面貌,二姊妹都呆了。
雙劍貴妃喊得一聲:“三丫頭!”眼圈一紅,熱淚幾乎奪眶滾落。
馬上的夏紅雲,芳容憔悴,目光滯直,怔怔地望向這邊道:“是的,二位女俠很面熟……”
冰姬大驚,惶然轉向雙劍貴妃道:“大姊,這,這丫頭難道瘋了不成?”
雙劍貴妃未及有表示,迎面夏紅雲已然大喝一聲,放馬沖過來罵道:“果然就是你們這批妖精!”
左手馬鞭一搶,右手揚手便是一把淬毒梅花針。
人馬沖過來,一面大叫道:“快交出我那玉哥來!”
雙劍貴妃和冰姬跟夏紅雲是同門師姊妹,當然知道她們師妹此刻這把毒針的厲害,好在三人同門習藝,都熟諳這種毒針的趨避之法,當下二姊妹不及分辯,雙雙一側身,單足掛鐙,整個藏在馬腹之下,結果,二匹坐騎成了替死冤鬼,各中毒針無數,慘嘶倒地,霎眼化皮肉為膿血。
雙劍貴妃和冰姬以為師妹既然神志喪失,可能還有第二把毒針打出,是以於竄離馬屍之後,仍然不敢接近那位勢如瘋虎的師妹,沒有想到夏紅雲發出毒針只是一種盲目舉動,她人從兩位師姊中間沖過,頭也不回一下,繼續呼叱向前:“快交出我那玉哥來,快……交出……我那……玉哥……,,
呼聲淒厲,漸去漸遠,沒有多久,人和馬終于在沙塵中一齊消失不見。
雙劍貴妃和冰姬失去坐騎,自然無法追趕。二姐妹回過身來,不禁相擁大哭。
二姊妹哭了一陣,冰姬拭淚道:“趕回去,大姐,不殺了那個負心漢,我白玉梅誓不為人!”
雙劍貴妃正點著頭,忽然神色一動道:“且慢,又有人來了!”
冰姬一怔道:“那麼我們是不是先將這兒稍微收拾一下?”
雙劍貴妃匆匆點頭道:“是的,最好如此。”
尚幸這時已是三月上旬,道路旁邊的雜草已經長得很高,二姊妹以劍尖先將馬屍挑去草叢中,然後再以沙土掩去路面上的血跡,等二姊妹拭劍人鞘,來騎已然於身外七八丈處出現。
現身者是二名五句上下的灰衣老者,來人身上不見任何兵刃,但是,二人那兩副眼神卻令人有不寒而慄之感。
雙劍貴妃啊了一聲道:“是——言家二位老伯?”
兩名灰衣老者也極意外地道:“這不是芙蓉冷大姐座下的大姑娘和二姑娘麼?你們那個三丫頭呢?還有你們兩個怎麼連坐騎也沒有備一匹?”
來的這二名灰衣老者,正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言氏雙傑。
雙傑老大名“言仁”,老二名“言義”,他們也就是五行十三奇中飛花掌言琴鳳的二位嫡堂哥哥。
雙傑在武林中雖然沒有他們那位堂妹的名氣大,然而,他們與那位堂妹在武林中受到的尊敬卻幾乎是相等的;因為雙傑在武功方面之成就並不比飛花掌遜色多少,同時,最主要的是二兄弟為人剛正,俠膽照人,嫉惡如仇,是中原黑道人物最感頭痛的二位角色。
冰姬白玉梅較富心機,她怕雙傑看出她們姊妹曾經流過眼淚,這時故意拿手背擦了擦眼睛道:“是的,風沙這麼大……”
老大言仁道:“老二,來,咱們合乘一騎,分出一匹牲口來給她們二姊妹代步。”
老二言義自馬背一躍而下,走過來將韁繩交到雙劍貴妃手上,雙劍貴妃也不多讓,僅顯得有點不安地問道:“兩位伯伯如果有緊要事……”
老大言仁搖搖頭道:“也沒有什麼……”
老大言仁說著,神色一動,忽然向二姊妹注目問道:“二位賢侄女出來多久了?最近這段期間有沒有看到你們那位阿蘭妹妹?”
雙傑老大口中的“阿蘭”,除了一個素衣仙女上官蘭當然不會有別人。
雙劍貴妃和冰姬二姊妹聽得雙傑老大這麼一問,二姊妹神色均不由微微一震,雙劍貴妃正待開口,冰姬白玉梅以肘彎將她師姊一碰,搶著反問道:“二位伯伯找阿蘭姊姊有什麼事?”
有降龍掌之稱的言仁皺起眉頭道:“這丫頭這次由咱們那位大妹子派參加金陽堡的什麼寶圖大會,一出來就沒有了消息,咱們那位元大妹子放心不下,硬逼著咱們老兄弟倆出來打個接應,可是,咱們這一路來,到處問人,始終沒有……”
伏虎掌言義忿然插口道:“咱們就說過了,既然對金谷寶藏沒有多大野心,這種什麼倒頭會,乾脆就別參加,要參加的話,使該親自出馬,大妹子她老是不聽,說什麼名份攸關,別人家多半隻派個把門人弟子與會,她不能讓別人瞧著笑話,哼,現在好了,萬一蘭丫頭有個三長二短,看她跳腳去!”
冰姬白玉梅朝師姐雙劍貴妃迅速飛了一眼,轉向雙傑平靜地說:“請二位伯伯毋庸多慮,蘭姐目下活得很好,因為我們昨天還見過面,咳,不過——”
雙傑大喜過望,同時接著道:“昨天在什麼地方見的面?”
冰姬白玉梅緩緩接下去說道:“不過依侄女兒的意思,二位伯伯最好就此折回,阿蘭姐姐我們相信她早晚總會回去的,如果二位伯伯現在去找她,晤,這個,侄女兒總覺得似乎有點不太妥當。”
雙傑雙雙一怔道:“為什麼?”
冰姬白玉梅向雙劍貴妃含蓄地道:“大姊,你說是嗎?”
雙劍貴妃方待接腔,眼角偶掃,忽然引指失聲道:“那邊來的不正是蘭姐她們嗎?”
雙傑兄弟急忙轉臉望去,遠處大路上,正有三四騎健馬夾護著一輛油壁香車,以普通馳速向這邊滾滾行來。
伏虎掌言義凝眸訝然道:“丫頭是一個人出來,怎麼現在後面跟了這麼一大堆?”
降龍掌言仁介面道:“是呀!那個穿長衣的老傢伙是誰?還有那三個年輕的不像是五台花家兄弟,又不像血屠門下那二個劣徒……”
伏虎掌言義突然咦了聲道:“快瞧,老大,左邊那個小夥子,你瞧多像文公達那老兒!”
降龍掌言仁不住點頭,沒有開口,眼光則緊盯在來路上不稍一瞬,這時,一車四騎已漸漸來至十丈之內。
文束玉早在三四十丈之外便已看到迎面路中的言氏雙傑和芙蓉姊妹了,他先向百穴幻狐問道:“魯前輩認不認得前面跟芙蓉姊妹站在一起的那二名老者是誰?”
百穴幻狐焉有不識鼎鼎大名的言氏雙傑之理?但是,老狐狡猾便狡猾在這種地方,他知道,這姓文的小子既然不識言氏雙傑,萬花主婢自然更不清楚言氏雙傑之為何許人,他目下已非百穴幻狐之本來面目,如說認識,只有壞處而沒有好處,他又何必多嘴自找麻煩?
所以,老狐在略作沉吟之後大搖其頭道:“哈哈,很面生
文束玉見連百穴幻狐都摸不清迎面二名灰衣攔路者之底細,心頭不禁一怙綴,於是連忙靠去車廂旁邊向車內傳話道:“公主請准備了,芙蓉姊妹囚昨日之誤會,刻下正領著二名來頭不明的灰衣老人攔在前面大路上,等會兒靠近,公主最好出面解釋一下,因為公主與那位素衣仙女實在太相像了,長此誤會下去,不但彼此不便,甚至還可能會因此拖累到那位毫不知情的上官女俠也不一定。”
不懂女孩子心理的文束玉,最後這句話說的可說是糟得不能再糟了!
萬花公主自幼生長在民風驃悍的邊疆地區,個性本就較中原女子為強,她昨天為了芙蓉姊妹的一頓冷言冷語,本就暗感不快,現在一聽文束玉九轉十八彎,最後竟又是在為了另一個女孩子著想,心中滋味如何,蓋屬不難想像。
她這時不便向文束玉發作,一股醋意,不由得全化為怒火移去前面攔路的四人身上,當下她也不回答文束玉的話,徑向車外喊道:“詩劍二丫頭過來!”詩婢和劍婢忙攏去車旁道:“公主有何吩咐?”
萬花公主沉聲道:“等會兒如果有人攔路,不許回答一個字,一直向前走,你們兩個丫頭架不住自有本宮接著招呼!”
兩婢雙雙響應了一聲:“是!”
文束玉暗道一聲:這下糟了!他不知道前面那二名灰衣老者手底下如何,就他所知,單芙蓉姊妹則萬萬不是這主婢三人的對手,更何況這邊還有一個百穴老狐?
相反的,就算那二名灰衣老者不是等閒人物,實力遠在這一方之上,那麼,要是如果這邊主婢三人有誰受傷,又非他衷心所願。
唉,這將怎麼辦?
俗雲:二虎相爭,必有一傷,一旦以武力相見,雙方說什麼也不會巧到勢力相埒,永遠不分勝負的程度,那麼,到時候如有一方不支,他文束玉要不要出手相助?
他是幫助芙蓉姊妹和那二名灰衣老人來戰萬花主婢?還是幫助那萬花主婢去對付夏紅雲的二位師姊呢?
馬蹄揚塵,車輪轆轆,雙方間距離愈來愈近了!
詩劍二婢因奉有公主硬闖之嚴命,這時已雙雙搶出車前,文束玉和百穴幻狐只好退居車後。
文束玉的想法是:萬花公主這時火氣正大,愈勸可能愈壞事,釜底抽薪之法只有到時候從旁高聲說明車中人不是素衣仙女上官蘭,雙方毫無怨怨可言,千萬不可滋生誤會……
文束玉念轉未已,詩劍二婢雙騎已沖至言氏雙傑身邊。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43:41
言氏雙傑見車中人始終不肯露面,且見來騎亦無停下互打問訊之意,以致雙傑均為之驚訝不已。當詩劍二婢來至五丈之內後,雙傑曾同時以懷疑的眼光回望芙蓉姊妹,眼光中似在詢問:二位賢侄女莫非認錯人了吧?
雙劍貴妃和冰姬二姊妹一致搖頭,異常堅定的表示:絕不會錯!
所以,雙傑老大,降龍掌言仁這時吆喝了:“阿蘭,你這丫頭——”
若在普通情形之下,萬花公主脾氣再壞些,這時也一定會探出頭來反問一句:“請問誰是阿蘭?”
可是,萬花公主由於使氣,她不但自己不准備回話,甚至在事先還下令二名女婢不許回答一個字,這樣,連讓雙傑從口音有異上去辨別車中人不是他們那位師侄女的機會也沒有了。
文束玉馬腹一夾,剛喊出:“請前面二位長者別誤會——”
可是,話一出口,文束玉方才發覺要說明一切實無可能;要說的話太多,而可資運用的時間太少。
就在文束玉發話的同時,詩劍二婢一聲不響,霍地拔出如意劍,分向雙傑平揮而出,二婢之意是想逼使雙傑後退,好讓後面馬車通過。試問,言氏雙傑乃何等樣人,那會有這等便宜事?
雙傑耳聽車後文束玉高叫“請前面二位長者別誤會——”眼前銀虹森閃,二婢劍鋒已至。
別誤會?誤會可大了!
雙傑誤會車後那個俊小子是在使用“分心迷神法”,好叫車前這二名有點兒脂粉氣的小子“趁機得手”。
雙傑被激之餘,四掌齊翻,由於刻下之雙傑一在馬上,一在馬下,兩兄弟雖然同時出掌,招式卻不相同。
馬上的老大降龍掌言仁,接的是詩婢來劍。好一個降龍掌,在一聲斷喝之下左掌使出一招“倒剪春柳”,掌鋒由下向上成水波斜撩詩婢劍把,右掌則暗蘊抓、劈、拿三種變化閃電般地搭向詩婢左肩,奪劍逮人,全在一招之中。
詩婢沒料到眼前這名貌不驚人的老人竟然勇猛兼備,狠而且辣;她一劍推出未曾估及對方會正面還手,這時不免大為慌亂,急切間,只有一法,滾鞍下馬,詩婢幼隨她們公主習劍,得的都是老主人天毒大帝真傳,自非一般俗手可比。所以,丫頭這時雖因一時輕敵失招,善後卻極靈巧,只見她平劍一仰,全身後倒,劍鋒卷向敵人雙腕,腳下足抵馬鐙,上下同時著力,纖腰一挺,平平自馬背倒射而出。
另一邊,劍婢劍取雙傑老二伏虎掌言義是居高臨下,同樣的,伏虎掌言義因與馬上敵人相去一截,這時就無法施用他老大那種奪劍逮人的招式;伏虎掌言義使用的戰略極為簡明,但也相當夠絕毒!只見他迎劍低頭,狀若鞠躬欲拜,容得劍鋒擦頂摩背而過,全身左側,左腿弓,右腿箭,全身離地僅約三五寸,如影隨形般搶貼敵騎,左掌揮出,橫掃敵背,右掌立刀而下,力斬馬臀。
劍婢與詩婢犯著同一錯誤,就是將敵人估計過低,因此在性口前沖之下,一前能發而不能收。胯下坐騎雖在沖刺中,但比起數人之搶貼,仍嫌太緩,劍婢在回救不及的窘境下,也只有舍騎飛身一途。
劍婢劍身一沉,整個身軀於馬背筆直拔升半空中,最後那匹馬兒倒楣,在伏虎掌言義一掌砍下後顛蹶滾翻在道旁田溝中。
先前,詩婢倒射而出,空中雙掌一推,頓勢將那名嚇得全身抖戰的無用車夫推下車轅,一個靈猿倒打枝,正好取代了那名車夫的位置,而劍婢接著自空中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向前馳出丈許的車頂上。
詩婢這樣做的目的,是因她知道任這名無用的車夫盲目沖過去,不但這名車夫要白送一命,車中的公主也勢必要受簸動,她這樣一來,敵人將可看出車夫乃為圈外人,不致亂殺無辜,同時也可以暫時護住公主不受驚擾,詩婢探手抄到韁繩絡結,猛力一帶,雙馬四蹄並舉,立於道中停住。
萬花公主在車內喃喃罵道:“兩個沒用的丫頭!”
接著,沉聲下令道:“兩個老頭子,魯叔拿一個,兩個丫頭合力拿一個!”
車輪煞住聲,馬嘶聲,交雜一片,以致這邊萬花公主的命令僅有這邊受令者聽到,那邊的言氏雙傑還以為車中師侄女遭遇挾持,或者是服了什麼邪魔迷失本性的藥物,在驚急與疑怒交並之余,根本就沒有留意到口音問題。
百穴幻狐與詩劍二婢得令,同時飛身向前,前面降龍掌言仁也已下馬,於是,五人分為兩組,立刻鬥成一團。
文束玉因為不清楚言氏雙傑之身份,想想只有仍從芙蓉姊妹身上尋求息爭,較有可能,他又哪里知道,二姊妹因誤以為她們三師妹系遭他文束玉移情之刺激才致瘋癲,為此早已將他文束玉恨入骨髓,所以,文束玉剛剛奔來車前,二姊妹牙一咬,一句話不說,一個亮雙劍,一個用單劍,三支寶劍有如三條出洞毒蟒般齊齊攢來心胸要害。
文束五大驚,一面閃身趨避,一面大叫道:“二位大姊請聽在下一言!”
冰姬白玉梅冷笑道:“你能熬多久,便可以說多久,我們聽著也就是了!”
冰姬口中搶白,手底一支劍也就攻得更猛。
文束玉節節後退,接著大叫道:“在下與令師妹——”
雙劍貴妃怒喝道:“住口!”
雙劍交輝,一道虹網當頂罩來。
文束玉一閃身,繼續分辯道:“在下與今師妹已親如手足,這次,我們都不知道,大家就糊裏糊塗的——”
冰姬白玉梅切齒罵道:“不要臉!”
隨著叱喝,捨身一劍撲來,文束玉因說話分神,險險乎肩腳穿洞,雖然躲過劍鋒,全身已是一片冷汗。
文束玉最後總結一句,大叫道:“二位大姊最好分分青紅皂白,有一天你們見著令師妹,當知這次我和她是如何分開的
雙劍貴妃恨聲道:“怎麼分開的?昨天你不是說她因有事要去另外一個地方而自動走開的麼?”
文束玉這時已是一頭大汗,因為腳下不停,只能挨逼,無法還手,比正式交手還累,當下喘息著又喊道:“是的,昨天我是扯了個謊,不過你們要知道——”
冰姬白玉梅大叫道:“聽,大姊,這廝招認了吧?”
於是,二姊妹再不打話,三支劍狂風暴雨般疾攻而上,文束玉又氣又急,心腸一橫,暗忖道:既然碰上蠻不講理的,那也只好先顧目前再說了!
文束玉心念一定,立即停止遊走閃避,真氣一提,藉身形頓落,三劍臨胸的那一瞬間,雙臂一抖,雙掌猛翻,分於繽紛劍影中以一招他自己也喊不出名稱來的招式迅速向三支來劍抓去。
劍鋒是銳利的,尤其是芙蓉門下所使的寶劍更非一般凡鐵可比,但是,文束玉不管這許多。
他這一招是習自父親交給他的那部秘芨,這一招雖未注錄名稱和功效,但在與上下各招連貫演練之後,它的存在意義顯然是為奪取敵人的兵刃,假如劍不能奪,上面應有說明,既然沒有說明,當屬奪劍亦無不可!
說也奇怪,文束玉雙掌在這種情勢下,以這種方式分向敵劍抓出之後,臀脈中似給絞動一股無名奇勁,勁氣流貫指尖,雙掌十指隱約間似給戴上一副氣套,本是抓向劍口,但在抓近後,敵劍竟然自動一偏,讓開劍口,獻上劍身,正好就握!
文束玉在發覺到這一招無以言喻的奇妙之處後,精神大振,信心大增,於是第二個變化接著發出,一個箭步,滑劍循握而上,疾取敵腕,舍劍制人。
另一邊,芙蓉二姊妹可慌了,冰姬叫道:“不好,斷腸蕭的‘天罡手’!”
文束玉一怔,訝忖道:“哦,這一套掌法就叫‘天罡手’?”
文束玉這一打愣,恰無異為二姊妹打開一條活路,二姊妹藝出當今有數奇人之一芙蓉仙子冷心楓,自然不會放過任何可趁之機,二姊妹一面撤劍,一面改以他招再度聯攻而上。
文束玉因無一定要打贏這對姊妹之意,所以在能讓的情形仍然照讓不誤,這時他因心中有事,無暇運思出招,便就勢飄退丈許。
雙劍貴妃緩出一口氣之後,立刻大聲道:“胡說!你丫頭又沒有見過天罡手的招術,何以知道這是天罡手?”
文束玉愕然忖道:“她是猜的?”
只見冰姬收劍不服道:“是的,天罡手招術,我沒有見過,你也沒有見過,不過,我得反問你一句話,除了天罡手天下還有那一種指掌功夫具有磁性吸力?”
兩女為了爭辯文束玉剛才那一招是否為天罡手的招術問題,一時之間竟然住劍罷攻,而將文束玉冷擱一邊。文束玉對此自是求之不得;他一方面想聽聽二女的評論,一方面正好藉此稍事喘息。
馬車前面大路上的另外兩組惡鬥——百穴幻狐曹澤林對降龍掌言仁,詩、劍二婢對伏虎掌言義——這時優劣之勢已明顯分出。第一組,雙傑老人降龍掌言仁略占上風;第二組,雙傑老二伏虎掌言義則處在極端不利中。這並不是說雙傑兄弟的成就有著差別,而是因為詩、劍二婢聯手合攻的力量要比一個百穴幻狐強出太多的關系。
兩組之戰況,形成一個強烈的對比。降龍掌言仁將百穴幻狐曹澤林逼迫得節節後退,詩劍二婢則將伏虎掌言義圍攻得只有招架之力。
文束玉這時的心情異常矛盾,他很希望雙傑老大能斃了百穴老狐,但又不希望雙傑老二傷在二婢劍下。
文束玉看了這邊,再看那邊,心中雖然著急,卻不知如何是好……
芙蓉二姊妹不知于什麼時候已經停止爭論,這時只聽得雙劍貴妃楊芬芬忽然啊了一聲道:“不好,言義老前輩似有不支之象,快,二妹,我們過去幫幫忙!”
二姊妹招呼一打,立即雙雙撲向詩劍二婢聯攻雙傑老二的那一組戰圈。
芙蓉二姊妹這一加人戰圈,二組戰況立即為之改觀,先前是雙方勝負各執其一,而現在,因二姊妹之加人,均分之勢頓轉一面倒;百穴幻狐下風占定,想贏也贏不了,詩劍二婢這邊,敵人由一個遽爾添二成三,加以雙傑老二伏虎掌言義原非庸手,芙蓉姊妹之參戰,在伏虎掌而言,無異困龍得水,猛虎添翼,詩劍二婢劍法再高明,也絕不可能會是這麼三名強敵的敵手。
文束玉雙眉緊鎖,前胸不住起伏,他只知道,百穴老狐的死活他可以不管,但詩劍二婢他則不能任其傷於伏虎掌和芙蓉姊妹劍下。可是,詩劍二婢固然有救,但他又怎能主動上前向芙蓉二姊妹下手?
文束工正感進退兩難之際,耳邊忽然傳來萬花公主的請求道:“文少俠,你能過去幫幫詩劍二丫頭的忙嗎?魯大叔這邊這個老頭子本宮准備親自下車收拾,這樣纏下去,總不是辦法。”
文束玉尚未及有所表示,只見車簾一飛,萬花公主已自車廂中平射而出。
伏虎掌目光一直,勃然大怒道:“老大,你瞧,果然是蘭丫頭!”
降龍掌言仁聽得老二喊叫,忙將百穴幻狐一掌逼退,然後迅速轉過身來。
不意降龍掌身法雖快,萬花公主卻比他還要快,降龍掌剛剛抬起視線,眼前人影一花,一隻纖纖玉手已然迎面抓至。
降龍掌因有老二呼喝在先,這時隱約間也誤以為來的真是自己那位師侄女,一時驚怒交加,竟然連還手都給忘了。
萬花公主歐陽喜乃一代魔首天毒大帝的獨生掌珠,一身武功之高,自屬不難想像,此刻的雙傑老大言仁,就是有著充分准備都不一定能化得開這一掌,更何況站在那裏等著敵掌上身?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伏虎掌和芙蓉姊妹發出駭呼的一剎那,文束玉身形如箭,銜尾疾追,萬花公主一掌向降龍掌攻出,他也同時向萬花公主發出一掌。
雙方掌力因系同時發出,如果降龍掌傷在萬花公主掌下,那麼,萬花公主本身勢也難逃一掌之厄。
同樣的,萬花公主如果以自救為重,來個懸崖勒馬,挪身旁閃,那麼,她便可避開文束玉這一掌,而降龍掌也可以危為安重新撿回一條老命。
結果,萬花公主走了第二條路子,敵我雙方,均屬有驚無險。
不過,文束玉這番舉動可將所有在場的人都弄迷糊了,第一個是冰姬白玉梅指手訝然道:“大姊,你……你看,這是怎麼回事?”
萬花公主轉身看清身後發掌之人,也呆了,她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文束玉竟在這緊要關頭化友為敵。
幸好萬花公主這時疑多於怒,並沒有馬上翻臉發作,她木立了片刻,眨著一雙美麗的眼睛道:“文少俠願意解釋一下嗎?”
文束玉心中充滿歉意,然而,這是無可奈何的。他救的雖然是雙傑老大,而實際上未嘗不是為她萬花公主。雙傑是飛花掌的堂哥,這一點,文束玉目前雖然還不知道,但是,正人有正人的氣派,名家有名家的風度,從雙傑兄弟的氣質舉止上,文束玉已看出雙傑當非等閒人物。他想:你父親天毒大帝東山複出,也許不將任何人看在眼裏,但你歐陽喜僅憑一群劍婢,又怎可在中原武林道上到處樹敵?
這番用心,文束玉當然無法表明,他這時只好以手一指道:“芙蓉姊妹以及這二位青衣長者雖然誤以為公主就是素衣仙女上官蘭女俠,但是,公主心裏是明白的,您事實上並不是,所以,在下以為,公主似乎應該讓他們看看清楚,如果對方真的無法辨別,再憑武力解決亦不為遲……”
芙蓉姊妹與素衣仙女並非經常聚首,錯認乃屬難免,而言氏雙傑兄弟就不同了,就在文束玉故意拖長說話時間的這片刻功夫,雙傑兄弟已然辨別清楚,當前這名被喊做公主的少女雖與他們那位師侄女長得一樣,但是,一家人畢竟是一家人,在雙傑兄弟眼中,這名被稱公主的少女,與他們那位師侄女不同之處仍然很多,雙傑兄弟相顧愕然,意外得似有不知何處說起之感。
就在所有的人都呆在那裏,誰也想不到怎樣去打開這場僵局之際,東邊大路上忽然遙遙出現一騎。
馬上騎者,隱約間似乎是個一身火紅的少女,這時正以瘋狂的速度向這邊疾馳而來。
雙劍貴妃楊芬芬失聲驚呼道:“啊,三妹回頭了!”
眾人見來騎之來勢過猛,紛紛移步退回道旁。
詩劍二婢唯恐她們的公主受到驚擾,雙雙上前撿回如意劍,飛步搶著站去萬花公主身邊。
只有一個文束玉,他在看清來人果然就是五月花夏紅雲之後,一個箭步,搶去眾人前面,擋在道中揮臂高呼道:“紅雲,紅雲,我在這裏——”
來騎於五丈之外,逐漸勒騎減速。但是,很顯然的,來騎之所以緩下去,似乎並非由於文束玉的呼喊所影響。
這時夏紅雲,一身衣裳已半為塵埃沾染,神色也已憔悴得不復人形,她停下來,仿佛純粹是受滯鈍的視覺所指揮,在她逐漸馳近時,文束玉這邊一大堆人很可能在她眼界上僅是一堆活動的黑影。因為她在控騎停定之後,文束玉雖然站在她近在咫尺之間的馬前三五步處,她居然視若無睹般的連朝文束玉望也沒有望一眼,文束玉見狀大駭,從夏紅雲現下那雙失散無光的眼神中,文束玉已預感到事情似乎有點不妙。
“紅雲,你怎麼了——”他踏出一步,叫著,由於激動過度,聲浪是顫抖的,雙手和心房也在抖戰不已。
可憐的五月花,聞聲四下搜索,最後方才將一雙失神的目光呆滯地落在文束玉臉上。
只見她點點頭,喃喃自語道:“我們很面熟……”
僅僅說出這麼一句,又將目光移開,這時接著望去雙劍貴妃和冰姬白玉梅二人臉上點頭道:“你們二位也很熟。”
說完,又朝言氏雙傑點點頭道:“還有這二位,也好像見過。”
最後轉向萬花公主主婢三人,眼皮眨了眨,思索著皺眉自語道:“中間這位很熟,兩邊這二位則忘記有沒有見過,晤,讓我想想看,我想我會記起來的……”
她嘴裏說著想一想,事實上根本就沒有思想的意思,不待話完,已然繼續轉臉望去孤獨地站在另一邊的百穴幻狐。
百穴幻狐曹澤林刻下出現的已非本來面目,這時的夏紅雲自然更加無法辨認,果然,夏紅雲在老狐臉上打量了幾眼之後,隨便搖搖頭道:“只有這一位一點印象也沒有。”
跟著,又好像向自己解釋般地,晤了一聲,點點頭接下去說道:“是的,我既然不認識,大概不會是什麼好人。”
口中自言自語著,眼光已自老狐的臉上移開,右手隨意一揮,竟於漫不經心中打出一蓬銀霧。
百穴老狐也是活該惡貫滿盈,他萬萬沒有料到這名神志已喪的芙蓉第三徒掌心有梅花針一類暗器,以及打出暗器時的手法和神態這樣輕松隨便,一時躲閃不及,一打淬毒梅花針掃數命中。
老狐在駭叫中倒下去,僅僅兩個滾騰便即聲杏氣絕。
老狐死了,死得很慘也很意外,不過,如老狐泉下有知,他大概不會怨及別人,因為他今天事實上可說是死在他自己手裏!不是嗎?假如他不將文、夏二人迷倒,放一個,留一個,那麼,夏紅雲今天就不會得此瘋疾,要是夏紅雲今天是個好好的人,她會這樣胡亂以毒針傷人嗎?
萬花公主大吃一驚,忙喝道:“不好,丫頭們快——”
可是,太遲了!夏紅雲在發出一把毒針之後,痰氣突湧,只見她抖顫一聲大喝,馬腹一夾,竟然縱馬對著文束玉筆直沖去。
文束玉雙肩一抖,身形猛披,人起半空中,夏紅雲和馬穿出,頭頂與文束玉腳底板相去不及半寸。
文束玉大叫一聲:“雲妹!”空中一個回折,身形如矢,緊跟著一路追趕下去。
冰姬白玉梅見狀喃喃道:“看樣子他似乎也很愛三妹,不然,他絕不會連向這位什麼公主招呼也不打一個就這樣追下去的。”
雙劍貴妃跳腳道:“你在念什麼咒,二丫頭,我們也得馬上追下去呀!”
於是,文束玉追在夏紅雲後面,雙劍貴妃和冰姬白玉梅則在文束玉後面做了第二撥追蹤者。
沙塵滾滾,夏紅雲人馬早已不見,接著.文束玉的身形消失,再接著,雙劍貴妃和冰姬白玉梅的二條身形也在塵沙中變成二道逐漸模糊的灰影。
雙傑兄弟對望著,終于老兄弟二個相互一點頭,分別跳上自己的馬背,鞭叱交作,也循原路縱騎而去。
那名心膽俱碎的馬車夫自道旁樹後瑟縮著走出,但是,他的雇主們,萬花主婢三人,誰也沒有理會他。
詩劍二婢低垂著頭,萬花公主則如醉如癡地呆望著大道盡端,其實大道盡端此刻早已是什麼也沒有了。
終於,兩顆淚珠自這位天毒大帝的獨生愛女眼眶中滾滾滴落。
淚珠晶潤……
芳心破碎……
暮暮的黃昏,一陣風來,吹起幾片零落的草葉和花瓣,和著灰沙,盤旋,飄落,一遍又一遍……
現在,可憐的夏紅雲走了,可憫的文束玉走了,憂急慌亂的芙蓉二姊妹走了,疑惑重重的言氏兄弟走了,有著被遺棄之感的萬花主婢也走了,都走了,只剩下一具百穴老狐的屍體在沿著頭臉向下化膿糜爛……
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具在糜爛的死屍懷中藏有一部稀世秘芨!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49:00
第十四章 屋漏偏遭連夜雨
三天之後,傍臨海江,一座名叫五通橋的小鎮上,一名青衣少年在逢人便問有沒有看到一名騎著紫馬的紅衣女子,這名青衣少年,正是文束玉。
人追馬,畢竟不是一件容易事,結果,文束玉還是將夏紅雲追丟了,正如雙劍貴妃和冰姬二姊妹最後也給他遠遠拋在身後一樣。
當天,沒有追出多遠,文束玉便突然想起百穴老狐身上那部秘芨,但是,他那時已經是欲罷不能,在首尾不能兼顧之下,只有咬牙繼續追下去;如今,人追丟了,他又不期而然想起那部秘芨來。
文束玉仰首望天,天空中彩雲密佈,似有雨意。他輕輕歎了一口氣,繼續向鎮外江邊走去。
他之所以仍然不肯回頭,第一是因為他對追截夏紅雲尚未完全絕望,其次則為了他以為老狐屍身絕對不會還放在那裏,萬花主婢會為老狐善後,他將來只須向萬花主婢索回便得了。
事實上,他又哪里知道,萬花主婢在黯然神傷之余,根本就沒有再去理會老狐死活便這樣走了呢!
文束玉來到江邊,江水滔滔,前路已阻,文束玉前後左右看了一陣,皺眉忖道:難道飛上天不成?
他沿著江岸北行,希望能在無意中發現一絲線索。
因為他是在鎮外三十餘裏處才跟夏紅雲脫節的,所以,夏紅雲一人一騎已經進入五通橋鎮應屬毫無疑問。
現在,鎮上人既然沒有留意到這麼一名騎馬的紅衣女子,想必是夏紅雲過而未留,一直穿鎮跑出了鎮外,出了這座五通橋鎮,前面便是這條濁浪滾滾的泯江,因此,夏紅雲去路只有兩個可能,不是沿江向南,便是沿江向北。
江邊這條黃泥路,向南的一段崎嶇而狹窄,只有向北的還比較寬坦些,於是,文束王選擇向北的一面。
這時,天空中雲層更形密集,雨星兒已經飄飄忽忽若有若無的灑落下來,文束玉向前走出半裏許,眼光偶掃,忽見江畔靠著一條蓑篷小漁船,不由得大喜過望,連忙趕上數步向下大聲招呼道:“船上有人嗎?”
也許是浪聲震耳的關系,文束玉一直喊到第三聲,船尾蓑篷中方才探出一顆白發蒼蒼的頭顱,側轉來向岸上問道:“誰在叫喚——”
文束玉見對方年事已長,唯恐隔遠了說不清楚,於是縱身跳落船邊水灘上,匆匆拱了拱手道:“請問老丈,這半天來有沒有人乘馬渡江過去?”
老漁父不勝迷惑道:“乘馬渡江?”
說著,用手指了指自己的漁船道:“老漢這種船,載上三兩個人還馬馬虎虎,如說載牲口,相公以為可能嗎?”
文束玉看看那條船的確破舊得可憐,乃又賠笑道:“小可的意思並不是老丈這條船,小可是說,這附近有沒有渡船?一天開幾趟?今天有否載人過江?”
文束玉話剛說完,雨點突然密降而下,老漁父連忙招手道:“相公且請上船再說吧!”
文束玉也不客氣,道過一聲謝,縱身躍上船頭。
進入那座狹小船艙之後,老漁父抬頭問道:“相公要找的,是怎麼樣一個人?”
文束玉道:“是一位年輕的姑娘,穿一身紅色衣服,騎著匹紫馬,大病初愈,人不怎麼健康——”
老漁夫沉吟著道:“老漢看是沒有看到這麼一位姑娘,不過,約在一個時辰之前,這幾張拐子的渡船曾經載了一批客人過江,相公要找的那位姑娘在不在裏面則很難說。”
文束玉忙不迭向老漁夫請求道:“能不能請老丈方便一下,也將小可送去對岸?”
老漁父蹩額猶豫道:“風浪這麼大……”
文束玉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雙手奉上道:“不成意思,送老丈買杯酒喝喝,務祈老丈行個方便,因為這位姑娘神思不怎麼清楚,一個人走在路上恐怕要生意外。”
老漁父似乎有點心動,又想了一下,終於勉強點點頭道:“還好只有你一個人,我們就試一下吧。”
於是,老漁父走出艙外看風色,理槳解纜。
這時候,文束玉隱隱約約似乎嗅到一陣燜燒野味的香氣,他因為連日只顧兼程趕路,一直沒有好好的吃過一頓,此刻一聞到這陣香氣,不由得饑腸轆轆,食欲大動。
老漁父一切准備就緒,這時探頭人艙道:“相公用過午飯沒有?”
文束玉不敢客氣,老實回答道:“還沒有,假如老丈有果腹之物,小可願意加倍出資相勾。”
老漁父啊了一聲道:“相公怎不早說?”
老漁父說著,忙自船尾端人一隻小鐵鍋,一面指了指文束玉的坐處道:“相公座椅底下有鹽、蒜和辣椒,請相公自己接口味搭配,再向這邊過來一點還有半壺酒,相公如不嫌棄,自便可也。”
老漁父語畢,隨即弓著身軀出艙而去。
老漁父這份純樸的盛情頗為令人感動,文束玉讓無可讓,只有暫且受而用之了。
他將鍋蓋揭開,一陣異香撲來,品察之下,竟是一鍋紅燒野兔!
文束玉大喜過望,忙循老漁父所示自椅下取出一隻盛有鹽。蒜和辣椒的破瓦缽,又自另一角摸出一把在嘴角子上塞有布卷兒的舊錫壺。
雨打船篷,浙瀝作響,船身微微起伏顛晃,猶置身搖籃之中,春雨、怒江,一舟隨浪,此情此景之下,面對佳餚,一壺在手,其情調自非買醉酒肆所可比擬,於是,文束玉傾壺動著,開始以手中半壺美酒洗滌著鬱積已久的憂思愁腸。
文束玉可以感覺得出,小船這時似乎正在異常吃力地向江心緩緩移去,船小,風大,人老,浪急,再加上春的迷蒙,在這種情況之下行船,其艱困之狀當屬不難想見,但是,文束玉毫無水上經驗,雖然內心有著歉仄之感,卻是有力無處使,有忙幫不上,他唯一能做到的,便是等將來船達對岸多給幾兩銀子,以資補償了。
文束玉還沒有喝上幾口酒,頭部便感到一陣陣輕微的眩暈,他納罕道:“是空肚子的關系?還是酒太烈?”
就在這時候,船尾忽然探人老漁父半邊臉孔,向艙中含笑問道:“相公酒夠不夠?”
文束玉心想:“這句話就問得有點虛偽了,此刻船在江心之中,夠便如何?不夠又能怎樣?”
由於文束玉沒有立即回答對方的話,老漁父臉上那片誠摯的笑容中忽然浮露出一絲詭秘意味。
文束玉心中驀然一動,當下忙裝作不勝酒力似的搖晃著上身,一面於口中發出咿晤之聲,以一種甚為痛苦的表情抓抓胸口,然後啷嗆一聲將酒壺帶翻,全身向後緩緩倒下。
老漁父睹狀,不禁縱身哈哈大笑起來。
文束玉這番舉動雖然出於做作,但事實上,他此刻也的確感到頭腦昏沉,全身軟綿無力,只不過神思尚還清楚而已。
老漁父大笑了一陣,再度縮身退出艙外。
文束玉暗暗詫異,他不知道這名老漁父是何等身份?為什麼要暗算於他?是純粹的謀財行徑呢?抑或是出於受人唆使之預謀?
文束玉疑惑不定地接著又想道:“莫非夏紅雲——”
文束玉一念宋已,上流江面上忽然有人遠遠招呼道:“喂,是白頭翁申老堂主麼?申老堂主這一趟收獲怎麼樣?”
文束玉駭然道:“什麼?堂主?這老傢伙原來是幫會中人?”
只聽這邊船尾上,被稱為白頭翁申老堂主的老漁父大笑介面道:“咱們幫主真不愧是神機妙算,你瞧,網口一張,大魚小魚紛紛投進,蔡堂主剛剛逮走一名紅衣少女,老夫接班不過半個時辰光景,居然又給老夫擒獲一名年輕的俊小子……”
上流那條船已漸攏近,船上人這時接著問道:“這小子重要性如何?”
白頭翁申堂主甚為起勁地道:“還用問麼?當然錯不了!這小子曾在到處打聽那個紅衣女娃兒的去向,而那個紅衣女娃兒既經蔡堂主認出她就是芙蓉仙子第三女徒,這小子你想還會是個普通人物麼?”
對面船上那人這時感慨地說道:“是的,咱們老總這一著的確了不起。他經金陽堡主人雲龍狄建義之手公佈了那幅偽制的金穀寶圖,雖然有頭腦的人不難想像或辨認出它是一幅贗品,但是,好奇心是人的天性,大家不免這樣想:倒看姓秋的這廝有幾個腦袋,居然敢在老子面前耍這種把戲!先看看去!將來回頭再找這廝算賬不遲!而這一帶,正是趕去峨嵋九老洞的必經之途,人非大羅神仙,在咱們老總這種縝密的構思和安排之下,只要生出想去九老洞一察究竟之心,誰能幸脫?”
文束玉聽了這番話,不禁益發佩服那位鬼穀子胡其用的先見之明。
鬼穀子胡其用說得一點不錯,四幅寶圖湊合起來所顯示的峨嵋九老洞實在太簡明瞭,世上那有這等便宜事?所以鬼穀子胡其用所擬的對策是:在未判明對方的圖謀之前,最佳的應付方法便是敬而遠之,不向九老洞趕去,見而不惑,靜觀其變!只可惜夏紅雲個性太強,偏偏不肯采納鬼穀子之忠告,以致落得今天這般慘狀,結果一起墜入歹人之奸計,孽由自造,夫複何言?
白頭翁申堂主當下介面道:“是呀,但願如此便好,否則如不幸有人漏網,將來狄建義老弟那份活罪如何生受。”
對面船上那人笑著道:“這就是申堂主的多慮了,老狄現在已經是本幫的三級護法之一,他只要一心跟定咱們老總,當今還有誰敢動他一根汗毛?”
文束玉聽了,又是暗暗一陣心驚。
以入雲龍狄建義在過去江湖中那份不算太小的名氣,以及這一次為該幫所建之奇功,結果在該幫還只能排上一個三級護法的名義,由此足證這個什麼幫的組織之嚴,已達相當不可輕視的程度了,那麼,文束玉猜忖道:這位幫主又是怎生一號人物呢?
船身現在繼續向前移動了,只聽船尾上的白頭翁申堂上提高聲浪道:“是的,王堂主……再見了!”
“申兄再見——”回答弱不可聞,似已去至七八丈之外。
文束玉瞑目調息,他希望能像前次落人百穴老狐手上時那樣僥幸,表面上昏迷如醉,實則功力無損分毫。
小船仍在江面上破浪前進,船篷上亦在的的達達地響個不停。
文束玉緩緩側過臉從艙口偷偷望出去,天空中昏暗如故,雨勢與風浪均較先前為烈,但是,小船溯流而上,平穩而迅速,始終不見船尾那位白頭翁申堂主有氣衰不繼之象。
文束玉暗感慚愧,他先前上船時,面對這麼樣一位高人居然毫無所覺,現在受點罪,說來也是應該的。
現在,文束玉仗著一身與眾不同的上乘內功根基之助,他已漸將侵體不深的毒性運功排出體外,神思逐漸清醒,內力也跟著逐漸恢復。
他相信,如果他此刻想竄去船尾將那名申姓堂主降服下來,那將是一件毫不費力的事,不過,他並無意這樣做。
他不想這樣做的理由,第一是他不諳水性,制倒了這個老傢伙,他將無法在這種驚濤駭浪中駕馭這條破漁船。
其次,這是最主要的,包括夏紅雲在內,已有很多人陷身魔幫,他要親入虎穴,一方面相機營救夏紅雲,一方面也好順便看看魔幫內部情形;看這位魔幫幫主究竟是何等人?以及此一幫派之宗旨何在?它的存在將會為今後帶來何種禍害?
因此,文束玉繼續躺著,默默地充實著自己的內力,以備應付即將來臨的一場艱巨搏鬥……
又是個把時辰過去,小船終於在彎入一條支流之後不久攏岸了。
白頭翁申堂主仰臉向上發出一聲呼哨,岸上立即于大雨中奔來兩條健壯的大漢,其中一人以非常恭謹的語氣向船上請示道:“申老堂主有差遣麼?”
白頭翁申堂主向艙中一指道:“這兒是老夫剛才值班時逮住的一名小子,你們送交給內堂蔡堂主,因為這小子是跟蔡堂主剛才逮的那個紅衣女娃兒做一路來的,還有,這小子面貌頗像斷腸蕭文公達文老兒,請蔡堂主拷問時多多留意。”
二名壯漢原有一名已經跳上船頭,且正向中艙舉步走來,但在聽得申堂主後面這幾句話之後,腳下不禁一頓,顯得有點遲疑地道:“不知申老堂主……”
白頭翁申堂主大為不快道:“你們懾於斷腸蕭的名頭,怕這小子也許在故意裝死是不是?”
那漢子連忙賠笑臉道:“是,是,小的該死……”
白頭翁申堂主接著訓斥道:“這小子如果是裝死,現在船靠岸了,他為什麼還要挺在那裏一動也不動?斷腸蕭文公達的兒子會笨到這種程度麼?”
那漢子又應了兩聲是,一面快步走近艙口,俯身將文束玉拖出艙外,反手一甩,擱上肩頭,朝申姓堂主告過罪,然後一躍登岸,會合了守在岸上的一名漢子,飛步冒雨向前面一帶山區中奔將過去。
文束玉原有下手整掉其中一人、冒著這人身份混進去的打算,但是,接著一想,這樣做並非上佳之策。
他宰掉其中一個,將如何去控制另外一個?
如說兩個一齊宰去,那將無異于盲人騎瞎馬,一個幫派總少不了要有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規矩,那時,一個應付不當,豈非自速其敗?
文束玉偷眼四下打量,只能約略猜忖到這一帶可能是峨嵋餘脈,而正確的地名叫什麼,就非他所知了。
天雨路滑,再加上山道本就崎嶇難行,照道理說,兩名幫徒這段行程是該夠苦的了。
可是,兩名幫徒一路走來,步履輕快,腳下竟然毫無滯頓之感,文束玉不禁暗暗稱奇,同時也更為增強他想見識見識該幫都是一些什麼樣人物的意念。
在山區中奔行了約莫頓飯之久,最後,穿過一道狹穀,進入一片森林,森林一處有座古堡式的建築物,二名壯漢便在堡前停下腳步來。文束玉門目打量過去,他見這座古堡系傍山而建,占地廣而氣勢亦極雄壯,不過,如非駕輕就熟者,要想一下就能找來這裏也似乎不是一件容易事。
二名壯漢由一人上前不知比了一個什麼手勢,堡門立即悄然露開一線狹縫,二人將文束玉背進後,身後堡門立又自動閉合,負責守護之人,始終未見露面,文束玉不禁暗暗慎駭。
這座古堡中顯然步步都有機關埋伏,等會兒他若有所行動,可得特別小心注意才好。
進入堡門,是一條短短而寬闊的甬道,走出兩道,迎面是一片占地極廣的草坪,草坪東西兩邊有著一排低矮而整齊的石屋,正對面是一座宮殿式的大廳,最令人奇怪的便是,自從進入這座充滿神秘意味的古堡以來,文束玉始終沒有看到半個人影,就好像走進了一座空堡似的。
但是,相反的,馱著文束玉的兩名幫徒,在舉止間卻愈來愈見拘謹惶恐,受了兩名幫促這種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的舉止所影響,文束玉一顆心也不由得跟著緊張起來。
穿過草坪,走到大廳門口,二名幫徒忽然止步不前,作待命之狀屏息肅立著,文束玉正惶惑間,上面大廳內突然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道:“外堂弟子何事擅叩天龍正殿?”
空著雙手的那名幫徒躬身敬回道:“弟子等奉巡察堂白頭翁申老堂主之命,有重要犯人一名須面見內堂蔡堂主當面交割。”
廳內靜了一下,然後傳出命令道:“留下號牌,出殿時領取!”
那名幫徒應一聲是,然後轉身自馱著文束玉的這名夥伴手上接去一塊竹牌,連同自己的一塊,向廳內照了照,俯身放在石階上。
廳內那個冰冷的聲音道:“可以通行了!”
二名幫徒相將升階人廳,廳內巨柱合圍,寬容千眾,然而,四下裏靜悄悄的,依然不見任何人影!
文束玉異常納罕,心想:“人都藏在什麼地方?”
兩名幫徒在巨柱間向前行走,步履間顯得甚是小心,仿佛稍有不慎便會觸動什麼機關似的。
最後,二名幫徒在其中一支紅漆巨柱前面停下腳步來,說也奇怪,那支巨柱二人立定後,立即自動現出一道門戶,二名幫徒舉步跨人,拾級而降,竟是在沿一條梯道走向一座地下室。
南道內光線暗淡,文束玉雙目一時無法適應,只好緊緊閉上,以待習慣後再予觀察。
這時只聽一陣腳步聲迎面傳來,接著有人啞聲道:“值殿弟子已經傳話過來了,蔡堂主由副幫主召見,還沒有回來,你們是在這裏等一等?還是將這名犯人交由本座轉達?”
空著手的那名幫徒連忙說道:“交給司徒上護法與交給蔡堂主都是一樣,等下蔡堂主回來,只要請司徒上護法提上一聲就可以了。”
文束玉心想:既有“上護法”,當有“中護法”和“下護法”,上中下與一二三意義相同,那麼,那位金陽堡主狄建義在這兒大概便是那一堂中的下護法了。
對面那聲音沙啞,被喊做司徒上護法的人似乎給恭維得甚為受用,這時輕輕咳了一下道:“你們兩個在外堂多久了?”
仍由先前那名幫徒回答道:“報告上護法,快三年了!”
司徒上護法晤了一聲道:“你們兩個看來相當幹練,過兩天容本座跟你們王堂主打個商量,將你們調來內堂本座座下,不知你們兩個是否願意?”
由外堂調內堂,顯屬擢遷之一,二名幫徒聽了,連忙放落文束玉,雙雙叩下頭去道:“全仗上護法栽培!”
那名幫徒在忙亂中,將文束玉卸落地面,凡與卸落一隻麻袋沒有兩樣,通的一聲,直掉得文束玉全身發麻。
因為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文束玉為了保持“昏迷狀態”,無論身體那一部分先著地,甚至地上豎起鐵釘,他也不敢動一動,或者哼一哼也。
文束玉給摔得一頭是火,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當今之世,無論走到哪里,幾乎“馬屁”都能“大行其道”,只要肯“拍”,對方不管是什麼樣的人物,十之八九都能夠“拍”得進。
不是嗎?二名幫徒如果來個硬派作風,不見內堂堂主不交人,這名在內堂屬於一人之下的司徒上護法雖然在一時無法拿他二人怎樣,但是,可以想見的,下次最好別“遇上”,不幸“遇上”了,准保沒有好日子過。
相反的,二人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好處馬上就來了。
唉,武林中尚且如此,欲求官場摒絕植派樹系之風,真是談何容易!
二名幫徒叩頭完畢,那位司徒上護法接著問道:“巡察堂主叫你們來,別的還有沒有什麼交代?”
馱進文束玉的那名幫徒搶著道:“沒有了——申堂主只是說,這小子面貌頗像斷腸肅文公達,要蔡堂主或者司徒上護法拷訊時稍微留意一下。”
那名司徒上護法不禁哦了一聲,想說什麼,隨又忍住,最後揮揮手道:“好了,你們出去吧!”
在此期間,文束玉已將身前這名司徒上護法偷眼打量清楚:中等身材,年約四旬出頭,穿一件灰色長衣,皮膚很黑,神氣間透著一派自高自大。
文束玉心頭一動,迅忖道:黑皮膚,啞嗓子,以及這副身材
加以他見四下無人,於是馬上在心底作成決定。
那名司徒上護法目送二名幫徒走出梯道,然後大搖大擺的向文束玉身邊走過來,文束玉留心著對方的走路姿態。
只見那位司徒上護法走近後,一手背負如故,一手彎腰伸出,似乎想將文束玉臉孔向上撥正,口中一面啞著喉嚨自言自語道:“怎麼說是會像文公達……”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49:48
文束玉不敢怠慢,左手一翻,閃電般抄住對方伸來的一條手臂,藉勢一挺身,右手並指疾逾蟒信般點去對方章門大穴,可憐一位司徒上護法,連敵人面孔都還沒有機會看清,口中一哼,上身一顛,登時閉過氣去,文束玉又在對方身上補點了三四處大穴,然後將人事不省的敵人迅速抱去暗角中。
他匆匆跟對方換了外衣和鞋襪,然後取出夏紅雲交他保管的那只易容寶盒。
不大一會,易容完畢,他試著發出一聲輕咳,證明嗓音已無破綻,這才將對方也予易容一番。
現在,他並不一定要將對方化裝成跟自己一模一樣,因為他並不打算久留魔窟,只要其他幫徒一時之間認不出是誰也就盡夠了!
文束玉再度將那名司徒上護法用腳踢回原處,他用腳踢,是為了方便於採取戒備,以便隨時應付意外之變也。
由於這一路進來,始終沒有見到其他的幫眾,此刻,地道下亦不例外,所以,文束玉現在第一步要做的便是再將周圍環境認認清楚。
前面這座地下室,正中是間客廳,石門虛掩,廳中隱有燈光外露,客廳左首有兩間小石室,右首則是一排統間。
文束玉判斷左首這兩間石室一定是那位內堂蔡堂主和這位上護法居住之處,二者各占其一,右首統間則可能屬於中、下護法以次之一干幫徒的起居所。
在這兒,這座地下室中,會不會有著機關埋伏呢?
用不著問,必然會有的。
不過,好在他目前地位甚高,堂主不在,他這位上護法就是小有差錯,相信其他幫徒一時大概還不至於敢生疑心,於是,文束玉心神一定,啞起喉嚨向右首統間沉聲道:“來人哪——”
一聲喝道,立有二名與先前二名幫徒衣著大致相同的中年壯漢由統間中飛步奔來身前。
文束玉暗吃一驚,心想:“兩下裏距離這麼近,這兩個傢伙一呼即至,就好像一直守在門後一般。剛才種種,會不會已落人這兩個傢伙眼中?”
於是,他試著喝道:“這會兒你們都在忙什麼?”
二名幫徒一呆,其中一名迷惑而不安地道:“上……上護法不是要小的們整理刑具,准備拷問堂主晨間逮回的那個紅衣女娃兒麼?”
文束玉安心了,原來二人在室內忙著整理刑具,此間規矩極嚴,二人大概不敢,同時也沒有工夫窺伺外面的一切。
不過,文束玉另外又想到問題:“室內難道就只有這二名幫徒,而再無他人不成?”
此一疑問,馬上由另外那名幫徒代為解答了。
另外那名幫徒見文束玉板著臉孔不開口,還以為文束玉意猶未釋,於是接在先前那名幫徒後面垂下視線囁嚅著道:“中護法下護法將弟兄們帶得一個不剩,而那些刑具又因未動用,所以小的二人一心一意只顧了試驗機件,以致未能顧及上護法需人伺候,尚乞上護法原諒小的們一時失職。”
文束玉弄清此刻內堂全部只有這裏二名幫徒,不禁大喜過望,不過,他剛才對這二名幫徒之訓斥,實在是沒有理的,為了不令二人心中有疙瘩,他必須要有個使人心服的轉圜,才便於下一步之行事。所以,他稍稍緩過臉色向二人說道:“事有緩急輕重,一定要分清楚,知道不,你們是內堂弟子,也可說是本幫最優秀的弟子,平常行事更須手眼分明,相機應變。本座在外間耽擱這麼久,便表示遇上緊急要事,就算分不開身,也得抽出一個人到門口探頭看看,萬一有奸細混入,咳,咳,下次知道了嗎?”
二名幫徒一齊躬身道:“是的!”
文束玉朝地下一指道:“抱去跟那紅衣女娃兒放在一起,一個人去,一個人繼續整理刑具,咦,等什麼,走前面去呀!”
於是,一名幫徒仍舊回到右首統間,一名幫徒則抱起地上那名面目已改的司徒上護法在文束玉前面向正中那間石室走去。
文束玉暗中留神前面這名幫徒的走路步法,惟恐不慎中伏,不過,據他觀測結果,外面這段地道似無任何異狀。
石室中桌椅俱全,皆屬石制,但是,除傢俱別無他物,文束玉正奇怪魔徒們究將夏紅雲安置在什麼地方時,那名抱著司徒上護法的幫徒已然一徑走去東邊石壁下,同時抬腳對准石壁上一塊稍稍凸出壁面的石磚一腳踩去。
足力所至,石壁上立即緩緩滑開一道寬容一人進出的洞口,文束王亦步亦趨,緊隨在那名幫徒身後向裏跨人。
裏面是條狹長的隧道,不知光自何來,居然較外間還要明亮些,那名幫徒回身等在隧道中,容得文束玉跨人,腳上一踩,身後石門立又自動關閉。
文束玉心底嘀咕道:這廝現在成了寶貝啦,沒有這廝,等會兒就是救下了夏紅雲豈不是一樣出不了這座石牢?
走完隧道,一排石室出現,總數約有七八間。
那名幫徒回身道:“報告上護法,四號牢和五號牢還空著,這人是不是一定要——”
文束玉沉臉攔著道:“本座适才如何吩咐來著?”
那名幫徒碰了一個軟釘子,不敢再說什麼,連忙走過去將三號牢打開,開牢之法甚為簡單,與前此啟壁之法差不多,而且看情形每一間牢的開啟方式可能都是一樣,文束玉見一路進來無其他機關佈置,而幾種石門開啟法又能仿習,心中不由得稍稍放寬下來。
走進三號石牢,文束玉明白了。
這排石牢原來系就一道絕谷鑿成,牢壁上開有一道曲孔,可自外面谷中引人光線,同時又可籍以通風。
這座三號石牢僅有二件陳設:一根石椿、一座石墩。
現在,夏紅雲便坐在那座石墩上,手足與石椿之間聯系著二條拇指粗細的鐵鏈。
文束玉深深吸人一口氣,定定神,然後緩步背手踱過去。
那名幫徒放下手中的司徒上護法,這時垂手站在一旁,准備隨時聽候差遣。
此刻,文束玉如想解決這名幫徒,救出夏紅雲,可說只是舉手之勞,不過,文束玉知道,他現時尚不能這樣做。
因為解決這名幫徒,救下夏紅雲,都是小事,他縱然出得了這座內堂,又將如何闖出這座古堡?
別的不說,單是上面的一座天龍殿他可能就無法通過。
第一,他只知那根漆柱由外向內開啟法,而不知裏向外的開啟法。
第二,天龍殿上明明有著守殿之人,但是,他卻沒有看到對方藏身何處,這一點,正足證明上面這座天龍殿不是等閒所在。
至於其他方面,譬如他如何背著一個人力闖機關,是否問得過?
夏紅雲神志不清,會不會和他合作等等,更是問題重重,想想也就夠人頭痛的了。
不過,有一點卻是大出文束玉意料之外,夏紅雲前幾天不是連熟人面孔都分不清楚嗎?
怪了,現在的夏紅雲卻似乎與前幾大前換了個人一般。
此刻,她靜靜地坐在那座石墩上,臉上神色雖然仍極憔悴,但是,一雙眼光卻已清澈而恢復不少神采。
她靜靜地坐著,靜靜地望著文束玉朝她走近,目光中有著戒備之意,也有著不屑之色。
文束玉暗暗驚奇,心想:她難道經過這番挫折,瘋疾反因之痊癒了不成?
文束玉側臉望了那名幫徒一眼,他原意是想先看看這名幫徒此刻的反應,從而也可以先辨清夏紅雲這種好轉究竟是進入此間之前抑或是進入此間之後的事——
如果那名幫徒此刻也有意外之色,當知夏紅雲的好轉是在關人石牢之後,事實上連魔徒們也不知道這名犯人的病情已有變化;否則,如果這名幫徒見怪不怪,那麼,夏紅雲便是在進來之前就已經開始好轉的了。
沒有想到那名幫徒卻誤以為他們的上護法在征詢他的觀感,竟然躬了躬身軀,賠著小心回答道:“是……的,這女娃兒這會兒看上去是好多了!”
文束玉暗暗一愣,迅忖道:“這會兒?”
他無法開口盤問,只好點點頭,笑意微露,藉以鼓勵對方繼續說下去。
那名幫徒大概這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在他們的上護法臉上發現笑容,受寵若驚之餘,果然接著說道:
“說來這都是上護法您老處置得當,這女娃兒進來時,目光呆滯,語無倫次,您老一眼便判定她是患了癲癇重症,若不是您老建議我們堂主馬上請來神醫為她灌藥炙穴,這會她那會有這麼好的精神?”
夏紅雲眼皮眨了眨,忽然轉身望來文束玉臉上道:“這樣說來,我夏紅雲願意先向你這位什麼上護法道一聲謝——謝完了,我夏紅雲可要向閣下請教幾個問題:
首先,請問你們這兒究竟是什麼幫派?其次是你們知不知道我夏紅雲是何人門下?再其次便是你們今天以非法手段擄劫我夏紅雲來此之目的何在?”
文束玉為夏紅雲這種清晰的口齒感到無比欣慰,這樣一來,他等下找著機會便可以毫無顧忌的跟她說明一切了。
文束玉沉吟著,正在思索如何著手之際,背後忽然石門呀的一聲打開,同時,一條人影自牢外疾步奔人。
文束玉心頭一震,側挪半步,蓄勢待變。
來人身形一定,文束玉看清了,來的原來竟是先前那名文束玉吩咐他繼續整理刑具的幫徒。
文束玉大為起火,乘勢發作道:“誰叫你進來的?”
那名幫徒在受叱後居然不露惶駭之色,這是反常的。文束玉不由得再度緊張起來,他心想:莫非這廝已在外間發現那名司徒上護法真身,因而識穿我這個上護法是冒牌的不成?
文束玉不便自亂陣腳,於是,他一面暗中採取戒備,一面注視著來人,冷冷地接著問道:“本座問你的話,你聽到沒有?”
那名幫徒從容不迫地一欠身軀道:“奉堂主口諭:有要事相商,請上護法馬上過去一下!”
文束玉暗叫一聲“我的媽呀!”幾乎因把持不住而失聲出日。
原來這廝奉有堂主之命,怪不得要這般大刺刺的滿不在乎了!
現在,他怎辦?
找他的,如果是中護法以下的幫徒,他尚可以憑他現有之地位將對方壓一壓,來個相應不理,或者倒打一耙,反傳一道命令下去救救燃眉之急,然而,如今是頂頭上司召見,他還有什麼辦法好想?
既雲“有要事相商”,就難免要有促膝和咬耳的機會,話說多了,他能保不露破綻麼?
文束玉心中雖然又慌又急,但是,他知道,在時間上,已經不容許他多作考慮,去,或是不去,均須馬上有所決定。
文束玉念頭一定,立即向那幫徒道:“你這就出去回復堂主,說他要商量的那件事本座已知道了,因為他剛剛給副幫主找去,幫主那邊便派了人來……咳咳,你,順便告訴堂主一聲,本座從申堂主送來的這名犯人口中,已獲悉斷腸蕭文公達可能會在今夜渡江趕往峨嵋,本座尚需繼續盤問口供,堂主如果沒有別的事,幫主交代:請他馬上過去為申、王兩位堂主打個接應。”
那名幫徒應了一聲是,轉身便待退出,文束玉提高聲音加了一句道:“等堂主走了,立即將刑具搬來,知道麼?”
那名幫徒點點頭,快步出室而去。
文束玉這樣做的目的很簡單:一級壓一級而已!
你從副幫主那裏出來,所謂要事,無非出自副幫主的主意,副幫主能大過幫主嗎?
當然,他這樣做,也是冒著相當的危險,假如幫主今天不在,或者正副幫主住在一起,那麼,他的這套戲法就無異引火自焚了!
所以,文束玉這時已無心情再做別的事,他眼巴巴地望著石牢外面,提心吊膽地等待著局勢演變。
不論結果是凶是吉,只要那名幫徒再現身當可分曉——
這時的文束玉,可說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在緊張之餘,竟然忘了身邊另外那名幫徒。
他剛才說:他已從那名申堂主交來的犯人口中獲悉斷腸蕭文公達要在今夜渡江的消息,試問:他什麼時候對這名犯人盤問過?
文束玉耳聽身後似乎有著一陣輕微的異響,心神一凜,迅速轉過身去,還好,那名幫徒在夏紅雲身側不遠處,正躬著身軀,躡手躡腳地准備向石壁上一道鐵環挨去,雖然那名幫徒這時雙手已離那道鐵環不遠,但文束玉仍有機會撲上前去加以攔阻。
文束玉低喝一聲:“你找死——”
一個箭步,平射而起,及時竄過去一把抓住那廝後領,右手跟著一個巴掌,直打得那廝金星亂冒,縮頸慘哼不已。
文束玉冷笑道:“你這廝倒蠻乖巧,不是你提前行動,險險乎將你忘了,現在,對不起,算你老兄命苦,先去旁邊睡上一覺吧!”
說著,伸手點上那廝黑甜穴,順手一扔,擲去門旁陰暗處。
坐在石墩上,被銬住手腳的夏紅雲這下可看呆了,文束玉轉過身來,她忍不住睜大雙眼詫異問道:“你們是……”
文束玉本想趁此說明一切,臨時心念一動,忽覺不妥。
因為夏紅雲如果知道他就是她夢寐以求的束玉哥哥,一定會堅持二人一道往外闖,那樣做,他剛才已經考慮過了,無論如何行不通。
為今之計,假使另一方面不出毛病,他應該利用內堂上護法身份,先將夏紅雲輸送出去,關於他自己,那只有留下來慢慢再說了!
文束玉迅速去門口張望了一下,然後轉回來向夏紅雲嚴肅地道:“請夏姑娘注意,時間無多,本座有安排,姑娘最好別提反對意見。
“等一下,本座如為你打開鐐銬,你就倒在地上裝做穴道受制的樣子,待出了堡門,你可以將送你出堡的幫徒解決,然後離開此地,峨嵋不必去了,可徑赴長安,靜候端午節在居易樓跟文少俠和鬼爪抓魂會面!”
夏紅雲大為意外道:“你,你怎——”
文束玉有點著急道:“本座不妨向你透露一點,鬼爪抓魂與本座為多年密友,這次本座系受鬼爪抓魂醜老大所托,啊,不好,快,有腳步聲過來了!”
文束玉說著,上去運勁將兩副鐐銬一把扭斷,同時低喝道:“躺下去!”
夏紅雲皺皺眉頭,十分不願地依言側身倒去石墩上。
腳步聲愈來愈近,不一會,先前那名幫徒於牢門口出現,文束玉轉過身子,十分緊張地迎上去注目問道:“堂主怎麼說?”
那名幫徒點點頭道:“堂主說:他不知幫主方面已經有人來過,既然上護法已奉有幫主指示,那麼請上護法多多留心一下也就是了,因為這次鬼爪抓魂可能會帶著鬼斧神工趙老兒一道兒來也不一定。”
文束玉暗地一楞:什麼?說曹操曹操到,鬼爪抓魂真的要來?
至於什麼鬼斧神工趙老兒,他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何等樣一名人物,不過,顧名思義,當是位對機關佈置有著特長的專家吧!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直挨下去,直等到與來人裏外會合。
那名幫徒頓了一下,接著道:“堂主已經遵幫主意思,出去為申、王兩位堂主接應了,至於刑具,報告上護法,一時恐怕仍無法使用。”
文束玉見事事順利,早已心花怒放,這時故意矜持著蹙額道:“怎麼呢?”
那名幫徒搓搓手道:“第一是機件多已生銹,尚須—一洗擦上油。其次便是,咳,這個,用刑一向是刑堂之職掌,這次因人犯重要,副幫主特別批交我們內堂處理,上護法知道的,我們內堂弟子一向對於這方面……”
文束玉緩緩頷首道:“這也是實情,慢就慢一點吧。”
文束玉口裏這樣說,心中卻在思索著另外一個問題:夏紅雲被關起來,不過早他一二個時辰,這其間尚經過一位什麼華神醫為她灸穴治療,應無時間辦理內部請示、批復這類的行政手續,而且夏紅雲尚未經過問訊,更無事先准備大刑的道理,再參證另外那名幫徒說“四號牢和五號牢都還閒著”,這無異表示“其餘一二三六七八等牢間則已關滿”,依此類推,難道副幫主所稱之重要人犯另有其人不成?
如果猜得不錯,那些人又是誰和誰呢?
因為被誘擒來此者,必屬有心去峨嵋取寶之人,而那次參與金陽堡聚會者又屬於有數的幾個——
那名幫徒眼光一掃,忽然問道:“嚴老四呢?”
文束玉當然清楚這名幫徒所說的嚴老四是誰,當下淡淡答道:“因為鬼爪抓魂和鬼斧神工那兩個老鬼說不定什麼時候摸進來,本座叫他去將各牢機關重新檢查一下,以備不虞。”
那名幫徒連連點道,似乎甚為欽佩他們這位上護法的處事周詳。
文束玉乘機用手向地上的夏紅雲一指道:“幫主適自密道傳來緊急命令,堡外已備妥專車,要將女娃兒馬上載去另外地方,嚴四不得空閒,你來送她出去吧!”
這種手法,實在大膽,他真擔心這名幫促會隨便反問一句
不論問什麼,他都無以為對。
這兒與外間另外還有密道?載去另外什麼地方?為什麼要換地方呢?
還好,那名幫徒結果什麼也沒問,受命之後,立即過去俯身將偽裝昏迷的夏紅雲抄上肩頭。
不過,要命的問題最後來了,那幫徒手一伸道:“請上護法賜符憑驗。”
文束玉本想罵一句:“混蛋,你沒有自己的信符嗎?”
總算他能克制,沒有罵出口,因為他馬上想到身份問題,要將這一名人犯送出堡外,沒有他這位內堂一級護法的信符顯然是無法過關的。
可是,傷腦筋的便是,剛才他急急匆匆與那名正牌上護法僅對換了衣物鞋襪,最重要的護法信符,他卻忘記了順手摘下來。
怎麼辦呢?
對方這種請求是無可拒絕的,而按一般幫派之規矩,職司無論大小,信符乃幫徒之第二生命,一刻也不應離開本人,他以幫中內堂上護法的尊崇身份能向一名下級弟子稱說信符沒有帶在身上?
就算可以,對方假如說:“上護法將它擱在什麼地方,我去拿也一樣。”那時候,又怎麼辦?
現在,最簡單的辦法,便是上去出其不意將這廝也給收拾下來!
是的,這樣做很容易,也很幹淨。
可是,內堂一共才剩下二名弟子,其中一名已遭他擺平,如果再將這個弄倒,他還有什麼好要的?
文束玉急了,故意一沉臉道:“本座信符能行嗎?”
那名幫徒愕然遲疑地道:“難道竟要用——”
文束玉本意是想試試,假如自己不拿信符出來,是否別有其他可行之法,要是沒有,那就只好採取下下之策出手宰人了,沒有想到,他現在一聽對方口氣,居然好像還有生路,於是,連忙樣怒道:“不用行嗎?”
“用”什麼,只有天知道!
那名幫徒甚為不安地道:“這個……上護法知道的,各堂金令僅有堂主本人奉有幫主特別手令方能動用,現在,堂主不在,小的,實在……實在不敢。”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50:22
文束玉狠了狠心腸,冷冷說道:“是的,兄弟,你只知法,並且相當守法,不過,現在你不妨重新聽清楚:此刻對你下命令的,是內堂一級護法,他奉的是幫主緊急命令,堂主不在他便是當然代理人,他有權處理堂內任何事務一一包括你兄弟的性命在內!”
那名幫徒臉色一慘,幾乎為之魂飛魄散。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在各分堂中,一名護法如果宰掉個把像他這樣的低級弟子,可說根本不算一回事,那名幫徒這時不由得悔恨交集,心想出了事情責任又不要我承擔,我這是何苦自找罪受。
“求上護法務必開恩!”那名幫徒雙膝身不由己跪將下去。
文束玉端足架勢沉臉訓斥道:“本座指揮你就如幫主他們指揮本座一樣,知道嗎?只有一個答案:無條件服從!”
接著,哼了哼揮手喝道:“現在滾罷!”
那名幫徒感激不盡地走了,文束玉如釋重負地深深籲出一口氣。
現在,在這座地下分堂,暫時將是他一個人的天下,直到那名蔡姓內堂堂主,或者堂中的中護法,下護法,以及其他的幫徒回來為止。
中護法以下請人回來,情形還好一點,如等那位蔡姓堂主發覺受愚而折返,那時候就有好戲可瞧的了!
文束玉走出三號石牢,負手在牢外走道上來回徘徊。
現在,他應該如何決定下一步要走的路?
是的,他此刻自由,比誰都更自由些,偌大一座內堂,無論他想怎麼做,都將不會有人干涉。
可是,他需要做些什麼呢?
夏紅雲已如願救出,目前,他最重要的莫過於如何安排自己脫身魔穴。
然而,他走得了嗎?
他可以出去取得那名正牌上護法的信符,但是,誰為他帶路呢?
關於上面天龍殿上的機關佈置,他不想以身相試,因為一個人只有一條性命,一次失敗,將永遠沒有第二次機會。
而他現在,在未接觸其他幫徒之前,他可以思考,他的機會還很多!
文束玉停下腳步,偏臉數了數,一二三四五六,現在他是停在第七號石牢前面,他想:空著的只有四、五號石牢,那麼,這座第七號石牢中關的又是一名什麼樣的人物?
文束玉止不住心中好奇,加以他自己熟諳牢門關啟之法,於是,他毫不考慮,走上一步,仿那名幫徒之法一腳將牢門踢開,戒備著向石牢中走進去。
文束玉進入七號牢中,在看清那名犯人之後,文束玉呆住了!
他說不出是驚,是喜,是憂,是怒,抑或後悔於這次貿然進入這座七號牢中來!
你道怎麼了?
說來真是令人難以置信,迎面石墩上銬著的也是一名少女,年紀跟夏紅雲差不多,誰?素衣仙女上官蘭!
素衣仙女上官蘭已給關來這種地方,難怪言氏雙傑到處找不到人了!
文束玉心想:離開金陽堡時,素衣仙女系與那名西施姑娘走在一起,這樣看來,那位西施姑娘也在這裏了?
素衣仙女斜倚在石壁上,芳容也很憔悴,這時似因疲累過度而昏沉沉地熟睡著。
文束玉咬唇稍稍思索了一下,終於躡足退出,並將牢門重新關上。
他不忍心將對方吵醒,同時,在援救無策之下,一旦面對面,彼此也是難受得很,與其如此,不若保持現狀還可以少為對方帶來一點痛苦。
接著,文束玉倒回去依次又將一二兩號石牢打開。裏面二名犯人均在熟睡,並各以衣袖蒙住面孔,文束五只能看到二人是二名中年男人,頭手身腰各方面則很陌生,文束五沒心思去理會他不認識的人,僅稍微打量了兩眼,便即抽身悄然退出。
六號牢中關的是快刀辛立。
小子骨頭蠻硬,他誤以為文束玉就是那名司徒上護法,雖然全身受制,仍舊露出一派唁唁凶狀。
文束玉心想:好小子,要得,只要有機會,我文束玉一定帶你小子一把就是了!
在文束玉的猜想,他以為最後的八號牢中,十有八九可能關的是那位西施姑娘,可是打開一看,竟然又是一名大男人。
不過,最後八號牢中關的這名男人看上去也跟一名女人差的有限,雪白的皮膚,一頭油發,五官也極清秀姣好,只是臉上血色太少,加以牢中光線黯淡,冒看上去,那張面孔反因過份蒼白而顯得有點怕人。
這人精神似乎還不錯,在暗滌漾中睜著一雙發光的眼睛,他見文束玉在門口向內張望,忽然壓著嗓門道:“司徒老弟,怎麼樣考慮好了沒有?”
文束玉猛然一呆,訝然暗忖道:“咦,這口音怎麼——”
文柬王運神再予細察,一點也不錯,迎面發話者正是那位大名滿天下的胭脂魔王花雲秋!
文束玉不禁感慨叢生,俗雲: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真是兵家寶貴的經驗之談。
以胭脂魔王在五行十三奇中的地位,如果明著來,他還真想不出當今武林中能有幾人會是這名魔王的對手!
可是,那次在金陽堡前,堂堂一名大魔王,最後竟遭一名弱女子暗算得手,西施打出的暗器,據說劇毒無比,這位胭脂魔後來也不知道是如何將毒性解去的,而現在,大魔王居然又成牢中國,這位魔王近來也可說是流年不利了。
老實說,文束玉對這位大魔王陷身此處,實在毫無同情之意,這魔王糟蹋的婦女太多了,就是死上十次,都不足贖罪于萬一,只不過魔王說的這幾句話這時引起他很大的興趣。
他想弄清這位胭脂魔王與那名司徒上護法之間曾經有什麼“暗盤”。
於是,文束玉微微一擺頭道:“嘿,那有這麼容易——”
胭脂魔王連忙低聲接著道:“你說吧,還有什麼值得顧慮的?咱們現在共有兩種方式可以采行:
第一種,來武的,你老弟為不才解去禁制,咱們並肩硬闖,相信憑我花雲秋幾手笨活兒,再加上一個你司徒老弟,大概還沒有誰敢說一定能夠攔得下吧?
第二種,來文的,你告訴不才出堡之法,由不才覷便混出去,然後,你再跟出去,咱們會合了,一同回到不才地盤上。
金錢、勢力、女人,任你老弟享受,要什麼,有什麼,只要你老弟擔上花府總管之職,想想看,當今有誰還敢動你司徒老弟一根毫毛?”
文束五心底暗暗好笑,他心想:我要能夠指點你這魔王出宮,我文束玉早不會待在這裏了!
文束玉思忖著,忽然想起:“對了,這兒的幫主和副幫主都是什麼樣人物,我何不順便在這魔王口中打聽一下?”
於是,他故意冷笑了一下道:“你魔兄閣下說的倒是蠻輕松,嘿!咱們那位幫主和副幫主都是何等樣人,你魔兄閣下究竟弄清楚了沒有?”
胭脂魔王顯得甚是詫異道:“咦,這就怪了,你老弟不是說過,你們那位副幫主就是九疑一絕計皇老兒嗎?”
文束玉暗暗一楞,什麼?五行十三奇中的九疑一絕以那樣崇高的地位在這兒才只是一名副幫主?
同時,他沒有想到那名司徒上護法已跟這位胭脂魔王談過這方面的問題,一下改不過口來,只好順著對方語氣冷笑道:“是呀,再上去的那位呢?”
胭脂魔王雙目不住眨動,目光中充滿惶惑之色,他似乎為了有求于對方,一時不便拿話硬頂,忍了又忍,方才期期地道:“老弟,您……這豈不是在故意出難題?你們那位總幫主是誰,連你老弟都說不知道,您……這……這叫兄弟如何說好?”
文束玉感到雙重意外。
第一,他不知道雙方過去磋商得業已如此接近。
第二,他沒有想到這兒那位幫主竟連內堂一名一級護法都不清楚其人為誰!
文束玉不敢再跟這位魔王兜搭下去,他知道魔王已對他這種前後判若二人的言行動態疑心暗生,再談下去,破綻更多!
同時,在時間上,也不容許他再在這兒多作勾當。他得馬上趕去前面,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脫身機會。
現在,他已經明白了,大刑之動用,也許就是為了對付這位胭脂魔王,或者一號和二號牢中那二名身份不明的中年男人。
文束玉想著,一面轉向魔王點點頭道:“忍耐點,花老大,不是小弟故意推託,過兩天你就會知道了!”
胭脂魔王著急地叫道:“別走,老弟……”
文束玉不再理睬,轉身走出,腳在滑栓上一踩,牢門立於身後緩緩關閉。
文束玉吸氣定神,然後一步步自地道中向前面走來,走至地道盡頭,他在石壁上找到一塊與外間同形的凸磚,經過如法炮製的開啟方式,秘門敞現,他又回到先前這座石室中。
文束玉走向石室門口,正待探首向外張望之際,前面前道中突然傳來一陣沙沙腳步聲。
文束五心頭撲通一跳,手心中不禁冒出一片冷汗。
急忙縮回門旁,就在這時候,文束玉心念一動,忽然生出一個急智,於是沉聲向外喝道:“誰?”
南道上有人朗聲回答道:“是上護法麼?小弟錢仲平。”
文束玉迅忖道:“對上護法自稱小弟?這不像堂主口氣,不過也絕不是一名普通弟子,晤,不會錯了,這廝如不是中護法准是下護法,現在唯一的機會,要想脫身,都在此人身上了!”
文束玉腰一挺,臉孔微揚,當門立定,一名短小精悍的中年漢子走過來笑道:“堂主回來沒有?”
文束玉不答,下巴一甩,冷然道:“錢兄裏面說話!”
那名不知道是中護法還是下護法的錢姓漢子見狀惑然道:“司徒兄……什麼事?”
文束玉為求“表現”,這時主動轉身過去將秘門一腳蹬開,然後扭頭招一招手,神秘而又莊嚴的領先鑽去地道中。
錢姓漢子稍微遲疑了一下,立即躬身跟人。
文束玉將秘門關好,轉身沉聲道:“錢兄知不知道鬼爪抓魂醜老兒和鬼斧神工趙老兒有進窺本幫之意?”
文束玉這是“現買現賣”,不過,這帖“膏藥”顯然賣得相當權威,因為他從對方臉色上可看出,對方對這一點似乎所知有限。
於是,文束五沉聲又加了一句道:“是幫主剛才直接傳達小弟的一道警諭。”
錢姓漢子噢了一聲,凜然而又敬然地點點頭道:“是的,小弟僅風聞這兩天幫中可能要有事故,卻沒想到要來的竟是這麼二位人物,現在司徒兄准備作何佈置?”
文束玉將對方引來地道下麵用意有二。
一為靠近秘門這一帶光線較暗,可以彌補面部易容之不足。
二是盡量造成神秘氣氛之後,他可以壓著嗓門兒說話,這對口音方面亦可收掩飾之功。
文束玉見對方對自己之身份毫未生疑,於是進一步發揮道:“談到這一點,正是小弟要跟錢兄商量的地方,錢兄須知醜、趙二老兒這次要來的目的無非是在後面石牢裏幾人身上,管理石牢為本堂職掌,換句話說,醜、趙二老兒這次來,本堂將首當其沖!”
錢姓漢子腳下移動了一下,這正是一個人內心有所不安的自然表示,文束玉接著加重語氣道:“我們現在只知二老兒要來,可是,哪一天?什麼時候來呢?誰也不知道!幫主、副幫主,他們二位的脾氣你錢兄是知道的,咳,咳,是嗎?再說,咳,為了本堂之尊嚴,也不好提出增添人手的要求,所以說,二老兒一旦混進堡內,將全靠我們幾個與之周旋,你錢兄想想吧,你錢兄,小弟我,甚至包括咱們堂主在內,咱們誰是二老兒的敵手?”
錢姓漢子幹澀地道:“那麼——”
文束玉話鋒一轉道:“所以,小弟不得不想出這麼一個應對之策?”
錢姓漢子精神一振道:“司徒見有何妙策?”
文束玉忽然問道:“本堂還有沒有大麻袋剩下來,小弟記不清楚了,錢兄,你記得還有沒有?”
錢姓漢子忙道:“有,有,多得很,只不知司徒兄忽然要麻袋何用?”
文束玉壓低喉嚨,湊上一步道:“小弟已與各堂護法聯絡妥當,准備來個十面埋伏,將二老兒加以生擒活捉,這就是兵法上的爭取主動,先下手為強!”
錢姓漢子茫然道:“如何爭取法?”
文束玉悄聲道:“申、王等幾位堂主已率領各堂護法隱伏在前山要道側,現在,你馬上將小弟裝在一隻麻袋中,堂而皇之的掮出堡門,二老兒據傳已來至本堡附近,他們見了你肩上的麻袋,一定會以為本幫主在將人犯移遷他處,這樣,便可將二老兒一路引人腹地,然後,一聲令下,伏兵盡出……”
錢姓漢子欣然道:“果然妙計。”
文束玉認真地道:“這一著主要的是將我們內堂的重擔勻去大家頭上,我只知道我姓司徒的還沒有活夠。”
錢姓漢子連連點頭道:“對,對!”
文束玉將秘門打開,一面說道:“事不宜遲,我們上去吧!”
錢姓漢子果然取來一隻大麻袋,文束玉蹲將進去,由錢姓漢子紮好袋口,然後扛上肩頭向甬道中走去。
文束玉以手指悄悄撥開兩個小洞孔,准備等下記取上面天龍殿的通行步法,以便將來有機會人堡救人時可以應用。
這時天龍大殿中已經點起幾盞牛油巨燭,但因殿面遼廣,外面吹進來的風又大,火舌霍霍,陰影繚亂,益形森冷可怖。
錢姓漢子剛剛自巨柱中走出,大殿一角立即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道:“錢中護法袋盛何物?”
錢姓漢子腳下不停,以同樣冰冷的聲音回答道:“奉有太上密諭,不付檢查,請值殿依例記名呈交總壇神機護法核案可也!”
文束玉微感不安,心想:你這位錢中護法,等會兒就算我文某人手下留情,你朋友也是報銷定啦!
“核案”?那兒核去?
到判官生死簿上去核核錢仲平三字筆劃有沒有遺誤還差不多!
錢中護法回完話,大殿上果即寂然無聲。
中護法錢仲平大步出殿下階,文束玉臉向下,只能看到草坪上濕漉漉的,從小水潭的反光上可以測知此刻約莫為申酉之交,在草坪上走沒多遠,中護法錢仲平忽然一咦停步。
迎面有人道:“錢中護法這麼晚了還掮著這麼一隻大麻袋到哪里兒去?”
文束玉暗暗著急,心想哪來這麼多愛管閒事的,別人掮個麻袋走路,要你關心作甚?
只聽錢仲平有點詫異地道:“鄭中護法難道……”
那位鄭姓中護法也很詫異道:“難道什麼?”
錢中護法低聲道:“我們司徒上護法說,諸兄已在申王二位堂主領導之下在前山有所佈置,鄭兄怎麼一個人回來了?”
鄭中護法訝然道:“哪有這回事?”
文束玉大慌,連忙傳音道:“錢兄不必理他,副幫主認為小鄭這廝身手欠佳,不堪參與這等重大任務,故鄭小弟予以剔除,別讓他知道。”
那位鄭姓中護法懷疑道:“錢兄怎麼不說話?”
錢中護法啊了一聲,支吾道:“沒……沒有什麼事,可能是小弟聽錯了……鄭兄這會兒從哪里來?”
鄭中護法停了一下方才答道:“小弟也覺得可能是錢兄聽錯了,因為小弟此刻回來,便是領外堂王堂主之命,要向副幫主請示一件事。”
錢中護法一愣道:“哦……請示……一件什麼事?”
文束玉很矛盾,他既想出言穩住錢中護法,又希望聽聽鄭中護法回來請示什麼事,就在這時候,鄭姓中護法業已開口道:“王堂主現在正在載送一名僧人渡江,這名僧人來路異常可疑,他不吃不喝,以致王堂主什麼法子也用不上,用武嘛,王堂主頗為顧忌,因為從對方眼神中可以看出此僧可能身懷某項玄功,所以在兩船相錯時,王堂主便在船頭向小弟發出緊急訊號,希望副幫主立即派幹員躡蹤支援。”
文束玉怦然心動,暗忖道:此僧莫非就是那夜在三峽附近深夜蕭驚百穴幻狐和曹五姑,且被老狐評稱其策者更勝斷腸蕭一籌的那名僧人不成?
那名鄭中護法頓了頓,接著說道:“所以,你錢兄想想看,在這情形下,外堂王堂主既無分身之術,又怎會在前山埋伏什麼佈置……
文束玉不能再緘默了,於是再度傳音道:“支開他,我們走,錢兄,小弟等下再告訴你原委。
錢中護法因而遲遲疑疑地向那名鄭中護法道:“是的,這可以留到將來再向敝堂司徒兄問問清楚,鄭兄有要務在身,小弟不打擾了……”
接著,二名職階相等的中護法匆匆道別,在向前走出幾步之後,錢中護法扭頭向背後低聲道:“司徒兄,你說——”
文束玉連忙傳音接著道:“王堂主方面小弟系派嚴老四去聯絡,可能還沒有聯絡得上,咳,總而言之,不要他小鄭參加,全是副幫主的主意,我司徒某人亦不過奉命行事而已!”
錢中護法點點頭道:“是的,而我們巡察堂這位鄭老弟,為人雖然幹練,談武功,也的確軟了點,副幫主的眼光一向銳利無比,他老人家當然不會看錯人。”
文束玉暗暗好笑,這種盲目崇拜,有時因可憑之升遷,有時也未嘗不會因而身敗名裂,此刻這位錢中護法可說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細細想來,真是可笑亦複可歎!
出了堡門,文束玉漸漸緊張起來。
他本預備一出堡門就下手,現在,他忽然改變主意,覺得還是走離堡門遠一點再下手比較妥當。
天上仍在落著朦朦細雨,地面又濕又滑,錢中護法大步前行之間,忽然腳下一絆,幾乎踉蹌摔倒。
錢中護法因為肩上掮著一名上護法,對此自然大感難堪,當下羞怒交並喃喃罵道:“真是活見鬼,咦——”
文束玉忙問道:“什麼事?”
錢中護法駭然道:“果然,啊,不,不對,怎麼,是本堂的胡老二?”
文束玉知道事情要糟,當下不敢怠慢,雙臂運力一掙,手自袋內閃電伸出,蟹蝥般一把卡住那名錢姓中護法的脖子,接著,雙足一環一直,蹬脫破裂,藉全身下墜之勢,吸肩一搖,將那名錢姓中護法劈拍一聲摜倒。
由於事出突然,那名錢中護法不但失去還手之力,甚至在驚駭之餘連吭都沒有吭出一聲。
文束玉在對方回復神智之前,趕上去一腳踢閉對方的氣海大穴,然後沉聲低喝道:“看在你為人還算忠厚,暫且饒你一命,什麼時候才能被人發現,那就得看你朋友的運氣了!”
說著,驕指俯身又在對方身上加點了昏、啞二穴,用腳一撥,將對方踢去路邊草叢中,剩下那名胡老二因為早已氣絕身死,別無顧慮,文束玉仍將其一腳踢落左邊深壑中。
文束玉旋身四下打量了一眼,見前後靜寂無人,正待運步向山外奔出之際,心念一動,忽然忖道:“我如果這樣一走,留在裏面的素衣仙女上官蘭怎麼辦?”
他接著又想:“夏紅雲業已脫困,自己單身一人無牽無掛,而且又熟諳出入之法,何不重臨虎穴,一方面設法拯救上官蘭,一方面打探打探那名正幫主究竟是何許人?”
文束玉算計一定,立即轉身再向山中那座秘堡走去。
他也知道這樣異常危險,不過,他以為事情應該不會敗露得這麼快,只要在天亮以前不出毛病,那麼,他的時間便足夠運用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54:34
第十五章 蛇神巧計困牛鬼
這時約莫初更光景,天空仍在下著毛毛雨,夜色很黑。
文束玉抬頭望去,堡前不知於什麼時候已經點起兩盞氣死風燈,燈光白慘慘的搖晃不定,在荒山夜雨中分外透著陰森可怖。
文束玉一路走過去,心中正在盤算著,萬一有人加以駁問,他將如何應答之際,忽聽呀的一聲輕響,他人尚在三丈之外,堡門業已自動開啟,同時自堡樓上傳來一個恭謹的聲音道:“司徒上護法晚安!”
文束玉精神一振,連忙於暗中提醒自己:“對了,上護法,我可幾乎忘記了我的身份,是的,拿點精神出來!”
於是,他挺直身軀,雙目平視,大步直人,經過天龍大殿時,殿角處照樣又傳來一聲:“司徒上護法晚安!”
文束玉於心虛之餘,不禁好氣又好笑,他心想:原來身居高位還有這麼多好處,怪不得做官有時比抽大煙更易使人成癮。
文束玉毫不費事的一直來到先前這座地下內堂,他因為有了剛才一次經驗,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去暗角裏,自那名正牌司徒上護法身上搜下一面銀質護符。
內堂中靜無一人,那位什麼蔡堂主以及其他的幫徒們似乎還沒有回來。
文束玉為了爭取時間,上前打開秘門,一徑進入地下秘道,想先去看看素衣仙女上官蘭是否仍在那座七號石牢中。
哪想到,文束玉剛將秘門恢復原狀,上面內堂石室中便即響起一片嘈雜的人聲,只聽一人粗聲道:“人呢?怎麼一個都不見了?司徒上護法何在?”
聲浪愈來愈大了:“司徒上護法——司徒華——司徒華!他奶奶的你們這批狗蛋,上自上護法——嗅,對了,胡二!嚴四!咦,還有錢中護法他也該回來啦,錢中護法,錢仲平!錢仲平!他奶奶的!”
只聽另外一人這時加以勸說道:“別喊了,蔡堂主,司徒老弟他們也許臨時因事外出,也許在下麵密牢中拷訊人犯……”
蔡堂主的聲音怪吼道:“訊個屁,你沒有看到所有的刑具都還擱在這裏沒動分毫麼?”
勸說的那人似乎愣了一下,接著冷冷地又說:“這些暫且別去管它,本座以為蔡堂主最好先將人犯押下去石牢中,免得副幫主臨時趕來,大家又擔不是。”
那位內堂蔡堂主忽然沒有了聲音。
大概這名自稱本座的旁勸者,論身份並不低於一名分堂堂主,前者在火頭上,一時不檢,於口頭上傷及對方,如今理智冷靜下來,猛然發覺失儀,所以一下子成了啞口葫蘆。
文束玉在地道中直聽得又驚又急,假如秘門打開,上面的人走下來,他將無異於甕中之鱉,這下怎辦?
文束玉這時已無暇思考,足尖一點,電射地道出口,匆匆奔去七號石牢前面,腳一蹬,打開牢門,然後飛身撲人以最迅速的手法返身再將牢門閉上。
牢門剛剛合攏,外面走道上已然響起一串腳步聲。
文束玉族身望去,石墩上的上官蘭這時已經醒轉。
上官蘭以一雙失神的眼光瞪著他,眼光中微露詫異之色,文束玉見她神情頗為鎮定,並無出聲喊叫之意,是以走上一步,化繁為簡地低聲匆匆說道:“本人是為營救姑娘而來,並非這裏的人,願姑娘合作,詳情等過了一陣子再說!”
文束玉匆匆交待過了,又走來門邊蹲身貼耳諦聽,一面以眼光打量著牢內,如發生緊急情況時有無臨時藏身之處。
腳步聲自外面走道上遙遙傳來,人語也從走道上遙遙傳來:“适才本座對神機護法實在抱歉……”
文束玉一點沒有猜錯!
現在說這話的是內堂那位蔡姓堂主,從語氣上可以聽出,先前那名旁觀者顯屬神機處護法之一。
但聽那名神機護法乾咳了一下道:“蔡堂主好說,都是自家人,這也沒有什麼……咳咳……不過,這老兒既有‘鬼斧神工’之稱,蔡兄最好謹慎點,這老兒本身的絕活兒不說,據本座看來,就連貴堂那位司徒老弟的忽然失蹤,都似乎大有問題。”
蔡堂主連忙介面道:“是的,是的,郭兄所言甚是,本座處置了這老兒,馬上派人出去查點,至於看守這老兒,請郭兄放心,郭兄知道,這老兒雖精于奇技淫巧,但武功則甚稀鬆,有了這副特製鐐銬,加以這些石牢又在本堡腹心之中,老兒縱有通天本領,諒也難以掙脫本堂重重關防……”
接著,一行似在五號牢前停下,再接著,牢門吱的一聲開啟,然後是那名蔡姓堂主的冷笑聲:“委屈你了,趙大俠,請安靜點休養片刻,本座馬上領人來伺候閣下!”
文束玉一顆心一下子冷了下來!完了!一切都完啦!
他在潛意識中,尚寄望在最後關頭有鬼爪抓魂領著鬼斧神工前來搭救,現在,不意鬼斧神工也成了階下囚,他還有什麼好指望的呢?
要闖入這座魔堡,僅憑武功高是無濟於事的,鬼爪抓魂如果沒有了這位鬼斧神工,還有什麼作為?
如今,他文束玉等會兒縱能將地牢中人犯全部放出,鬼斧神工在沒有摸清堡中全部機關之前,也是不生絲毫作用的。
他出入,是憑恃堡中一名上護法的身份,一座天龍大殿中,機關埋伏正不知多少,如果一起向外沖辦得到嗎?
同時,最討厭的是,他前此惹的紙漏已遭發覺,本來他還可以先放開鬼斧神工暗中先行揣摸一番,而今全堡在大事搜索,和加強警戒之下,他勢將喪失活動的餘地,唉,唉,什麼“鬼爪抓魂”和“鬼斧神工”?全是飯桶!
五號牢門吱吱一陣輕響,似已啟而複閱。
接著,腳步向走道一端遠去,忽然,腳步聲一齊全部停下,只聽蔡堂主以疑訝的口氣問道:“神機護法有何指示?”
跟著是那名神機護法低沉的聲音響起道:“蔡堂主最好在離開之前,先將各牢清點一下,不知怎的本座似乎有著某種不祥之預感。”
蔡姓堂主啊了一聲道:“是的,是的,多謝郭兄提示,本座這就逐室清點一下。”
文束玉直恨得牙癢癢的,心下暗罵道:“這廝真是可惡,小爺等會無處藏身,不攔在門口,先將你這個什麼神機護法給一掌斃了才怪!”
文束玉扭臉望去上官蘭,上官蘭顯然也已聽到外面這陣對話,雙眉皺得緊緊的,這時亦朝他望來。
文束玉移開視線,繼續搜索室中,可是牢室雖然寬足四五丈方圓,但室內除了一椿一墩之外,別無長物,只要站在石牢門口隨便向裏面望一眼,便可將室中情景盡收眼底,糟糕,這將如何是好?
文束玉惶然無策,只有再將臉孔貼去門縫上,繼續注意清查各牢之動靜。
一號牢和二號牢大概是安然通過檢查,當牢門再度發出開啟之聲不久,一片抑制不住的驚呼相繼發出:“啊,嚴四在這裏!”
“還有氣沒有?”
“早就涼透啦!”
“不好!”
“什麼?”
“那妞兒呢?”
“啊……是的……快……噢,且慢,等看完其他各牢再說,陳老六,快開六七八三座石牢看著!”
四號是空牢,五號的鬼斧神工剛剛關進去,過了快刀辛立的六號車,便輪到文束玉和上官蘭的這座七號牢了!
步履雜遝,自走道中傳來。
文束玉毅然長身而起,吸一口氣,挺挺腰幹,雙手十指握緊,兩根大拇指在曲環著的食指骨節上來回摩動,直到雙掌掌心有汗珠滲出,方才重新放開,神志靜定。真氣勻調,只等門開後放手拼死一戰。
忽然,文束玉聽得上官蘭于身後低呼道:“過來!”
文束玉如夢初醒,對了,他應該盡速解開上官蘭才對呀。
夏紅雲跑了,上官蘭牢中又藏了一個陌生人,一經發現,上官蘭勢將有理說不清,以上官蘭之出身,與其遭受淩辱,她毋寧會選擇放手一拼的。
於是,文束玉快步奔上前去,促聲道:“姑娘是否——”
上宜蘭聽如不聞,緊接著注目道:“閣下究竟是誰?”
文束玉著急道:“唉,這時候還追問這些做什麼?我是文束玉,記得不,上次在金陽堡我們不是曾在一起——”
上官蘭一哦,忽將嬌軀一挪,以眼光指著石椿與石墩之間的那塊隙地,用命令式的語氣低聲道:“快,躺下去!”
身後牢門已在吱吱作響……
文束玉沒有選擇和考慮的餘地,一個虎撲,趴身臥倒,上官蘭毫不遲疑地嬌軀一側,頭枕石墩,足抵石椿,全身于文束玉身上伏下,披散的秀發,正好將文束玉略略露出的寬肩和部分面孔掩住。
牢門打開了,跟著射人一股燈光。
開門的那名幫徒噓了一口氣道:“謝天謝地,雖然少掉一個芙蓉女徒,血屠夫和飛花掌的兩個徒弟總算是安然無恙……”
另外一名幫徒喃喃道:“這丫頭怎麼這樣能睡?前天到現在,就幾乎沒有見她醒過。”
接著,有人探頭人內沉聲問道:“怎麼樣?”
先前那名幫徒連忙回答道:“報告堂主,還好,這丫頭安靜得很,不吵不鬧,一天到晚只知道埋頭大睡。”
蔡姓堂主晤了一聲,冷冷說道:“好,再去八號看看那個老色魔怎樣了。”
牢門吱吱作響,再度緩緩閉攏,石門一關,文束玉這才感覺到身軀上的負荷,以及貼著自己臉頰的那片香腮,癢麻麻的發絲,香鬱鬱的氣息,說也奇怪,在先前上官蘭呼吸均勻,裝睡裝得像極,但在魔徒們離去之後,上官蘭的呼吸零亂了,文束五自己也一樣……
不過,這一剎那異常短暫,因為上官蘭很快地便從文束玉身上坐起移開。
文束玉也坐起來了。
然而,兩人都低著頭,誰也不敢望誰一眼。
以致牢室中雖然靜得落針可聞,二人卻無悉於隔室中的人聲話語;好像整個大地都已人睡,所有塵世間種種喧囂已離他們而去,二人現在惟一能夠聽到和感覺的,只有一種聲音,那便是他們自己的,以及對方的心房跳聲。
沒有多久,隔壁由嘈鬧而靜定,這邊二人卻反而同時為之警覺過來。
文束玉低聲不安地道:“這次多承……”
上官蘭連忙攔著道:“別多說了,快點打開我的鐐銬吧;這兒業已無法多留,不管沖不沖得出去,現在也得要硬闖一下試試了。”
文束玉抄起鏈索道:“姑娘身上有沒有受傷?”
上官蘭皺皺眉尖道:“傷倒沒有,只是雙肩似乎不怎麼靈活,可能是在我昏迷中,被那批傢伙點了肩並穴。”
於是,文束玉先為她運勁拗斷手銬和腳鐐,再為她解開雙肩穴道,上官蘭想起身來站,文束玉加以阻止道:“不,姑娘且慢,你先留在這裏活活血脈,等在下去五號石車跟那位什麼鬼斧神工聯絡一下,看那老兒有無脫困之策。”
上官蘭點頭道:“好的,你去吧,快去快來,現在我們時間有限。”
文束玉走出七號牢,躡足來至五號牢前,腳尖一探,輕輕端向滑栓,當石門吱吱開啟時,牢中忽然傳出一個細微的聲音道:“是束玉老弟麼?請進!”
文束玉大吃一驚,急急側身擠入,一面關閉石門,一面張大雙眼,向石墩上那位神態自若的鬼斧神工道:“你怎知道晚輩名字的?”
鬼斧神工微微一笑道:“老弟之大名系鬼爪抓魂醜老兒所介紹,知道你老弟在此,則是老朽遇擒之後,自那名白頭申姓堂主口中所聽得,怎麼樣,非常意外是不是?”
文束玉忙問道:“鬼爪抓魂此刻在什麼地方?”
鬼斧神工笑道:“就在離本堡不遠,一處十分安全的地方靜候老朽之佳音。”
文束玉一呆道:“你原是故意讓他們抓來的?”
鬼斧神工傲然一笑道:“你老弟以為‘鬼斧神工’是浪得虛名?嘿嘿嘿!老弟就沒有想一想,以趙某人這副甲級頭腦,除非自己裝蒜,會中別人圈套麼?”
文束玉皺皺眉頭,不以為然道:“前輩在這兒能碰上晚輩,可說純屬是一種巧合,像現在,前輩萬一遇不到晚輩那時怎辦?”
鬼斧神工悠然一笑道:“那時還不就是這麼辦——”口中說著,人自石墩上長身而起,手銬與腳鐐竟不知於什麼時候自動脫落。
文束玉駭然道:“前輩難道會變魔術不成?”
鬼斧神工撩起袍角,露出左腿膝蓋笑道:“拆穿了就不值一文矣!”
原來鬼斧神工左腿膝蓋向上寸許處纏著一道草環,環帶上豎插著十多支不同形式的鎖匙,褲腳管有幾個破洞,人坐下去,僅須稍稍將褲管向上一提,手銬便可隨意迎向其中任何一支。
文束玉看得暗暗好笑,心底下同時為之欽佩不已。
是的,這種佈置說穿了的確幼稚得一文不值,但是,在未說穿以前,有幾個人會想到這一招?
文束玉忍不住笑又問道:“那麼前輩為什麼不採取行動?”
鬼斧神工斂容沉吟道:“因為老朽直到現在還沒有想出那條通向總壇的秘道可能設在什麼地方。”
文束玉訝然道:“去總壇?去……去總壇幹什麼?”
鬼斧神工抬起頭來道:“再由總壇循另外一條秘道出去呀!我們來這裏的目的是救人,難道還想一輩子賴在這裏不成?”
文束玉惑然道:“你怎知道這兒一定有秘道通往總壇?”
鬼斧神工道:“這跟蜘蛛結網的原理一樣的,一座精工設計的魔窟首重‘四通八達’;不然做魔頭如何能全面控制大局?”
文束玉接著又道:“這一點,尚在情理之中,至於您說循總壇另一條秘道出去——”
鬼斧神工攔著道:“老弟看過兵法沒有?曹操評解孫子兵法有句雲:“善用兵者,先自修治,為不可勝之道,保法度,不失敵之敗亂也’!這意思就是說,兩軍未交鋒前,必然要先有萬一落敗之打算,不能等到真正吃了敗仗再去手忙腳亂!同樣的道理,亦可用之於機關埋伏。
即以老夫以前為人設計一件工程而言,第一個考慮的,必屬出路問題!這座魔堡之設計顯非出自俗手,那麼可以想見的,這兒那位魔頭之居處,也必不致處於絕地!”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55:01
文束玉聽得不住點頭,鬼斧神工頓了頓,接著說道:“問題只是找不找得著!因為根據常識判斷,那條備而不用的救命秘道應該除魔首之外,很少有人知道,假如知道的人多,或者容易找,它便毫無價值可言了。”
文束玉有點發急道:“那麼怎辦?剛才出去的那批魔徒可能會馬上回頭,我們如不能迅速解決問題,等會兒豈非想走也走不了了?”
鬼斧神工點點頭道:“好吧,你先去將上官蘭那丫頭領來此地,由這兒通向總壇的秘道是不難一下找出的,等先到達總壇再說吧。”
文束玉依言出牢,快步去七號牢中將素衣仙女上官蘭帶來五號牢中,鬼斧神工雙目如電,一面於四壁搜視,一面探手自腰中掏出一根小鋼管,文束玉蹩額道:“前輩還有閒情吸煙?”
鬼斧神工不答,用手將鋼管絞了絞,然後用力一磕,只聽得沙的一聲,大筒中冒出小筒,一節接一節,由粗而細,總長不下三尺餘,活像一支上豐下銳的巨型鋼針,鬼斧神工拿在手裏,東敲敲西打打,針尖點在石地上,發出一片斷續的“禿禿”輕響,好像盲人以杖問路一般。
鬼斧神工到處亂敲亂打了一陣之後,忽然點頭自語道:“晤,有了,原來正打這兒地下經過……”
於是,禿、禿、禿,由地面上某一點,延成一直線,一路摸出,在行至最後的八號牢右側,鬼斧神工停手不再敲打了。
鬼斧神工將那根可以自由伸縮的問路杖還原收起,偏臉向石壁上端詳了片刻,然後展掌一推,向石壁某處拍去。
說也奇怪,石壁在承力之下,竟然應手出現一道翻板式的門戶。
鬼斧神工回頭向二小招手道:“來,跟在老朽後面。”
這條秘道似乎很少有人來往,一股酸黴味道,人鼻相當難受。
不過,在安全方面上來說,這未始不是一個好現象;既然並非每日有人走動,他們現在自然不容易為人撞上。
文束玉見秘道中黑暗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忍不住趕上一步,低聲向鬼斧神工問道:“會不會遇上埋伏?”
鬼斧神工笑斥道:“真是外行。”
文束玉不服道:“為什麼?”
鬼斧神工加以解釋道:“機關埋伏之設置,主要的目的是為了對付外來的敵人,這條秘道只是幫中少數高級人員在使用,設下陷阱作甚?”
鬼斧神工話剛說完,忽然驚呼道:“不好!——”
一聲不好出口,鋼夾已然臨身,連同二小在內,老少三人同被一副巨夾鉗住。
巨夾系自兩壁伸出,堅緊異常,上身後登時令人動彈不得,文束玉正想奮力掙紮,黑暗中只聽鬼斧神工歎了口氣道:“別費氣力了,老弟,縱屬賁育再生,怕也無法抵制這種鎖仙甲呢,唉唉真不知這是出於何人設計,竟然連老朽也給朦過了,唉!”
文束玉有氣道:“你剛剛不是說這裏面不可能設有埋伏?”
鬼斧神工又歎了一口氣道:“是的,這種情形很反常,就好像專門用來對付老朽似的。”
這時,秘道極端忽然傳來一陣桀桀怪笑,在笑聲中,似乎有人在拍著另外一人的肩胛道:“老弟果然要得,都給你料中了,哈哈哈。”
一個年輕的聲音遜謝道:“副幫主好說……”
鬼斧神工脫口驚啊道:“原來是這賊子!”
文束玉忙問道:“前輩是指設計埋伏的這名年輕人麼?此人是誰?”
鬼斧神工切齒道:“一名色徒,外號‘玄玄手’,原從老夫習藝,後因品行不端,大前年剛給老夫逐出門牆……”
接著,鬼斧神工、文束玉、上官蘭,分別被押至一間燈火明亮的客廳中。
客廳中坐著一老一少,老的年約六旬左右,生就一副三角臉,頷下幾根鼠須,益發襯托出此人之詭祟不正;那名年輕人約莫二十六七歲,白淨臉皮,五官尚還端正,只是眼圈微黑,眼皮浮腫,顯屬酒色征逐過度。
這老少二人,不用問,當然就是這兒的副幫主,九疑一絕計生皇,和那位什麼玄玄手白全生了!
在九疑一絕和玄玄手的身後,另外站著兩名服飾整齊的幫徒,以及兩名容貌頗為妖冶的女婢。
三人進廳之後,九疑一絕見鬼斧神工一雙眼光卻死命盯在玄玄手白全生臉上,不禁笑了笑,說道:“姓趙的,你可弄弄清楚,全生老弟已經不是你趙某人的徒弟了,在本幫,你可沒有理由對本幫一名神機護法這樣吹鬍子瞪眼睛,本幫近日預備另行建新宮,擴大範圍,加強佈置,只要你老兒有意思,本幫借重你老兒地方尚多,神機總護法一席,正虛位以待,怎麼樣,趙老兒?”
鬼斧神工啐了一口道:“你在做夢!”
九疑一絕臉色一寒,冷笑道:“那麼就別怪本座要治你老兒擅闖天龍重地的罪名了。”
鬼斧神工也冷笑著道:“聽便!”
九疑一絕扭頭喝道:“先將這老鬼押下去,搜淨全身,用特號牛筋上綁!”
一名幫徒應了一聲是,立即將鬼斧神工押去廳後。
九疑一絕接著向上官蘭含著奸笑道:“你這丫頭也太不知好歹了,你丫頭做什麼要受他們慫恿?跑得了嗎?嘿嘿嘿!本座已跟你丫頭說得很明白,找你們來,不過是種陪襯,想藉令師他們向斷腸蕭文公達增加一點壓力而已。嘿嘿嘿,現在下去,乖一點,知道嗎?”
於是,一名女婢又將素衣仙女上官蘭押走。
大廳中接著走進幾名幫徒和女婢,其中一名女婢手上還捧著一盆水,九疑一絕手一揮,那名女婢便走過來開始為文束玉淨面。
不一會,文束玉在任人擺布的情形下臉被洗清了,九疑一絕一面端詳,一面點頭,一面嘖嘖不已,那名玄玄手臉上則流露出一片妒羨之意,文束玉正在想著天龍幫為何要向他父親斷腸蕭施用壓力,以及其最終目的何在之際,九疑一絕已然開口說話了:“將文少俠移過來一點,好了,好了,就讓他坐在這裏……咳,咳……老弟,你叫什麼名字?文束玉是嗎?晤,這名字很好。束玉老弟,你已多久沒有見著令尊了,你老弟知不知道這次屈駕你們諸位的用意?”
文束玉平靜地答道:“正想請教!”
九疑一絕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道:“怪都怪你那位父親太固執,太想不開,別人是得不到金穀寶圖的苦,而他,得到了,卻又不去取寶,要他交出來,他也不肯,所以,本幫弄得沒有辦法,最後只好採取這種……”
文束玉聽得心中一怔,什麼?最後一角金谷寶圖原來落在父親手中?那麼,那位雲鶴莊胡大海也是父親殺死的了?
是的,文束玉漸漸有點想起來了!
他記得,那夜在雙獅鏢局後院中,父親在發動那一記考驗之掌以前,曾伸手人懷似乎想掏一樣什麼東西交給他,最後又沒有拿出來,很明顯的,父親掏而未交的那件東西准是那一角金穀寶圖!
現在,文束玉可以猜想到父親當時用意:父親當時一定想考驗他一年來的成就如何,看他能不能防身自保,然後再決定要不要交給他。不幸的是,他為了賭氣,根本就沒有去動過裝在盒中的那部秘芨,以致他挨了一掌,幾乎當場送命,最後還害得父親心灰意懶,就此黯然一去不返。
九疑一絕頓了頓,接著說道:“採取這種非常手段,在本幫而言,也是出於無可奈何,因為這樣一來,本幫勢必要得罪很多人。
譬方說:我們擄來飛花掌和血屠夫的這兩名門下,准備以這兩個娃兒為人質去逼使他們的老鬼師父向令尊討個人情,這樣做,效果當然是不愁沒有,但是,大家都知道的,飛花掌言琴鳳和血屠夫包斧都是何等樣人?事後記恨,乃屬必然。尤其是五台普渡和尚那一對寶貝徒弟,更令人有騎虎難下之感。”
文束玉甚為意外,他沒想到一二號牢中那二名蒙頭大睡的青年漢子原來就是花花公子錢克箕和錢克裘兄弟倆個。
在這名九疑一絕口中,始終沒有提及用刑一事,文束玉心想,那刑具難道竟真是為夏紅雲所准備的不成?設若如此,定然又與自己有關,因為更紅雲和他一直走在一起,魔頭們想動他父親那幅寶圖的腦筋,自然特別關心他的下落。
文束玉想著,不禁暗暗皺眉。
他覺得眼前這名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九疑一絕這種做法,實在夠毒辣,也夠大膽,為了區區一幅寶圖,他居然不惜要與這麼多武林名家作對,萬一他將來得不著寶圖,練不成天下無敵武功,那時怎辦?
另外,文束玉擔心的是:“在魔徒們這種軟硬兼施,四面楚歌的人情攻勢之下,他父親斷腸蕭將如何應付?
交出寶圖,無異與虎添翼。不交吧,對飛花掌、血屠夫、普渡上人以及胭脂魔王那些不計其數之姬妾門人的包圍將如何交代?”
只聽九疑一絕深深噓了一口氣道:“不過,現在可好啦。現在,有了你老弟,什麼問題都解決啦!令尊在武林中雖以強項知名,但我計某人卻偏不信他文公達會將一幅金穀寶圖看得比他僅有的一點親骨血還要重要!”
文束玉不動聲色,心中卻在盤算著如何重脫虎口。
前此他尚不知自己在魔徒們心目中的重要性,否則,他也不會去而複返了。
是的,如讓父親知道他已陷落魔穴,那麼,那幅寶圖就無異於魔徒們的囊中之物了。
九疑一絕得意地咬了一下又道:“你老弟這次進入本堡,放走夏姓丫頭,制倒內堂上護法,害死內堂二名弟子,又准備聯合鬼斧神工和那名上官丫頭窺伺總壇重地,嚴格說來,可謂死有餘辜,不過,看在你老弟將可換來一幅金穀寶圖的情分上,只要你老弟肯合作,本座可以概不追究,老弟意下如何?”
文束玉抬頭平靜地道:“如何合作法?”
九疑一絕手撚鼠須,笑眯眯的說道:“一言以蔽之,希望你老弟安分些,少動傷人開溜的歪念頭。本座明天派人將你送去一處隱秘地方,等與令尊取得聯絡後,再由你老弟親筆具函,說明你一向過得很好,極欲跟他老人家謀面——就這樣,懂嗎?”
第二天,文束玉由一輛馬車載出古堡。
他沒有再見到鬼斧神工和上官蘭,也不知道二人怎樣了。
現在的他,除了手足沒有氣力之外,一切照常。
他的眼睛上也沒有蒙上什麼,因車簾低垂,他根本看不到車外事物。
有一點令文束玉深深感到不舒服的是,現在押運他的,竟是兩名不同年紀的女人!
那名年輕的,只有十二、三歲,似乎是個使女。
那名年事稍長者,年約二十四、五歲,身穿一套軟緞滾邊夾祆褲,眉如新月,目賽秋波,眉目之間有著一股說不出的動人風情。
文束玉愈來愈覺不自在,終於忍不住發問道:“貴幫有的是各級堂主和護法,為什麼押解人犯不派他們,而偏要派你們二位婦道人家?”
那人媚眼一飛,咯咯掩口道:“你知道妾身何人?”
文束玉微楞道:“我怎知道你是誰?”
那女人又笑了一下道:“那麼,奴且先行自我介紹一番吧:奴姓解,字語花,外號‘銷魂娘子’,現職為天龍幫神機處‘神機上護法’。”
那女人停了一下,接著笑道:“現在再告訴少俠本幫這次為什麼要派妾身護送公子的原因:妾身自先夫死後,為天龍幫延攬以來,先後曾接受無數次使命,可說從來沒有出過一次差錯,假如少俠不以為意,妾身敢說一句,少俠在奴家看護之下,可能永遠沒有幸脫之機會。”
文束玉皺著眉頭,輕輕哼了一聲,表面上雖然沒有說什麼,在心底卻止不住暗暗著急。
九疑一絕不愧是老奸巨猾,他這一手,倒還真是厲害之著,女人本就較男人心思細密,加以這又不是一名普通女人,他原想在押解途中相機脫身的打算顯然是要落空了。
那位銷魂娘子見他皺眉不語,將嬌軀挪攏過來,輕聲又笑道:“不過,少使如果是個聰明人,當可想像本幫如此安排之另一用意……至少,在生活上……以及其他各方面……本幫,以及妾身,是不會虧待少俠的,只要少俠有所需求,敢保小俠無不稱心如意。”
文束玉冷冷說道:“本少俠第一個要求便是最好將本少俠立即放走,有了這份人情,將來天龍幫解體時芳駕或許會因而留得一命亦未可知。”
銷魂娘子笑盈盈地介面道:“就只這一點辦不到,少俠再提提其他的怎麼樣?”
文束玉沒有表情地道:“次一要求便是芳駕最好省點氣力,自此以後大家少說話。彼此立場不同,說出話來縱非句句虛偽,聽來也一樣無謂得很。”
銷魂娘子毫不為意,一笑接著道:“恰恰相反!就因為少俠不愛講話,奴家才忽然對跟少俠講話生甚大之興趣。
依妾身過去之經驗,男人們在接近妾身之後,十九均如同蒼蠅見血,唯有少俠,似乎不一樣,這好比吃東西,在口味上
文束玉背靠車廂板,早已悠悠閣上眼皮。
當晚,車在一座小鎮停下,文柬王也弄不清這兒究竟是什麼地方。
車夫是個木訥的蠢漢,匆匆吃完晚餐,便立即上炕倒頭大睡。
銷魂娘子另叫店家整治了一份酒菜端來房間中,准備和文束玉對酌共飲,文束玉只吃菜,不喝酒,同時始終不說一句話。
這位銷魂娘子對他一直是寸步不離,令人頭痛之至,像這樣繼續下去,的確是毫無機會可言。
在臨行之前,他被那位什麼華神醫解開穴道,另外在四肢上分別紮了一針,手足頓時失運氣力量,幾與習武之前沒有二樣。
華神醫告訴他:“這是本神醫的獨門手法,天下再無他人能解,如果三月不予療複,你這身武功便將永遠失去,所以,本神醫願意給你一份忠告,為了老弟之前程,千萬不可生出潛逃之心!”
華姓神醫這番話,文束玉並沒有放在心上,天下有害人之病,便有治人之藥,三個月時間不短,他不相信此人之金針真個無人能解,同時,即令武功失去,也勝似階下之囚。
而現在,問題是他根本得不著脫身機會,假如強行離去,只有送死一途。
他原以為銷魂娘子為避男女之嫌,飯後也許會移居隱室,記知銷魂娘子在店家前竟說她與他為夫妻身份,店家收去盤盞,銷魂娘子立即將房門反手關上。
文束玉見房中只有一張炕舖,便打定主意,預備靜坐以俟天亮。
銷魂娘子也不勉強他,徑自一笑上炕,和衣鑽人暖被。
那名叫小桃的使女則由唐家抱來一堆乾草在屋角打了個臨時地舖。
夜深了,燈油漸罄,文束玉也有朦朧睡意,就在這時候,一陣幽怨低弱的蕭聲忽自遠處傳來……
文束玉心神一振,睡意全消,這種能使人靈台明淨的蕭音,絕非普通弄蕭者所能吹奏,而當今武林中神於蕭技者,僅有二人,一個是他父親,另一個便是那位神秘的野和尚。
那麼,現在這陣蕭聲是來自他父親,還是那位神秘的野和尚呢?
以上兩者,似乎都有可能。
那位神秘的野和尚曾于巫峽附近出現一次,昨日從那名鄭姓中護法口中,且得知該神秘野和尚已經上了魔幫預伏之渡船,如果這位野和尚昨日未遭擒獲,當以此僧之可能為大。
不過,是他父親的可能也不小。前此,百穴幻狐曾經透露,鬼爪抓魂已在雲夢一帶發現他父親斷腸箭之行蹤,如今,鬼爪抓魂忽然來到此地,如說系一路追蹤他父親所致,也未嘗不在情理之中。
文束玉很清楚,這會兒,來的縱然是他父親斷腸蕭,在他而言,也將是空歡喜一場,這跟那天他被百穴老狐和曹五姑軟禁在那條江船上一樣,他父親並不知道他在這裏,想聯絡也聯絡不上。
不過,話雖如此,父子畢竟是父子,能聽到這陣蕭聲,終究是令人安慰的。
暖炕上的銷魂娘子也似乎被這陣突如其來的蕭音所驚醒,被子一掀,霍地張目坐起。
文束玉見了,微微一笑道:“本少俠已經向你忠告過了,與其擔驚受怕,不若從速改邪歸正,要知道,古人說得好:從古以來,沒有強盜賀八十。又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等見到棺材才流淚,那就悔之晚矣。”
銷魂娘子哪還有心情聽他說這些,只見她凝神傾耳,秋波閃動,眉宇間滿布惶恐之色,兩手按在炕沿上,大有隨時准備逃亡之意。
蕭聲由遠而近,霎服來至數十丈之內,銷魂娘子一張粉臉漸轉灰白,文束玉一顆心也在不知不覺中跳快起來。
忽然,蕭聲戛然而止,接著有個粗糙的聲音高呼道:“嗨,文兄,文公達……”
這口音聽來極熟——唉,對了,是鬼爪抓魂手!
蕭聲沒有了,同時也沒有聽到他父親的回答,只有鬼爪抓魂一個人的呼叫在夜空中激蕩,由遙遠處傳來,又向遠方漸次低弱消失:“嗨,文老兒,你聽我說,醜某人找你,並非有事相求,這一點,你老兒……嗨嗨……姓文的,這,你聽我說……飛花掌言大姐那個姓上官的女娃兒失陷飛龍幫,就在附近,鬼斧神工趙老兒混人踹探又是一去不返,文公達,你真的狠得下這副心腸麼?好!你跑,你跑,我醜某人捨命陪君子,不追你老兒到天邊才怪!”
呼聲遠去了,剎那寂然,銷魂娘子如釋重負般深深籲了一口氣,回眸朝文束玉媚然一笑道:“令尊並非為你而來,小弟,還是死了這副心腸上炕未睡吧!”
文束玉心頭有著說不出的難過,不過他並不怨怪父親,因為他知道父親這只是偶爾路過。
所以,他也不去理會銷魂娘子的揶揄,再度闔上眼皮,裝成一種滿不在乎的樣子,默默調理著紊亂的思緒,坐候天明,靜待未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59:06
第十六章 鬥尺難量真君子
第二天傍晚,目的地到達,也是一座山谷。
依文束玉估計,這兒離天龍幫那座總壇似乎並不太遠,他們這一行之所以要走上兩天,純屬乘坐馬車之關系,假如單人獨騎,最慢半天便可到達,以此類推,兩地相距大概只有百餘裏光景,仍然不出峨嵋山脈之範圍。
眼前這片谷地,無論就那方面講,都較先前那一處為優,這時,谷地上到處散堆著木料和磚瓦,同時有人在拉著皮尺到處測量紀錄,文柬玉因而猜想:九疑一絕口中的新宮地址,恐怕便是此處了。
谷地上僅有幾排臨時搭成的小竹屋,銷魂娘子于抵步後向文束玉笑著道:“這兒是什麼地方,諒你以及此地戒備之嚴緊,最好別生非非之想,到時候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文束玉心中暗喜,他想:能夠自由活動,生路總比較多些,這份權利倒是不能輕易放棄。
他既不願推卻對方這份美意,同時又不敢表示欣然領受,於是,他淡淡哼了一聲道:“謝謝芳駕設想周到……”
晚餐後,文束玉信步走出竹屋。
這時,暮靄蒼茫,天色已經昏暗,谷地上仍有一些苦力在四下奔走,仿佛還要趕夜工。
由於須要安置機關埋伏之故,地面上坑溝縱橫,而且都挖得很寬很深,文束玉僅試著爬過一道溝,便感到心跳氣促,手足發顫,那位銷魂娘子說得一點不錯,以他目前這種體力,對方就是有意放他走,他大概也無力走出這片山區。
因此,文束玉只有暫時息下潛逃之心,他定定神,繼續走向工場一角,不大一會兒,他來至另外一座竹屋之前。
屋中隱有燈光透出戶外,且屋中不斷傳出一陣帶有爭執意味的談話聲,文束玉目下身處絕地,已經是什麼也不在乎,所以他這時不經思考,便上前伸手推開門扇,同時徑向屋中舉步跨入。
小屋中僅有三個人。
一名駝背老者,一名中年文士,以及一名面目粗陋的女婢。
三人見到文束玉不速而至,均不禁一陣意外。
那名中年文士閃著眼光道:“弟台何人?”
文束玉淡淡回答道:“貴幫目前之特等佳賓。”
那名駝背者介面道:“老弟如何稱呼?”
文束玉一直不敢隨便接受飲食,所以連口渴也都強忍著,這時他看見木桌上放著一隻茶壺,知道壺非為他而設,其中茶水應無問題,因此,他此刻一面向茶壺走去,一面漫不經意地答道:“基於閣下這一問,足證閣下來頭有限,因為凡在武林中稍微有點地位的人,他們見了本少俠,差不多人人都能知道少俠是誰。”
駝背老者瞠目不知所對,中年義士介面道:“我們這位於老夫子本來就不是武林中人,你朋友這樣說話,豈非自欠知人之明麼?”
文束玉也是一陣意外,他想不到在這種地方竟會雜有一個不諸武功的普通夫子,於是,他先倒出一杯茶來喝了,然後轉向那名中年文士注目道:“那麼閣下呢?”
那名中年文士臉孔微微一紅道:“就憑你仁兄這麼一點年紀,縱負名氣,當亦有限;同時,我們都是工地監督人員,又不是幫中禮賓使者,我們怎會知道你是誰!”
文束玉淡淡一笑道:“不知道就算了,說這些氣話作甚!”
文束玉說著,又指著桌上那一堆藍圖道:“這些都是玄玄手設計的嗎?”
那名中年文士見文束玉居然認識幫主面前的紅人玄玄手,臉色不禁微微一變,文束玉視如不見,又轉向那名于姓夫子道:“夫子既非武林中人,在這裏擔任什麼工作?”
于姓夫子傲然持髯道:“老朽系該幫重金禮聘來此,專門負責新宮各處之邸名,以及所有楹聯匾額之擬對題書者,老弟在這方面興趣如何?”
文束玉含笑不語,偶而在案頭發現一幅宣紙,見上面只分別寫了“帝苑”和“天墀”四個字,不禁抬頭笑問道:“這四字代表什麼意思?”
于夫子乾咳著道:“這個……咳,咳……是老朽正准備為未來的武威大殿擬副對子,剛剛動筆,老弟就來了,所以咳,咳才只寫下兩邊的聯首。”
文束玉笑道:“晚生代勞續完如何?”
于夫子鄭重地點點頭道:“是的,年輕人應該把握任何求取上進的機會,你擬出來,不管成不成,老朽答應為你改正也就是了。”
文束玉躬身道:“多謝夫子。”
說著,拿起筆來,蘸飽濃墨,於已寫就之“帝苑”和“天墀”四字下引筆續成:帝苑龍蟠,靈甲深藏風雷雨。
天墀星拱,寶座密綴智機珠。
文束玉書畢擱筆道:“夫子指教。”
于夫子為之瞠目駭然道:“老……老弟竟具如此才華,老……老朽真是失敬得很。”
文束玉退後一步,欠欠身說道:“時間已經不早,不敢多打擾,晚生在此尚有多日停留,如蒙不棄來日當再行向夫子請益。”
那名中年文士自動向那名醜婢吩咐道:“娟娟拿燈護送這位少俠一程。”
文束玉也不多讓,便任由那名醜婢提燈前導,摸黑向對面空空的那排木屋走過去。
文束玉這次走出木屋,起先不過是為了散心解悶,而今,他忽生奇想,覺得如想脫身虎穴,或許就在這名于姓夫子身上亦未可知。
回到木屋,銷魂娘子已經等在那裏,她笑著問道:“去哪里了?”
文束玉懶懶然回答道:“隨便走了一圈,想看看有沒有逃走的機會。”
銷魂娘子咯咯笑道:“小弟怎麼忽然風趣起來了?如何?有沒有逃走的機舍?”
文束玉冷冷地道:“機會隨時有,不過是時間問題,只要我這身武功一旦恢復,我就不信那道關卡能夠攔得住我!”
銷魂娘子笑道:“這不等於廢話?”
文束玉哼了一聲道:“知道是廢話就不該多此一問!”
銷魂娘子低聲笑道:“這樣看來,今天又沒有希望了,好的,小冤家,奴耐著性子等你這冤家回心轉意也就是了。”
第二天,天一亮,那名叫娟娟的醜婢走過來,說是于老夫子有事要請文束玉過去一趟。
文束玉進入昨日那間竹屋時,屋中僅有于夫子一個人,文束玉問道:“還有一位呢!”
于夫子道:“監工去了,他是新宮工程總指揮,要管六百多個工人,難得有空待在屋子裏。”
文束玉道:“他也是這兒的護法?”
于夫子道:“大概是的吧。不過此人在幫中據說職位並不高,他能獲得監工位置,全由於那名什麼玄玄手的推薦,玄玄手說他有綜理事務之才,而依老朽看來,這不過是二人私交好,以及二人有著同樣的……”
于夫子咳了一聲沒有再說下去,而文束玉也猛然想起這位元工程總監面白無血,眼皮浮腫,與玄玄手的確是同為標准之色徒典型。
這時,那名醜婢亦因事走出竹屋,文束玉乃又問道:“夫子何事相召?”
于夫子抹了一把鬍子,笑笑道:“昨夜老弟走了之後,老朽為新宮飛龍樓想到一則上聯,卻找不出適當的下聯來,因此想請老弟過來參研一番,不知老弟能不能為老朽完成該聯的另一半。”
文束玉忙答道:“不敢當,不過晚生頗想先欣賞一下夫子的上聯佳句。”
于夫子道:“上聯是:‘百尺迎仙開風月’。”
文束玉脫口道:“如配以‘八面望風斷水雲’夫子以為如何?”
于夫子怔了怔方才叫道:“好極了!”
于夫子叫出一聲好極,忽然皺了皺眉頭,一手撫胸,一面伸手去懷中摸出一隻細頸藥瓶,神色間似乎甚為痛苦,文柬王大驚道:“夫子怎麼了?”
于夫子苦笑著搖搖頭沒有說話,他匆匆自瓶中倒出兩顆褐色藥丸,拿案頭茶水服下,又停了片刻,這才噓出一口大氣道:“沒有事了。”
文束玉遲疑地道:“夫子難道——”
于夫子歎了口氣道:“這就叫做‘久病成良醫’。老朽在年輕時,由於攻讀過度,忽然罹致一種逆氣重症,每次病發,均有暈厥之虞,爾後,病情愈來愈惡化,終致群醫束手,多謂無藥可救,老朽在絕望之餘,只有自將醫書藥經取來鑽研,不意天無絕人之路,竟被老朽於古籍中發現一味古方可治此症,從此以後,老朽便對醫藥一道發生莫大興趣。
老朽剛才服用者,名叫‘純陽調氣丹’;老朽便賴這種調氣丹由不治之症活到今天八十有六!”
文束玉心中一動,接著道:“那麼,夫子何不索性懸壺濟世?”
于夫子搖搖頭道:“不然……”
文束玉急忙道:“為什麼?”
于夫子苦笑了一下道:“老朽為自救而攻醫道,由於動機不同,常年探究者多為一般人公認之疑難絕症,對普通病症反而毫無所得,一旦懸壺,豈不誤盡蒼生?”
文束玉緩緩回頭向外邊看了一眼,他見附近再無他人,乃又轉過臉來,以一種漫不經意的語氣向于夫子說道:“可惜晚生認識夫子太遲……”
于夫子呆了一下道:“此話怎講?”
文束玉歎了口氣道:“晚生有位師兄,原有著一身上好的武功,後來忽遭仇家暗算,據說對方僅在他四肢部位分別紮了一針,我那師兄一身上好的武功便即失去,要是當時能遇上夫子,相信夫子也許能夠……”
于夫子眼皮眨了眨,忽然問道:“這是多久的事?”
文束玉故意計算了一下道:“將近半年了。”
于夫子又道:“你那位師兄他人現在什麼地方?”
文束玉又歎了口氣道:“他因愧對師門,目下已不知流落何處,夫子——您問這個,是不是說,假如找到了人,你真的能為他恢復功力?”
于夫子點點頭,不勝惋惜地道:“可惜錯過了機會。”
文束玉心頭狂跳不止,忙問道:“要是當時遇上夫子,夫子准備怎樣為他治療?”
于夫子皺了皺眉頭道:“這門功夫屬於知難行易,摸不著竅門的,自然束手無策,同樣的,假如洞悉個中奧妙,也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文束玉露出好奇之色,眯眼道:“夫子能不能說得詳細點?”
于夫子舉起手中那只細頸藥瓶道:“在原理上,受針之人的遭遇可說與老朽這種逆氣症完全一樣,脈脈岔道,真氣反行。不過,兩者的分別是,一屆積郁成症,一屆臨時之人力拘迫,前者無法根治,而後者則甚易使其還原。
假如你那位師兄在此,他只要服下三顆老朽這種純陽調氣丹,然後在熱水裏泡上半個時辰,也就盡夠了。”
文束玉伸手道:“那麼,就請夫子將這種調氣丹見賜三顆如何?”
于夫子甚為詫異道:“你要此藥何用?”
文束玉解釋道:“我們一些師兄弟,正在分頭尋訪我們那位大師兄的下落,如果有了這種純陽調氣丹,一旦找到了他的人,豈非馬上就可以為他療複?”
于夫子點點頭道:“這倒是的……”
說著,拔開瓶塞,將三顆褐色純陽調氣丹倒在文束玉掌心上。
文束玉連忙稱謝收起,心頭止不住再度狂跳起來,就在這時候,那名醜婢突然推門而入。
醜婢進屋後,朝文束玉毫無表情地一甩頭道:“解上護法請您過去一下。
文束玉複功心切,自收下三顆純陽丹之後,實已巴不得早早離開,這時一聽醜婢之言,立即起身向于夫子告辭道:“夫子再見。”
于夫子頷首道:“再見——有空不妨常來走動。”
文束玉心中頓時生出一片依依難舍之感。
他還有機會再來走動麼?這一再見,恐怕是永遠難再相見的了。
俗語有所謂:“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真是一點不錯。
這麼平凡的一名于夫子,不意最後卻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昨日他若稍存輕視對方之心,試問,他會有今天這種收獲嗎?
文束玉心中充滿了感激,但又不便表示出來,當下只有黯然默默退出。
文束玉走出小竹屋,回頭發現那名醜婢仍然不聲不響的跟在身後,不禁甚感意外道:“姑娘難道也要過去那邊麼?”
醜婢緩緩跨上一步,冷然道:“是的——尊駕适才和于夫子的交談經過,婢子業已全部聽清,同時婢子早於昨晚便在銷魂娘子二名伺婢那裏弄清文少俠之真正身份,現在就看你文少俠如何打發我餘娟娟了!”
文束玉又駭又急,怒目叱道:“你!”
醜婢嘿了一聲道:“請少俠少發威,至少在目前還不是你文少俠發威的時候!如果您想嚷嚷出來,我餘娟娟並不在乎。”
文束玉軟了下來。
是的,這名醜婢多少會點武功,而他自己,目前手無縛雞之力,用武,是萬萬行不通的。
同時,他已看出這名醜婢此刻之目的無非是意在勒索,他有什麼可資對方勒索的呢?
對方的企圖,他應該先弄清楚。
於是,文束玉忍住氣道:“你——你待怎樣?”
醜婢嘿嘿一笑道:“這就對了,我們應該心平氣和好好的談一談。現在,我不妨先將彼此間之利害關系交代一下。”
首先,你文少俠之去留,對我餘娟娟毫無得失可言,所以,只要你文少俠願意,我餘娟娟將絕不破壞你文少俠的好事,其次,你文少俠明白,不但在您功力未複之前,您不可能逃離此間,就算您一身武功能夠順利恢復,如果我餘娟娟不同意,事先敲響警鐘,您文少俠能夠脫身的機會仍然渺茫之至!”
文束玉瞪眼道:“別兜大圈子了,你到底希望怎麼樣,請你幹乾脆脆地說出來好不好?”
醜婢頭一點道:“好,據說我們那位神機上護法藏有一種‘養心丸’,服之可獲青春常駐,希望你能在複功之前為我餘娟娟弄幾顆出來。”
文束玉有點著急道:“你知道的,我跟她之間並——”
醜婢沉臉不悅道:“那是你的事。假如你文少俠自忖無能為力,你文少俠盡可加以拒絕,怎麼樣?你說吧!一句話便可以了。”
文束玉見對方身軀半轉大有隨時准備離去之意,不禁著慌道:“能不能容在下慢慢設法?”
醜婢聞言,立即轉正身軀,面有喜色道:“那當然——你只要在進入浴桶之前,將它弄來交到我的手上也就可以了。”
文束玉問道:“弄來之後,咱們之間如何傳遞?”
醜婢微笑道:“現在,我跟著你過去,找個藉口就停留在你們落腳的那間木屋附近,少俠如能依約行事便罷,否則,嘿嘿,說句少俠不要見怪的話,您的熱水浴,勢必永遠無法完成,希望我們能夠彼此尊重。”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0:59:41
文束玉沒想到這名醜婢如此厲害,當下歎了口氣道:“好,就這麼說罷!”
銷魂娘子解語花主婢和文束玉居住的這座木屋一共有三間,一明兩暗,兩邊兩房間,中間是客廳。
文束玉回到木屋時,銷魂娘子正在一名使女伺候下,坐在梳妝台前梳理那一頭如雲青絲;醜婢餘娟娟則留在外面工地上故意跟二名木工有一搭沒一搭的扯著閒話。
銷魂娘子看見文束玉回來,嬌靨微側,眼視而笑道:“肚子餓了沒有?”
文束玉搖搖頭,表面雖然平靜,心中卻是煩惱之至。
很顯然的,他如不能將銷魂娘子的秘藥養心丸弄幾顆出來悄悄交給外面那名醜婢餘娟娟,他就無法按照于姓夫子的提示恢復一身功力;可是,他如何才能將銷魂娘子那種什麼可保青春永駐的養心丸弄到手呢?
他既不願出之偷盜手段,又無法明著討取,甚至銷魂娘子究竟有沒有這種養心丸,以及它們平常都被主人收藏在什麼地方,他均一無所知,而他恢復功力又是刻不容緩的事,這豈不難死人而又急死人?
銷魂娘子朝鏡中的自己望了一眼,接著,又轉過臉來笑道:“這兒的陳司事早上獵得一對山雉,被奴要了來,已經燒好,今天,苦雨初停,氣候還不錯,咱們弄點酒喝喝怎麼樣?”
文束玉點點頭道:“也好——”
文束玉此刻答應得如此爽快,是有原因的。
第一,他即將服用的純陽調氣丹,其所以需要配合熱水浸泡,無非是幫助氣血運行,而酒,正具此項功能,如果喝點酒下去,等會兒或許用不著半個時辰之久的熱水浸泡亦未可知。
第二,他現在要動銷魂娘子那種什麼秘藥養心丸的腦筋,就不能過分拒人於千里之外。
所以,他連想也不想,便爽爽快快答應下來。
銷魂娘子提議喝點酒,自然是別有用心,這時她見文束玉態度忽改,不禁喜出望外,連忙吩咐那名使女道:“鈴丫頭,梳子交給我,讓我自己來,你去向陳司事要酒,要最好的,就像我上次奉諭來此所喝的那一種。”
那名使女應答著,欣然出屋而去。
文束玉在廳屋中來回緩踱,眼光偶掃外面工地,心念一動,突然有所決定。
他深深吸入一口氣,定定心神,然後舉步向銷魂娘子房中走去。
這也是前所未有的,前此,他對銷魂娘子一直是避之唯恐不及,當然,更不會自動走去對方居臥之處。
而現在,他答應與對方共飲不算,居然還肯移玉駕臨對方之閨房,這一點,自使銷魂娘子大感意外而又興奮莫名了。
銷魂娘子高興得連頭發也顧不得結紮,忙不迭起身讓座道:“來,你坐這張椅子。”
文束玉微微擺頭道:“不,你忙吧,我已經坐了半天了。”
文束玉此舉是有目的的。
所以,他入房後,口中說著話,眼光卻有意無意地望去窗外。
這時,他目光一直,故意喚了一聲,並於唇角露出一抹含蓄的笑意,好像忽然想起什麼趣事,卻又矜持著不肯笑出聲音來一樣。
銷魂娘子果然好奇地問道:“少俠何事好笑?”
文束玉走去窗下站定,轉身頭一點,微笑道:“你且過來。”
銷魂娘子攏著一把秀發走過去,口中問著什麼事,籍踮足巴望窗外之勢,乘機將嬌軀緊緊偎去文束玉懷抱中。
文束玉稍稍退後,目光一比,背著外面工地上跟木工們閒談的醜婢餘娟娟輕問道:“此女何人?”
銷魂娘子惑然道:“你怎麼竟會對這麼難看的一個丫頭——”
文束玉好笑又好氣道:“你想到哪兒去了?”
銷魂娘子嬌靨微緋,故意不依道:“你這人壞死了,你說我想到哪兒去了?”
說著,以鼻音嗯哼著表示不依,一面扭擺腰肢又將全身塞來文束玉懷抱中,文束玉輕輕推了下道:“別鬧了,我是說正經的。”
銷魂娘子佯嗔道:“正經的,你說呀,誰不正經來著?哼,正經,男人打聽女人的一切還會有正經事!”
文束玉欲擒故縱,笑道:“那麼就不談如何?”
銷魂娘子哪肯放過,忙道:“不行,現在想不談也不行了!”
文束玉笑道:“那麼,你就回答問題啊!此女何人?”
銷魂娘子眨著眼皮道:“姓餘,名娟娟,是幫中一名使女,這樣夠不夠?”
文束玉接著道:“武功如何?”
銷魂娘子想了一下道:“還可以,在使女群中,這丫頭一身武功可算是首屈一指的了。”
文束玉又道:“她的身份真的只是一名使女?”
銷魂娘子詫異道:“你問這做甚?”
文束玉道:“請回答問題!現在是我問你,還沒有到你問我的時候!”
銷魂娘子撇撇嘴唇,扮了個鬼臉,跟著沉吟著道:“她在名分上,的確是個使女,不過,這丫頭與一般使女卻有些不一樣。
這丫頭原是執法堂餘堂主的義女,且曾一度伺候過副幫主,加以這丫頭武功好,人又精明幹練,故她名分上雖然是使女,卻一直被奉派著司事們的工作,你不見她在奴家面前都是那股大刺刺的勁兒?
就拿她這次派在這兒來說,她便是那名熊姓下護法的助手,換句話說便是這兒工地的副總指揮。”
文束玉點點頭道:“那就怪不得了!”
銷魂娘子訝然道:“什麼‘怪得’‘怪不得’?”
文束玉忽然問道:“您是不是經常服用一種什麼‘養心丸’?”
銷魂娘子大奇道:“你怎麼知道?”
文束玉向窗外一指道:“就從那一位那裏聽來的。”
銷魂娘子仍然不解道:“這丫頭無緣無故怎會在你這麼個陌生人面前談起這些來?”
文束玉道:“不,我是偶然聽來的,早上,我過去跟那位於夫子閒聊,餘姓丫頭和那位熊護法提起你,只聽餘姓丫頭忿忿然說道:‘哼,有什麼了不起,她的美左右不過是幾顆養心丸的功勞而已!’,噢,對了,我忘了請教,您那種什麼養心丸真有如此效驗?”
銷魂娘子笑不可抑地道:“真是可笑得緊。”
文束玉吃了一驚道:“何事可笑?”
銷魂娘子笑著道:“一個人天生的,美就是美,醜就是醜,養心丸又不是仙丹,難道它還能改變一個人的塌鼻子、闊嘴巴和黃眉斜眼不成?女人服用補藥或化妝,充其量不過是保持肌膚之白嫩而已。那丫頭這種飛醋真是吃得毫無道理。”
文束玉忙問道:“那麼你究竟有沒有如她所說的那種養心丸?”
銷魂娘子點頭道:“有是有……”
文束玉寬心大放,信口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你既帶有這種女人的恩物,平常的藏收處所最好謹慎些,說不定還不止這餘丫頭一人懷有覬覦之心。”
銷魂娘子甚為感激的望了他一眼,接著輕哼道:“這個你放心,這丫頭身份雖然特殊,但要知道,我解語花,不大不小,到底還是幫中一名神機上護法,諒她餘丫頭大概還沒有這份膽量,敢想到我銷魂娘子身上動什麼歪腦筋。”
正說著,外面那名叫小鈴的使女大聲道:“酒菜都好啦!”
銷魂娘子伸手輕輕一拉媚聲道:“我們出去吧。”
酒過數巡,文束玉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向銷魂娘子笑道:“你那種什麼寶貝養心丸能不能拿出來給文某人開開眼界,見識見識。”
銷魂娘子春風滿面地飛了他一眼道:“真像一個大孩子一樣。”
話雖這樣說著,一面卻轉過臉去吩咐那名使女道:“小鈴,你去將那只百寶箱取來。”
那叫小鈴的使女人房不久,雙手捧來一隻墨漆鏤花小方盒,銷魂娘子接下,開盒取出一隻透明的水晶瓶遞過來笑道:“在這裏,你不妨見識個飽。”
文束玉將那只水晶瓶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陣,然後從容拔開瓶塞,倒出三顆色澤淡黃,約有黃豆大小,丸身散發著一陣陣撲鼻異香的養心丸放進自己口袋裏,銷魂娘子看得發呆道:“你這……這是幹什麼?”
文束玉交還那只水晶瓶,含笑道:“愛美是人類天性,男人亦不例外。”
銷魂娘子又是一怔,跟著伸出纖手,不住擺動,好氣又好笑地連聲催促道:“別胡鬧了,快,快,拿來,拿來。”
文束玉故意沉下臉來道:“真的這樣小氣?”
銷魂娘子跺足笑罵道:“什麼大氣小氣?要知道這是女性專用藥物,你們男人服了,不給落光須髭變成太監才怪!要是對你個人有益,就是這瓶送給你,奴也在所不惜,拿來吧,這東西配製不易,白白糟蹋了可惜。”
文束玉不肯道:“我偏要試上一試!”
銷魂娘子著急道:“奴絕不騙你,這樣好不好,奴為證明不是吝嗇這幾顆藥丸的贈予,願意馬上當你之前將這一瓶養心丸連瓶砸爛…•”
這幾句話,就算是謊言,也是感人的。因為他如來一句:你砸給我看看,對方勢必非砸不可。所以對方這樣說,不論由衷與否,都是需要幾分勇氣的。
文束玉僅由銷魂娘子的“銷魂”二字,以及對方身為邪幫護法這兩點上對這女人懷有種先入成見,然若就這二日之相處,以及某些細節方面,他實在看不出這名銷魂娘子有多壞。他明知道此女之佻巧放蕩,然而,此女多少還算有分寸,她並不是不清楚他的情形,但是,她卻一直未因他無抵抗力量而在他身上施用強迫手段。所以,如不因為這三顆養心丸與他一身有著莫大之關系,文束玉此刻真不願以這種並不算太正當的方式取得這幾顆養心丸。
文束玉此刻為了保有已經裝人袋中的三顆養心丸,不得不繼續倔強地道:“用不著這樣,你如不是心痛這三顆養心丸,不再向我索回也就盡夠了,請別為我操心,我不會盲目服用的。”
銷魂娘子拿他沒法,只好道:“送給你是可以,但是,你拿去這種東西有什麼用呢?”
文束玉道:“拿來送人也好。”
銷魂娘子眨眼道:“送誰?”
文束玉道:“不一定,不過,那將是我的自由,也許我會拿它們,向那位餘娟娟換取一次脫身的機會。”
文束玉藉玩笑口氣說真情,雖然近乎冒險,但在心理上卻為這減輕不少負荷,這樣,將來一旦東窗事發,因為他在事先已經有過暗示,那時,這位銷魂護法就只能責怪自己不夠機警,而不能全部記恨于他文束玉之不擇手段了。
銷魂娘子自然不會相信這些鬼話,聞言不禁失笑道:“好,好,祝你成功!你如有這種打算,那你就不妨拿它們去向那丫頭試試吧。老實說,這種條件那丫頭也許會動心,只可惜那丫頭將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連我花解語今天想放你走路都辦不到,她丫頭除了騙騙你,就只有乾咽口水的份兒了!”
文束玉見對方已不再追討三顆養心丸,便相機將話題轉去其他方面,不一會,酒飯用完,小鈴收拾碗盞,銷魂娘子少不了要飯後重新化妝一番,文束玉也以散步之姿態走出小木屋,文束玉走到外邊,醜婢餘娟娟遙遙以眼光問詢,文束玉微微點頭,表示養心丸已經到手。
醜婢大為驚奇,她真不敢相信文束玉這樣表示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但她仍然懷著激動的心惰,將信將疑跟在文束玉後面,向木屋東側幾座高大的磚瓦堆後面走去,到了磚瓦准後,眼看四下無人,醜婢快步攏來,文束玉迅速將三顆養心丸遞過去,醜婢匆匆檢視一番,證實藥丸無誤,不禁豎起拇指道:“你真行,不愧是斷腸簫後人!”
文束玉道:“我們之間,恩怨兩清,請別再橫加阻撓了。”
醜婢連連點頭道:“當然——”
一語未竟,突然揚掌向文束玉一把推去。
文束玉大驚,欲避已遲,一個重心不穩,滾身栽落旁邊一口小泥潭中,弄得滿頭滿臉一身都是髒泥水!
醜婢俯身向潭中低聲匆匆地道:“好了,就說自己不慎跌倒,這樣,你便有熱水澡可洗矣!”
醜婢說著,一扭身飄然而去。
文束玉爬起身來喃喃罵道:“死丫頭——”
但在心底,他卻不得不佩服這個丫頭的過人機智,因為直到目前為止,他幾乎都還沒有想到向銷魂主婢索討熱水淨身的理由,如此一來,問題便算解決了。
文束玉回到木屋中,銷魂主婢都給嚇了一跳,文束玉赧赧地推說酒力使然,使女小鈴掩口吃吃笑,銷魂娘子轉過身去笑罵道:“笑什麼,還不快去准備熱水!”
不一會,熱水、香皂匣、幹淨衣鞋,都備齊了,文束玉閂上房門,拉緊窗簾,側耳諦聽了片刻,證實房外無人監視,這才匆匆吞下那三顆討自于夫子的純陽丹,脫淨衣服,全身浸在熱水中
約莫頓炊光景過去,文束玉經過一陣震顫,周身真氣立即通暢無阻。
就在這時,房門上忽然響起一陣輕微的剝啄之聲。
文束玉倏然抬頭道:“誰?”
門外響起銷魂娘子低柔的聲音道:“是我,你一個澡怎麼要洗這麼久?”
文束玉匆匆拭身穿衣,一面應道:“太久沒有洗過的關系,現在好了。”
銷魂娘子咯咯低笑道:“假如今天不摔這一跤怎辦?”
文束玉笑笑道:“還不是得過且過!人都是這樣的,什麼事過去了,也就算了,但一旦現到眼前,卻往往片刻難忍……”
銷魂娘子忽然顫促地道:“為什麼不開門?”
文束玉道:“我衣服還沒有穿好。”
銷魂娘子幽怨地道:“唉,你這個木頭人——”
文束王心中微蕩,連忙斂神賠笑道:“你難道沒有午後小憩片刻的習慣麼?我跟于夫子還有一局棋約,說好了飯碗一丟就過去。”
房外傳出一聲輕哼,接著是一聲悠悠輕歎,再接著碎步遠去,終於音息杳然。
文束玉浴後神采煥發,他自知刻下之外貌一定有所改變,故他向那座小竹屋走去時,一直都微俯著面孔,避免沿路與任何人正面接觸視線。
轉眼,天黑了,文束玉始終未再回到這邊的小木屋來。
銷魂娘子吩咐小玲道:“丫頭過去看看!”
銷魂娘子只說了這麼一句,既未交代去哪里,亦未說出看誰,那名使女卻能領會主人的旨意,頭一點,什麼也沒有問,便向于夫子等人住處如飛而去。
不一會,小玲喘息著回報道:“不好,報……報告娘娘,據那邊的人說,文少俠自上午離開以後,根本就沒有再到那邊去過。”
銷魂娘子芳容一變,失聲道:“怎麼說?”
銷魂娘子一語南畢,門外有人冷冷介面道:“那小子大概是溜掉了,擔任北邊出口警衛的胡司事和張司事均已遭人擊斃,二人死時,臉上均帶著驚訝表情,似乎敵人身手之高,遠出他們意料之外一般,請解上護法從速追緝。”
銷魂娘子臉色鐵青,霍地起身揮手道:“小玲取兵刃來!”
銷魂娘子這廂剛自椅中站起,外面工地上已然傳來一片急蹄,接著有人於馬上大呼道:“奉幫主法諭,請解上護法即押文少俠回宮,馬上起程,不許片刻稽延!”
呼聲傳來,銷魂娘子臉色頓時灰敗如土,櫻口微張,眼光發直,終於咚的一聲向後昏倒過去。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1:03:24
第十七章 步步危機處處過
紅日西墜,天色漸漸灰暗下來,在天龍古堡前面那片空地上,一名頭戴寬邊斗笠的灰衣人盤坐著,一動不動,恍若一座雕像,這名灰衣人由朝至暮,在這兒已經坐了整整一天了。
在灰衣人身旁不遠處,這時正徘徊著另一名生相極為怪異的瘦削漢子,只見此人年約四旬出頭,五旬不到,荔子鼻,蒲包嘴,一雙眼珠又黑又小,活似兩盅白米飯上放的兩顆小烏豆,一雙一高一低、一疏一密的陰陽眉,無時無刻不在聳落不已,是的,此君不是別人,正是十三奇中那一“爪”,鬼爪抓魂手醜義鳴!
很顯然的,鬼爪抓魂終於將斷腸蕭纏住,並且帶來魔幫大門口,准備以一角金穀寶圖換取失陷魔幫諸人的自由了。
這時只見鬼爪抓魂一面焦躁而盲目地踱著,一面自語般在灰衣人身邊不住嘰咕著:“我說怎樣?世上事,總是這樣的:有好心必有好報!你老兒來時愁眉苦臉的,滿肚子不願意,那裏想到,裏面竟有著你自己的寶貝兒子……唉唉,腿都站酸了,加上從早到晚滴水未進,奶奶的,我醜鬼佩服,還是你這老兒沉得住氣,挺在那裏就像死人一般……喂,文老兒,我說呀,咱們就他媽的進去擾他們一頓,難道還真的擔心會給他們毒死不成?”
灰衣人聽如不聞,仍然一動不動的端坐著,鬼爪抓魂搔搔耳夾,聳聳肩,搖頭一歎,只好負手轉身走開。
就在這時候,古堡那兩扇鐵門突然呀的一聲打開。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位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天龍幫副幫主:九疑一絕計生皇。在九疑一絕身後,另外跟隨著七八名香主、護法等身份的高級幫徒。
九疑一絕於來至斷腸簫身前丈許處停下,洋芋腦袋一歪,嘎聲乾笑道:“文兄真的不肯賞臉進去坐坐麼?”
他見端坐著的斷腸簫毫無反應,笑意略斂,皺眉接著道:“一個人的名聲真是壞不得,如所周知,我計某人以往的確喜歡用點心計,可是,在你們二位面前,我計某人敢嗎?只有天曉得,我計某人如此三番兩次的殷勤相邀,實實在在是出於一片誠心,你們二位想想看,我計某人設非以誠相待,又怎肯僅憑你們一句話便將花雲秋他們放得幹幹淨淨?直到目前為止,我可連那一角寶圖生做什麼樣都還沒有看見呢。是的,你們二位耿耿於懷,也許是因為被釋諸人之中少了一個鬼斧神工的關系,可是,我計某人不是早就發過誓了麼?
趙老兒的確是自己溜走的,也不知道那老兒是使的什麼手法,身上道具雖抄得一件不存,最後那些拇指粗細的牛筋仍給一根根爛斷,如有半句謊言,天誅地滅!”
端坐的斷腸簫,依然一動不動。
鬼爪抓魂緩緩踱過來定身代答道:“老計,謝謝,你這番美意咱們心領就是了,千百句做一句說,只有一件事才是咱們這位文老兒所關心的,就是咱們那位束玉老弟究竟還要多久能夠見到人?你計兄知道的,咱們已經在這兒熬了一整天啦!”
九疑一絕連忙拍胸道:“一句老話:保證在天黑以前交人!天黑了,如果仍舊交不出人來,就算我姓計的倒楣,寶圖還是你們的,已經放掉的人算是白放!”
鬼爪抓魂抬頭望望天色道:“太陽已經下山啦!”
九疑一絕趕忙接著道:“是的,但是天還沒有黑,我說天黑以前就是天黑以前——”
九疑一絕語音未竟,身後忽然有人低呼道:“那邊來的,不是快馬王九麼?”
九疑一絕大喜接道:“我說如何——”
突然,九疑一絕說不下去了,臉上笑意盡消,臉色也一下變得極其難看起來。
一匹快馬穿林疾馳而至,但是,來的僅有這麼一人一騎。
奉命提人的快馬王九是個黑皮中年漢子,這時一個沖刺,來到廣場上,人自馬背一躍而下,喘息著跪地複命道:“報……報告副幫主,那……邊……出了岔子,神機解上護法有虧職守,業已自縛待罪,由熊下護法押著,馬……馬上便到。”
九疑一絕呆如木雞,意外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最後還是身後一名香主喝問道:“究竟怎麼回事,你不能說得詳細些麼?”
快馬王九直起腰來,連喘好幾口大氣,方才結結巴巴地接著說道:“詳細經過小的也不怎麼清楚,小的到達時,那位文少俠早已不知去向,而解上護法則因情虛昏倒在地,據熊下護法說,文少俠離去時還擊斃二名司事,但是,解上護法卻稱文少俠一身武功始終沒有恢復。解上護法還引證說,文少俠午後因酒力不勝,且曾摔過一跤,換下的泥衣尚在屋中未洗,這一點,副監工餘娟娟,以及幾名木工都能證明確有這麼回事。”
地下的斷腸簫這時緩緩欠身站起,另一邊的鬼爪抓魂直樂得兩道陰陽眉如打吊桶,他嘻笑著挨向斷腸簫,同時向九疑一絕擠眉弄眼的笑著道:“計兄,咱們可以告辭了吧?”
九疑一絕氣得滿臉發青,冷哼道:“恭喜二位完成一票無本生利的生意,以後有空,仍望多多來此走動,計某人得著機會一走回拜也就是了!”
鬼爪抓魂哈哈大笑道:“人算不如天算,信我誣也,計副幫主,再見啦,哈哈哈!”
九疑一絕輕輕一嘿,忽然沉聲道:“兩位最好慢一步走!”
斷腸簫戴著那頂寬邊斗笠,從起身到移步離去,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沒有抬過一下頭,此刻在聽得九疑一絕這句話之後,去勢一頓,緩緩轉身,悠悠抬起那頂斗笠邊沿,自斗笠邊沿底下射出兩道寒電般的光芒,註定九疑一絕,不稍一瞬,靜待對方下一步行動。
鬼爪抓魂在呆得一呆之後,忽然大笑道:“妙,妙,文公達一生未曾遭人正面叫過陣,這頁紀錄,看樣子今天要給打破了,我醜鬼真是眼福不淺,耳福尤大,哈哈,就憑這點緣分,我醜鬼今天縱落個屍骨無存,也夠心滿意足的了。”
九疑一絕避開斷腸簫的懾人眼神,冷笑笑道:“兩位最好別誤會,計某人說這話的意思,本幫那位解上護法馬上就到,兩位請聽完本幫解上護法的正式報告再走亦不為遲。因為依計某人之看法,本幫那位解上護法之陳述,也許足資采信,束玉老弟不一定是被誰人救走。設若如此,柬王老弟一身功力就可能真的沒有恢復,那麼,兩位將來在見著那位小老弟之後,最好請那位小老弟能馬上回到此地一趟。因為神醫華明道的名頭,兩位當有個耳聞,到目前為止,尚還沒有聽說過這老兒什麼時候失過手,以及當今還有誰人更比這老兒高明——”
鬼爪抓魂一怔道:“什麼?你們施之於束玉那孩子身上的不是普通制穴手法?”
九疑一絕得意地道:“醜老大果然料事如神,咳,咳,一點不錯,那是華明道老兒的得意傑作,據華老兒說:他那種金針手法如三月之內不予化解,將永遠無人能解,包括他自己在內,咳咳——”
斷腸簫神情毫無變化,就仿佛雙方現在談論的事與他沒有任何牽連般,反而是鬼爪抓魂比較著急,這時,鬼爪抓魂烏豆眼珠一陣亂轉,聳動著那一雙陰陽眉正待要說什麼時,身後密林中,突然再度傳來一陣急蹄。
眾人回頭望去,來的又是單人獨騎!
看清來騎之後,在天龍幫眾幫徒而言,其震駭之程度,實不減於先前那名快馬王九之單騎出現。
現在馬上來人也是一名中年漢子,不過,一身衣服已盡為血水濕透,當那名漢子到達廣場上時,似已精力交瘁,他原想滾鞍下馬,結果卻因體力不支,啪噠一聲倒栽而下,人也跟著昏迷過去。
兩名護法搶步跨出,雙雙伸手將那名漢子抄離地面,一名護法運功救治,另一名護法則在來人耳邊沉聲低喝道:“金司事,你醒一醒,快說,是誰傷你的?”
那名金司事在搖撼下睜開眼皮,旋又乏力地緩緩閉上,只聽他呻吟般的弱聲斷續地道:“熊下護法為色惑,他們,私逃了……”
文束玉毫不費事的打發掉兩名阻路幫徒,連夜奔出山區。
第二天,他稍事收拾,立即轉赴川北,擬取道廣元,越巴嶺,由大散關趕去陝西長安。
現在已經是四月中旬,如果再遲動身,他便將無法如期踐赴五月端陽在長安居易樓與鬼爪抓魂的約會,見不著鬼爪抓魂尚不打緊,萬一過了約期,那時想再見到夏紅雲,恐怕就難了。
由廣漢到劍閣,一路太平無事,但是,在走到昭關附近時,文束玉忽然感覺到情形似乎有點不對。
他現在雖然是以本來面目出現,然而,他既非奇裝異服,又未佩帶任何兵刃,照道理說,偶爾有人對他注目,那也許是免不了的,如說所經之地,人人對他投以驚異的眼光,那麼事情就有點不尋常了。
文柬玉在暗中警覺之後,愈來愈感事態之嚴重,嚴重到使他有心淡然處之也變為不可能!因為路人由注目最後竟然演變至公然出面阻道,那是發生在昭關過去的一條官道上,一名農夫模樣的老人在朝他盯視片刻之後,忽然橫跨一步,迎面將他去路擋住。
文束玉訝然退出半步,同時迅速朝對方周身上下打量過去,假如文束玉沒有看錯,他有百分之九十可以斷定,現在對面這名老農絕對不是任何武林人物所他飾,不過為防萬一起見,文束玉仍然採取了必要的戒備。
文束玉定一定神,直氣暗提,微笑著向那老人問道:“老丈何故擋住在下去路?”
那老人雇皮一動,欲言又止,眼皮眨了一陣,終於垂下眼光默默退去一邊。
文束玉自然不肯就此罷手,緊緊逼過去一步,注目接著道:“老丈擋路在先,絕非出於無意,在下是出外人,對此不能無疑,如果彼此易地相處,恐怕老丈也會要求一個明白交代吧?”
那老人臉色頓變,左右迅速望了一眼,忽然低聲求告道:“年輕人,你自己要多小心,老漢實在害怕……”
文束玉緊接著道:“怕什麼?”
老人見文束玉追問不休,竟然打起抖來,這下連出聲求告的勇氣也沒有了,文束玉冷眼觀察,令人奇怪的是,對方居然不是作偽,而是真正的表現驚悸,文束玉心有不忍,終於皺皺眉頭,撇下那老人繼續向前走去。
文束玉邊走邊想:是不是與我現下這副面目有關呢?如屬這樣,我勢必要改變一下外貌,才有獲得答案的可能了。
於是,文束玉去到無人之處,加高顴骨,貼上一撮胡須,讓自己變成一名二號老頭子,然後,他再去留意著路人的反應。
果然,他猜對了!自他易容之後,已然再沒有一個人朝他多望一眼,初步推斷業經證實,現在他計劃再進一步追究人們何以會對他先前那副面目那樣關切?不錯,他長得很像他父親,可是,斷腸簫文公達也不是一般人,人人都能認識的呀。
當晚,文束玉為求謎團之真相,特地提前在一座小鎮上歇下腳來,他踱進一家生意最好的館子,坐去食客最密的一角,然後,他點菜,叫酒,同時暗中獵取交談的對象,終於,對象找到了。
文束玉咳了咳,堆起笑容,面向一名已有五六分酒意,年紀和他現在這副面目差不多的老者道:“這兒生意不錯啊——”
老者怔了怔道:“您不是本地人吧?”
文京玉點點頭道:“是的,不過也不遠,漢中府,緊隔壁,說起來也是老鄰居。”
老者搖頭道:“您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文束玉一怔道:“那麼——”
老者接著道:“這一家的‘豆腐三吃’,可說遠近知名,因而生意特佳,您如果常來,自不會以客滿為異,老實說,今天還差的呢。”
文束玉乘機一歎,硬往主題上湊合著:“是呀,這年頭不吃不喝留著幹什麼,譬如說,我昨天就在路上看到一個端端正正的年輕人……”
文束玉咳了咳,沒再說下去,這是他一次為自己捧場,雖然只有自己一個人清楚,心裏總有點別別扭扭的。另一個說不下去的原因則是為底下實在無話可接,由館子好,說上一句這年頭不吃不喝留著做什麼尚還勉強可以,至於再由吃喝一下扯上昨天在路上看到一名端端正正的年輕人,抱歉得很,連他自己也覺得“這一筆”來得太“神”,神到無以為繼,這種口氣之下,只有一個彎子好轉,就是說,他看到那個年輕人突然死了,以致引起他人事無常之感喟,那倒還馬馬虎虎說得過去。不過自己咒自己,一樣不是滋味,同時也無此必要。
可是,天下事有時難說得很,文束玉方自暗感出口不太高明,那知竟然意外地收到了最佳效果,只見那老者臉色一變,睜大雙眼道:“那年輕人橫死在路邊是不是?”
文束玉閉目一歎道:“可不是——”他來不及整理思緒,只有先幫一腔再說了。
老者頭一搖,無限感喟地道:“短短的十來天,這已經是第五條人命啦!”
文束玉暗吃一驚,失聲道:“怎麼說?”
老者也頗意外道:“這些事您不知道?”
文束玉正好待設詞解釋,老者忽然噢了一聲接著道:“對了,您是路過此地,也許還沒聽人提起,事情是這樣的:自十數天前開始昭關這一帶,忽然連續發生好幾件無頭公案,死的都是二十來歲,人品極其端正的年輕人,到昨日為止,共計是四起,現在再加上您昨天在路上看到的一起,先後湊起來不是已經五起了麼?”
文束玉也顧不得前後矛盾,急忙問道:“被害者死狀有無共同之特徵?”
老者搖搖頭道:“沒有,據目睹者說,死者有的雙睛遭挖,有的雙手遭砍,還有一人似乎是給打嘴巴打死的,身上別無傷痕,滿嘴牙齒都給打得幹幹淨淨。”
老者歎了口氣接著道:“一般凶案不外乎財、色和仇殺,可是,從這幾件凶案上卻一點也看不出頭緒來,唯一的可疑之點,也許就是死者都死在戶外。”
文束玉心想:昨日那名老農攔路原來是一番好意,只可惜他當時不知究裏,還幾乎對人家生誤會,總算地步步為營,沒有魯莽從事,不然豈非要遺憾終身?
文束玉想看,心頭忽然一動,當下抬頭向那老者問道:“第一起命案系自何地開始?”
老者用手一指道:“昭關那邊的馬家集。第二起和第三起都在昭關。第四起則發生在昭關過來,離這兒不遠的扁柏林附近。”
文束玉心中漸漸有數。他這時已無心請吃喝,於是又和那老者隨便閒扯了幾句,藉故起身,匆匆結張出店。
文束玉現在雖還弄不清兇手究竟是何等樣人,以及凶殺之動機何在,不過,他敢斷定那名兇手一定和他走著同一路線,由川中來,正向漢中方面進發,對方走在他前面,也許還不太遠。所以,他想盡可能的追下去。
由於天色已黑,官道上行人稀少,文束玉無所顧忌,立即展開輕功,經過一整夜之疾馳,天明時分抵達南鄭,南鄭為川陝交界之重鎮,文束玉惟恐趕過了頭,所以預備在當地稍作停留。
文束玉此一行動便是恢復本來面目,因為兇手專向儀表端正之年輕人下手,他如以本來面目出現,或許能將兇手引上門來也不一定。
文束玉想到便做,扯去假須,洗盡易容藥膏,然後開始走去大街上逛蕩。
這時約莫辰初時分,有些舖子還沒有開門,大街上走動的盡是一些小販。
文束玉踽踽前行間,眼角偶及,似乎看到一個矮矮胖胖的身形正從對街上走過來,他因街上人多,一時未加以注意。
忽然,一聲輕咦入耳,跟著則是一聲焦雷似的大喝:“嘿,原來你小子在這裏——”
文束玉方自一怔,但聞呼的一聲,一股勁風已然迎面襲至。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1:04:01
文束玉大吃一驚,疾忙閃身側退,可是,饒得他應變迅速,右肩仍遭來人拳風掃中,雖然挨著的僅是對方拳風余勁,依然如中巨杵,劇痛欲裂。文束玉既怒且駭,憑他目下之身手,竟未能完全躲過對方一拳,來人武功之高,蓋可想見,同樣的,來人既具如此身手,在武林中當非無名之輩,那麼,以這樣一位人物,又怎會卑劣到招呼也不打一個,見面便使冷襲呢?
文束玉咬牙忍痛,同時迅速扭頭向來人打量過去,看清來人面目之下,文束玉不禁又是一怔。
怪不得他沒有能完全讓開剛才那一拳,來的原來竟是那位憑一套神拳妙技列名十三奇的當今第一拳手:流星拳古必蒼。
看到發拳者是這位當今第一拳手,文束玉羞忿之心稍減,右肩之疼痛也似乎一下消失不少。
可是,那位流星拳這時的感覺,恰與文束玉正好相反,因為在他古必蒼的發拳紀錄裏,像今天這樣一拳打出去,竟遭對方適時避開,可說尚屬絕無僅有,更何況對方事先毫無防範,且又是一名後生晚輩呢!
所以,流星拳這時的臉色很難看,一臉肥肉氣得不住抖動,兩只眼珠暴瞪著,有如一對大海螺。
文束玉自然心裏也有氣,他轉正身軀責問道:“前輩這算那一套?”
流星拳氣虎虎地逼上一步道:“你們這些娃兒,簡直活得不耐煩了,居然連老夫也敢作弄,哼哼,喂,小子,老夫問你,夏紅雲那丫頭哪兒去了?”
文束玉猛然想起,對了,那夜繼百穴幻狐之後,這老兒曾遭夏紅雲以討價還價的方式,煞有介事地誑去中條仙樵峰,現在這老兒大概撲空之後,剛自中條仙樵峰趕回來,想到這裏文束玉不禁暗暗嘀咕,今天,看樣子可能無法善了的了。
文束玉一面盤算著,同時拱拱手答道:“夏姑娘早與晚輩分手,她現在人在哪里連晚輩也不清楚,關於那一夜的事……咳咳……晚輩也是在事後才知道,晚輩在知悉之後,曾責怪了夏姑娘一頓,責她不應該差鬥膽戲弄前輩,夏姑娘已然知罪,並且感到很後悔,她說:以後再遇上前輩時,她一定要好好的向前輩……”
流星拳臉色一沉,怒喝道:“少說鬼話!以她丫頭那種辣椒脾氣,她會向人認錯才怪!同時,她丫頭就是向老夫賠罪認錯,老夫也絕不接受!以老夫之身份地位,豈是這麼容易遭人隨便戲弄的麼?哼,真是造反了廠
文束玉心想:你既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那夜你又為什麼要做出小人行徑,跟在別人後面窺聽?
這些話文束玉自然不便出口,不過,他仍然含笑頂了對方一句道:“依前輩之意思,將來再見到夏姑娘時,前輩准備如何處罰於她?”
流星拳切齒道:“痛打一頓,然後再揪去她師父那裏,要她老鬼師父好好還老夫一個公道!”
文束玉在肚裏冷笑道:“你敢?”
表面上則拱手堆笑道:“是的,那位夏姑娘也的確太不像話了,縱然如此,亦屬罪有應得……咳,咳,前輩這會兒要到哪里去?”
流星拳兩眼一瞪道:“你小子想就此開溜麼?”
文束玉心頭一緊,乃故作惶惑之態,訝然道:“前輩還有什麼吩咐?”
流星拳又逼上一步,恨聲道:“你小子跟那丫頭一鼻孔出氣,那夜的事,老夫絕不信你小子完全無份,要想走?哼哼,沒有這麼容易!”
文束玉佯怒道:“前輩怎可如此皂白不分?”
流星拳嗤鼻道:“就算是冤枉,老夫今天也得先痛捶你小子一頓,出出老夫心中這口怨氣再說,如你小子有種,就不妨再接老夫一拳試試!”
文束玉一面後退,一面大叫道:“前輩應該講理——”
流星拳冷笑道:“老夫講理一向都是用拳頭!”
語畢,上身一搖,有如盤蛇昂頸,文束玉也沒有看清對方如何運招引式,呼的一拳已然疾賽流星般向自己面門飛來。
由於動手是在大街街心上,行人們在經一陣紛嚷之後,這時又已遙遙攏近,在街道兩端遠遠築成兩道人牆。
文束玉雖然知道此老一雙拳頭不易招架,但是,處此情形下,逃避既不是辦法,也只有硬起頭皮與之周旋下去再說了。
文束玉吸氣定神,容得來拳近身,突然猛一低頭,不退反進,雙掌一合,作分水式,腳上一蹬,埋首正穿對方心胸部位。
因為文束玉知道:這位流星拳在拳術方面最大的特點便是一個“快”!他如懾于對方威名,冀圖委曲求全,或者想以自己那一套掌法與拼拆,其結果都將難逃被“捶”之命運!雖然他在父親給他的那部秘友習得一身上佳輕身功夫,但是,他並不想憑藉這套輕身術渡此難關,因為,父親在卷首曾有交代,那部秘友中,應以那套劍法為主,餘者均屬次要。流星拳與父親斷腸簫為齊名人物,就是換了他父親現在拿那套輕身術來對付這位流星拳,都不啻以“中駟”對“上駟”,更何況他目前還不能與他父親相提並論。
所以,文束玉毅然定出作戰方針——貼身糾纏,使對方無所施其長!父親斷腸簫憑簫音都能克敵,可見系以內功見長,而流星拳僅僅拳快,其他方面則未聽人提及,那麼自己縱然僅得父親六七成功候,或許仍能憑之與對方一較上下亦未可知。
文束玉的算盤打得完全正確,他今天如果想逃,或者將這位流星拳當成一般高手,以正常方式一招一式與之對敵,那麼,他就慘了。
而今,他大膽的加以假設,並且毅然付諸行動,實在大出流星拳意料之外,流星拳滿以為這小輩讓開第一拳只是一時僥幸,第二拳攻過去,小子不慌手腳才怪,沒有想到小子膽有天大,竟然反客為主,捨身搶人中宮險地,這可將流星拳氣壞了,不過,生氣是另外一回事,而對小子這一著惡攻,任誰也不敢托大不理的,流星拳大吼一聲,人卻倒縱而出,文束玉見戰略奏效,頓時勇氣倍增,真氣一提,循蹤而上,他不能讓對方有緩氣騰手的機會。‘
不過,流星拳畢竟是一代名家,他雖然一時估敵過低,喪卻機先,然而,要他化解文束玉這種爐火未清的攻勢,仍然綽有餘裕的,所以,文束玉雖然走對路子,但並未能因而占得上風。
老少二人近身纏打,滿街縱竄,有如連在一起的兩道氣團,直看得一干閒人們眼花繚亂,分不出誰是老的,誰是小的,當然更分不清老少二人在激鬥中誰勝誰負了。
文束玉這尚是初次面臨如此強敵,雖然於一時之間尚能勉力支撐著,但是,時間一久,他便漸感左支有絀,無以為繼了。
文束玉由於缺乏臨敵經驗,真氣未能妥為運用,一上來進攻過猛,十數個照面下來身手頓形呆滯,由於空門不斷暴露之關系,頭、肩、臂、背等處,已先後挨了不少拳頭,尚幸流星拳心存顧忌,落拳並不太重,文束玉咬咬牙,一時尚還忍受得住,流星拳把握到優勢,又發話了,他大聲威嚇道:“小子,老夫純為了輩分關系,先前處處留情,現在看到了吧?是個乖巧的,就趕快與老夫趴下來磕頭求饒!”
文束玉經此一激,真氣突旺,他奮力攻出一掌,同時破口大罵道:“虧你老東西還有臉提到輩分不輩分,你老東西羞都該羞死了!”
流星拳給罵得哇哇怪叫道:“提起輩分怎樣?你老子斷腸簫一向以十三奇之首自居,你是文公達之子,晚也晚不到哪里去……”
文束玉介面諷刺道:“那麼老東西先前又為什麼要處處留情?”
流星拳勃然老羞成怒,大喝道:“看來老夫真要重重教訓你小於一頓了!”
說著,拳風一緊,拳花立如雨點般狂灑而下。
文束玉拼提最後一股真氣,正待掄拳奮迎之際,不知怎的,心胸間忽然一陣刺痛,已經運足之真氣突又無形消散,身形緩得一緩,左肩馬上又中一拳,文束玉著拳後,一個踉蹌,倒跌五六步,就在這時候,忽見流星拳雙拳一收,扭頭大喝道:“是那個鼠輩竟敢——”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對面錢房屋頂上似有一道青影一閃而沒,流星拳怒不可遏,身形一起,於空中大喝道:“好個賤人,你跑,看你跑上天去!”
眨眼工夫,流星拳已踉著于棧房上失去了人影,文束玉站在那裏,愣然如癡。是的,他也看到了,在屋頂上消失的,確實是個女子,不過,那道側影卻很陌生,他相信對方如是夏紅雲、上官蘭,或者冰姬和雙劍貴妃兩姊妹她們,他都不難一眼認出的,文束玉清楚,設非此女適時相救,他這一戰之結局實在不堪想像,可是,現在他卻不知道救他的是誰,豈不令人悵惘?
就在青衣女子身形消失的那家棧房中,這時在後院某間廂內正愁眉不展地坐著那位來自巫峽神女峰的萬花公主,身旁站著詩、護、屏三婢,獨缺一名劍婢。
但見萬花公主掃了三婢一眼,凝眸窗外喃喃道:“不知道劍丫頭……”
語音未了,突然有人掀簾笑接道:“劍丫頭任務完滿達成,且已安然歸來!”
進來的,正是那名獨缺的劍婢,萬花公主一怔,忙問道:“他,——有沒有受傷?”
劍婢拭去額際開水,扮了個鬼臉道:“倒是婢子差一點性命不保,那老鬼身法好快,設非婢子急智突生,恐怕還真不容易逃出那老鬼掌心呢。”
萬花公主噢了一聲道:“對了,你丫頭最後是如何擺脫那老兒的?”
劍婢撇了撇嘴唇道:“這種遲來的關懷,沒人領情,婢子不說了!”
萬花公主芳容微緋,駁斥道:“劍丫頭你敢放肆!”
劍婢吐吐舌尖,又抹了一把汗,笑道:“這不簡單麼?婢子知道笨跑不是辦法,剛過這邊棧房後牆立即倒翻而下,老鬼以為婢子說什麼也不會有此膽量,一定是逃向北門方面,以致腳下不停,自婢子頭頂上一路怒罵著飛奔而去。”
萬花公主笑了笑,忽然眉尖一蹩,再度望向窗外怔怔出起神來。
詩婢這時低低說道:“公主近來的脾氣真叫人難以捉摸,您為了惱恨文相公之薄幸,竟一度遷怒于那些無辜的年輕男子們,人家不過多望我們一眼,或者指點著我們說句閒話,您便說,儀表好的男人,多半風流自賞,以為女人見了他們便非愛上他們不可,這種男人,見異思遷,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因而通令婢子們上前加以處死,一路至此,先後已有七八人為此喪命,照理說,這應該是您恨透了文相公的表示,可是,事實卻大謬不然。剛才,您看到文相公不敵那個胖老人,竟又吩咐劍丫頭出手相救,唉,我的好公主,您究竟是怎麼一種想法,能不能說給婢子們聽聽?”
萬花公主默默出神如故,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身旁那名詩婢在說些什麼。
詩婢深深歎了口氣,又說道:“既然如此……”
詩婢才只說得這麼一句,一直顯得心不在焉的萬花公主這時不但聽清了,還好像已經知道詩婢底下要說什麼似的,霍地轉過臉來加以制止道:“我不要見他,永遠不要……”
語氣是那樣的堅決,但是,星眸中卻已止不住閃起一片晶瑩淚光。
文束玉臉色鐵青,手按胸口,強自撐著走去街底一家門面較小的客棧中。
他向店家要了一個僻靜的房間,閂緊房門,坐上炕頭,他不忙著運氣調息,而想先行定下神來尋找出現在這陣心痛的來由。
他瞑目思索著:是于夫子那三顆純陽丹不夠力量?抑或适才與流星古老兒交手真力耗損過度?
似乎都有可能,但是,細細再一想,卻又全無可能。
首先,于夫子那三顆純陽丹的藥力,是無可置疑的,他服用後,不但真氣立刻通暢無阻,且有情勝往昔之趨勢,丹藥如果沒有靈驗,那會有此現象?同時,如果藥物力量不夠的關系,他現在的症狀則應該退回服藥之前的情況,服藥之前僅是四肢無力,可一直沒有心痛現象呀!
其次,如說是真力耗損過度,更屬無稽,一個修過上乘內家心法的武人,縱至油盡燈枯程度,也不應發生心痛現象,最常見的是虛脫,或且全身癱瘓,心,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疼痛的。
那麼——?
文束玉又哪里知道,他剛才這一陣心痛,其實早於那一夜在雙獅鏢局後院中,他承受了他父親的一掌之後,即已種下病根。
當時,他之所以能夠迅速康復,純系他父親臨去喂服的三顆藥丸之功,三顆藥丸雖然阻止了內傷之惡化,但是,病後之將養,則嫌不夠。他一心想及早練成那部秘芨上的各項武功,全未考慮到自己身體是否已經完全正常,能不能馬上從事修習。後來,為挽救雙獅鏢局破產之命運,又在大風雪中一連奔馳數晝夜,這種種,在豪氣幹雲的修習期間,是不易有所感覺的。
然而,有朝一日若是遇上強敵——就像今天遇上這位流星拳一樣——那麼,那道奠基不穩的堤防,便要徹底崩潰了!
但文束玉左思右想,始終找不出其中的所以然,恰好這時痛苦漸減,他便以為這也許只是偶然的逆氣現象,只須調息一陣,便不難自然好轉的。
這一夜,文束玉沒有能吃東西,也沒有睡好覺,第二天起床,心是不痛了,但精神卻透著有些萎靡不振,不似以前那樣靈活舒暢。
他安慰自己:認為這一定是由於昨日一天烈拼所致,再過幾天,自會慢慢復原的。
他本來還想在南鄭多待幾天,現因本身情況欠佳,加之這二天亦末再聞有新案發生,於是決定即日起程,繼續向長安進發,目下已經是四月下旬,再耽擱下去,也許會誤過端午約期。
等到正式上路,文束玉馬上發覺另一件事,他,已經無法徒步趕路了!
如果勉強支撐,他知道,最多二三十裏,他一定會倒下去。就雇輛車子享受下也好,他解嘲地想:不然身上這幾十兩銀子可能三年也用不完呢!
南鄭為川陝交通要道,搭車子方便不過,只須揚揚手,可說要幾部便有幾部,文束玉隨便叫了輛,當晚到達褒城。這一天雖然沒勞動,可是,入城下車之後,文束玉卻疲乏得什麼似的,連晚飯也沒吃,他便倒下炕頭,昏然入睡。
第三天,情形更壞——
他的神志似已麻痹,除了感覺精神不振之外,毫未留意到本身健康狀況之日趨嚴重。
長安到了,文束玉心情為之一爽,但那名車夫在臨別時卻注視著他遲疑地道:“相公最好馬上看看大夫……”
文束玉含笑謝過,仍然不以為意,但在那名車夫離去後,他忽然生起疑心,暗自思忖道:“難道我臉上已有病容不成?”
於是,他向商家要來一面小銅鏡,等夥計走開,然後將鏡舉起——
文束玉眼光甫及鏡面,突然轉身大喝道:“朋友——”
僅僅喝出二個字,文束玉驀地呆住了,他明明在鏡中見到身後有張陌生的面孔,眼窩陷落,顴骨突出,臉色黃如枝薑,可是,等他轉過身來,身後哪還有什麼人影?
文束玉茫然呆立著,忽然,眉尖一皺,再度迫不及待地將手中銅鏡舉起,文束玉朝鏡中望著,目光發直,不稍一瞬,終於,格啷一聲,銅鏡自手中滑落……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1:10:08
第十八章 風雨飄搖天涯路
長安,現在是更加繁榮了,尤其是遇上一年一度懸文插蒲的端午佳節,大街上到處是人,粽子和雄黃的香味一陣陣鑽向行人的鼻孔,雖說佳節應在家中過,但是,城中各酒樓仍然家家賣滿座,東大街的居易樓當然也不例外。
這時,又有一老一少在向居易樓這邊走來,老的年約四旬出頭,五旬不到,面目醜怪無比,年輕的是個少女,穿著一身火紅勁裝,肩後還斜配著一支姣鞘寶劍,這名紅衣少女之美,與同行那名瘦削漢子之醜,正好形成一種強烈的對比,不過,這年頭人們見識多了,看到這情形,誰也不表訝異。
醜漢和紅衣少女這時已經來到居易酒樓下,在上樓之際,只聽那紅衣少女向醜漢問道:“醜叔叔敢保證他今天一定會准時到達嗎?”
醜漢臉上那雙陰陽眉一跳一跳的搖搖頭道:“談保證,誰也不敢,不過那小子應該不是一個輕諾寡信的人,在正常情況之下,小子將沒有理由……”
紅衣少女秀目一瞪道:“什麼小子小子的,他沒有名姓麼?”
醜漢扮了個鬼臉,嘻嘻一笑道:“哎啃,我的大小姐……咳咳……木,咳,愚叔是說這個……他,老弟,照道理一定會到才對,因為,賢侄女知道的,今天這約會是由他主訂,也就是說,只有愚叔,才有不到之可能,說不到,他小……小……老弟已經早來了亦未可知。”
紅衣少女眼珠一滾,突然搶去前面,蹬,蹬,蹬,快步而上,人站樓梯口,旋身四掃,明眸露出無限迫切之色。
人在梯腰的醜漢仰臉向上道:“來了沒有?”
紅衣少女皺著眉峰搖搖頭,醜漢接著加以寬慰道:“是我們來得太早,離正午還有一刻呢,來,我們先占座位,要坐得下三個人——你知不知道他愛吃什麼菜?”
三人份的座位給騰出來了,夥計捧著一塊木牌,從耳夾上取下一支禿筆,筆頭在伸出的舌尖上滾了滾,然後引筆就牌,蓄勢以待,夥計望著那名醜漢,醜漢望向紅衣少女,而紅衣少女則在四下張望,根本沒有注意到醜漢在等她點菜。
夥計又拿筆頭在舌尖上滾了滾,同時重重乾咳了一聲。
醜漢似給傳染了,接著乾咳一聲,低聲道:“喂,我的小姑奶奶,您,咳,不要再找了,就坐這兒也很好,嗷,對了,我們點萊陽,要不要來點酒?”
醜漢正在說著,樓下那個管賬的忽然出現樓梯上,手中揚著一封信函,大聲四下嚷道:“客官中有沒有一位五大爺,或是夏姑娘……”
醜漢烏豆眼一瞪,促聲道:“啊,快,可能就是……”
其實,醜漢這樣說,根本就是多餘的,因為等他話完,那名紅衣少女早已急步上前,自店家手中將那封信接下來了。
回到座位,紅衣少女開始急急拆封,抽箋閱讀,醜漢隔著桌子不住跳眉睞限問著:“上面怎說?”
紅衣少女匆匆看完一遍,又再看一遍,然後,一聲不響將那張薄薄的信箋丟去醜漢面前。
醜漢以手指將信箋按在桌面,低頭看去,只見箋上潦草地這樣寫著:“小弟失約了,如再逢家父請轉稟他老人家,勿以我這不肖子為念,生養大恩,當圖來世!若紅雲姊亦在座,請她保重。您已盡心,前約取消,謝謝老大哥。文束玉百拜。”
醜漢與紅衣少女究是誰,自然毋須交待得,這時,鬼爪抓魂手一伸,又將那只封套取過,只見封套上寫的是:“煩交貴樓酒客醜大爺或夏姑娘,內詳。”
鬼爪抓魂霍地起身道:“走!”
夏紅雲緩緩轉臉道:“去哪里?”
鬼爪抓魂道:“這封信不會是天上掉下來的,我們去樓下問個清楚,然後趕去將那小子揪出來好好訓他一頓,倒請教他小子這算什麼意思廣
在樓下,那個管賬的夥計向鬼爪抓魂和夏紅雲二人解釋道:“送這封信進來的就是這兒過去不遠,拐角上李家的小癲子,大爺知道的,這些娃兒們,只要兩個青錢,要他們幹什麼都幹。”
鬼爪抓魂點點頭,朝複紅雲一甩下巴道:“再去找那娃兒問問看。”
樓上的那名夥計追到門口高聲問道:“兩位還回來不回來?”
老少倆這時那有心腸理他這個碴兒,雙雙趕來轉彎街口,果然看到一群十三、四歲的孩子正在滾銅錢耍子,鬼爪抓魂上前問道:“誰是小癩子?”
一名頭上疤痕累累的孩子擦著鼻涕抬頭道:“是我,怎麼樣?”
鬼爪抓魂對付這種蘿卜頭兒還真有一套辦法,只見他掏出一把青錢,在手上嘩啦嘩啦一搖道:“我這兒也有一封信,能不能頓小弟給我送去先前叫你送過信的相公那裏?嘍,這兒是給你的賞錢!”
那個叫小癲子的孩子又揩了一把鼻涕,正想接錢,忽又縮手遲疑地翻眼道:“相公?那一位相公?剛才叫我送信去居易樓的是個叫化子呀!”
鬼爪抓魂和夏紅雲聞言均是一呆,夏紅雲忙問道:“哪叫化子哪里去了?”
小癩子搖搖頭道:“不曉得。”
夏紅雲又問道:“那麼生做什麼模樣,你記不記得?”
小癩子皺起兩道黃眉毛,喃喃道:“就……就像……叫化一樣……”
夏紅雲聽得一頭是火正想罵出口,鬼爪抓魂忽然槍向那小傢伙道:“知道了,謝謝,錢拿去吧!”
說完,丟下幾枚青錢,拉起夏紅雲便跑。
夏紅雲大惑不解道:“醜叔知道了什麼?是真的知道還是假的知道?”
鬼爪抓魂腳下不停,一面答道:“跟我來,你就明白了!”
說著,又冷笑了一下接道:“好小子,居然想在我醜鬼面前玩花樣,嗅,你小子就是轉一千道手,我醜鬼也得將你小子從狗洞裏挖出來!”
二人最後來到一座破廟前面停下,夏紅雲訝然道:“這跟這兒的丐幫分舵有什麼關系?”
鬼爪抓魂不理,走上一步向廟裏喊道:“甘瘸子,你出來!”
喊到第二聲,廟裏有人應道:“是那位朋友——”
話聲中一名中年跤丐出現,衣帶上三個法結,顯然正是這兒丐幫長安分艙的分舵主。
那被喊做甘瘸子的中年跛丐生就一副紅蟹臉,雙目精光湛然,他似乎對夏紅雲更為熟悉些,怔得一怔,惶然失聲道:“夏姑娘今天怎麼有空——”
話說一半,臉色忽變,好像猛然想起什麼似的,身軀一轉,沖著鬼爪抓魂抱拳唱了個肥暗道:“前輩駕臨,有失遠迎,甘瘸子罪該萬死!”
鬼爪抓魂極不耐煩地烏豆眼一瞪道:“少來這一套好不好?你他媽的是我醜鬼看著長大的。肚子裏幾條蛔蟲,我醜鬼清清楚楚,再文謅些,還是一張死蟹胎.一肚幹草料,惹得我醜鬼性起,說不定連你那條好腿……”
夏紅雲一旁板臉攔著道:“如屬下馬威,已經盡夠了,現在就請交辦正經事如何?”
鬼爪抓魂給一語道破心事,不禁嘻嘻一笑道:“說穿了多沒有意思!”
甘瘸子那有不知這位怪俠生性為人之理,這時笑了笑,躬身道:“前輩如有差遣,就請吩咐吧!”
鬼爪抓魂頭一點道:“好,馬上派人出去查一查,看貫舵弟子剛才有誰為人送過一封信去居易樓,查到了,別聲張,我醜鬼要親自問話。”
甘瘸子轉身向隨後跟出的幾名一結丐目一揮手,彼此不說句話,四五名丐目便即四下散去。
甘瘸子轉過身來道:“這多少得費一點時間,前輩請和夏姑娘一齊進來坐坐怎麼樣?”
鬼爪抓魂哼了一聲道:“坐就行了麼?還沒有吃過東西呢!”
甘瘸子忙笑道:“巧極了,舵上正准備開飯,菜談不上,酒卻有兩壇上品,是咱們幫主特別犒賞本舵一年來之優異表現
一個時辰之後,派去各路查詢之丐目先後返舵。
不過,每個人的回復都幾乎是一樣的:就是分舵各路弟子,今天沒有任何人為人送過信。
鬼爪抓魂皺眉喃喃道:“這就怪了……”
甘瘸子忍不住問道:“前輩想查問一件什麼事?”
鬼爪抓魂心不在焉地搖搖頭,沒有開口。
夏紅雲放下筷子道:“我們現在就自己去城中各處找找怎麼樣?”
鬼爪抓魂歎了口氣道:“這小子精明過人,易容術又極拿手,他如有心規避我們,試問,偌大一座長安城,我們到哪兒找去?”
夏紅雲甚為著急道:“不然怎辦?”
鬼爪抓魂又歎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道:“坐在這裏等,也不是辦法,現在只好到處瞎闖一通,看能不能僥幸碰上運氣了!”
文束玉守在街角拐彎處,眼看著那名癲頭小子進入居易樓,又站在那裏發了一會兒呆,這才輕輕一歎,黯然低頭走開。
他現在一身衣服已很破舊,人又病得變了形,所以,現在的他,就是不施用任何易容術也已不愁被人認出他是誰來。
文束玉漫天目的地向前走著……
從昨夜到現在,他又經過數度調息無效,結果,他知道,他這一身病大概已不是普通大夫和普通藥物所能為力的了,不過,他私心仍想找個比較高明的大夫試上一試,不是麼?求生是人類的本能,無論如何,他總不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等待死神光臨。
到哪里去找比較高明的大夫呢?
他過去沒有生過病,以致對這方面一向很少留意,這得找個老長安問一問。
文束玉向前走著,走著,忽然間,他對周遭景物似乎升起一片熟悉之感,定身抬頭一看,嗅,怪不得了,原來他已於不知不覺中來到雙獅鏢局門前。
雙獅鏢局堂屋內,一切陳設如舊,兩名夥計蹲在條凳上下象棋,鄭師爺則戴著一副老花眼鏡站在賬櫃後面撥算盤,在鏢局而言,這種清閒氣氛正足以說明,這家鏢局營業之鼎盛,所有的鏢師都出鏢了,連一名得力的趟子手都沒有留下,這不是可喜的現象麼?
是的,文束玉心想:五萬鏢銀經兩家鏢局丟了,結果卻由其中一家獨力追回,這消息一旦傳開去,雙獅鏢局的聲名當然要看漲。
文束玉心情很激動,他真想跑進去抱住鄭師爺痛哭一場,問候每一個舊日夥伴是否實好,然後要對方轉告每一個人:他,文束玉,曾為雙獅鏢局挽回一次厄運,但是,他自己現在卻已不久于人世無可挽回,別了,親愛的夥伴們,永別了!
文束玉弓起腰背,雙手按胸,冷汗大顆大顆的往下滴,他由於心情激動過度,心痛竟又突然發作。
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倒下去,同時勉力支撐著,搖搖欲墜地轉身走開,他不願讓任何人知道他文束玉已變成今天這副可憐樣子。
回到北城那家小客棧,文束玉手一摸著床沿,便即昏倒過去。在這種廉價客棧裏,店夥對客人是談不上什麼伺候的。不知過去多久,文束五終又自動悠悠醒轉。他從床前地下摸索著爬起來,喝了兩口冷茶,又定了半晌神,方將一名店夥喊來房中,他向店夥問道:“夥計,長安最有名的大夫有哪幾位你知道不知道?”
說著,他又加添著道:“請挑最有名的說,單口碑好還不算,最好在醫道方面有真才實學,曾經醫好過人所共知的疑難雜症。”
店夥盯著他道:“有名的大夫,診金可不少呀!”
文束玉點頭道:“這個我知道。”
店夥眨了眨眼皮道:“是您——”
文束玉連忙接下去道:“不,是敝東想請,南鄉的沈百萬,諒你老大也有個耳聞吧?小弟便是從沈家莊來。我們三少爺最近得了一種怪病,老爺差小弟來城裏,說是叫小弟不必忙,慢慢找,找就找個好的,診金多少,都在其次。”
店夥放下一顆心似的點點頭,又想了片刻,這才屈指計算道:“談到名醫,長安倒是著實有幾位。譬如說:法王寺後的張駝子,水井胡同的曹一帖,以及楊柳坊的馬四太爺,這幾位,都很不錯,不過,您是從南鄉來,要請他們這幾位恐怕不容易。”
文束玉微感不解道:“為什麼呢?”
店夥皺眉道:“這些人診金昂貴固不必說,問題是凡屬名醫,都免不了有他們的怪脾氣,常使病家頭痛之至。第一個是馬四太爺,您根本不用去找,因為這位四太爺有個毛病,不論出多少銀子,他都不出診。第二位是張駝子,也有個不大不小的毛病,就是一天只看三名病人。第四個去,哪怕是他老子,他都閉門不納。最後那位曹一帖,人緣較好,醫道也不錯,不過,此人亦非善於相處者,他首先不看他不認識的人,所以一向有往還的病家均為城中知名之士,南鄉沈百萬,無人不知,這一關容許通得過。其次便是他先生那一筆寶楷,開出藥方來連藥店裏幾十年的老掌櫃都認不全,病家怕他先生不歡喜,十九不敢多問,聽說他這一手神仙字只有一個叫獨眼龍的跟班完全識得,而這位獨眼龍嫖賭無一不來,其貪無比,端起架子來往往比他們主人還大,以致花不起銀子的人,縱然求得上這位曹一帖,如果買不動那位獨眼跟班,藥方到手,仍然等於一張白紙!”
文束玉點點頭道:“無妨,小弟願意明天分別去試一試,謝謝你老大了。”
第二天,文束玉首先去找楊柳坊的馬四太爺。在文束玉來說,店夥口中的長安三大名醫,當以馬四太爺最好商量,因為他是自己送上門去看病,並不需要對方勞駕出診。
找到馬府,文束玉先到耳房掛號,耳房中那名家人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眼,搖頭道:“四太爺今天不在。”
文束玉尚信以為真,忙問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那名家人悠然閣目道:“不清楚,過上三五天你再來看看好了。”
文束玉發覺對方語氣似乎有點不對,約略一想,忽然省悟過來,於是,他取出銀包,故意將裏面的金葉和銀塊在對方的面前顯露一遍,然後挑出其中一塊五兩重的銀錠子遞過去賠笑道:“麻煩總管進去看一看如何?也許四太爺他老人家自外面回來時適您老不在亦未可知。”
那名家人雙目一直,呆了好半晌,方始搭訕著乾咳道:“咳咳,這……倒有可能,适才隔壁王三爺請我過去欣賞一幅古畫,我的確離開了一會兒,現在進去看一下也好,咳,不過,這……這個我可斷斷不能收你的,因為,咳,我還不能擔保四太爺一定在。”
文束玉忙又將銀子推過去道:“總管見外了,不在又何妨?今天不在有明天,總有在的時候,您說是嗎?”
那名家人至此不再客氣,衣袖一掃,掃起那塊銀錠子,起身向後院走去,不消一會那名家人去而複返,滿臉掛笑道:“恭喜您了,四太爺果然剛剛回來。”
文束玉信口敷衍了兩句,便跟在那名家人身後,來到一間收拾得極為雅致的書房。
不知是否這名家人已經遞過話的關系,那位道貌岸然的四太爺顯得很是客氣,不但讓座,且還命小童泡來一碗香茶,接著展腕把脈,看舌苔,問起居,以及以前的健康狀況和得病的時日,文束玉一一回答了,最後反問道:“請教四太爺,晚生這次究竟得的是一種什麼病?”
馬四太爺捋髯道:“在醫經上來說,這種症候叫做‘心賢不交,氣虛血旺’!病症起於勞累過度,飲食失時,服兩帖藥當能慢慢好轉,我現在先開個方子,你回去吃吃看,三天之後,再來複診。”
最後,方於開好了,文束玉問診金多少,沒想到馬四太爺竟然擺頭,道:“老朽薄具家財,頗堪自足,行醫純屬濟世,診金一向不受!”
文束玉當場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那名家人一旁插口道:“這位老弟也許不是長安本城人氏,可能有所不知,我們老爺說的都是實話,咳,不過,你這張方子可要拿去東街老長生藥舖配藥才好,長安只有這家舖子藥材最地道,雖然價格可能貴一點,但是,吃藥是為了治病,藥不好,方子再高明些亦屬枉然,這個道理你老弟應該明白。”
文束玉連說當然,於是千恩萬謝向主僕兩告辭出來。
找到那家老長生藥舖,藥抓好,夥計算盤嘩啦啦一陣撥動,然後夾起筆杆,將算盤搭的一板,抬頭淡淡說道:“二十八兩七錢四!在這裏煎另加三錢三。”
文束玉聽得一呆道:“多少?”
夥計不耐煩地道:“二十八兩七錢四,這裏代煎則另加三錢三。你老弟是不是耳朵也有毛病?”
文束玉呆了片刻,終於如數照付,甚至連代煎費都付了,因為他已漸漸地明白過來,那位馬四大爺並不是真的不收診金,只不過是要了錢還要名而已,煎費三錢三也貴得不合情理,不過,文柬王猜想這裏面可以另有它的“道理”。凡藥都用“引子”,引子在藥方中的地位相當重要,在這裏面,很可能在引子裏出花樣,他多的都花了,又何必因小失大,再去吝惜這三錢多銀子呢?
文束玉依囑吃完二帖藥,可是,吃與不吃,完全一樣,病症在服藥後一點也沒有減輕之趨勢,保證未能兌現,手段自然可疑,文束玉對馬四太爺失去信心,只好再去找那位張駝子碰碰運氣了。
文束玉因悉張駝子有著每天只看三名病人的慣例,是以這一天特別起了個大早,天剛亮便趕去法王寺後張府,可是他早,別人竟比他更早,他趕到時,張府門口三把木椅上已經坐滿了人,三人之後的碰釘者尚不知有幾許,文束玉無奈,只好掉頭轉身,准備明天重新來過。
不過,文束玉第一天雖然徒勞往返,但卻為此生出不少希望。因為,他認為什麼都可以假,唯有醫家醫病假不了,設非這位張駝子有兩手,將絕不會有這麼多的病人,這麼一大早就來搶號位的。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1:10:55
當夜,文束玉不敢熟睡,約莫天才不過四更天光景,他便從客棧中摸黑走出,這次還好他總算以一步之優先,硬從另外兩名幾乎是同時趕達的病人手中搶到第三號座椅,坐定之後,在閒聊中,文束玉方才知悉第一號和第二號病人原來都是昨晚就來了,二人都是在這兒過的夜,臥具剛由家人收走。
文束玉趁勢向二人問道:“請問兩位老鄉,小弟是由外地來的,對本城情形不怎熟悉,不知道這裏這位張大夫,與楊柳坊那位馬四太爺,二人之醫術,畢竟哪一位較高明?”
文束玉這樣問,是有深意的,那位馬四太爺的手段,他已經領教過了,現在,只要這二人說一聲:“差不多”,或者:“唔,這個難說得很”。那麼,他將毫不遲疑的馬上起身讓位。
不意文柬玉話剛問完,那位第一號病人,便即搶著說道:“這怎麼能比——”
文束玉聽得心頭撲通一跳,忙道:“是誰不能跟誰比?”
那人抬了指自己的鼻尖道:“你老弟看我的氣色怎麼樣?”
文束玉經此一問,這才注意到此人臉色紅潤,根本不像有病的樣子,於是惑然點頭道:“不錯!”
那人哼了一聲道:“但在兩個月之前,楊柳坊那個姓馬的老傢伙,竟然回我無藥可救,而後換到這裏來,先後不過三帖方子便告完全康復,現在來,是為了病後調理,今天也許是最後一次了,二人誰高明,你老弟自己去比較吧!”
文束玉不住點頭,心中暗罵道:“姓馬的那個老傢伙果然不是好東西,真後悔沒有先來這裏,白白丟掉五六十兩銀子,還挨了那個門房一頓鳥氣,真是冤枉之至!”
那位第一號病人說著,歎了一口氣又道:“不過,我們這位張駝爺醫術雖然高明,但診金也委實太貴了一點,若不是手頭有幾文的人,可還真領教不起呢!”
文束玉心頭又是一跳,搭訕著道:“不過,只要有真本領,其實貴一點也是應該的……咳……,對了……小弟以前沒來過,不知道這位張大夫診金一向怎麼算?”
那人豎起一根指點道:“一次一百兩,你說駭不駭人?”
這時天已濛濛亮,文束玉轉身四望,發現一個病人因名額已滿正准備離去,於是他向那個人招招手道:“喂,老鄉,你來,敝東人到這會兒還不來,看樣子是不會來的,我自占著這個位置,也是可惜得很,今天就暫且讓了你吧。”
文束玉繞來法王寺前,傾光荷包一算,果然全部才剩三十兩左右,即使打對折,都不夠付上一次。
到哪兒去籌足這筆銀子呢?文束玉茫然四顧,不勝榜握之至。
找夏紅雲、鬼爪抓魂,或者是雙獅鏢局,他相信,這點銀子都該不成問題才對,可是,他能去嗎?
是的,他能,但他不肯!
天大亮了,他也懶得再回客棧。他見寺中清靜無人,便在走廊一角躺下,夜來沒有睡好,他想先睡一覺補足精神再說。
也不知過去多久,文束玉忽為寺外一陣低聲爭吵所驚醒。
“老張,我說呀,你仁兄也該知足一點才好。”
“你這話什麼意思?他媽的!我姓張的有哪一點不知足,倒請你他媽的說說看!”
“譬如說,我們駝爺,這半年來,你跟老陳他們,每輸一次,花紅五兩,從來沒有打過折扣,偶爾不方便,你們就是伸手借個三錢五錢的,也都十九照借不誤,今天,你老兄又要借了,一開口便三兩,付你二兩都不滿意,你老張不妨問問良心,看你這種態度該不該?”
“為什麼不該?他媽的!張駝子總共才識得幾味藥草?要不是我們一班兄弟為他撐場子,奶奶的,他媽的張駝子會有今天?”
“輕點,張兄……”
“輕,輕個屁!嗅,他臭駝子房子有了,土地有了,姨太太也有了,我們他媽的多拿個三兩五兩的就不行?”
“話不是這麼說……”
“不是這麼說該怎麼說?走!我們一起見那個具駝子去!看他具駝於能怎麼樣,哼哼,老子就不信這個邪!”
“唉,好,好,三兩就三兩吧!”
“三兩?現在可不行!現在呀一個子兒也不要!大家掀開來,老子吃草他吃料,誰也別想再在長安城中混下去!”
“那麼……”
“一個整數兒。少一文我姓張的肯收就是你他媽的孫子的孫子!”
“唉唉……”
“唉唉?哼哼也沒有用!要拿來,還得快,再慢就加倍!”
接著,一聲歎息,腳步聲開始在一陣嘰嘰咕咕中逐漸遠去,所謂“老張”也者,正是晨間那名第一號病人!
文束五爬起身來,不住搖頭苦笑,心中有著說不盡的感慨,假如他一身武功未失,他此刻不去將那個張駝子揪出來痛揍一頓才怪,如今,三大名醫最後那位曹一帖,他覺得已無再試之必要,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由它去罷!
文束玉掙紮著往起站,一個不小心,竟將衣擺踩住,人摔~跤,農援也給撕破一大幅。沒有法子,只好暫且將撕破的地方挽起一個結。文束玉剛將衣結挽好,忽由寺外走進兩個人,說來真是冤家路狹,來的不意竟是鬼爪抓魂和夏紅雲兩個!
夏紅雲眼中微微一亮,頓下腳步將鬼爪抓魂輕輕拉了一把,低聲道:“醜叔看此人——”
鬼爪抓魂壓著嗓門地答道:“別叫人聽著笑話了,此人是正牌丐幫弟子啊!你妮子難道沒有看見那個法結?”
文束玉聽如不聞,匆匆向寺外走去。出寺走至無人之處,他又忙將那個衣結拆去。原來他於無意之中,竟採用了丐幫弟子的挽結手法,如非鬼爪抓魂這一提醒,要遇上丐幫弟子,麻煩只有更大。
文束玉回到小客店,算清房飯錢,離別了長安。
他是在深山長大,久慕洞庭八百里煙波浩渺之勝,現在決計以有限之生命,以及有限之金錢,完成一趟洞庭之行,以了宿願。
文束玉預計要走的路線是:由長安出發,出南門,經南五台,先到柞水,然後于柞水搭船,循幹河下溝陽,再由泡陽換乘江船,沿江直達嶽陽。
時序入夏,天氣漸轉懊熱,文束五以帶病之軀,只能早晚趕路,中午太陽如火,必須覓地休息。.文束玉又一度接觸大自然了,真正的接觸大自然!以前,他雖然是在山野中長大,但是,那時候他必須要讀書,而且思想也未完全成熟,雖然身處大自然中,卻一直未能領略到大自然的美妙,而現在就不同了,現在,他心胸間一片寧靜,任何急執與紛擾,都已與他無關。
文束玉意外的發現,一個人如果一旦與世無爭,隨遇而止,隨遇而安,放眼觀看,盡情欣賞,那份快樂,真是筆墨所難形容。
他在離開長安時,除添置了幾件衣物之外,另外還在坊間選購了幾部自己喜愛的書籍。
他每天於日出後開始步行,到了中午,便隨便進點飲食,然後躺在樹蔭下翻閱書籍,累了書一丟,呼呼大睡,睡醒,繼續上路。
這段期間中,他在路上也聽到許多有關武林的傳聞,譬如:有人說武林中新興了一個幫派,勢力龐大無比,單副幫主就有三人之多。正幫主則至今尚不知為何等樣人,其神秘可怖蓋可想見。
文束玉當然知道這個新興幫派就是天龍幫。不過,他知道天龍幫的副幫主是九疑一絕計生是,而該幫副幫主原來竟有三名之多,他則還是第一次聽到。
又有人說:所謂“金穀”,現在已有人自九全老人的後裔口中獲得端倪,各方面風起雲湧,正在積極的按圖索鸚中。九全老人自號“九全”,可見遺憾的事只有一椿,而此一遺憾,顯與子嗣無關,雲夢一帶,據說便有老人的子孫多人,不過,這些子孫據說多不諸武功,放武林中人,在找著他們之後,僅向他們追查九全老人的在世秘密,卻無人對老人這些子孫加以為難。
文束玉聽到這些,均如耳邊春風,聽到就跟沒有聽到一樣。
不是麼?他現在已跟普通人一樣,簡直比一個正常的普通人更不如,那麼他還能怎麼樣?
在河陽,文束玉由內河客船換搭長江江船之際,再度遭遇一件意外中的意外:他在無意中竟然發現那名曾隨素在仙女離去的西施姑娘也在這條江船上。
這位西施姑娘現在雖然穿著樸素,面部也似乎經過簡易化妝,但是,文束玉對她的印象很深刻,仍然不難一眼便將她本來面目認出;另一方面,西施姑娘自然想像不到船上現在這名形銷骨立的年輕人就是當日文采風流的文束玉。文束玉非常怔訝,心想:她不是隨素衣仙女上官蘭去投飛花掌重修絕藝了麼?怎麼會跑到這條江船上來的呢?她見過飛花掌沒有?武功有無進境?這次走在外面是奉飛花掌之命,抑或出於個人行動?甚至她根本就沒有拜在飛花門下?
第三天,船到白河鎮,又有一件意外之事接著發生。黑水雙冠——不學書生司徒營和四全秀士閩文亮竟也于白河鎮搭上這條江船。
西施姑娘自然不識黑水雙冠為何許人,但文柬王卻因而為之惴惴不安起來。他曾聽夏紅雲說過,黑水雙冠中不學書生除了心黑手辣,不學無術之外,其他方面,尚無不良惡習;但是,另外這位四全秀士可就不一樣了,所謂“四全”,實即“酒色財氣,四大皆全”之義。現在的西施姑娘雖經過易容手術,不過,一個麗質天生的女孩子,縱因環境需要,也絕不肯把原有之美艷全部掩盡的。所以,那位西施姑娘如今雖經改易,仍然不失其動人之處,文束玉真擔心她會因而引起四全秀士之垂涎。
這條名為順風號的江船容量極大,前後艙載貨,中艙為分隔之客房,計有三等房艙共七間之多。
文束玉為了節省用度,僅在前艙賃了一角舖位,西施姑娘住的是中艙二等三號房,黑水雙冠上船則將一直空著一等一號房聯合租下。現在,文束玉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他必須設法讓西施姑娘清楚黑水雙冠之為人,萬~發生意外,他今天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必須防患於未然。
船離白河,繼續航行。第一天相安無事,第二天傍晚時分,西施姑娘到前艙船面眺望景色,文束玉靈機一動,忙暗中在衣擺上挽起二隻法結,冒起丐幫一名副分舵主的身份,然後過去老起臉皮道:“這位姑娘,看來面熟得很,咱們莫非在那裏見過吧?”
西施姑娘先是一驚,等看到文束玉衣擺上那二隻法結,這才安下心來,微微一笑道:“在什麼地方見過?”
文束玉故意想了一下道:“好像是在金陽堡……”
西施輕輕一哦道:“那次金陽堡之會,原來貴幫也參加了?”
文束玉搖搖頭道:“敝幫哪有資格參加那種場合,要飯的只是偶爾路過,一時好奇心起,趕去看看熱鬧而已。”
西施似對丐幫弟子甚具好感,當下又問道:“那麼,少師父這次去嶽陽,也是為了趕去九全後人那裏看熱鬧的了?”
九全後人那邊有熱鬧可看?文束玉不暇思索,只有順著對方語氣,點點頭笑道:“是的,要飯的有個壞毛病,就是閒不得——嗅,對了,那天跟姑娘一起離去的那位上官女俠怎麼沒有看見在船上?”
西施皺了皺眉頭道:“您是說我那位上官師姊麼?唉,說起來真是一言難盡,我這次出來,正是為了找她,上次,她回去之後,只在家師身邊待了三天,便又出來了,家師猜想,這次她可能也會趕去嶽陽,所以才吩咐我趕去看看,真不知道會不會碰上頭。”
聽了這口氣,文束玉乃為之稍稍安心,很顯然的,這位西施姑娘已經正式拜在飛花掌門下了。
文束五前後望了一眼,見左近無人,忽然走上一步,悄聲道:“昨天在白河上船的那兩個傢伙姑娘認識不認識?他們便是武林中有名的‘黑水雙冠’!這兩個傢伙都不是什麼好人,尤其那個穿青衣,戴秀士巾的四全秀士閩文亮,更較另外穿藍衣的不學書生司徒營為可惡,姑娘最好對這二人提高警覺,留神一二,這兩個傢伙據說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西施又是一哦,接著,頗為感激地點點頭道:“是的,我也一直懷疑這二人不是什麼好來路,沒有想到原來竟是惡名昭彰的黑水雙冠,早在五六年前,我似乎就聽家叔提過這兩人,既是這樣,我小心一點就是,謝謝少師父了。”
文束玉見傳話目的已達,立即告退轉身。
西施忽自身後趕上來道:“少師父且慢走一步!”
文柬王止步返身道:“姑娘有何事吩咐?”
西施遲疑了一下,方才微紅著臉孔道:“我想向少師父打聽一個人,不知道少師父最近有沒有見過,或聽別人提起過此人的下落……”
文束玉問道:“誰?”
西施羞澀地道:“就是那位文……斷腸蕭之子……文束玉,文少俠……少師父是不是認識……”
文束玉心頭撲通一跳,強自鎮定著道:“姑娘想找他?”
西施紅著臉,連忙搖頭道:“不——”
但接著又點了一下頭,紅臉低聲道:“是的,因為……敝師姊據說跟這位文少俠的感情很不錯……所以……我想如果見到這位少俠,他或許知道敝師姊去了哪里亦未可知。”
文束玉故意沉吟了一下道:“這位文少俠,要飯的僅有過一面之緣,那還是在好幾年之前,之後,就一直沒有再見到過,實在抱歉得很,以後假如遇上,要飯的一定將姑娘想要找他原因代為轉達於他也就是了。”
西施點點頭,低聲說道:“尚望少師父多多費心。”
這一夜,文柬王沒有能睡好。第二天,心痛病再告發作,他蒙被錯曲著,裝作熟睡未醒,一天未進飲食,汗水濕透全身,那位西施姑娘也整天未出艙房一步。
除了一位西施姑娘,在這條船上,是沒有第二個人會來注意他這個形同叫化的流浪漢的。文束五唯一能做的,便是摒思靜慮,自己為自己一再化解:你已是不久于人世的人了,一切的一切,均如夢幻泡影,你還有什麼值得牽掛的?知道嗎?靜下來!像剛離長安時一樣,善於自處,好好地享用你這僅有的短暫人生!
第三天,船到襄陽,文束玉心痛終告逐漸好轉。
現在,距嶽陽已只剩下五六天水程了。這天午後,黑水雙冠也到船面上散步,雙冠最後停身之處,離文束玉舖位僅三四步光景,因為文束五已將身上那二個法結拆去,所以雙冠對他都沒有留意。
雙冠低聲談著話,談著,談著,忽然引起一陣爭執。
文束玉傾耳細聽之下,最後聽出二人所爭的竟是為了西施姑娘,果然不出文束五所料,四全秀士閩文亮對西施姑娘起了色心。
但是,這事卻為不學書生所堅決反對。
不學書生反對的理由是:目前已近雲夢地面,這次趕來雲夢一帶找九全後人的同道必然不在少數,其中當然少不了會有十三奇之門人,甚至十三奇本人在內,找到金穀修成無敵武功,財寶、女人、酒,天下到處有的是,三號房那女人固然美極,但是,一個單身女子會單身走出外面麼?萬一碰上的是個燙手山芋,豈非自找麻煩?
所以不學書生最後力勸四全秀土不可輕舉妄動,無論如何也得等先解決九全後人方面的問題再說!
四全秀士好半天不作一聲,心中顯然甚為不快,不過,他似乎也覺得不學書生這番話也並非全無道理,所以,他想強硬一時也強硬不起來,雙冠便在這種不愉快的氣氛中默然返艙。
經此一來,文束玉又為之安心不少,雙冠中既有一人阻撓好事,西施姑娘受擾的可能也就更小了。
船到漢陽,威脅全部解除,因為船在漢陽又搭上一位乘客——一名年約五旬左右的中年道人。
這話怎麼說呢?
原來這名中年道人,雖然席卻一柄雲拂,一身之外無長物,但是,很顯明的,這名道人一定也是武林中人!
起初,文束五隻覺得這名道人須清神明,飄飄有絕塵之姿,可是卻無法想像其為何許人;其後,他一見黑水雙冠之反應,遂斷然認為:此人或許即為五行十三奇中“天機鬥七巧”一語所括之無機道長!
因為天機道長——姑作如是稱——一上船,當時閒立艙面上的黑水雙冠,登時雙雙色變,雙冠以目示意,相將選巡人艙,人艙後即未再見現身。試問,當今之道士,有幾人能令雙冠忌憚如此?就拿八大門派之一的武當來說,包括武當本代掌門在內,雙冠會在乎嗎?
假如文束玉沒有料錯,雙冠自顧尚且不暇,還有膽量和心情再生其他非非之念麼?
船由漢陽人江,續航岳陽,文束玉找著一個機會,又向西施姑娘問道:“要飯的聽說九全後人不是住在雲夢一帶嗎?怎麼現在一下子又變成了嶽陽呢?”
西施微笑道:“說在雲夢,只是天龍幫放的煙幕而已,其實,該幫也是幼稚得可憐,這等重大消息還想瞞得了誰?”
文束玉又道:“在嶽陽什麼地方?”
西施皺了一下眉頭道:“只知就在嶽陽樓附近,詳細地點只有到了嶽陽才能打聽出來,總之也不會離得太遠就是。”
三天后,船人洞庭,嶽陽到達。可是,文束玉留心之下,竟沒有看到黑水雙冠登岸,顯然已於半路離船溜之大吉,這一來,文束玉更相信這名中年道人就是天機道長而無疑了。
西施在上岸時間文束玉道:“少師父是不是一路去打聽一下?”
文束玉婉謝道:“不,要飯的尚得依幫規先向本地分舵辦理過境登記,姑娘請自使,咱們來日相見便了。”
天機道長沒有直接登岸,他由大船換上一條小船,不知乘去何處。
文束玉信步來到嶽陽樓下,偶爾一抬頭,竟意外發現黑水雙冠已在樓上,只見四全秀士指著湖心大聲說道:“噗!小弟沒有猜錯吧?牛鼻子不是住在君山那裏嗎?”
身旁的不學書生從湖心收回視線,噓了口氣點頭道:“這樣最好,來,咱們安心吃喝吧,時間無多,今夜開始行事了。”
接著,兩條身形相繼於窗口消失。文束玉猶豫了一下,終於排了掩衣角,也向樓梯口走去。
在樓上,文柬王選了副離雙冠不遠的座頭坐下。他想從雙冠口中多知道一些有關九全後人的情形,可是,雙冠三杯芙酒下肚,竟然雅興勃發,大談其詩文起來。
但見不學書生手朝壁間一指,大聲道:“閩兄看吧!所謂唐詩,也不見得每一首都是好的,說開來不過是後人一時的盲目附和罷了,別的不談,單這一首李義山的題嶽陽樓,小弟就認為十分不通,而大有可改之處!”
文束玉在聽了前兩句:“所謂唐詩,也不見得全是好”,心中方想:“這話倒是不錯”。及至聽得李義山的詩意會“十分不通,而大有可改之處”,文束玉不禁大吃一驚,心想:“李義山乃唐代詩家中之校校者,什麼時候寫過環到這種程度的待,怎麼一直沒有聽人提及?”
文束玉疑訝著循聲望去,那是寫在掛軸上的一首詩,顯系年代久遠,原跡已消,由後人謄錄者,詩為:
欲為平生一散愁,洞庭湖上嶽陽樓。
可憐萬里堪趁興,枉是蚊龍解覆舟!
文束玉看清後,不勝詫異地暗忖道:“這首詩系中平之作,雖無勝境可言,但也不致差到十分不通呀!”
四全秀士這時介面道:“司徒預備更動其中那幾個字?”
不學書生似乎有意要讓全樓都聽到他的警論辟解,當下清了清喉嚨,提高嗓門兒說道:“哪幾個字麼?‘可憐’兩個字!”
文束玉方自一愣,那位不學書生已然接下去道:“你閡兄想想看,既然‘萬里堪趁興’,又怎麼會‘可憐’?這不是不通之至麼?所以,小弟以為應改作‘極目萬里堪趁興’,而下句也可隨之改為‘只是歧龍常覆舟’!”
文束玉嗤的一聲,幾乎將一口酒打鼻孔中給噴將出來!
他現在才體味到對方這位不學生的綽號,不知當初是何人起的,起的實在太絕了!
古今習俗不同,語言文字亦因不斷演變而在意義方面有著甚大之差異。今人之讀“可憐”,僅有一解,即可們使人動心同情也。殊不知古人用在詩詞中卻有“可惜”、“可怪”之別解。“可惜”與“可憐”,相去甚近,姑不論。而“可怪”,說起來還真有點“可”“怪”呢。
陸游平水詩有句雲:“可憐陌生離離草,一種逢春各短長”。
詩意即謂:奇怪得很,同樣的青草,經過同樣的春天,卻有的生得很短,有的卻生得很長。
又蘇武荔枝歎亦有句:“洛陽相君忠孝家,可憐亦進姚黃花”!義複相同。意說:忠孝如錢相君,怎麼也將牡丹花貢於皇上,導皇上于遊樂華侈,豈非可怪?
難道陸游和蘇武也同樣不通到連選詞擇句都欠當?
這還不算,尚有“可憐”作“可喜”解者,那大概更不是這位“不學”的“書生”司徒營所能想像的了!
例如:杜甫獨步尋花詩:“東望少城花滿煙,百花高樓更可憐”!徐彥伯擬古詩:“春江可憐事,最在美人家,鸚鵡能言鳥,芙蓉巧笑花”。白居易長恨歌:“姊妹兄弟皆列士,可憐光彩生門戶”。“列土”即“裂土”,“裂土封候”也。上述諸“可憐”,細加品味那一個“可憐”不是“可喜”之意?
文束玉的一聲嗤笑,顯已為雙冠聽得,四全秀土四下一掃,道:“是哪位朋友活夠了?站出來!”
本來,樓上此刻的酒客將近五六十名之多,文束五隻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雙冠找不出正主兒,咆哮一陣子,也會過去的。
但是,文束至深知雙冠為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他一方面怕因而連累別人。一方面則覺得好漢一人做事一人當,如果龜縮著不敢出面承擔,終非大丈夫行徑。因此,他待四全秀士罵完,平靜地自座位上長身站起道:“笑聲系在下所發,兩位有何見教?”
雙冠眼看一個皮包骨的病漢,居然會有這種從容不迫的氣派和膽量,均為之大感意外。
不學書生因自信他适才一番議論並無可笑之處,因而搶在四全秀士前責問道:“朋友何事好笑?”
文束五反問道:“朋友們這也管得著嗎?像你朋友剛才這樣高談闊論,有沒有人去責問你朋友憑什麼在這裏評古說今?”
不學書生一時為之語塞,因為面子上下不去,不由得老羞成怒道:“假如朋友有種,咱們有理到樓下外面去說怎麼樣?”
這是一種必然的演變結果,文束玉早在事先就料著了,他因為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對此根本毫不在乎,當下頭一點道:“恭敬不如從命,朋友們請!”
四全秀士嘿嘿一陣冷笑,一腳踢開座椅,率先下樓而去,不學書生第二個下樓,文束玉先從懷中摸出一塊碎銀放在桌上,留抵酒賬,然後這才整整衣襟,緩步跟下樓來。一干酒客們見有熱鬧可瞧,不禁一窩蜂似的騷嚷著紛紛跟下樓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1:11:24
先前,酒客們見文束玉挺身出面,都為文束玉暗捏一把冷汗,現在,大家放心了,他們以為文束玉一定有兩手,否則那會如此鎮定?
這時且有人大聲說道:“桂老三,我說如何?江湖上有所謂:‘僧道尼,不可欺。弱女殘丐必挾驚人技’!這就叫做:‘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越是不起眼的人物,其來頭也就越有可觀!我說,桂老三,那天有空,你作東,讓我來為你好好講解一番,我蔡瘤子別的不敢吹,老實說,在這方面,嘿嘿嘿嘿……”
文束玉走在前面,聽得好笑又好氣,他不幸喪失武功,落得今天這種地步,原是有苦難言,不意現在居然有人以為他是一位“不露相”的“真人”,這叫人聽了別扭不別扭?
文束玉出得店門,雙冠已在外面那片空地上又手以待。
文束玉走至二人對面五六步處站定,現在,加談真的動手,雙冠中任何一人只須一根手指頭也不難將他一下制倒。
他現在別無所期。只想看看一名惡冠在沒有占著任何動手理由之前如何發動攻勢?以及對方是否真有勇氣能對~名無拳無勇之人淩虐至死?
文束五靜立著,不言不動,雙目註定對方臉上,橫心守候著一場無情風雨。
不學書生眉梢一剔,冷冷地道:“朋友還等什麼?”
文束玉也報以冷語道:“等朋友先開口呀!朋友不是要說理的麼?”
不學書生嘿嘿一笑道:“少做你的春秋大夢!說理?嘿嘿嘿,到十殿閻王面前去說還差不多!喂,你朋友是不是要用一個請字才肯出手?”
文束玉眼角偶及前面那一片接天湖水,心頭不禁油然浮起一股熱切的求生之望,是的他得活下去,他已經來了,洞庭湖就在眼前,宿願未了,他實在難以瞑目,如何才能闖過眼前這道生死玄關呢?
文束玉心念潮湧,決計背城惜一,於是,他提足全副精神,望向對面的敵人沉聲發話:“司徒營,我認識你,你不學書生有幾套玩藝兒,本俠亦複清清楚楚,上次在鬼穀子胡其用胡老兒家裏,本俠第一次饒你們不死,這次在順風號江船上,本俠又第二次放過你們,本來,今天說什麼本俠也得取下你們兩個狗頭,都緣無機老道馬上到,惟恐擾了那老道的清興,所以這才再容忍,嘿嘿,相知……”
雙冠聞言,臉色同時一變,不學書生且情不自禁向後退出一步。
一聲“司徒營”,已不啻春雷乍起,再加上文束玉句句屬實,說的都是雙冠心底隱私,其間又帶上一個“無機道長”,雙冠自然要為之魂驚膽戰了。
文束玉那肯錯過機會?緊上一步,冷笑接著道:“且慢走!司徒營。現在,你看清了,我們之間此刻的距離是五步半,假如本俠出手,將按九宮迷魂第三式,左足前滑,沾三才、轉五行,左足浮飛,明挑四象,暗扣六天,左掌‘孔雀開屏’,右掌‘白虹貫日’,血屠門下,快刀和惡客那兩個小子曾經吃過這種起手式的苦頭,相信你們黑水雙冠也許比起那兩個小子要高明些,不過本俠仍願依例先加說明,如你們能支撐到天機老道到達,本使說一句,算一句,到時候一定無條件放你們全手全腳離去……”
兩冠臉色瞬息數變,心中驚疑不定。他們實在不能相信這麼一個不起眼的病漢,居然會跟天機道長有著交往,且曾一舉降服過兩名血屠門下,可是,他們卻又不敢輕易冒險。
因為他們覺得這名病漢雖然年歲有限,而且毫無神采可言,但是,對方所說這番話卻又若合符節,句句敲在“七寸子上”,尤其最後所引述之招術,更非一般俗手所能想像,設非事先說明,一旦使用出來,還真不易化解——雙冠眼皮不住眨動,一時間似乎有點拿不定主意。
就在這時候,不學書生雙目一直,仿佛忽然有所警覺似的,一聲輕啊,掉頭便向湖邊奔去,緊接著四全秀土也是一聲輕啊,掉頭便跑!托夫之幸,雙冠總算唬走了,文束玉深深噓出一口氣,汗出如漿,身心同時感到一陣無比的疲累,卻在文束玉正待轉身離去之際,忽然有人喊他道:“晦,少師父,您約會的道長來啦廣
文束玉大吃一驚,轉身抬頭之下,文束玉不禁一呆,心底下同時暗道慚愧不已。不錯,雙冠是給唬跑的,不過唬跑雙冠的原來卻不是他文束玉!
這時,在他迎面七八步處,那位神采飄逸的天機道長似乎剛剛停下,正以一雙充滿疑訝的晶湛眼神在他周身上下打量不已。
文束玉不自禁欠身道:“道長好!”
天機道長朝雙冠選走的方向用手一抬道:“小施主道才與雙冠何事爭執?”
文束玉不放在這位奇人面前撒謊,當下遂將先前在酒樓上所發生的經過說了出來,天機道長又道:“小施主何故要將貧道牽連在內?”
文束玉苦笑笑道:“設非惜重道長之名,這兩廝怎生打發得了?”
天機道長目光一凝,忽然問道:“小施主又怎麼會知道貧道踐號的?”
文束玉赧然一笑道:“想當然耳。”
天機道長注目又道:“小施主何人門下?”
文束玉微微垂首道:“晚輩對武功是屬於無師自通,幼時曾於無意中獲得一冊秘友,幾手粗淺功夫是從那上面得來的,不過,現在……”
天機道長點頭道:“不用再說下去了,你武功已失,貧道知道。”
文束玉心頭微微一怔。天機道長既能看得出他武功喪失,那麼無機道長又能不能為他設法恢復呢?
彼此之間,素無淵源,這種請求自然無法啟齒,文束玉猶豫著,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而這時的天機道長也在沉思著,仿佛正在考慮著某項重大決定似的,靜默了片刻之後,天機道長忽然頭一點道:“你且隨貧道來一下——”
於是,文束玉跟在天機道長身後,由西城門進入嶽陽城,最後走進~座名叫清真院的道觀內。
現中道士們對天機道長表現得都很尊敬,但所經之處,並無一人出聲招呼,他們看見天機道長來,人人立掌打著問訊,俯首退立道旁,直至天機道長走過,方始默然走開。
大機道長將文束玉一徑領入後院一門敞靜雲房中,自己先在一張椅子上坐定,然後指著另外一張椅子向文束玉點點頭道:“坐下,把手腕伸出來。”
接著,天機道長瞑目凝思,非常仔細的為文束玉雙腕輪流把過脈,先後足耗去頓炊之久,最後,松開手,又停了片刻,這才睜開眼皮以十分平靜的語氣注視著文束五緩緩說道:“貧道是何許人?武功如何?諒小施主早有耳聞,然而,小施主知道的,近十多年來,我無機道長有沒有再憑一身武功在江湖上問過事?”
天機道長頓了頓,平靜地接下去道:“所以,武功對于一個武人,有時也不見得就是不可或缺的,貧道目下所在君山,那邊田園寬廣,但管理人手一向不夠,假如小施主不反對,貧道願以十年秘制之一元丹,為小施主維持常人之壽算,而小施主也就可以在貧道那裏一直住下去……””
文束五心頭一驚,熱淚幾乎奪眶而出,不過,天機道長此一宣告也並非全在意料之外,所以,他仍勉力鎮定著向道長說道:“謝謝道長美意,不過,晚輩想先弄清這種突如其來的心疾究系何由導致?”
無機道長沉吟著道:“根據你目前這種異乎尋常的脈象,很可能是你在人手之時,未得其法,於運氣行功方面出的毛病。”
文束玉心想:“我當初雖然躁急了些,但也是循序而進,並未違悻秘友所載之各項禁忌呀!”
他這樣想,當然不便表示出來。
天機道長又問道:“小施主意下如何?”
文束玉想了一下道:“晚輩在有所決定之前,另有一事想就教於道長者,就是晚輩這身症候是否業已完全無術可施,無藥可救?”
天機道長輕輕一四,隔了很久方才搖搖頭道:“認為無可挽回只是貧道個人的看法,但是,貧道並非大羅神仙,貧道認為無可挽回的病,並不一定就真的都是絕症,可是,在目前我們又能去哪里找一個更高明的人物來解此疑難呢?”
文束王堅決地道:“假如還有一線生機,晚輩願意為他走遍天涯,假如真的無可挽回,晚輩則願聽其自然。一個年輕人在二十歲不到的年紀,即須藉藥物苟延殘喘,說句前輩不要見怪的話,在這種情形下,晚輩毋寧自速其死!”
天機道長為之動容頷首道:“貧道不會見怪的,你的心情,貧道很瞭解。”
說著,從身邊取出一隻紫玉小瓶,倒出一顆紫色藥丸,遞到文束玉手上又笑道:“這顆一元丹可以暫時為您恢復不少精神氣力,今夜,我們一齊到一個地方去一趟,一切留到明天再作決定如何?”
文束玉稱謝接過眼下,隔不多久,文束玉頓感身心大爽,精力果然為之恢復不少,不過試運真氣,仍然力不從心。
這時天已漸黑,道憧送上兩份素齋飯。飯後,又休息了一會兒,天機道長望望天色回頭招手道:“我們可以動身了。”
道俗相偕出現,出北門,向城陵礬方面走去。此行之目的地何在?文束玉不知道,但也始終沒有發問。他相信此行十九必與治療他這一身奇疾有關,也就是說,若不是為了他,天機道長今夜是不會去這個地方的。
天機道長怕他跟不上,腳下走得很慢,但一共也不過走了半個時辰光景,無機道長便指著前面一座古老的在院轉頭說道:“到了,等會兒我們進去,記住少開口,最好別引起別人注意。”
文束五點頭答道:“晚輩知道。”
走進莊院,穿過一重庭院,來到一座大廳中。大廳中燈火通明,坐滿一廳人,似乎正在舉行一項什麼集會。文束玉在打量了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之後,他明白了,原來這兒就是九全後人的居處。
文束玉在人群中看到了流星拳古必蒼,花花公子錢克箕和錢克裘兩兄弟,以及芙蓉三徒中的雙劍貴妃楊芬芬和冰姬白玉梅兩姊妹。他同時也看到九鼠中僅存的騷、瞎、昏、惡等四鼠,以及言氏雙傑降龍掌言仁和伏虎掌言義。總之,凡是他認識或聽說過的兩道有名人物,差不多都到了。
不過,文束玉沒有看到夏紅雲、上官蘭和鬼爪抓魂。那位西施姑娘也來了,她坐在言氏雙傑身旁,這兩老一少的目的,顯系都是為尋找素衣仙女上官蘭而來,與雙劍貴妃和冰姬兩姊妹想來找回五月花夏紅雲之目的一樣。
另外,文束玉也沒有看到黑水雙冠,雙冠也許沒有來,也許來了躲在暗處沒敢現身。
目下這一廳武林人物,其中不少人平常是極不相容的冤家對頭。但是,此刻一個個正襟危坐著,面向大廳通向後院的角門,誰也沒有去注意誰的存在。
天機道長拉著文束玉在近門一角的空位上悄然坐下,他們現在坐的是最後一排,也是廳內光線最為暗弱之一隅,只要他們不開口,不先向別人出聲招呼,別人是很不容易發現他們一道一俗的。因為天機道長雖為一代武林名人,但目下廳中著道裝者並非絕無僅有,武當和少林兩派,顯然都有弟子在座。
在鴉雀無聲中,通向後院的那道角門忽然“呀”的一聲打開,接著,一名面容嚴肅的儒衣中年人緩步踱進。
這名中年人大概便是傳聞中的九全後人之一了。只見此人年約四旬左右,修眉鳳目儀表極為出眾,雖說九全後人均非武林中人,但此人仍具有一股不減一般武林高手之懾人氣派,九全老人當年于黃山大會上技服群眾之風采,由此當可想見一斑。所謂虎死餘威在,今夜這批來自三山五嶽的人物,其所以能夠安分守己地坐在這裏,說來也不是偶然的。
儒衣中年人走去廳中一張方幾後面站定,舉目環掃一周,開始沉聲發話道:“定或邀約諸位來此,承蒙賞光,黃某人感激非淺,推敝莊傭人有限,致未能殷勤招待,尚祈列位端看先父薄面,多多海涵,黃某人僅此先行告罪。”
原來此人即為九全老人之哲嗣!文柬王心中暗忖:怪了,此乃變相之金穀爭寶大會,天機道長帶我來此幹什麼?
廳中寂靜如故,沒有任何人發出任何聲音。那位九全後人稍微頓了一下,沉聲接下去說道:“先父自黃山一會後,一夜之間,英名滿天下,但是,有一件事很少為外人所知,就是先父晚年卻很失意,他老人家憲因何事而倡慢寡歡,這一點,即我等身為人子者,亦不甚了然,也就為這個緣故,我們黃家三兄弟之中,除已過世之大家兄外,均未蒙他老人家見授武功,小弟排行第三,家父去世時,年僅一十四歲,說明這一點之後,諸位當可知道,所謂金谷藏寶事,余等兄弟,實不比在座諸位任何人所知為多,這理由應該很簡單,寶藏據傳有他老人家武學秘友一部,他老人家如果傳了我們兄弟武功,順乎情理,就不會將這部秘友覓地另藏…”
那位九全後人說至此,前面第二排忽然有人陰惻惻地介面道:“傳聞固然如此,但我們又怎能證明黃山少莊主真的不會武功呢?”
此人話一出口,大廳四角立即響起好幾起帶著抑制性的呼應:“是啊!”
文束玉探頭循聲望去,發話原來是一名長方臉,黑皮膚,眉波如帚,目賽寒電,身著鐵灰勁裝,年約三十七八的猿臂大漢。文束玉雖然以前沒有見過此人,但是他不難從對方兩肩那四顆金光閃爍的星或上辨別出此人為天龍幫神機處神機首席護法!因為天龍幫一般上護法雙肩都是三條金杠,中護法兩條,下護法一條;只有神機護法以金星代替金杠,此人竟有金星四顆之多,當是神機處的首席護法無疑了!
文束玉回頭再看天機道長,天機道長此刻對前面那名天龍幫神機首席護法頗為注意,但除了凝目諦視外,卻無任何進一步之表示。
方見後面那位九全後人當下臉容微微一變,注目道:“黃某人因甚少與武林人物來往,故不悉閣下所代表之門派和身份,不過,這一點並不重要,現在黃某人想就教於閣下者,就是閣下對黃某人之不諸武功,信則如何?不信又將如何?”
那位天龍幫神機首席護法冷冷一笑道:“這不很明白嗎?不信黃少在主不諸武功,就是不信黃少在主說的話。歸根結底,就是請少莊主最好老老實實將金穀所在交出來!”
黃少任主沉著臉孔道:“假如黃某人真的不會武功呢?”
那位元神機護法冷然介面道:“那得先經過證實再說!”
黃少莊主注目又道:“如何證實法?”
那位神機護法嘿嘿一笑道:“假如少莊主不反對,本席有的是辦法!”
黃少莊主神色一變,正待開口之際,最前排忽然有人扭頭大喝道:“在九全老人故宅裏少放肆!”
文束玉急急抬頭望去,喝阻者竟是那位矮矮胖胖的流星拳古必蒼!
文束玉暗暗點頭,心想:“這老鬼雖然脾氣暴躁了點,正義感倒蠻強烈,看來在十三奇中,這老鬼尚不失為壞人中的好人呢!”
眾目腹腔之下,那位天龍幫神機首席護法如何忍受得了這一喝?當下霍地往起一站道:“放肆了又怎樣?”
流星拳古必蒼田螺眼一瞪,也跟著站起道:“再放肆老夫就用拳頭教訓你!”
那位神機護法不屑地伸出右手中指朝天一項道:“呸!別人怕了你姓古的流星拳,我仙猿羅天甫可還沒有放在眼裏呢!走吧,外面院子覺得很,動口不如動手!”
文束玉原來就懷疑這名首席神機是南方人,現在見他翹起右手中間一根指頭說話,知道猜測得果然不錯。不過,南方古有歧舌之稱,這人能將中土語言說得如此清晰,也算不容易的了。
仙猿羅天甫與流星拳分坐在一二兩排,兩者相隔,近在咫尺之間,如果二人伸長脖子,將不難鼻尖碰上鼻尖,由於距離過近之故,二人間的煙硝之氣也就顯得特別濃烈,仙猿既然喊出一聲“走”,流星拳目無不陪之理。
於是,後排眾人紛紛讓道,仙猿凜凜然,大踏步走在前面,流星拳緊跟於後。
文束玉趁眾人紛亂間,悄聲向天機道長問道:“道長,這二人誰厲害?”
天機道長傳青反問道:“你知不知後面那胖子是誰?”
文束玉道:“以前聽一位嫖師形容過,是不是流星一絕中的流星拳古必蒼古老前輩月
天機道長點點頭傳音道:“不錯,流星拳正是此老,知道二人之中有位流星拳,勝負之數自屬不問可知。”
天機道長眉峰微蹩,接著又說道:“不過,這位什麼仙猿羅天甫看來亦非俗手,天龍幫用人極為嚴格,一名神機首席護法,其地位凡與一名副幫主相等,此人如非藝有專長,當不克即此高位,所以,流星老地如果過分托大,失手也並非全無可能。”
文束五暗暗吃驚,真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這位天機道長早已退出江湖多年,不意對一個新興幫派競仍知道得如此清楚。文束五又哪里知道,天龍幫實與五行十三奇密切有關,而這位天機道長更是十三奇中與該幫關系最為密切的一個呢!
這時,廳外院叱喝連聲,仙猿羅天甫顯然和流星拳已交上手,文束玉見廳中半數以上都跟去外面,於是低聲請求道:“我們能不能也出去看看!”
天機道長稍微思索了一下道:“也好,不過我們仍然保持掩蔽,絕不讓人看出我們也來了。”
文束五點點頭,於是,一道一俗挨著門邊摸出去,一直繞到西南方柱廊下,方在一處陰暗角落停下腳步。
果然不出天機道長所料,流星拳雖然略居上風,但所占優勢實在有限。
明朗的月色下,但見流星拳拳風呼呼,招密如雨,看去有如一尊東飄西忽、連閃帶飛的石仲翁。仙猿羅天甫跳外翻騰,使用的竟是正宗天山三十六式滾雷手。不過,仙猿羅夫甫吃虧的是,他沒有獲得文束玉上次對敵這位流星拳的訣竅,正面還擊。這位仙猿大概是基於流星拳以快拳成名,一心想和對方在速度上一較長短,這樣一來,自然是仙猿吃虧,假如有人能快過這位流星拳,後者又憑什麼列名五行十三奇?
不然,如以仙猿遠勝於文束玉的這一身功力,流星拳恐怕還真的連目前這一份些許優勢都不能保有呢!
雙方於激戰中,均已中拳無數,但因均非致命之創,結果其作用只有互相激起對方更高的怒火……
就在流星拳和仙猿殺得驚心動魄、高潮迭起之際,那位九全後人,本莊的黃少莊主忽於台階出現,身後跟著一名神色緊張。尚在不住張口喘息的家人,那位黃少在主則手中揮舞一封已經開拆的書函。
眾人見了,一齊喝道:“快快歇手,黃少莊主有話要說啦!”
流星拳和仙猿聽得喊聲,分別抽身跳出戰圈。
那位九全後人在台階上,高高搖著手中那封書函,興奮地說道:“這裏是一位署名文公達者剛剛著人送到的一封信,信系奉致諸君者,現在,請大家肅靜,由黃某人為大家宣讀內容!”
僅僅一聲“文公達”,滿院即為之鴉雀無聲!
天機道長輕輕一晤,好像也很意外,接著,他也就跟其他人一樣,屏息注目,靜待台階上那位九全後人進一步宣讀來信內容。
台階上那位九全後人見眾人業已肅靜無嘩,於是展開一張信箋,就著月色高照朗讀道:“金穀寶圖如所周知,現存公達處。公達保有此圖,原系秉承九全老人遺志,體上天好生之德,擬擇賢者贈之,冀承受者能效法先人,樹範當世,造福天下,不意公達一時失慎,以致寶圖一度流落匪人之手,消息也就因而輾轉外露。時至今日,對此圖覬覦者日益其夥,近日禍延九全老人之遺族,人心不古,一至於斯,島勝浩歎!茲者請君既不惜以身殉利,公達不肖,夫複何言!推原圖僅有一份,拓印頗費時日,現公達已請匠人大量複製中,謹計期於本年七夕之日,願諸君再集嶽陽樓,屆期當可人手一份。交出寶圖,餘資已盡,為禍為福,各付天命!文公達謹識。”
九全後人大聲念完,那位仙猿羅天甫第一個長嘯飛身而去。
流星拳趕上屋頂大喝道:“別跑,咱們還沒完——”
可是,那位仙猿連理也不理,嘯聲由近而遠,剎時於夜空消失不聞。
很顯然的,這在天龍幫而言,是個大喜訊。如對金谷藏寶公開爭取,個人出面自不如團體來得有力量,再以團體來說,當今各大門派,包括門人遍天下的丐幫在內,又能有那一幫,那一派,可與該幫今天之實力相提並論?仙猿得著這等好消息,自然忍不住要飛馬返報了。
緊接著,其餘的武林人物亦紛紛作鳥獸散,最後,天機道長輕輕一歎,向文束玉擺擺頭道:“我們也走吧。”
文束玉如從夢中驚醒,他隨天機道長走出莊外,定了定神,向道長問道:“我們今晚來這裏,是不是另有目的?”
天機道長仰望滿天星斗,一邊向前走,一邊點頭答道:“是的,為了恢復你這一身武功,貧道今晚想來這裏等個人,此人雖非歧黃名手,但貧道相信,他在這方面一定會有他的辦法,可惜得很,此人今晚竟沒有來。”
文束玉接著問道:“此人說過今晚要來嗎?”
天機道長搖搖頭道:“沒有。不過,依貧道估計,他今晚應該會出席這次聚會才對,此人之缺席,實出貧道意料之外。”
文束玉緊接著說道:“既然有這麼個人——”他本想說:既然有這麼個人,他不來,就由晚輩登門求教也不妨呀!不意一語未竟,迎面大道上,突於星月下如飛一般奔來一條身形。
天機道長輕輕一哦,登時停下腳步。
雖然來人尚在十數丈之外,然而,文束玉心頭一緊,已知來者是誰!那一身火紅勁裝是個不移的標識,來的顯系五月花夏紅雲無疑!
近前一看,果然不錯。五月花夏紅雲可能跑得太急的關系,停下之後,尚在按胸不住喘息。
她向道長沒頭沒腦的端著氣問道:“散了嗎?”
無機道長點點頭,同時笑了笑說道:“令師叫你來的麼?為什麼跟芬芬和玉梅脫了節?”
夏紅雲仿怫沒有聽見,又問道:“那麼……您有沒有看到了公達伯伯。…”
無機道長搖搖頭道:“文公達今晚本人沒有到場,只差人送來一封信,說是那幅金谷原圖將當眾公開於天下,日期計在七月七,地點是嶽陽樓!”
夏紅雲跺足發急道:“我不是要找文伯伯!”
天機道長歎了一下道:“你剛才不是在明明問貧道有沒有錄到文公達麼?”
夏紅雲臉孔微微一紅道:“晚輩是……是問您……有沒有看到文伯伯他那位公子,晚輩無緣無故的幹什麼我文伯伯。”
天機道長微微一笑,正待要說什麼時,忽然目光一直,訝然道:“什麼,文公達原來有兒子?多大了?”
夏紅雲顯得甚為失望道:“那麼您准是沒有看到他了!”
頓了頓,方才接著說道:“他名字叫文束五,今年大概十八歲,生得與文伯伯一模一樣,您要是見到他,一定會認出來的。”
天機道長默默不語,好半晌,這才喃喃自語道:“文公達真是個怪人,他當年一結婚,便像換了個人似的,整天伴著新婚夫人,一年之中難得出門一次,什麼時候生了兒子,連我們這些好友都不知道,真不清楚這位老弟到底在弄什麼玄虛……”
天機道長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忽向夏紅雲抬頭問道:“那孩子會不會武功?”
夏紅雲點點頭道:“會一點。”
天機道長一吭道:“只——只會一點點。”
夏紅雲皺眉道:“是的,晚輩第一次遇見他,是在長安鏢局門口,那時他明明看到雙獅鏢局中兩個縹師在受包斧那兩個惡徒欺淩,卻在一旁空自發急,一點辦法沒有,之後,在徐州,再度遇上,情形比較好些,但如以他身為斷腸箭之子的標准來說,仍然差得太遠,晚輩始終不便追問,不知道是文伯伯沒有好好傳授,還是他自己沒有痛下苦功之故。”
天機道長點點頭道:“這裏面一定有原因,別的不談,就拿這次金谷寶藏來說吧,他文公達如果有意讓他這位公子繼承衣缽,金銀財寶和那瓶大還丹固可不必據為己有,但至少也該將本身之‘斷腸三十六式’,以及金穀中那部九全秘發和那支解語劍取出來傳給自己的兒子才對。可是,而今他竟宣稱要將寶藏公開,毫不為他文氏一脈著想,對了,且慢——喂,三丫頭,我問你,這會不會是為了那孩子資質太差,不堪造就?”
夏紅雲氣鼓鼓的哼了一聲道:“文公達的看法也許如此,不過,如他文公達真有這種想法,那麼他師父當初就不該收他文公達為徒!老實說,就晚輩之觀察,無論從那一方面來看,他這個做老子的都不見得就比兒子強多少!”
無機道長雙眉緊皺道:“那就怪了……”
夏紅雲四下望瞭望說道:“晚輩還想到另外幾個地方……去…轉一轉……前輩請使罷。”
天機道長笑道:“你丫頭最愛吃君山的石榴,不去貧道那裏一快朵頤麼?”
夏紅雲赧然一笑道:“不去了,留待明年吃個雙份也一樣。”說著又是一笑,轉身飛步而去。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1:15:04
第十九章 劫後餘生東山起
天機道長目送夏紅雲背影消失,回頭招呼文束玉繼續前行。
在天機道長和文束玉走後不久,左後方河堤下面的陰暗處,一人悄聲向另一人說道:“我說咱們上當了吧。”
另一人恨聲接著道:“傳出去真是丟人!鼎鼎大名的黑水雙冠,居然在嶽陽樓前被一名喪失武功的吳小子拿話唬得不敢動彈,明天不將那小子揍個半死,我司徒營誓不為人!”
回到清真道觀中,已是三更將盡,天機道長命道僮取得兩封銀子交給文束玉道:“這個老弟收下作盤川,另外,貧道想告訴老弟幾句話,此去東南行,過了萍鄉,有座武功山,武功山腳下,有座善化佛寺,寺裏有一名法號大智的老和尚,他與今晚我們等候末至的那人為友,貧道與那人是方外至交,我們要等的那個人,四海為家,萍蹤無定,誰也沒法主動與其取得聯絡,不過,此人每年必至這座善化寺一二次,來向這位大智和尚探究佛理,你現在去,不必說出系受貧道指點,可向寺中自薦為傭,或於禪寺附近住下,如見有一名儀表脫俗中年儒士前來該寺作客,十九即屬斯人無疑,那時候,如何開口求醫,你不妨斟酌著辦,能否達到目的,一切就看你的機智和造化了。”
天機道長停了一下,接著說道:“都因為老弟日間說過,只要有一線生機,將不惜為它走遍天涯,貧道見你毅力可佳,這才指你這條明路,一年之中,機會只有一二次,這需要很大的勇氣忍耐和等待,而且,就是等到了,還不一定能成功,所以,貧道這樣說,只能算做一項建議,值不值得這樣做,仍須你老弟自己決定!”
文束玉推開銀封道:“感謝前輩指點迷津,晚輩年紀還輕,只要新生有望,就是白等個一二年,仍比無聲無息與草木同朽強得多,所以,晚輩決定明天一早就上路。銀子晚輩身上還有不少,如果省吃儉用,盡夠一年花費,晚輩不敢領受!”
天機道長似乎深知文束玉有著一副倔強的性格,當下亦不相強,站起身來道:“那麼貧道不陪了,今夜你可以就在這裏歇下,祝你好運,如果健康恢復,不妨再來君山盤桓!”
文束玉送出無機道長,由於心情激動,一夜未能成眠。天機道長自始至終沒有盤問他的詳細身世和姓名,他這樣做,純出一片惻隱之心,不計成敗,不為名利,惟其如此,乃益見其至誠可貴!文束玉思忖:他若能恢復一身武功,他要報答的,而最好的報答方式,便是仿效道長這樣隨時隨地施助於他人。
第二天一早,文束玉開始再向平江、創陽方面出發。
他因真氣不暢,耳目自不苦往日聰敏,所以,出城不久,黑水雙冠便跟來身後,他卻始終毫無所覺。
在身後,不學書生司徒營比劃著,主張馬上動手,四全秀士則認為離城太近,萬一驚動了無機道長可不是好玩的。
這樣一直拖到已牌時分,文束玉正沿著淚羅江支流埋頭前行之際,身後忽然有人陰聲嘿嘿道:“朋友,這麼熱的天氣何必趕得如此急?歇歇吧!”
文束玉給嚇了一大跳,轉過身來一看,不禁呆了!
他由雙冠充滿嘲弄的神氣上,知道紙老虎業已戳穿,跑既跑不了,只好定身站下。
四全秀士側目微曬道:“這位朋友,咱們之間的距離現在是五步半,假如本俠現在以九宮迷魂第三式,左足前滑,沿三才,轉五行,右足浮飛.明挑四象,暗扣六爻,出左掌‘孔雀開屏’,右拳‘白虹貫日’.你朋友預備怎樣化解?咦,朋友怎麼不開口呀!怎樣化解?說呀!哈哈,哈,哈,哈!”
文束玉任令對方冷嘲熱諷,只是不出一聲,他知道真相一穿,厄運難逃,說什麼也是徒然。
四全秀士笑著道:“朋友,別弄錯了,咱們閔文亮可不像有些朋友瘸子賣解:‘能說不能行’啊。朋友,來啦!”
大笑聲中,身形一動,果然以剛才所說的招式——一也就是文束玉曾憑以唬嚇對方的一套招式——揮掌飛足攻來。
文束玉仍然一動不動,或死或傷,已成定局,身為斷腸簫之子,死也好,傷也好,總得硬掙些才像話!
所以,文束玉牙關一咬,准備捨命硬挺,沒想到不學書生身形也是一動,忽然飛身將四全秀士出手攔下道:“算了,閔兄,動手動腳的,打死這小子也不算光榮,我看人家朋友臉色鐵青,冷汗直流,也怪可憐的,這大概是天氣有關吧?所以,小弟建議,不如幫這位朋友洗個大涼澡,倒是一件功德事。”
四全秀士撫掌道:“妙極了!”
說著,一個縱身向前,一把揪起文束玉衣領,撲通一聲,丟人江心。
文束玉雖然也懂一點水性,但因體力虛弱,再加身上衣襪俱全,簡直連浮出水面的氣力部沒有,掙紮之下,熬氣不住,咕,咕,咕,一連灌下五六口水。
不學書生看到水面上氣泡一個接一個冒上來,不禁皺眉道:“不意這小子這樣膿包連游水都不會,喂,閔兄,淹死了就沒有耍的了,去拖他上來吧!”
四全秀士哈哈一笑,匆匆脫去外衣,湧身一躍而下,等到拖上岸來,因時間耽擱過久,文束玉已是奄奄一息。
四全秀士對急救技術顯極在行,他將文束玉翻過來,伸手一陣揉拍,文束玉張口吐出一攤水,立又悠然醒轉。
不學書生陰陰一笑道:“喂,朋友,底下你想再玩一套什麼好?”
文束玉緩緩閉上眼皮,低弱地道:“最好斬草除根,否則,遲早有一天你們要後悔的,不管你們相信不相信……”
不學書生明明一笑道:“是借重你的朋友天機道長?還是以九宮迷魂第三式?或者什麼孔雀開屏、白虹貫日的高招來完成這種壯志?”
四全秀士為之笑不可抑。
不學書生扭頭冷聲道:“假如這是激將法之一,算他小子成功了,閔兄,賞他十個大嘴巴子,讓他懷著希望活下去吧!”
四全秀士大聲附和道:“對!如果宰了他,將無異說咱怕了他,那豈不成了笑話?”
於是,啦啦,辟辟,十個嘴巴打下來,文束玉滿口是血,臉頰鼻腫,再度昏厥過去。
太陽偏西了,文束玉終於自動蘇醒過來,雙冠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他掙紮著爬起,拭淨臉面上的淤血和污泥,望著西天一輪紅日,握拳喃喃道:“太陽落下去,明天又會升起來的,我相信我文束玉也必然會有那一天,司徒營、閔文亮,你們這兩個賊子等著瞧就是了!”
然後他開始移步向前,繼續未完的艱苦行程,是的,他的身心是更疲弱了,但一股求生意志卻因而益加堅強……
七夕之日到了!
在武林中,這是大日子——斷腸簫文公達將于嶽陽樓交割金穀寶圖——在同一天,文束玉來到武功山下。
經過一名樵子的指點,文束玉終於在一處山坳中找到那座善化寺。
這座善化寺看上去建築並不怎麼宏偉,但形式卻甚為古老,寺前兩座石獅均已殘缺,寺額上那方金匾也只能看到中央一個化字的兩三筆,文束玉見目的地已到,因不堪過分之激動,終至引起一陣虛脫,他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顆心隨之飄蕩起來,他張開雙臂,想撈取一點憑藉,然後,身軀一陣搖擺,砰然一聲摔倒在地。
寺門雖未關閉,但寺中一直無人出入。天黑了,寺內外便是一片靜寂,在靜寂中,文束玉靜靜地僵臥著。
這樣一直維持到第二天一名灰衣老僧的出現。
這名灰衣老僧似甫自遠方歸來,神色很疲乏,僧衣上滿是露水。
當這名灰衣老僧發現寺前石階下躺著一名破衣青年時,雙目中不禁露出一股訝異之色,他於是加快腳步,急急趕來僵臥者身旁。
老僧俯下身子,輕輕撥正僵臥者的臉孔,詳細地觀察了一會,接著點點頭自語道:“饑,累,疾病,再加上趕路過急……可是……這孩子趕來這種地方是為了什麼呢?”
老僧自語著,又伸手為僵臥者把了一陣脈,然後從身上取出一隻藥瓶,倒出兩顆藥丸納入僵臥者口中,直起身來,稍稍思索了一下,最後皺著眉頭轉身入寺而去。
不一會,寺中走出兩名小沙彌,似乎是受了剛才那名老僧所指使,他們走下石階將破衣青年抬起,一直抬向東廂一間雲房,雲房中那名灰衣老僧正在點燃一支檀香,老僧向兩名沙彌比了一個手勢,兩名沙彌便將破衣青年放在房中那張石床上。
老僧背手走過來,又朝昏迷中的青年端詳了片刻,然後緩緩伸出手來,輕輕在青年雙肩和背後拍了幾下,不消多大功夫,破衣青年醒過來。
文束玉睜眼看到身前站著一名慈眉善目的僧人,掙紮著便想往起爬,老僧用手按著他的肩頭道:“多躺一會兒,躺著說話也是一樣。”
文束玉本來就有些力不從心,這時只好依言繼續躺下去。
老僧接著問道:“你是那裏人?為何要跑來這種地方?”
文束玉虛弱地答道:“晚生長安人,……想來這裏找一位大智禪師……不知這位禪師……目前他在不在寺中。”
老僧為之一呆道:“你想找大智禪師?這是誰叫你來的?找大智禪師之目的何在?”
文束玉不便說出系受天機道長之指點,但他不善於編織謊言,當下惟有略去道長之名,一切從實回答道:“晚生身染奇疾,藥石無效,風聞這兒的大智彈師常與異人交往。並聽說其中頗有人精於歧黃之術,晚生獲悉後,乃不辭跋涉前來就教,傳聞是否確實,晚生也不敢確定……
灰衣僧人默然片刻,最後緩緩抬起頭來,平靜地望向文柬王道:“貧道很為小施主感到難過,大智禪師早於年前圓寂了。”。
文束玉腦中一嗡,幾乎再度昏厥過去,經過一陣奮力掙紮,他也不知道打哪兒生出來的力量,竟自石床霍然翻身坐起,同時探足下地,向那老僧欠了欠身子道:“那麼,晚生告辭了!”
灰衣老僧訝然道:“你體力如此單薄,這會兒要去哪里?”
文束玉苦笑道:“晚生自有知以來,一直不信命運兩字,照現在這情形看來,似乎不信也得信了,謝謝大師關心,晚生病非一日,已習慣於如何照顧自己了。””
灰衣老僧沉吟了一下,忽然點點頭道:“來,你且坐下,貧僧有話問你。”
文束玉不便違拂,於是依言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灰衣老僧又思索了片刻,然後抬起臉來誠懇地說道:“貧僧殘號了塵系已故大智禪師之衣缽弟子,現為本寺掌門方丈,不過,就貧僧所知,先師大智禪師所交往之友中,似乎並無精擅醫道者,所以,小施主适才之言,甚使貧僧不解,小施主這種傳說究系何處聽得,不知道可否明白見示,因為家師雖已圓寂,貧僧或能效勞亦未可知……”
文束玉為對方一片至誠所感動,在此覺得無掩瞞之必要,於是遂將嶽陽樓巧遇天機道長之經過從實說出。
灰衣老僧靜靜聽完,忽然注目問道:“小施主貴姓?”
文束玉答道:“晚生名叫文索玉,文武的文,一束兩束的束,金玉的玉。”
灰衣老僧微微一怔,雙目凝注文束玉臉上,目光中有驚異,也有詢問,很顯然的這位了塵僧似乎已由天機道長的名號,以及文束玉這個姓氏上聯想到某些事情。
文束玉接著說道:“不過,天機道長並不知道晚生姓什麼叫什麼,因為道長始終沒有向晚生問及這些,所以晚生也就一直沒有機會說出來。”
文束玉這一補充,以使了塵僧人更感意外,他朝文束玉默然又審視了半晌,最後以非常平靜的語氣問道:“你說你習過武功,是嗎?那麼,你現在能不能將修習武功之經過詳細說出來?但須記住,絕不能遺漏任何細節。”
文束玉除了沒有說出父親之名諱,其餘都照直說了,連曾遇父親誤打一掌的經過也沒有省略掉。
了塵僧人聽取述說時,眼光一直望在梁棟間,文束玉述說完畢,他一雙眼光依然未自梁間移開。
屋中沉默了一會兒,了塵僧人忽然轉過臉來道:“小施主知不知道今天之所以落得如此,皆系拜受令尊當日那一掌之賜?”
文束玉錯愕了一下,跟著苦笑了一下,搖頭道:“很可能,不過,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家父那一掌並無惡意,怪都怪晚生少不更生,要是當日不使小性子,徑將木盒打開,又怎會發生這等事?”
了塵點點頭,但沒有說什麼,停了片刻,忽然站起身來道:“天機道長所指之奇人為誰,貧僧一時也忖度不出,不過貧僧另外有位友人頗精于丸散之調制,此人居處離此地不近,往返恐怕……恐怕……至少要費上五六天工夫,小施主不妨暫時住下,待貧僧前去看看有無合適之單方。”
文束玉甚感不安,跟著站起來道:“怎好如此勞動大師……”
了塵僧人沒有等他說完,人已然飄身出室而去。
之後,一名沙彌端來稀粥和素點,並告訴文束玉了塵師父已經出門,有什麼事情只管吩咐他們做。
文束玉只好道謝領受。他這次雖未能如天機道長之預期會見大智禪師,找到禪師那位方外奇人,然而,禪師這位繼承者了塵僧人的這一片熱忱,也就令人感動的了。他自從喪失武功以來,雖然一再遭受淩辱,但同樣的,他也不只一次為人情所溫暖,所以,他活下去固屬萬幸,萬一回天無力,他覺得,他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
一天,一天,三天……
文束玉在這座寂寞古寺中,真有著度日如年之感,他每天徘徊寺前,望著穀口,希望了塵僧人的身影會突然出現眼前,最後他甚至希望對方空手出現也好,因為,他每一想及對方為自己在這種大熱天奔波炎陽下的情景,心中便感到無比之歉疚難受,他文束玉憑什麼值得這樣去勞動人家?
四天,五天,六天……
好不容易!一直等到第六天傍晚,了塵僧人方在谷口出現。
了塵出現時,臉面微俯,步子跨得很大,但腳下似乎不怎樣平穩,一襲灰色僧衣出門時完好無故,回來時卻給扯了好幾個洞,兩只褲管粘在腿肚上,似為汗水所濕透,文束玉是時正站在台階下麵眺望,他一見了塵僧人現身,連忙趕過去,激動地叫道:“大師,太辛苦您了——”
可是,不知怎麼的,了塵僧人對文束玉的招呼竟似沒有聽得一般,一徑大步入寺而去,文束玉呆了呆,忙又轉身趕來寺中。
文束玉剛剛跨進寺門,即為一名沙彌攔著道:“了塵師父趕路累了需要馬上休息一下,藥已取到,在小僧這裏,我們到藥房裏服用吧!”
文束玉在寺外已看出了塵僧人情形有些不正常,在想像中,他知道對方這次必然累得相當可以,可是,藥都取回來,他現在能說什麼好?
文束玉隨著那名沙彌來到雲房中,沙彌遞給他一隻藥瓶道:“瓶裏共有藥丸十三顆,了塵師父說:一天服一顆,三顆即可,餘下十顆不妨留在身邊以濟他日之緩急。”
文束玉打開瓶蓋,立有一股異香撲鼻透腦而入,藥尚未服,單就這股香氣便已令人精神為之一爽。
文束玉不禁訝然失聲道:“這是一種什麼藥,這樣香?”
小沙彌搖頭道:“小憎也不清楚。”
文柬玉舉起藥瓶,細看之下,結果他發覺這瓶藥有效無效尚在其次,僅手中這只藥瓶,可能就是無價之寶!
瓶是魚形,系綠玉雕鑿,油綠另雜有一絲絲均勻的血紋,光潤細膩極為悅目。
文束玉再將藥丸倒出來看,藥丸僅有黃豆大小,是扁圓形,色澤亦與黃豆相近,但有著一層晶潤鑒人的光彩,瓶外原來好像貼有一道標簽,似乎新近才被人用手撕去,文束玉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陣,最後將那顆藥丸和水服下。
小沙彌等地服下藥丸,一面退出,一面順手拉上房門道:“了塵師父說:服過藥後,請小施主馬上靜息入定。”
文束玉口雖不言,心下卻有些將信將疑,暗忖道:真有這麼美?
他放下瓶子,試著上床盤坐調息,不意凝神提運之下,丹田中暖流回蕩,真氣居然有著騰騰欲發之勢,文束玉驚喜之餘,趕忙收心斂神,他修過上乘內功,深知操之過急之為害,當下乃循序漸進,不躁急,不強行,不消一會,心神兩怡,頓人忘我之境。
文束玉神返紫府,睜開眼皮一看,他見窗外紅日高照,鳥語盈耳,不禁暗暗吃一驚,心忖想:“難道——”
那名沙彌適時推門而入,含笑道:“恭喜小施主,氣色好看得多了,請先用點飯食,今天可以繼續服用第二顆了。”
文束玉連忙跳下床來道:“了塵師父呢?”
小沙彌眉峰微蹩,搖搖頭低聲道:“大概尚在定靜之中吧?他老人家將房門上了鎖,小僧們不奉召喚,是不敢輕易叩詢的。”
文束玉又問道:“他老人家自從昨晚回來,有沒有吃過東西?”
沙彌搖搖頭,神情間頗有憂戚之色。
文束玉搓著手道:“這怎麼辦?”
沙彌勉強笑了一下道:“小施主毋須為此擔心,了塵師父非常人可比,在他老人家,三五天不進飲食可說是常有的事。”
文束玉聽得這樣說,方才稍稍放下心來。
第二顆藥丸服下去,效果更驚人,現在,一股真氣已能自如運轉了,入定之下,一睜眼又是一天過去,第三天服下第三顆藥丸,文束玉頓感一切均已恢復正常,於是,他決定,即使犯諱觸惱對方,他也得過去看看了塵僧人現在究竟怎麼樣了。
兩名小沙彌攔勸不下,只好任他前去,其實兩名沙彌在私心又何嘗不希望藉此知悉一下他們方丈三天不出臥室的原因?在兩名沙彌指點下,文束玉惴惴不安地走向大殿后,靠近庫房的一間靜室。
文束玉走上前去,側耳細聽之下,他見室內聲息毫無,又不禁猶豫起來,假如對方正在入定,他現在加以打擾是否適宜呢?
可是,這已經是第三天了啊!
文束玉咬一咬牙,決定鼓起勇氣上去試一試,於是,他先在窗戶上輕輕叩了兩下,低聲喊道:“了塵師父,您舒服些了嗎?”
室中沒有回應,文束玉乃又加重敲擊,略略提高聲浪再喊道:“了塵師父,您——”
可是,室內仍然沉寂如故,不知怎麼的,文束玉這時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於是,他再也顧不得什麼禮節,運氣並指一戳,窗戶應手洞開,閃目掃視之下,文束玉呆住了!
臥室中空空如也,那還有什麼了塵僧人的人影?
文束玉心頭突然狂跳不已,當下雙掌一按窗沿,湧身疾翻而人!室內收拾得甚是整潔,只是地下有著一片紫黑色斑漬,顯系血水凝固所致;另外,案頭上,在一支戒尺下面壓著一疊素箋,文束玉匆匆移開戒尺一看,只見最上面一張箋紙上這樣寫道:“‘天下父母’真個都是‘無不是’的麼?玉兒,你錯了!”
文束玉心頭鳴的一聲大震,如中巨杵,身軀搖晃著,幾乎一下栽倒,他喘息著,牙關緊咬,繼續讀下去:“玉兒:你得原諒,為父的這封信也是寫得很亂,原因是,為父的已無暇整理思緒,而又必須盡量寫下所想寫的,因為,這也許是我們父子間最後一次交談,而為父的尚須在擱筆時保留一份離去的氣力。
首先,你得瞭解你的世系:為父的是孤兒,血親方面,就只我們爹兒倆,師門行譜:第一代,黃山老人,即九全老人,正傳應為“黃山大俠”黃奕奇;第二代,斷腸蕭文公達!第三代斷腸簫之子,“劍蕭書生”文束玉!玉兒,為父的送你這個外號,你喜歡嗎?“劍”是“解語劍法”“簫即是斷腸簫”!“斷腸簫”與“斷腸三十六式”留在石床下,等會兒你自己取用,“解語劍”你已獲授,而那支解語劍現時已落入天龍幫之手,這須你將來憑真本領討回來,為父的很抱歉,一瓶大還丹已使為父的精疲力竭了!
玉兒:知道你師祖為什麼由“黃山老人”而改號“九全老人”的嗎?為了“有徒不肖也!”那位不肖徒,便是愚父!你師祖收為父的為徒,外界鮮有人知,包括他老人家三位公子在內。這情形,你師祖系仿自你師曾祖,而為父的,本想亦效此法,只可惜行之不當,幾乎鑄下終身大錯,這種授藝不認名分的做法立意極佳,例如:“黃山老人一舉弭浩劫”!“斷腸簫領袖群倫”!“劍蕭書生俠行範天下”!人家以為是“江山代有人才出”,而不知實系“一脈相傳”。這樣造福武林的目的達到了,卻可因而避免不必要的妒嫉,以及由妒嫉所引來的麻煩和禍害!
不幸得很,為父的自結識你娘之後,一度沉湎於兒女私情,壯志消沉於無形,這便是你師祖一氣之下,改號九全之原因。之後,你師祖去世,你娘亦因生你時難產而死,為父的連遭巨變,頓悟兒女私情之如幻如影,英雄留名,當賴不朽之英雄事業。於是,為父的到處尋找你師祖的藏寶所在,奔波期中,一面就記憶和悟化所及錄成以後傳你的那部手稿。
最後,原圖雖自雲鶴莊巨條胡大海那兒取得,但卻因而延誤我們父子會面之期,以致造成我們父子間以後之種種不幸。
如今,過去的已經過去,多談亦屬無益;今後,你應接受為父的安排:三顆大還丹,已足為你恢復原有之功力,餘下的十顆,應妥為保管,須知一顆大還丹隨時隨地都可以挽回武人一條珍貴的生命——其次,見信之後,首先保養自己,約一月可以完全康復,休養期中,可潛記斷腸三十六式,以及重溫那套解語劍法,康復後,將劍簫各種招式變化勤練三個月,等基礎打好,然後去找兩個人:‘鬼穀子’胡其用、‘鬼斧神工’趙聖藝,要破天龍幫,勢非要借重此二人不可!
在這裏,為父的得加以說明一下。對於鬼穀子,你也許無甚成見,而鬼斧神工趙老兒,因曾一度失陷天龍幫,你可能會因而對此人不甚重視。玉兒:記住,這種想法是錯誤的!這些地方,正是鬼斧趙老兒的可怕處和厲害處!相信爹的話,孩子,老兒之所以失手,必然出諸故意——趙老兒之目的,無非是想更進一層而已。爹可以這樣告訴你,孩子,在目前武林中,絕無人能憑機關消息之學困住這位鬼斧趙老兒的!
好了,兒子,永別了,為父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你如放下正事不辦,而到處想找爹,那麼,我們之間的父子關系,便算到此斷絕!父字。又及:下麵一張紙,查交本寺僧人。”
最下麵一張箋紙上寫:“武功山,善化寺,第十三代掌門方文了塵,僅於x年x月x日亥正,傳衣缽於第十四代弟子悟空!”
善化寺方丈了塵和尚的臥室外面,這時正一字排立七名長幼不等的僧人,每名僧人都依行輩,整齊地披著黃、紅、灰、黑等不同色的袈裟,這些僧人似已人人明白,他們方丈身上一定發生什麼不幸的事故了!
不多一會兒,房門開啟,先前由窗戶進入臥室的文束玉,這時自房中緩步走出,神色凝重,腳步沉穩,雙目中淚光閃閃,在淚光的背後,同時閃動著一抹悲慟,堅毅、果敢而深逢的奕奕英光,他在眾僧面前站定,平靜地發問道:“哪一位是悟空師父?”
排在第二名,身披大紅袈裟的那名中年僧人,聞言合什道:“悟空即系貧僧。”
文束玉沒再說什麼,伸手遞出那張素箋,然後,身子一轉,頭也不回地大踏步向殿外走去。
轉眼之間,四個月過去了!現在是仲冬中旬。
在過去的四個月之中,武林中大致說來是平靜的。不過,這種平靜的現象,並非什麼吉兆;原因無它,平靜氣氛不是自然造成的。
換句話說,這種“平靜”只是武林人物的一種“噤若寒蟬”。
一場金穀奪寶之戰,傷亡的武林人物實在太多了!
一狐九鼠中僅存之騷、惡、昏、瞎等四鼠又去三個,現在只剩下一名昏鼠馬其胡。花花公子錢家兄弟雙雙重傷,恐有生命之虞。
天絕七客也繼癡、刁兩劍客之後,又去掉癲、跤兩劍客。多疑劍客吳少安看看風勢不對,遠退一旁沒有敢動手。謊劍客言掙,則是說去而沒有去。
惡客許幹重傷不治,快刀辛立變節投入天龍幫。這與黑水雙冠的情形一樣;都是臨時因在寶無望,而又捨不得與寶藏絕緣所致。
五行十三奇中人物參加這場奪寶大戰的共有二人,一個是流星拳古必蒼,一個是胭脂魔王花雲秋。
前者是單槍匹馬與會,結果在混戰中被殺得吐出好幾口鮮血,後者因為帶去不少部眾,結果勉勉強強全身退出。
另外在此役中傷亡的武林人物,事後檢點屍體,一共是二百八十三具,負傷離開現場的尚未計入。
果如事先所預期,天龍幫大獲全勝。
木過,該幫為此付出之代價亦頗不輕,據目睹者事後估計該幫因此役犧牲之幫徒,可能也有百名之眾。
在三天奪寶血戰中,曾發生一什膾炙人口的插曲,便是在進入金穀的第三天清晨,突有一名蒙面僧人飛身搶入穀中,手中揮舞著一支禪杖,往來沖突,如入無人之境,天龍幫一下發動二十五名堂主和護法加以攔截,結果仍被該蒙面僧人沖進寶室,搶走一瓶大還丹。
直到今天,人們尚在紛紛猜忖著這名蒙面怪僧的來歷。據說那名蒙面怪僧在取丹過程中,也曾中劍無數,但是,那名神秘的蒙面怪僧對刀、劍和鮮血,始終視若無睹,最後,怪僧攜丹離去時,周身幾為血水所濕透,然而,怪僧離去時身形與來時一般迅速。
因此,人們不免感到懷疑:大還丹並非全部寶藏中最珍貴的一件東西,那名僧人既已進入寶室,何以獨獨看中這瓶大還丹,而對其他寶物不屑一顧?
由於這名蒙面人的一身武功太突出,人們均一致認為:此僧足當繼九全老人之後武林第一高手,只可惜不悉此僧之詳細來歷。
除了一瓶大還丹,天龍幫不是得到金穀中的全部寶藏。不過,這種結果,實無法令人心服,對各項寶物不死心,是原因之一,另外一點便是:江湖中一向崇尚個人技業,天龍幫這次憑藉壓倒性之團體優勢霸佔寶藏,以江湖慣例看來,其做法可謂十分卑劣。尤其那些有弟子在此役中喪生的各大門派,不甘罷休,乃屬必然。
同此時期中,不知消息之何來,武林中忽然出現一項傳說:說是鬼穀子胡其用和鬼斧神工趙聖藝二人因故結怨,將擇定今年年底在長安某處決一死戰,雙方誰不到場,便表示心怯認輸!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不消數日,盡人皆知。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1:20:29
第二十章 冤家路窄遇煞星
天空中似乎又要下雪了,彤雲密佈,北風狂吼,在關洛古道上,一名紫衣少年,正騎著一匹關外健馬向長安方面從容進發。
由於天寒風烈,紫衣少年頭上戴著一項有護耳的裹皮風帽,帽沿拉得很低,口鼻全裹在帽邊之內,唯一露在帽外的只是那一雙清澈有如寒星的眼神,紫衣少年于馬背上不時左顧右盼。但是,那顯然都是些無意義的舉動,因為這名紫衣少年並沒有眺覽沿途景色,在那雙發光的星目中有的只是股凝思之色。
紫衣少年正自策騎進行間,身後蹄聲提得,忽然追來另外一騎。來人年歲也很有限,約莫三旬出頭光景,身穿天藍武士服,背斜長劍,一張雖甚平凡的面孔,卻滿布著自信神氣。
此人超出紫衣少年之後,偶爾回掃,忽然咦了一下勒韁道:“這位老弟莫非是——?”
紫衣少年迅速打量了對方一眼,眼光中露出一點表示禮貌的笑意,但沒有開口說什麼。
那名藍衣武士眨了一下眼皮,遲疑地又說道:好像是曾在什麼地方跟老弟見過,只可惜一時卻又記不起來,這位老弟,我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紫衣少年平靜地抬起眼光,緩緩反問道:“什麼地方?”
那名藍衣武士皺眉搔搔耳朵,忽然問道:“那麼請問老弟貴姓?”
紫衣少年淡淡地道:“尊駕貴姓”
藍衣武土忙答道:“敝姓——姓——姓徐。”
紫衣少年似乎在心底吟了一聲,不是麼,自己姓什麼難道還得想一下才記起不成?
於是,紫衣少年冷淡地道:“敝姓武。”
藍衣武士連忙堆笑道:“噢,原來是武老弟,咳咳……請問……武老弟莫非也是趕去長安看鬼穀鬥鬼斧的吧?”
紫衣少年神色微微一動,當下注視著對方,點了一下頭道:“是的,在徐朋友看來,這場熱鬧會不會一定看得到?”
藍衣武士眉梢一場,大聲道:“沒有問題!”
紫衣少年神色又是一動,注目道:“何以見得?”
藍衣武士一本正經道:“別人不清楚,我徐某人那還有不清楚的道理?鬼穀子胡老兒與敝師叔是多年老友,不瞞你老弟說,徐某人三天前還跟敝師叔和鬼谷老兒在洛陽喝過酒,席間鬼谷老兒一再表示:外面既然已經傳開,他是來定了,剩下的問題只是鬼斧神工趙老兒到時候來不來了!”
紫衣少年似乎想笑,忍了忍說道:“徐朋友有沒有聽鬼穀子提及他與鬼斧神工間究因何事結怨?”
所謂“鬼穀鬥鬼斧”正是目下這位紫衣少年一手所散放之“空氣”,如果現在這名藍衣武士竟將它說成真有那麼一回事,那麼,這名藍衣武士便無異在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可是,藍衣武士的回答卻是:“嗯……關於這個,說來實在令人難以置信,據鬼谷老兒表示,他似乎與鬼斧趙老兒並無任何怨嫌,所以,鬼谷老兒很懷疑……”
紫衣少年稍呈緊張,忙問道:“懷疑什麼?”
藍衣武士道:“老兒懷疑很可能是有人在從中造謠中傷。”
紫衣少年輕輕啊了一聲道:“真的嗎?那麼他一定要找上鬼斧趙老兒查個清楚了?”
藍衣武士點點頭道:“是的,這便是鬼谷老兒決定赴約的主要目的,說謊只怕三對面,他老人家一定要在會見鬼斧趙老兒之後共同去追查這次謠言的來處!”
至此,紫衣少年雖然對這名藍衣武士毫無好感,但對這名藍衣武士認識鬼穀子,並曾和鬼穀子在一起過的述說,業已確信無疑。
紫衣少年為了進一步加以確定,又問道:“請問徐朋友,令師叔在江湖上名諱如何稱呼?”
藍衣武土傲然道:“‘普渡上人’這道名號,諒老弟大概還不至於太陌生吧?”
紫衣少年猛然一呆,失聲道:“普渡上人?那麼——”
藍衣武土微微一笑,跟著又黯然歎了口氣道:“是的,敝師叔這次下山,便是為我那兩個師弟,克箕克裘他們這次吃的苦頭實在太大了……”
藍衣武士說至此處,忽然抬頭道:“武老弟師門是——?”
紫衣少年正容答道:“家師外號‘關東一叟’!”
藍衣武士眼皮眨動,在反復咀嚼了一陣之後,結果神色間很是失望,很明顯的,他似乎尚是第一次聽到“關東一叟”這道名號。
藍衣武士眼珠轉一轉,忽於馬背上雙拳一抱道:“很抱歉,咳,徐某人還有點小事……”
紫衣少年不禁心底感慨道:“好現實的江湖!好個勢利的傢伙!”
因為這名藍衣武士知道鬼穀子的下落,現在輪到紫衣少年不肯放手了!
紫衣少年惺目一閃,忙說道:“徐兄且慢!”
藍衣武士意頗不耐地道:“弟台尚有何吩咐?”
紫衣少年催騎趕近一步,故意皺了皺眉頭道:“遇見徐朋友,實在很難得的機會,就是——咳——家師收小弟為徒,名義上是師徒,實則除了面授一部秘芨之外,他老人家並沒有教給小弟什麼功夫,一切都還得小弟自己揣摩領悟,咳咳。”
藍衣武士輕輕一歎,似乎提起了一點興趣。
紫衣少年緊接著說下去道:“就在剛才,小弟還在揣擬一個奇妙而惱人的變化——這樣好不好?徐兄幫個忙,到臨潼時小弟請徐兄喝酒!”
藍衣武士惑然道:“幫什麼忙?”
紫衣少年一面自背後摘下一支以青布條密纏的杆形兵刃,一面指著藍衣武士腰間那支長劍道:“我們都下馬,請徐兄自小弟背後攻出一劍,不擇部位,不須出聲招呼,換句話說,完全出其不意,看小弟是否化解得了。”
紫衣少年說著,領先自馬背一躍而下。
藍衣武土遲疑地道:“真的?小弟寶劍鋒利異常,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啊!”
紫衣少年背向而立,這時回過頭來笑道:“有誰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小弟所有的招式都是以這種方法實驗得來,所以小弟頗有自信,徐兄只管放手行事便了!”
紫衣少年說完,再度轉過臉去,悠閒地站在那裏,臉面仰斜,好像正在觀察著天空的雲層,手中那支纏著布條的杆形兵刃,松松地握著,且以下半截在腿彎上輕輕敲打,全無分毫緊張戒備之意。
藍衣武士止不住一股好奇,咬咬牙,心想:“老子殺的人可多了,多殺一兩個,也算不得什麼,這是你小子自己找的,可怨不了別人!”
藍衣武士心中思忖著,口中說道:“老弟最好重新考慮一下,老實說,像這種——”藍衣武士說時語氣中透著頗為猶豫,好像他說什麼也下不了手一般,實則內勁早已暗中運足,這時一個“種”字出口劍尖一顫,立即疾如毒蟒吐信般,突問紫衣少年正後心一劍刺去。
“嘶”——“達”!
藍衣武士只覺眼前一花,紫衣少年身形已失,剛剛喊得一聲不好,以為這下收勢不住,一定要撲空栽翻之際,“達”的一聲輕響,手中寶劍已被斜裏伸出的一支杆形兵刃輕輕架住。劍杆交觸吸力如山。
藍衣武士僅顫得一顫,全身便於當場固凝如塑。
紫衣少年側臉微微一笑道:“謝謝徐兄協助,小弟勉勉強強總算又湊合了一招!”
說著,將手中那支杆形兵刃一沉,吸力頓消,藍衣武士駭然睜大雙目道:“武……武兄這……是什麼武功?”
紫衣少年笑了一下道:“招式名稱全記在那秘芨裏,小弟練武,一向只求實用,對名稱則無多大興趣,你問我這叫做什麼武功,抱歉得很,小弟還真回答不出呢!”
藍衣武士忙道:“那麼那部秘芨可否借給小弟一開眼界?”
紫衣少年爽然點頭道:“沒有問題!不過,要等到了長安之後,才能如命,因為小弟始終認為將這種東西帶在身上似乎不甚妥當。”
藍衣武士道:“武兄長安人?”
紫衣少年道:“是的,就在雙獅鏢局的後面,井字坊,蔡舉人胡同內!”
二人談說著,分別上馬,繼續登程,現在,這名藍衣武士再也不提他有事在身了。
到了臨潼,紫衣少年如約請藍衣武士喝酒。
三杯下肚,藍衣武士忽然低聲問道:“武兄有家有室設有?”
紫衣少年甚感意外道:“徐兄何來此問?”
藍衣武士認真地道:“小弟是因武兄這一身驚人武功,才忽然想到這件事,假如武兄尚未成家,小弟倒有個很好的對象。”
紫衣少年注目道:“此女何人?”
藍衣武士遲疑了一下道:“此女之來歷,且容小弟賣下關子,不過,小弟敢向武兄保證一句,關於才貌,此女堪稱天下無雙,不但姿色好,武功亦不弱……”
紫衣少年輕輕一哦道:“也是武林中人?”
藍衣武士以為紫衣少年業已動心,忙答道:“當然,如非武林中人,焉能匹配武兄?不過,問題也就在這裏了。此女聽說眼界甚高,武兄若想獲得美人青睬,最好採取非常手段!咳,小弟這意思是說,咳,就是,就是先設法露一手讓那妮子瞧瞧……進行步驟不妨這樣:明天,由小弟帶路,找到那妮子時故意尋個藉口鬧翻,然後,武兄將她生擒帶走,小弟則去她住的地方,…咳咳,小弟去的意思就是……就是做個好人,先向她家人數說這妮子的不是,再拍胸答應為你們化干戈為玉帛,小弟敢說這將是一條無上妙計,保你武兄能一舉獲得美人苦心廣
紫衣少年暗暗一哼,表面卻裝作有點不好意思地故意沉吟著道:“可以這樣做嗎?”
藍衣武士見圖謀獲售,心中竊喜,忙介面道:“不是小弟自誇……”
藍衣武士一語未竟,酒店外面這時忽然走進兩名酒客。紫衣少年眼角一掃,連忙低下臉去,同時向對面的藍衣武士低聲說道:“徐兄寬坐,小弟想去後面向店家借紙筆,寫一封給洛陽友人的問候信,這封信早就該寫了,現在才想起來,實在該死之至
在看來人之後,藍衣武士臉色也是微微一變,他似乎正巴不得紫衣少年早些兒走,聞言之下,連忙點頭道:“好,好,當然,當然,武兄只管請便……”
現在進門的這二人,年紀均在四旬上下,全是一身儒士裝扮,其中一人這時朝藍衣武士走來,手指著紫衣少年背影消失處問道:“剛才那小子是誰?”
藍衣武士離座抱拳賠笑道:“啊啊原來是黑水雙冠司徒兄和文亮兄駕到,難得,難得,坐,坐!”
不學書生眼皮一撩,冷冷說道:“不佞問什麼,言兄聽到沒有?”
藍衣武士又啊了一聲,忙道:“噢噢,那小子麼?他是小弟今天路上剛剛碰上,姓武,他自稱是什麼關東一臾的徒弟。”
四全秀士走過來皺眉介面道:“關東一叟?”
藍衣武士陪笑道:“是的,小弟亦屬第一次聽說這道名號,想來也不會是什麼響亮角色,都因小弟一人趕路無聊,不過是敷衍著要這小子孝敬孝敬而已。”
不學書生注目道:“這小子面孔雖然陌生,但側影和走路姿態卻似乎甚為眼熟,言兄這會兒所說,不會是誑咱們的吧?”
藍衣武士神色一緊,正容道:“小弟雖然被人喊做‘謊劍客’,可是,兩位老大哥知道的,撒謊也要看看對象,小弟有幾個腦袋敢在二兄面前不盡不實?”
四全秀士接著又道:“那麼這小子現在哪兒?”
謊劍客皺眉道:“他說受了風寒,肚子有點不舒服,大概上廁去了,吃喝途中,忽然來這個——咳咳,真是倒胃至極!”
雙冠似乎相信了,當下點點頭,便在就近一副座頭坐下。
就在雙冠喊來夥計,正擬點酒叫菜之際,門口一暗又有一名酒客蹣跚而入。
來的是一名身穿破衣,腳蹬舊履,面色枯黃如蠟的帶病青年。病青年走入店中,六目相對之下,黑水雙冠一怔,那名病青年也是一怔。
四全秀士陰惻惻地冷笑道:“真想不到你小子居然還活著!嘿,嘿,嘿!”
不學書生也向病青年歪著脖子冷笑道:“小子,來為老子們斟斟酒,怎麼樣?”
病青年逡巡著,似有縮身退出之意。
不學書生沉聲道:“別動!站在那裏。沒有叫你走,你就不許走!”
病青年果然站下來了,他茫然望向雙冠,好半晌之後方才有氣無力地說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兩位還待怎麼樣?”
不學書生冷笑道:“這個麼?那可得看老子們今天心情如何才能決定。如你小子仍像上次那樣嘴強骨頭硬,老子們或者還要拿你小子下下酒也說不定!”
病青年似乎給激起一股怒意,咬牙道:“你們兩個是人嗎?”
雙冠均是一呆,同時膛目失聲道:“你,你他媽的怎麼說?”
病青年握拳作勢,抗聲道:“我說你們是兩條狗!兩條賴狗!”
雙冠互望一眼,怒氣忽平,四全秀士搖搖頭道:“可憐,這小子准定是瘋啦!”
病青年似乎更怒了,大聲介面道:“誰瘋了?你們才瘋了呢!兩條瘋狗,兩條又賴又瘋的黑水大臭狗!”
一旁的謊劍客聽得臉無人色,他這時真怕雙冠一怒之下,會使他也遭池漁之殃。所以,病青年每罵一句,他便向後縮一下身子,直恨不得壁上有個洞,好讓他一下縮去洞中才稱心意似的。
不學書生緩緩站起,向四全秀士點點頭道:“別在裏面碰壞人家的東西,出去吧,看來這小子大概也是天生的踐骨頭,不替他舒散一下,也說不定還會埋怨人呢!”
不學書生說著,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抓著病青年衣領,有如老鷹抓小雞一般,提著便往店外跑。
店中二十多名酒客蜂擁跟出,謊劍客忍不住好奇心驅使,心中雖然有些寒哆哆的,最後仍然隨眾走出店外。
眾人擁來街心,轉眼之間,又另外引來大批閒人。
不學書生右手一松一推,病青年踉踉蹌蹌絆出五六步方才勉強穩住身子。
四全秀士擠來不學書生身旁站下,這時朝剛剛轉過身子的病青年曬然道:“咱們今天是換個新花樣呢?還是來老一套,玩個什麼‘三才五行,四象六才’?或者什麼‘孔雀開屏’,‘白虹貫日’之流的呢?”
閒人們聽了四全秀士這番話,再看看病青年現在那副風吹得倒的樣子,均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病青年不理眾人訕笑,有氣無力地點了一下頭道:“宿願末了,死難瞑目,恭敬不如從命,就這麼說了!”
病青年口中說著,左足同時向前輕輕一滑,竟真的按九宮迷魂步法展開攻擊,沿三才,轉五行,居然分寸無差;左足滑定,右足立即飛掃而出。四象眩目,六天亂神。身軀的溜溜一旋,人已平空騰射而起。先是左掌一展,口喝一聲:“孔雀開屏,司徒營,你接著了!”
緊接著,右拳疾吐,又喝一聲:“白虹貫日,姓閔的,你也別閒著!”
雙冠正在互視而笑,耳目所及,忽覺形勢不對,方待應變出手已然遲卻一步,只聽得“喲”“哼”兩聲,先是不學書生被劈倒地,接著四全秀士拳中心窟。前者半身如鋸,後者心如沉石,一個倒臥在地,一個捧心跪蹲,全都痛得臉色鐵青,冷汗如雨。
病青年于半空中雙足微分,飄飄而下,落下後一足踏在不學書生腰上,一足點在四全秀士腦頸間,俯臉冷冷一笑道:“我說如何?兩位現在後悔了吧?”
四全秀士呻吟著道:“你……你……准備……拿我們怎麼樣?”
病青年頭一抬,忽然轉向遠遠躲在人群背後的謊劍客言諍招呼道:“言大俠,煩您過來一下。”
謊劍客大吃一驚,他做夢也想不到對方竟然認識自己,同時在稱呼上又居然如此客氣,這,這——在謊劍客而言,這時他不但沒有餘暇思考,甚至連猶豫一下都變成不可能,此人能一舉制服黑水雙冠,他謊劍客又算什麼東西?
謊劍客乖乖的擠來人群前面,本想抱拳,隨又改成長緝,躬著身子囁嚅道:“不……不知弟台有何吩咐?”
病青年弓身落地,手朝雙冠一指,微笑道:“一人賞他們十個大巴掌,要重,愈重愈好,否則的話咳咳,小弟的脾氣諒你言兄也不是不知道。”
謊劍客心腸一橫,爽然點頭道:“這個請弟台放心就是!”
說著,衣袖一擄,上前先將四全秀士下巴抬起,劈劈,拍拍,十個大巴掌,一個不少,這邊打完,又走去不學書生身邊,依樣畫葫蘆;先後二十個巴掌,打得果然都很認真。
雙冠先挨了兩記重的,早已欲振無力,這時哪還有掙紮餘地?雖然雙目冒火,也只有咬牙硬撐。十個巴掌打完,頓時鼻青眼腫,不復人形。
病青年先朝謊劍客一拱手,笑說一聲:“謝謝!”
然後轉向雙冠,臉孔一沉道:“知道你們兩個已變成天龍幫爪牙,為藉爾等傳話起見,故饒爾等不死,聽清楚沒有,回去告訴你們主子:限一月之內將解語劍送至長安居易酒樓,期限一過,可莫怪小爺辣手無情!”
病青年語畢,冷冷一笑,轉身揚長而去。
謊劍客等病青年背影于街角消失,愣在那裏,好半晌之後,方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啊了一聲,急急走去雙冠身邊連連打躬賠不是道:“小弟罪該萬死,務望……”
不學書生掙紮著爬起來,咬牙罵道:“去你媽的!”
謊劍客搓手不安地道:“這個,唉唉……”
謊劍客正在左右為難之際,身後忽然有人招呼道:“這兒發生什麼事?徐兄。”
謊劍客回頭一看,招呼者不是別人,正是那名武姓紫衣少年。武姓紫衣少年在右手指縫間尚夾著一枝墨筆,似是寫信中途忽給吵鬧聲所驚動一般。謊劍客看到紫衣少年,就如遇著救星似的;這名紫衣少年一身武功他已見識過,雙冠既然不肯原諒他,惟今之計,他只有掉過頭來努力巴結這名紫衣少年了。
因此,謊劍客立即丟下雙冠不管,擠出人群,遙應道:“太精彩了,可惜武兄錯過機會……”
紫衣少年將手中墨筆揮了一下道:“小弟出來也不算得太遲,只不過前面人多,站在後面沒有完全看清楚而已,剛才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謊劍客微微一怔,暗忖道:“那麼,剛才我那副——他有沒有看到呢?”
於是,他試著探問道:“哦,這個小弟倒未留意,武兄出來多久了?”
紫衣少年皺了皺眉頭道:“小弟出來時,只看到一名病容滿臉的破衣青年向徐兄含笑招呼,之後,徐兄走過去,由於人群擋著,小弟看不到什麼,僅聽得一陣劈劈啪啪響,似乎有人在挨耳光,莫非徐兄在教訓什麼人不成?”
這一下,謊劍客可神氣了。
他傲然一昂臉,側目問道:“武兄認得那青年嗎?”
紫衣少年搖搖頭道:“面生得很。”
謊劍客又問道:“黑水雙冠呢?”
紫衣少年點點頭道:“這等有名人物當然聽說過。”
謊劍客打鼻管嗤了一聲道:“有名個屁!雙冠加起來還抵不上人家一根指頭呢!可惜老弟還是遲了一步,喝,那一招實在精彩透了!出招之先,完全交代明白,結果,雙冠依然招架無力,雙雙踣地!”
紫衣少年有點迷惑道:“最後怎麼又……”
謊劍客不勝感動地喟歎道:“剛才那位老弟在做人方面,說來實在使人佩服,他早知道小弟跟雙寇有著過節兒,只因身份攸關,一直不屑於親自動手,逐藉這次現成的機會,敦促小弟過去平平氣,小弟情不可卻,這才勉為其難,咳……”
紫衣少年點點頭,信口道:“剛才那位少年是誰?”
謊劍客一呆,脫口道:“這個……啊……噢……什麼?你連最近武林中這麼有名的一位後起之秀都沒有聽人提到過?”
紫衣少年也是一呆道:“莫非竟是那位剛於江湖上露臉不久,一身武功據說卻已達神化之境的什麼‘劍簫書生’不成?”
謊劍客將“劍簫書生”四字在心中連背兩遍,這才深深噓出一口氣,緩緩點頭道:“這還差不多,假如說,你竟連這麼一位新秀的名號都不知道,那就怪了。”
紫衣少年道:“管他什麼書生,菜都快冷了,我們還是進去喝我們的酒吧。”
謊劍客目望大街遠處雙冠一顛一跛的背影,忽然說道:“武兄,先進去如何?小弟,咳,想去那邊鐵店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馬刺,去去就來,快得很。”
紫衣少年點頭道:“好的,徐兄快去快來就是了。”
謊劍客等紫衣少年走入店內,飛步追上雙冠清清喉嚨正容道:“盡管兩兄不諒,小弟仍得將話說清楚,‘劍簫書生’——咳,就是剛才那位小老弟——這位小老弟最近在武林中的名望,以及他小老弟那一身武功,這些,兩位當然不會沒有耳聞,是的,小弟承認,他小老弟跟我言淨言某人說起來有點親戚關系,但是,今天的情形不同,平心而論,今天是錯在兩兄,小弟雖與兩兄私交逾常,但無論如何總不能明著為朋友而與自己的中表翻臉,這是人之常情,小弟言盡于此,至於聽不聽得進,那是兩兄的事。”
謊劍客說完,心中頓感舒暢不少,當下昂然一抱拳,轉身便待走開。
不學書生雙目一睜,痛苦地喘著道:“劍簫書生?”
不學書生的訝異神情看在謊劍客眼裏,使得謊劍客分外感到得意,他故意裝得很平談道:“是的,‘三拳服流星’,‘八掌退血屠’這種僅憑兩仗成名的方式,自不免多少帶點僥幸意味,兩位沒有親眼看到,僅憑耳聞自然無法心服,不過,事實上我們這小老弟——”
一名彪形大漢本已自三人身邊走過,這時忽然停步轉身,翻起一雙凶光閃閃的眼球道:“‘血屠’怎麼樣?”
謊劍客看清來人面目之下,不由得魂飛晚散,幾乎當場暈倒。
走得夜路多,難免要通鬼!原來眼前這位問話者不是別個,正是如假包換的血屠夫包斧!
雙冠臉色一變,悄悄溜開了,血屠夫因為只將注意放在謊劍客一人身上,是以未介意雙冠之去留。
謊劍客見雙冠走開,神魂方為之稍定,他心想:管它的,自己命要緊,不問三七二十一,先找個替死鬼再說!
於是,他忙賠笑臉道:“原來是包老前輩——”
血屠夫不耐煩道:“少嚕嗦了,血屠怎麼樣?快說!”
謊到客聽出這位魔頭剛才並未將話聽清,再加上兩個活證人這時也已離場,因而壯起膽子,擺出看家本領,一本正經地說道:“晚輩正在說著呢!說來真是可笑得緊。大前天,晚輩從洛陽來,走到渲關附近,忽然碰上一個狂小子,別看這小子人生得蠻清秀,吹起牛來可真嚇壞人。您道這小子怎麼說?他說:什麼十三奇不十三奇,哼,這批老傢伙早過時啦!尤其是提到流星拳和您老,這小子更是不放在眼裏,他說,只要有一天,這批老東西被他遇上,他不一個個將之打得落花流水才怪!”
血屠夫雙目噴火,切齒悶吼不已,當下暴起額筋注目道:“此子現在何處?”
謊劍客返身一指道:“就在那邊店中,穿一件——”
謊劍客言下之意,本是想將那名紫衣少年外形描繪清楚,好叫血屠夫自己找過去,拒知血屠夫並沒有如此簡單,此刻伸手一欄道:“走,咱們一起去廣
謊劍客心中叫苦,表面卻不得不裝出甚為高興的樣子連連點頭道:“當然,當然,這種狂小子不教訓教訓他還得了,晚輩跟他走在一起,正是為了絆住這小子……”
來到酒店門外,謊劍客搶出一步,向店內高聲叫道:“喂,武老弟,你不是一直要想會五行十三奇中的人物麼?現在十三奇中的包老前輩來啦廠
店中此刻這位紫衣少年是誰,自是毋須交代的了。
這時,文束玉一人坐在那裏,心中正在奇怪謊劍客何以一去這麼久,耳聽謊劍客如此一叫,抬頭又見血屠夫真的跟在後面,不禁甚為詫異道:“我說要會——”
謊劍客搶著冷笑道:“老弟啊,不是我言某人批評你老弟一句,一個人年紀輕輕的,最該注意的便是,第一不能狂,第二不能吹,當時小弟怎麼勸你來著?現在好啦,包老前輩人在這裏,你老弟自己解釋吧!不過,嘿嘿,小弟就擔心以包老前輩這種爽直性格也許不耐煩聽你的啦!”
血屠夫包斧武功雖然猛冠一代,人卻是標准草包一個,這時他給謊劍客一抬一燒,果然沖著文束玉瞠目甩頭道:“走,到外面去!”
直到這時候,文束玉才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件傻事。
先前不知道對方是誰,暫且不去說它,後來既然弄清此君就是無絕七客中的謊劍客,他就不該繼續周旋下去,現在,他果然給這位謊名滿天下的武林小人出賣了。
文束玉一聲不響,緩緩自座中起立,走出酒店,於街心站定後,才向血屠夫抬頭平靜地問道:“在下可以說一句話嗎?”
血屠夫氣吼吼的暴聲道:“你小子還有什麼可說的?”
文束玉手朝謊劍客一指道:“前輩有沒有想想這位朋友的外號叫什麼?”
血屠夫果然為之一怔。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1:21:13
文束玉緊接著說道:“這位朋友,他适才是自稱‘言某人’,但他先前卻說他姓‘徐’!他又說五台‘普渡上人’是他的師叔,譜渡上人’真的是他的師叔嗎?現在,這些都不談。雖然在下也不清楚他在前輩面前究竟說了些什麼,不過,在下卻想提醒前輩一句:以前輩在武林中身份之高,最後卻聽信了一名謊大王的話,一旦傳出去,恐怕不怎麼中聽吧?”
謊劍客忙叫道:“包老前輩,您瞧瞧!這小子侃侃而談,那還像在對一位前輩說話?簡直目中無人嘛!再說我言某人,有時說話雖然稍欠檢點,但那也得看對方是誰,我言某人縱有十個腦袋,又豈敢在您包老前輩面前任意胡言?”
這種說詞,已經是這位謊大劍客在短短一個時辰不到之內第二次拿出來應用了,可是,這種辯解方式還真有效。
血屠夫頭一點,哼道:“別說你小子不敢,大概誰也沒有這副膽量!”
接著向文束玉沉臉道:“你們的話,老夫一個也不聽,老夫自有老夫的主張,來,小子,讓老夫稱稱你小子的斤兩!”
文束玉注目道:“前輩這是什麼意思?”
血屠夫嘿嘿一笑道:“意思就是:你小子如果身手泛泛,那麼,老夫相信你小子的,因為你小子根本不夠本錢吹!反過來,如你小子還真有兩下子,那麼,嘿嘿,話就難說了,你小子或許真的放過厥詞也不一定!”
文束玉氣為之結,心想:這算是哪一國的蠻理?既然雙方的話都不信,結果還是要動手,這與采信一面之詞又有何別?
不過,在今天,他文束玉也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於是,他點點頭道:“前輩兩位高足,一死一叛,依在下意思,前輩大可以省下力氣去找天龍幫,既然前輩有此閒情逸致,在下自無不陪之理。”
血屠夫大怒道:“好小子,你竟敢揭——”巨靈之掌一搶,躍身便撲。
文束玉引身斜飄丈許,高叫道:“且慢!”
血屠夫如影隨形般緊迫而上,切齒道:“任你小子舌燦蓮花,老夫今天也不會放過你小子了!”
文束玉聽如不聞,又向另一邊引身閃開,同時指在一旁暗自得意的謊劍客接著說道:“動手之前,不先將這位朋友安排一下麼?”
血屠夫高大的身軀陡然一翻.一把抓向謊劍客首:“這倒是必要的!”
謊劍客欲避無從,啪的一聲.給血屠夫一提一扔,摔個七葷八素!這一摔,雖然筋骨無損,但也夠謊劍客休息個老半天的了!
處置了謊劍客,血屠夫身子一轉,再向文束玉撲去。
文束玉從血屠夫出手上,這時已看清這名巨魔走的完全是一種鋼路,鋼則須柔克為一定不易之理!因此,他容得巨魔一掌劈至,雙指一併,撥,切.點.挑.一招四變,虛實均有,一面消卻來勢,一面藉勢騰身.腳下副以九宮步法,雙肩一晃,已然繞去血屠夫身後。
血屠夫又驚又怒,哇哇叫道:“好哇,想不到你小子還真有——快報師承,否則別怪老夫的手下無情!”
文束玉一掌拍出,稍沾即退,同時笑著答道:“報出師承,無異奉送一先,礙難從命!有情無情都是同樣一回事,放心,在下絕不見怪也就是了!”
血屠夫給氣得暴跳如雷,掌風一緊,身形突然加快,發掌之勁道也突然加強數倍,圍觀閒人有站得較近者,連遭掃翻好幾個,兩街店門亦遭魚池之殃,乒乒乓乓,有的震倒,有的打裂。
文束玉今非昔比,盡管此刻這名對手名震天下,聲勢驚人,他知道,今天他大概還差強對付得了,他現在感到為難的是,他雖然可以與對方周旋下去,但如想擊倒對方,目前似乎仍無可能,那麼怎辦?溜吧?他不願意!拼到底,同歸於盡吧?想想又實在劃不來!
就在這時候,東門方面忽然傳來一陣得得蹄聲……
接著,三匹馬兒一齊停下來了,馬上是三名妙齡女郎,前面一名身穿黑衣,後面二名均著青衣,由於三女均戴有面紗之故,雖從眼波肌膚方面看出三女均具不凡姿色,但整個面貌卻無法看清楚。
這時前面那名黑衣少女咦了一聲,於馬上扭頭道:“丫頭,你們看──是他嗎?”
青衣少女中一人搖搖頭道:“唔,不太像,臉型雖然差不多,但文相公比這人白淨些,雙額也較豐腴,而一雙眉毛則沒有此人這般濃黑。”
另外那名青衣少女介面道:“會不會是……”
先前那名青衣少女又搖了一下頭道:“易容過了,是嗎?也不可能。易容的目的,是想叫別人認不出自己是誰,否則就乾脆免了,那有像這樣僅改眉毛和膚色的道理?”
青衣少女這就錯了!文束玉其實根本就沒有易容。
文束玉現在看上去瘦一點,那是他康復後迄未停止奔波,而於這期間勤練了兩種絕學的關系。至於膚色,終日走在陽光下,焉有不黑之理?而眉毛之濃淡,則是一種錯覺。文束玉武功大進,雙目已較當日更具神采,眸珠晶澈者,雙眉看上去多半要顯得濃黑些的。
最前面那名黑衣少女稍微想了一下,這時又說道:“那麼會不會是他的一名遠房兄弟呢?”
兩名青衣少女同時點頭道:“這倒不無可能。”
黑衣少女皺皺眉頭,接著道:“瞧這人並無不敵之象,卻始終守多於攻,准此以觀顯屬被迫動手,既然他可能是——你們兩個丫頭看怎麼辦?”
兩名青衣少女似已聽出主人之意,迅速計議了一下,又向黑衣少女低聲不知說了幾句什麼話,黑衣少女點點頭,馬韁一抖,徑自繞道策騎馳去。
留下的兩名青衣少女馬腹一夾,沖開閒人,攏去激戰處,首由其中一名青衣少女大聲道:“大姊,你看這個大鬍子像不像個土匪?”
另外那名青衣少女大聲應答道:“豈止于像,根本就是嘛,不是土匪又怎會當街打劫?”
血屠夫猛然攻出一掌,將文束玉強行逼退,然後巨軀一旋,向兩女叱喝道:“你們兩個丫頭在說誰是土匪?”
先前那名青衣少女頂撞道:“誰問這個就是誰!怎麼樣?”
血屠夫勃然大怒道:“造反啦!”
另外那名青衣少女這時大聲介面道:“聽說有些胡匪比馬還跑得快,不知道這騷鬍子如何,三妹,咱們試他一試怎麼樣?”
後者掩口一笑道:“好呀!”
兩女說著,一笑催動坐騎,同時雙雙於馬上回頭招手喊道:“來,表演表演——”
血屠夫大吼一聲:“氣煞老夫也!”虎牙一挫,騰步便追。
血屠夫去遠了,這邊閒人方才爆出一陣哄笑。
文束玉愣在那裏,蹙眉苦思不已,這二名青衣少女的音容笑貌,看來和聽來都很熟悉,可是,一時偏又想不起究竟曾在什麼地方見過。
文束玉正思索問,身後忽然有人喊道:“武兄,喂,這邊,武兄!”
文束玉轉身一看,喊他的原來竟是那位謊劍客言諍。
文束玉冷笑著走過去,陰陰地道:“想我扶你一把麼?”
謊劍客苦著臉求告道:“老鬼好厲害,五指任意一抓,使封了小弟右肩三處大穴,不然小弟豈非早就爬起來了?務乞武兄高抬貴手,幫忙活動一下。”
文束玉冷笑道:“臉皮厚的人,在下也見過不少,但厚到像你朋友這種程度,今天尚還是第一次領教。”
謊劍客哀求不已道:“武兄知道的,這就叫做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小弟為了活命,才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小弟當然也知道武兄絕不會輸給這魔頭……”
文束玉哼了一聲道:“很動人,繼續說下去吧!”
謊劍客忽然壓低噪門道:“請武兄肚量放大點,現在小弟有個機會建功贖罪——武兄知道剛才那三個妞兒都是哪兒來的嗎?”
文束玉心頭一亮,忽然想起來了,對,萬花主婢!
其實,他早就該想到謊到客要為他“介紹”的那個“對象”是誰才對。天絕七客念念不忘的,便是一冊“如意劍譜”,謊劍客自動要為他“介紹對象”,其目的無非想從中漁利,那麼,對方除了一個他們的師妹萬花公主,還會有誰?
文束玉想到這裏,馬上有了一個主意,於是,他故意裝作很意外地反問道:“哦?你說她們哪兒來的?”
謊劍客趁著機會,又賣關子了,他也故意苦著臉道:“唉,武兄,救了人再說好不好?”
文束玉索性裝傻裝到底,當下真的伸手為他拍活穴道,一面裝作等不及的樣子追問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謊劍客伸手踢腳的活動了一陣子,最後頭一點,低聲神秘道:“你且跟我來!”
他將文束玉領至無人處,悄聲道:“知道嗎?這就叫做:‘踏破鐵靴無覓處’——武兄,恭喜你了,剛才,穿黑衣服的那個,正是小弟跟你提過的那個妞兒,如何,美不美?”
文束玉顯得很“意外”,“驚喜”地道:“真的?”
謊劍客臉色一整道:“你看小弟我,會是,咳咳……”臉孔居然紅了一下,真是難得。
文束玉裝作沒看到,急急問道:“那麼你知不知她們主婢目前落腳在什麼地方?”
謊劍客想了一下道:“不知道——不過,小弟相信一定可以找得到她們。”
文束玉很擔心這廝會藉此機會開溜,不過,他繼之一想,溜了也罷,以後還愁沒有機會麼?
文束玉想著,於是點頭道:“就這樣說好了,我在東大街高升棧等你。”
謊劍客整整衣襟,說聲再見,就此匆匆離去。
這時天已漸黑,文束玉信步向東大街高升棧走來。
走到高升棧前,文束玉一抬頭,傻住了,迎面客棧門口,一名黑衣少女正在朝他打量著,不是萬花公主是誰?
文束玉走上一步,搓搓手,實在不知道如何招呼才好,最後還是萬花公主大大方方的先向他招呼道:“我們剛才是不是見過了?”
文束玉從來沒有照鏡子的習慣,那一天,在長安,為著那名車夫一句話,他照過一次鏡子,也是他有知以來唯一的一次,而現在他真想馬上去找面鏡子來照一照,他已經完全不像他從前了嗎?
他再上一步,用盡氣力,方才回答出一句:“歐陽姑娘,我,我就是文束玉……”
萬花公主啊了一聲,瞪大眼睛道:“果然是你?”
文束玉苦笑道:“不像個人樣子了,是嗎?”
萬花公主急忙說道:“不,只是稍微清瘦了一點,精神似乎比以前還好,剛才,不……這些日子,不……不進來坐坐嗎?”
這位萬花公主,曾經一度她矜持,由矜持轉傾羨,由羨生愛,由愛成恨,在極度傷心之餘,她殺人,她發誓——發誓永不再和文束玉見面。
如今,他們又見面了,大家的心情,一個比一個更亂,所謂誓言,在立下時是那麼樣的堅決,等到忘記時,卻比一縷煙、一陣風還要淡散。“情”,真是一種可愛而又可怕的東西;製造“一段佳話”,是它,製造“千古悲劇”,也是它!
文束玉朝棧裏望瞭望道:“你住在這裏?”
萬花公主點點頭道:“是的,你呢?”
文束玉遲疑了一下道:“我——還不一定,不過,就在這裏住下來也好。”
大家都應該有很多話要說,也應該有很多更有意義的話好說,可是,像文章一樣,想到的比說出來的好,等到一旦拿筆寫出來,可能又是另外一副面目。戀人之間的對話情形正是這樣,盡管兩心相印,兩情繾綣,可是,等到傾訴起衷曲來,雙方出言吐語,每每不是透著客氣,便是透著幼稚;只不過身處其境者,彼此都不可能冷靜下來加以品味,以致十九無法自覺而已!
像現在的文束玉和萬花公主,二人的智慧和口才,在當今武林一般青年人中,可說都是一時俊彥,可是,二人在說過這麼幾句平淡的應酬話後,又都感到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最後,還是一陣突如其來的馬蹄聲為二人解除了窘境。來的是詩劍兩婢,兩婢顯然跑過不少路,香肩不住起伏,紗巾也被汗水黏在芳頰上,益增呼吸之困難。看到兩婢出現,文束玉方才驀然想起那名謊劍客。
他先朝兩婢招呼了一下,然後轉向萬花公主問道:“天絕七客中的謊劍客你見過沒有?”
萬花公主搖搖頭道:“知道這個人,但沒有見過,怎麼樣?”
於是,文束玉將這次遇這位謊劍客,自己幾乎吃大虧,以及他想算計她們主婢的經過說了出來。
萬花公主聽完,切齒恨聲道:“同門應有手足之義,唯獨我們這一支不然,希望他最好能找來,這種人留在武林中,早晚總是禍根一條,我歐陽喜也看破了,橫豎六客只剩二客,由我歐陽喜代請師門亦不為過。”
劍婢忽然問道:“是不是先前倒在街心呻吟,身穿藍色勁裝的那個傢伙?”
文束玉剛剛點頭說得一聲:“正是——”
劍婢立即轉向萬花公主低聲道:“那麼我們快進去吧,這廝從那邊走過來了!”
萬花公主向後一縮身,避去棧內,詩劍兩婢也自馬背一躍而下,將馬韁信手丟向一名等著伺候的棧夥,快步閃去客錢中。
這時天色業已暗如淡墨,謊劍客又是在沿街邊走邊向兩旁張望,所以沒有注意到這邊的萬花主婢,甚至文束玉站在那裏,他都是走到跟前方才發覺,文束玉迎上去問道:“怎麼樣?”
謊到客皺眉道:“奇怪……”
文束玉道:“什麼事奇怪?”
謊到客又皺了一下眉道:“這妮子怕是往長安去了,因為這妮子嬌生慣養,平日很懂得享受,如在臨潼落腳,必然會選最好的客棧,像西街的‘福祿壽’、‘雙元發’等大棧歇下,可是,剛才我都去問過了……”
文束玉道:“算了,急也不急在這一天二天,明天我們起個大早,再趕去長安找不就得了?來來,咱們重新喝過!”
謊劍客無奈,只好跟著入棧。
文束玉吩咐夥計道:“房間隨便,老鄉怎麼安排怎麼好,有吃有喝的不妨先弄點來。”
夥計連聲應是,先剔燈芯,後抹桌椅,同時大聲交代櫃上備酒菜,文束玉和謊劍客在一張桌子對面坐下。
這時屋中除了他們二人外,另外僅有一名破衣老者,靠在牆角那副座頭上打盹,以及兩名絲綢客人在談著今年的絲綢行情,絲綢客人桌上菜多酒少,他們用一餐飯,酒菜永遠沒有生意經重要。另外那名老者桌上,情形恰恰相反。兩只小碟子,裝的無非是茴香豆,鹵豆幹一類的小菜,但是,酒卻擺著兩大壺,兩只酒壺都是三廳裝“茄肚子”,看似打瞌睡,八九成是酥了骨頭了。
不一會,酒菜上來了,謊劍客剛剛抓把筷子,門口忽然有人哦了一聲道:“原來你在這裏啊!”
謊到客頭一抬,臉色這變,兩眼張得大大的,結結巴巴的招呼道:“有人不是說辛老弟……”
於燈光下出現的,正是快刀辛立!
文束玉也是微微一怔,心想:是呵,快刀辛立不是說已在金穀奪寶時送了性命麼?怎麼又活生生的出現了?
這時只見快刀辛立雙眉一豎,怒道:“說我辛立死了是不是,放你媽的屁!”
跟著,手一揮,冷冷喝道:“來,跟我走!”
謊劍客藝出無絕門,名列七客之一,愛說謊,心術環,那是另外一回事,談武功,亦非泛泛之輩,他怕了血屠夫,惹不起黑水雙冠,那是現實問題,如說憑眼前這名血屠之徒也想拿他呼過來,喝過去,對不起,他謊劍客大概要考慮考慮了!
果然,謊到客臉色變化了一陣之後,勉強賠笑道:“喲喲,老弟,別這麼大火氣好不好?話又不是打我言某人口中傳出來的,就算我言某人不會說話,這個也……嘿嘿……你說是嗎?再說……”
快刀辛立雙睛一瞪道:“你以為我辛立想找你慪氣是不?告訴你,老兄,別表錯情,是——家——師——在——找一一你!”
謊劍客一下子軟下去半截,臉色一慘,訥訥地道:“他……他……老人家,又……找我做什麼?”
快刀辛立冷笑道:“他老人家說,都為了你小子一句閒話,害他老人家丟盡顏面,受盡窩囊氣,不論你說的是真是假,是壞意還是好意,他老人家說,你謊劍客言諍都難辭罪之責,一定得抓你過去出出氣!”
謊劍客呆若木雞,好半晌,方才期期地道:“他老人家此刻在哪里?”
快刀辛立寒著臉道:“這個你別管,跟我跑就是了!”
謊劍客神色一動,忽又問道:“他老人家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的呢?”
快刀辛立冷笑道:“他老人家是人,又不是神,憑什麼會事先知道你在什麼地方?不過是他老人家吩咐我在城中各處找找看,剛好碰上我快刀辛立運氣不錯而已!”
謊劍客眼皮眨了眨,忽然指著文束玉說道:“既然是他老人家非要小弟過去一下不可,小弟當然得去,咳……不過……問題是……小弟此刻正在跟這位朋友商量一件要緊事,是否可請辛老弟稍緩片刻,讓小弟先跟這位朋友談幾句話,怎麼樣?”
快刀辛立毫無表情地道:“有話最好就在這兒說!”
謊劍客忙說道:“這個當然!”
說著,頭一伸,在文束玉耳邊促聲道:“務乞武兄賜伸援手,這小子就是剛才那老鬼的小徒弟,姓辛,名立,外號‘快刀’,不過,這小子雖說刀快,但比起武兄來仍是小巫見大巫,武兄今天幫了忙,小弟一定記在心上,武兄!最好來個快打快,這小子比猴子還精,咱們話說多了,小子難保不疑心,拜託,拜託,千萬拜託!”
文束玉心想:好呀,你這主意倒不錯,原來想害我,最後,害我不成,自己惹上一身麻煩,到頭來反而要我來為你善後,天下真有這等便宜事?
老實說,文束玉對快刀辛立的印象也很壞,假如謊劍客這時表現得有骨氣點,軟說軟來,硬說硬上,到時候,要真的到了生死關頭,文束玉說不定還會伸伸手,像現在這樣,自己連根汗毛都不損,卻想別人去玩命,文束玉如果涵養稍差,可能早就一耳光摑過去了!
文束玉愈想愈覺得好笑又好氣,當下盡力忍著,也壓著嗓門兒說道:“這本來是小弟的一個秘密,但現在不說出來也不行,言兄知道嗎?小弟有個毛病,一向什麼都不怕,就怕使刀的人,就好像很多人能打虎,能搏豹,但看到一隻老鼠反而打哆嗦一樣。同時,再加上白天老兄栽培的那一仗,小弟感覺到現在都還沒有復原,——實在抱歉之至。”
謊劍客忽然一拍桌子,叫道:“對!”
文束玉一呆,全糊塗了,心中暗暗詫異道:“對?我說過什麼了?你喊‘對’?”
謊劍客喊完一聲對,滿臉堆笑,離座向快刀辛立深打躬道:“還是我們這位老弟有主意,不是嗎?令師既然並不知道小弟在這裏,辛老弟等下回一聲沒有找到不就了差了?拜求辛老弟,務必這樣辦,今天這兒的‘百美樓’,明天長安的‘艷香閣’,統統包在小弟身上。”
快刀辛立之好色,武林知名,謊劍客大概是忽然福至心靈,給他猛地裏想了起來。真佩服他運用得巧妙,一聲“對”,那邊起得自然,這邊抹得幹淨!這份才華,憑良心說,確屬一等一——就可惜沒有用到好的方面去!
不過,奇怪的是,今天的快刀辛立似乎誠心要跟謊劍客過不去,謊到客這份賄賂不但沒有收到預期之效果,還似乎起了反作用,這時只見快刀辛立股上怒意轉濃,冷冷地一笑道:“喂,老兄,來個乾脆的——閣下到底去不去?”
謊劍客一愣,脫口道:“毫無轉回餘地?”
依了快刀辛立平日之性格,聽了這話准得冒火,然而,出人意外的是,今天的辛立竟然將頭一點道:“有商量餘地!”
謊劍客大喜過望,忙說道:“辛兄快吩咐。”
辛立冷然用手朝地下一指道:“磕三個響頭,叫一聲辛立爺,小爺湊合著放你一馬!”
謊劍客一呆,接著轉向文束玉哇哇怪叫道:“武老兄,你聽,這,這,這叫什麼話?”
文束玉覺得,如果真讓謊到客這廝磕頭叫爺,那倒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於是,他為促成好事起見,故意壓著嗓門伸頭過去低聲說道:“今天小弟實在無法幫忙,你言兄瞧著辦,面子固然要緊,要命的玩笑也不是好開的……咳……當然了,只要言兄手底下有把握,自然不必買賬。”
文束玉說著,怕兩下裏真的鬧僵,是以不待謊劍客有所表示,又向快刀辛立正容批評道:“磕頭,老實說,那是小事,至於叫爺一節,以辛少俠這點年紀,似乎未免過份了一點吧?”
快刀辛立朝文束玉望了一眼,點頭道:“好,算是看你朋友的面子……”
謊劍客自知舍卻放手一拼,全免已是無望,談動手,他對這位快刀辛立倒不怎麼在乎,他顧忌的還是一個血屠夫。這時,他見店中別無熟人在場,乃暗下決定,從命了!
於是,他故意以發狠的語氣喊了句:“好,小辛,今天算你狠——”算是為自己遮羞,一面趴去地上,通、通、通,連磕三個響頭。
磕完起身,謊劍客苦著臉道:“這樣總可以了吧?”
快刀辛立頭一點,接著揮揮手道:“快跑吧,家師可能馬上就到,我們師徒約好,不論找到你謊大劍客與否,今天都在這間高升棧落腳。”
謊劍客暗喊一聲我的媽,拔腿便向店外跑,跑出好幾步,方又驀然記起什麼似的,扭頭高喊道:“武兄,到了長安我找你,再見——”
“啪”——謊劍客一語未完,左頰突然挨上一記又脆又響的大耳光。
接著,一個少女的口音大罵道:“你這廝跑路帶不帶眼睛?”
原來謊劍客心神二用,跑又跑得急,竟跟一名想進門的少女兩下撞著,這名少女,正是詩婢。謊劍客雖給一巴掌打得金星亂冒,但抬頭一眼看出是萬花公主的侍婢,加以血屠夫馬上就要到,他哪還敢再爭這口閒氣?
等到謊劍客去遠了,快刀辛立突然哈哈大笑,同時伸手一拉頭上那頂英雄巾,露出一頭如雲秀發。
文束玉呆了,所謂快刀辛立,原來竟是劍婢所飾扮。文束玉向劍婢問道:“你們難道不曉得快刀辛立已經死了嗎?”
劍婢吐吐舌頭,咕咕笑道:“當然不知道,要知道,誰還冒這個險?公主說我面貌像極那個血屠夫之徒,卻未想到差點露出狐狸尾巴。”
文束玉正待要說什麼,眼角一掃,突然閃身撲出,口中同時高喊道:“前輩留步!”
原來屋角那名裝醉的破衣老者這時正想悄然出店,他不意於快近店門又回頭偷偷望了一眼,結果被目光銳利的文束玉一下發覺。
文束玉認出此老不是別人,正是他想盡方法要找的武林兩大鬼才之一:鬼穀子胡其用!
鬼穀子一看文束玉撲出之姿勢,便知脫身無望,當下只好停下腳步。
文束玉落定身軀,含笑抱拳道:“太不禮貌了,抱歉。”
鬼穀子豆眼一翻道:“誰不禮貌?”
文束玉也覺得自己剛才這句話不無雙關之嫌,因而連忙賠笑道:“當然是晚輩太不禮貌。”
鬼穀子道:“老夫判斷得不錯吧?上次你跟夏紅雲有沒有去峨嵋九老洞取得金谷寶藏?噢,不,且慢——”
這位武林中的智多星眼皮一眨,忽然收口問道:“你小子适才攔老夫攔得這麼急,莫非有求於老夫不成?”
文束玉笑著一點頭道:“正是這樣。”
鬼穀子注目接著道:“那麼,外面所傳的什麼‘鬼穀鬥鬼斧’,也是你小子玩的把戲兒了?”
文束玉並不否認,笑著又點了一下頭;心下卻止不住欽佩無已,覺得這老兒心機之敏捷果然超人一等。
因為剛才叫的整桌酒菜還沒有動過,文束玉乃叫店家拿去熱一熱,同時邀請鬼穀子重新入席。
鬼穀子走過來,且不忙落座,他先將詩劍兩婢招手喊去一邊,低聲不知說了幾句什麼話,然後方才走來坐下。
文束玉笑著問道:“什麼事?”
鬼穀子淡淡說道:“淫為惡之首,謊為淫之繼,假如老夫猜得不錯,謊劍客這廝可能還沒有離開這附近。老夫對這廝一向也沒有好感,所以吩咐兩個小妮子出去看看,要是這傢伙真的沒有走,不妨重重予以膺懲,叫這廝不死也得落個殘廢,免得留在武林中害人——現在,你小子說吧,找老夫和鬼斧老兒有什麼事?”
於是,文束玉遂將他們父子間所有經過,以及他父親最後交代他的話,—一向鬼穀子說出。
鬼穀子聽完,神情微微激動地點頭道:“好的,老弟,你放心,我胡其用決定盡力而為也就是了。老夫與鬼斧趙老兒能獲令尊如此賞識,在老夫與鬼斧趙老兒而言,可說非常意外,也非常榮幸,俗雲:‘士為知己者死’——”
文束玉連忙離座相謝道:“能獲前輩慨允,應該說是我們文氏父子的榮幸,晚輩願代家父于此先向前輩致謝。”
鬼穀子招招手道:“坐下,坐下說話。”
文束玉謝了落座,鬼穀子接著皺眉道:“鬼斧神工趙老兒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音訊,當然了,這老兒精明無比,永遠用不著別人為他擔心,不過,現在有事要想找他,情形又自不同,老兒行蹤無定,一下去哪里找呢?”
文束玉造:“年底轉眼即屆,趙老前輩會不會也因傳言而趕來長安呢?”
鬼穀子搖搖頭道:“不一定。老夫和這老兒交逾半甲子,什麼謠言也站不住腳的,就是老夫這次來長安,亦系另有他事,而非為謠言所動,不過,唔,假如碰上趙老兒最近正閒著的話,那就難說了,他或許會為著好奇,或許想藉此來跟老夫見面,竟真的會趕來也不一定。”
正在說著,詩劍兩婢忽自店外含笑走入。文束玉忙問道:“怎麼樣?”
兩婢以敬服的眼光望了鬼穀子一眼,點頭笑道:“果遭這位前輩料著。”
鬼穀子介面問道:“打發了沒有?”
劍婢笑了笑,說道:“當然打發了,婢子們出手得不輕不重,是死是傷,那就得看這廝的造化了。”
文束玉笑道:“現在去請你們歐陽姑娘出來見見這位胡老前輩,順便一起用點東西吧!”
兩婢進去後,鬼穀子忽然點頭自語道:“老夫有辦法了……”
文束玉忙問道:“前輩有什麼好辦法?”
鬼穀子搖搖頭道:“現在不是談大事的時候,容老夫熟思周詳,明天再說吧!”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1:27:09
第二十一章 山而欲來風滿摟
終南山下,一座巨台正在趕建中;同一時候,長安西城門分別出現這麼一幅黃紙告示——
“天龍幫為完成武林大一統,昭告天下武林同道書:
一、自本告示張貼之日起,如武林十三奇、鬼斧神工、
鬼穀子、花花公子、黑水雙冠,以及少林、武當、華
山、衡山等等公私封號一概取消!二、今後武林中,將
有一個幫派,它便是天龍幫!所有兩道武林人物,均應
納入同一組織,而全部成為天龍弟兄。三、天龍幫組織
如後:分天下為七十二道,如高山道、武當道、華山
道、衡山道、金陵道、揚州道等是。天龍總舵設長安,
總督上述七十二道。總舵人事:設幫主一人,副幫主三
人。金龍、銀龍、天龍等三堂。每堂正副堂主各一人。
金龍、銀龍、天龍三堂分設各級護法若干人,人數不
限,餘者均為天龍弟子。以金、銀、天分為三等級。
四、除已品定等級,派定職司之本幫現有人員,所有武
林人物均須於來年正月初五至十五,前赴終南天龍台報
到候考,以憑分發各堂或各道,抗不遵命者,殺無赦!
天龍幫主 暨
第一副幫主壽 歸
第二副幫主翁倩巧
第三副幫主計生宮
同啟 年 月 日”
四紙告示貼出,天下為之震動;不消數日工夫,消息即已傳遍整個武林!
現在是臘月二十五,是告示貼出後的第八天,而離告示中的期限,前後也只不過剩下十來天了。
這幾天,在長安東大街的居易酒樓上,十個酒店之中幾乎總有九個以上都在談論著這一件事。
凡是稍具見識者,大家都知道第一副幫主壽歸就是天絕七客的師父天絕掌,前此曾一度傳稱此魔已經離人世,現在證實消息果然是假的。第三副幫主計生皇,這名字大家更熟,人人都知道此人即五行十三奇中飛花一絕的一絕,九疑一絕是也!
那麼,那位第二副幫主翁倩巧又是何許人呢?誰也不知道!
看名字,似乎是個女人,可是,一定是個女人嗎?假如是的,她又是誰?如果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以前何以一直沒有聽人提到過?
不過,這位第二副幫主還算好,因為他多多少少總還有個芳名。那位正幫主可就神秘了,甚至,連姓都沒一個,使人想猜都無從猜起!
這一天,當居易酒樓上眾酒客們正在七嘴八舌、議論紛紛之際,忽於樓梯口走上一名五官清秀端正的勁裝青年,雙手平捧著一隻長形劍匣,於樓梯口站定四下掃了一眼,大聲問道:“請問這兒有沒有一位‘劍簫書生’?”
眾酒客一致罷杯停著,但無一人出聲應答。
勁裝青年頓了頓,大聲接著道:“本俠來自天龍幫,帶來一支解語劍,此行系根據本幫金龍堂兩位金龍護法之報告,說是二十多天前,在臨潼,有位少俠自稱‘劍簫書生’,限本幫於一月之內,將這支得自金谷之解語劍送來本樓,現在,本幫已依限將這支解語劍送至,願今天在座諸君作證,如果——”
勁裝青年尚待繼續說下去,附近座位中忽有一名駝背老人一咳岔口道:“這支劍沒有問題嗎?”
勁裝青年霍地轉過身去,注視著那名駝背老者反問道:“劍簫書生就是閣下?”
老者咳了一下,緩緩說道:“這是次一問題,首先要研究清楚的,就是它是不是那支解語劍?是,不妨再談其他,否則,咳咳,誰比誰聰明,誰比誰傻,那就難說了。”
勁裝青年接著道:“閣下以前見過這支解語到沒有?”
駝背老者搖搖頭道:“沒有。”
勁裝青年道:“那麼,就是將它現在交給你閣下鑒定,你閣下又何從去判別它的真假?”
駝背老者悠悠然答道:“那是老朽的事。”
勁裝青年緊接著又問道:“如閣下證明瞭這支解語劍並非贗品,閣下能不能馬上將那位什麼劍簫書生請來這裏?”
駝背老者咳了一下道:“老朽已經說過,那應該屬於次一問題。”
勁裝青年雙手往前一送,說道:“劍在這裏,請!”
駝背老者抹抹鬍子,咳嗽著自座位中站起身子,挪開座椅,不慌不忙的朝樓梯走過來。
樓上一干酒客雖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以及所謂劍簫書生又是何等樣人?但是,單單“天龍幫”和“解語到”這六個字就已經夠大家心驚肉跳,既覺刺激,又感害怕的了!
駝背老者走到勁裝青年面前,若無其事地伸手將劍匣接過,駝背老者竟未見採取任何戒備措施,而勁裝青年顯然亦無乘機暗算之意,雙方似乎都在公平而誠實地進行著一項交涉。
駝背老者掀開劍匣,自匣中取出一支帶鞘寶劍。劍鞘看上去亦無甚特異處,但鞘中寶劍一經拔出,情形就不同了!
這支解語到全長約莫三尺有奇,劍身通體呈紫紅色,上面不規則地現出七道大小、形狀、間距和部位俱不相同的缺口,一如以前所傳說者。駝背老者鑒定的方法很特別,他既不丈量劍身之長短、厚薄和分兩,亦不細審寶劍之質地,他僅凝貫全神,飛快地在七道缺口彈琴似的屈指發出一擊,然後傾聽著發自七道缺口那七下不同的回音,叮、叮、叮、叮、叮、叮、叮,在別人聽來,七下回音實在無甚分別,但駝背老者卻為之聳然動容,同樣的,那名勁裝青年亦為之臉色微變。
很顯明的,前者為劍是真劍而意喜,後者則因對方居然能懂鑒別訣竅而暗自吃驚。
勁裝青年這時強自鎮定著向駝背老者問道:“如何?”
駝背老者點點頭道:“誠不我欺!”
勁裝青年道:“現在閣下該說出那位劍簫書生——”口中說著,同時伸出手去想自老者手中將寶劍收回。
駝背老者迅速返一步,沉聲道:“用不著再拿回去了!煩請上複,就說本俠已經收到這支解語劍,感謝之至!”
勁裝青年愕然張目道:“你——”
駝背老者胸腹一挺,駝峰立消,左手一拉,胡須應手而落,赫然現出另一張帶病面孔,他指著勁裝青年道:“黑水雙冠有沒有來?叫他們上樓來認證吧!”
勁裝青年轉臉朝樓下望了一眼,神情似乎顯得甚為焦躁,病書生冷冷一笑道:“本俠剛才說過,誰不比誰傻,誰也不比誰聰明,閣下在奇怪你帶來的人為什麼一個人不見了,是嗎?告訴你閣下,他們可能一個個都躺到一邊休息去啦!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你朋友最好獨善其身,就此請便,本俠保證無人難為你,如果閣下使者身份一旦變質,那就難說了!”
勁裝青年臉色變了變,忽然注目問道:“你是不是文束玉少俠?”
病書生微微一愣,但隨即打鼻管中哼了一聲道:“是的,在下正是文某人,解上護法目光之利,以及易釵而弁手法之高,端令在下佩服得緊,解上護法這次恐怕是為了建功贖罪來的吧?”
勁裝青年呆得一下,顯得又羞又恨,切齒道:“好,姓文的,我解語花算是兩次栽在你手裏,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之間走著瞧就是了!”
說著,一頓足,轉身飛步下樓而去。
文束玉哈哈大笑,鬼穀子第一步棋至此證明完全弈對!那次在臨潼,老兒第二天向文束玉說出他的看法:將來要跟天龍幫一決雌雄,文柬玉當屬必然之主帥,主腦人物,必須智勇並重,他的武學既以一套“解語劍法”和一套“斷腸三十六方’為主,現在,斷腸簫已在手頭,解語劍之獲得實為當務之急。
所以,老兒覺得,第一步應先取得那支解語劍,方能發揮所長,進一步有所作為。
如何取得這支解語劍呢?上策當然是最好由該幫派人送上門來了!
這個,做得到嗎?
鬼穀子認為:事在人為,一定可以辦得到!
要做到這一點,首先必須加強該幫對“劍蕭書生”這道名號的重視,單憑黑水雙冠在口頭上帶信,是萬萬不夠分兩的!所以,老兒在到達長安之後,當夜便去四城門將四張告示撕爛,而在原處繪上一幅劍蕭交錯的圖案,然後,老兒吩咐文束玉每天化裝成一名駝背老者在居易樓上坐等,他則和萬花公主主婢數人改裝守護在酒樓附近。為防萬一計,老兒還向丐幫長安分舵借調了十多名幹練弟子,分佈要沖,以廣眼線。
果然,鬼穀子料對了,天龍幫於立威之初,哪能忍受這種挑釁?
於是,該幫參考黑水雙冠之描述,派出銷魂娘子,以及另外四名武功傑出的天龍護法——銷魂娘子解語花上次看跑文束玉,本已與那名熊姓下護法私下潛逃,最後,這女人因不堪整天藏頭露尾之苦,加上那名熊姓下護法醋勁奇大,使得她無法變換口味,於是,這女人一橫心,趁那姓熊的某夜疲極熟睡之際,一刀砍下對方腦袋,然後帶著那顆腦袋重返天龍幫,哭訴自己本待返官待罪,最後卻遭那名熊下護法乘機威脅的種種慘痛經過,該幫高級護法中甚多人都跟這女人有過緣分,經過眾人之緩頰,最後僅降一級改敘,神機上護法本可轉任天龍幫天龍護法,她結果則以金龍堂金龍護法任用。
這次,本來是這位銷魂娘子最佳之立功機會,不意文束玉這邊的鬼穀子棋高一著,最後,銷魂娘子再度殺羽,四名天龍護法兩名死在萬花公主如意劍下,劍待兩婢合力解決掉一個,鬼穀子則親自收拾了另外一個。
當晚,文束玉、鬼穀子、萬花公主主婢秘密集合,研討下一步策略,鬼穀子提出意見道:“今天這一仗,我們雖然大獲全勝,但是,除了獲得一支解語劍外,餘者實不足一道。在與鬼爪抓魂以及其他各大派取得聯絡之前,我們仍然不能正面活動,尤其最近這兩三天,文束玉老弟更須找個地方將到法反復勤習一番,務使寶到稱手,然後再請歐陽喜以如意到法加以印證,方為要務。另外,這幾天難免會有各地武林人物趕到,老夫不妨先做做聯系工作,看能不能在會前先行集合起一股有力的陣容來。”
萬花公主與文束玉均一致點頭稱是。
鬼穀子說至此處,忽然一咳接著道:“練劍地點,最好選在大雁塔附近。”
文束玉覺得鬼穀子語氣有異,同時大雁塔附近亦非練劍之所,正在暗感納罕之際,鬼穀子忽然伸腰打了個呵欠道:“你們半夜還得起來,早點休息去吧!”
三更左右,大雁塔下,在一片銀灰月色中,一名勁裝青年正在執劍起舞。
在舞劍少年左前方不遠處,另有三名身披風衣的少女背月而立,身形紋風不動,僅衣角在夜風中不住飄拂,似對那名勁裝少年的一套劍法看得都很出神。
而那名練到少年,在演練過程中,時而綴劍作苦思狀,似乎對刻下所練之到法異常生疏。
這時,在大雁塔頂,三名蒙面人正聚集在陰暗處,一邊注意下面練到少年的每一個動作,一面以傳音方式彼此交換意見。
此刻由左首那名蒙面入低聲傳音問道:“羅堂主,您是見過那部九全秘芨的,就您記憶所及,現在這文姓小子練的是不是秘芨中那套‘解語到法’?”
中間那名蒙面人,身材偉岸,雙臂特長,正是天龍幫以前之神機首席護法,刻下之金龍堂堂主:仙猿羅天甫。
仙猿兩旁,左首是金龍堂的銀龍護法“五花道人’,右首則是該堂另一名銀龍護法“雨鏢飛蝗”。
五花道人和雨鏢飛蝗,是金龍堂四十名銀龍護法中之佼佼者,金龍堂在銀、金、天三堂中,次於天龍而優於銀龍,如今竟由金龍堂主親自出馬,並副以一擅於輕功,一擅於暗器的兩名銀龍首座護法,足見該幫今夜是已經打定主意要將這名練劍少年一舉擒服了!
這時只見仙猿注目塔下,緩緩點頭道:“是的,不過看上去似乎還很生疏。”
右首席的雨鏢飛蝗介面道:“那麼,咱們現在是不是已經可以動手了?”
仙猿輕輕搖了一下頭道:“別慌,等看看清楚再說。這小子能一下制倒黑水雙冠,一身武功顯已不弱,加上這次居易樓設伏誘取解語劍之舉,更說明這小子不但武功高,心計亦頗工細,上當只能一次,如果本堂再接著上一次當,那就真的成了笑話了。”
五花道人遲疑著道:“堂主尚有何顧慮?”
仙猿哼了哼說道:“小於食髓知味,來過一次,就不能再來第二次?假如我們現在冒冒失失的撲下去,對方忽然來個伏兵四出,我們將如何應付?”
雨鏢飛蝗四下望了一眼,低聲道:“今夜月色很好,四下裏一望無垠,縱有伏兵也必在百丈以外,咱們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撲下去,等對方援手赴達,我們也已經得手,到時候只是突圍問題,以咱們三人之身手,還怕被對方困住不成?”
仙猿沉吟了一下道:“這話也對……”
於是接著下令道:“兩位由塔後下去,遠遠繞由那三個丫頭身後動手,出手不必打招呼,最好能一下解決問題,本堂守在這兒,等你們將三個丫頭打發了,本堂立即撲下去,採取前後夾攻,務使這小子沒有還價餘地。”
五花道人和雨鏢飛蝗同時點頭道:“就這麼辦!”
語畢,隨即繞去塔後縱身而去。
這邊,仙猿羅天甫蓄勢凝神以待。不一會,仙猿遙見五花道大和雨鏢飛蝗正以靈捷的身法不帶一絲聲息地自三女背後掩至,他見三女仍然一無所覺,不由得心中暗喜。
果然,五花道人和雨鏢飛蝗雙雙得手!
雨鏢飛蝗揚手兩把飛蝗嫖分取兩名伺婢,五花道人則以快速無比之輕功一竄而前,手中鐵尺一掄,便向萬花公主後背猛砍而下。
萬花公主主婢三人,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同時應手栽倒。
仙猿羅天甫見機不可失,一聲長嘯,劃空湧瀉而下。
可是,當仙猿落地之後,仙猿呆住了!五花道人和雨鏢飛蝗也像木頭人一般,呆在那裏瞠目不知所措。
所謂萬花主婢,原來只是三具虛有其表的稻草人!
而那名練劍的勁裝少年,看上去愣頭愣腦,目光發直,當然亦非劍簫書生文束玉本人了!
五花道人喃喃道:“本座一直在奇怪,如是姓文的那小子,一套劍法怎會如此生疏?現在證實,果然不是那小子!”
雨縹飛蝗皺眉道:“難道傍晚咱們在外邊竊聽時,已給屋中那老鬼發覺不成?”
仙猿羅天甫這時走過去向那名面目頗有幾分近似文束玉的傻小子喝問道:“今夜誰派你小子來的?”
那小子手中長劍啪達一聲落地,結結巴巴說道:“什……什麼事?”
看這情形,原來連這支解語劍也是假的!
仙猿再上一步,怒沖沖地喝道:“你小子長耳朵沒有?老子問你:你小子今夜是誰派來這裏的?”
那小於惶恐地道:“是……是一個老頭子,他交給小的這支破劍,還教了小的二三個招式,叫小的來這兒練,說在天亮以前練熟了,就賞小的十兩銀子。”
仙猿指著地上那三具稻草人又道:“這也是你小子帶來的?”
傻小子搖搖頭道:“不是,小的來時,它們已經插在這裏了,小的當時唬了一跳,還以為是個活人,後來,看清了……”
仙猿不耐煩地攔著道:“那老頭子呢?”
傻小子搖頭道:“不知道。他們,還有一個俊小子和三個漂亮妞兒,都顯得行色匆匆的,似乎正准備要去另外什麼地方。”
仙猿頓足叫道:“完啦!中了這批傢伙的金蟬脫殼啦,本堂原准備當場下手,而你們兩個偏說那小子才是要角,不若等到了這裏下手比較穩當,現在再去哪里找人?”
五花道人和雨鏢飛蝗均面有愧色,默然無語。
傻小子詫異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們一下湧來這麼多人?”
仙猿氣往上沖道:“這麼多,有多少?”
傻小子遲疑地道:“只有三位?”
仙猿更怒了,喝道:“你小子瞎了眼不成?除了我們三個,還有人在哪里?”
傻小子點點頭道:“這樣就叫人放心了。”
仙猿雙目一亮道:“你說什麼?”
傻小子抬頭平靜地道:“我說你仙猿羅天甫只知道一支解語劍,一定沒有見過斷腸簫……”語氣雖緩,出手卻快得驚人,衣袖一抖,玉策入手,仙猿剛剛向後一仰身,玉簫已然點上喉頭!
兩旁的五花道人和雨鏢飛蝗見勢不妙,正待拔步開溜之際,傻小子大喝一聲:“哪里走!”
身形灑開,頓將方圓三數丈地面一下罩入幢幢簫影內。
只聽得“剝”“剝”兩聲脆響,有如銅錘敲開二隻核桃殼似的,五花道人和雨鏢飛蝗,三合不到,先後踣地!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1:28:03
同一時候,雁塔最下層呀的一聲鐵門開啟,魚貫著走出鬼穀子、萬花主婢等五六人。
文束玉還簫入袖,自地下撿起那支解語劍,一面拭去塵土,一面抬頭笑道:“胡前輩妙算如神,這方法果然比設伏圍剿來得幹淨俐落,進可以攻,退可以守,來得多,是多的殺法,來得少是少的殺法,甚至還可以因來人身手之強弱,隨時加以變化,要得!現在再請指示次一步驟!”
鬼穀子返身著大雁塔笑道:“下一步是定居,在該幫會期進行時,我們不妨即以此塔為安身所,這幾具死屍就擱在這兒別去動它,該幫說什麼也不會相信我們會有這麼大膽還敢停留在這附近,那麼,最危險的是非之地,也就一變而成最安全的庇身所了。”
文束玉擦著臉,點頭笑道:“好,前輩真是無計不險,膽量稍差一點的人,可還真無法配合呢!”
鬼穀子笑罵道:“弱者無強謀,奇計必險,你小子以為我鬼穀子這麼不值錢,連膽小如鼠之輩,也會去為他們運籌帷幄?”
長安,又一度成為風雲際會之地!
普天之下,各門各派,不分名位之尊卑以及武功之高低,皆向長安一地如流水一般日夜流來。
意存妥協者,准備如期向天龍台報到。血氣剛猛者,准備到時候捨命一拼,老成持重者則打算先期聯絡各旅志士,作有計劃和有效果的對抗。
准備妥協者並不全是黑道人物,或身手低弱之輩,同樣的,誓死不作魔幫爪牙者,亦有平日為人不齒之土。
一個人的氣質與骨骼,只有到了這種生死關頭才能經渭分明。盡管平時自鳴清高,遇事慷慨激昂,那是另外一回事,現在,這批偽善之土,都得取下假面具,露出可憐的狐狸尾巴了!
少林、武當、華山、衡山、泰山……等數十大派,無不高手盡出,最惹人注目者當然是流星拳和胭脂魔之出現。
流星拳古必蒼,仍是孤家寡人一個,矮矮胖胖的,雙目如電,紅光滿面,前此受之內創顯已完全康復。
胭脂魔王花雲秋,隨從如雲,姬妾幾達半數,他一人包下西大街的老祿棧,方將部眾和那些姬妾們安頓下來。
瀟湘三奇——酒癡晁海、文癡余敖、寶癡商帛也都來了。
鬼爪抓魂醜義嗚,有如神龍之現首不現尾,有人在北門外看倒一次,之後即未再見現身。
血屠夫包斧到得最早,整天在各處向人打聽他那兩個寶貝徒弟的下落:快刀辛立是不是已經死了?惡客許幹是否真的已投入天龍幫?所問之人,個個搖頭推說不知,這位血屠夫,有幾個惹得起?
大家知道的,斷腸簫文公達將絕無出現之可能。
五行十三奇,再除去一個已成為天龍第三副幫主的九疑一絕,現在,餘下未見露面的就只剩下芙蓉仙子冷心楓,飛花掌言琴鳳和天機道長、七巧仙子等四人了。
由於今日長安城中匯集之各地武林人物不下數萬之眾,彼此間立場不同,志趣各異,再加上平日之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因而每天都有磨擦發生,刀劍相向,已是司空見慣,死亡傷殘更是時有所聞。
轉眼之間,已是元月初三,明天一過,後天便是天龍台開台收編天下武林人物的正日了。
這天午後,西城附近忽然出現一乘青蓬素轎,轎身似乎很輕,僅由兩名年約十二、三歲的小婢用手抬著,但行走之速度卻並不太慢。就在這時候,由東城方面忽然迎面過來三匹快騎。
在三騎與青轎即將交錯而過的剎那,前面那一騎突然一揚手防,阻住身後同伴,同時扭頭怪笑道:“長安這地方雖然不錯,但長安妞兒,水色卻沒有幾個好的,這項小轎似從外地來,看我鐵馬蜂這一次運氣如何。”
說著,扮了個鬼臉,上身一傾,以鞭稍一撩,挑開轎簾。
那漢子探頭向轎中一瞧,笑道:“嘻嘻……吭?唉!”馬鞭落地,回手掩胸,晃悠悠的身軀一顛,自馬背倒翻而下。
那匹馬兒背負一輕,立即放足馳去。
身後第二名漢子見狀大聲道:“咦!是虛脫?還是中風?喂,怎麼啦,鐵馬蜂,你他媽的又不是今天第一次看到漂亮女人……”
那漢子口中說著,匆匆滾鞍下馬,兜起同伴臉孔一看,只見那麼叫鐵馬蜂的漢子,雙目緊閉,面色紫黑,臉上布滿痛苦表情,業已魂歸極樂之天!
搶救的那名漢子心中又驚又疑,斜橫一步,伸手拉向轎簾喝道:“莫非——吭?唉!”
喝問未已,緊接著發出一聲驚呼,再接著便和先前那名漢子一樣,在一聲近乎歎息的輕籲中悠悠倒地。
第三名漢子心知有異,雙腿一夾,催騎便逃。
青轎中傳出脆叱道:“留下!”
“嘶”的一聲輕響,一線藍芒自青轎中電射而出!藍芒閃現處,馬上漢子應聲撒手摔落。
三名匪徒,至此全部了賬。
青轎中又是一聲輕叱:“走!”
兩名小婢將青轎抬起,繼續向城中走去。
兩婢年齒雖稚,鎮定功夫卻非常人可及,她們始終沒有朝三名匪人正面望上一眼,停轎起轎之間,舉措從容,死了三名匪人,在她們就好像什麼都沒有見到,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青轎最後在近南城門一家店名長喜的客棧門前停下。房間似是事先所預訂,這時由棧中迎出的,不是店夥,而是另外兩名青衣小婢。
轎簾打起,自轎內走出一名體態窈窕身穿藍衣的中年蒙面女子。
這名藍衣蒙面女子下轎後,轉身向跟來的兩婢冷冷吩咐道:“小玲和小菊兩個留下,你們兩個去各處看看,看到芬芬和玉梅,就說老身已來這裏,問她們有沒有找到紅雲那丫頭,一有消息,馬上回來報告,另外則叫她們順便打聽一下那個文姓小子有沒有來長安!”
兩婢敬諾而退,藍衣女子吩咐完畢,也在那兩名叫小玲和小菊的婢女扶攙下進入長喜棧。
芙蓉仙子冷心楓也到了!
如今,五行十三奇中未有下落的,只剩下天機道長、七巧仙姑、飛花掌等三位了!
與芙蓉仙子冷心楓以穿心芙蓉蕊嚴懲三名輕薄匪徒之同時,在西城法華寺前那片空曠的廣場上,正出現著一幅奇異的場面……
六十多名武林人物,分兩排對坐著,一邊四十多人,一邊二十多人,中間相距約莫丈五左右,在場地四角,分別插著八面小紅旗。
按江湖規矩,這八面小紅旗的意義便是說:“某一派正在解決內部紛爭,無論發生什麼事,皆不容許外人插手!”
在人數較少的這一邊,最前排盤坐一名五旬上下的灰衣老者,神色凝重,似乎有著滿腔心事。
對面,人較多的那一排,這時在最前面也坐著兩名中年壯漢,兩名壯漢不住扭頭向後張望,好像在等候什麼人,神情顯得頗為焦躁不安。
在廣場四周,此刻圍滿了瞧熱鬧的閒人,不過這批閒人都很知趣,大家站得遠遠的,誰也不敢侵入紅旗攔出的界線一步!
當下只見那名灰衣老者緩緩抬起頭來,以非常沉重的語氣向對面那兩名壯漢問道:“老二,還要等多久?”
所謂老二,似是指上首那名長臉漢子而言,只見那位被喊老二的長臉漢子未即答腔,轉過臉去向身邊那名塌鼻漢子皺眉道:“老三,老四他們怎麼啦?”
塌鼻漢子起身道:“俺去瞧瞧!”
塌鼻漢子說著,大步向外走去,分開人群,眨眼於遠處一排枯楊後面消失不見。這是哪一門派在解決內部紛爭呢?
泰山派!
泰山一派,掌門人原為金剛神臾翁邦夫,不幸的金剛神臾忽於半年前物故,接替掌門一職者,便是現下東首這名灰農老人,大弟子“大力王”章子英!
金剛神叟共有六名弟子,除了大弟子大力王章子英之外,次徒姓陳,外號“斷碑手”,三徒姓邱,外號“五陰爪”,他們便是此刻坐在大力王章子英對面的這兩名中年壯漢!
四徒外號“鐵馬蜂”,五徒外號“小霸王”,六徒外號“毒頭蟒”——正是前此不久喪生於芙蓉仙子穿心芙蓉蕊下那三個輕浮的傢伙!
泰山一派究因何事竟演至刻下這種水火不容,分裂對峙的嚴重狀態?外人自屬不得而知。不過,有兩點是已經確定了的,便是師兄弟六人之間,可能大弟子大力王是一派,另外的五兄弟又是一派,而兩邊那些年輕漢子,則顯為六師兄弟所分收之泰山第三代弟子,在人數和實力上,雙方相差甚遠,這一點也就是大師兄大力王此刻心情透著沉重的原因。另外一點便是,鐵馬蜂、小霸王和毒頭蟒等三兄弟將永遠不會再趕來參加這場紛爭了!
果然,那名五陰爪去了沒有多久,這時氣息敗壞地奔返場中大叫道:“不好啦,老四……他們……他們……”
老二斷碑手臉色一變,霍地跳身而起,注目道:“老四他們怎麼了?”
五陰爪喘息著兩手一攤道:“統被人家宰啦!”
大力王章子英搖搖頭,黯然一歎,俯首無言。
斷碑手急急追問道:“對方是誰?”
五陰爪苦著臉道:“誰知道?看到的人都走光了,現在圍在那兒的人,都是後來來的,加上俺又沒有時間去詳細打聽……”
大力王章子英這時忽然抬起頭來道:“老二,老三,你們這下總該覺悟了吧?‘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死,不過是遲早之分,人生在世,總免不了要有一次。想我泰山一派,向躋名門之列,師父他老人家,俠膽義腸,更是久為各派所推崇,我輩今天岩競投去天龍門下,冀圖苟全於一時,縱能安渡數十年,到頭來仍不免要草木同朽,屆時,死是同樣一死,我輩將以何面目與泰山歷代祖師相見於地下?”
五陰爪一聲不響。
斷碑手臉上陰晴不定,他沉吟了片刻抬頭回答道:“請師兄容小弟再跟老三商量一下。”
說著,伸手一拉五陰爪,二人走去遠遠一角,低聲密議了片刻,然後再相將走來場中。
大力王章子英迫切地望著二人道:“怎麼樣……”
斷碑手望望五陰爪,五陰爪低下頭去,輕輕歎了口氣道:“請掌門師兄原諒小弟們一時愚昧無知,是的,大師兄說得不錯,四弟他們之不幸遭遇,實令人心灰意冷,看在同門手足一場,我們活著的三兄弟,理應摒卻無所謂之爭,共同為老四他們復仇才是……”
大力王章子英身後那批弟子,轟然暴出一陣歡呼!
大力王跳起身來,大叫道:“三弟,你——”竟激動得不知如何接下去,張開雙臂,奔過去一把將老三五陰爪緊緊擁抱起來,滿臉都是眼淚,五陰爪也伸出雙臂將掌門師兄緊緊一把摟住。
可喜可賀的泰山派,終於由分裂而再度團結——
可是,這種感人的場面,僅如曇花一現,只在一轉眼之間,美麗的承諾,便轉為無比醜惡的謊言。
就在五陰爪將大力王抱住的一剎那,斷碑手一閃身,繞去大力王背後,巨掌一揚照背心猛砍而下。
大力王一聲慘叫,張口噴出一道血箭,鮮血濺滿五陰爪一頭一臉。
五陰爪也顧不得抹拭,雙臂一抖,摔開大力王屍身,轉身揮手大喝道:“孩子們,快上!不投天龍幫,只有死路一條!”
五陰爪和斷碑手手底下那四十多名泰山三代弟子,在兩名狠心師父吆喝之下,頓如瘋虎般一致躍身撲出。
“殺呀!”
可憐大力王那一邊的二十多名弟子,一個個呆如木雞,在這陣突如其來的巨變之下,全部失去抵抗和奔逃之力,一場殘酷的殺戮,先後不到一盞熱茶工夫,便告結束,大力王師徒,無一倖免。
連四周圍看的人都給嚇呆了,大家站在那裏,忘記趨避,忘記害怕,眼睜睜瞧著幾個打一個,由活人變血屍,一個連著一個倒下去。
血戰甫告畢事,人群中忽然冒出一名膚色黧黑的短農青年,他掃視了那些血屍一眼,悄聲向身邊閒人問道:“這兒發生了什麼事?”
被問的那人大概給嚇糊徐了,這時竟毫無顧忌的為那名青年說出一切,那名黑膚青年聽完之後,稍一思索,立即奔去場中向斷碑手一點頭道:“隨我來!”
斷碑手瞧對方年事有限,周身上下一無出奇之處,不禁沉臉作色道:“老弟懂不懂江湖規矩?”
短衣青年右手一揚,展掌向斷碑手照了照,斷碑手目光所至,臉色速變,當下一聲不響跟在青年身後向法華寺中走去。
短衣青年進入法華寺,將斷臂手帶去大殿一角低聲道:“适才想閣下業已看清,本俠乃天龍堂之‘天龍三號弟子’,天龍堂之地位,相當於本幫改組前之神機處,專管本幫對外之重要秘密活動。本俠系奉天龍堂銀龍首座護法之命,專在今天城中聯絡誠心效忠本幫之各路朋友——兩位共帶有多少人准備投效本幫?”
斷碑手約略計算了一下答道:“連我們兩兄弟在內,共計四十四人。”
短衣青年頭一點道:“好!”
說著,自懷中取出一疊薄薄的彩色小紙牌,迅速數出四十四張,交給斷碑手低聲說道:“入幫後憑這個每人可以超擢一級,希望後天你們這一組能起領頭作用。”
斷碑手大喜,連聲感謝道:“謝謝老弟……”
短衣青年低聲接著道:“小弟很忙,不能久留,就此別過,後天大會上再見!”
初四、初五——天龍幫收編天下武林人物之正日終於到來!
芙蓉仙子冷心楓沒有找到愛徒夏紅雲和那個文姓小子。
同樣的,文束玉和鬼穀子等也沒有找到鬼斧神工,天機、七巧、飛花掌等三奇也一直未見露面。
初五這一天,一清早便有人搶著往終南山下的天龍台湧去,不過,不論去多少人,台前那片空地都會容納得下的,不但台前那片空地遼闊空前,就是那座天龍台,也建築得巨大驚人。高臺僅丈五有奇,寬度卻在三十丈以上,臺上立柱為門,門分九道,每道考門兩旁有專人掌握著各式各樣的應用考具,如劍,刀,棍,戟,石鎖,花樁,以及分量不等之鋼鏢等等。
天龍幫無論總舵或分舵,均為三堂制:即天龍堂、金龍堂、銀龍堂。
各堂弟子,又分三級,即天龍弟子、金龍弟子、銀龍弟子,“銀”位卑,“金”為尊,“天”位最優。三三得九,亦即所有弟子共分九等。由下往上數為:“銀銀弟子’,“銀金弟子”,“銀天弟子”等——隸屬銀龍堂。
金銀弟子、金金弟子、金天弟子——隸屬金龍堂。
天銀弟子、天金弟子、天天弟子隸屬天龍堂。
天龍堂的天天弟子是一級弟子,銀龍堂的銀銀弟子則為最低階之九級弟子。
現在天龍臺上這九道柱門即為同時分考上述九等弟子之用。應召受編者可憑各人之成就任選一門,應考九級弟子有餘時,可續轉八級,七級,六級,到一級毫無限制。
同樣情形,如應考者首先選定的是五級“金金弟子門”,一旦不能通過可循次以降,由“金金”而“金銀”,而“銀天”,而“銀金”,而“銀銀”。
第九級“銀銀弟子”考試項目非常簡易,如這一門也通不過,那麼,這名應考者則根本就不配稱為名武林人物了!
由一級弟子轉考各堂護法,或徑考各堂護法,亦分九級,不過不須分門考試,而是由該幫之評藝專組個別面試,專組由該幫八名高級護法組成,錄用等級則由八人之評分決定。
辰牌時分,考選工作正式開始。
天龍臺上首先出現的,是四十八名帶劍的天龍堂天龍弟子。這座天龍台系背山而建,所須守護者,僅為前臺之左右兩角,是似四十八名天龍弟子出臺後,立即全隊一分為二,二十四名走向左台角,二十四名走向右台角。
接著出現的,是由金龍堂九名護法所組成之機動彈壓隊,“天”“金”“銀”三級護法,每級三名混合編成三小隊,交錯巡行于全台各處,以便隨時應付在所難避免之肇事者。
最後出現主考人,正是那十三奇中的敗類,九疑一絕計生皇,天龍幫時下之第三副幫主。
這位天龍幫第三副幫主,雖然在武林中一直盛名不衰,但一副尊容卻使人不敢領教,十三奇中,以鬼爪抓魂生相最醜,但是,鬼爪抓魂雖醜,卻因為人風趣,醜亦醜得可愛。而這位九疑一絕就不同了,人既醜,偏欠自知之明,不時拂袖昂首作凜然不可侵犯狀,再加上身軀奇瘦奇小,卻穿著一身鮮明刺目的織錦武士服,看上去益發使人有著沐猴而冠的惡心之感!
九疑一絕率領著兩名天龍堂天龍護法——各堂各級護法系以一幅團花標別身份,團花中央均為一條呵雲彩龍,四周綴以六角金星者為“天龍”,金邊者為“金龍”,銀邊者為“銀龍”。天龍堂之團花繡于英雄巾之額前,金龍堂之團花繞於雙肩,銀龍堂之團花則繡於兩袖近腕處。在天龍台中央,有著三副高高在上,顯然出於特別設計的座椅,這時,九疑一絕使領著那兩名天龍堂天龍護法走去在這三張特座上坐下。
九疑一絕於中間那張座椅坐定後,雙拳一抱,大刺刺地左右來回一掠,便算是向台下廣場上上萬名武林人物見過常禮。
九疑一絕見禮畢,接著便由左首那名身軀魁偉的天龍堂天龍護法起身向台下朗聲宣佈:“評錄正式開始——”
此語一出,台下臺上,頓時歸入一片沉寂。
那名天龍護法僅僅報出上面簡短的六個字,便即坐回原座。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1:29:30
台下,沉寂繼續著……
台下此刻這一片沉寂,並非說明今天這些到場的武林人物都是正義之士,什麼事都是開頭難,在這種眾目睽睽的場面下,想第一個跳上臺去,的確是需要一點勇氣的。
不談別人,就說斷碑手和五陰爪兩兄弟吧,他兩個領著四十多名泰山弟子,今天到得最早,一直站在最前排,加上他們又和天龍幫暗中聯絡,按理說,他們這一批,現在就應該搶著上去才對,可是,兩兄弟左張右望,照樣遲疑不前!為什麼?羞惡之心人皆有之也!
臺上的九疑一絕,以及一干天龍幫徒,似乎頗為瞭解台下此刻心理,全都平靜地守候著,並不因無人登臺而露不快之色。
就在這時候,昨日那名短衣青年出現了。
他從西邊滿頭大汗的擠過來,悄悄靠去斷碑手和五陰爪二人身邊,抹著汗水,低聲埋怨道:“怎麼還不上去?唉,還以為你們沒有來呢!”
斷碑手期期地低聲道:“這個……你不見……都……都還沒有一個人上去嗎?”
短衣青年沉臉道:“就是要先上去才稀奇呀——來,看我的,由小弟示範給你們看!”
五陰爪一愣,道:“你——”
短衣青年道:“這有什麼關系,我又沒有戴幫符,誰知道我是天龍弟子?不過,你們可要記住,我一上去,你們就得接著跟上去才好。”
五陰爪道:“當然,只要有人開了頭,還有什麼可顧忌的?”
短衣青年說得一聲好,轉過身去,雙臂一揚,縱身飛上臺面。好!有人登臺了,臺上台下,千萬雙目光全為之一亮。
短衣青年身形于臺上落定,面向中央主台遙遙一躬,朗聲報名道:“丐幫榆關分舵一結弟子,佟南山,願投效大龍幫金龍堂,為金龍弟子!”
金龍堂金龍弟子就是金金弟子,負責評選者為九門中之第五門,短衣青年說完,立即大步向臺上第五座柱門走去。
這時台下西北角,一名老叫化低聲向身邊一名小叫化吩咐道:“去找內堂張司事來,叫他先查查一結弟子名冊,榆關分舵幾時有的這名一給弟子,本座竟然毫無印象,豈非怪事!假如找不到張司事,就找歐陽長老,歐陽老月前剛從西北各地點撿回來,看他有沒有見過這個叫佟南山的一結弟子!”
臺上,第五座柱門前,此刻在假戲真做了。
那名主持金金弟子選務的金龍堂金龍護法,這時指著一副重約百斤的石擔,向短衣青年問道:“這副石擔舉得起來麼?”
短衣青年點點頭,接著走過去,右足踩穩,右足斜滑半步,半彎腰,右手單手一抄擔杠,喝一聲:“起!”
石擔舉起了,腿不戰,腰不晃,後退三步,前進三步,然後一把擲落,姿態正確,中規中矩。
那名金龍護法點頭道:“好——現在請試演八仙掌法,第七招第三節變化,由‘采和卸擔’轉‘湘子橫笛’!”
八仙掌法為丐幫三大絕學之一,既屬丐幫弟子,自為必考項目。
短衣青年遵命退出四五步,立定,右臂緩舉與肩齊,然後,驀地一傾右肩右掌於半空中一圈一搖,右腳離地,左足籍一圈一搖之勢,身軀急旋,原地變向,同時,右手一兜一抓,左掌平肩向左前方平平削出。一招兩式,右手式隱黑虎掏心,左掌暗含大鵬展翅,遙看則有如牧童之按笛,行招換式間,姿態優美靈活。台下萬千武林人物均不禁暗暗點頭,同時亦為丐幫深感惋惜:該幫有著這麼一名優秀弟子,結果卻未能在品德方面多加教化,實在遺憾。
這時,台下西北一角,丐幫兩名七結長老碰頭了,後到的歐陽長老詫異道:“就本座所知……”
先前那名邱姓七結長老連連搖頭道:“歐陽兄不必說了,這裏面問題複雜得很,本座這會兒已經看出,這小子非但不是本幫弟子,來頭可能相當不簡單,他剛才那一招八仙掌法,就是換了本幫三結弟子,火候也不會如此之純,咱們且多看一會再說。”
臺上那名金龍護法這時向那名短衣青年問道:“這位兄弟要不要再試一試‘金天門’?”
短衣青年搖搖頭道:“沒有自信,能成為金龍堂金龍弟子,佟南山已經夠滿足了。”
那名金龍護法點頭道:“好,請到裏面登記去吧。”
短衣青年於是由第五道柱門中走向台後,在臨進門的一剎那,短衣青年迅速回頭朝斷碑手和五陰爪等人立身處飛來一道眼色,意思似說:還等什麼呢?
斷碑手和五陰爪兩人受了這道眼色的鼓勵,勇氣為之大增,當下二人朝身後那批泰山弟子一揮手,先後躍身登臺。
這下子,場面可大了,四十多人,實在不是一個小數目。不過,除斷碑手和五陰爪二人系走向第五座拄門而外,其餘的泰山弟子多半分赴“銀銀”和“銀金”兩門,其中僅有兩三名泰山弟子較具自信,稍作猶豫之後,毅然走向“銀天門”。
結果,與試者全部通過。即於此際,怪事忽然出現。
那名第一個成為金金弟子的短衣青年,這時走去九名負責彈壓臺面的護法身邊,不知低聲說了幾句什麼話,那名護法聽了,臉色微微一變,接著朝同僚一打眼色,相繼快步跑來前臺,九名護法來到前臺之後,由為首那名金天護法向斷碑手和五陰爪二人高聲招呼道:“喂!泰山來的這兩位朋友,請你們將貴派這次帶來的兄弟全部集中到這邊來一下!”
斷碑手和五陰爪二人正待向柱門中走進,聞言不禁帶著詫異之色轉身朝那名佟姓青年望去。
佟姓青年點點頭,含笑不語。
斷碑手和五陰爪忽然明白過來,對了,他們身上現在不是都有著一塊彩色紙牌嗎?天龍幫一定是為了激勵來茲起見,要當場為他們宣佈擢升一級錄用了!
他二人現在已經是金金弟子,再升一級,就是金天弟子,在天龍幫而言,身份算是不低的了。
斷碑手和五陰爪甚為興奮,當下立即吆喝著那四十多名泰山三代弟子跑過來,那名金天護法說容吩咐道:“排成三列,前後靠緊一點。”
台下成萬武林人物全給臺上這種突如其來的陣仗弄糊塗了,點名?檢閱?這算什麼名堂?
臺上四十多名泰山弟子分列排好了,斷碑手和五陰爪站在行列的最後面,另外八名金龍護法則分別散立在行列兩側。
那名金天護法在斷碑手和五陰爪二人臉上掃了一眼,點頭道:“好,把你們身上那一張彩牌拿出來吧!”
斷碑手和五陰爪等人略為遲疑了一下,立即分別自身上掏出那張彩色紙牌,那名金護法前後查察了一遍道:“舉高一點——都有嗎?”
斷碑手搶著答道:“都有!”
那名金護法臉色一沉,冷笑道:“果然夠豪壯——嘿嘿。”
斷碑手一聽語氣不對,不禁心頭一緊,忙問道:“護座,這……這話什麼意思?”
那名金天護法寒臉獰笑道:“現在忽然又怕死了是嗎?嘿嘿嘿!本幫早就知道這次有人在暗中組織反抗勢力,不過卻沒有想到竟敢集團混進來!這些彩牌代表著什麼意義?是哪位什麼到簫書生發給你們的麼?嘿嘿嘿嘿!”
斷碑手一急,指著佟姓青年大叫道:“是,是他——”
那名金天護法頭一點,冷笑道:“不錯,是他告發的!想報複是不是?嘿,可借你們已經沒有機會了!”
說著,揮手一聲斷喝:“通宰!”
另外那八名金龍護法,散在四下裏,早已蓄勢待發,這時一聽到一個宰字,“沙”的一聲,八劍齊出,如亂虹交織,立自四下裏掩殺而上!
這就叫做“求生反速其死”!斷碑手和五陰爪,昨日為了歸順天龍幫,不惜兄弟鬩牆,以卑劣手段誘殺他掌門師兄大力王,以及那二十多名無辜的師侄們,不意天道好還,今天卻來死在天龍護法們的寶劍下,寧不可歎!
在八支利劍交揮下,呼嚎、掙紮,又何濟於事?不消片刻,屍疊血流,四十多名泰山劣徒,掃數了賬!
泰山一派,至此宣告滅絕!
台下一干武林人物雖被這一陣血光劍影瞧得膽戰心寒,但是,生出同情的卻沒有幾個。這本來就是賣身投靠應有的下場,更何況眾人多已風聞昨日法華寺前那段公案呢!
那名金天護法正待叫人清理臺上死屍之際,眼角所及,不禁搶出一步大叫道:“喂,佟老弟要去哪里?”
佟姓青年人在半空中,揚聲答道:“不行,你們手段太辣——”飛落台下,往人群中一攢,霎眼消失不見。
那名金天護法氣得直瞪眼,但又不便採取進一步行動,台下這麼多人,現在固然是人齊心不齊,萬一受到刺激,那就難說了。
如今,這算是樹立下一個最好的榜樣,泰山派四十多人誠心投效,結果是一劍一個無一倖免。
那四十多張彩牌代表了什麼呢?
這些彩牌是劍簫書生所散發?以劍簫書生之成就和抱負,他如想帶頭對抗天龍幫,可找的人可說多得很,哪里會找上泰山派這批渣滓?還有:這批人在秘密被揭發之後,何以一個個毫無驚惶之色?是這些傢伙修養到家了麼?見鬼!
所以,佟姓青年臨去留下的那句話便顯得特別有力而動人了:“你們手段太辣!”
結果,第一天這樣過去了之後再未有人登臺。
第二天,情況好得有限,僅大別、五行、崆峒各派進去七、八十人,在整個比例上,這當然是個小得可憐的數字。
也許是天龍幫實在無法忍受了,第三天,局面突然急轉直下。
是日清早,當第一批武林人物趕達天龍台下時,忽然於天龍台前發現一方巨大的告示牌:牌上白紙黑字,內容大意為——
派瀟湘三奇為三湘分舵主,胭脂魔王為徐州道分舵主,流星拳為金陵道分舵主,飛花掌為天水道分舵主,芙蓉仙子為扶風道分舵主,鬼爪抓魂為密雲道分舵主,天機道長、血屠夫,為以上八道分舵正副巡按,直屬天龍峨嵋總舵天龍堂管轄指揮。余者如少林、武當、華山、衡山諸大派,均經指定為各該處之分舵,分舵主即為各該門派之掌門人。
告示中強調:三天內不向天龍台提出異議,即算對新派職司默認。至於未在告示列名之其他幫派及個人,仍須按章報到受編。
這一手,的確夠絕。你們想觀望麼?好!你們觀望吧!只要三天一過去,榜上有名者,即為天龍屬員之一!不同意麼,那你當時為什麼沒有勇氣登臺否認。
看到這張告示,滿場為之騷動不已,前三天冷戰過去,這大概是有好戲可瞧的了!
文束玉雜在人群中,在看到這張告示之後,忽然轉向鬼穀子低聲問道:“十三奇之出現,老前輩是否全都清楚?”
鬼穀子一時猜不透文束玉問這話的用意,眨著眼皮道:“你小子怎麼忽然……”
文束玉打斷對方話頭道:“請老前輩先行回答!”
鬼穀子只好點點頭道:“差不多都清楚。”
文束玉緊接著問道:“那麼十三人的名姓呢?”
鬼穀子思索了一下道:“其中只有……”
文束玉注目介面道:“其中只有天機道長和七巧仙姑兩位不清楚,是嗎?”
鬼穀子一怔,訝然道:“是呀,怎麼樣?”
文束玉朝天龍台方面低低一指道:“請前輩將該幫先後兩幅告示的內容仔細回憶一下,看其中是否有著某種微妙的暗示?”
鬼穀子眼皮不住霎動,忽然輕輕一啊,擊膝失聲:“對!”
萬花公主已成一身男裝,本和二人站得遠遠的,這時瞥及二人神情,不禁悄悄擠過來低聲插口道:“什麼事?”
文束玉見四周都是一些土牛木馬類的十八流腳色,乃忍不住輕輕笑一下,為萬花公主解釋道:“想想吧!在第一次告示中,我們最大的困惑,便是不知道那位第二副幫主翁倩巧為何許人,在第二次,現在的這幅告示中,我們發現,十三奇中計有二人未經列名,一為九疑一絕,一為七巧仙姑!九疑一絕,我們已經知道,他是現在的天龍第三副幫主,那麼,七巧仙姑漏未列名的原因何在?剛才,由胡前輩證實,沒有人知道七巧仙姑之俗家姓氏,正如無人知道那位第二副幫主翁倩巧為何許人一樣,兩下湊攏,兩個謎面,豈不成了明明白白的一個謎底?”
鬼穀子拇指一豎笑道:“厲害!孫臏、龐涓,跟鬼穀子學了七八年兵法才入門徑,想不到你小子僅僅十來天功夫便能盡得老夫真傳,了不起,了不起!”
萬花公主忍不住笑起來,停了一下,萬花公主忽然生出疑問道:“‘翁倩巧’三字雖然鮮有人知,但也並非全無人知,該幫第二次不列七巧仙姑是出於不得已,不去說它,那麼第一次既有守密意味在內又為什麼要將翁倩巧三字明白寫出來?”
鬼穀子搖搖頭,代為解答道:“老夫‘事後有先見之明’,現在算是明白了,是這樣的:天機與七巧,在俗家時,原為一對情孽,詳細情形,得問鬼爪抓魂醜老兒,老夫僅知道兩人之後不知道為什麼事忽然化愛為恨,雙雙遁入空門,不過一身雖了,餘緒仍未斷盡。這次,七巧仙姑忽然成為天龍幫副幫主之一,可能即為當年不盡餘怨之作祟。而知道翁倩巧三字的人,也可能只有天機道長一個,所以,老夫猜測,第一次告示中出現翁倩巧三字,也許只是針對天機道長一人而發!大有本仙姑在此,你天機老道有本領就來之意。在當時,該幫自未料及今天會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下再出第二張告示。”
萬花公主緩緩點頭道:“很近情理——”
文束玉忽然輕輕一噓,低聲道:“快看,包斧上臺了!”是的,群雄料得不錯,好戲都在後頭——現在,第一個,包斧登臺了!
這位十三奇中鼎鼎大名的血屠夫,平常于路上遇到還不怎麼樣,現在一副巨大的體軀往臺上一擱,與那些普通身材的天龍護法們兩下一對照,直如亂墳中忽然冒出一座鐵塔,再加上那張鐘馗面孔,看上去端的駭人之至。
台下嘈雜之聲一下靜止,臺上,天龍幫方面也呈現出一派緊張形勢。
九疑一絕不敢托大了,忙自座中立起,遙遙一抱拳道:“包兄別來無恙……”
血屠夫環眼一瞪道:“姓計的,咱們話說明白,你攪你的天龍幫,咱開咱的肉店,咱老包大字不識一個,你們兩次告示中究竟寫些什麼,咱既看不懂,也沒有人敢跟咱分說,‘有則改字(之),無則加名(勉)!’沒提咱老包,拉倒,要提到了,趕快補個‘訃文’!”
台下轟然大笑,萬花公主主婢于人群中更是笑得直不起腰來。
血屠夫霍地一轉身,手按腰際板斧,瞋目厲吼道:“奶奶的,誰再笑笑看!”
這一吼,笑聲果然斂去不少。
血屠夫乃又再度轉過身去,指著九疑一絕道:“另外一點,你姓計的得還個明白出來,咱老包兩個徒弟被你們怎麼了!外面有人說:阿立被你們打死,阿幹被你們留下,是與不是,現在聽你老計的,如果想跟咱老包耍什麼花槍,就別怪咱老包今天打鬧台!”
原來血屠夫雖是草包一個,惡客與快刀二人卻均出身世家,兩徒為血屠夫日常左右手,尤其是文案方面,血屠夫對這兩名寶貝徒弟更是須臾難離,一旦全去了,血屠夫自然受不了。
九疑一絕今天身為天龍第三副幫主,當著天下群雄之前,身份不能不顧,他雖然有辦法可將這位血屠夫哄過去卻不便當眾隨便撒謊,所以,這時只好避重就輕,照實答復道:“上次在金谷包兄知道的,其為何人所傷,也無從查究起,至於,咳咳,至於許幹老弟,目前的確在本幫金龍堂擔任……”
血屠夫勃然大怒,厲喝道:“混蛋!”
九疑一絕一愣道:“包兄這是罵誰?”
血屠夫怪叫道:“不用你管,罵誰都是一樣!快,死了的不算,快交活的出來!你們將阿幹藏去什麼地方?快說!”
九疑一絕臉色變了變,平靜地道:“許老弟這次沒有跟來。”
血屠夫跨前一步,睜眼道:“在哪里?”
九疑一絕道:“在敝幫總舵負責留守任務。”
血屠夫氣得哇哇怪叫道:“好啊,咱教的徒弟,最後卻替你們去看門?他祖奶奶的,這不是欺人欺到家了麼?”
九疑一絕冷冷說道:“請包兄說話檢點些,這是出於貴高足自願,本幫並未加以勉強,自己徒弟做的事,包兄不能任意歸罪他人!”
血屠夫大吼一聲:“奶奶的,老子不管,交我徒弟來!”
板斧一揮,大步自第三道柱門搶入,徑奔中央主台,大有找上九疑一絕捨命一拼之意。
九疑一絕叱道:“鎮台護法何在?”
九名由金龍堂三級護法組成之彈壓隊,得令揮劍一擁而上,九劍交指,頓將血屠夫四下團團圍住。
血屠夫去勢一頓,怪叫道:“好啊——”
板斧一個盤掃,“叭”,“叭”,“叭”!九支寶劍一下斷去三支。
九名護法本意只是阻止血屠夫繼續前進,現見血屠夫真的動手,不由得一個個殺心頓起。
當下寶劍折斷的三名護法抽身退出,其餘六名護法包圍圈一緊,六劍齊挺。
另外那三名護法迅速換過寶劍,也跟著返身加入。血屠夫大吼一聲,巨軀一蹲,板斧疾旋如蓬,先是一個雪花護項,消去六劍匯奔之勢,緊接著,一個瘋虎出洞式,斜刺裏揮斧沖出,東南角上兩名金金護法首先遭遏。“禿”!“擦”!兩名金金護法架不住崩山來勢,先後砍得骨斷皮連血屍拋出七八尺!
血屠夫乃武林中天字第一號血腥人物,不動手則已,一旦板斧見血,一股狂性更難遏制,不至精疲力竭,絕不自動罷手。
他這一番殺將開來,天龍台算是遭瘟了。鋼斧所至之處,不管人也好,東西也好,卡裏卡嚓,一律分為二二,兩分為四。
高坐主臺上的九疑一絕雖明知這位血屠非易與之輩,先還為了天龍幫之尊嚴,除喝令護台眾護法力拼外,始終未作進一步之措施,嗣見眾護法九去其五,再耗下去,勢必全軍覆沒,這才不得不發出緊急命令。只見他轉頭向台後一聲斷喝,立自後臺一下奔出三十多名天龍幫特等高手:天龍堂天龍護法。
三十多名天龍護法一出臺,戰況頓時改觀。
血屠夫由縱橫馳驅漸轉左沖右突,砍殺圈逐步收縮,斧影也由閃閃霍霍而漸趨鈍滯黯微。
後援之護法雖仍不時有人血肉開花,但血屠夫本人已也一身是血。
吼聲漸吼漸低……
台下萬千武林人物眼睜睜看著這種群毆場面,雖然人人心中皆有不平之意,但絕無一人想到出手幫忙。因為,天龍幫固然可惡,而血屠夫留在武林中,遲早也是一個可怕的禍害。到今天為止,這位血屠夫究竟殺過多少人,恐怕連他血屠夫本人也記不清楚,兩害相沖,寧非佳事?
不消多大工夫,臺上平靜了,那些大龍護法們,一個個均如血人一般,這時正在分別試劍還鞘,而血屠夫包斧,則早已變成碎肉一地,只有那把鈍鋼板斧,則于血肉中依然精亮如故。
人多好辦事,血戰結束不久,臺面便由數十個銀龍弟子清理幹淨。
五行十三奇,自此少去一人!
底下會是誰登臺呢?
台下群雄正在四下瞻顧之際,人群後面,忽然引起一陣不大不小的混戰,原來一輛豪華油壁香車,竟不顧刻下廣場一片擁擠,居然呼叱著一路向天龍台前駛將過來。
不過,眾人結果還是讓出一條通道。
眾人屈服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這輛香車之豪華出眾,而是由於車前馬背上兩名開道馬車夫面子實在太大!
這兩名馬車夫是誰?降龍掌言仁,伏虎掌言義!
好!飛花掌言琴鳳也到了!
由於天龍第二副幫主可能就是七巧仙姑,現在,五行十三奇中,可能到場而沒有露面的只剩下一位天機道長。
當言氏雙傑駕著這輛豪華的油壁香車來到天龍台之後,天龍臺上,九疑一絕第二度面現緊張之色。
馬車停定,車內傳出一串銀鈴似的盼咐道:“大哥,您上去問問,小蘭是不是被他們綁架了,假如沒有,我們馬上走,不必跟他們嚕嗦。”
稍稍頓了一下,接著吩咐道:“二哥過去將台前那張告示第三行上小妹的名字劃掉!”
言氏雙傑,雙雙飛身下馬。
老二伏虎掌言義大步走向台前那塊告示牌,老大降龍掌言仁走出數步,足尖一點,縱身登臺。
九疑一絕端坐不動,遙遙注目道:“言老大有何見教?”
降龍掌亦不為禮,瞪著中央台道:“老漢那個師侄女最近有沒有再遭貴幫留下?”
九疑一絕緩緩回答道:“不錯——”
此語一出,降龍掌臉色頓變。台下人叢中的文束玉、鬼穀子、萬花主婢等人亦為之大感意外。
九疑一絕輕輕一咳,緩緩接下去道:“上官女俠敏慧之資質,頗為敝幫第二副幫主所賞識,有意收歸座下,另授絕藝,年前她們在襄陽無意相值,彼此都很投緣,這是敝幫那位第二副幫主之私人私事,本座願就知相告,至於賢昆仲,以及今師妹飛花女俠准備如何處理,希望能去找上敝幫第二副幫主當面直接解決!”
降龍掌厲聲道:“貴幫那位第二副幫主她現在在什麼地方?”
九疑一絕平靜地道:“請言老大說話時語氣放緩和些,憑你言老大,大概還不夠資格在計某人面前如此威風。現在,計某人可以這樣告訴你:大家客客氣氣的,計某人無妨代為轉達,你們留下在長安的地址,待天龍會期過去,咱們翁副幫主自會去找你們。如果閣下自有主張,閣下盡可自行處理!”
降龍掌咬牙切齒,忍了又忍,終於帶怒哼了一聲道:“很好,有信請送西門金鞭陳三達,我們言家三兄妹等著就是了!”
語畢轉身,一躍下臺,老兄弟倆,隔著車簾,先後將交涉處理之經過向車內飛花掌報告了,然後雙雙上馬,循原路出場而去。
這時一名銀龍弟子匆匆奔去主台下面,不知道向臺上九疑一絕報告了幾句什麼話,看樣子似是訴說告示為伏虎掌撕去一片的事,九疑一絕聽完臉色變了變,但接著卻搖一搖頭,示意不必追究,同時目送逐漸遠去的馬車浮影,嘴角泛起一抹詭秘的無聲冷笑。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1:32:34
第二十二章 碧蕭吹風月當樓
眾人正觀望間,忽有三條身形,颼,颼,颼,相繼飛登天龍台!
身形落定,看清了,原來是瀟湘三奇。酒癡晁海、寶癡商帛、文癡余敖!
九疑一絕臉孔一轉,輕哦著起身招呼道:“原來是瀟湘三友駕到!怎麼樣,三位老大哥是不滿本幫此一措施?抑或對本幫告示中所排的職司有甚高見?”
酒癡晁海仰起一張醉蟹臉,哈哈大笑道:“武林一統乃武人之福,余等兄弟舉雙手贊成都來不及,焉有從中梗阻之理?計老大猜對了,余敖等兄弟此來無它,只不過對敝兄弟三人之未來職司稍微有點異議而已!”九疑一絕又是一哦,面帶不信之色道:“晁兄能否再說明白點?”
酒癡拿起腰間酒葫蘆,滿灌一大口,骨都一聲咽下,咂著舌頭,拭幹嘴角,然後抬起頭來正色問道:“貴幫築起這座天龍台,聲稱要憑武功高下,分別收編天下武林人物,請問這種考轉方式是否絕對公平?”
九疑一絕愣了一下,答道:“任何一項考試,要做到絕對公平,自然不是一件容易事。這裏面有運氣、志趣,以及種種意外變故,偶然之失,均能影響成績,不過,面對濟濟武士,要想有所甄別,除試以幾種共同而特定之項目,其他又有何策?請問晁老大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酒癡晁海接著道:“‘運氣’我知道,‘考場意外事故’我也清楚。計老大所說之‘志趣’,該作何解釋?”
九疑一絕道:“譬如昨天,有一名丐幫一結弟子俺南山,他報考本幫金龍弟子,依本座觀察,此子足有成為天龍堂弟子之條件,但是他不願再往上試,結果便以金金弟子錄取。這種情形下,本幫系循來人之志趣決定,自不能指作本幫評選欠公,說成本幫故意不讓有能力的獲得應有之職位,對嗎?”
酒癡晁海頭一點道:“對!我懂了!這就是說:除了應考者心甘情願,貴幫當力求才高者得高位,才低者就低位!”
九疑一絕接著道:“當然如此……”
酒癡晁海截住對方話頭,仰望著對方道:“貴幫台下告示上說:三湘、徐州、金陵等八道分舵主,包括八道之正副巡按在內,均歸總舵天龍堂管轄,這意思是不是說總舵堂主之地位優於各道分舵主?”
九疑一絕遲疑了一下,賠笑笑道:“在編制上,實情確屬如此,不過,總舵堂主也只是名義好聽,與掌實權之分舵主事實上亦……”
酒癡晁海聽如不聞,又道:“請貴幫總舵天、金、銀三位堂主這就出來一下如何?”
九疑一絕呆道:“晁老大這……”
酒癡晁海嘿嘿一笑道:“‘人向高處爬,水往低處流’,對嗎,余等三兄弟比起你計老大來自然不及多多,但對我們未來幾位頂頭上司,卻想領教一番。冒昧得很,余等三兄弟頗有分就天、金、銀三堂堂主之意,他們三位如憑真才實學,能令余等三兄弟口服心服,那沒有話說,否則,對不起,請他們三位暫時讓讓位!”
台下轟然爆出一片喊好之聲。
鬼穀子點頭自語道:“這倒是個好主意。”
文束玉惑然道:“什麼主意?”
萬花公主低聲笑道:“量力而為,先除去該幫三大支柱,這主意焉能謂之不佳?”
文束玉噢了一聲,失聲道:“你們是說這個?當然了。我一下子沒有會過意來,還以為胡前輩另外又想到什麼破敵良策呢!”
鬼穀子抬頭道:“不!你小子沒有疑錯,老夫的確是指另外一件事。”
文束玉大感意外道:“另外什麼事?”
鬼穀子目光一比臺上道:“現在先看下去再說吧。”
這時臺上的九疑一絕,顯然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事實上,九疑一絕似乎也不想拒絕酒癡此一要求,每一新興幫派之崛起,全仗以武樹信立威。天、金、銀三龍堂為該三大鼎足,未來需要管理者,將有七十二道之多,如連瀟湘三舵也降服不了,將何以施號令於天下?
所以,九疑一絕僅稍微猶豫了一下,立即回頭向身旁那名天龍護法吩咐道:“去請南宮、椿、馬三位堂主出來!”
這一來,全場氣氛頓時進入最高潮。
從九疑一絕、七巧仙姑、天絕掌等武林三大巨孽僅能列位天龍副幫主一節看來,當可想見即將出臺之天、金、銀三名堂主絕非等閒人物。同樣的:瀟湘三奇雖居十三奇榜末,但是,武林中不稱“武林十奇”而稱“武林十三奇”,亦非偶然。“十人之下,千人之上”,在一般武林人物的心目中,仍屬高高在上,可敬可羨的位置。
所以,即將由六大名家帶來的三場印證,使得此刻台下萬千武林人物,均為之興奮莫名,人人忘卻本身來到此處是出於迫不得已,看完別人的好戲,自己將來又怎麼辦?
不一會,三名身披紫色風衣的中年漢子於天龍臺上出現。
三名堂主,衣裝一律,僅天龍幫符配帶位置各異,天龍幫符繡于英雄巾前額,金龍在兩肩,銀龍在兩袖。
三堂堂主系並肩,自後臺走出,天龍堂主居中,金龍在左,銀龍在右。
天龍堂主體形較矮,均與酒癡晁海相等。金、銀兩堂堂主則均為高挑個子。三人面貌雖異,但臉上那股傲岸神色卻無分別。不過,這三人並非一般狂妄自大,愚昧無知之輩可比,僅看那三雙冷森如雷的眼神,便可知道,三人眼高過頂,是有他們的本錢的!三人出臺,視瀟湘三奇如無物,僅朝主臺上九疑一絕淺淺一躬,由居中那名天龍堂南宮堂主道:“不知副座何事相召?”
九疑一絕指著瀟湘三奇,介紹道:“這三位就是曾與本座同時列名十三奇的瀟湘三俠,本幫新聘之瀟湘三舵分舵主,他們想和三位堂主在武功方面切磋一番,南宮堂主對晁大俠,諸堂主對商大俠,馬堂主對餘大俠,你們三位就同時下場如何?”
三名堂主同時轉過身來,瀟湘三奇向兩邊遠遠散開,三名堂主略加辨認,立刻分向三奇走去。
天龍堂主走向酒癡晁海,褚姓金龍堂主走向寶癡商帛,馬姓銀龍堂主走向文癡余敖。
臺上台下,不聞一絲聲音,團陣相同之六人,經過簡略而冷漠之遜讓,身形容移,舉足交加,立即分別戰成三團。
六人中僅有二人使用兵刃,三奇之中,文癡余敖使用一支鐵戒尺,三名堂主之中,那位天龍堂南宮堂主則使用著一對長約八寸左右的判官筆。
戰約十余合,左邊一組,首先分出勝負——不,應該說做首先分出生死!
寶癡商帛在戰至中途時,敵人一掌拍來,寶癡身形略緩,未能全部避開,這一掌雖未傷中要害,但胸口衣內卻發出格蔔一聲脆響,寶癡知道,身上一隻碧玉鼻煙壺顯然是給報銷定了!
寶癡之有寶癡之號,顧名思義,不諭而知,當下耳聽玉壺碎裂聲,直比一拳打在心窩上還要心痛。於是乎,真火陡冒,一聲大喝,遽然全身向前撲去!
那名褚姓堂主想不到雙方在優劣未明之際,敵人竟會突然使出這種亡命打法,一時後退無路,只好咬牙硬拼。
結果,寶癡如願以償,雙臂當項砸下,諸姓堂主雙肩當場骨碎筋折,但是,褚姓堂主在倒下時,一足也未勾空,寶癡腹陰中創,正好傷在內功結穴之處,真氣一散,頓時栽倒。
好一個狠毒的金龍堂主,他因自知雙肩斷折,今後練功無望,故乘全身氣力尚未完全消失之際,一個滾騰,滾去寶癡倒身處,又是狠命一腳蹬去,於是,寶癡因一時嗔生心田,雖然快意創敵,自己卻首先喪命。
右邊一組,文癡余敖由於在一支鐵尺上別有所成,本來稍占上風,及因寶癡倒地,眼見敵人正向寶癡滾身迫去,心中一急,只顧搶救寶癡一命,忘卻本身勁敵當前,轉身剛剛奔出一步,背心已遭閃掩而至的馬姓銀龍堂主重重擊中一拳。
文癡眼前一黑,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文癡中招後,立即發覺本身已犯分組混戰之大忌,多邊同時應戰,應以個別敵人為主體,“見死不救”,雖是一句罵人的話,但是,在這種情形下,卻的確要能做到這一點!你救別人,誰來救你?人人負擔相同,陣腳一亂,便無異自取滅亡!更何況他們這邊只有三人,一旦打破先例,豈不正好予敵人支援之藉口?
文癡雖然一時失著,但神智並未淆亂,但是,為亡羊補牢計,故意繼續向前搶出一步,誘敵二度近身,然後,身形一挫,瞑目咬牙,全力向後旋身掃打過去。
“啪”一聲裂響,馬姓銀堂堂主一顆腦袋應手開花。
文癡余敖因重傷之後用力過度,又吐出大股鮮血,也隨著昏倒臺上。
只有中間一組,雙方勢均力敵,他們也都看到兩邊戰況,但是,二人均不為所動。
那名南宮天龍堂主,兩支判官筆短而粗,無異兩條手臂之延長,這一點,確使酒癡晁海吃盡大虧。
不過,瀟湘三奇之中也就數此老心計最工,別看他節節敗退,似有力約不支之象,他早已暗藏殺手鋼於聲色不動之中,就在敵人膠卷穩操,驕氣漸盛之際,他猛然海口一張,噴出一蓬酒霧。
南宮堂主一歪頭,呸了一口罵道:“下作——”
酒癡大笑一聲:“總比臨死不覺好多了!”
招隨話發,一式金獅戲球,於酒霧中五指一抓,卜,卜,南宮堂主應指斷去三根肋骨!
酒癡一招得手,煞著隨上,環腿一項,正中敵方心窩,雖然左臂也給敵人判官筆劃出一道血溝,但那名南宮堂主卻已在一頂之下,不折不扣的撒手完結。
僅僅頓飯不到光景,戰事全部結束。
三名堂主,兩死一殘,瀟湘三奇則一死,一重傷,一輕傷。勝利算是屬於三奇方面,不過,取得這份勝利之代價,說來也夠慘重的了。
酒癡晁海踢開那名南宮堂主的屍身,向九疑一絕遙問道:“計老大現在怎麼說?”
九疑一絕離座抱拳道:“如果晁兄誠心襄助本幫,本座願代本幫決定即聘晁兄為本幫天龍堂堂主。余敖兄養傷復原,如能以事實證明一身功力未受損害,本幫將決定聘任余敖兄為銀龍堂堂主,人無信不立,幫無信不與,現在就憑晁兄一言便可決作!”
酒癡晁海,咕喀一聲喝盡葫蘆中全部餘酒,拭了空葫蘆,胸口一拍,大聲答道:“成!就這麼說定!”
一把揪住兩名值台弟子,用手指指文癡余敖,示意那兩名弟子快將余敖抱起,然後領頭大步踏向台後走去。
萬花公主訝然低聲道:“怎麼,酒癡真的歸順該幫?”
鬼穀子微微一笑道:“有什麼不可以?”
萬花公主轉著一雙明澈的眸珠,似乎不知要說什麼好,最後期期地道:“該幫也真的會收容?”
鬼穀子在九疑一絕臉上注視了片刻,點頭道:“只要酒文兩癡不生異心,該幫自無不納之理,武林中有幾個酒癡文癡?”
鬼穀子說著,忽然拉了文束玉一把,輕輕說道:“可以了,小子,咱們先走吧。”
第三天一天下來,又有百餘人繼續登臺受騙。
第四天,文束玉一身新衣,背斜插解語劍飄然飛登天龍台。文束玉這一亮相,宛如玉樹臨風,英華四射,全場千萬眼光頓被一下緊緊吸住。
台下人叢中,不知誰人首先喊出一聲:“啊啊,解語劍!”
一聲喊出,四處響應:“劍簫書生!劍簫書生!”
“那麼,這一位准是劍簫書生無疑了……”臺上,所有的天龍幫徒,上自第三副幫主九疑一絕,下至守望台角之銀龍弟子,人人均是神色一緊,原地轉身,一下將所有的目光全部集中過來。
九疑一絕緩緩自座中站起,注目發話道:“這位老弟,莫非就是——”
文束玉微微一笑,從容朗聲道:“劍簫書生,文束玉,文公達之子,是的,我們之間這已是第二次見面了!”
九疑一絕戒備地道:“老弟此來,意欲何為?”
文束玉微笑地道:“貴幫不是聲言要收編天下武林人物麼?文束玉忝為武林一份子,自應遵示前來報到。”
這位斷腸簫後人,自以劍簫書生之名義出現江湖以來,一直都在與天龍幫為反作對,現在居然說要登臺受編,誰能相信?
九疑一絕哼得一聲,正待變臉作色之際,台後忽然飛步奔出一名青衣小婢,那名小婢走去九疑一絕座前,低聲不知說了幾句什麼話,九疑一組聽完,雙眉緊皺,露出一臉不以為然,卻又不敢公然反對的苦惱神情。
待那名小婢退去後,九疑一絕容色一緩,抬頭淡淡地道:“文老弟擬就本幫何等職司?”
文束玉大聲一字字答道:“第三副幫主!”
九疑一絕勃然大怒,厲喝道:“小子不許放肆!”
文束玉聽如不聞,從客接下去道:“瀟湘三奇有例在先,文束玉自得援例辦理。閣下如具自信,似應不辭一戰:否則,嘿嘿,為閣下計,亦以辭去現職為妙。因為經此一來,貴幫萬千弟子要想仍對閣下這種畏首畏尾之副幫主擁戴如昔,恐亦難矣!”
九疑一絕朝指大喝道:“鎮台護法何在?替本座拿下這小子!”
經過補充整編之九名金龍護法正待拔劍向前之際,後臺出入口處突然傳出一聲脆叱道:“住手!”
緊接著,一名黑衣蒙面女子款步走出。
聽到後面這一聲住手,九名護法神色一凜,全部還劍入鞘,同時分別向後退出一步。
九疑一絕怔了征,忙自主台走下,一面卑躬地說道:“翁大姊怎麼……”
黑衣蒙面女子不予置理,徑自步登主台,於九疑一絕原先所坐之座位緩緩落座,坐定後面紗一揚,平靜地揮揮手道:“本座奉幫主金諭,暫領大會主持一職,計副幫主請以評藝組首席身份下去迎戰這位文少俠!”
台下歡呼雷動……
九疑一絕面色很難看,這位現在天龍第三副幫主,事實上也許未將來人看在眼裏,但自尊心所受之打擊,卻非常人所能忍受。不過,抗命既為現實所不許,這位一代鬼雄為今之計,也只好將一股沖天怨氣轉嫁到文束五頭上了。
所以,九疑一絕在向台前走來時,移步甚慢,厚厚的合板上,一步一個腳印,一雙烏豆眼,圓睜欲裂,兩道陰毒的目光,死盯在文束玉臉上,那神情就好像要將文束玉一口吞下似的。
主臺上那位顯為天龍第二副幫主七巧仙姑翁倩巧的黑衣蒙面女子,這時和悅地於身後吩咐道:“賓主有別,計副幫主保持風度!”
九疑一絕神態是放鬆了,然從那雙眼神上看,此番交代,則無異火上添油,只有倍增他對文束玉怨毒的成分,假如那位第二副幫主意在激將,算是成功了。
文束玉待對方站定,眼視而笑道:“咱們如何比劍?”
九疑一絕冷峻地答道:“主隨客便!”
文束玉微微一笑道:“小可外號‘劍簫書生’,顧名思義,‘簫’、‘劍’兩項,自屬擅長,咱們如今就來對對拳掌如何?”
九疑一絕哼了一聲道:“老夫對徒手之人一向不施煞手,你算是摸透老夫弱點了!”
文束玉笑了笑道:“這樣說來,小可就以玉簫領教幾招也好,如閣下不能盡情施為,寧不遺憾?”
九疑一絕冷笑道:“歡迎之至!”
此一決定,事實上敵我雙方都很滿意。
在文京玉,說的可說全是老實說。九疑一絕,名列十三奇,與父親斷腸箭為同一輩人物,若以拳掌相敵,他實在毫無自信,他知道他這樣一說,必能於劍簫中取得一種,那麼,他就不怕了!
九疑一絕呢?也不傻!他雖明知這小子在打什麼主意,卻也有意促成此一決定。
解語劍,乃兵中之奇,對這套劍法除非練之有素者,誰都莫測高深。這一戰,非切磋武學可比,老鬼自不願拿生命和一世盛名輕以相試。再論拳掌,老鬼也有所顧忌,斷腸簫文公達,一身內功向被認為十三奇之冠,他覺得這小子即使僅得其父六七成火候,都將是個麻煩。
至於用簫,那就不同了。
斷腸三十六式雖說是文公達成名絕學,但是,如所周知,文公達這套斷腸簫法,上無所承,下難為繼,純屬文公達憑個人一己之天賦所創擬,這小子年事有限,受傳寶簫,現所當然,一套蕭招卻未必神似其父。
所以,文束玉假如選劍,老鬼一定會另找說詞,即使文束玉改變選擇,如果選簫,老鬼自是求之不得了!
文束玉見對方不反對自己使用斷腸簫,微微一笑,當場將身上那紫玉長簫摘取手中,合簫一拱道:“請!”
九疑一絕冷然道:“不必客氣!”
文束玉道:“只好得罪了!”
說著,紫玉簫一掄,帶起一絲輕嘯,輕飄飄起步欺身,一簫向敵方左肩府台穴平平點去。
九疑一絕注視來招架式,知道自己沒有科借,這小子現在攻出的這一招,姿式雖然輕靈優美,但火候與變化卻與文公達早年使用這一招時相去甚遠。
老鬼有此發現,心神大定。
當下輕輕一嘿,滑步卸肩,左掌一揚,削向來策,右手同時屈指如鉤,閃電般一把向前抓出。
文束玉長簫一帶,全身倒轉,簫影飄忽中,人已由左至右,接著攻出第二招。
這一場拚鬥,不及簫湘三奇分戰天龍三堂主時緊湊,也不似血屠夫砍殺全台時那般怵目驚心,但是台下萬千與會者卻為目前這一戰付出了更大的關注,這才是正宗的武學印證,誰也不想僥幸致勝,希冀一舉竟功,同樣的,到最後將必有一方傷亡,因為誰也絕對不會放過誰!
兩人之中,誰將贏得最後勝利呢?
九疑一絕,大名鼎鼎,為武林中近二十年來十三位風雲人物之一,劍簫書生,後起之秀,文公達之子,今天武林中萬千武林人物希望之所寄……
台下,這時最關心的有兩個人。
第一個便是那名自稱丐幫一結弟子,名叫佟南山,於考取天龍金金弟子,後來又藉詞溜之大吉的短衣少年!
第二個是萬花公主歐陽喜!
前者已經換過一身裝束,且加戴了一項吐邊毯帽,刻下正擠在近台東北一角屏息以觀——這位刁蠻的五月花,她此刻之所以不欲人知,最大原因使是怕被師父和兩位師姊抓回去,她知道,師父是不會關心什麼天龍幫不天龍幫的,而她,卻不能棄心上人之安危于不顧。
後者,萬花公主,這時則在拉著鬼穀子的衣袖,不住搖撼著,一疊聲追問:“前輩,他能贏嗎?這可是你叫他上去的啊!”
本來,憑她這位天毒大帝獨生掌珠在武學方面之造詣,臺上雙方誰占優勢,誰占劣勢,她根本可以憑自己之觀察決定,而用不著去問他人。可是,俗雲:事不關己則已,關己則亂。在這種情況下,她當然無法相信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
鬼穀子目注臺上,不稍一瞬,口中沉吟著答道:“難說,噢,不,應該說成……晤……應說成縱難大勝,當亦不致全面敗北,這得著接下去雙方的沉著和毅力,以及是否另有意外之變化發生。”
萬花公主著急道:“假如該幫看到他們的第三副幫主有人不敵之象,再使出他們剛才對付血屠的那種手段怎辦?”
鬼穀子搖搖頭道:“那倒不會。”
萬花公主追問道:“何以見得?”
鬼穀子皺眉道:“該幫剛才對付血屠夫,是出於不得已,也可說是血屠夫咎由自取,這種事,可一而不可再,如該幫只許勝,不許敗,稍遇不利,即行圍毆,試問接著還有誰敢登臺?三奇先前不是始終未受干擾麼?”
萬花公主點點頭,放下一顆心,說道:“那還好……”
還好?一點都不好!
斷腸三十六式乃以寡敵眾之獨門絕學,愈是馳軀于千軍萬馬之中,愈見威力,換句話說,這套簫招須於遼曠之場地大開大閱,捭闔縱橫,在任意閃挪騰躍下才能盡展所長。
現在之臺面雖然寬廣,但每逢一式大變化,仍不免有著處窒礙之感,文束玉於發覺此種情況後,雖欲改善,已乏良策。
九疑一絕乃武林中成精狐狸,狠而不亂,怒而不惑,他一直留心著文束玉簫招上的破綻,如今,這老鬼也漸漸看出來了,文束玉每有厲招發出,出手時銳不可當,但每每於緊要處卻又自動收勢改式,何以致之?揮灑不開也!
於是,老鬼一聲獰笑,立即改變打法,由長守長攻,遽轉近身迫纏,一招緊過一招一步逼攏一步。
文束玉見本身弱點已為敵人看穿,且正加以利用,不由得牙關暗咬,真想棄簫不用改以雙掌與之周旋,必要時不惜來個玉石俱焚!
就在這一剎那,怪事發生了!
九疑一絕正在步步為營,寸寸緊逼而上之際,不知怎的,老鬼腳下一滑,竟向一邊絆出,文束玉哪肯放過此一千載難逢之良機,颼的一個箭步,玉簫閃電出手,一簫正中老鬼心窩,武林一代巨梟,簫到了帳!
臺上台下,不聞一聲驚叫,不聞任何歡呼,何以故?都瞧呆了!
人人大感意外,包括文束玉自己在內。這一場,也許他文束玉最後能贏,但是,無論如何,絕不該贏得如此輕而易舉!
主臺上,黑衣蒙面第二副幫主突然下令道:“天龍堂蔡護法查看台板!”
一名精悍之天龍護法立即奔過來,將九疑一絕屍身移開,彎腰於臺面上仔細察看了一番,直起身來向上回報道:“報告副座:計副幫主适才滑足之處微呈陷裂之象。”
臺上問道:“陷裂幾許?”
蔡護法適:“不足半寸,似是閂釘松動所致,因為陷落板沿並無磨損痕跡,不像出於計副幫主落腳過重。”
臺上稍作沉吟,忽然喝道:“詳搜台下!”
颼颼聲中,立有二十余名各堂弟子自台邊滾翻下臺,成包抄式往台下鑽去,不一會,抄搜者紛紛返台,均稱台下空無一物。
那位第二副幫主于主臺上默然片刻,最後哼了一聲道:“身為武林一代名家,縱然臺面松動,也不應因而滑足喪生,還不都是因貪功心切,只顧迫敵,忽略真力之不期下沉才有此失,天龍幫擁有這等領導人物,也是死掉一個好一個。哼!”
說著,頭一抬,自紗孔中射出兩道湛然光采,望著台前的文束玉緩緩問道:“順理成章,文少俠將受聘為本幫第三副幫主了!”
文束玉朗答道:“可以,幫派本身並無善惡可言,如天龍幫之成立意在造福武林,不屬少數人利用為擴張淫威之工具,文束五非但樂就,且將引以為榮,現在,在下想先請教一下第三副幫主日常於幫中所負之權貴如何,方能作最後之決定!”
臺上平靜地回復道:“任何門派,服從第一,第三副幫主,須服從第一、第二副幫主,正如第一、第二副幫主必須服從總幫主一樣,除去第一、第二副幫主暨總幫主之外,第三副幫主則可以隨時號令全幫三堂各級弟子,包括各道分舵在內,違者先斬後報!”
稍頓,靜靜接著道:“一派有一派之門規,一幫有一幫宗旨,是非善惡,各見仁智,如對本幫行事有不滿之處,身為副幫主之一,自有隨時參擬之權,少俠目前尚為幫外人,本座僅能言及於此!”
文束玉道:“好,就此一言為定!”
文束玉說著,大踏步向裏走去。
台下人人稱奇。大家還以為這位到簫書生意在予敵人個別撲滅,不意最後竟真的投人天龍幫,豈非出人意料之外?
文束玉走近主台後,那位第二副幫主七巧仙姑立即起身含笑讓座道:“大會就請文副幫主繼續主持如何?”
文索玉拱手笑讓道:“不敢當,在下新進之初,諸事均感生疏,設有失周之處,個人貽譏事小,有損全幫尊嚴,卑座可擔當不起廠
七巧仙姑向左首那名天龍護法吩咐道:“由張護法暫時主持台務,請鄭護法去請壽副幫主出來,本座須陪文副幫主前去晉見總幫主!”
那名鄭護法應了一聲是,返身奔入後臺。
這邊七巧仙姑朝文束玉一招手,領著文束玉也向台後走去,文束玉在進入那道通往台後的柵門時,耳聽身後台下,鬼穀子經過變音的熟悉喉嚨正在人叢中高聲大呼道:“我們也上去呀,還猶豫什麼,大家沒看到連劍簫書生……”
這是預定步驟之一,不過,鬼穀子亦僅負煽動任務,他本人和萬花公主主婢是絕不會上來的。
鬼穀子這樣做的目的何在?會有何等效果?無人知道——包括文束玉在內!
這位武林智多星經過多日熟思,僅透露出大龍幫組織龐大,勢力雄厚驚人,在方今各派人多心不齊的不利情況下,絕非任何人出面號召,以正面硬拚之方式所能捎滅者,因此,他指令文束玉“射人光射馬,擒賊先擒王”——先上臺將該幫主要之智囊格殺,然後取其位而代之。底下,進一步又將如何?鬼穀子不肯說,他推稱文束玉既進入天龍幫,就不宜知道得太多,知道的多了,會亂神,會生種種顧慮,只須文束玉正常應付,他自會隨時傳遞機宜。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1:49:10
第二十三章 忠言逆耳利於行
天龍台後,即平日遊人登臨終南之坡道,所不同者,目前坡道兩旁均紮下一座座帳幕,在帳幕後面則五步一卡,十眼一樁的,布滿天龍各堂弟子。文束玉一時也弄不清楚哪些帳幕都住的是哪些人,以他眼前之處境和身份,他自不便任意發問。
七巧仙姑領著文束玉直往山頂走,似乎那位神秘的總幫主于山頂尚另有落腳之所。
果然,在山腰近項處,有著一座道觀,觀前分兩排站著二十多名天龍堂天龍弟子,另外還有十多名平民裝束、老少不一的漢子,文束玉看了很是奇怪,七巧仙姑微微一笑道:“他們是做工的……”
文束玉正點頭想問,一名駝背老工忽然呸的一聲,向地面吐出一口濃痰,離文束玉腳前不足半尺,假使不是文束玉腳縮得快,勢必吐個正著,文束玉忍不住轉過頭去皺眉道:“這位老丈怎麼……”
那是個一目已眇,滿臉皺紋的老人,他不待文束玉話完,即已反過來大嚷道:“怎麼樣,我的大少爺?老漢六十多了,咳嗽,吐痰,已成了老毛病,喜歡是這樣,不歡喜也是這樣,最好你這位大少爺發脾氣,就此攆我老漢下山,老漢家中有兒有孫,可不一定看在你們這兒一天三錢銀子上才能過活!”
文束玉轉向七巧仙姑道:“這老兒莫非瘋了不成?我沒說上一句,他倒嚕嚕嗦嗦來了一大堆,為什麼一定要這種人留在這裏?”七巧仙姑輕輕推了他一把,傳音笑答道:“別理他!這老鬼見人來瘋,一天到晚就想回去,你越理他他越鬧的厲害,他是長安城中有名的木工兼泥水匠,活兒很不錯,我們幫中一位專司土木的金天護法玄玄手相當賞識他,不但不讓他回去,可能還會長期留他下來呢。”
文束玉聽這樣一說,也就算了,進入現中,七巧仙姑將文束玉領至一座偏殿,隔著窗門,向一間雲房內低聲稟報道:“報告幫主,外傳之劍簫書生,果然就是斷腸簫之哲嗣,适才計老兒應戰身亡,文少俠已受聘為本幫第三副幫主,尚請幫主這就頒賜副幫主符命。”
房內一個聲音,低低細細,一時也聽不出究竟是男是女,這時答道:“很好,倩巧,這該記你大功一件,符命稍停由雲丫頭送出——對了,天機老道有沒有現身?”
七巧仙姑恨聲道:“沒有。”
房中停了一下道:“別急,倩巧,他會來的,關於言琴鳳那個潑婆娘方面,明天就請文副幫主過去解決一下怎麼樣?”
七巧仙姑望望文束玉,文束玉毫不遲疑,躬身應道:“謹領幫主法諭。”
文束玉當然明白這是該幫對他的一種考驗,既然一樣必須答應,又何不答應得爽快點呢?
所以,文柬王不假思索,滿口應承。
室內那位總幫主聽了,果然很是高興,以一種愉悅的聲音說道:“那就偏勞文副幫主了……”
室內說至此處,正殿方面,忽然氣急敗壞地奔來一名天龍弟子,七巧仙姑嬌軀一轉,注目沉聲道:“什麼事?”
那名地位不低的天龍弟子走去七巧仙姑身邊,躬著身子,低聲不知說了幾句什麼話,七巧仙姑遲疑了一下道:“你等著,待本座請示幫主一下。”
七巧仙姑說著,轉向室內稟報道:“報告幫主:計副幫主當初實在不該首開風氣,答應瀟湘三奇挑戰本幫天、金、銀三堂堂主之要求……”
室內打斷話頭道:“過去的事不談了,現在外邊發生了什麼變故?”
七巧仙姑道:“繼文少俠之後,胭脂魔王花雲秋現又登臺邀戰壽副幫主,想憑武功取代第一副幫主一職。”
室內淡淡回答道:“不要壞事呀。”
七巧仙姑頗感意外道:“幫主意思是——?”
室內平靜地道:“傳令壽副幫主應戰!本座對他們這些臭男人均無好感,誰武功高,能為本幫多做點事,誰就是本座之寵臣。強者晉級,實力可於無形中加強,趁這機會加以淘汰一下也好。”
七巧仙姑淺淺一福道:“是!”
室內接著道:“外面形勢可能很不穩定,請文副幫主一併臨台鎮壓,同時傳令三堂各級護法人人採取緊急戒備。”
七巧仙姑又應了一聲是,然後招手和文束玉向現外走來。
文束玉弄清了:裏面那位總幫主,原來也是個女的!他雖然沒有看到對方廬山真面目,但從對方剛才這種毫無溫柔氣息的聲腔推斷,這女人面目之冷酷,以及心腸狠辣,不難想像。
走出道觀,文束玉四下張望了一眼道:“先前那駝子怎麼不見了?”
七巧仙姑邊走邊答道:“誰知道,不做工時,這批傢伙自由得很,大概又躲去山后偷喝老酒了。”
一路下山,兩邊帳篷中人影幢幢,似乎均已接獲那名天龍弟子所下達之緊急命令。眨眼之間,天龍台到達。
七巧仙姑甫出前臺,主臺上一名重棗臉,軀體魁偉,內穿虎皮緊靠,外技大黃風衣的老人便即轉過臉來,揮起一雙巨如蒲扇的手掌,沖著七巧仙姑哇哇怪吼道:“簡直造反啦,花雲秋是什麼東西,居然敢指名找上我壽某人,翁大姐,幫主怎麼說?是不是吩咐本座叫人將這色魔拿下?”
七巧仙姑平靜地回答道:“幫主吩咐壽副幫主應邀出戰!”
那位天絕掌一呆,接著瞋目大叫道:“什麼?以我堂堂天龍幫第一副幫主之尊也要應戰?這,這成何體統?豈不成笑話麼?”
七巧仙姑冷冷地道:“假如壽副幫主輸了——的確是的。”
天絕掌勃然作色道:“幫主理應顧及本座之身份和顏面,怎可如此輕率決定?”
七巧仙姑目光一寒,沉聲道:“壽副幫主是否想抗命?”
無絕掌臉色由紅而紫,而青而白,終於站起身來,顫聲咬牙道:“既然他花雲秋活得不耐煩,我姓壽的只好加以成全了……是的,翁大姐……場面請您暫時主持一下。”
七巧仙姑素腕一托道:“文副幫主請升座!”
文束玉抱拳一拱,含笑道:“有翁副幫主在,本座不敢僭越,請翁副幫主不用客氣,為防意外起見本座擬去前臺臨監現場。”
七巧仙姑大加激賞道:“好極了,花雲秋勝,尚不怎樣,否則,這魔王門徒眾多,難保臨時不生事端,文副幫主您就多辛苦一下吧。”
文束玉表示理會得,立即快步向前臺走來。
這一下,文束玉可不比先前了,所過之處,臺上各級護法和弟子,人人肅立注目為體,表示出無比之尊敬,與先前之仇視眼光,恰成強烈之對比。
在文束玉,他又怎能不關心刻下這一戰?
天絕和天毒,為五行十三奇以外之兩大名家,在武林中,這一對毒絕門中的師兄弟,名氣始終與十三奇不相上下,而兩兄弟之末被納入十三奇人之列,當初亦非資格問題:天毒大帝歐陽剛死訊早傳——直到年前,文束玉才知道它是毒帝本人為對付同師弟之一種手段——無絕掌壽歸則因遠處蠻荒,形同野人,不為中原武林人物所喜,才遭摒棄。
如論武功,這對師兄弟別人不說,僅比瀟湘三奇就不知要強出多少倍,不然,以名列十三奇之一的九疑一絕計生皇又怎肯甘居其下?
這一點,屬于文束玉想一睹兩大名手交戰之好奇。
另外一點,便是文束玉頗為關心這一場的勝負結果。在文束玉之心意:他是希望胭脂魔王贏下這一場!
為什麼?
文束玉想法是這樣的:胭脂魔王如果能入幫,將和他一樣,是屬于新人之一,天絕掌則為魔幫死黨之一,如能以“新”汰“舊”,將來舉事,勢必大有幫助。所以,他認為新人換舊人,實在換的愈多愈好!
文束玉到達前臺時,胭脂魔王與天毒掌業已兩陣對圓,雙方一搭一句,正在互逞口風,此為武林高手動手之前所常見之過程,文束玉緩步後退,遠遠站去近台沿之一角,准備坐山觀虎鬥,看自己之希望能否實現。
就在這時候,文束玉耳中忽然傳來一陣細如蚊鳴的聲音道:“嗨,小子,你希望他們之中誰勝這一場?”
文束玉大吃一驚,駭然暗忖道:“這是誰在向我傳話?”
文束玉起先以為是台下的鬼穀子,溜眼打量過去,鬼穀子早已離開原處,他再走神思索,馬上發覺剛才這陣語音不似來自台下,而極像刻下臺上某人所發。說得更明白一點,發話者將不會超出他立足之處五尺以外。
文束玉若無其事地打了一個轉身,身前身後,他全看清楚了,在五尺之內.一共站有兩名天龍堂銀龍護法,以及三四金龍堂金龍弟子,這五六名天龍魔徒,面目都很陌生而且也不像有誰經過易容手術。今天,他已是易容方面之權威,誰要易容,是很難逃過他一雙法眼的。
文束玉雖然吃驚,但並不慌亂,但查不出發話之人,他相信對方一定還會再開口的。
果然,那陣細如蚊鳴的聲音又響起了:“好,你小子轉身四顧,這證明你小子已經聽到我老人家的話了,現在,你小子聽清!你小子應該設法幫忙天絕老鬼贏取這一場!”
文束玉聽得一愣:幫忙天絕掌贏取這一場?
他也忘了去追究如何幫忙法?因為,這話實在太出他意外了,他是希望胭脂魔王贏得這一場的啊!
那道細小的聲音接著道:“你小子想問為什麼,是嗎?好,讓我老人家來為你小子解釋一下,壽歸和花雲秋嚴格說來都不是好東西,都該殺!但是,兩相比較,姓壽的不該死一次,花雲秋則百死不足以謝天下!你小子想想吧:這魔王一生共敗壞多少良家婦女之名節?誰無妻子?誰無姊妹?因報仇或加阻止而致喪生之親屬,前前後後,又該多少?這魔王貪圖淫樂,毫無氣節可言,他投入天龍幫,並不像你小子和酒文兩癡一樣,到時候,這色魔大權在手,威風八面,天下婦女,只有加倍遭殃!但天絕老鬼便不同了,這老鬼縱能保住第一副幫主之位,也必對那位總幫主銜恨入骨,這樣將來便有機會加以利用,所以,你小子必須阻止色魔獲勝,因為天組老鬼很可能不是這個色鬼的對手。”
那聲音頓了頓,繼續說道:“色魔笑臉迎人,善收眾心,如果一旦失手喪命,台下之姬妾子徒定將發生暴動,記住,小子,心腸狠點,斬草除根,這是絕好之機會,你小子不妨利用副幫主之身份,揮喝眾魔徒將暴動之色魔餘孽一舉殲滅!藉此讓天龍幫喪點元氣,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文來王已漸為所動,心想:這話也是道理,可是,我這個忙怎麼幫法?總不能犯諱破例,上去來個二一夾攻呀!
因為胭脂魔王和天絕掌話不投機,這時已由動口演至動手階段,以致那道細小的聲音也變得急促起來:“小子,快,照我老人家號令行事——向後退,靠向第五根台柱,好了,就是這裏,低頭看臺面,在你小子現在腳前不遠處,是不是有塊條凳大小的嵌板?
那麼,抬頭再向前數,在第十三根台柱右前方,這種嵌板也有一塊對不對?好,等花雲秋落腳那塊嵌板之上,你小子可速將這塊嵌板運勁下踩,好,這就開始注意!”
接著語音一下杳然無聲。
文束玉恍然大悟:剛才九疑一絕之所以有那一滑之失,原來並非出自忽然!臺上這種手腳,當初是誰安置下去的呢?
難道——難道竟是鬼斧神工趙老兒的傑作不成?
文束玉無暇多想了,台中央掌風呼呼,人影兔起鶻落,設非文束玉目力超人,還真看不清激戰中誰占上風,誰占下風,那位神秘的傳話者料得不錯,胭脂魔王盛名不虛,果然要比天絕掌壽歸棋高一著。
兩人身形遞換,迅如閃電驚鴻,落腳那塊預定之嵌板上面,機會固然不多,縱有,也是一點即起,為時極其短暫,要拿捏得恰到好處,而又不露絲毫痕跡,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好在胭脂魔王立足不穩,上身向後一仰,雙臂為取緊急平衡,不自主分向兩邊一劃,這一剎那,胸腹空門大開。
天絕掌乃身經百戰之武林巨果,那還肯錯過此等良機?
一個欺身,掌起掌落,蓬的一聲,重如沉鼎,胭脂魔王還手不及,雙膝一彎,應掌委地!
這一次,因為得勝者是他們的第一副幫主,那些天龍弟子雖然瞧出臺板有異,卻已一陣轟呼掩蓋了一切!
臺上看得到的“毛病”,台下當然也有少數人清楚入目,就在同一時候,五六十名男女武林人物,一聲吶喊,飛蝗般撲向臺上。
文束玉早有准備,是以不待那批色魔姬徒近台,即已振臂發出一道命令,高呼道:“全面撲殺——違命者本座立斬無赦!”
發動之先後,對這種混戰場面之出入是很大的,所以,一干胭脂姬徒一落臺面立即陷入層層包圍。
這和前此血屠夫遭受圍攻一樣,對這批色魔部眾之被圍,台下萬幹武林人物,無不暗暗稱快,認為上天報應不爽。文束玉這種果敢表現,直看得臺上那位七巧仙姑點頭不已,看這情形,文束玉在天龍幫之地位大概算是奠定了!
經過一陣慘烈的搏殺,在刀光劍影,和哼叫呼嚎聲中,所有色魔姬徒,終被一網剿殺淨盡。
次日,文束玉奉派以天龍第三副幫主之身份,帶著兩名天龍堂金龍護法,前往長安西門,金鞭陳三達住宅,代表天龍幫方面,准備與飛花掌言琴鳳展開談判。
依幫中之指示,飛花掌如肯歸依,自然無話可說,否則,大有命文束玉與對方放手一拚之意。
文束玉限於環境,自然只有唯唯以應。
到達金鞭陳三達門前,經過通報,飛花掌言琴鳳親自領著言氏雙傑出迎,最令文束玉意料不到的,便是五月花夏紅雲竟然站在飛花掌身邊。
文束玉礙於身旁有著兩名天龍護法,只好不卑不亢,抱拳發話道:“言前輩是否接受本幫天水分舵一職,本座現奉敝幫總幫主之命,來此聽取言前輩一言以決!”
文束玉沒有想到,飛花掌竟然非常平和地問道:“言琴鳳如果接受了,小徒阿蘭可得釋放?”
文束玉因為對這一點已經受到指示,當下乃照預擬之言詞答道:“言前輩如成為本幫分舵主之一,與本幫即不啻一家人,一家人有事當然好商量,本座屆時定為言舵主從中轉圜就是了!”
飛花掌淡淡一福道:“就憑文副幫主一言,言琴鳳謹留此靜待後命!”
語畢,即率言氏雙傑,與五月花夏紅雲等轉身返宅而去,文束玉此行,不費吹灰之力,即將使命完滿達成,他在歸途中,忽然想及,這很可能是夏紅雲居中疏導之功,而夏紅雲,又極可能已與鬼穀子取得聯絡——文束玉想到此處,不禁心神大定。
現在,問題並不復雜,只要查清幫內實力分佈之大勢,控制幾名核心人物,然後相機除去那名神秘女魔,以及像七巧仙姑這等無可救藥的死黨,事情也就差不多了。
所以,文束玉目前有兩件重要的事,須要完成:第一,盡量籠絡並離間那位第一副幫主,天組掌壽歸。第二,全力套查有關那位總幫主的底細,對這位天字第一號的巨魔,魯莽不得,知己知彼,方能操握勝卷。
回到山上道觀,七巧仙姑親出笑問道:“怎麼這樣快就回來了?”
文束玉將交涉經過說出,七巧仙姑聽了很是高興,嘿嘿冷笑道:“好個言琴鳳,終有一天向我翁倩巧低頭了吧?哼!”
文束玉察言辨色,發覺飛花掌與這位七巧仙姑之間,似乎還有著某種私人恩怨存在,他因為不便追問,只好裝作沒有聽得。
等七巧仙姑自言自語說完,文束玉反問道:“翁副幫主今天怎麼沒有在下面主持會場?”
七巧仙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交給壽老兒負責也好,橫豎這已是最後一天,明天就要結束了。”
文束玉頗感意外道:“會期不是預定——”
七巧仙姑頭一點,接下去道:“是的,會期本來預定為十天,這是昨夜由本座請示幫主臨時改變的主意。因為,這次佈置工作沒有做好,再拖下去也沒有多大好處,所以,本座決定來個快刀斬亂麻,由自動登臺受編,改為點名派職,如認為‘技’與‘位’不盡公平,以後隨時可以申請甄試調整。下一步我們便將分組出巡,如發現那一派有陽奉陰違情事,一律就地解決!”
文束玉沉吟著點頭道:“這也是個辦法……”
文束玉口中這樣說,心下則在冷笑:“小爺早表明態度,要你們不得倒行逆施,你們既然執迷不悟,死期只好由你們自己決定了!”
天黑以後,天絕掌壽歸捧來一本厚厚的冊子,入觀後一面掀動一面皺眉說道:“大致說來,情形都還好,除流星、鬼爪、芙蓉、天機等四人均未露面外,僅有少林、武當、華山三派,以及一位普渡老秀不肯受命,翁、文兩位副幫主對上述這些強頑分子,可有懲治妙策?”
七巧仙姑望向文束玉,文束玉稍加思索後說:“本座以為,最好還是請示總幫主決定!”
七巧仙姑點頭道:“文副幫主說得是。”
留在終南,今夜將是最後一夜,本夜輪到文束玉當值總巡。
晚餐後,八名負責分巡之金龍堂金龍護法,齊集院中聽候文束玉頒致訓示,文束玉向他們說道:“各位仍照以往一樣,分兩班執行巡查,四人上半夜,四人下半夜,本座抽檢之時間沒有一定,希望各位勤奮勿怠,如有疏忽,屆時可莫謂本座鐵面無情!”
八名護法散去後,文束玉入室養息,上半夜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他准備等過了三更再行臨巡各處。
三更到了,一名小婢在窗外輕輕喊了一聲:“文副幫主,您交代的時辰到啦。”
文束玉一躍而起,一邊應道:“本座知道了。”
文束玉配好簫和劍,披起那件代表無上權威的黃色風衣,緩步出現。
春寒料峭,令人瑟縮,不過,當空一輪明月,卻顯得分外皎潔,文束玉仰臉深吸一口清氣,挺挺胸脯,一路沿坡向山下走來。
文束玉在走經左首第十七座帳篷時,僅僅以眼角溜了那座帳篷一下,腳下則未稍有停頓。
由於他已十足取得魔幫之信任,幫中很多事,都已讓他知道。剛才這座帳篷,正是素衣仙女上官蘭的臨時囚所,以他刻下之身份,以及他今夜之特殊地位,他如想救素衣仙女出困,可說僅屬舉手之勞。但是,文束玉目前卻無意這樣做——因為亟待他拯救的,將是整個武林,而不是像上官蘭這樣少數一二個人!
文束玉將各處看遍,一切都很安靜,輪值分巡的四名護法,分駐四處出入孔道,見到文束玉經過,一律揚臂為禮,文束玉則分別頷首以答,巡夜人員,非遇必要,是絕對禁止出聲招呼的。
文束玉到達山下天龍台邊,決定縱登天龍台頂,略作遊眺,然後再循他路繞升山頂——
文束玉雙肩微晃,輕輕掠登臺項,身形甫落,西北角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彈指點,因為這兒已出魔幫住宿區域,文束玉不禁暗生懷疑:“莫非是鬼谷老兒派人來跟我有所聯絡不成?”
文束玉戒備著扭頭循聲望去,藉著月色,在台項西北角落上,似乎有道手影一招而沒。
文束玉真氣一提,疾掠過去,但聽台下有人輕聲道:“文少俠,請隨我來!”
是個男子聲音,聽來亦不陌生,但是,文束五一時卻想不出對方究竟是誰。
台下細語過去後,緊接著,一條瘦小的身形,淡煙般自台下射出,其迅無比地奔去一塊岩壁之後。
文束玉暗暗點道:“好身法!”
直到現在為止,文束玉依然未能看得對方真面目。不過,今天文束玉有藉口可到任何地方去,對方是教是友,武功高低,他都不在乎,所以,當下身形一起,也就跟著縱過去。
到達岩後,閃掃之下,原來是已經成為金龍護法之一的惡客許幹!
文來玉以副幫主身份,沉下臉來道:“許護法今夜有無勤務?”
惡客臉色一慘,雙目同時露出一股失望之色,文束玉看出這廝神情有異,不禁語氣一緩接著問道:“許護法是否有話要說?”
惡客低下頭去,囁嚅道:“卑座……該死……”
文束玉不耐道:“你我目前雖分尊卑,我們相識亦非自今日始,如果有甚困難,盡管直說無妨,本座絕不見責就是。”
惡客忽然雙膝跪下,顫聲道:“事已至此,許某人僅以生命一搏,就是文少俠如果真的已經忠於天龍幫,請即押解許某人回幫受賞,否則尚請文少俠聽許某人一言……”
文束玉大感意外,訝然退出半步道:“你,怎麼說?”
惡客悲憤地接下去道:“文少俠那天也看到的,家師這次下場好慘,許幹雖不敢以忠孝自況,但是天龍幫這種做法,實使許某人痛定思痛……”
文束玉正在迅思著:“又多一個幫手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1:49:58
繼之一想,忽感不對:“這廝原為總舵留守護法之一,很可能今天剛剛趕達,那天的事,別人看到不算稀奇,這小子又自哪兒看到的?別人告訴的?誰?外人沒有機會,同時,這廝在江湖上真心朋友不多,血屠夫都死了,還有誰來巴結他惡客許幹?要說是幫中人,誰活膩了,沒事找事?”
同一時候,文束玉耳中傳來昨天天龍台那個熟悉的聲音道:“別中這廝苦肉計,宰!”
文束玉也無暇去思索這究竟是那位前輩高人,一直於暗中呵護著他,就是不聽這聲警告,他都不會上當,現在加上這一鼓勵,他哪里還肯饒過這廝?
於是,他淡淡說得一句:“老兄真是用心良苦!”
話說之間,足尖一挑,只聽蔔的一聲脆響,惡客一副喉骨應足碎裂!
在與惡客向後仰倒之同時,左側一株巨松背後,一人現身撫掌大笑道:“好,好,這一腳踢得好極了!”
文束玉身軀一旋,愕然失聲道:“是,是翁副幫主?”
七巧仙姑躍身飛落,笑答道:“不是麼,我們僅犧牲一名無足輕重的金龍護法,卻換得一位忠誠不二的第三副幫主。對我們天龍幫來說真是一項價值連城的甚至可以說是無法估計其價值的重大收獲!何況,以惡客許幹這個人來說,技藝方面固然一無可取,實不足以當金龍護法的大任,而本幫之所以予以金龍護法的職銜,也無非是一種收買安撫,以誘使其他幫派能欣然來歸的手段而已,你今天除了他,也正替幫內消除了一分隱憂!”
文束玉雖明知今夜這一切,系由這位第二副幫主所一手安排,但這時仍放作懵懂地問道:“翁副幫主怎麼也剛好趕來這裏?”
七巧仙姑還以為文束玉真的沒有想去其他方面,當下斂起笑容,輕輕歎了一口氣造:“睡不著啊,唉……明天就要走了,但要辦的事,還有好多沒有辦完……這次收編計劃,說起來,簡直一敗徐地。”
文柬王道:“現在已經下半夜了,翁副幫主還不回去歇歇麼?”
七巧仙姑斜瞟他一眼道:“睡不著就是睡不著,回去還不是一樣?難得今夜月色如此美好,奴陪文副幫主隨意走走怎麼樣?”
文束玉欠身道:“副座吩咐,卑座敢不如命。”
七巧仙姑又拿眼角溜了他一下,輕哼道:“別說得這樣動聽好不好?真的奴怎麼吩咐你就怎麼做,鬼才相信吶!”
文束玉心神不期而然為之一緊。直到現在,今夜,此刻的朦朧月色下,他才第一次驚覺到,這位過去武林中有名美人,竟是如此般的年輕和俏麗!假使他不是已經知道對方是誰,他將絕不相信對方會是二十五歲以上的人。
一張瓜子股,長長睫毛,圓圓的眸子,修飾素雅,衣著樸實,尤其那雙盈盈如籠薄暈的眼波,更於流轉中散發一股令人無可抗拒的蕩魂魅力。
文束玉驚愕暗生,連忙垂落視線,咳了咳道:“翁副幫主別取笑了……”
七巧仙姑會意地微微一笑:低聲道:“沒有人的時候,奴准你喊一聲大姐。”
說著,移近一步,一把抄起文束玉的左手,輕輕搖了一下,低笑著接下去說道:“聽說玉弟對五月花和素衣仙女那兩個小妮子很有意思,是嗎?不要緊,這一點都包在大姐身上——只要你乖。”
文束玉沒有開口,也沒有掙紮,他正考慮著,是否可以出其不意將女魔王就此一下解決?
七巧仙姑憑積年來顛倒眾生之豐富經驗,自信血氣方剛之文束玉,絕難逃出掌握,這時她見文束玉默然垂首不語,尚以為好事將諧,於是玉掌一緊,媚聲又接道:“大姐告訴你,今夜不行。”
文束玉暗噓一口大氣,如釋重負,饒得如此,一張臉孔已給臊得紅如火燒。
七巧仙姑在他額角上一點,掩口吃吃道:“看你這副樣子……”
文束玉一聲不響,走過去將惡客的屍體高高舉起,重重擲出,叭的一聲,惡客屍身頓給摔得稀爛,經此一來,文束玉心中方才感到好過了些。
七巧仙姑不明文束玉此舉之用意,愕然道:“你,你怎麼這樣恨他?”
文束玉回過身來,淡淡一笑道:“設非翁——大姐——恰好在場,這廝兒使卑——小弟——陷於百口莫辯之境,不恨他恨誰!”
在文束玉,這只是一種遁詞,但聽在這時的七巧仙姑耳裏,實比天籟仙樂更為美妙動人。
七巧仙姑欣慰之余,忽向文束玉招手一笑道:“玉弟,你隨大姐來!”
文束玉大吃一驚,心想:這魔頭剛才不是已經說過……怎麼忽然……說不得,到時候小爺也只好狠狠心腸對不住了。
七巧仙姑催促道:“走呀!”
文束玉計議一定,立即舉步跟在女魔身後走去。走出十來步,文束玉放心了,原來女魔是在走向天龍台。
經過天龍台,七巧仙姑腳下不停,一直走到第十七座帳篷前面方才止步歇下。
文束玉心頭又是一驚,這座帳篷正是囚禁素衣仙女上官蘭的地方,難道這女魔王已因他剛才未加否認,而想對素衣仙女上官蘭有所不利不成?
文束玉思忖間,只聽七巧仙姑向帳篷內喊道:“李、孫兩護法何在?”
帳篷內立有兩名天龍堂銀龍護法掀幔走出,雙雙躬身道:“不知副座何事相召?”
七巧仙姑揮一揮手道:“將上官女俠請出來!”
李孫護法齊應一聲是,轉身入內,不一會,一名蓬首垢面的少女在兩名護法挾持下出現,這名業已憔悴得不復人形的少女,正是素衣仙女上官蘭!
文束玉看得暗暗心痛,但是,為防女魔頭偷著臉色起見,他不得不力持鎮定,表現出漠然神態。
這時,只要女魔頭稍有動作,文束玉將不計任何後果撲過去——七巧仙姑走上一步伸手一陣拍打,為素衣仙女解開各處穴道,素衣仙女掙紮自己站直,睜大一雙失神的眼睛,茫然四顧,似在尋找天龍幫何以會突然對她改變態度的原因,文束玉緩緩將臉別去一邊。
只聽七巧仙姑輕柔地道:“委屈你了,小妹,都是歐陽護法他們不好,加上你家翁姑姑這些日子又忙……知道令師已經來過了嗎?她與你兩位師伯,現在就住在西門金鞭陳三達家中,陳三達這個人聽說過沒有?聽說過?好極了!那麼,翁姑姑馬上派人送你過去。從今以後,令師亦為本幫分舵主之一,大家都是一家人,還有,回去時,順便告訴令師一聲:天水分舵之符信,明天一早便有人送去,希望她將分舵佈置妥當後立即跟總舵聯絡……李護法、孫護法,就由你們兩位送這位小妹一程吧!小妹,好走,再見,再見!”
文束玉始終沒有聽到素衣仙女開一句口,很顯然的,素農仙女在多般折磨之下,已疲乏得連開口的氣力也沒有了。
不一會,一陣腳步聲遠去,然後七巧仙姑的腳步聲過來身邊:“喂,情種子,你心疼不疼?”
文束玉淡淡回答道:“話有幾種說法。與這位上官姑娘見面,連今夜,一共是四次,就算小弟對這位上官姑娘印象很好,但是,大姐知道的,這是男女兩方面的事,小弟從未想到要自我陶醉——”
七巧仙姑甚感高興,連笑著突又介面道:“乖弟弟,這就對啦!人生有限,自苦何為?什麼事都要自自然然,歡歡喜喜,水到渠成,妙緣巧合,那才有意思,才有情趣,一個黃毛丫頭,什麼都不懂,玉弟,你……不久就會知道這一點是如何重要了。”
第二天,一件意外,但也可說做意料之中的事發生了,言氏雙傑,降龍掌言仁,伏虎掌言義,雙雙駛來一輛馬車,於天龍台前拋出兩具屍體,然後掉頭加鞭揚長而去,死者正是昨夜送回素衣仙女之李孫兩護法!
言氏雙傑將兩具天銀護法屍體拋下天龍台前之同時,另外兩名天金護法,正捧著天水分舵符信,准備送去金鞭陳三達住處頒交飛花掌,消息傳來山頂道觀中,七巧仙姑一張臉孔全給氣青了。
她向那兩名天金護法揮手喝道:“符信繳回天龍堂,即傳全部天天護法伺候!”
文束玉暗吃一驚,但仍故作從容地問道:“翁副幫主打算怎麼做?”
七巧仙姑切齒恨聲道:“本座決意親率全部天天護法,趕去將這婆娘生擒活捉,然後予以備嘗百毒極刑,看這婆娘有多大能耐能逃出本座掌心!”
文束玉緩緩搖頭道:、本座認為翁副幫主似有重加考慮之必要!”
七巧仙姑一怔道:“為什麼?”
文束玉正容道:“飛花掌言琴風雖然列名十三奇,但在今天來說,無論身份或名位,她均已不足與翁副幫主相提並論,所謂:勝之不武,敗足取辱!翁副幫主以千金至尊之體,為逞一時之快,遽操士卒之勞,此舉實為本座所不敢苟同。”
七巧仙姑色為之緩。
文束玉接下去道:“況本日乃本幫班師之日,實在需人,安知此非敵人調虎離山之計?翁副幫主與全部天天護法這一去,本幫主力十去七八,敵人若是乘虛而人將何以禦之?要說因飛花掌系十三奇人,翁副幫主便須親掌帥旗,他日之鬼爪、流星、芙蓉、天機輩,其將如何?效行則不勝其煩,反之則不啻對今日之飛花掌有所偏重,此於飛花掌及翁副幫主問聲譽之消長,實極重大深遠,尚望注意及之!”
七巧仙姑連連頷首不已。
文束玉接著又說道:“稍停天天護法們之差遣,亦以僅派三五名為佳,言氏師兄妹,不癡不駿,決無首犯敵忌,複坐以待敵之理,天天護法,乃本幫中堅武士,人人均具不凡身手,對付言氏師兄妹,衡情度勢,三五人似已足夠有餘,即使無功,亦與本幫元氣無損,徐圖他日,亦不為遲。”
七巧仙姑大悅。這時,步聲雜遝,數十名天天護法已然群至廳外院中,文束玉約略點數,全部竟達四五十名之眾,不禁暗暗為之咋舌不已。
七巧仙姑走出大廳,面向院中那一干天天護法肅容說道:“言氏兄弟,适才前來,顯然別具詭謀,本幫如果全面出動,十九必墮敵人好計,現在本座指派自十一號起的單數,一三五七九等五位護法,即刻馳赴金鞭陳三達處,全力追查言氏師兄妹下落,不獲不休,如遇形勢不敵,隨時飛騎告警,餘者緊急戒備以應不虞之召!”
眾護法一聲響話,迅速而整齊地轉身退去。
七巧仙姑回到廳中,朝文束玉脈脈含情地瞟了一眼,然後輕歎著重新坐下,七巧仙姑剛剛坐落,廳只人影一閃,一名金天護法疾步奔入,七巧仙姑神色一緊,目注來人沉聲道:“莫非……”
那名金天護法走上一步,惶促地道:“報告副座,本幫似有內奸潛伏!”
七巧仙姑嬌軀一震,手按椅把道:“怎麼說?”
文束玉心頭撲撲跳動不已,所謂內奸,不知是否與自己或酒文兩癡有關,不過,身處虎穴,自謀無方,管它如何演變,也只有到時候再說了。
就在文束玉暗自緊張之際,那名金天護法已經低聲接著道:“據拆除天龍台的銀龍弟子密報,天龍台板,顯有蹊蹺,據說包括中央主台在內,都安有各種不同的活動裝置——”
文束玉心念一動,這時突然沉下臉來,向那名金天護法揮揮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名金天護法說什麼也沒想到他們這位第三副幫主,會在他報告中途,突然發出此道命令,頭一抬當場呆在那裏,茫然不知所措。
文束玉怒聲道:“這位護法,你叫什麼名字?”
七巧仙姑忙喝道:“張護法,你難道沒有長耳朵麼?文副幫主叫你退下廠
那名張姓護法如自夢中驚醒,忙不迭向文束玉躬身謝罪道:“是,求求文副幫主恕卑座一時糊塗,卑座就退下。”
那名護法說著,俯首退出三步,接著一轉身軀出門而去。
七巧仙姑回過頭來低聲問道:“玉弟此舉何意?”
文束玉定定神,也將聲音放低,回答道:“報告大姐,剛才來人所說,全無一字虛言,小弟日前幸勝計老鬼,便靠計老鬼在緊要時腳下一滑之失,其後壽副幫主迎戰胭脂魔王,最後的情形也差不多,所以,小弟……”
七巧仙姑點點頭,整額道:“這個大姐也知道,不過玉弟為什不讓來人將話說完,便將他叱退呢?”
文束玉正色道:“沒想到翁大姐也是這樣……真是……大姐剛才聽到沒有?連中央主台都有機關!試問,天龍台系本幫鳩工搭建,臺上布下機關,卻連幫中主腦人物都不知情,一旦傳出去成何話說?”
七巧仙姑有些茫然道:“是啊!”
文束玉嚴肅地接下去道:“此事不可漠然處之,一定要嚴加追究,本幫人員安的機關,卻是本幫一名副幫主首先喪命,由此推想,那位胭脂魔王也可能做的替死鬼,尤其嚴重的是,連中央主台都有毛病,而這座主台,則以你翁大姐坐的次數最多……”
七巧仙姑花容失色道:“難道——”
文束玉沉聲接著道:“天龍台系由何人經手搭建7”
七巧仙姑道:“玄玄手。”
文束玉道:“此人之外號小弟似乎聽說過,這位玄玄手是何來路?”
七巧仙姑道:“此人原為鬼斧神工趙聖藝之徒,投來本幫已有多年,一向都很忠誠,一手活兒也頗不錯……”
文束玉冷笑道:“這就不會錯了,嘿嘿嘿。”
七巧仙姑愕然道:“玉弟意思——”
文束玉冷笑介面道:“這位玄玄手投來天龍幫,他師父,那位鬼斧神工有沒有公開宣佈脫離師徒關系?沒有,對嗎?嘿!那麼,好,我們不妨再來代那位鬼斧神工想想吧!他是當今武林機關消息方面之一絕,他將絕藝全部傳給這名玄玄手,最後,愛徒無緣無故背叛了,做師父的,居然毫無傷心或悲憤之表示,這,合乎常情麼?”
七巧仙姑大驚道:“如此說來,姓白的這廝難道竟是來臥底不成?”
文束玉微嗤道:“難說。”
七巧仙姑大為不安道:“本幫所有建造,全出這廝之手,萬一其中有甚毛病,那還得了?”
文束玉哼了一聲道:“這一點誰也不敢保證!”
七巧仙姑勃然而起道:“著人去傳這廝來!”
文束玉側目峻然道:“翁大姐又欠考慮了!去傳他來幹什麼?給他一個舌燦蓮花的機會?還是給他一個狗急跳牆的機會?有幾個強盜曾在事後,爽爽快快的承認殺過人?翁大姐,您也太天真了!”
七巧仙姑迷惑地道:“不然——”
文束玉斬釘截鐵地道:“宰!一勞永逸。充其量再尋訪一位名手,將全宮各處重新予以檢查或改建一番也就是了!”
七巧仙姑沉吟了一下,點頭道:“也是辦法,萬一被這廝看出不對給溜了,禍患實在太大了。”
七巧仙姑說著,抬頭向裏面叫道:“春梅,你來!”
一名生得甚是伶俐的青衣小婢應聲走出,七巧仙姑招手叫去身邊,低聲不知道了幾句什麼話,那小婢不住點頭,聽完立即轉身退去。
木消盞茶光景,一名天天護法於大廳門口朗報道:“天龍堂司徒威複命!”
七巧仙姑答道:“進來!”
那名天天護法端進一隻漆盤,盤上蒙著一幅紅色絲巾,他將漆盤恭恭敬敬地放在七巧仙姑身前桌面上,掀去絲巾,退出一步,躬身道:“請翁副幫主過目!”
盤中血淋淋著的,赫然正是那名玄玄手的一顆人頭!
七巧仙姑朝盤中掃了一眼,頷首道:“好,端下去!”
文束玉暗道一聲僥幸,他總算憑急智又清去魔幫中一名頭痛人物。現在的問題是:何處去找鬼斧神工趙老兒,以及讓老兒補上玄玄手這個位置。
七巧仙姑起身道:“來,我們出去看看,幫主已起程多時,如果收拾得差不多我們也好上路了。”
文束玉一面跟出來,一面不住尋思道:“我真的要跟去魔幫總舵?鬼谷老兒音訊杳然,值此緊要關頭,他老兒應該有所指示才對呀!”
終南山下,那座天龍台早已拆得寸木無存,現場指揮拆除工作者,正是昨日那名眇缺一目的駝背老人。
文束玉心中一動,忙向七巧仙姑建議道:“玄玄手既然甚為賞識這名駝背老人,這老傢伙想來必有一套,我們何不就將此人帶回總舵試試他能否勝任?”
七巧仙姑點頭道:“本座亦有此意,只怕這駝鬼傑騖難馴。”
文束玉輕聲一笑道:“一定要取得他的同意嗎?”
七巧仙姑睨了他一眼道:“喲!看你滿老實的,居然也懂‘霸王硬上弓’,以後跟你在一起,倒是不得不提防一二呢!”
文束玉給說得滿臉通紅,正想亂以他語時,那位第一副幫主天絕掌壽歸,忽然大步走過來說道:“翁、文兩位副幫主來得正好。”
七巧仙姑轉臉過去道:“什麼事?”
天絕掌壓低嗓門道:“幫主适才差人送回一道密令,吩咐我們三個會齊了方許開拆。”
七巧仙姑一哦,道:“密令何在?”
天絕掌低聲道:“我們另外找個地方開看如何?”
七巧仙姑沉吟了一下道:“那就到上面去吧。”
於是,二名副幫主重新來至山頂道觀中,摒退左右,然後取出那道密令,只見密令上這樣寫著:
“本幫此次浩蕩班師,難保無人躡蹤,即已登錄歸順之各堂各等弟子,亦難保沒有奸人混雜其中,故本座臨時改變回舵路線,以亂敵目,書附有路線圖三幅,依一二三之記號,爾等三人各走一條,最後於峨嵋會合。又及:本次收錄者,以銀龍弟子居多,約占總數之七成左右。這等人除耗費口糧外,一無是處,爾等可將分為三股,各率其一,俟行至無人僻野,不妨掃數撲殺,然後割取首級繳驗,不得遺漏其中一名,另外,本座已查出‘酒’、‘文’並無歸順誠意,本座已決定親手解決,萬一漏網,希爾等留意截阻!此諭。”
令末未見具名,僅有一顆朱砂龍印。
文束玉直看得心驚肉跳,幾乎把持不住。很顯然的,第二副幫主七巧仙姑似乎也對這道密令甚感不快,這樣一來,她便不能同文束玉走在一起,綺麗香夢,豈非盡成幻影?
天絕掌不解風情,一股勁的催促道:“兩位將路線記下沒有?”
文束玉道:“本座對路線名稱一向記憶不清,我看我的部分,還是另外找紙把它抄下來的好。”
文束玉真的連這點記性也沒有?不,他得籍抄錄之便,將另外兩條路線看清記熟。
因為這是太上幫主之嚴令,七巧仙姑雖然芳心不樂,卻也無可奈何,文束玉抄好,三人遙又再向山下走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1:54:36
第二十四章 善惡到頭終有報
隨總幫主第一批先走的,均為幫中高等護法,現在所留下者,除三位副幫主外,僅有金龍堂金龍護法十二名,銀龍護法十二名,以及金天弟子三十余名,餘下則均為新收之銀龍堂三級弟子,總數約在一百五十名上下。
三人下山,天絕掌立即加以搭配。全部新舊人員,一律三一三十一,最後是每一股均分得了:“金金”護法四名,“金銀”護法四名,“金天”弟子各十二名,以及待宰之銀龍弟子約四五十名左右。
現在,文束玉面臨混來魔幫以後,最嚴重的一道考驗,他將如何去挽救一百五十多條無辜的生命?
這些人,雖然可恨,但說來亦很可憐。他們都是一些鏢行的鏢師,以及少數弱小幫派之門人。前者飯碗已給敲碎,生命且將不保,不投天龍幫,尚有何路可走?投進來,還是死,自非彼等所能逆料!
文束玉縱然心慈,也僅能救得他率領的這一部分,另外那兩支一百多人又將怎辦?
同時,他如想救下這五十多人,本身立場,勢必馬上黑白分明,不然他屆時拿什麼去繳驗?
還有,酒、文兩癡亦處朝夕不保中,他如何才能喚醒兩癡注意?
就在天絕掌忙於調配之際,文來玉耳中忽然傳來一陣細語道:“看你小子愁眉不展,莫非遭遇什麼困難不成?”
啊,又是那個熟悉的聲音!文束玉循聲掃察之下,心中一亮,頓然全部明白過來。
原來傳音者不是別人,正是那名眇缺一目的駝背老木工!此駝系鬼斧神工所飾,自屬無可置疑。除了一個鬼斧神工,當今之世,還會有誰做下手腳能逃過玄玄手那等法眼?文束玉猜測鬼斧神工或已混來幫中之想法,果然獲得證實。
文束玉心中狂喜,可是,七巧仙姑離身不遠,如何去跟這老兒說明一切呢?
文束玉盤算著,忽然思得一計,於是他轉向七巧仙姑低聲道:“那老駝子就交給你了。”
七巧仙姑微嗔道:“你倒想得好主意,什麼事都往我頭上一推,人家此刻都煩死了,還拿這些嚕哩八嗦的餿主意——”
文束玉巴不得對方有此一說,當即賠笑道:“別生氣,我來如何?”
七巧仙姑轉過臉色一笑道:“這還像話。”
於是,文束玉堂而皇之地走過來,大聲問道:“這位木工師傅,您貴姓?”
駝背水工瞪眼道:“是不是想加發一點酒錢?”
文束玉笑道:“算您猜對了!”
文束玉先朝七巧仙姑扮了個鬼臉,然後向那駝背木工點頭笑道:“來,咱們過去那邊談談。”
待離開眾人稍遠後,文束玉促聲傳育道:“現在怎辦?人分三路,路線全是假的,酒文兩癡馬腳已露,生命堪虞,這些新入幫者,亦均決定全部撲殺……”
駝背木工突然大叫道:“那怎麼行!區區三百兩銀子,就想將我這條老命全部買下,世上那有這樣便宜事,不幹!”
文束玉方自一怔,身後事地傳來一陣腳步聲,掉頭一看,原來是七巧仙姑,文束玉不禁冒出一身冷汗,暗暗佩服這老兒果然機警。
七巧仙姑手一招道:“文副幫主,你先來一下,本座有話跟你說。”
文束玉定定神,走過去道:“大姐有什麼話要說?”
七巧仙姑輕輕說道:“玉弟,你詳細注意我們那兩條路線沒有,第四天,進入大巴山區,我們靠得最近時,僅有六十裏之隔
文束玉唔了一下,沒有開口。
七巧仙姑低聲接下去道:“當夜,我們不妨就在山中向這批新人下手,在圍殺之際,你我均不妨推稱發現可疑人影,單獨離開,這樣,一人只須走三十裏便可以……盡情……直到大天亮……人不知,鬼不覺!”
文束玉遲疑道:“這……這……”
七巧仙姑輕輕一跺足道:“死人,這這,那那,這你個鬼!記住啦,就這麼說!第四天,天亮以後分自預定駐紮處出發,你向這邊來,我往那邊去!”
語畢,腰肢一扭,徑自走去,文束玉站在原地呆了片刻,皺皺眉頭,轉身再向鬼斧老兒這邊走來。
鬼斧神工迎上一步,以雙關語問道:“怎麼樣?”
文束玉知道再不會有人打擾,乃將那道密令簡單的復述一遍,有關七巧仙姑之糾纏,他本想說,但總是開不了口。
鬼斧神工不假思索地低聲道:“不要緊,交給老夫處理就是。”
接著,聲浪一提,拉高嗓門說道:“不行,工錢得預付,最少也得先付三年以上,否則你們可以找別人,老漢打死了也不幹!”
文束玉心中一定,也就陪著說鬼話道:“三年工錢是多少?”
鬼斧神工三個指頭一豎道:“三百兩!”
文束玉低聲埋怨道:“世上那有這麼高的工錢,你少要離譜好不好?”
鬼斧神工先低聲回答一句:“你小子不懂,喊價愈高愈穩當——”接著大聲道:“少一個子兒也不成!”
文束玉只好走過來向七巧仙姑道:“這駝鬼真會獅子大開口,他要預付三百兩,翁副幫主以為怎麼樣?”
七巧仙姑忙道:“好啊,三百兩又算得什麼?”
七巧仙姑說著,轉身喊道:“春梅,拿三百兩銀子來!”
三百兩銀子瞬息取至,鬼斧神工接過後,順手交去身邊那名中年漢子手上道:“三侉子,你替老漢送回家去!”
在那個三侉子走後,找著一個機會,鬼斧神工又向文束玉傳音道:“小子,你這一隊有四個新人,應設法換去別隊中,左邊那個高個子,中間那個胖子,還有排尾倒數第七個那個方方臉留著鬍子的。”
文束玉沒有機會問調動的原因,只有將這四人叫出來,帶去七巧仙姑那邊道:“咱們換四個人。”
七巧仙姑詫異道:“為什麼呢?”
文束玉咳了咳道:“小弟,咳,有個毛病,凡是遇上某些看不順眼的朋友,心中總是不舒服,甚至飲食都會倒胃。”
七巧仙姑笑不可抑道:“身為一幫之主腦人物,竟仍然這般孩子氣,你就不怕別人聽了笑話?好,好,你挑吧!”
鬼斧神工又藉故湊過來傳育道:“聽我選!從左向右,第三、第十四、第十六、第二十九,好,就這四人!”
調完,文束玉覷空問道:“前輩在玩什麼把戲?”
鬼斧神工傳音答道:“晚上有空再談!”
那位三侉子腳下還真來得,先後不到一個時辰,便已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向鬼斧神工交出一支發管道:“卓大娘收下了,帶來這個。”
諸事就緒,傍晚分三路同時離去。
第一路,第一副幫主天絕掌向柞水、鎮安方面。第二路,第二副幫主七巧仙姑向甯陝、石泉方面。第三路,文束玉則向正南的漢明、紫陽方面。七巧仙姑所說的,第四天,二三兩路最近的會合處,便是指大巴山中星子山附近。
當夜,文束趁那幾名護法不在身邊,將鬼斧神工召來問道:“白天你要我調人究竟是什麼用意?”
鬼斧神工笑道:“你猜呢?”
文束玉想了一下,恍然道:“是不是調來的這四人比較善良,好由我這邊放掉?”
鬼斧神工笑道:“恰恰相反!”
文束玉一愕,道:“‘怎麼說?”
鬼斧神工笑道:“比較善良是調走的那四位,過來的這四人,均為罪當一死之徒,你小子運氣很好壞蛋全部集中在你小子這一隊……”
文束玉著惱道:“前輩少開玩笑行不行?”
鬼斧神工笑道:“誰開你玩笑了?真是狗咬呂洞賓!知道不,小子,另外兩隊的人犯將會跑得幹幹淨淨,而你小子,卻可以有五十個人頭可以報賬!”
文束玉星目眨動,忽然明白過來。這老兒一定已藉故送銀子便,而將消息遞出,另外兩路,屆時必將有人解圍,只有他這一邊,壞人集中,死不足惜,將不會受到干擾,這樣一舉兩得,除去一些歹徒,同時建功一件!
第四天,照預行行程進入大巴山區,從清晨開始,文束玉便顯得有點坐立不安,今夜,他怎辦?
當然不能赴約——可是,開罪了這位大權在握的第二副幫主,以後他在天龍幫中如何混?
文束玉本來不願讓鬼斧神工知道這些事,最後,計無可出,只有背人找著鬼斧神工,將眼前遭遇之困擾和盤托出。
鬼斧神工似乎並不感到意外,聽完後僅簡短地笑著說了一句:“如約赴會!”
文束玉有氣道:“前輩怎——”
鬼斧神工淡淡一笑道:“老夫叫你‘如約赴會’,你就得‘如約赴會’,假如不以為然,另就高明可也!”
文束玉知道這位鬼斧與鬼穀子脾氣差不多,左思右想,別無他策,於是決定於今夜准時前往,他相信這老兒應該不會拿他開玩笑的。
天色漸漸黑下來了,人馬停止前進,開始准備露宿工作。
五十多名“待宰之徒”,文束玉支使他們,一半豎搭篷帳,一半埋鍋做飯,趁那批傢伙忙碌之際,文束玉將四名金金護法悄悄帶離營地。
不一會,四名金金護法再度出現,相機與四名金銀護法遞過耳語,四名金銀護法又將十二名金天弟子分批藉故帶開。
前後不到一盞熱茶工夫,一項行刑血令業已徹底傳達。
對這五十多名匪徒即將授首,文束玉並無悲憫之心。因為,如依“殺人者死”而論罪,這批匪徒早該死過多次了,使文束玉感到可怕的,該是那四名金金護法在接受使命的反應!
混入天龍幫,這尚是文束玉第一次對幫中高級護法們直接下達命令,四名金金護法對動手殺人之熱忱,遠出文束玉想像之外。他們誰也不問這批人何罪當死,以及令自何來,他們唯一的表示便是一聲“是”。
答應得那麼迅速,肯定,而嚴肅……仿佛文束玉叫他們去殺自己的父母兄弟,他們也絕不會有所猶豫一般。
這,沒有其他解釋,殺得太多,早已習以為常。
一個人一旦良知泯滅,理性全無,是相當可悲,也相當可怕的。
天龍幫,單總舵就有千餘人,如加上各地分舵之幫徒,總數怕不下三五萬之眾。這批毒逾洪水猛獸的劊子手,在少數幾名喪心病狂者控制之下,設若于武林中橫行起來,三五年後,成何世界?
文束玉站在一座土阜上,凝視著下面一堆熊熊柴火,心情沉重異常。
他很奇怪,好邪魔寇之為虐,常如雪球之滾積,何以正派武人卻那樣難於聯盟攜手?
看吧!芙蓉、飛花、鬼爪、天機、流星、普渡,以及少林、武當、華山等三大派,以上這些人,如果結集起來,該是何等巨大的一股力量!
可是,芙蓉與飛花,只關心她們自己的徒弟,鬼爪瞎忙一通,天機與普渡自鳴清高,少林、武當、華山等三派只知道消極不屈,東一個,西一個,這些名家大派,就似乎沒有想到人手集中,絕藝匯聚,來一個揮戈總清剿!
這其間,倒是排位十三奇榜末的瀟湘三兄弟令人感動,可是,少數人的匹夫之勇,能濟甚事?
血屠與胭脂魔,因私利而滅亡,便是一個最好的例證。
文束玉知道,今天,武林中掌帥印的,本來應該是他父親斷腸簫。但是,父親為了贖罪,已將一切交給第二代,至今生死下落不明。為了公義,為了繼承上代光輝,他文束玉今天這樣不計安危,可說理無可辭,死而無悔!
如今,有他文束玉站在刀口劍上鋒,又有智計過人的鬼穀子和妙技神通的鬼斧神工為臂助,應該是個難得的機會,然而鬼穀子和萬花主婢在長安,這些日子來奔走聯絡的結果,收獲幾乎等於零!
文來玉正在怔怔出神之際,一名銀堂弟子過來稟報道:“請文副幫主用飯!”
文束玉斂袖揮揮手道:“本座不餓,你們先用吧!”
文束玉說著,忽又想起什麼似的加了一句道:“請孫、尤兩護法來一下!”
孫、尤奉命趕至,文束玉道:“開酒,讓他們好好痛飲一頓!”
尤護法低聲進言道:“何必浪費?”
文來玉暗罵一聲:沒有人性的東西!幾幾乎順手一巴掌。但他為了大局著想,仍然強忍著笑了一下道:“你們照做就是!”
不消一會,眾魔徒一個個酒醉飯飽,文束玉吩咐待斬的五十多名銀龍弟子圍坐在一起,然後將那名尤姓金金護法叫來身邊,咳了咳,似乎要說什麼,偶爾回頭,突然低聲道:“尤護法,你瞧那邊——”
尤護法循聲扭頭道:“看什麼?”
文束玉促聲道:“本座仿佛看到那邊有人影閃了一下,這邊請尤護法暫時主持,馬上動手,容本座過去查察查察。”
文束玉說著,身形一驚而起。出去十餘丈,身後使即傳出一片駭呼厲叱之聲,文束玉搖頭一歎,繼續向前奔去。
文束玉向前奔馳著,離開駐地愈遠,心頭愈感慌亂,他不是不相信鬼斧老兒有何安排,而是他想不透鬼斧老兒究竟用了什麼妙著!鬼斧老兒是人,不是神,今天,他求教對方是在午後,從午後到現在,老兒一步沒有離開行列,現在,他又走在前頭,老兒縱然馬上有兵可調,是否來得及?
等會兒,見了面,在文束玉想像中,那女魔必然不肯虛耗片時半到……那時……窘相且不去說它,他到底要採取什麼手段對付?
除了狠起心腸,出其不意之掌,怕再沒有更好的辦法!可惡的趙老兒,真得找個機會也讓這老兒心驚肉跳一番才趁心!
冰輪高懸,已過對面山頭,快二更了,文束玉計算腳程,三十裏應已只多不少,於是,他縱登一座岩頂,運神四察。
空山寂寂,那來的什麼人影?
女魔頭抽不開身?已經來過?抑或兩下錯了路?
見不到人,固屬求之不得,但萬一女魔頭已經來過,或是偏了道,卻誤會是他爽約,到時候豈非仍是麻煩?
文束玉正在不得主意時,岩側不遠,陰暗中忽然傳來一聲抑制性的低詢道:“你……你來了麼?”
人,有時是很可笑的,文束玉本來怕見這位女魔頭,然於擔心女魔頭會生誤會之餘,一下聽到這聲音,竟又近似乎矛盾地,於心頭生出一股獲得解救般的喜悅,當下忙不迭飛身射落,一面應答道:“早來了,你在哪里?”
一排灌木後面,低低接著道:“在這裏——”
文束玉循聲走過去,目光所及,不期然一聲驚啊,猛地向後退出一步。
草地上,五月花夏紅雲倚身支頤,側目曬然道:“張生跳粉牆,文郎走荒山,為情顛倒先後輝映,咦——怎麼啦?坐下來聊聊呀!”
文束玉恍若置身夢境,喃喃道:“這,這究竟怎麼回事?”
夏紅雲微微一笑道:“想知道嗎?”
文束玉皺眉點頭道:“是的,快說,不然我可要給悶死了!”
夏紅雲狡獪的一笑道:“先回答一個問題!”
文束玉霎眼道:“什麼問題?”
夏紅雲注目道:“你對那位萬花公主的印象如何?”
文束玉一愣,蹩眉期期道:“少來取笑好不好。”
夏紅雲坐正身軀,雙膝一抱,仰臉道:“那麼算了!”
文束玉無可奈何,只好說道:“我說……”
夏紅雲轉臉催促道:“快說就說呀!”
文束玉訥訥道:“不管怎麼樣,我們認識在先……”
夏紅雲粉靨一紅,嗔道:“別扯上我!”
文束玉搓手道:“我說的是老實話。”
夏紅雲慍然道:“沒有誠意,請便可也!”
文束玉咬咬牙,毅然說道:“好,我說,很好!”
夏紅雲笑得一笑,又道:“那位素衣仙女呢?”
文束玉一怔道:“那豈不成了兩個問題?”
夏紅雲臉孔一別道:“說不說聽便!”
文束玉使氣道:“那麼聽清了!也很好!都很好!這是我的看法,以後的事,便得看你的了!”
夏紅雲連連跺足道:“你,你又胡說!”
即於此際,灌木叢中,突有兩名少女大笑拍手而出,雙雙笑叫道:“紅雲姊這下可放心了吧?”
兩女不是別人,正是萬花公主歐陽喜,素衣仙女上官蘭!文束玉為之目定口呆,如墮五裏霧中。
隨著又有三條人影走近,文束玉看清,又是一呆,來的竟是鬼爪、芙蓉、飛花等三位五行奇人!
鬼爪抓魂第一個走過來,先朝文束玉扮了個怪臉,然後笑向夏紅雲道:“丫頭,你們三個要求的時間差不多啦,這邊可能馬上有人來,怎麼樣,咱們好走了吧?”
文束玉已向飛花、芙蓉見過禮,這時過來搶著說道:“且慢!”
鬼爪抓魂醜臉一側道:“想弄清今夜,這究竟怎麼回事是不是?”
文束玉道:“是啊!”
鬼爪抓魂手一指道:“左腿伸出來!”
文束玉惑然道:“做什麼?”
夏紅雲及上官、歐陽等三女似已明白鬼爪此舉之意,這時均在掩口吃吃竊笑不止。
鬼爪抓魂一咦道:“伸出來呀!”
文束玉只好依言將左腿伸出。
鬼爪抓魂手指一勾道:“翹高點!”
文束玉不明所以,只好再將左腿懸空抬起。
說時遲,那時快,鬼爪抓瑰突然手背一翻,其疾無比地向足躁一下敲去!
文束玉不防有此,痛得渾身一麻,驚叫道:“前輩,這,這……”
鬼爪抓魂嘻嘻一笑道:“這,這樣像一點!”
文束玉低下身去,邊揉邊叫道:“你們再不說,我就跟在你們後面走,看你們還耍出什麼花樣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1:55:26
就在這時,一聲聲呼叫突自對面路上遙遙傳來。
“文副幫主!”
“文副幫主!”
“文副幫主,您在哪里……”
文束玉聽得出,來者正是他隊中那名姓孫和姓尤的護法。
飛花掌言琴鳳微微一笑道:“來了,咱們回避吧。”
五月花夏紅雲走過來,笑著匆匆說道:“免得你不安心,告訴你吧:我們,一直跟在你後面,今天午後接到趙老兒的通知之後……”
文束玉插口訝然道:“趙老兒?”
言下之意,似說,鬼斧趙老兒今天幾時離開過隊伍?
夏紅雲自顧說下去:“我們馬上將萬花姊姊化裝成你的模樣,在這兒來了一場假追逐,那個不要股的女人來時,一見大勢不妙,轉身便跑,家師和言姑姑、醜叔叔還認真追了一程,所以,你們,咳咳,你們將來再見面,為了逼真起見,最好還得將‘你的那位她’,好好埋怨一頓!”
文束玉轉頭望去,這才發覺,萬花公主果然一身男裝,穿著與自己完全一樣,只是這時已將頭巾易去。
芙蓉仙子笑叱道:“丫頭,少貧嘴,那些護法快找過來了。”
夏紅雲抿唇一笑,拉起歐陽、上官兩女便往坡下跑。
文束玉瘸著腿,趕上一步,拉住鬼爪問道:“酒、文兩前輩那邊呢?”
鬼爪抓魂聳動那雙陰陽眉道:“去的是天機雜毛與流星胖瓜,晁、餘這兩個渾球逃不逃得了劫數,那就得看天老爺的了!”
“文副幫主!”
“文副幫主……”
夜深更靜,空山中這種呼喚更覺動人心魄。
鬼爪抓魂手一甩道:“快快迎過去!”
於是,文束玉一跛一跛的走出這排灌木。事實上,他此刻並非做作,他這時的確站不直,那醜魔一記敲得相當不輕。
“本座在……這……裏……”
文束玉喘著喊,聲音與神態倒是需要配合一下。
兩名護法應聲奔至,見狀大驚道:“副座怎麼了”?
文束玉跛行兩步,懊惱地搖搖頭道:“本座中計入伏,被那個醜鬼鬼爪誘來此處,幸虧你們適時趕來,他們不知本幫趕來多少人,這才呼嘯撤退,唉唉,諒非你們兩位——噢,對了,你們怎麼想到趕來的?那邊執行得怎麼樣?”
孫護法道:“都宰了,一個也沒有溜得掉。”
尤護法接著道:“關於卑座們這次能夠趕來不瞞副幫主說,這應該感謝那位駝背卓師父。當我們割妥五十多顆人頭,他忽然問我們:咦,咱們那位副幫主怎麼不見了?我們一算時間,這才發覺事情有點不對,接著,由張、吳兩護法指揮理屍善後,我們兩個則一路找來這裏,文副幫主不礙事吧?”
文束玉道:“沒有什麼要緊,只左腿不慎挨了那醜鬼一抓,等會兒血脈暢通,自然會好起來的。”
為了文束玉無法施展提縱術,孫、尤兩護法只有分衛兩側,跟在身旁慢慢走。
文束玉一步步向前走著,心中甚感慚愧。剛才,他還在抱怨芙蓉、飛花、鬼爪、流星、天機等人不知團結之可貴,不意諸人實際已形諸行動,他是錯怪這些前輩了。
另一點使文束玉感到欣慰的是,夏紅雲居然能跟上官蘭和歐陽喜處得如此親密,這大概是芙蓉、飛花兩位師長訓化之功,他原以為三女木會合得來,也永遠不會走在一起的呢。
文束玉默行無語,兩護法尚誤會他們的第三副幫主因為吃了小虧,心中不怎麼痛快,於是兩人無話找話說,首由那名孫護法道:“那個卓駝子,的確是個好人,老尤,你說是麼?”
尤護法點頭道:“是的,但他帶來的那個助手,叫什麼侉子的,看來卻叫人覺得討厭。”
文束玉一怔神,信口問道:“怎麼呢?”
尤護法皺眉道:“那麼粗壯的一條漢子,不意卻是虛有其表,這幾天來,大家都是好好的,就他一個人不時鬧肚子……”
文束玉恍然大悟:消息原來是這樣發出去的!
文束玉笑笑道:“人吃五穀,難保不生災,他是卓駝子的人,本幫正要借重這駝子,只好暫時忍耐著點了。”
第七天,文束玉這一隊如期到達川北廣元。
由於一行已自七、八十人一下縮減至二十一人,當夜全隊便寄宿在廣元一座寺廟中。
第二天文束玉正待率隊開拔時,寺外忽然如飛馳來一匹快騎,從頭巾上,文束玉認為此人是幫中一名天天弟子。
那名天天弟子飛身下馬,向文束玉雙手奉上一函,請一個安,立即返身上馬,加鞭馳去。
文束玉拆開一看,又是天龍令,內寫:“各路行縱,巳遭敵人偵悉,再無迂回繞道之必要,著即兼程返宮,共籌大計。幫主手諭。”
文束玉暗暗高興,當下即來令交四名金金護法看了,全隊立即出城抄近路直奔總舵所在。
三天后,那一片新建的總宮業已在望。
建築在梁山中的這座天龍宮,文束玉在喪失武功後,曾經在那位銷魂娘子解語花押送下來過一次。那時,這裏尚是一片荒丘,如今則已經變成一片綿延裏許的梁院重殿,文束玉不得不暗暗佩服那位玄玄手的確是個人才。
到達宮前,已是黃昏時分,七巧仙姑一身便裝,正領著兩名女婢站在宮前閒眺。
文束五甚感意外道:“翁副幫主什麼時候到的?”
七巧仙姑苦笑道:“早上到的,怎麼樣,你那邊五十多人結果剩下幾個?”
文束五故作驚訝道:“一個不少呀,翁副幫主這樣問什麼意思?”
七巧仙姑先是一呆,接著點頭恨聲道:“對了,你那邊他們的目的在你身上——噢,對了,那夜,咳咳,你,你們,咳,你們那邊——本座是說,不嚴重吧?”
七巧仙姑大概礙于文束玉身後有人,說時不斷以眼色達意,她問的實是那夜文束玉最後如何脫身,以及有無受傷。
文束玉一驚,他幾幾乎忘了埋怨!
當下連忙哼了一聲,陰陰說道:“託福,本座算是命大福大,雖歷小劫,最後多虧孫尤兩護法適時趕至,非常感謝翁副幫主關心。”
七巧仙姑赧赧一笑,眉宇間充滿歉疚之意。
文束玉不便過於認真,介面道:“壽副幫主方面情形如何?”
七巧仙姑如釋重負,忙說道:“壽老兒麼?他是昨晚到的,老兒比本座更慘!本座這邊多少還留下幾個,他那邊不但五十多人統統跑光,連金天弟子都給傷了七八個,幫主獲訊,幾乎將老兒罵死!”
文束玉聽得心花怒放,故意皺眉道:“你們那邊去的都是哪些人?芙蓉、飛花、鬼爪幾個都來了我這一邊,除去這幾位,尚有誰能令兩位遭此大挫?”
這一點,沒有虛假,的確是文束玉想知道的一件事。
七巧仙姑恨聲道:“我這邊,是言家那兩個老賊,言仁和言義,領著華山八劍客,所以情形還不太嚴重。壽老兒那邊就不同了,少林、武當兩大派長者盡出,總數幾達半百之眾。尤其中間雜著一名蒙面人,武功更是高得出奇,壽老兒除跑光犯人,最後只傷了幾名金天弟子,已經算是不錯的了。”文束玉迅忖道:“蒙面人?他會是誰?芙蓉、飛花、鬼爪來了我這邊。天機、流星接應酒文兩癡。言氏雙傑也露了面。難道是鬼穀子?不,鬼谷老兒只是心計超人,武功則尚說不上高得出奇!那麼,會不會是普渡上人?”
七巧仙姑頓了頓,笑道:“別難過了,區區之失,要報複有的是機會,幫主等著你回話呢!”
三路人馬,只文束玉一路未損一兵一卒,除文束玉本人建功受賞外,另外卻苦了一個天絕掌,同時成全了一個七巧仙姑!
第二天,總幫主頒令,三名副幫主名位調動:第一副幫主:翁倩巧。第二副幫主:文束玉。第三副幫主:壽歸。
天絕掌由第一跌成第三,七巧仙姑的第二副幫主和文束玉的第三副幫主則依次晉級升格。
文束玉以二人以下,千人以上的第二副幫主之尊,分得到密院一座,除有八名天天弟子伺候外,尚有四名艷婢管理內室操作。
密院題名“武英宮”。兩廂一樓,對面是道石牆,樓底另有秘道通往地下密室,並有直達幫主內宮的專用隧道。
對面石牆上,開有一道由機關操縱之鐵門,出門便是全宮中心所在之天龍殿。
天龍殿上,那副當日由文束玉為那位於夫子代擬的對聯:
“帝苑龍幡,靈甲深藏風雷雨。”
“天墀星拱,寶座密綴智機珠。”
已經製成兩道垂幅,泥金大字,燦爛耀目。看到這副對聯,文束玉不由得立即想起那位兼通歧黃的于夫子。
他問四婢道:“你們之中,有沒有誰知道那位於夫子在宮內哪一部門?”
四婢以季花取名,分叫春桃、夏荷、秋菊、冬梅,這時由那個叫冬梅的女婢回答道:“于夫子麼,快完啦!”
春桃歎了口氣,接著道:“已經完了都不一定。”
文束玉大驚道:“怎麼了?”
春桃皺皺眉頭道:“上了年紀的人,還不就是這麼一回事,老頭兒目前不知怎的忽然染上風濕病,手腳不能動,飯都要人喂
文束玉連忙起身道:“他住在哪里,春桃,你領本座去看看。”
在宮後一間小屋中,文束玉見到了那位孱弱不堪的于夫子,文束玉走去床前低聲道:“夫子,還認得在下嗎?”
于夫子抬眼審視片刻,緩緩點頭道:“是的,老朽認得,聽說你已是這兒的第三副幫主了。”
春桃一旁插口道:“不,夫子,現在是第二,不是第三啦!”
文束玉甚為奇怪道:“這些事夫子怎麼知道?”
于夫子乏力的笑了一下道:“解大娘說的。”
文束玉回過頭來道:“解大娘?”
春桃笑了笑道:“金龍堂解護法,外號銷魂娘子。”
文束玉噢了一下道:“是她!”
接著又向于夫子道:“夫子不是精于醫道麼?怎麼不替自己弄帖藥來吃吃?”
于夫於苦笑道:“唉,老弟,年紀到啦,藥是治病,並不能醫老,就是拿藥丸代替三餐當飯吃,又有何用。”
文京玉滿屋打量了一陣,轉向春桃道:“春桃,你去代夫子拿壺熱茶來。”
春桃應命退出,文來玉忙自懷中取出一顆大還丹,一把塞入老人口中,一面彎腰低聲說道:“夫子是行家,當知此藥之效,不過,請夫子務必守密,病癒後在床上多躺幾天,同時開個方子,虛應故事一番……”
別過老人,文柬王心中有著說不出的高興,一個人如能找到舊日恩人,並能施予適當報答,實屬人生一大快事。
轉眼之間,十來天過去。
自入宮之後,文束玉只看到鬼斧和那名三侉子一次,那是鬼斧帶著三侉子,在兩名天天護法監督之下,來他住的這座武英官檢查各處機關消息是否安全。當著兩名地位極高的天天護法之前,文束玉自然無法與老兒交談,不多一會,檢查完畢,鬼斧老兒即帶著三侉子離去。
檢查結果,老兒聲稱這座武英宮沒有毛病。
直到第十五天上,文束玉方自老兒處得來一張便條,上面寫的是:
“酒文不幸,雖經天機、流星奮力劫出,大前天,終因傷重不治,雙雙物故。”
文束玉很難過,他身上尚有九顆大還丹,要是及時將大還丹送出兩顆,酒文兩癡,又何致無救?
所以,文束玉暗暗決定:九顆大還丹,他留一顆備用,其餘八顆交夏紅雲保管以備緊急救命之需,不過,他得親手交付,並叮囑妮子保密,此事知道的人一多,必將招至無窮煩惱。
文束玉惋歎酒文二奇不幸之餘,忽然想及一事!鬼斧老兒困處宮中,較他行動更為不便,老兒這是打哪兒來的消息?
本來,文束玉以今天在幫中之地位,大可以堂而皇之將鬼斧老兒派人叫來,相機問個清楚,但是文束玉怕出毛病,始終沒有這樣做。不過,三天之後,文束玉也漸漸找到一點眉目了!
那是在幫中一次只有三名副幫主,以及天、金、銀三堂堂主的一次秘密會席上,新任銀龍馬堂主報告道:“最近幾天,先後派出五六批采辦,結果一人都未見回頭。”
因此,文束玉知道,鬼爪抓魂等人已將這座魔宮之出路封鎖,只不過一時尚不清楚鬼斧趙老兒系以何種方式取得聯絡而已。
在這次秘密會議中,另有一事,頗使文束玉吃驚和迷惑。
會議地點,是在天龍殿下一間密室內,由那位神秘的總幫主主持,但是,那位神秘總幫主,始終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在銀龍堂主報告完畢後,壁間傳出一個冰冷的聲音道:“很好,繼續派人出去!”
當時由那位新任天龍堂曹堂主提出疑問道:“請問總幫主……”
壁間立即冰冷地截著道:“毋庸多問,本座怎樣吩咐,你們就怎樣去做!”
文束玉想了一下,終於接著發言道:“幫主恕罪,卑座亦有不明之處,此為本幫秘密會議,參與者僅有三堂堂主,及卑座等數人,如總座別有安排,似亦應明白示知,以免一再白饒,引起各堂弟子之惶惶不安……”
壁間以一種較為緩和的語氣回答道:“文副幫主此慮甚是。其實,此舉說穿,亦無玄奇之處,‘羅網將撒,甘以美餌’耳,曹堂主,祈堂主,馬堂主,你們三個聽著:此後派人時,可多選各堂犯有過失者,或愚魯不堪大用之輩,假敵之手,清我幫壇,一舉兩得,計亦良佳也。”
會後,文束玉苦苦思索:“羅網將撒,甘以美餌”——羅網者,何所指?將撒于何時?
次日,文束玉偶巡天龍堂,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於是,他向那位緊伺身側的曹堂主轉臉問道:“天龍堂是否有位司徒護法?”
曹堂主答道:“有的,名叫司徒威,是本堂天天護法之一。”
文束玉又問道:“在不在?”
曹堂主期期地道:“不……不在,文副幫主是否有甚差遣?”
文束玉本想追問下去,心中一動,終於搖了搖頭,淡淡說道:“不在就算了,本座見過一次,不過是見他人還精練,隨便問問而已。”
文束玉何以會突然問起這個人來呢?原來那天這名天天護法司徒威,奉七巧仙姑密令斬殺玄玄手,文束玉一眼之下,便看出此人不同等閒。普通一名天龍堂護法,身手絕不在少林、武當兩派一名長老之下。而那天這位司徒威,尤稱特出,依文束玉估計,此人一身成就,將較當今各派掌門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文束玉想到要見此人。
文束玉的打算,是想找機會試試此人之造詣,以及進一步核計一下幫中這等人物,總是究有多少?
最後,那名曹堂主的應對態度,引起文束玉很大疑心,人不在,就是不在!做什麼要打一個愣?所以,文束玉話到口邊,終又咽回,因為他忽然想到,這裏面可能另有蹊蹺,他以第二副幫主之尊,當然不能在一名堂主面前失態或丟人,為弄清個中真象,文束玉決計找第一副幫主七巧仙姑一趟。
第一副幫主住的地方叫做“神威官”,就在武英官對面,中間隔著一座天龍大殿。
見文束玉來到,七巧仙姑雖然高興,卻無以往那股激動熱情,在總宮中,七巧仙姑似乎多少也有點顧忌。
這位女淫魔顧忌的,顯然不是上面的總幫主,她現在是第一副幫主,為了尊嚴,自然不便明目張膽地放浪形骸。
第一副幫主居處,也有八名天天弟子于室外列班伺候,七巧仙妨礙于室外這班天天弟子,一面將文束玉讓進正廳,一面以一種公事口吻含笑大聲道:“文副幫主何事蒞駕……”
文束玉也就樂得開門見山,笑著道:“翁副幫主這裏不知有無各堂護法之花名總冊,本座想找個機會跟他們全體見見面,看他們一個個成就如何,是否需要加以指點指點。”
七巧仙姑大喜道:“太好了,文副幫主如肯親手薰陶,豈非他們天大造化?行,行,文副幫主打算什麼時候……”
文束玉見如此順利便能達到目的,心中也自暗喜不置,忙笑道:“先拿名冊來,看有多少人,才好決定。”
七巧仙姑搖搖頭笑道:“名冊不用看了。”
文束玉一怔,惑然道:“為什麼?難道以我今天第二副幫主之地位,連看一下幫中各堂護法的名冊也不可以?”
七巧仙姑嬌嗔道:“又多心了!”
文束玉注目道:“不然為什麼?”
七巧仙姑低聲一笑道:“不為什麼,看了也不作準!”
文束玉詫異道:“假的?”
七巧仙姑笑道:“人數不足!”
文束玉一呆道:“有人吃空額?”
七巧仙姑笑得花枝亂顫,道:“胡說!誰有這份膽量?你敢麼?再說,在本幫,這種事情也不可能發生,金銀得來不費吹灰之力,護法以上,用錢從不限制,誰會這麼無聊?你怎麼老是這般孩子氣!”
文束玉笑了一下道:“那麼怎說?”
七巧仙姑低聲笑道:“很多不在……”
對了,這也許正是那名天天護法不在天龍堂的原因!文束玉想知道的正是這個,這些人去了哪里?
七巧仙姑笑著低低接下去道:“當然以天龍堂,天、金、銀三級護法人數較多,不過,金銀兩龍堂也有部分護法人選,總數約在三十名左右,均為本幫現有各級護法之精英,正由太上幫主親自施以特別傳授……”
文束玉輕輕喚了一下,表示“原來如此’,然於心底,卻不由暗暗吃驚。這批接受特別傳授者,本身已具深厚基礎,任何絕藝玄功,均不難一點即逐,如經那名神秘的魔頭親加調教,一旦學成,那還得了!
七巧仙姑又道:“這是本幫一大秘密,連壽老兒都不知道,玉弟可千萬不能洩露出去。”
文束玉作做漫不經意地問道:“不在本宮中?”
七巧仙姑道:“當然不在,不過也離這兒不太遠。”
文束玉接著道:“這些,知不知道,可說都無甚要緊,你我身為副幫主,自然希望本幫實力愈強愈好,小弟唯一感到遺憾的一件事,便是入幫這麼久,名位亦不算太低,卻至今均尚未能夠親見總幫主一面……”
七巧仙姑連忙低聲安慰道:“別灰心,快了。”
文束玉哼了一聲道:“一天二天不算短,三年五年不算長,這聲快了,如何注腳?”
七巧仙姑道:“在這批護法功行圓滿之後,快則十來天,至遲亦不會超過一月以上,依大姐看來,總幫主似乎還要考驗玉弟一下。”
文束玉知道這女魔乃總幫主手下第一號紅人,如談公事,在這女魔面前說什麼,效果將與面對那位總幫主無異,於是故意變臉作色道:“這樣說來——”
七巧仙姑連忙按了他一把,含嗔道:“你瞧你,又來了,這還不都是酒癡晁海、文癡余敖那兩個傢伙帶來的黴氣,不然幫主她老人家又何至慎重如此?你想想,她老人家如不看重你,又怎會將壽老兒由第一副幫主打下去?”
文束玉哼了哼,沒有開口。
七巧仙姑接著問道:“那麼召見其餘護法的事,玉弟預備訂在哪一天?”
文束玉意不在此,既然來訪之目的未達,對此自然不感興趣,當下故意裝作很認真的沉吟了一下,道:“待我跟壽老兒商量商量。”
七巧仙姑左右溜了一眼,忽然引頸低聲道:“明天,壽老兒有事外出,在通向幫主的密道會合處,別忘了三更正,大姐等你……”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1:58:08
第二十五章 蓬門今始為君開
文束玉再向天龍殿前的鐵衛官走來,他找第三副幫主天絕掌,原意是想進行離間,現在,他卻必須先行設法阻止這老兒明天外出。
走進鐵衛宮門,兩名天天弟子立即返身向內傳呼道:“文副幫主駕到!”
廳門人影一閃,身軀魁偉的天絕掌,帶著滿臉酒氣出現。
文束玉淺淺一躬道:“打擾壽老了。”
天絕掌大步下階,喊道:“來得好,老弟,本座明天奉令外出,這一去,可能要耽擱個十天半月,來,來,進去幹一盅,你餞行,我辭行,都做一起了!”
文束玉暗自一驚,一去十天半月,任務必極重大,他是否阻止得了?如果阻不了,這麼久的時間,他將如何去擺脫那女淫魔的糾纏?
文束玉勉強笑了一下道:“是的,剛聽翁副幫主提及,不然小弟也不會趕來——壽老明天去哪里?有什麼事?”
天絕掌巨臂一托道:“進去坐下來慢慢談!”
兩位副幫主揖讓人廳,早有伺婢重新換上杯著,賓主坐定後,天絕掌舉杯說道:“老弟有否聽說過巴東那家‘陳三老店’?”
文束玉遲遲地道:“一間做什麼營生的老店?”
無絕掌道:“鐵器。”
文采玉道:“壽老想去訂制一批兵刃?‘”
天絕掌搖頭道:“不,已經鑄成了,老夫這次是去取貨。”
文束玉忙說道:“這種事做甚要勞壽老大駕?隨便派上兩名護法不就得了?”
天絕掌搖搖頭道:“這批兵刃,恐非凡器。”
文束玉甚感意外道:“壽老還不知道這批兵刃的名稱?”
天絕掌點點頭,沉吟道:“依老夫猜想,可能是寶劍!”
文采玉心中猛然一動,忖道:是的,不會錯,是劍——依式仿鑄的解語劍!
換言之,那批接受秘密訓練的護法,一定是在接受解語劍法之傳授!這以前,文束玉一直忽略了這個問題,就是他始終不明白,天龍幫何以如此慷慨,一支解語劍為他奪得,竟然毫無追悔表示?他就沒有想到,在無人習成解語到法之前,解語劍本身,根本就無任何價值可言。
現在,對這套威力無窮的劍法,數十名高級護法,正在埋首苦習,將來,這批護法一旦修習成功,他文束玉那時是否還能保有今天這份高位呢?不無疑問,甚至一條性命保不保得住,都成問題!
文束玉愈往深處想,愈覺心寒,這時,他為防那位心計深沉的總幫主在這座鐵衛宮或許安有耳目起見,乃將話題扯向一邊,向天絕掌舉杯邀飲道:“來,敬壽老一杯,這一杯就算為壽老送行!”
文宋玉想攔阻天絕掌,不使遠行之打算,至此顯告無望,因此,文束玉鬼混一陣,接著也就告辭出來。
回到武英官,已是黃昏時分,四婢早將茶水及晚餐備好,文束玉於用餐時,信口向四婢問道:“你們四個,在未派本宮之前,一向都是伺候誰?”
春桃掩口吃吃道:“文副幫主做什麼忽然問起這個來?”
四婢之中,冬梅文靜,秋菊伶俐,夏荷善何人意,春桃則是四婢最美,也是最騷蕩的一個。
文束玉自入宮以來,因為心事重重,從未假四婢以顏色,故四婢也就一直不敢稍微逾越,今天,四婢見她們這位年輕而英俊的副幫主居然有閒情逸致來問這方面,不由得個個芳心活動,而其中尤以春桃為甚。
文束玉皺皺眉頭,揚臉道:“春桃,是本座先問你,還是由你來向本座盤問?”
春桃吐吐舌尖,低下頭去羞笑道:“秋菊、冬梅過去是照應幫主飯食,夏荷與婢子則一向跟在金龍堂解護法身邊。”
文束玉一噢,脫口道:“是銷魂——”
四婢齊都掩口,文束玉故意板臉說道:“這有什麼好笑的?”
春挑眼溜夏荷,抿嘴道:“婢子們又何曾以為好笑,荷妹,你說是麼?我們這位副幫主可真會往別處想,這豈不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文束玉本想在這幾個丫頭身上套點幫中秘密,現在這些丫頭沒個正經的,臉皮比自己老,嘴巴比自己來得利,這樣嘻嘻哈哈慣了,以後可能又是麻煩,於是忙將四人拿工作支開,自己也回到右首書房,點燈看書解悶。
副幫主居住之三座分宮,均設有兩間臥室,一在樓頂,一在地下密室中。樓頂之臥室,為日常所使用,如遇緊急情況,則利用地下密室那一間。當夜,文束玉就睡在樓上。
到了半夜,文束玉忽為一雙柔軟、溫暖而微微顫抖的纖手觸醒,文束玉知道不會有外人,對方顯然亦無惡意,所以並未採取任何精暴動作,僅于黑暗中向床外扭過頭來問道:“是誰?”
響起的,是春桃低低而斷續的聲音:“現在還在春頭上,婢子恐怕……副幫主……會著涼,所以……又為您送來一床被子……”
文束玉道:“好的,謝謝你了,你也別著涼,快下去回房睡吧。”
春桃縮回手,低頭站在床邊,似無退去之意。
文束玉詫異道:“怎麼不走?”
春桃低頭弄飄帶道:“婢子想告訴副幫主一句話。”
文束玉欠身坐起道:“一句什麼話?”
春桃輕輕說道:“有人在背後罵您。”
文束玉一哦道:“誰?”
春桃道:“是誰都一樣,您應該先問罵的什麼。”
文束玉點頭道:“是的,你說來聽聽,他們在背後罵了我些什麼?”
春桃低低說道:“婢子不知道可不可以坐下來說。”
文束玉皺皺眉頭,一面向床裏挪開身子,一面拍了一下床沿,說道:“坐啊。”
春桃挨著旁邊坐下,頭仍低著,卻沒有再開口。
文束玉咦了一聲道:“怎麼不說了?”
春桃依然不聲不響。
文束玉又催道:“他們罵些什麼,說呀!”
春挑細弱地道:“他們都說……副幫主,您……是個木頭人!”
文束玉一怔,接著啞然失笑道:“罵本座木頭人的,是誰?其實,這也不算壞話,木頭人總比泥人強,不是嗎?”
春桃沒有作聲,文束玉道:“他們是哪些人?”
春桃緩緩起身道:“婢子如果說出對方姓名,勢必要得罪人,副幫主最好自己去想,老實說,如果有人罵婢子,婢子只要知道罵的什麼話,將不難馬上想到罵者為誰,副幫主應該心裏有數……”
黑暗中,纖腰一擰,身形迅速于房外樓梯口消失。
罵他的會是誰?文束玉知道,除了一個銷魂娘子解語花,應該沒有別人!要有,便該是春桃丫頭自己了!
第二天,文束玉苦思無策,最後決定,只有仍向鬼斧趙老兒求教!
於是,文束玉暗蓄內勁,將通向地下密室的樞紐絞斷,然後,大聲朝四婢臥房喊道:“春桃,你過來一下。”
應聲走出的,是夏荷,而非春桃。
文束玉問道:“春桃呢?”
夏荷笑道:“病了。”
文束玉道:“病了?她病了你怎麼還在笑?”
夏荷笑道:“病人要著笑臉,心情才會愉快,大家哭喪著一張臉,對病人勢將有害無益,副幫主,您說對嗎?”
文束玉皺眉道:“什麼病?要不要找人來看看?”
夏荷搖搖頭笑道:“不嚴重,還是別勞師動眾的好,副幫主有空,看看無妨,換了別人那就難說了,也許愈看愈糟……”
文束玉眼睛一瞪道:“你丫頭在說什麼話?”
夏荷掩口一咳,福身道:“是的,婢子在此,不知文副幫主何事召喚?”
文束玉對這些丫頭一點辦法沒有,只好揮手道:“去找那個木工卓駝子來,這道樞紐,不曉得怎麼一下子給擰壞了。”
夏荷出去不久,卓駝子駕到。
鬼斧趙老兒行家眼裏不揉沙子,他一眼便看出這是文京玉的傑作,當下撬開斷紐,掀起暗門說道:“得先下去看看底下有無毛病。”
文束玉當然跟下去,一進地道,老兒順手關上暗門笑道:“我的文副幫主大概又遇上麻煩了吧?”
文束玉忙道:“這個且慢,我想先問你老兒一件事:你在宮中,行動受制,究竟以什麼方法居然能與他們取得聯絡?”
鬼斧笑道:“還不是因為教出一個好徒弟的關系?玄玄手那孽畜,在建官時,竟偷偷為自己備了一條密道,現在,老漢住的那孽畜之舊居,那條密道出口,就在床下麵,進進出出,方便之至。”
文束玉皺眉道:“萬一你老兒出去時,宮中有人找怎麼辦?”
鬼斧笑道:“就怕這一點!不過,直到目前為止,這情形尚未有過。老漢為防萬一,也一直多讓三侉子跑。”
文束玉又道:“聽說少林、武當兩派長老,在攻擊天絕老兒那批銀龍弟子時,曾出現一名蒙面人,這位蒙面人是誰?”
鬼斧笑道:“此人暫時與你小子無關,犯不著在腦子裏多擱一件事,時間寶貴,最好還是說說這次究竟是什麼麻煩要緊。”
文束玉歎了口氣道:“還不是老麻煩……”
鬼斧毫不意外,笑笑道:“這次什麼地方?”
文束玉朝地道盡端一指道:“那邊,老魔秘宮前面,三條密道的會合處,天絕老兒一出宮,這底下便無人能來……”
鬼斧沉吟不語,文束玉見狀心慌道:“你看怎麼?時間就在今夜。”
鬼斧思索著點點頭,最後毅然道:“去找銷魂娘子!”
文束玉大感意外,發呆道:“你老兒是不是在說夢話?”
鬼斧不悅道:“什麼叫夢話?”
文束玉道:“這不等於‘前門驅虎,後面引狼’?你老兒對銷魂娘子其人,到底清楚不清楚?”
鬼斧點頭道:“清楚!但事有緩急輕重之分。”
文束玉接著道:“銷魂娘子只是一名金天護法,是正處帶罪建功期中,她敢出主意?同時,你又何從知道她定有化解之策?”
鬼斧笑笑道:“在正常情形下,以一名金天護法之身份,當然無此勇氣,但是你小子得知道女人與女人之間——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鬼斧又笑了一下,接著道:“至於化解之策,那是想當然耳。”
文束玉吃了一驚道:“什麼?原來你老兒並無確切把握?”
鬼斧聳聳肩腫道:“無論什麼事,在事先,只能預作估計,如有七成以上希望,便有冒險價值,事先奢談必然,馬謖之流亞也!”
文束玉道:“那麼你老兒的‘七成以上希望’,又是從何而來?”
鬼斧微微一笑道:“因為,假如……”
文束玉迫不及待地道:“假如怎麼樣?”
就在這時候,上面忽然傳來女婢冬梅的呼喊,文束玉方自一怔,鬼斧神工已然悄聲低笑道:“一定是天龍堂出了毛病。”
文束玉大感詫異道:“你怎知道?”
鬼斧哧的一聲笑道:“要不時常‘製造’一點‘活兒’,卓駝子怎麼吃香得起來?”
文束玉一呆道:“你?”
鬼斧伸手打開暗門,一面匆匆吩咐道:“如此行事,不可有誤,但對銷魂娘子必須實話實說,力能奏效,不然只有供那淫婦大快朵頤一條路可走……”
來到外面,果見冬梅過來報告退:“天龍堂大殿,無緣無故陷裂一大塊,曹堂主派人來說,想請卓師父最好能馬上過去一下。”
鬼斧故意皺眉道:“知道了,馬上就來,奶奶的,嚕蘇事真多。”
說著,敲敲打打的,將文束玉絞斷的樞紐接好,然後背起傢伙出宮而去。
文束玉盤算了一陣,將夏荷喊了過來問道:“春桃好一點沒有?”
夏荷扮了個鬼臉道:“房間就在隔壁,就這幾步路,文副幫主也不能親自勞動一下麼?”
文束玉皺皺眉頭,然後向春桃臥室走去,房中,春桃倚靠在床欄上,身上蓋著一條薄被,正在那裏望著床頂怔怔出神。
文束玉入房咳了一聲道:“春桃,你是什麼地方不舒服?”
春桃啊了一聲,粉靨飛霞,說不出是驚,是喜,還是幽怨,忙不迭自床上坐正嬌軀道:“沒什麼,婢子只是……只是……有點累……”
說著,便待下床,文束玉走上一步止住道:“不必下來,本座有話同你說。”
春桃臉紅紅的,嬌羞不勝地低下頭去道:“副幫主有甚吩咐?”
文束玉於床沿上坐下,費了很大勁,方才期期艾艾的將七巧仙姑約會自己,自己不願赴約,而想轉請銷魂娘子代為設法,是否有兩全之策的話說了出來,最後低聲說道:“春桃,你過去是解護法身邊的人,現在就煩你跑一趟怎麼樣?本座去找她,恐怕會引起別人注意。”
春桃聽了,口雖不言,勞心中卻止不住大感快慰,原來連她們那位第一副幫主都在這個木頭人身上下不了手,以她一個做婢女的身份,昨夜那口怨氣,自然應該平息,於是,她在掩口笑過一陣之後,脈脈側目道:“事成之後,賞格如何?”
文束玉當然聽得出這丫頭的“言下之意”。他原先認為這樣做,無意“拒虎引狼”,其實,他還是錯了,這樣做,結果應說成:“拒虎引狼——外帶一隻小狐狸。”
應付這種場面,文來玉知道:不使一點權術是行不通的,因而笑了笑,故作有氣狀,輕斥道:“賞自上踢,何能事先勒討?”
春挑噗味一聲,埋臉揮手道:“快去,快去,人家要穿衣服呢!”
約莫個把時辰光景,春挑回來了。
文束玉迎上去以眼色問道:“有無結果?”
春桃視如不見,向室內大聲喊道:“荷丫頭何在?去准備一盆熱水,文副幫主已經好幾天沒有梳洗了——”
文束玉著急道:“這個不忙——”
春挑不理,一溜煙入室而去。不一會兒,夏荷將一盆熱水端來,春桃伸手接下,向文束玉點頭道:“文副幫主,水來了。”
文束玉無奈,只好跟著走進房中。
接著,春桃為他除下頭巾,系好油布,開始替他清理頭發,文束玉忍無可忍,低聲又問道:“究竟怎樣了丫頭?”
春桃一面梳攤,一面淡淡說道:“解護法問你:這件事,她要做了,須冒相當風險,你必須先讓她知道,她這樣做,值得不值得!”
文束玉道:“將來由本座保薦她升入天龍堂怎麼樣?”
春桃淡淡說道:“這一點,她已經想到了,但是,她說她不稀罕!”
文束玉道:“不然她希望什麼?”
春桃低頭於耳邊嗤了一下道:“她希望有個機會了卻宿願……不過,她保證她……一定……能……能夠……‘止於禮’,要你放心,否則,她說文副幫主不妨另請高明。”
文束玉不開口,久久方道:“她若真的守信,本座答應,希望你等會兒去告訴她,我現在是第二副幫主,最好大家都能說話算數。”
春桃顯得甚是高興,忙道:“這個當然。”
文束玉道:“那麼——”
春桃一笑,悄接道:“毋庸煩心,手腳已經做好了!”
文束玉愕然抬頭道:“什麼手腳?”
春桃輕笑道:“知道嗎?按時趕約,大膽周旋,至要緊關頭,只須將這頂頭巾無意碰落,包能‘急流勇退’,‘雨散雲消’!”
三更到了,文束玉悄悄進入密道,懷著一顆怔忡不安的心,向密道盡端一步一步挨著走去。
拉開頭巾,便能化解一切?這豈不成了“放毫光,祭法寶”的神話?
但是,文束玉不得不信,正如他必須對鬼斧神工趙老兒寄予信任一樣。何以故?銷魂娘子沒有誑他上當的理由!
“來了麼?好人兒,你真乖——”
突然,黑暗中,一陣顫音,低低傳來,接著,兩條香軟有力的玉臂,蟹螫般一下圍了上來。
文束玉心如鹿撞,為了敷衍,他不得不將投懷香軀伸手抱住。
香喘中,丁香舌遞,文束玉從未與異性如此接近過,在兩軀緊貼,黃蘭沖鼻中,文束玉血脈債張心施搖搖,幾乎把持不住。
“躺下去……下麵……有氈子……”
一絲微弱的理智告訴文束玉,他如再不採取措施,他就要真的沉淪下去了!
於是,在兩條身軀緊擁著雙雙滾倒,在兩人衣服絲絲撕裂聲中,文束玉將頭巾悄悄扯落……
說也奇怪,就這一剎那,黑暗中諸般動作,突然一下寂止。
能聽到的,只是一陣短促的呼吸聲,七巧仙姑似乎正在品嗅著什麼。
文束玉心虛,忍不住低聲問道:“怎麼了?”
七巧仙姑惑然道:“這是什麼氣味?”
現在,文束玉也感覺到了,那是一陣令人惡心的蟑螂臭,七巧仙姑雙手松開,恨恨不已道:“真掃興!”
文束玉趁機坐起道:“誰說不是,這兒也沒有人來打掃,小弟快要嘔出來了。”
七巧仙姑擦了一鬢角,低聲道:“玉弟,對不起,大姐有點頭疼,想先回去歇歇,我們只好另外找個日子,或是明天將這兒清理一下……”
文束玉忙道:“是的,大姐身體要緊,要不要小弟送你回去?”
七巧仙姑興味索然搖搖頭道:“不用了。”
第二天,文束玉不顧一切找來鬼斧神工住處。
鬼斧笑道:“靈不靈?”
文束玉道:“靈——但是不知道這能維持多久?如只救得一時之急,仍然不是辦法。”
鬼斧笑道:“依老漢推想,十天八天,應無問題,銷魂娘子既認為有機可乘,自然會將藥料下得特別重。”
文束玉一呆道:“藥?你竟知道她用藥?”
鬼斧微微一笑道:“老漢不是說過了麼?‘想當然耳’!”
文束玉急急問道:“說說看,你老兒怎麼知道的?快!”
鬼斧笑道:“因為,假如……”
文束玉著惱道:“又是‘因為,假如’,請你老兒爽快點好不好?”
鬼斧笑道:“好是好,只不過和你小子談這些,實在有點罪過,既然你小子一定要問,也就說不得了……”
文束玉催促道:“說就快說呀!”
鬼斧揚臉一笑道:“老漢打個比方吧,一個人如果上了酒癮或煙癮,有酒有煙的日子且不去說它,萬一缺貨,癮頭大發,假如換上你小子,將怎辦?”
文束玉不假思索道:“去找呀。”
鬼斧笑道:“假如一時找不到,或是不方便找呢?”
文束玉期期道:“這個……”
鬼斧笑接道:“這個就必須制止發痛之法!借你小子一句話來說:‘銷魂娘子其人你清不清楚?’好了,此即‘借邪水,滅邪火’之法也!”
“文副幫主!”
“文副幫主!”
鬼斧正在說著,院外忽然傳來一陣少女的呼喚聲。
文束玉一驚道:“不好,這似乎是神威宮那個叫什麼雲的丫頭。”
鬼斧搖搖頭道:“沉著點,你在這裏,地位已日見鞏固,而且在大白天,也不會有什麼意外,快出去,不可自亂陣腳。”
文束玉起身出屋,鬼斧大聲相送道:“可能是木料有問題,請文副幫主放心,等會兒老漢叫三侉子過去看看就是了!”
來的,果然是七巧仙姑身邊一個丫頭,文束玉問道:“誰找本座?”
那丫頭俯身道:“我們主母請文副幫主過去一下。”
一進神威宮門,文束玉便感到氣氛不大對,因為一聲“文副幫主駕到”傳進去,居然未見七巧仙姑依例出迎。
文束玉懷著鬼胎,走進神威大廳,在大廳一把太師椅上,七巧仙姑怒容滿面地坐著,看到文束玉進來,連招呼都沒有打一個。
文束玉勉強含笑道:“翁副幫主何事相召?”
七巧仙姑仍然寒著臉孔不開口,文束玉看到身邊有張椅子,只好先行坐下,靜待事態演變。
七巧仙姑忽然冷笑一聲道:“早上本座又去過一次,下面幹淨得很,找不到半隻蟑螂。”
文束玉故意皺眉道:“那為什麼……”
七巧仙姑突然說道:“來,讓本座聞聞你的頭發。”
文束玉一驚,但仍堆笑道:“大姐不嫌髒?”
七巧仙姑冷冷一哼道:“昨天剛洗過怎麼會髒?”
文束玉脫口失聲道:“大姐怎知道本座昨天洗過頭發!”
七巧仙姑話鋒一轉,忽然注目反問道:“春桃那丫頭,前天夜裏是不是到你房裏去糾纏過?”
我的天,這女魔竟然什麼都知道!這樣看來,在她宮中,必有女魔眼線,既然無法掩瞞,自然只有實說。
於是,文束玉點點頭道:“是的,這丫頭半夜上樓,說是為本座加被,這是她們一番好心,本座當然很感激……”
七巧仙姑冷冷插口道:“‘感激’之餘,‘報答’了沒有?”
文束玉皺眉道:“大姐說笑話了,大姐既對事情經過知道如此清楚,這一問豈非多餘?”
七巧仙姑臉色稍緩,點頭道:“這個,本座知道,不過是試試你而已。就本座所知,那賤婢為你洗頭,在水盆內做手腳,你也渾無所知,因為那丫頭進門便喊備水,洗頭原非你之本意,你當然想不到那丫頭心存不良。”
謝天謝地,原來女庭之情報亦屬一知半解,表面文章,據此推斷,眼線可能是八名天天弟子之一。
文束玉故作不解道:“春桃那丫頭何以要這樣做?”
七巧仙姑恨恨說道:“你以為那丫頭什麼不懂?她自信姿色不惡,又擅狐媚手段,而你,居然能拒於暗室,另有所歡,意極顯明,所以才懷怨毒……”
女魔玉容微赤,眼角一拋,戛然住口。
文束玉忽然想及,這一來,春桃那丫頭恐怕要糟,不論春桃有多淫蕩,但是,這件事則系出自他之請托,他應該設法加以庇護才是道理。
文束玉想著,因而問道:“大姐有沒有將那丫頭叫來拷問?”
七巧仙姑道:“本座差人請玉弟來,正是為了這件事想請王弟原諒。”
文束玉忙道:“沒有關系,大姐加以處罰就是了,不過,情有可宥的是,這丫頭可能並不知道她得罪的是誰。”
文束玉頓了頓,接道:“所以,假如大姐肯給小弟一個面子,由小弟來處理的話,小弟回去,一定要重重的……”
七巧仙姑頭一擺道:“遲了!”
文來玉愕然道:“怎麼說?”
七巧仙姑扭過頭去,手一揮,一名女婢伸手一掀,桌上,一隻瓷盤中,一顆人頭放得端端正正的,正是女婢春桃,與前此那名玄玄手白健生授首如出一轍。
文束玉失聲一歎,半晌無言。
七巧仙姑冷冷說道:“事情還沒有算完呢。本座尚要追查解語花有無唆使之嫌,因為她們以前是主婢,這次的藥粉,也是從她那兒取得,解語花這小娼婦,現在是愈來愈不知道檢點了!”
文束玉坐了一會,起身告辭,女魔似乎餘恨猶存,只說一聲好走,亦未出廳相送。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2:04:45
第二十六章 怒獅一吼九州寒
文束玉回到武英官,發覺夏荷也被換去,新補的兩名女婢,一名“珠兒”一名“玉兒”,年約十五六,姿色亦與春桃、夏荷不相上下,看言談舉止,顯然也正經不到哪里去。
兩女過來請安畢,文束玉帶怒交代道:“叫天龍派在本宮值勤的八個傢伙統統進來!”
八名天天弟子應召入廳,一字排列當前,文束玉沉聲道:“你們之中是誰將本宮事情傳出去的?”
假如八人抵死不承,文束玉當然無法可想。文束玉如此做,其目的亦不過要那名好細知道,他已經遭受注意,今後須得小心,如再有類似情事發生,以他第二副幫主地位,宰掉一名天天弟子並不為奇。
詎知,一語未畢,排在第三名那個天天弟子竟上跨一步,雙膝跪倒,磕了個頭道:“張龍該死!”
文束玉大感意外,注目道:“你居然敢承認?”
張龍俯首答道:“文副幫主聖明,早晚不難查出,小的自知瞞不多久。”
文束玉又道:“你既知本座不易蒙混,怎麼還有膽子這樣做?”
張龍低聲道:“限於職分,小的沒有選擇或拒絕之餘地。”
文束玉不住點頭道:“好,好,張龍,你起來,本座不再怪你也就是了!”
張龍方待叩謝起來,廳外忽然出現另外一名天天弟子,挺立著向廳內大聲朗報道:“天天弟子喬小平報到。喬小平奉天龍堂主之命,接替張龍勤務,並傳命張龍應即向天龍堂裘護法報到!”
文束玉抬頭望去,新來的這名喬小平,身材矮矮瘦瘦,遠不及調走之張龍魁梧英壯,心中正在想:換上人怎不事先通知我一聲?
一念末已,地下的張龍突然聯行一步,顫聲低低道:“文副幫主……慈……悲”
文束玉一呆,茫然不知所對,怔了怔方道:“‘張龍,你這話什麼意思?”
張龍仰臉道:“小的,小的——”眼眶一紅,便咽不能成聲。
這真是一件罕見怪事!這名張龍,有膽量承認出賣分宮消息,似乎毫不以會受嚴懲為意。然而,現在聽說要調回天龍堂,向一名裘姓護法報到,卻呈現出如此恐懼,道理何在?
文束玉扭頭道:“冬梅過來。”
冬梅走過來一福道:“冬梅恭候副幫主差遣。”
文束玉注目道:“裘護法何許人?”
冬梅低著頭道:“天天護法。”
文束玉又道:“職掌何事?”
冬梅輕答道:“主管幫中一等機密。”
文束玉再問道:“是否兼須執法或獎懲?”
冬梅搖搖頭道:“沒有。”
文束玉接著道:“那麼,張龍現在調回去,不是意味著要受處分了?”
冬梅遲疑了一下,方才艱困地答了一聲:“是……的。”
那就沒有錯了。文束玉也是這樣想:張龍應該沒有受罰的理由。不是嗎?在第一副幫主七巧仙姑而言,他是功臣。在他第二副幫主方面,他已經原諒了他。那麼,還有什麼呢?如說因張龍承認自己為奸細,觸惱了七巧仙姑,但是,那只是剛才的事,七巧仙姑就算神仙,也不會知道得這麼快。所以,文束玉認為,這裏面或許另有隱衷,他需要慢慢調查才能知道,在目前,他只有對張龍先加安慰一番,答應為他解決困難就是。
於是文束玉婉言道:“張龍,你先去,本座等一等就去天龍堂,不論什麼事,只要未犯重規,本座一定設法為你開脫……”
張龍欲言又止,終於磕了一個頭,悄悄拭淨眼角,起身大踏步出宮而去,文束玉揮揮手道:“你們也下去吧。”
待另外的天天弟子全部走出,文束玉又向冬梅低聲問道:“冬梅,張龍這是怎麼回事?”
冬梅深深一歎,數度欲言,最後忽然改口道:“文副幫主何不馬上就去天龍堂一趟?婢子以前都在大廚房執役,對三堂之事,亦不甚了了。”
文束玉點頭道:“是的,我已經答應過張龍,馬上去一趟也好。”
於是,文束玉立即帶著一個叫“陳橋”一個叫“祖達”的兩名天天弟子,出宮向天龍堂走來。
來到天龍大殿前,兩名守衛弟子見了,轉身便擬向殿內傳聲通報,但是被文束玉適時以手勢止住。文束玉對這類排場很不習慣;同時,他這次來,只是為著一件小事,實無驚動全堂之必要。
詎知,文束玉這樣做,效果適得其反!
天龍大殿中,一張巨型長台四周,密密麻麻坐滿該堂天、金、銀三級護法,總數不下百人,似乎正在舉行一項重要會議。坐在長台一端主持會議者,正是那位天龍堂主曹大年。
文束玉頗感意外,一時為之進退兩難。
那些護法們轉過身來,人人臉上流露出惶惑不安之色。
天龍堂主曹大年,尚誤以為他們這位第二副幫主是來傳達或執行某種要務,他身為一堂之主,這時更較那些護法們顯得緊張。
因為天、金、銀三龍堂,總幫主沒有親臨之可能;有可能來,而且地位在三堂之上者,只有三位副幫主。依慣例:一位副幫主駕蒞某一龍堂,必先由守殿弟子傳報,然後再由該堂堂主親率全堂護法出殿恭迎。
守殿弟子不會——也不敢忽略這份任務,要之,便是出於蒞駕者之制止!
設如上述,事態之嚴重,蓋屬不喻可知!
當下,那位天龍堂主臉色一變,急忙離席迎出。
文束玉見殿中全是護法以上人員,天、金、銀三級弟子不見一個,於是轉過身向跟來的那名天天弟子道:“陳橋、祖達,你們兩個暫時退下!”
曹堂主走過來,雙足一併,左掌貼股,右掌掩胸,行了一個幫禮道:“不知文副幫主玉駕臨堂,有失遠迎,尚乞恕罪。”
文束玉右臂平胸一揮,還了個半禮道:“曹堂主不必客氣。”
曹堂主遲疑了一下,小心地道:“文副幫主……”
文束玉指了指議席,問道:“會議尚有多久才能結束?”
曹堂主忙道:“沒有關系,這只是本堂為推展幫務,所舉行之例行會議,副座如有吩咐,本堂著人代理可也。””
文束玉點點頭道:“那就打擾片刻,本座有點事想跟曹堂主談談。”
曹堂主轉身喊道:“裘護法何在?”
席首一名天天護法應聲起立道:“卑座在此!”
曹堂主指手道:“裘護法請繼續主持會議,本堂須陪文副幫主各處走動一下。”
那位裘護法恭答一聲是,離座去主席位坐落。
文束玉趁機將這位掌理天龍幫一等機密的裘護法打量了一番:中等身材,四十出頭年紀。相貌亦無出奇之處,長方臉、濃眉毛,眼窩深陷,下頜微微向前突出。要說此人有甚特點,那便該是此人那股陰沉、固執而略帶倨傲的氣質了。
曹堂主交代完畢,側身一托手臂道:“副座請!”
這兒是大殿後面一間客室,雖與大殿近在咫尺之間,但因門窗堅厚之故,語音絕無外泄之虞。
兩人坐定後,曹堂主抬頭謙恭地道:“未悉副座這次……”
文束玉皺皺眉頭道:“這種小事,本來不該驚動曹堂主;惟因本座已予承諾,說不得只好出面查問一下。曹堂主能否見告那名天天弟子張龍,這次由武英宮調回天龍堂之原因?”
曹堂主微微一怔道:“張龍?”
文束玉也頗意外道:“曹堂主是不識此人?抑或不悉此事7’曹堂主思索了一下道:“天龍堂屬下弟子雖眾,但張龍這個人本堂知道,副座稍候,待本堂先叫個人來問一問。”
說著,伸手拉動壁間一根懇繩,室後立即響起一陣輕微的鈴聲,不一會,房門上有曹堂主大聲道:“推門進來。”
門開處,一名天天弟子走入,定身垂手道:“後殿值日,天天弟子余仲全應召候遣!”
曹堂主一擺手道:“傳張龍來!”
那名天天弟子應一聲是,轉身退下,未過多大工夫,那名天天弟子去而複回,於門口朗聲稟複道:“報告堂主:張龍派在武英宮文副幫主處服勤!”
曹堂主一嗯,接著改口道:“好,知道了!”
等那名天天弟子走遠後,曹堂主帶著一臉迷惑神情望向文束玉,期期地道:“請問副座,這……這是多久的事?”
文束玉皺眉道:“剛才這名天天弟子他有沒有去問清楚?”
曹堂主略呈不安,囁嚅道:“這一點,副座放心,天天弟子食宿有定處,並有專人記錄出勤動態,如果張龍已從武英宮調回,天天舍督應該第一個知道,所以……本堂……很懷疑……張龍是否確由天龍堂所提調?”
文束玉沉臉不悅道:“本座難道會弄錯?而且頂替者,一名叫喬小平的,已經同時報到,就算本座不能分辨他們這些天天弟子的身份,當時另外還有五六名天天弟子在,能說他們彼此間也不相識?”
曹堂主臉色發白,惶恐不勝道:“副座息怒!”
文束玉截口道:“命令系由那個喬小平傳達,說得明明白白的,要張龍立即返回天龍堂向裘護法報到。”
曹堂主恍有所悟,失聲道:“啊啊,原來是這樣的!”
文束玉一怔道:“怎麼回事?”
曹堂主搓搓手,苦笑道:“這個,這個……”
眼皮一眨,忽然問道:“文副幫主是否因為這個張龍很能幹,木願放回?要是這樣,本堂不妨另選幹員,只要副座說可以,就是派上兩名天銀護法也行。”
文束玉斷然道:“不!本座要的,只是一個張龍!”
曹堂主臉色再度一白,欲言又止,額際已見汗意,文束玉早知道這裏一定大有文章,現在既已挺身出面,只得一不做,二不休,窮追到底了,當下面孔一沉,故意冷笑道:“貴堂主不答應?”
曹堂主低下頭去,顫聲道:“副座息怒,待……本堂……去……去跟裘護法商量一下。”
文束玉一咦:“怎麼說?”
曹堂主低聲道:“這次是由文副幫主出面,情形不同,或有挽回餘地亦未可知。”
文束玉又氣又疑,怒聲道:“天龍堂到底誰是堂主?”
曹堂主聲音更低了,嚅嚅道:“副座剛才看到的,從排位席次,以及職掌上,副座不難知道,這位裘護法在本堂地位相當高……”
文束玉側目道:“比堂主還高?”
曹堂主低聲道:“他是幫主舊屬,本幫自開幫以來,他就跟在幫主身邊,論資歷和淵源,他都比本堂強得多。”
文束玉道:“那麼為何不由他來當堂主?”
曹堂主道:“副座應知本幫派職系以武功高低為要件,這位裘護法出身雖好,但成就卻稍遜本堂,幫主也許擔心他當堂主難孚眾望。”
文束玉冷冷一笑道:“本座今天以第二副幫主身份,如不能任意指揮三堂堂主,本座馬上就會棄職不幹,同樣的,天龍堂有著這麼一位護法,你曹堂主也該早點想想辦法才好!”
曹堂主挽首無言,顯然很是慚愧,室中靜了片刻,曹堂主忽自椅中默默站起,文束玉問道:“曹堂主要去哪里?”
曹堂主低聲道:“本堂想請裘護法過來一下,由副座當面直接跟他說,相信他可能會賣副座一個面子……”
文束玉跟著站起身,揮揮手道:“不必他來,本座出去就是了。”
曹堂主如釋重負忙道:“這樣更好!”
文束玉暗暗一哼,沒有再說什麼,接著,兩人向殿中走來。
那位裘護法見堂主回來,立自主席位置上站起,曹堂主自然不敢僭越,他向文束玉躬身道:“文副幫主請上坐!”
文束玉毫不客氣,徑去主位坐了,曹堂主則走去裘護法對面一個位置上坐下。
由於第二副幫主之突然與會,會席上氣氛頓然為之一變。一百多名天龍三級護法,人人肅容端坐,都在等候著這位第二副幫主之指示。
文束玉滿座掃了一眼,緩緩說道:“天龍堂為本幫三堂之首,在座諸位,均為本幫中堅,不過,遺憾得很,天龍堂自本座入幫以來,似乎卻未見有優於金、銀兩堂之表現。本幫幫規第十二條:獎懲、升貶、拘提、行刑、帛粟、條司、雜差諸職,應分由天龍堂龍護法擔任,各派天金銀護法一名為副佐!從這一條條文上,我們應該知道:天龍三級護法,幾乎人人均相當於一般幫會之分堂堂主!金、銀兩堂,與此無份。雖雲三堂平行,實則權位相去甚遠。所以金、銀兩堂護法可以待命而後動,而天龍堂之三級護法,就必須有創見,自動自發,在穩定中隨時向上面提出積極策略!試問:這些日子來,諸位之中,有誰這樣做過?”
眾護法人人錯愕,他們沒想到這位副幫主會將幫規條文記得如此熟悉,對文義瞭解得如此深切!這以前,他們也不以為自己有虧職守,而今,經文束玉如此一說,頓時變得人人一無是處!設若總幫主辦作如是想,那還得了?眾護法念及此處,不由得個個均是一身冷汗!
文束玉曾對二十八條幫現花去不少工夫,他這樣,乃屬不得不然,換句話說,這正是他爭取魔幫信任,進而鞏固本身地位之一種手段!而現在,文束玉則是另有目的。他頓了頓,抬頭環顧道:“條司護法是哪一位?”
右首過去二十多個位置上,一名天天護法起立道:“卑座鄭中天在!”
文束玉不帶表情地吩咐道:“宣讀幫規第五條!”
條司護法,管的就是幫規條文之擬定、修正和釋義,對全部二十八條幫規,自是熟得不能再熟。
這時,那位條司護法一聽文束玉要他宣讀第五條幫規條文,立於心底升起一股不祥預感,以他對幫規條文之熟,不經思索便已猜到這位第二副幫主想做什麼了。但是,這是他的職掌,他知道天塌下來,並不一定打到他頭上,不能盡職,後果卻要嚴重得多!
因此,這位條司護法正怔得一怔後,迅即朗聲讀出:“幫現第五條:副幫主,一至三人,直接聽命於總幫主,三堂以下,生殺予奪,權與總幫主等!”
稍頓,接著讀道:“如副幫主執法失之偏誤,各堂弟子仍應服從,事後可由幫主召集三堂堂主及諸副幫主擬定得失,受議處之副幫主,有優先提出解釋及辯白之權利。”
文束玉點頭說了一聲:“很好!”但未吩咐條司護法坐下。
眾護法,包括天龍堂主在內,人人都感到一陣不自在,現在已不止條司護法一人明白文束玉的用心了!
文束玉望向條司護法,接著道:“本座之武英宮,派有八名天天弟子值勤,其中一名張龍,該張龍今晨由另一名天天弟子名叫喬小平者接替,命令出自天龍堂,但是,本座适才來向天龍堂主查詢,身為天龍堂主者,竟對此事茫然無所知,甚至不知該張龍之下落——請問條司護法,這情形該以幫規第幾條來解釋?”
曹堂主臉色一變,緩緩低下頭去。所有護法,均表意外,他們絕未想到,曹堂主與這位第二副幫主密談甚久,最後被糾葛的,竟是曹堂主本人!
這期間,僅有一位護法,不但毫無懼色,且於聽完後在唇角閃過一抹冷笑,他便是“第一機密”護法裘天華。
條司護法吸一口氣,定神回答道:“幫現第十六條:三堂堂主如有虧職掌,或是不能依期達成交派任務,由有關之副幫主簽具意見,呈總幫主核批後交付執行!”
文束玉左右一掃,問道:“獎懲護法何在?”
左首第四個位置上一名天金護法起立道:“正獎懲天天護法司徒威公出,卑座曾夢龍代置,恭候文副幫主差遣!”
文束玉頭一點道:“好,你記下:以本座名義立即報總幫主,天龍堂主曹大年,束下散漫,堂規雜亂,應降為天天護法,天龍堂主一職暫懸,三月之內,視曹大年之績效如何,再定原複或改流!”
曹堂主松出一口大氣,這時感激地轉向文束玉一欠身,道:“謝副座恩典!”
文束玉置若罔聞,忽然轉向那名裘護法道:“據稱調回張龍系裘護法之意,有無這回事?”
好一個機密護法,這時不慌不忙地抬頭回答道:“卑座依幫規第二十四條,有權這樣做。”
文束玉十分平靜地點點頭道:“是的,本座現依幫現第五條向裘護法要人。”
裘護法一愕,脫口逍:“這——”
文束玉淡淡接道:“馬上要!”
裘護法道:“這——
文束玉道:“以半炷香為限!”
文束玉說完接著抬頭四顧道:“雜差護法何在?著人點香!”
文束玉等一名天銀護法去取來半炷線香點上,這才回過頭來,再向那名裘護法平靜地說道:“本座並無為難你之意,張龍離宮之後,本座馬上也就出來了,本座來到這裏,你已經坐在會席上,可見張龍仍在宮中,就是繞宮一周,半炷香也盡夠了,裘護法,你還是馬上辛苦一趟吧!”
襲護法這下連“這”也“這”不出來了。
文束玉又向席上望去,冷冷下令道:“條司、拘提、行刑,統統出列!”
滿殿一片沉寂!三名天天護法分自三個不同位置離開座椅,接著又跟出三名天金護法和天銀護法,三司正副九名護法,相繼肅容走去文束玉身前站定。這正是武林中所有黑幫的長處可怕處,令下無阻,其中不摻雜一絲人情。這正是曹堂主前此要向文束玉謝恩之原因,“拘提”和“行刑”吃的便是血泡飯,這會兒的對象,就是換了天龍堂主他們照樣會如命行事!
裘護法震栗了。他大概沒想到文束玉會有這般棘手,先是有恃無恐,接著漸感慌亂,這會兒真是六神無主了。
文束玉待九名天、金、銀護法站定,又向裘護法道:“半炷香很快就會過去的。裘護法,張龍未犯死罪,對嗎?那麼,快去把他找來!幫規不是為一二個人訂下的,假如張龍真的有錯,襲護法盡可提副有司,私下藏匿總是不妥吧?”
裘護法忽又倔強起來,抬頭道:“張龍不在宮中!”
文束玉道:“本座已向曹堂主問過,天龍堂弟子出入本堂,均必須先由舍督登記,不在宮中,去了哪里?裘護法有無通知舍督?”
裘護法掙了掙,說道:“總幫主知道……”
文束玉驀地一沉臉道:“總幫主是總幫主,你是你,說一聲總幫主,並不能增加你的分量,總幫主這樣做,便是總幫主錯!裘護法,你是否要對總幫主提出指控?好,本座佩服你,並願支援你,提供事證吧!”
義束玉說完,回頭喝道:“雜差司著人錄供!”
襲護法大驚失色,急叫道:“不,不,我沒有說什麼……”
文束玉冷冷一笑,指向線香道:“如此說來,那就仍得向你裘護法要人,你應該看看,轟護法,線香已燒去將近三分之一了!”
裘護法臉色瞬息頓變,忽然望向文束五道:“請問文副幫主,倘若半炷線香燃完,卑座未能交出張龍該當何罪?”
文束玉側臉反問道:“裘護法不是將幫現記得很熟麼?”
裘護法默然不語,臉色也逐漸難看起來,就在這一剎那,只見他雙掌一推,突然奮身躍起,口中同時厲喝道:“同樣一死,老子且——”
文束玉一哼,正待出手時,那位拘提護法已然大喝一聲:“裘護法,別對不起朋友!”
襲護法一聲慘呼,重又落回原處。拘提護法閃電出手,這時已經迅速返位。文束玉轉臉望去一眼,點點頭,意頗嘉許。
文束玉接著轉向條司護法沉聲道:“幫規第九條怎麼說?”
條司護法一凜,忙喝道:“意圖逆上者,當場格殺!”
文束玉臉色一寒,瞪向那名行刑正護法厲聲道:“這位周護法聽清沒有?”
行刑周護法一啊,忙不迭一個箭步上前,巨掌倏起遞落,裘護法立即應掌連椅翻倒。
就在這時候,殿外人影一閃,第一副幫主七巧仙姑如飛撲入殿中。
七巧仙姑定身著清地上那位裘護法的屍體後,不禁連唉數聲,抬頭望向文束玉皺眉道:“你今天火氣怎麼這樣大?”
文束玉一聲不響,默然起立,突然,一個轉身,迅逾閃動驚鴻般,投身射向大殿門口,殿外跟著傳來一聲驚呼,不消片刻,文束玉手提一顆人頭,青著臉孔去而複返,他將那顆人頭擲去獎懲護法面前,厲聲吩咐道:“曉諭全宮:嗣後各堂弟子如再將本座之動態隨時走報他人者,罰與此同!”
獎懲護法曾夢龍起立敬答道:“卑座遵辦!”
七巧仙姑瞠目詫然,但她此刻也只有一旁瞧著的份兒。文束玉是今天幫中第二副幫主,權不逾職,所行皆當,她能說什麼?
文束玉旁若無人,話一完,立即掉頭向殿外走去。
七巧仙姑趕出一步,叫道:“你要去哪里?”
文束玉頭也不回,冷冷答道:“去見幫主!”
七巧仙姑猛然一呆道:“何事要見幫主?”
文束玉板著面孔道:“姓裘的剛才說:‘這事幫主知道’。本座則說:‘如果幫主知道,便是幫主錯!’所以,本座要去幫主那裏證實一下,這件事,究竟與幫主有無關系?張龍究竟去了哪里?”
七巧仙姑玉容大變,連忙過來將文束玉一把拉住,喘著說道:“我的文副幫主,你少發牛勁兒好不好?這些雞毛蒜皮大點事,虧你也好意思去麻煩她老人家。事情是裘護法惹起來的,肇事者已正典刑,做什麼還不能算完?至於張龍無非是派了什麼秘密差事,人由本座明天交出來如何?”
文束玉注目道:“一定明天?”
七巧仙姑白了他一眼道:“要不要立下軍令狀?”
七巧仙姑在幫中地位比文束玉高,老實說,七巧仙姑就是說了不算,文束玉也是奈何她不得;對這一點,文束玉自是清楚異常。
所以,文束玉這時只有用其他辦法加以套牢,於是,文束玉淡淡一笑,指著後面那些天龍護法道:“你我都是管人的人,有信方能有威,明天文不出人時,您只須向天龍堂這班兄弟找個理由解釋一下也就可以了!”
七巧仙姑搖搖頭,最後深深歎了口氣道:“我的小祖宗,你請回吧!”
文束玉回到武英官不久,天龍堂掌管全幫第一機密的天天裘護法,為第二副幫主當場下令處死的消息,迅即傳遍全宮。
消息所至,三堂上下無不咋舌。
尤其是連天龍堂主都因而遭受除職之議,更出三堂各級護法意料之外。
現在的趨勢很明顯,文束玉如能安然度過最近這幾天,不受總幫主譴責或非議,他,在天龍幫中的權威便算建立起來了!
一宿無話。第二天一早,卓駝子手下的那個三侉子便背著一隻工具袋走來武英官,說是:“奉卓師父之命,來看看那只活紐有沒有複斷之虞。”
文束玉焉有不知三侉子何故來此之理,當下忙將三侉子領去密道中問道:“什麼事?”
三停子皺眉道:“他老人家說,文少俠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
文束玉笑了笑說道:“此話怎講?”
三倍子道:“據他老人家調查所得:那位裘護法在總幫主跟前,實在是個極其重要的人物,文少俠處死此人,可能要帶來相當危險。”
文束玉笑道:“你回去告訴老兒:叫他放心!天龍幫的報應比什麼都快,文少俠能由昨夜活過來,至少證明瞭將無生命之虞,留得命在,其他都是小事也。”
三侉子接著低聲道:“他老人家也是這樣想,說是小的來時,如能見到少俠,此話便可不必提,小的說出來,不過是想請文少俠加強一點警覺而已。”
文束玉拍拍三侉子肩頭道:“謝謝侉兄美意,小弟一定當心就是了。”
三侉子頓了一下又道:“另外,他老人家要小的知會文少俠一聲,這幾天之內,各派可能要向天龍幫大舉進攻一次……”
文束玉大喜道:“好極了,大概還有幾天?”
三侉子皺皺眉頭:“但是,他老人家卻說:到時候,文少俠必為主要迎戰人物之一,他希望文少俠能在這一仗中,為天龍幫認真建下一點血汗功勞!”
文束玉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聲道:“怎——怎麼說?”
三侉子雙肩緊皺一起適:“是呀,小的也聽不明白。但是,他老人家卻說的清清楚楚:要文少俠到時候一定要一馬當先,奮勇向前,找最強的動手,認真的搏殺——不管那人是誰,只要他是來人中最猛不可擋的一位就對了!”
三侉子走了,文束玉坐在書房中呆呆出神。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2:09:13
第二十七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各派即將大舉進攻天龍幫,這是個好消息。在文束玉,原以為,他將要做的,不是“裏應外合”,便該是“虛應故事”;可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鬼斧神工竟吩咐他“能藉此為天龍幫認真的建下一點汗馬功勞!”非但此也;且還得“一馬當先,奮勇向前,找來人中最強的動手——不管那人是誰!”
此何言耶?
如果換了別人,文束玉不疑及對方的用心才怪!然而,這主意現在是來自鬼斧神工趙老兒,你說怎麼解釋?
文束玉正在望著書架出神之際,冬梅忽然進來通報道:“翁副幫主駕至!”
文束玉一哦,連忙定神起身,准備出廳相迎,不意他這廂尚未跨出房門,大廳中已然響起七巧仙姑的笑語聲:“我們的文副幫主升帳沒有?”
文束玉急步走出一看,來人竟有五名之多,除卻七巧仙姑本人,以及神威宮兩名女婢之外,另外尚有二人:一個是天龍堂獎懲副司事,天金護法曾夢龍,再一個便是這次引起幫中軒然大波的張龍!
文束玉向張龍脫口問道:“張龍,昨天你究竟到什麼地方去了?”
七巧仙姑一旁微笑道:“對了,你叫他自己說吧!”
張龍單膝一跪,俯首道:“系奉裘護法密令,前往本宮舊址,准備長期駐守該地,以便查察有無可疑人物於附近出現……”
文束玉不禁暗發一聲長歎,這小子原來是為了怕死!
七巧仙姑側目莞爾道:“這下滿意了吧?”
文束玉板著臉孔,沒有開口。那位獎懲副司事天金護法曾夢龍,這時走前一步,展開一幅錦軸大聲宣讀道:“奉總幫主金批:文副幫主簽免天龍堂主現職乙節,照準!經查文員剛正不佞,奉律嚴明,應記殊功一次,並自即日起暫兼天龍堂堂主!”
獎懲副司事曾夢龍宣讀完畢,又說了句:“謹向文副幫主致賀!”然後卷好錦軸,恭恭敬敬遞來文束玉手上。
七巧仙姑笑笑道:“要請客了吧?”
文束玉擺手笑道:“請坐,請坐,大家先喝杯茶再說!”
獎懲副司事曾夢龍躬身道:“卑座告退!”
在第二副幫主的分宮內,一名天金護法無事自然不便久留,所以文束玉也不去勉強他,當下點點頭道:“好的,你回去傳話曹大年,本座不在時,天龍堂暫時仍交由他負責,叫他好自為之!”
接著,張龍也磕了一個頭道:“弟子恭候發落。”
文束玉揮揮手道:“各就原位,吩咐喬小平仍回天龍堂可也!”
天金護法曾夢龍及天天弟子張龍分別追去後,七巧仙姑秋波一轉,忽向文束王笑著道:“玉弟樓上的臥室佈置得怎麼樣?”
文束玉笑笑道:“歡迎參觀!”
七巧仙姑起身笑道:“帶我上去看看。”
於是,兩人相繼登樓,兩名伺婢則仍留在樓下。
上樓進房之後,七巧仙姑別處不看,卻先對著那扇房門問道:“你這門後擺的什麼東西?”
文束五微微一怔道:“門後沒有擺……”
七巧仙姑說了一聲:“我才不信吶!”伸手將房門拉起,然後一閃身將文來玉推去門後張臂撲上,勒得緊緊的,喘息著在文束玉頰頸間親了又親。
文束玉掙紮道:“快放手,丫頭們上來了!”
七巧仙姑喘著哼道:“誰活夠了?”
說著,臉一理,竟去文束玉耳後狠狠咬了一口,文束玉見女魔魔火漸熾,情急智生,忽得一計。
於是,用手一推,促聲說道:“且慢,我有話問你。”
七巧仙姑用臉頰在他脖子上擦著,含混應道:“你說,我聽得到。”
文束玉顯得很認真地低聲問道:“五行歌中,有一句‘天機鬥七巧’——這句話到底什麼意思?”
文束玉這一手,系想及那夜那陣蟑螂味,突然有所悟化而來,目的相同:盡量“掃”對方“興”是也!
男女相處,一方忽然提及對方之舊日情人,當然殺煞景之至。文束玉這一問另外還有兩層附帶意:一是他想藉此提醒對方:你多大年紀了?怕不怕難為情?其次,他也的確想知過去武林中這段“佳話”。
果然,這一手奏效了。七巧仙姑松開手,緩緩抬起臉孔,黛峰微蹙,不過卻沒有難為情的表示。
她眨了眨眼皮問道:“你是怎麼想得起來問這個的?”
文束玉咳了一下道:“我是早就想問了,以前是不敢,後來又一直沒有得著機會,我想這段故事必然纏綿排惻之至,咳咳,是嗎?”
七巧仙姑忽然掩口道:“不會是吃醋吧?”
文束玉渾身起著雞皮疙瘩,但仍點了點頭道:“就算是的,亦無不可,說吧!”
七巧仙姑伸手一拉道:“到下麵房裏說去,盡躲在這兒嘰嘰喳喳的,給丫頭們誤會可劃不來。”
文束玉咦了一聲道:“你不是……”
七巧仙姑睨現一眼道:“假如……那是另外一回事……像這樣,白染一身膻氣才沒有人願幹呢。”
文束玉沒有話說。下樓來到下麵書房中,玉兒和珠兒兩個丫頭泡上茶,還端來幾盒果點,然後掩門輕輕退出。
接著,七巧仙姑竟真的將當年這段故事說出。文束玉一直想從鬼爪抓魂口裏打聽這段故事,最後,說故事者卻是當事人之一,殆為文束玉始料所不及。
七巧仙姑思索了一下,開始說道:“武林中,很多人以為我翁倩巧跟天機那老道當年原是對情人,後來則因細故反目而成為冤家。也有人以為天機與七巧至今尚是一對死對頭,其實統統錯了!”
文束玉一呆道:“那麼——”
七巧仙姑微笑道:“我跟天機老道究竟是什麼關系,你且猜猜看!”
文束五想了想,抬頭道:“師兄妹?”
七巧仙姑點點頭道:“很難得,算是對了一半。”
文束玉霎霎眼皮道:“一半?”
七巧仙姑微笑著道:“另外一半則是,我們還是一對結發夫妻!”
文束玉訝然失聲道:“真的假的?”
七巧仙姑微笑接著道:“而且相當恩愛!”
文束玉張大雙目道:“現在也是?”
七巧仙姑頭一點道:“至少到目前還沒有吵過一次嘴。”
文束玉搖頭喃喃道:“不可思議之至!”
七巧仙姑淡淡一笑道:“不過我們僅有夫婦之名,卻無夫妻之實。”
文束玉又是一呆道:“怎麼說?”
七巧仙姑笑意一斂,輕輕歎了口氣道:“問題就在這裏了!我們的師父,是我倆唯一的親人。那一年,倩巧十八,他——天機老道——二十三,而家師,則已壽登百齡。有一天家師將我們師兄妹找去,問我們是否願意由師兄妹更進一步共偕白首?”
文束玉忍不住插嘴道:“你們怎麼說?”
七巧仙姑白了他一眼道:“你說呢?問得真笨!如當時有誰不願意,何來以後夫妻之名義可言?”
文束玉赧然一笑,點頭道:“好的,你說下去吧!”
七巧仙姑接下去說道:“師父他老人家見我們俯首默允,各無異詞,欣慰地歎了口氣道:如此一來,老朽便可瞑目無憾矣!我們完成婚禮的第二天,老人家含笑坐化。底下,我們依制守孝三月,三個月過去,親婚生活才算正式開始。”
文束玉忍不住再度插嘴道:“大姐剛才不是說——”
七巧仙姑聽如不聞,恨聲接著道:“在三月守孝期間,他堅持……那還沒有什麼可說,可是,孝期過去了,他竟仍然一本初衷,始終不肯……這就令人不能無疑了……於是我問他:‘既不願結為夫婦,當初又為什麼不明言?’他說:‘沒有這回事。’並說:‘才貌兼全如卿者,今世能得幾人?’我接著問他道:‘那麼——’你知道他怎麼說?他說:‘男貪女愛,片刻之歡耳,我們應效葛鮑之雙修,比翼同參,共締神仙妙境!’真是活見他的大頭鬼!”
文束玉微笑注目,意思說:“後來呢?”
七巧仙姑哼了一聲,接下去道:“倩巧一氣之下,乃出言相譏道:‘此誠佳事,惟日夕相處,其親心煩意亂何!’他反問:‘卿有何策?’我說:‘分入空門如何?’他頷首道:‘不失一法!’當時,倩巧在氣憤之餘,當場便將一頭烏絲剪了。而他,也在不久之後去武當披上道袍。”
文束玉脫口道:“既然雙方同意這樣做,那也沒有什麼不對啊?”
七巧仙姑嘿了一聲道:“是的,剛開始時,看上去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對,他去了武當,我則寄籍襄陽一家尼庵,每隔一年半載,我們還擇地會見一次。在我,說穿了,誰還真個看破紅塵不成?不過是耐心等他回頭罷了!可是,他對玄門生活,卻始終甘之如飴。倩巧由怨而怒,而生疑:‘師兄本是個正常的人,怎會一變至此?’後來倩巧在無意中遇見我們現在這位總幫主,謎底終於揭開!”
文束玉一怔道:“什麼謎底?”
七巧仙姑冷笑道:“什麼謎底?原來他於家師未過世時,便已情有所鐘!”
文束玉一怔道:“對方是誰?”
七巧仙姑冷笑道:“誰?言琴鳳!”
文束玉大感意外道:“就是……就是……飛花掌言琴鳳?”
七巧仙姑吟了一聲道:“除了這賤人還有誰?至此,倩巧方才恍然大悟,他答應師父,不過是不願老人家傷心而已。其實,他與言琴鳳那賤人早就兩心相許,嗣後他因師命難違,便改以潔身為報,而言琴風那踐人居然也就沒有再嫁人。”
文束玉真想說一句:“多可貴的情操,這才是不變的啊!”
七巧仙姑恨恨接著道:“他算是為心上人犧牲一切,我翁倩巧又憑什麼理由要為他守此活寡?所以倩巧當時著人送去一函,大意謂:‘君似無情實有情,何無余情惠妾身’?他的復函由原差帶下:‘余心已死,餘意已決,卿可自處’!”
文束玉見魔女忽然住口,不禁追問道:“後來呢?”
七巧仙姑淡淡說道:“‘自處’就‘自處’,我翁倩巧已算仁至義盡,難道還真的跟在他們後面陪祭一輩子?嘿!”
七巧仙姑說著,忽然側目一笑道:“以後,當然也有些風風雨雨傳進他耳裏,但是,他不但不加過問,而且始終讓一份夫妻名義繼續存在,像我們這樣一對夫妻你說算不算相敬如賓,夠不夠恩愛逾恒?”
文束玉沖口道:“那麼,上次在終南,你還希望他來做什麼?”
七巧仙姑移目望向半空中,歎了一聲,悠悠道:“你尚年輕,好多事,你還不懂……須知一個人,一生中,最最不能忘懷的,便是一生中的某件遺憾事……換句話說,也就是想得到或達到,結果卻一直未能如願……認真說來,這當然很可笑,不是麼,像我,前前後後,已不知見過多少男人,然而,誰能相信,它卻像一隻五鬥缸只盛進四鬥九升九一般,就差那麼一丁點兒,不能滿足的空虛感便是如影隨形地永遠跟著你……”
文束玉大為錯愕。他承認女魔這番話頗富哲理,足堪玩味,但是,形容如此露骨,說的又是自己,就令人不敢恭維了。
七巧仙姑也似忽然警覺過來,輕輕啊了一下,連忙拋出一個媚眼低笑道:“‘四鬥九升九’與‘五鬥’,本來只差‘一合’,你是‘一斛’現在要滿出來了。”
文束玉乾咳著,指指室中道:“大姐看我這間書房收拾得怎麼樣?”
七巧仙姑含笑點頭道:“很好。”
跟著,低低笑道:“大後天,老時間,三更三,就在這裏,大姐‘移樽就教’!”
文束玉一驚道:“此地?”
七巧仙姑低笑道:“是的,此‘通地’也。兵法雲:通地無防。無有岡坡,亦無要害,便於往來,利於戰也。亦即‘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化正為‘奇’之道也。我們若竟以此——誰會想得到?”
女魔說完,不待文束玉有何表示,迅速起身,大聲道:“文副幫主有空請過去坐,打擾了再見。”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2:10:11
文束玉送走女魔,負手徘徊庭院中,正思索為著大後天之約會,如何去向鬼斧老兒請教之際,張龍忽然走過來垂手請示道:“文副幫主說要去行獵,准備訂在哪一天?”
文束玉一怔道:“行獵?”
張龍急急遞來一道眼色,文束玉猛然省悟,當下連忙接下去道:“是的——就定明天,你看氣候適宜不適宜?”
張龍躬身道:“遵命!小的這就去跟吳強准備鷹犬,吳強過去常陪堂主出獵,對於此道,經驗非常豐富。”
文束玉又迷惑了。他知道:張龍提議去後山行獵,必系有話要向自己報告,可是,又帶上一個吳強去做什麼呢?
文束玉猜想,這裏面或許另有原因亦未可知,於是點點頭道:“好!你們准備去吧!”
第二天,天氣很好,張龍和吳強分別牽出兩條精壯的獵犬,吳強背著一隻箭袋,張龍肩上則站著一隻兀鷹,女婢珠兒見了,過來纏著文束玉道:“文副幫主也帶婢子去好不好?”
文束玉正擬加以呵斥時,張龍忽然搶著笑道:“珠姑娘最善放鷹,能跟去,當然更好了。”
文束玉溜了張龍一眼,張龍頭一點,文束玉於是接著道:“去是可以,受了傷可不許叫。”
珠兒高高興興跑回房去,不一會便換上一身勁裝走出來。
一路出宮,所有的護法和幫徒,均都含笑讓道,大家似乎都因他們這位威望日隆的第二副幫主,居然有此雅興而分潤到一份歡欣。出宮之後,一行開始朝西北方森林地帶進發。
二月下旬天氣,桃李爭妍,柳條籠煙,深山中別具一番景色。
走近森林時,張龍向吳強說道:“鷹交珠姑娘,由左邊往前走,強兄將弓箭交給文副幫主,帶著‘小虎’往右邊搜過去,小弟則領著‘黑太歲’隨在文副幫主後面居中策應,遇上獐鹿之類放犬,兔猩之類放鷹,山雉之類則由文副幫主試箭,獵圈兜大些,不必操之過急。”
文束玉支持道:“這樣安排,理想極了,大家暫時擱下本身武功,不許竄高縱低,一切交由鷹犬追逐,這樣才顯得比較有味。”
珠兒接過鷹練,吳強牽著那條黃花獵犬,開始分向左右散開,等二人稍稍去遠,文束玉低聲問道:“你做什麼要讓他們兩個來?”
張龍低聲答道:“據小的觀察,吳強這小子似是翁幫主的新耳目,帶這小子來,比較安全也,其實到了這裏,找個籍口支開,還不是一樣?”
文束玉道:“那麼,珠兒丫頭呢?”
張龍笑了笑道:帶上這丫頭非但無害,而且有益。
文束玉側臉道:“怎麼說?”
張龍邊走邊答道:“請文副幫主慢慢向前走,別望來小的這一邊——是這樣的:吳強和這丫頭,兩人早在半年前,私底下便在眉來眼去,翁副幫主也許就在利用這一點,現在讓這丫頭來,吳強這小子一定會心猿意馬,神不守舍,這樣,這小子也就不會再有心思來注意我們這邊了。”
文束玉忽然問道:“這樣說來,你前天不是去什麼本宮舊地了?”
張龍低聲道:“小的根本就沒有離開宮中一步!”
文束玉惑然道:“那麼——”
張龍低接道:“說去什麼本宮舊址,全是翁副幫主授意;她嚴誡小的,如漏出一句,定處以零剮酷刑。”
文束玉皺皺眉頭道:“那你何必冒這個險?本座又沒有一定要追究你去何處之意。”
張龍搖搖頭道:“文副幫主不必為小的擔憂。第一,小的知道,話在文副幫主面前說出,除非遭人竊聽,絕無洩漏之虞。第二,文副幫主將小的從死神手中搶回,多活一天,均屬副座恩賜,縱遭酷刑何怨之有?”
文束玉大吃一驚道:“你真的差點送命?”
張龍沉重地點點頭道:“是的,這也就是小的一定要將秘密向您吐露之原因,因為小的擔心,這種遭遇也許有一天會輪到你文副幫主頭上。”
文束玉既驚且疑,問道:“既然關系如此重大,翁副幫主何以仍肯放你回到本座這裏?”
張龍低聲道:“據小的所知,翁副幫主只是奉命行事,而總幫主則似乎已對文副幫主日益重視,因此,總幫主這才甯冒幾分危險,而不想引起您對幫中之不滿:同樣的,文副幫主可能遭遇毒手之機會,也隨之大為增加。”
文束玉皺眉道:“老實說,張龍,我是愈聽愈糊塗了。”
張龍歎了口氣道:“到張龍為止,幫中死在這方面的弟子,最少怕不也有一百多人了,說起來真叫人膽戰心寒……”
文束玉催促道:“快說,它是怎麼回事?”
張龍左右望了一眼,然後低聲道:“副幫主知道我們那位總幫主的出身嗎?她就是三十年前,洛陽城中,紅極一時的名妓‘井小小”
文束玉大感意外道:“不是武林中人?”
張龍連忙搖了一下頭道:“不,這位井小小,在當年不但有著一身上佳之武功,據說還出身於某大名門,然而,由於天性淫蕩之故,一出師門,便更易姓名,淪入煙花叢,井小小為藝名,原姓已不可知。她操此賤業,原只出於一時之任性,不意一天過一天,漸漸無意自拔,也無能自拔,一副花容月貌,也在長期的迎送中憔悴老去,三十不到之綺黛年華,看上去竟似四十許人。有一天,不知怎的,她忽然攬鏡自照,一下自迷夢中驚覺過來,可是為時已遲。就在這位名妓心灰意懶,待欲投環以殘生之際,那家勾攔中忽然來了一名游方郎中,這郎中乃大大壞人一個,精擅淫巧,專事采補,一生中傷害良家婦女,不知凡幾,據說與死去之胭脂魔同出一支,只是武功不及胭脂魔遠甚,以至武林中無甚名氣而已……”
張龍頓了一下,接著道:“那一天。這郎中進去之後,目的本來想找一二個年輕的雛妓下手,碰巧那天妓院中幾名雛妓都被城中一位大官招去,老鴇母為留客計,乃命井小小先陪郎中喝茶,以等候那批雛妓回來,郎中一見井小小,便笑道:‘可惜,可惜!’井小小問他:‘可惜何事?”郎中笑道:‘可惜我遲來五年。”
這種話,在一名人老珠黃的妓女聽了,自然非常刺耳,但是這位井小小已無生趣,一切也就不怎麼在乎了,當下淡淡一笑道:‘歲月不饒人,其奈造物何?”郎中似甚驚訝於此妓之坦蕩心胸,脫口道:‘何不試求本山人,包你三年之內回復舊觀!”
井小小淡笑道:‘尊駕挾此奇術,何仍為衣食奔走四方?”郎中一時興起,竟於一夜之間,將一套素女術傾囊相接,井小小感恩之餘,力挽郎中留院住下,並盡出私房以供揮霍,不到半年,井小小私蓄用光,郎中也跟著一命歸西!”
文束玉大大錯愕道:“怎麼呢?”
張龍笑了笑,正待回答時,文束玉又問道:“這些秘密你怎會知道的?”
張龍點點頭,答道:“等會兒小的自然——”
張龍一語未畢,忽然低呼道:“副座快取弓箭准備,前面有山雉飛起來了!”
文束玉自顧聽得出神,幾乎已忘卻置身何處,這時神思一斂,微笑道:“張龍,你經過這一劫,看上去似乎較以前機巧多了;這方面你放心,本座也是個中能手呢!”
原來文束玉幼小生長大巴山中,隨將老家人,經常從事狩獵,對弓箭一道,頗不生疏,當下不慌不忙的拈弓搭箭,覷個準確,颼的一聲,一矢飛出,咯咯一陣羽撲,一隻長尾山雉應弦射落!
吳強和珠兒的歡呼遙遙傳來:“喝,副座硬是要得!”
張龍放開“黑太歲”,一聲叱喝,“黑木歲”立即一陣風似的穿著草叢奔去,尾與身平步伐平穩,闊大而迅捷!
文束玉贊歎道:“誠良大也!”
張龍笑道:“此犬屬金龍堂祈堂主所專有,設非副座借用,平常連別人碰一碰都不可能呢。”
不一會,雜草一分,“黑太歲”業已去而複返,張龍將尚嗦嗦抖動的山雉自“黑太歲”口中取下,同時手拍犬頸,加以例行撫慰,掛好山雉,勾上犬鏈,主屬兩人繼續向前緩步進發。
張龍四下打量一眼,抬起話頭,接下去說道:“副座是問那位郎中既精彩補之術,怎會忽然一命歸西對麼?說來也許令人難以置信,郎中,他最後就是死在他那位得意高足‘井小小’——我們現在的這位總幫主手上!”
文束玉大感意外,一愣道:“怎麼說?”
張龍哼了一聲道:“也許這就是所謂因果報應吧!原來我們這位總幫主,天性淫毒殘忍,她在獲得秘術之後,竟打定主意,想以‘恩師’——郎中——為第一個實驗對象,由於我們這位總幫主天資穎悟青出於藍,在某次放浪形骸中,‘師父’忘情之餘,竟為‘徒弟’所趁矣!”
張龍頓了一下,接著道:“這是她們‘師徒’間的秘密,外人當然不知道。以後,不到一年光景,這位井小小,在容顏方面果然漸有起色。接著,她怕同院姐妹生疑,同時去勾欄院尋歡者,多為不堪利用之材,於是,她乃脫離那家妓院,浪跡江湖,到處獵取壯男。這一點,據猜測,很可能便是她後來著手籌組天龍幫的主要原因之一。經過兩三年後,一切如郎中所預言,魔女姿色完全恢復,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由於在此期間,被她蠱惑喪生者頗不乏武林名手,魔女縱領百家之長,武功也因之猛晉!”
張龍換了口氣,繼續說道:“根據郎中之傳授,魔女如想維持青春長駐就必須長年皆有壯男供禦,若斷禦滿一月以上,將會於一夕之間突然老去。而每一壯男,最多只能供六七日之驅使,根骨較差亦有三五日便告虛脫絕氣者。”
張龍磨牙恨很接下去道:“說起女魔‘柞取’之‘方式’——”
文束玉皺眉道:“關於這一方面,你毋須再加描述,現在你只須告訴本座,這些秘密你是打那兒聽來的就可以了。”
張龍仰起臉來,道:“副座還記得,在武英宮中,當小的一聽要回天龍堂向裘護法報到,馬上嚇得魂膽俱裂的那副情景嗎?”
文束玉點點頭。
張龍接道:“小的為什麼害怕成那副樣子呢?因為小的對這方面知道得比官中任何人都要清楚之故也!”
張龍接著像在回憶似的說道:“那大概是七八個月以前吧——在這以前,很多天龍各堂弟子被裘護法以各種藉口調過去,結果都是一去不回,這是一般人聽到裘護法調人便感到不自在的原因。但是,無人知悉個中隱情,大家都以為:裘護法職掌幫中第一機密,派出之人,也許是因為未能完成某項使命以致喪生敵手。所以裘護法每次調人,大家都害怕,但總還有個限度。一種僥幸想法,使人覺得:幫中弟兄如此之眾,還不一定哪天才會輪到自己,縱然輪著,也不一定就會那麼倒媚。然而,小的就不同了,因為小的早已知道它是怎麼回事!在七八月以前,有一天,小的在訓練前任天龍堂主一隻愛犬時,偶一不慎,激發該犬之野性,該犬沒命向後山奔去。一直跑到數十裏外一座山坳中,方才自動停下,請副座猜猜看,該犬當時何以會忽然停了下來?”
文束玉道:“因為看到一堆屍骨?”
張龍頭一點道:“對了,一堆屍骨——外帶一名活死人!”
文束玉雙目微睜道:“活死人?”
張龍點點頭道:“是的,活人雖然是活人,但也僅比死人多一口氣,而且絕無回生之望!”
張龍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小的當時費了很大的工夫,方才認出對方正是十多天前被裘護法召去的一名金金弟子舒仲史!”
文束玉插口道:“這些秘密便是由那名金金弟子舒仲史口中聽來?”
張龍點頭道:“是的。”
文束玉注目道:“有此可能嗎?”
張龍微怔道:“副座是指什麼事可能不可能?”
文束玉道:“舒仲史亦僅無數不幸者之一,他又憑什麼能夠獲知這些秘密?”
張龍苦笑道:“小的本來也有機會知道,只不過小的若是親耳聽到這些之後,也許今天就不會在這兒跟副座走在一起了!”
文束玉依然不解道:“此話怎講?”
張龍搖搖頭,輕輕歎了口氣,道:“說來可謂荒謬至極……原來老淫婦在行事時從不借藥物力量,每當一位新人召至,在經過香湯熏沐之後,她便隔著一道沙帳,欹倚牙床,近乎一絲不掛地展示著她那一副誘人胭體,然後,由一名口齒伶俐的女婢,向新人娓娓述說全本故事,新人耳中聽著恐怖的述說,眼瞪著那副細皮白肉,據說往往會產生一種畸形刺激,尤勝於任何一種強力春藥之服用;因為不必擔心隱秘會有外泄機會,述說者也就著意渲染,力求詳盡,設有遺漏,帳中人也會以一聲輕咳加以提示,因之,每次不待女婢將故事全部說完,新人就會不顧一切,如瘋如狂的撲過去。”
文束玉皺皺眉頭道:“好了,不必再說了——那個舒仲史後來死了沒有?”
張龍黯然道:“這位舒兄弟,為人相當聰明,在第五天時,他自知不免,乃詐作死狀,結果居然瞞過兩名女婢之驗觀,兩婢在他腿肚上,分戮一刀,他卻能咬舌紋風不動,於是就在當夜,他被當做死屍運出,在屍堆中,他掙紮了三天,饑時以草根及未腐之屍肉胡亂吞食,他在見到小的後,一股無名力量支援他,直到將全部經歷說完,方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文束玉默然良久,最後,心中一動,忽然張目向張龍道:“張龍,你今天居然敢向本座如此直言不諱,是否因為你已看出本座言行間有甚破綻,顯示出本座並非真心傾向天龍幫?”
張龍搖搖頭道:“不是!”
文束玉稍稍安心,接著道:“那麼你又憑什麼竟敢如此信任本座?你難道忘了本座是今天幫中第二副幫主麼7”
張龍肯定地道:“小的原是良家子弟,只因一時誤交匪類,方致投來天龍幫,但小的一份良知尚未完成混失。所以,小的能從副座梗直磊落之心胸,預知副座與本幫終究必有分歧之一日。相反的,在目前,副座表現特出,任何人也不會想到副座心懷異志,昨天,當小的忽然想及我們那位總幫主的出身之後,小的不禁擔心,有一天,天龍幫穩定了,那老淫婦也許不會放過副座您。”
文束玉點點頭:“是的,張龍,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不失為聰明人,以後你處處小心些,本座答應你終有出頭之日也就是了。”
張龍感激無已,低聲道:“全仗副座提攜。”
文束玉接著又問道:“這次你被裘護法送去老魔那裏,最後又被本座追回,經過情形如何?有無其他見聞?”
張龍噓了一口氣,說道:“小的到達裘護法寢室,已有兩名面目陌生的女婢等在那裏,襲護法只向小的說了句:‘幫主專差召見’!然後即由兩婢將小的雙目蒙起,帶出寢室。小的雖然目無所見,但憑感覺,不難猜出是沿一條秘道繞向後宮。到達目的地一一那裏決非總幫主日常起居之處,而是另一座特別行宮,在宮中,小的仿佛聽到一陣隱約的談話聲,天龍堂那位天天獎懲正司事司徒威,司徒護法似乎亦在其中。”
文束玉似有所悟,點點頭,道:“之後呢?”
張龍接著說道:“小的到達後,立被送入一間石室中,眼上黑布亦由兩婢取下,看樣子總幫主好像不在,室中有著一隻大浴盆,浴具俱全,兩婢取來大桶熱水,以及一套幹淨衣服,吩咐小的浴後換上,一婢向另一婢說:‘我在這裏伺候,你去告訴娘娘,說人已經傳來了。’另外一婢皺眉道:‘娘娘換了勁裝,帶著劍,顯然另一新招剛開始,娘娘脾氣你知道的,我看不必去打擾了。’——原來總幫主還在天天練到,小的尚是第一次聽到。”
練什麼劍?在指點那些護法們修習解語劍法罷了!文束玉暗哼一聲,接著問道:“那麼那座行宮大概坐落何處,你有沒有一點印象?”
張龍想了一下道:“假如小的猜測不錯,它應該就在總幫主現住之天龍宮正背後,距天龍宮最多不到一裏,可能築在一片山腹中,出入之方向小的則不甚清楚。”
文束玉點點頭道:“說下去吧!”
張龍接下去說道:“隔了很久,約在酉牌光景,室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似是總幫主練劍返回,就在兩名女婢急步搶在前面向石室走來之際,突聞翁副幫主的聲音輕喝道:‘雲兒,月兒,且慢!’接著便是翁副幫主的低聲陳述,最後只聽總幫主輕輕歎了口氣道:‘當然了,誰叫他是文公達的後人?依他便了!’然後,兩婢入室,叫小的將衣服換回,複將小的雙目蒙住一路出宮,翁副幫主除了交代小的日昨那番說詞外,並嚴誡小的不許說出曾經到過什麼地方,她想像中,以為小的沒有這份膽量,同時不知小的已自舒仲史口中得悉一切,自然不虞會洩露什麼。”
文束玉沉默了片刻,最後說道:“張龍,這事到此為止,一切不必再提,現在我們認真打獵吧!”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2:23:15
第二十八章 喪鐘驚醒巫山夢
第三天,文束玉忽對武英宮中那座假山大感不滿——這是必然的,所謂“大後天”,就是明天了,他得立即籌措對策。
於是,卓師父又一度被“召”來武英宮。
文束玉沉著臉孔,領鬼斧老兒在假山四周繞了好幾圈,指著假山,“備加責難”。
最後,鬼斧低聲笑道:“老漢腿都轉酸了,此刻宮中,鬼影沒有一個,我的好少爺,究竟什麼事,請你快點說出來行不行?”
文束玉因為說來說去還是一個“老問題”,不禁期期艾艾,頗感難於啟齒,鬼斧洞察入微,嘻嘻一笑,低聲問道:“又——是嗎?”
文束玉臉一紅道:“既然知道,還問什麼?”
鬼斧忍笑接著道:“什麼時候?”
文束玉皺眉道:“明天,夜半。”
文束玉滿以為老兒底下一句話,一定要問:“什麼地方?”可是,老兒接著含笑說出的卻是一句:“很好,任其自然可也!”
文束玉兩眼一瞪道:“你——”
鬼斧聽如不聞,頭一昂,揚聲接道:“就依副座意思辦,待老朽著人去搬材料,這點小活計,等下叫三侉子過去監監工盡得了!”
老兒口中說,頭也不回一下,背著工具箱,大踏步而出官去了。
文束玉呆立當場,氣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中午時候,一擔擔磚石挑至。接著,三侉子果然來到,文束玉從書房窗口望出去,心中一動,忽然想起:“對了,老兒一定是臨時沒有主意,這會兒由三侉子傳話亦未可知。”
文束玉緩步踱去院中,他深知三侉子人笨心不笨,於是,輕輕一咳,向三侉子以雙關語問道:“對這座假山,咳咳——卓師傅如何決定?”
他說“如何決定”四字時特別加重語氣,同時兩眼緊盯在三侉子臉上,不稍一瞬,他想三倍子應該能夠會意才對。
三侉子轉向假山,比著手勢道:“卓師傅說:文副幫主主要的是嫌這座假山氣勢太平淡,所以,他老人家吩咐小的,可將山腰這一部分抽去,然後藉兩根松干支撐,將幾塊浮水石斜斜傾出,淩空矢矯以見兀突——”
文束玉眼皮茫然霎動,又問道:“別的呢?”
三倍子一聳肩道:“沒有了,卓師傅說:這樣改砌後,他保證文副幫主定能滿意。”
文束玉回到書房,支頤沉思,他將三侉子剛才這番話,反反復複,一字一句的回味,但仍然不獲要領,不是麼?起首三四句無關宏旨,要有暗示,當在末段之:“可將山腰這部分抽去,然後藉兩根松干支撐,將幾塊浮水石斜斜傾出,淩空矢矯,以見兀突——”
可是這一段話意義何在呢?
不錯,對改築山,這樣動手誠不失匠心別具,但如用來應付明夜七巧仙姑之幽約,文束玉想來想去,實在覺得“莫測高深”,也可以說做簡直“不知所云”!
“可惡的老傢伙,真是豈有此理……”文束玉無法不著惱,他明知這番話必有含意,但怎麼想也想不透,明天轉瞬即至,他又不能為了無法索解,左一趟,右一趟,以他第二副幫主之身份,去到一名木工住處,你說世上還有沒有比這更氣人的?
怕天黑,天黑了!怕天亮,天又亮了!翌日,文束玉一直煩到下午,眼看白天又將過去,最後,實在憋不住,於是將冬梅叫過來,怒聲道:“看這假山現在成了什麼玩藝兒?冬梅去找卓駝子來!”
冬梅領命唯唯,不一會,人來了,來的卻是三侉子。
三侉子躬身道:“卓師傅被翁副幫主喚去修閣樓,恐怕很晚才能回來。剛才,小的去問他老人家,他老人家說:叫小的先過去看看,能做就做,如果工程太大,他說他老人家明天定將親自前來。”
來他個鬼!文束玉恨恨暗忖:到了明天,什麼事早過去了,還要你老鬼來顯什麼活報應?
文束玉忍著性子,注目道:“昨天,你來,他吩咐你怎麼做——你,將話聽清沒有?”
文束玉幾乎是在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因為他頗懷疑也許是三侉子從中傳錯話,或者傳漏了話,他覺得,鬼斧老兒實在沒有這樣跟他窮打啞謎的必要。老兒“設計”一段“隱語”時,首先當該考驗對方到時候是否能夠“領略”!在這方面,文束玉自信不比老兒智慧低,如果不鑽牛角尖,老兒能想得到的他就應該沒有想不出的理由!
現在,他硬是想不通了,所以,他懷疑可能系三侉子傳話有了出入!
不意三侉子回答得非常堅決:“報告文副幫主,沒有錯,就是這樣的,一個字也沒有錯!”
三侉子顯然也已看出文束玉最後一句之用意,因而特地加上末後一句:“一個字也沒有錯”
文束玉無可奈何,只得揮手道:“好了,就等他明天自己來吧!”
三侉子走後,文束玉起身繞室徘徊,不知不覺,天黑了,直到冬梅入房點燈,文束玉方才驚覺:這一次,“麻煩”大概是註定了!
文束玉心煩意亂之餘,對晚餐已失去胃口,結果,幾樣菜肴端上來,仍是幾樣端下去。
收拾飯桌的是秋菊和冬梅兩個丫頭。秋菊望望冬梅,冬梅則朝文束玉偷瞧一眼;丫頭於匆匆一瞥中似乎寓有無限深意——文副幫主什麼事這樣興奮,連飯都吃不下?
文束玉雖然裝作視若無睹,但於心底,卻止不住暗喊一聲:糟了,看樣子這下是真的糟定了!
他在無法向鬼斧和銷魂娘子兩處求援的情況下,唯一能夠想出的一個笨法子,便是利用這幾個丫頭來從中干擾;他的計劃,本來准備想叫她們“半夜分點心”或者“今夜特准你們玩玩葉子戲”;但是現在這一著顯然行不通了,因為這批玲球剔透的丫頭們,似乎早已看出某些端倪了。
文束玉深深吸入一口氣,長長吐出,心想:好啊,來吧!
他決定:三更左右,他在書房中等她來,燈點得亮亮的,喉嚨放得大大的,故意在書架上東翻西找表示一本什麼心愛的書籍退尋不獲,滿肚子不高興,弄得全宮雞犬不寧,使得對方知難而退,先混過今夜再說。
然後,他明天再去“委婉解釋”一番,暫時系住對方的“歡心”,一直拖延到各派大舉來攻。
鬼斧老兒既然不肯為他出主意,他就沒有接受老兒安排的必要,到時候,他正好趁機殺個痛快!
可是,事有出人意料之外者——
二更過去一會兒,文束玉起身下樓。丫頭們房門關得緊緊的,大廳內外一片寂靜。
文束玉走進書房,打火點上油燈,轉身走去書架前面,正想裝腔作勢一番,以便開始實現預定計劃時,火頭一閃,油燈忽然奄然而滅!
文束玉剛剛在想:今夜一點風沒有,燈怎麼熄了?
驀地裏,窗扇無聲開啟,一條纖巧靈捷的身形自窗戶中一閃而入!文束玉暗喊一聲:糟,又晚了一步!
黑暗中,七巧仙姑一撲而上,摟頸低笑道:“現在離三更尚有一刻多,愚姐以為來早了,想不到你這小冤家,竟也跟大姐一樣睡不著……”
文束玉將臉孔讓去一邊,支吾道:“要不要,咳咳,叫丫頭她們起來弄幾樣點心來宵夜?”
七巧仙姑低笑道:“要吃你!”
說著,又親了一下,然後於黑暗中,將文束玉向書架後面那張竹床推著靠過去。
文束玉掙紮著說道:“那些值宮弟子沒有看到你?”
七巧仙姑呻吟似的唔了一聲道:“少說呆話了,副幫主夜裏行走宮中,誰吃了熊心豹膽敢拿眼睛亂張望?兩位副幫主夜半密會,是為了公事也極有可能呀!我們上面,只有一個頭兒,總幫主不管,還有誰來管?”
文束玉趁機問道:“我也是一名第二副幫主了,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蒙幫主召見?”
七巧仙姑似乎有些酸溜溜的反問道:“你做什麼這樣急著要見她?”
見面之後,文束玉三次開口,說的可說全是廢話。他這樣無話找話說,其目的不過在拖延時間,以便盤算,除卻用強,是否別無消解良策?
而現在,文束玉在無意之中抓到一個機會了。他知道女人妒嫉心一起,天塌下來都是小事,他何不因此趁便繼續發揮下去?
文束玉想著輕輕一笑道:“聽說幫主還很年輕是不是?”
七巧仙姑狠狠咬了他一口,笑罵道:“你這條小色狼,膽子簡直愈來愈大了,你——咦,你,又沒有見過,你是聽誰說的?”
魔女“興趣”轉移,文束玉頓感輕松不少。文束玉心情一開朗,口舌也隨之靈活起來。當下,笑著答道:“聽你說的啊!”
七巧仙姑一怔道:“什麼時候?”
文束玉笑道:“剛才!”
七巧仙姑一喚,笑斥道:“沒個正經的!”
文束玉笑笑道:“原先只不過是一種揣想,如今由你口氣中得到證實,雖然沒有見過,也跟見面差不多了。”
七巧仙姑忽然哼了一聲,道:“你知不知道……”
文束玉心中回答:當然知道!但口裏卻問道:“知道什麼?”
七巧仙姑似乎自知失言,話說一半,倏而住口。這時,沉默了片刻,突然低低曖昧地道:“為了懲罰你,今夜非把你吃了不可!”
話鋒一轉,遽歸“正題”!
就正在兩條緊纏著的身軀雙雙倒向竹床,文束玉智竭計窮,真氣暗運准備就此結束魔宮生涯之際,變化突生——
“鐺鐺!”
“鐺鐺!”
“鐺鐺,鐺鐺,鐺鐺……”
宮中警鐘忽然鳴響。鐘聲兩短相連,急迫異常,尤其在這種萬籟俱寂的夜空中更是扣人心弦!
七巧仙姑傾耳之下,芳容失色道:“不好,未敲預備鐘徑發加急訊號,可見事態嚴重,快取劍!”
至此,文束玉方始恍然大悟。鬼斧趙老兒前天只問了他一句什麼時候,他答稱今夜三更,之後,老兒便笑笑說:“很好,任其自然可也!”
全部關鍵在此:今夜,正是各派大舉進攻之期!文束玉現在才知道:他是錯怪老兒了!
文束玉興奮至極故意跟著慌亂道:“這,這怎麼回事?”
七巧仙姑一躍下床,匆匆理著衣襟道:“根據這陣警鐘判斷,來犯敵人,不但多而強,很可能已經侵入本宮某處禁地,快去天龍堂,率領全部天龍護法奔後山,本座則去指揮金龍護法支援,銀龍護法守護本宮……”
文束玉頭一點道:“小弟理會得,這就來了,大姐快去!”
警鐘急振如故,宮中到處開始出現火把亮光,這邊,武英宮中,也同時忙碌起來。
珠兒、玉兒、秋菊、冬梅四婢全部披衣而起,八名天天弟子也都肅集廳外。
文束玉伸手摘下壁上那支解語劍,出廳吩咐道:“熄燈!丫頭們護內廳,張龍隨我來,餘人防衛宮門!”
吩咐完畢,文束玉立即帶著張龍向天龍堂奔去。
全宮一片混亂,到處是腳步聲,叱喝聲,以及閃動的火把光亮。
到達天龍堂,那位尚在停職期間的曹堂主慌慌張張迎過來報告道:“來敵極眾,主要目的似為進攻後山,另有少林、武當。華山三派高手百余人,則在前宮正面進攻,本堂護法如何支配尚請文副幫主速予定奪!”
進攻後山?為什麼?當然是為了消滅那一批羽毛快豐的解語劍手了!
鬼斧老兒混來幫中,危險性比他大,責任比他重,成就卻比他多得多。這次剿滅戰,當然又是老兒傳遞聯絡之功!是的,那批超級劍手一旦訓練完成,實在太可怕,不過,話說回來,今夜之戰,各派如能成功,天龍幫這份元氣損的也將夠瞧的。這其間,文束玉只有一點不明白,此為大好良機,鬼斧老兒為何不令他趁機裏應外合,反而要他從中掣肘,牽制住來人中最強的一位?難道一舉難竟全功,他留幫中,尚有更大威力須待發揮?想想也只有此一可能!
文束玉看看那些先後奔集的各級天龍護法們,心中不禁好氣又好笑。這批傢伙男女老少都有,一個個都有著一身非凡成就,但是,他們似乎做夢也未想到各門各派居然會聯盟,且竟主動攻上門來。平常除了當值人員,餘者均如居家太爺,能怎麼享受,便怎麼享受,這會兒,警訊突傳,一個個均有措手不及之感,雖然一襲天龍披風看上去鮮明堂皇,但在披風裏面,則沒有扣好扣子者有之,沒有束緊腰者亦有之!
文束玉眼光一掃,板臉下令道:“天天護法第一批,先赴後山。曹堂主率領天金護法為後援,天銀護法全部隨本座各處督戰!”
號令一經發出,天天、天金兩部護法,總數百餘人,立即分為兩批,飛蝗般先後搶出天龍殿。
文束玉為何自己暫時不去後山呢?因為,前後山均有“敵人”,他得各處走一下,才能決定來人中誰是“最強的一位”。
餘下之天銀護法,計為三十三名,文京玉寶劍一揮道:“跟過來!”
文束玉趕至前宮庭院中,便聽到宮外一片殺聲動天,他示意全部天銀護法暫時留下,然後獨自飛登正門官樓。
宮樓上只有兩個人在裏面,一個是金龍堂馬堂主,一個是銀龍堂祈堂主。兩名堂主,手執信旗和喊筒,正在俯身下望,准備隨時指揮兩堂弟子之進退攻守。
文束玉走去窗前向下一看,但見下麵宮前廣場上,敵我雙方,數在三百人以上正混戰成滾騰一片。
少林、武當、華山三派,以華山派人數較少,一律穿著天藍劍服;少林和武當兩派之長老均在四十名上下,分著大紅袈裟和月白道袍:混戰之中,一時也分不出雙方之勝負優劣。
文束玉知道:“最強的一位”,大概不在這一邊。
金龍堂馬堂主這時向他報告道:“敵方人數雖然僅及本幫應戰者半數,但鬥志均極猛銳,假如文副幫主能將院中這批天銀老大哥派出去,這邊我們便可望全面大勝!”
文束玉心底暗哼道:“你想得倒蠻好!嘿。”
文束玉思忖著,正待找個堂皇藉口加以拒絕時,身後風聲颯然,忽然有人飛身上樓,身形一落,急急叫道:“哎呀!我的文副幫主,原來你在這裏!”
文束玉轉身看到是七巧仙姑,忙道:“什麼事?”
七巧仙姑頓足道:“虧你還閒情逸致待在這裏觀戰,本座不是說過要你帶人去後山麼?”
文束玉道:“還到現在?早就派布定啦!天天護法主戰,天金護法們驚陣,本座則領著全部天銀護法以防來人自他處滲透內宮,這樣才會萬無一失,你到現在才來,是不是去向幫主請示機宜了?”
七巧仙姑又是一頓足道:“不,不行啊!”
文束玉眨眼道:“什麼不行?”
七巧仙姑著急道:“後山來的,全是一班老怪物,天天和天金二部護法,在人數上雖然占著優勢,但也只能打個平手……”
文束玉暗忖:現在是平手,我如帶人去,“敵人’豈不糟糕?
七巧仙姑接著道:“鬼爪、芙蓉、流星、飛花等都來了不去說它,甚至連五台那個普渡老禿也在裏面,另外還有一名神秘蒙面人,更是銳不可當,他一人就幾乎絆住我們這邊三分之一的天金護法。”
文束玉訝忖道:怪了,我原以為神秘蒙面人就是五台普渡上人,原來不是!
由普渡上人,文束玉又想起花花公子錢克箕、錢克裘兄弟。他先前聽說兩兄弟和血徒許幹一樣,已于金穀奪寶時投來天龍幫,可是,自他混來幫中,就始終沒有看到這對兄弟。所以,文束玉現在忽然想起,這對兄弟大概是先向幫主“報效”後,往閻羅府“報到去”了。
普渡上人不能靜修空門,重墮煩惱界,當然就是為了這對寶貝弟子——那麼,神秘蒙面人既不是普渡上人,他又是誰呢?
七巧仙姑接下去道:“像這樣傳去江湖上,喪盡本幫威信尚在其次,本座擔心的是,如此纏戰下去,大部分天龍護法可能難逃一劫。”
文束玉脫口道:“那麼翁副幫主為何不親自出手將那廝收拾下來?”
七巧仙姑蛾眉微剔,溫然道:“你是在風涼本座麼?今夜來人中,別說這名蒙面人,就是另外那一群,本座又能收拾誰?你說!芙蓉?飛花?鬼爪?流星?抑或普渡老禿?這裏面,只一個古必蒼稍微軟些,降伏鬼爪,就很吃力,對普渡老禿,根本沒有把握,而飛花、芙蓉兩個潑婦,本座最多可以打個平手,在這種情形下,本座以第一副幫主身份,犯得著親冒矢石?”
文束玉心中一動:啊,對了!所謂“最強的一位”,一定就是今夜這位已屬第二次出現的“神秘蒙面人”!
文束玉念及此處,趁機一挺胸脯,義形于色,昂然說道:“這位蒙面人,待本座去見識見識!”
七巧仙姑聽了,顯得很是高興,但又似乎有點放心不下,皺皺眉頭道:“你帶人去支援確有必要,但也並不一定就要你本身親自去對付那名蒙面人,犧牲幾名護法,損失畢竟有限。”
文束玉樂得賣賣威風,頭一搖,肅容堅持道:“不,主帥不前士卒焉能用命?本座決意親自出手,也好叫今夜這批老傢伙知道一件事:天龍幫,並不是沒有人在!”
文束玉說完,身子一轉,飛躍下樓,揮臂一聲高呼,率領著張龍以及三十三名天銀護法,徑自向宮後飛奔而去。
七巧仙姑看得不住點頭,她忽然轉向馬、祈兩堂主低聲問道:“這一邊,金銀兩堂能不能對付?”
馬堂主答道:“敵我勞逸異勢,支持下去,應無問題!”
七巧仙姑頭一點道:“好!那麼本座就抽身也趕去後山看看!”
她心想:幫主對這小冤家一直未能完全放心,今夜,刀對刀,槍對槍,最現實不過,小冤家如能真個賣命,最後考驗便算完成,那麼,我也可以讓出第一副幫主之位,退居幕後去跟幫主一起參修了。
龍宮後山,殺聲震天,火把照耀如同白晝。
文束玉率眾一路奔向後山時,心中暗忖:夏紅雲、上官蘭、歐陽音等三個妮子不知今夜來了沒有?三個妮子,也是三把好手,其刁鑽靈巧處,有時且為老一輩所不及,照情勢衡斷,應無不來之理,如果來了,但願三個妮子不要有誰受傷才好。
文束玉思忖著,腳下不停,身形如飛,眨眼未至後山惡戰現場。
文束玉為求全盤形勢之瞭解,抵達後,揚臂約住身後眾人,藉一排林木蔽身,閃目朝著廣闊的鬥場中望去。
鬥場中追騰逐北,混亂異常。天龍幫天天和天金兩部護法約七八十人,鬼爪、流星方面,亦有三十人以上。除鬼爪、流星。芙蓉、飛花、普渡等人外,另有僧道俗不等約二十餘名。文束玉對這些人一個不認識,不過,他憑想像,不難知道這些人可能全是當今各派之掌門。所以在人數上,雖然天龍幫大佔便宜,但戰況仍以正派方面稍居上風。
由於敵我雙方人數過眾,文束玉一時也分不清誰是誰。他只能清楚看出兩三人,僧人中聲勢最渲赫者,大概是普渡上人;一個滾球似的矮胖子,顯系流星拳;另外一個精瘦漢子,招式毒辣,當之者非死即傷,看上去則極像鬼爪抓魂手。文束玉沒有看到五月花、素衣仙女、萬花公主等三個妮子,也沒有看到鬼穀子胡老兒。
另外,在東南角,有著一組與眾不同的戰局。十多名天金護法,走馬燈似的圍攻一名教人,被攻者是一名體軀魁梧的漢子,臉上紗巾飄拂,面目無法分辨,七巧仙姑說得不錯,這位神秘的蒙面人果然猛銳異常!
文束玉看清全場戰況後,不禁甚為躊躇。
他並不是懷疑鬼斧老兒的安排,也並非擔心不是這名蒙面人的敵手——雖然,依他估計,要戰平這名神秘客,也的確不是一件容易事——文束玉猶豫的是,他這一下場,整個正派方面如何承受得了!
跟在他身後的,就是三十三名天銀護法。這批天銀護法雖較天天,天金護法略遜一籌,但畢竟隸屬天龍堂,放去江湖上,仍不失為一流高手;正派方面現下之優勢有限,這批天銀護法們一旦參戰,正派方面之優勢,勢將無法保持。
這是一點。
其次,他一出去,十多名圍攻蒙面人的天金護法馬上可以騰出身子,對正派方面而言,更是一股強勁壓力!
尤其可怕的是,宮中那一批精銳的解語劍手,尚還未見露面一一那p一群,不論一套解語劍法有否練成,既憑各人原有之武功,他們都比眼前這班護法強出甚多——在這種局勢之下,他如加入正派方面,兩下裏還馬馬虎虎可以扯個平手。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2:23:55
饒得如此,他仍得先將蒙面人盡速救出重圍,奮力先消滅掉部分天天或天金護法,等會兒那批劍手出現,才有一決雌雄之望,若照鬼斧老兒吩咐,下場幫倒忙,正派方面豈不要有全軍覆沒之虞?
可是,鬼斧卻又交代得那般堅定……
文束玉不敢將思考時間拖得太久,最後咬咬牙決定認命了,他覺得既然鬼斧為己方兩大智囊之一,他就該相信到底。
文束玉計議一定,立即將寶劍一揮,飛身撲入戰場。
他知道,只要那批接受訓練中的解語劍手不現身,就是加上三十多天銀護法,對正派方面一時也不致構成多大威脅。
文束玉撲出,三十三名天銀護法緊跟著隨後撲出。
文束玉回過頭來大叫道:“張龍,你站去一邊!”
任場中殺伐如何激烈,文束玉這一叫,張龍算是安全了。文束玉聲音很大,正派方面,應該人人聽得到;而天龍幫這邊,自無危及本幫一名天天弟子之理。
文束玉關心張龍,另外還含有一層作用,就是他想藉這一喊,順便觀察一下正派方面見他現身之後的反應如何。
結果,他證實鬼斧老兒的安排,大概再無更改餘地。
何以故?因為正派方面沒有一人因他現身而露出喜色——這說明,雙方之間,仍是“敵人”。
不過,話雖如此,文束玉依然沒有直接奔向東南角。
他想先打聽一下那批劍手的消息再說,所以,他奔去的,是那位尚在停職期中的天龍堂主曹大年。
奔近曹大年,文束玉高聲問道:“喂,曹堂主,司徒威他們,你說系受幫主手令征調,目下形勢如此,怎麼還不見他們出面?”
曹堂主雙掌一推,逼退一名老年叫化,掠身過來匆匆回答道:“等劍——”
剛剛說出“等劍”兩個字,那名老年叫化已然緊逼過來,曹堂主無法說下去,返身自救要緊,遂又跟那名老叫化戰成一團。
等劍?文束玉迅忖道:難道天絕掌壽歸壽老兒是約定今夜這個時候返宮?
這一點,頗出文束玉意料之外。在利弊上說,可謂互有得失。從壞處想,可知該批劍手業已訓練完成;好處呢?好處就是:希望壽老兒誤過今夜歸期。
不等到寶劍不出戰,文束玉一聽,幾乎笑出聲來,不是麼?這與橫著竹竿進城的笑話有何分別?
練就一套上乘劍法,卻非劍不戰,若因此鑄成敗局怎辦?
但是,文束玉再一想,馬上知道自己錯了,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中選授劍之各級護法,原來為各級護法之精英,一套無上劍法,“受”“授”兩不易,魔女顯系捨不得輕易折損良材故也!
知道那批解語劍手一時不會加人戰圈,文束玉精神來了!
當下一聲大喝,猛向東南一角撲去。
他向那群圍攻蒙面人的天金護法高呼:“天金請護法通統退下,待本座來戰此人!”
文束玉見蒙面人空著雙手,當下也就還劍入鞘。等一干天金護法騰身讓出,立即單掌一圈一拍,以一招遙叩天闕向蒙面人正面攻去。
文束玉在拳掌方面雖非大家,然因年來本身功力大進,故勁道方面,也隨之日見淩厲。
他滿以為,蒙面人一定深知這一掌厲害所在,可能不會硬拆硬接,可是,結果卻是大謬不然。
蒙面人哈哈一聲狂笑,單掌一翻,竟以同一招式兜迎而上。
文束玉騎虎難下,只好暗勁猛催,奮力拍去。兩掌接實,發出蓬然一聲巨響。蒙面人腳下松動,倒退一大步,文束玉則全身飄浮,連退三四步之多,方才勉力穩住身形。
文束玉固然吃驚不小,自動留在四周助威的幾名天金護法更是不期一聲駭呼,大有立即搶出之勢。
文束玉受激之下,豪氣突生,扭頭大喝道:“用不著你們來!”
那些天金護法一聽到文束玉的大聲呼喝,果然不再上前,不約而同地用驚訝錯愕的目光對文束玉注視,似乎是說:“只憑你一個人打不過他,不如我們一齊動手。”但他們只是那麼想,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加強戒備,以防再度發生意外,但也不免為他們這位年輕的第二副幫主杞人憂天。
文束玉喝出一聲,身形起處,再度飛撲而上。
他知道,今夜這一戰,萬萬使氣逞強不得。按照鬼斧老兒事先的交代,他和這名蒙面人交手,將是真打而非假打;既然必須認真,當然就得盡出所能。
所以,文束玉於再度撲出時,曲腕一翻,已將那支紫玉長簫電掣在手。一簫在手,氣勢自是大大不同。
斷腸三十六式一經綿綿展開,頓若雲湧浪騰,在一招緊似一招的淩厲攻勢下,那名神秘蒙面客立被逼退三丈有餘。但是,事實最後證明,文束玉雖取得一時上風,卻並不代表敵人已失去還手之力。
蒙面人在避過文束玉一陣猛攻之後,身形一變,突然一聲長嘯,流星般投入幢幢簫影之內。
文束玉心頭大駭,斷腸三十六式以氣勢為主,最忌的便是與敵人短兵相接。那次在終南天龍臺上,他幾幾乎敗給九疑一絕,就是因為臺面太窄,簫招施展不開。而今天場地寬曠,他自信已將一套簫招發揮達於極致,可是,敵人依然突破嚴陣,自中宮正面搶入!
破綻何在?
答復是:沒有任何破綻,而是這名敵人太強了!
這名蒙面人顯然練有一身無形罡氣,等閒兵刃和招式絕對攔不住。文束玉內力阻較此人為遜,長簫又難發揮威力,為今之計,只有再度撤退!
就在文束玉持簫倒縱之際,忽自暗處傳來七巧仙姑的一陣促呼道:“玉弟快快棄簫拔劍!打法可將敵方雙臂視同兩支奇形兵刃,而以破解‘如意棍’‘流星爪’‘潑風刀’之各種招術隨機應變,摻雜運用,一旦搶得機先,立即攻出解語三絕招!”
文束玉聽了,暗佩無已。敵人空著雙手,所有招式,不出指、掌、腕、臂之變化運用,每出一招,亦不外“刀劈”“棍點”“爪抓”之範圍,他如將敵人雙臂不當做兩條臂膀,而當做上述三種兵刃之變體,專以鎖拿敵方後刃為能事的解語劍,豈非正好大展雄風?
文束玉不再遲疑,玉蕭一扔,順手抽出解語劍,一串劍花灑出,蒙面人果然大見顧忌;不消三五個照面,文束玉乃又再度取得優勢。
七巧仙姑繼續傳直道:“今夜來人中,即以此人最為頭痛,玉弟務必將此人全力纏住,大姊這就入宮,情勢已漸惡劣,不調出那批劍手眼看是不行的了……”
文束玉心中一急,幾乎失手。可是七巧仙姑聲音漸去漸遠,他根本沒有加以攔阻的機會。他佔有之優勢原就有限,經此一來,又陷苦戰。
文束玉忙裏偷閒,偶爾縱目四掃,果然,兵在精而不在多,那批天龍護法雖然個個均非弱者,但是他們比起今夜這批來人,畢竟要遜一籌,是以經過一場混戰之後,已有二三十名天金和天銀護法先後喪折。
文束玉越想越糊塗,今夜,他所處之地位,以及目下這種表現方式,怎麼說,也是解釋不通的。看吧!天龍幫方面,人人都是守多攻少,唯有他,這會兒心定下來,尚能維持小康之局。假如他此刻掉轉劍鋒,與這位蒙面人並肩加人正派方面,將不難取得熱湯澆雪之勢,那樣做,該多好!可是,限於鬼斧老兒之交代,他卻要“倒行逆施”,給予正派方面嚴重牽制,你說惱人不惱人!
文束玉正尋思間,後面山谷間,忽然怪嘯頻傳,動人心魄,很顯然的,那批解語劍手在七巧仙姑告急之下出動了!
同一時候,前宮忽有大批金、銀兩堂護法潮湧而至,這批防守前宮,浴血苦戰的金銀護法們,怎會忽然一下趕來後山的呢?
這,只有兩項可能,一是:少林、武當、華山等三派來人已遭掃數殲滅。二是三派來人突然抽身撤退——前項猜測,可能不大——那麼,三派來人何故撤退?
不論前宮怎麼回事,眼下的後山,由於這批生力軍之突然加入,有一件事將不難確定,那便是正派方面很可能被兩路援軍夾攻下全師盡沒。
文束玉眼看前山金銀護法漫天蓋地而來,後山山谷中,厲嘯亦愈逼愈近,除了恨死一個鬼斧神工外已無他話可說。現在,他就是想改弦易轍,也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剎那,巨變突生。
先是強光一閃,緊接著,轟隆隆一陣大震,後山山谷中,濃煙騰空,木石進飛,火光煙雲中,慘嚎與哀叫響成一片……
混亂中,蒙面人忽然迫上一步,低低傳喜道:“憑老弟今夜之表現,老弟已有資格著手籌組第二批解語劍手的訓練事宜了;老弟火候已夠,只是定力尚差,此為今後惟一須要切記者!”
蒙面人語畢,一個倒縱而起,人起空中,又是傳音送來一句:“並望多多照顧小女……”
文束玉一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誰的父親?他的女兒是誰?這是指現在還是指未來?
文束玉身不由己四下一個環掃——這時戰場中,正派方面在山谷爆炸之同時,又發動一輪猛攻,然後,在那名蒙面人帶頭之下,一個個飛身退去。
就在這一瞬間,文束玉看到山谷西邊岩頂上,似乎有著兩三條纖小的人影一閃而沒啊,文束玉明白過來了!
一切都是預謀!
文束玉看到的人,無疑是五月花等幾個妮子,大概鬼斧神工已測出這條山谷為後山谷,為受訓的那批解語劍手出入必經之途,先在穀中埋下炸藥,將藥線交由小妮子們控制,然後再分兵進攻,迫使那批解語劍手非得出面支援不可。
由於魔徒不能一次剿清,主要魔首也不會在這一戰露面,所以故意造成他文束玉一次英勇表現;以取得魔首信任,進而掌握全幫大權!這,正如蒙面人臨去所期望的那樣:再組第二批解語劍手,將魔幫精華又一次集中,然後予以徹底毀滅!
至於蒙面人最後說的什麼“照顧小女”,文束玉一時無暇深究,至少在目前,他弄不清楚對方語何所指。
文束玉想著一面隨著眾護法向山谷方面奔過去,他是刻下在場最高頭目,自須立即負起善後之責。
經過連夜清點所得:三十六名解語劍手,除卻一名獎懲護法司徒威重傷而外,全部了賬!
三堂其他各級護法,據初步統計,計得屍體七十八具,約當三堂護法總數五分之一實際亡數字,尚須按冊勾稽後,方能確定。
這一次,七巧仙姑險亦不免,她因和總幫主多講了幾句話,出宮稍遲,方才僥幸逃過一劫。
重傷的司徒威,情形亦複如此,他是副隊長身份,依例走在最後,所以僅折一腿,而未送命;不過煙硝滿面,渾身是血,傷得也夠慘的了,當兩名天龍弟子過來想加以移動時,七巧仙姑手擺道:“不,就擱在這裏,待本座親自料理可也!”
文束玉很是奇怪,心想:不意這魔女還滿有一點人情味呢。
不意一念未已,魔女容得兩名天龍弟子稍稍去遠,突然足尖一探,重重一腳踢出。
可憐一名獎懲護法,大概做夢也想不到他們的第一副幫主會有這一著,眼珠一翻,頓時氣絕,死後臉上還布滿一片訝異表情!
文束玉攔阻不及,駭然失聲道:“大姐,這,這算什麼意思?”
七巧仙姑淡淡一哼道:“傷成這樣子,留著還有什麼用?白耗口糧不說,另外還得差人服侍,幫中可養不起這等高級閒人!”
文束玉輕輕一歎,即未再說什麼。
七巧仙姑接著抬頭道:“這一夜,也夠你累的,快快回去休息吧,這裏的事,本座自會另外派人主持,今天下午或晚間,幫主可能會召見你也不一定。”
接著,眼角一飛,扮個鬼臉,低低又笑道:“恭喜你了,小冤家!”
文束玉轉身向前宮走來,於經過一排林木時,忽然發覺張龍一人尚呆呆站在那裏,不禁詫異道:“張龍,你不先回宮還站在這裏作甚?”
張龍臉色蒼白,身上微染血漬,聞言並未接腔,只默默走來文束玉身邊,文束玉以為他是被夜來這場惡戰嚇破了膽,對一名天龍弟子而言,自不能多加苛責,於是,文束玉招招手,婉言道:“來吧,張龍,我們回去先睡一覺再說……”
張龍聽了,面孔一紅,忽然微微低下臉去;文束玉身心疲憊,急於回宮,也未加以留意。
傍晚時分,全官上下,齊集天龍大殿,由第一副幫主七巧仙姑召開全幫會議。
大會宣佈兩件事:
第一件:第一副幫主轉任幫主參贊,第二副幫主文束玉升任第一副幫主,附帶人事調動為:第二副幫主和第三副幫主由天龍堂曹堂主和金龍堂馬堂主分任,銀龍堂祈堂主升任天龍堂主。金銀兩龍堂堂主遺缺,由天龍護法中另行遴選。
第二件:舊任第三副幫主天絕掌壽歸梟首示眾!
天絕掌系天亮後返抵宮門;他帶回三十六把特製解語劍;但已誤卻規定時辰。雖然老兒如期趕回,亦是無濟大局,甚至連三十六把寶劍都可能一併葬送,但是,幫令如山,違令即須按章治罪。
據說,行刑是七巧仙姑親自出手,那時文束玉正在英武宮中熟睡,文束玉本有籠絡這老兒,為將來起事臂助之存想,至此亦告破滅,他來到天龍大殿,老兒一顆大好頭顱早已懸上殿梁了!
就在大會上,即席完成第一副幫主以下各級職司之交接程式,自七巧仙姑手上接下那面紫金盾牌,文束玉算是真正開始掌握整個天龍幫的實權了!
今後,除非總幫主將他公開免職,或由總幫主直接下達某項命令,文束玉將有權處理幫中任何一件事,那怕他興之所至隨便找個藉口,拿兩名護法宰來消遣,也都是小事一樁了!
由於昨日這一戰,第二批解語劍手之訓練,也由秘密而轉公開。以前最大的顧忌也許就是文束玉,現在,文束玉已成為幫中第一號中堅人物,且受命主持第二批劍手訓練事宜,自毋須再守秘密。
會後,七巧仙姑悄悄告訴文束玉:“幫主定夜半召見,商討第二批劍手產生及施訓之細節,你小冤家到時候面對幫主那副天人麗質,可別因涉入遐想而失儀才好。”
正在說著,新由銀龍堂升任天龍堂的祈堂主忽然走過報告道:“卑座已帶卓駝子師徒去後山詳細踏勘過了,據卓駝子說:這次破壞設計,顯出名匠之手,他一再自歎弗如。並說今後預防之策,只有多加巡守人員,嚴密控制各處出人口,舍此別無他法!”
七巧仙姑輕輕一歎道:“鬼斧神工,還會有誰?卓駝子只是一名普通匠人,自然不能與那老鬼相提並論。”
接著,頭一搖,喃喃道:“唉,都是本座性急,不該將玄玄手白雲生殺得太快,不然今天大可以促令這廝帶罪建功……”
文束玉先是冷汗直冒,嗣見女魔並未疑並老兒師徒,又不免暗暗好笑。
七巧仙姑說著,忽然抬頭,指著文束玉,向祈堂主正容說道:“從現在開始,本座已不再是你們的第一副幫主,以後有事,應向文副幫主報告,知道嗎?”
祈堂主答應一聲:“是!”
文束玉起身道:“你們坐坐吧,本座還得各處去看看。”
文束玉各處巡視一遍,回宮用餐休息,二重過後,一名女婢由密道中走出,向樓上輕輕喊道:“文副幫主醒了沒有?”
文束玉起身道:“誰?什麼事?”
女婢向樓上淺淺福身道:“總幫主有請!”
文束玉披衣下樓,匆匆扣好紐帶,隨女婢進入密道,摸索著向宮後密室走去。
經過通向“神威”“武英”“鐵衛”三分宮的岔道口,再前行七八步光景,有一道拱形石門,過了拱門,光線突轉明亮。
原來總幫主這座天龍秘宮,系就一方天然谷地鑿成,谷地寬廣僅四五丈左右,一線通天升降無路,這時由於月行中天,銀灰色的月色正自當空瀉照,不但眼界一清,即呼吸亦為之舒暢不少。
自進入這座新宮,文束玉這尚是第一次來到此處。
秘宮廳房系依穀壁建造,正面似為大廳,石壁上錦簾低垂,廳中燈火隱約,頗富一股幽透之趣。
文束玉知道:訓練第一批解語劍手之所,可能就在這座大廳後面,他真佩服鬼斧神工能將這等隱秘之所摸得一清二楚。
來到天井中,那名領路小婢搶前一步,向右廳內朗聲稟報道:“文副幫主到!”
廳內嬌滴滴的應了一聲:“請進!”
小婢上前挑簾側身讓進,文束玉整整衣襟舉步跨入。
廳中佈置,極為古雅。八盞繪絹六角宮燈,光亮適度而柔和。除四壁之字畫條軸外,廳中置有一座古鼎,鼎中檀煙裊裊,滿廳生香,古鼎兩側分別安放著兩張萬壽椅,那位總幫主和七巧仙姑正坐在左首那兩張椅子上。
看清眼前這位一代女魔的廬山真面目,文束玉大感意外——文束玉早知這位女魔一定生得很動人,但魔女如今這份動人程度,卻為文束玉始料不及!
照一般推算,這魔女年齡應與芙蓉、飛花不相上下,即四五十之間。可是,如非魔女此刻所坐之位置告訴了文束玉她是誰,文束玉將不會相信這魔女會是二十五歲以上的人!
七巧仙姑姿色算是不差的了,但與這魔女比較起來,卻如黯星之傍明月,相去不可以道裏計。
天龍魔女和七巧仙姑見文束玉走進來,同時含笑起身。
文束玉走上一步,躬身道:“參見幫主!”
天龍魔女盈盈一笑:“文副幫主請坐。”
文束玉走去右首一張椅子坐下,天龍魔女接著笑道:“直至今天,方將文副幫主請來此地,文副幫主不介意吧?”
文束玉微微欠身道:“幫主好說。”
天龍魔女又笑了一下道:“本宮自感威儀不足,以致一再遲疑,茲今面臨本幫生存大計,也就說不得了,對本幫今後進展,文副幫主是否已有打算?”
文束玉正容道:“一役之得失,不足以言王寇,在卑座獻議之前,卑座願先聞幫主對本座未來期望究竟如何……”
天龍魔女斂起笑容,輕輕歎了口氣道:“武林中自十三奇分霸以來,門派歧雜,迄天寧日,其病在於未有一大宗派之能出面領導。
“少林固已中落,武當、華山更不足與論此等大任,是以本宮不自量力,密組天龍幫,冀求太平於一統,此為本幫主要幫旨,不意各派謀公益未見爭先,排異己卻又沆瀣一氣……”
魔女頓了一下,接著道:“欲成大業,阻摔乃在所難免,所以,本宮欲就教于文副幫主者即本幫如何才能於最短期中產生一支無敵霸旅!武功固須講求,才智亦應兼備。即以這次事件為例:三十六名劍手,論天賦,論成就,本宮敢說無一不屬上上之選,可是,三十六人只知待命出陣,事先卻無一人能虛及敵方或有他謀;假使當時行列中有文副幫主這等人才在內,本官相信這次應不致全體盡遭敵方毒手。因此,第二批解語劍手之選拔,本宮擬交由文副幫主全權主持。現在本宮想先聽聽文副幫主對這次劍手考選方式和標准!”
文束玉答道:“人之才智,既不能憑武功取決,變無法相之儀容外貌;這一點,非片言數語所能盡意,如幫主以此重任相委,卑座自當盡力,毋勞幫主操心。”
文束玉抬起頭來,接著道:“推幫主必須賦予卑座權力,行非常事,得有非常手段,卑座唯恐令出不行,處處掣肘……”
七巧仙姑搶著笑道:“幫主為何要升你為第一副幫主?這就是權力呀!如今你已是一人之下,千百人之上,連本座都無權再干涉於你,試問幫中上上下下有誰還敢不聽你的?這一點根本屬於多慮!”
魔女點頭笑道:“倩巧說對了。她當第一副幫主時,情形你是看到的:老實說,今天如非你是以第一副幫主身份,你也不會被請來這裏。本宮現在不妨再當面加強一句:除了本宮一人命令,你高興怎樣做都可以!”
文束玉依例欠身道:“謝幫主恩典!”
魔女望來一眼道:“對於組訓新劍手,你既有自信,可以置而不論,另外,文副幫主是不是還有意見?”
文束玉遲疑了一下道:“另外有句話,卑座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魔女忙道:“有話但說無妨。天龍幫只有一位幫主,也只有一位第一副幫主,你我之間分別有限,沒有不可以說的話!”
文束玉坐正身軀,誠懇地說道:“古訓有言:‘秦城萬里,不及堯階三尺’!幫主旨在造福武林,志可感天,推欲君臨四海,仍以仁德為正,德可昌,仁以永,威者,仁德之導驅而已矣!是以,籌組劍旅不難,威懾各派亦不難,是否能使各派心悅誠服,則難遽言。
文束玉乃一介武夫,沖鋒陷陣,份所當為,至於如何於用威之同時,樹德施仁,則尚請幫主與翁參贊別謀良劃。”
文束玉這番話,若在今天以前說出來,可能馬上送命。但是,現在的他不同了。經過昨日一仗,兩女魔已認定他為天龍幫不貳之臣,對他此刻所說,除暗笑幼稚外,已無刺耳之感。
天龍魔女沉吟了一下,抬頭道:“依文副幫主之意,本宮該當如何做?”
文束玉欠身道:“束玉精見如此,亦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幫主聖明,自不待束玉之妄參末議……”
魔女望了七巧仙姑一眼,點點頭道:“好的,你且去進行你的一部分,至於如何以德政仁服人心,本宮可以跟倩巧從緩籌思,若是你想到可行之道,則不妨隨時提供。別的沒有什麼事了,文副幫主請回安歇可也。”
文束玉遂起身告退,他已看出兩魔女怙惡難悛,已非言詞所能促使向善,心下唯有暗歎。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2:39:46
第二十九章 旁敲側擊尋知音
第二天,文束玉向主管全幫人事的一名天天護法要來各地分宮的花名冊,然後召開一次小型會議。
在會席上,文束玉要大家每座分宮推薦出兩名高手,職位不計。眾護法紛紛發言但結論多半相近。可知眾人推薦都很公允。文束玉—一於花名冊上做下記號,分宮計有十三座,得二十六人,其中多半為分宮主及分宮中之天龍護法——分宮編制較簡:分宮主一人,天、金、銀三級護法各若干不等,僅分三級,不像總宮之分三堂九級——其中只有一座黃山分宮是例外。黃山分宮選出的兩人一名是天龍護法,一名是銀龍護法,分宮主竟無人提及。
文束玉很奇怪,因向那位新任天龍堂主問道:“黃山分宮不是也有一名分宮主麼?”
天龍堂主答道:“是的,但論武功則以該分宮之天龍護法以及這位銀龍護法為高。”
文束玉仍然不解。
那位天龍堂主接著道:“那位分宮主是不行,而是現在選出的這兩位較該分宮主更勝一籌!該官天龍護法因嗜酒之故,致未獲升遷,這名銀龍護法則屬於犯過流放性質,他原是總宮金天護法,在各護法中都是一把好手!”
文束玉問道:“此人曾犯何過?”
天龍堂主道:“監斬人犯時,被人犯覷隙脫逃!”
文束玉道:“賣放?”
天龍堂主道:“如系賣放,又豈止於貶入分官?有人目擊,實屬一時疏忽,所以幫主才特別開恩降敘以視未來。”
文束玉又問道:“當時人犯為何等樣人?”
天龍堂主答道:“鬼穀子!”
文束玉心中微微一動,當下聲色不露,在花名冊那名銀龍護法姓氏上面做下一個記號,同時吩咐那名提調護法立即派人分赴各分官。文束玉向分宮要的人,也是兩名,不過卻未依這次會議所決定者指名索討,而是由分宮公平保舉,他想藉此觀察一下總分宮之間看法是否一致。
打第三天開始,文束玉又花七天功夫,在總宮中也選出二十名各級護法。分官來人,文束玉准備淘汰一部分,總宮這二十人,則成定額。文束玉這次選拔標准,入選人本身現有之武功僅作為參考條件,而生活規律,年輕體壯,頭腦靈活,應對方正等,才是著重之點。
赴分宮之專差先後出發了,總宮人選亦大致決定,就在這時候,天龍魔女突然下達一道令人震驚的命令。
命令系天龍魔女手書密封,由總參贊七巧仙姑親送天龍堂,再由天龍堂那位新任第一機密吳姓天天護法轉達文束玉者。
命令下用口諭,而形諸正式文書,其嚴肅性與嚴重性蓋可相見。果然,文束玉啟開看時,但見密令上寫道:
“令諭文卿:文卿此次遴選劍手之方式格新義遠,良堪嘉獎。惟文卿於講求應選者個人才華之餘,又提出應選者之忠誠膽勇是否具備。鑒於此,待分宮候選人員到達,全部采錄畢事,文卿應于施訓之先,即率伊等前赴華山,血洗華山全派,一以考核請人之內賦秉性,一以洗滌前此各派聯攻之辱,藉振我天龍舊威。文卿其勉之!天龍幫主。附示:特派金金護法解語花為此行監軍使!”
文束玉閱畢,略作沉吟,迅即提筆書寫下一道知啟交付那位吳姓天天護法,以示密令奉悉,並將遵令行事。
文束玉很清楚:事情都壞在他日前那一席話上,魔女所要考驗者,實在就是他文束玉自己。
至於為什麼要派銷魂娘子監軍,其用意更明顯。
往好處想:銷魂娘子為人機靈多智,可作臂助。一方面則藉此測探他文束玉對女色之定力。
如果想得可怕點,也許正是七巧仙姑想趁機除去此一淫娃之借刀殺人手段!
銷魂娘子跟出來,一定無法安分,不論淫娃所欲蠱惑之對象為誰,屆時,文束玉身為三軍之師,均將難於容忍;那麼,月前破壞密道好事之恨,便可借文束玉之手報複了!
待那位吳姓天天護法去後,文束玉向書房外面喊道:“冬梅過來!”
冬梅應聲走來道:“文副主有吩咐嗎?”
文束玉揮手道:“傳張龍!”
冬梅低聲道:“張龍還在躺著,人似乎不怎麼舒服。”
文束玉皺眉道:“這廝真不中用,經過一場血戰,別人都不怎麼樣,就他一個人失魂落魄,像是嚇破了膽子似的……”
冬梅接道:“可不是,整天不開口,飯也吃少了,就如同換了個人一般。”
文束玉抬頭道:“那麼你丫頭跑一趟吧!”
冬梅眨了一下眼皮道:“去哪里?”
文束玉道:“先去天龍堂請祈堂主,回頭經過金龍堂時,再由祈堂主將該堂金金護法解語花一道帶過來!”
冬梅退去後,文束玉信步踱去樓後八名天天弟子住宿處,站在最末一間房門外,向裏問道:“張龍你怎麼了?”
室內輕輕啊了一聲,文束玉接著道:“你仍然躺著,不用起來,沒有什麼事,本座是聽冬梅說你不舒服……”
室內啞聲道:“只是有點疼,謝謝副座關心。”
文束玉道:“要不要去請銀龍堂張護法或李護法過來看一下?”
室內忙答道:“不——”
文束玉道:“他們都是幫中供奉大夫,叫來看看也不花費什麼。”
室內堅持道:“不,不,謝謝副座,弟子實在沒有什麼,沒有病看大夫,別人會笑話的——副座是不是有甚差遣?”
文束玉皺眉道:“你聽你喉嚨都啞了,還說沒有什麼!”
室內忙說道:“可能是昨夜值班吹了一點風,出出汗就好了!”
文來玉歎了口氣道:“好了,沒有事,那麼你就睡吧。”
室內接著道:“弟子精神一直很好,假如有事,副座叫……,噢……叫冬梅、秋菊她們過來喊一聲就行了。”
文束玉走出第一間房門口,探頭向內道:“孫剛在不在?”
那個叫孫剛的勤務領班,正在跟另一名天天弟子下棋,這時慌忙一推座椅,搶出一步垂手肅立道:“孫剛在!”
文束玉道:“張龍有病,最近這兩三天別派他的勤務。”
孫剛端正地應了一聲:“是!”
文束玉回到前面,那位天龍堂祈堂主和銷魂娘子已經等在書房中,文束玉走進去,兩人同時離座躬身。
文束玉一擺手,道:“這兒是書房,不是議事廳,大家不必客氣,請坐下來說話。”
坐定後,文束玉問道:“祈堂主知不知道,還等幾天,各處分官來人才能到齊?”
祈堂主約略計算了一下,答道:“其中以太原分宮及黃山分宮路途較遠,一來一去,最快也得二十天以上,總宮專差,現在可能剛到達……”
文束玉道:“那就是說,等人到齊最少還得十來天?”
祈堂主道:“是的。”
文束玉點點頭,又轉向銷魂娘子道:“解護法目前在金龍堂擔任什麼職司?”
銷魂娘子欠身道:“司庫兼灶房。”
文束玉想了想,說道:“那麼請解護法回去立刻將這兩項職務交卸他人,就說是本座交代:解護法近日可能另有特殊任命。”
銷魂娘子口中應著是,眉梢眼角不自禁流露出一片喜悅之色。
前此春桃之死,著實使這淫娃寢食不安了一陣子,不過,事情一過去,淫娃也就安心了。
淫娃在天龍幫,資歷頗深,對七巧仙姑之性格自較他人清楚,殺卻一名伺婢,算不了什麼,如果除去像她這樣一名資深護法,就得有一個堂皇藉口,七巧仙姑當然不願醜事公開,所以,淫娃認為自己很安全。
而現在,淫娃則更進一步誤會文束玉此舉是“感恩圖報”,她本具有天龍堂天龍護法之資格,現被派為金龍堂金金護法,可說相當委屈,她以為文束玉第一步可能先找一個機會將她提升,不是麼,不然又為何要叫天龍堂主一起來?
淫娃對文束玉,始終沒有死心,她覺得:只要文束玉對她懷有感恩的心情,她就不難逐步進攻。
七巧仙姑已是徐娘半老,而她,僅才花信初過……
可是淫娃失望的是,文束玉底下話題一轉,又談去其他方面,並未為她向天龍堂主發出任何暗示,淫娃只好安慰自己,認為他們這位年輕首領臉皮嫩,一下子出不了口,可能會慢慢等機會。
最後,文束玉端茶送客:“別的也沒有什麼了,兩位請回吧!”
第二,文束玉覷便將消息傳給鬼斧老兒。鬼斧老兒得了消息,一點反應沒有。文束玉對這事自有主張,因此也沒有再加催問。
到第二天上午,巴東與天水兩分宮四名候選人首先抵達。
以後幾天,江陵、洞庭、汗封、金陵等分宮也均先後陸續到達。
分官來人在總宮專差口中,已知他們第一副幫主只是一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人,大家心中先還存有一份疑惑和輕視,及至得睹這位第一副幫主廬山真面目,才都暗暗喝采,凜敬之心油然而生。
在文束玉,則對這些分官高手暗暗皺眉。
一名幫徒能被派出去獨當一面,充任分宮主,顯然曾都經過嚴格之挑選,無論儀表、武功各方面,都較一般幫徒為出色,在公而言,這是好現象。因為這批人,一個個都將不難訓練為一名好劍手,但是,問題也就在這裏,這種人在魔幫中位高祿厚,歧途已深,要想相機轉變其意志,促其改邪歸正,亦頗不易。
最後,黃山分宮兩名備選人也到了。
黃山分宮兩名來人,在這次分宮中顯得很突出。其他分官都是來的“分宮主”“天龍護法”,只有黃山分官來的是一名天龍護法和一名銀龍護法。黃山來的這名天龍護法,姓趙,名鎮海,外號叫“不定天”,此人看上去醉眼惺忪酒氣滿臉,十足一名酒鬼,“不定天”者,迨即伊人眼中之天地,永遠影影忽忽,搖搖不定之謂也!
另外那名一度失職,以致多年屈居為分官起碼頭目的銀龍護法,名叫馮子都,混號叫冷面潘嶽,這人與同來的天龍護法趙鎮海,年紀都不大,約莫三十出頭光景。這位“冷面潘岳”,人如其號,生得果然英挺非凡,而眉宇間則經常流露著一股冷漠神色。據文束玉猜想,此君當年能逃一死,可能跟魔女憐才多少有關,若非犯下當年之失,這人在幫中的前途真是未可限量。
現在,文束玉得設法加以選擇了,因為來人有二十六名之多,名額只有半數,他必須淘汰一半。
如何淘汰呢?儀表固然不能列為主要條件,試以武功,也似乎不甚妥當。
因為武功包括拳掌、兵刃、輕功和暗器,有人兼擅,有人專長,考以單項,當然不夠公允,若—一分別核較,萬一遇上兩個人,一精于秦掌,一精於兵刃,將以何者為優先?另外,二十六人全部加以考核,在時間上也不許可。
最後,文束玉決定以一項最簡單的方式來定取捨。
第一天,他叫人抬出一副五百斤的石擔,吩咐二十六人各舉一次,這是對一個人內力方面的基本要求,結果二十六人中有三名只能舉至半途,另三名則在舉起時顯得很吃力。
這六人被刷下,誰也沒有話說。
第二天,文束玉在場子上命人劃出兩道寬僅五寸,長約二一丈構的白線。他告訴餘下二十名應試者,要他們將這兩道白線中間的一座“獨木橋”,從這一頭到那一頭,每人試走一次,速度要快,同時不能踏出線外。
這時,總宮中三堂九級護法和弟子數逾千人,全圍在操壞四周觀看,沒有一個人知道文束玉這樣做的用意何在。因為這座“獨木橋”,只屬於構想,它畢竟是“架”在實地上,這種情形下,誰會“通”不過?
結果,二十人全部通過了,速度一樣快,同時誰也沒有踏出白線之外。
於是,四周那些高級護法們竊議紛起,大家都在揣測著誰將人選,誰將落選。可是,這種揣測,意見頗難一致。因為通過二丈的一段地面,全程只有一個起落,由於“橋身”太短,甚至連各人之輕功都無法分判優劣,你猜這個好,我猜那個差,無非是基於個人之觀感而已。
七巧仙姑也出現在人叢中,她這時是跟天、金、銀三堂堂主站在一起,三堂堂主因為得不出結論,此刻乃一齊笑著轉向七巧仙姑道:“請教翁參贊……”
七巧仙姑不待三位堂主將話說完,攔著搖搖頭,笑道:“本座一樣莫測高深,還是讓我們這位文副幫主如何決定吧!”
這時的文束玉在做什麼呢?
文束玉不理眾人之懷疑,他對這一場考驗,自始至終都顯得很認真。在開始“過橋”之先,他吩咐第二副幫主曹大年站在起步那一端,注意每一個人起步是否合於規定。另外吩咐第三副幫主馬常青站在“獨木橋”中段附近,細察每一個人在落橋而複起的一剎那,是否有人踏出白線,或者沾著白線。他自己則站在另一端,拿著二十名應試人的名單,在每通過一人之後,便在那人名字上飛快劃下一道記號。
二十名應試全部過完,極有規律地走去一旁,排成一橫列,靜候裁奪。
文束玉抬起頭朝曹、馬兩位副幫主微微一點頭,曹、馬兩位副幫主立即快步走過來。
文束玉先向第二副幫主曹大年望去。
第二副幫主曹大年搖搖頭道:“起步都很正確,沒有誰犯規。”
文束玉再向第三副幫主馬常青望去。
第三副幫主馬常青也搖了一下頭道:“甚至沾及白粉的都沒有一個!”
曹、馬兩位副幫主說完,神色都顯出些許不安,他們以為文束玉一定會因此大感為難,拒知文束玉卻只若無其事的頭一點,答了句:“很好。”
文束玉說完一句很好,隨時轉身向那排應試者走去。
他在眾人面前站下來,低頭看了看手中那份名單,然後抬頭在眾人臉上掠過一眼,緩緩說道:“申分宮主、許護法、徐護法,三位請站出來。”
被喊及名字的三人,均帶著一臉惶惑向前跨出兩步。
這時操坪四周,所有的觀禮者,包括七巧仙姑以及天、金、銀三堂堂主在內,人人都很意外。
為什麼?
文束玉叫出這三人,三人之命運可知,然而,對分宮人事清楚的人都知道,這三人,一位金陵分宮主,以及天水、洞庭兩分宮之天龍護法,正是現下這二十人中之佼佼者。
文束玉俟三人站好,注目問道:“剛才在試渡這座假想中的獨木橋時,三位都曾發過會心的微笑,對不對?”
三人微微一怔,文束玉接著道:“一個人臉帶微笑,乃心情輕松愉快之自然表露,試問一個人在渡過一座長三丈,寬僅五寸的獨木橋,無論此人有多高的身手,在正常情形下,他會‘輕松’而‘愉快’得起來麼?”
三人呆了,文束玉臉色一沉道:“這就是輕浮!”
三人被斥,默然退向一邊,全場不聞一絲聲息,人人由衷表示欽服!“驕兵必敗”乃千古名言,一個人無論武功多好,一旦生出驕心,則鮮有善終者。對這一場決鬥,誰也沒有不平或不公平之感!
七巧仙姑向三名堂主輕輕一歎道:“你們學學,這正是察微之著,從細節中辨識大體,不是人人都能設想得到的啊!”
文束玉再向曹、馬兩名副幫主走來,馬副幫主迎上去低聲請示:“還多出四人怎麼辦?”
文束玉手一揮,淡淡說道:“叫他們再過一遍!”
曹、馬兩人均一呆。剛才落選三人是因為態度不夠慎重,如果依樣畫葫蘆,重來一次,當然不會有人明知故犯,到時候又如何分高下?
七巧仙姑等人此刻亦作如是想,是以在聽得文來五吩咐之後,七巧仙姑竟忍不住輕輕咦出一聲。
金龍堂主不期然喃喃道:“我們這位文副幫主行事真是鬼神莫測,這一次倒看他又能找出什麼憑藉來。”
那位馬副幫主愣了一下,忙向餘下十七名應試行大聲道:“仍由蔡分宮主開始,過來,渡一次!”
這一次,大家還以為文束玉一定要比剛才更加聚稍會神,去留意各人縱越時的神態了?大謬不然!
文束玉吩咐完畢,竟撒下現場不管,而向七巧仙姑立身處走去,就好像第二場考試不屬於他主持似的。
他走過去向七巧仙姑含笑道:“本座以這種方式定取捨,翁參贊有無意見?”
在實權上,文束玉今天是第一副幫主,地位遠高於七巧仙姑之參贊身份,別說他這樣做公平無比,就是他以點名方式圈選,也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他現在過來問一聲,不過是在禮貌上向這位幫主面前的紅人表示尊敬而已!
七巧仙姑被這樣一問,自然高興非常,當下眉開眼笑地連忙說道:“文副幫主太客氣了,您的措施眾目所睹,還會錯得了嗎?”
七巧仙姑當著全幫弟子面前,在措詞上自是要帶官語意味,她說至此處,仿佛突然想起什麼一般,忙又接著道:“他們已經過去五六個了,副座不看著怎行?”
文束五微微一笑道:“這一次用不著擔心,裏面一定有人‘矯枉過正’,只不過不曉得這一次要給刷下多少而已!”
果然,十七名應試者全部過完後,馬副幫主首先過來報告:“四人踏出白線外面。”
曹副幫主接著過來皺眉道:“不知怎麼的,金華和太原兩位分宮主,竟在起步時雙腿就打哆嗦,真出人意料之外。”
文束玉微笑道:“一點都不意外!武人應講究不驕不餒,這種情形是表示緊張,緊張就是沒自信,‘過猶不及’,這種人與先前三位同樣不足取!”
文束玉說完,接著轉向馬副幫主問道:“馬副幫主這邊記下的四人中,有沒有金華和太原兩位分宮主在內?”
馬副幫主搖搖頭道:“不在內!”
文束玉點頭道:“好,那麼這六人一齊去掉。”
曹副幫主道:“這一來只剩十一人,豈不又不足兩名?”
文束玉道:“甯缺毋濫,餘下的兩個名額就讓它暫時空著好了!”
至此,第二批解語劍手的選拔工作全部完成,全部預定為三十六名,結果只錄取三十四名。黃山分宮來的兩名:天龍護法“不定天”趙鎮海,銀龍護法“冷面播嶽”馮子都則雙告入選。
底下,落選的十五名分宮人員,必須馬上回返原地,同時還得另選十一人分赴各分官,以接充十一名當選者,這部分工作,文束玉指定由天、金、銀三龍堂堂主會同處理,他這邊則將三十四名准劍手調集一起,預備恭請總幫主對眾人致訓後,立即秘密出發,前往華山行事。
就在落選之十五名分官人員待要動身之前,警報忽自各地紛紛傳來——十三座分宮,誰也不須回去了!
原來不知是誰走漏的消息,當各宮應召的兩名主要人物自分宮出發之後,各分官立遭當地之丐幫分舵大舉圍攻,一夕之間,十三座分宮頓時—一夷為平地!據少數幾名幸脫一命的分宮弟子報稱:圍攻分宮之來人:雖以丐幫弟子占多數,但內中亦不乏他派人物,丐幫弟子似乎只是附從。
由是,天龍幫方面清楚:這顯然又是飛花、芙蓉以及少林、武當那一幫人的傑作!
消息傳來,文束玉感到無比興奮,然於表面上,他卻不得不與七巧仙姑和天龍魔女同樣表示出“怒不可遏”。
分宮人員既已無家可歸,只好暫時分別編入三堂。另外,文束玉且對血洗華山之預謀,主動提出修正意見。
就是:華山一派清除後,他將率領原班人馬繼續轉戰各地,“征討”期間,如遇上丐幫弟子,將是見一個殺一個!其次,為隨時補充兵源,維持實力計,應由第二副幫主曹大年和第三副幫主馬常青,分別統領兩旅精銳之師,隨後出發,遙作支援。
這種“赤膽忠心”的建議,自然獲得天龍魔女“嘉許”!其實,文束玉用心無它,藉此將魔幫人手支離碎裂,好供正派方面任意宰割也!
翌日,文束玉正式統帥出發。
這一行,共計三十七人,三十四名待訓解語劍手,外加銷魂娘子、張龍,以及文束玉自己。
銷魂娘子並不知道,她能隨軍出發,純出於天龍魔女之授意,還以為是文束玉“別具用心”,接獲命令後,芳心之喜悅,自屬不問可知。本來珠兒、玉兒、秋菊、冬梅等四個丫頭,都爭著要跟出來,文束玉以行動方便為由,結果只帶出張龍一人。第二副幫主曹大年和第三副幫主馬常青,預定在文束玉起程之後七天內,分別組軍出發,第一次聯絡地點是半個月後的長安太白酒樓。
這次出來,毫不避諱,除銷魂娘子易釵而弁外,餘人因均具天龍護法身份——包括冷面潘嶽馮子都在內——都是內穿緊靠,外被一色深紫風衣,頭紮同色絹巾,額前一朵團龍圖案,看上去極其精神而威武!
當晚,一行於劍閣附近住下。
現在,文束玉第一步要做的工作是:應盡快對這三十四名准劍手個別加以瞭解。以便分出哪些人“可為己用”,哪些人“無藥可救”,以及其中有沒有直屬兩位魔女的“特殊人物”。
文束玉知道,要達成此一目的,最佳方式便是分開來一個個加以接近。
他首先選中的,是那名來自金陵分官的天龍護法史畢梧。當晚,他將三十四人分為三組,每組十一人,一組護營,一組休息,一組准備,兩個時辰換班一次,只多下一個史畢梧未派勤務。
然後,文束玉向史畢梧說道:“史護法,今夜你辛苦一點,陪本座各處走走。”
史畢梧連聲應是,顯得異常高興,就一般來說,這自然是一種無上榮耀。
天黑以後,文束玉帶著史畢梧,藉察看附近動靜為名,信步遠離駐紮之處,然後開始探道:“史護法精明幹練,翁參贊曾向本座一再提及,要本座多多仰仗——史護法入幫多久了?”
史畢梧連連稱謝,最後答道:“將近五年了。”
文束玉接著問道:“華山一派,久負盛譽,華山八劍,更是當今有數之高手,對這次進攻華山事,史護法有無高見可供本座參考?”
史畢梧似甚激動地道:“卑座愚魯,有死而已!”
文束玉佯作訝然道:“史護法何出此不祥之言?”
史畢梧歎了口氣道:“卑座未獲本幫收錄之前,原為點蒼門下,由於一度沉灑酒色財貨之故,殺人無算,仇家比比皆是,如果離開天龍幫,將一天也活不下去,五年來,承蒙幫主及翁參贊曲意呵護,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卑座除一死相報,尚有何求?”
文束玉暗暗一歎,此人顯屬無可救藥類,惟視其言詞之暴露坦率,特殊任務則似乎還談不上。
於是回營之後,文束玉即在名冊上做下一個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記號:有機會,不妨玉成此人赴死之“壯志”!
第二天起程,文束玉再命一個叫“江一鳴”的難劍手隨自己走在最後面,此人原為江陵分宮主,個子不大,但神氣卻極剽悍。文束玉又以同樣措詞向這位江陵分宮主“請教高見”。
這位江陵分宮主江一鳴非常謙虛有禮地答道:“卑座願永遠追隨副幫主,副幫主怎麼做,卑座都將憑一股赤忱,薦鐙執鞭於副座之後……”
文束玉感激地道:“謝謝分宮主,以後得多多仰仗了!”
文束玉毋須多談,心頭依然雪亮:這廝正是一名“特殊人物”!你看他:“答非所問”,“語意含蓄”,話中充滿“反撥”意味,而且語氣卑恭得亦不類其人應有之表現:這種人自無深談之必要。
文束玉乃又於名冊上做下另一道記號。對於這種人,可利用不妨盡量利用,否則第一個就得除去。
文束玉微感失望,才試探了兩個人,便發覺兩個人都無收用可能,假如三十四人中一半以上如此,情形豈不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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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云化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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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24 12:40:13
當晚到廣元,文束玉決定再試試那個來自黃山分官的冷面潘嶽。這次,文束玉另外換了一個方式:布散崗!他將冷面潘嶽派去較遠處,然後藉巡視來到冷面潘嶽崗位前。
文束玉停下來問道:“還安靜吧?”
冷面潘嶽肅身回答道:“還好。”
文束玉故意先扯去一邊道:“大家都說貴分宮那位趙鎮海趙護法常常酗酒誤事,本座看他這一路來也並沒有怎樣嘛!”
冷面潘嶽低低回答道:“一個人如非天生之酒徒,整日沉湎醉鄉,也許有其不得已之苦衷,趙護法如今態度忽改,或系其心情業已有所寄託亦未可知。”
文束玉突然提高警覺,對方這番話語模棱而含蓄,如非“別具用心”,就可能“另寓深意”。
於是,文束玉裝作甚為茫然道:“潘護法這意思是說——”
冷面播嶽抬起頭來,雙目中陡然閃起一片奕奕神采,他望向文束玉,堅定、緩慢而低沉地道:“馮子都曾將生命作賭注,結果沒有死,今天願到副座面前再試一次運氣。”
文束玉已有所覺,但仍不敢十分確定,因此亦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著邊際地信口淡淡問道:“馮護法是指當年走脫人犯那件事麼?”
冷面潘岳平靜地回答道:“是的,該次事件,嚴格說來,應該不是馮某人的錯,因為天下沒有徒弟殺師父的道理!”
文束玉失聲道:“怎麼說?”
冷面潘嶽注目道:“馮某人看出副座似乎只有驚訝,而無採取行動之表示——不知馮某人有沒有看錯。”
文束玉定一定神,點頭道:“假如你說的是真話,你是看對了。”
冷面播嶽深深噓出一口氣,低下頭去道:“現在,副座可以離去了,詳細情形,明天找機會再談,時間太久,會引起別人疑心的,隊上有幾個人,副座須加防範,尤其那個來自江陵分官的江一鳴。”
文束玉點點頭道:“本座清楚。”
冷面潘嶽頓了一下又道:“另外還有副座身邊那名天天弟子張龍,最好也能小心一二。”
文束玉愕然道:“張龍嗎?”
冷面潘嶽聳了一下肩腫道:“也許馮某人眼光不准,總之,副座多留點意也不是什麼壞事。”
文束玉點頭道:“這話不錯,我防著些就是!”
接著,文束玉離開冷面潘岳,向營帳走回來。
在走回營帳的路上,文束玉感到很納罕。他相信這位冷面潘嶽大概是鬼穀門下無疑,其理由有二:因為他文束玉今天如果真的忠於天龍幫,對方這樣拿話試他,不論背後有誰支持,都難逃眼前之危。其次,如果文束玉系正派方面派來臥底,與正派必有密切聯系,他偽托鬼穀門下,不難立即拆穿,屆時文束玉為本身安全計,也將難饒他一命,以一名銀龍護法和一位第一副幫主鬥法,前者當然無便宜可言。
尤其是對方能一口指出那位江陵分宮主有問題,更增加了文束玉的堅信程度。可是壞就壞在對方最後一句話上——張龍靠不住。
張龍真的會靠不住嗎?
文束玉先是認為荒謬,接著,又不免動搖起來。
如就一個人的良知而言,這是斷無可能的,但是,張龍自那夜血戰之後,行動的確有點反常,變得沉默寡言,舉止畏縮,時常低著頭,這種種,是否表示這廝內心之愧疚呢?
對別人,都可原諒,唯獨張龍,假使真如冷面潘嶽所說,文束玉將不惜採取最嚴酷之制裁手段!
同時,文束玉也沒有那份耐心慢慢觀察,他決定一回營帳便使用正面盤訊,他相信像張龍這等人,在做賊心虛之餘,不消三言兩語,便不難從氣色上找出端倪來的。
這時約莫初更光景,七座營帳僅中央主帳尚有一盞燈光露出。
文束玉向中央那座營帳走去,這座營帳為文束玉所專用,張龍一向睡在出入口,以備使喚,並兼帶守衛之意。這時,帳幔低垂,張龍正靠在外面支柱打噸,文束玉的腳步聲將他驚醒,張龍抬頭睜眼望了一下,接著,懶懶然又將面孔埋去雙膝中。
文束玉掀開帳慢,扭頭低聲道:“張龍,你進來!”
進入帳中,文束玉席地坐下,先將燈頭剔剔亮,然後抬起頭來道:“張龍你有沒有什麼話要說?”
張龍似因燈光太強,這時臉孔一偏,同時以衣袖揉著眼道:“這樣晚了,副座怎麼還不睡?”
好傢伙,又是一個“答非所問”!這一來,文束玉就不僅是疑心了!
文束玉於痛心和怒惱之餘,突然一躍而起,閃電般一把抓出,同時發出一聲低喝道:“張龍你說,本座待你……”
文束玉這一出手,張龍如何閃避得開?話說之間,張龍一條左腕,已然牢牢落入文束玉掌握!
可是,就在這一剎那,文束玉驀地呆住了!
你道怎麼了?原來冷面潘嶽沒有看錯,這名“張龍”,的確有問題!問題何在?在於此“張龍”已非被“張龍”!
同時,另一謎底也附帶解開:日前,蒙面人口中要他“照顧”的“小女”,正在眼前!
蒙面人是誰?“天毒大帝”歐陽剛是也!
知道那夜那位神秘蒙面人就是天毒大帝歐陽剛,現下這位假張龍是誰?自是不消交代的了。
這時,文束玉於呆得一呆後,張目期期道:“你,你……”
萬花公主歐陽喜掩口一笑,低聲道:“‘你’先放手好不好?”
文束玉手一松,皺眉道:“你膽子怎麼這樣大?這是誰叫你混進來的?”
歐陽喜輕聲道:“裏面要是沒有你,我會進來麼?大家對你始終不放心,最後決定由我和紅雲姊及蘭妹三人抽簽,誰抽中,誰進來,結果小妹僥幸。”
文束玉忙問道:“那麼你們將那個張龍怎樣了?”
歐陽喜笑笑道:“借一套行頭而已,聽了你那一聲高喊,誰還不明白此人已成為你的心腹?”
文束玉道:“那麼張龍現在是跟去那邊了?”
歐陽喜點頭道:“當然。”
文束玉皺眉又適:“你來做什麼的呢?你是女兒家,對環境又不熟,萬一給識破了怎辦?你們好意關心我,這一來豈不叫我多操一份心思?”
歐陽喜斂起笑容,哼哼道:“這麼多天了,我是如何混過來的?是你文副幫主照顧的麼?我且問你目前還要不要跟他們聯絡?”
文束玉張目道:“當然要,但是你有什麼辦法?”
歐陽喜又笑了,手一招道:“附耳過來。”
文束玉無奈,只好依言伸過頭去,歐陽喜不知低聲說了幾句什麼話,文束玉果然聽得不住點頭。
第二天,文束玉公開命令“張龍”打頭站,“安排下處”兼“刺探敵情”,不過,為掩護行動計劃,他命“張龍”化裝成一名老人:這樣,經過易容再易容,歐陽喜真正身份就不愁暴露了!
歐陽喜搶在大隊前面出發後,冷面潘嶽相機塞給文束玉一隻布卷,布卷打開,上面是炭筆寫的六個名字,第一個正是那位江陵分宮主江一鳴!文束玉當然明白此六人為隊中最危險之人物,他決定等會讓歐陽喜證實了冷面潘嶽的身份之後,再對這六人加以區處。這一隊准劍手,人人身手非凡,加上六個人不是一個小數目,他不能不熟思周詳,特別小心。
當晚抵達預定駐紮地:陽平關。
陽平關為川陝間出人要津這一。曹操征張魯,魯曾使其弟守于此,劉備破夏侯淵於定軍山,即由此處渡河水。
南北朝時,地稱白馬戎。
陽平關地處險隘,形勢沖要,為行旅商賈旱道入川少數捷徑之一,故在關口兩邊均有市集、館肆林立,熱鬧非凡。
文束玉領著眾劍手到達,“張龍”業已先期洽好下處,備妥酒食,並同時報稱前途“相當太平”。
眾劍手無不交口稱贊,都認為“張龍”硬是要得!
文束玉找著一個機會,於無人處,悄聲向喬裝張龍的歐陽喜問道:“怎麼樣?”
歐陽喜點頭道:“沒有錯,這名馮子都確為鬼穀子胡老兒弟子,胡老兒今天能對天龍幫如此瞭解,純出此人之功,胡老兒要你信任他,並謂此人足智多謀,遇有疑難之處,不妨多多與其商量。”
文束玉道:“胡老兒此刻何在?”
歐陽喜搖搖頭道:“老兒為了縝密起見,身份瞬息數變,雖然知道此老刻下即在我們周身附近,但是,他找我們容易,我們想找他卻屬千難萬難,你找老兒有事麼?老兒說:如有急事相詢,可於坐騎頸下加上一條幹糧褳褡,走至無人處,他自然會露面。不過,老兒說這是指急事,如非必要,仍以避免見面為佳!”
文束玉又道:“老兒還說了什麼沒有?”
歐陽喜道:“有。”老兒說:“關於血洗華山一節,你盡管照常行事,華山方面,自有安排。至於隊中幾名危險分子,老兒亦有辦法,他叫你為這幾人標出顯目記號,他們到時候自然會為你一一除去。”
文束玉道:“這個還不簡單,明天由我來分封他們為小隊長,每人賞他們一幅紅臂巾不就得了!”
歐陽喜搖搖頭道:“好是好,但一次全部消滅,也似乎不甚妥當,這樣做,很可能會引起兩個魔女的疑心。”
文束玉點頭道:“那就留個把下來亦無不可。”
次日文束玉將三十四名准劍手,分為六個小隊,四個隊為六人,兩個隊為五人。七名“死黨”,六人授職小隊長,一人發一條紅臂巾,那名江陵分宮主江一鳴,文束玉則封為副總領隊,不發紅巾,暫時留個活口,以免做得太徹底會引起天龍和七巧兩魔女之警覺。
出發後的第十二夜裏,全隊來到華山腳下。
三天后,為文束玉與第二副幫主曹大年、第三副幫主馬常青兩支援軍于長安居易酒樓會師之期,文束玉必須于明天一天之內完成“血洗”任務,方才來得及趕返長安與曹、馬兩人會合。
文束玉當夜召集各隊劍手,神色嚴肅地道:“此舉為本幫初次正式出師,成敗影響幫威至矩,希望諸位好自為之,今夜,本座准備先請錢分隊長和李分隊長上去探探虛實,請錢、李兩隊長行動謹慎,不可貪功,稍有所見即可返回,以免妨害明日總攻之大計。”
接受指派的這兩名分隊長,同屬臂纏紅巾的人物之一,文束玉如此安排,自然是為了給他們一個“自動赴死”的“機會”
兩人不疑有他,欣然領命出發。
結果,不出所料,約在三更左右,半山腰骨碌碌一陣響動,兩件圓滾滾的物事一路翻落,值夜劍手過去撿起一看,赫然正是錢李兩人之頭顱!
文束玉“聞訊”,“大為震怒”,立即“跳身而起”,吩咐全隊“馬上殺上去”!
一路殺上去,鬼影也沒有看到一個。華山重地,金龍大廳中,空空如也,似乎很久即未有人住過一般。
文束玉裝出很沉痛的樣子,向眾劍手道:“揆諸近日來種種事實,本幫內部,顯然伏有好細,這一路來,大家都看到的,我們此行,迅速而謹慎,如非在出發之先消息即已洩露,敵人決無法准備得如此充分……”
文束玉咬咬牙齒,接著揮手道:“今夜暫於此廳歇下,值勤順序照舊,另外請鄭、尤、方、勝四位隊長分兩路搜前後山,各攜號炮數枚,遇警立即燃放!”
一夜過去了,很安靜,只是鄭、尤、方、勝四名分隊長卻一去不返,不知所之。
天亮後,分路搜尋結果,四人分別躺在後山樹林中,神色很安寧,惟氣息已絕,接著,錢李兩人的屍身也找到了,六人胸前,均附有這樣一張卡片:“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此即為爾等殷監!”
眾劍手圍繞著六具屍體,人人神情黯然。文束玉裝作愁懷難遣,獨自負手走出大廳。
文束玉相信,在這蓮花峰上一定還藏有己方人物,他想出來看看,能不能暗中聯絡一下。
果然,文柬王剛走出後院門,耳中立即傳來一陣細語道:“據華山掌門人說:這座金龍宮年久失修該派早有拆除重建之意,老弟不妨來個順水推舟,付之一炬可也!”
語音低微而清晰,顯見傳話者功力不弱,文束玉稍加品味,馬上斷定,此人必為歐陽喜之父天毒大帝無疑!
文束玉緩緩抬頭,循聲掃察過去,可是,發話處聲響寂然,發話者顯已於語畢後立即離去。
文束玉無可奈何,只好轉身再向大廳走來。
大廳中,當文束玉離開不久,突然有人激動地叫道:“今天是錢、李、鄭、尤、方、勝六位,明天將會輪到誰呢?誰也不知道!諸位,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眾人愕然驚顧,發現發話者正是那位以嗜飲聞名黃山天龍護法“不定天”趙鎮海!
不定天趙鎮海胸脯一挺,昂然接下去道:“諸位之中,有誰聽不順耳,談動手,趙某人奉陪。向文副幫主告密,也聽便!趙某人話卻不能不說完:你、我,大家都一樣,梁山是逼上的,但古人說的好,盜亦有道,武林中本來就有黑、白兩道之分,可是,請問一句:當今武林中有哪一幫派,像我們天龍幫今天這樣操縱在少數一二人手裏,倒行逆施,胡作非為?殺人不外‘仇’‘財’‘色’,老實說,殺人也得有個殺人的道理,試問:今天我們來華山,又是為的哪一條?”
不定天似乎愈說愈激動,接著嚷道:“殺光華山,還有武當,武當殺光,還有少林,殺,殺,哪一天殺得完?就算天下正派人物全給消滅幹淨,我們得到的是什麼呢?四個字:‘喪心病狂’!一個不巧殺人不著,反被人殺了,例子就在眼前,請看他們錢李鄭尤方勝等六位!死有重於泰山,有輕于鴻毛,如有人以為我趙某人是因為怕死才說這樣的話,那麼趙某人馬上可用事實答復——不信的請站出來!”
大廳中很靜,沒有一人開口。
馮子都連忙打岔道:“趙兄,你醉了,咱們出去吹吹風吧,要你少喝點,你偏不信,走,走,別叫大夥兒笑話……”
好說歹說,不定天總算被馮子都硬給拉出去。
兩人剛出廳,文束玉立即走了進來,文束玉其實在外面早就聽到了,這時故意問道:“什麼事?”
眾劍手彼此互望,仍無一人開口。
銷魂娘子最聰明,她在不定天嚷出第一聲就藉故走出大廳,直到文束玉進來,她方才跟著返廳。
文束玉轉身問道:“解護法知不知剛才推在大聲說話?”
銷魂娘子裝出一臉茫然神氣道:“不曉得呀,卑座——”她故意漲紅臉孔,表示她剛才並不在場,同時又不便說出離去之原因。
文束玉當然看到銷魂娘子是在他之後進來,文束玉這樣問,目的正是為了不想深究,所以,銷魂娘子如此一說,他立即皺皺眉頭將話題引開。
文束玉下一步行動是:放火燒山!
在眾劍手忙著放火之際,那位金陵分宮主江一鳴走過來悄悄拉了文束玉一把。這一著,早在文束玉意料之中,他下令燒山,必能加強這位特殊人物對他的信賴,對方一定先在他面前告密,告准了,無話可說,否則,將來他自己就會給一併告進去。
文束玉佯作會意,緩步離開火場。
在後山林中,那位江陵分宮主一五一十地說了,文束玉這時本可以自己動手,但是,他不清楚餘下的二十多人中,是否全部靠得住,還有一個銷魂娘子,也在顧忌之列,貿然行事,總覺不妥。
所以,文束玉在聽完後,只好顯得很意外地道:“有這等事?這廝莫不是真的灌多了黃湯吧?待本座再詳細考查一下,雖說人才培植不易,但如果真有叛我之心,也就說不得了!”
當天午後下山,取道前往長安,天黑後抵達驪山腳下,文束玉宣佈:“出宮以來,大家都很辛苦,後天才是會師之期,大家不妨上山洗洗溫泉,吃喝吃喝,好好享受一番!”
文柬玉暗示馮子都留下來,隨後,文束玉悄聲問道:“趙鎮海是你要他這樣做的麼?”
馮子都搖搖頭道:“我們之間雖然處得很相近,但小弟之真正身份,這位趙兄卻不知道,這一次全是他自動感發,小弟早就說過了,此人酗酒,並非無因,他不滿天龍幫之作為,非自今日始,所以說,此人大有可用。”
馮子都頓了一下,接著道:“不過,副座必須盡速設法,此人經過一鬧,處境已很危險。”
文束玉道:“馮兄以為這人一定沒有問題?”
馮子都肯定地答道:“是的,小弟可以擔保!”
文束玉又道:“此人之武功,比起那位江陵分宮主來怎麼樣?”
馮子都沉吟了一下道:“也許強一點。”
文束玉注目道:“假如兩人動上手,他能不能穩置那個江一鳴於死地?”
馮子都笑了一下道:“那就得看他喝多少酒了。”
文束玉嗯道:“此話怎講?”
馮子都又笑了一下道:“小弟适才之估計,系就常情而論,但我們這位趙兄卻是愈醉愈勇,假如喝足老酒,小弟敢說全隊中很少會有人是他對手!”
文束玉不通道:“真的?”
馮子都笑道:“我騙副座幹什麼。”
文束玉點頭道:“好吧,你等下去鼓勵他鬧事,為安全計,暫時可不必透露太多,先讓他喝酒,到適當時機再告訴他:說你看到江一鳴在本座面前告密。本座則避去後山,等事情過去再著人來報告。”
馮子都領命離去,文束王也離群走向後山另一處溫泉浴室。
文來玉剛剛走進一個房間,房門上忽然響起一陣輕微的剝啄聲,文束玉轉身問道:“誰?”
門外低應道:“報告副座,是……我。”
文束玉一時聽不出來人是誰,但從口氣上,他知道可能是隊上劍手之一,於是回答道:“門沒閂,自己進來。”
房門推開,一條人影閃了進來,來人入房後,身子一轉,跟著咋的一聲將門閂緊緊推上。
文束玉看清之下,不禁訝然失聲道:“解護法,你,——”
銷魂娘子抬頭嫣然一笑道:“副座不必驚惶,卑座來,只是向副座請教一件事,得到答復後,一刻不留,馬上離去!”
文束玉稍稍安心,問道:“要問什麼事?”
銷魂娘子脈脈望出一眼道:“想請教副座,一個人活在世上,是不是一定得事事講信用?”
文束玉不假思索道:“這個當然,古人有言:人無信不立
銷魂娘子頭一點,攔著道:“這就夠了!現在請問副座當日要春桃向卑座求援時曾答應什麼來著,該項諾言要不要履行?”
文束玉口一張,期期道:“這,這……””
銷魂娘子側目道:“這件事例外?”
文束玉急不擇言道:“誰說過了?”
銷魂娘子突然一撲而上,文束玉冷不防此,竟給一下推倒炕面,銷魂娘子比起七巧仙姑來,媚功顯然要高明得多。她將文束玉推倒,雖然一顆芳心已在騰騰而跳,卻仍能盡情抑制,不去忙著採取進一步行動。
她只是半閉著眼,輕輕撫著文束玉的面頰,用一種近乎夢吃,如泣似訴般的聲調,喃喃額語著:“奴家沒有奢望……一如約言……你是男人……這……對你……不會有任何損害,無礙人格無汙清白……你只是在履行君子之約……你如不是出於自愛,也不會有今天,但是……話雖如此,這樣……對奴仍是一種恩賜……奴會永遠感激……除非您願意,奴決不會勉強您作進一步施捨……”
無論動刀,動彈,或是拳掌,今天,在文束玉而言,可說都不是什麼難題,但是,對付像銷魂娘子這種有著玄狐一般媚功的女人,文束玉就顯得狼狽不堪了。
他因為有著一股子書卷傻氣,總覺得對付這女人不能像對付七巧仙姑那樣,在必要時不妨採取激烈手段。
他的想法是:七巧仙姑完全是放縱的片面的男女之欲,這女人則不然,至少他文束玉也該有著一部分責任,當初他如果不答應給她一次溫存機會,他相信這女人今天不會有這種膽子。
文束玉這一猶豫,不啻給予銷魂娘子一個施展良機,在幾經逗撥之下,文束玉逐漸不克自持……
就在這時候,門外忽然響起店家的聲音道:“是的,就是這一間。”
接著是“張龍”的敲門聲:“副座在不在裏面?快請起來,前面出事了,趙鎮海護法與江分宮主不知因何事忽起沖突,眾人攔阻不及,趙鎮海護法一掌就將江分宮主打倒在地,接著又是一腳,可憐江分宮主竟爾喪生……”
文束玉頭腦一清,不禁慚愧無地,今夜之事瞞得了別人決瞞不了歐陽喜這妮於,而他,最難交代的也就是這妮子一人,這還不算,萬一妮子將來再拿這事去跟夏紅雲、上官蘭他們講起來,如何是好?
文束玉為怕妮子誤會他和銷魂娘子已經怎麼樣了,聞言之下,忙自炕上一躍而起,同時迅速過去將門閂拔出,以表示:你瞧吧,我衣服還穿得好好的。
歐陽喜偷偷朝他扮了個鬼臉,文束玉臉孔全紅了,搭訕著道:“你說前面怎樣了?”
歐陽音咳了一聲道:“原來副座還沒有聽清,好的,那麼就讓小的再說一遍。”
文束玉忙道:“不,我,本座是問你,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歐陽喜拖長聲音道:“是今天晚上——剛才——發生不久的事,假如副座抽得開身,最好馬上趕去前面處理一下!”
房中,銷魂娘子並不清楚外面這名天天弟子已非真身,這時仍想遮掩,所以,她在文束玉開門時,嬌軀一滾,迅速貼向一角。不一會,文束玉與歐陽喜走遠了,這位淫娃這才痛定思痛,坐起來恨罵道:“早不鬧事,晚不鬧事,偏偏會選在今夜……”
在走向前山的盤道上,歐陽喜四顧無人,掩口低聲道:“‘副座’好事受阻,心裏怪不舒服吧?”
文束玉發急道:“什麼話?”
歐陽喜一咳道:“不像話!咳,咳,的確,‘小的’絕對相信,就是我刊晚一步來,您,‘副座’也必然會自動打開房門的,人非聖賢,孰能——悶在房裏一輩子!”
文束玉深深一歎道:“不談了,這次就算我錯好不好?”
歐陽喜臉孔一偏道:“我不是雲姐和蘭妹她們,向我認錯做什麼?”
文束玉突將歐陽喜玉腕一把抄起,涎臉道:“且不論你是誰,務乞第一個先行答應,對今夜這段,以後絕對不再追究!行麼?”
歐陽喜雙穎一熱,甩腕薄嗔道:“放開你的髒手!”
文束玉握得更緊,笑求道:“承認雙手已髒,因為現下本來就不是處身在一個幹淨的環境裏——但敢保證,一顆心仍然是潔白的。你如不答應,就請用刀割,我是不放定了!”
歐陽喜又羞又急,跳腳道:“你就不怕別人瞧見麼?”
文束玉不為所動,笑笑道:“假使今夜這件事第一個就不能取得賢妹諒解,其餘任何事,對愚兄均將毫無意義可言,愚兄是否能說到做到,賢妹不信,盡可一試!”
歐陽喜脫口道:“死人,真笨,我們要不是從鬼斧老兒口中得知你曾對這淫婦許下此一條件,誰想到要進來?”
文束玉一啊,連忙鬆手作揖道:“原來如此,真是感謝不盡……”
歐陽喜因一時情急而脫口道出真相,既惱且悔,當下恨恨一跺足,搶先朝前山疾奔而去。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2:49:27
第三十章 柔腸俠骨英雄淚
前山的一場事件,又是如何引發的呢?
原來是馮子都依計行事,他先陪不定天趙鎮海喝酒,眼看不定天趙鎮海已有七分酒意,認為時機成熟,遂向趙鎮海低聲說道:“趙兄以後最好檢點些,您知道的,江一鳴這傢伙——”
趙鎮海醉眼一翻,變臉道:“小子告密了?”
馮子都輕輕一噓道:“趙兄是聰明人,應知縱然興師問罪,也不該以此為籍口,例如:趙兄這會兒盡可過去敬他的酒,然後就在酒上做文章!”
趙鎮海頭一點,表示會意。
接著,趙鎮海左手把壺,右手執杯,腳步歪斜地向江一鳴那一席走去,走至席旁,酒杯一舉道:“來,江一鳴,咱們幹一杯。”
在體制上,趙鎮海是分宮天龍護法,江一鳴是分宮主,雖說地位相近,現在又同為入選劍手,然而依一般習慣,在這種場合中,趙鎮海可以喊對方一聲“江兄”或“一鳴兄”,以示親近,否則就該尊稱對方一聲“江分宮主”。
如像現在這樣徑呼其名,是相當不禮貌的。
江一鳴因晨間之事,早對這位不定天種下不良印象,如今聽到這一聲“江一鳴”,自然更加不痛快了,他本想板臉推託,無奈不定天趙鎮海竟來了個“先幹為敬”,最後一個杯字出口,脖子一仰,骨嘟一聲,酒杯已空。
江一鳴忍了又忍,最後勉強舉杯道:“趙兄海量,小弟望塵莫及,你乾杯,我隨意就好——謝謝,謝謝!”
趙鎮海眼皮一撩道:“江一鳴你真的連這一杯也喝不下?”
江一鳴沒好氣地冷冷答道:“一杯酒當然喝得下,問題在於這已經不是第一杯!”
趙鎮海猛可裏將酒杯往地下一摔,嘿嘿道:“什麼玩藝兒!”
江一鳴臉色一變,長身注目道:“你又是什麼玩藝兒?”
趙鎮海臉色一昂道:“你他媽的,這不是明明瞧不起老子麼?”
江一鳴厲聲道:“老子瞧不起你又怎樣?”
趙鎮海一串而上道:“你瞧不起老子,老子就揍人!”
招隨聲發,揚手一掌便向江一鳴閃電刮去。
江一鳴大概沒想到對方說幹就幹,一個措手不及,想往後讓,腿子又給板凳絆了一下,結果叭的一聲,挨了個結結實實。
趙鎮誨存心找碴兒,這一掌腕勁用足,沒有一百斤也有八十斤,江一鳴下身不穩,竟給打得手足朝天,趙鎮海趁酒使性,沖上去又是一腳,只聽江一鳴一聲慘叫,傷中要害,頓告了賬!
大廳中這時雖有不少其他劍手在場,但由於彼此身份相等,交情亦無厚薄可言,大家誰也不願淌人渾水,因此,兩人剛剛翻臉,大夥兒即自動退去一旁。
這事雖由文束玉和馮子都暗中發動,但歐陽喜並不清楚,等到事情已經發生,歐陽喜這才驀然警覺一件事:文束玉固然不在,銷魂娘子也似乎不見了好一會兒!這種情形也許只是“巧合”,也許就要出“毛病”!於是,小妞兒心中一慌,忙向後山另一家溫泉浴堂奔來。
等文束玉趕來前山現場,江一鳴屍體已被移去另一邊,其餘劍手——包括不定天趙鎮海在內——因為這種事在天龍幫並非絕無僅有,早已各返原位,聚飲如故,直到文束玉走進門來,大家方才一齊停杯罷著,文束玉往廳中一站,四下掃了一眼,緩緩說道:“事情經過,本座已從張龍口中約略獲知,本座的看法和處理是:江分宮主沒有錯,趙護法也沒有錯,要有錯,應該歸罪本座,因為酒是本座要你們喝的,酒後意氣用事,乃屬在所難免,另外,本座亦不欲對趙護法如何加罰,江分宮主固然值得同情,但是雙方機會相等,他如果身手夠好,今天死的也許是趙護法而不是江分宮主!死者已矣,生者為重,這是本幫過去的一貫主張。本座意見如此,諸位都是在場人,如覺雙方理有長短,不防提出來供本座參考,果若趙護法確有不是之處,本座將決不使惹是生非者得到鼓勵!”
嚴格說來,先起頭和先動手的,都是不定天趙鎮海,分宮主江一鳴只是應付態度欠佳,當然部分錯在前者。
可是,誰會來做這個傻瓜?
文束玉見眾人不發一語,知道事情已經過去,於是,臉色一緩,吩咐大家繼續喝酒。
第二天,一行進入長安城,就在離居易酒樓不遠的寶華客棧歇下。文束玉指派兩名劍手出去打聽,傍晚兩名劍手回棧報稱,說是聽不到曹、馬兩位副幫主已來長安的消息。文束玉暗暗納悶,乃又指使“張龍”出去“買點東西”。
天黑了一會兒,“張龍”方將“東西”買回來。
文束玉輕聲問道:“情形如何?”
歐陽喜笑道:“據鬼穀子胡老鬼說:兩路人馬前天就到了。曹大年一支住在子午鎮,馬常青一支則在馬鬼坡一帶,兩起合計約在百五十人上下,均為三堂好手,老兒決意先將這兩處人馬加以殲滅。”
文束玉皺眉道:“辦得到嗎?”
歐陽喜接著道:“所以胡老兒叫我馬上回來跟你商量,他那方面力量足夠,不過在全力硬拚之下,傷亡可能相當慘重,他問你有無把握讓這批劍手全部反正,有了你這邊這支生力軍加進去,問題就簡單得多了!”
文束玉沉吟道:“從趙鎮海事件看來,可見這批劍手意志已經動搖,只怕操之過急,引起惶惑,也許會弄巧成拙。”
歐陽喜忙道:“老兒說過了,不必急在一時,他給你七天工夫,成功了,約齊舉事,否則,老兒預備就先從這批劍手下手起。”
歐陽喜頓了一下,接著道:“湖老兒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再拖下去你的處境也很為難,譬如說:底下要你血洗武當和少林,你聽還是不聽?武當少林這兩個不比華山,華山可以舉派回避,武當和少林,均為方外門戶,加以弟子亦較他派為眾,試問能讓到哪里去?其次,你們這三路人馬,為天龍幫大部分精華所在,一旦解決了,魔幫就將只剩兩名魔女,三堂堂主,以及極少部分三堂護法,縱不能一舉剿清,也勢將再無多大作為,那些天龍弟子人數雖眾,到時候自然隨著冰消瓦解,根本用不著放在心上。”
文束玉點點頭道:“好的,既然還有七天時間,那就由我來試試吧!”
歐陽喜笑了笑,低聲道:“老兒相信你會成功。”
文束玉微微一笑,低聲道:“有你這位公主在我身邊,當然了!”
第二天,天一亮,文束玉即將餘下的二十七名劍手,連同銷魂娘子,一起召集在客棧後院,神情沉重地宣佈道:“今天是我們這一隊,和曹馬兩位副幫主在居易樓預定會合之期,本座有幾句話想向大家說明一下:這次,我們這一隊出來,主要任務是向華山派下手,但是,結果是一無所獲,反而損失七名得力人員,雖然這應歸罪於先期洩漏消息,不過,幫主也許不會原諒,同時我們也不應寄望於僥幸,上面縱然不追究,在我們全體,仍然是個莫大的汙點。所以,在會見了曹馬兩位副幫主之後,本座准備循往例自動請辭第一副幫主並兼各職,甘以三堂堂主,或是一名天天護法身份默默等待機會,徐圖建功贖罪,關於諸位,本座亦將無能庇護,希望諸位均能與本座一樣逆來順受。”
眾劍手人人默然垂首。
這位文副幫主走了,劍手組織不一定解散,那麼,底下將是誰來接管呢?
曹副幫主?馬副幫主?或是翁副參贊?
這位文副幫主年輕有為,武功高,風度佳,對下又是那樣的體貼周到,就以不定天趙鎮海為例吧,換上另外一名領導者,會有這般寬大嗎?
文束玉頓了頓,接著道:“這是非常不幸的,但是,本座也是出於無可奈何;因為本座並不願意,同時也實在捨不得離開諸位。在天龍幫,諸位均是百中選一的佼佼者,換句話說,今天天龍幫要是沒有了你們諸位,即將不成其為天龍幫,離開諸位之後,本座將能去哪里再找到像你們這樣的一批夥伴?”
“皇天在上,日月共鑒,我趙鎮海如今起誓:雖赴湯蹈火,亦屬在所在辭,你文副幫主到哪里,我趙鎮海便跟到哪里!”
文束玉眼光迅掃,見眾人無一表現驚訝,乃皺皺眉道:“趙護法,你這份勇氣,本座佩服,你這份情意,本座感激,不過,今天不是你我兩人面對面說話,就是本座願意裝作沒有聽到,這兒還有解護法監軍,同時你也得為大家的處境著想……”
文束玉說著,順勢朝銷魂娘子望去一眼。
銷魂娘子名為監使,如論武功可說抵不上這批劍手中任何一位,文束玉此刻往她身上推,不過是想藉此觀察其他人的反應而已!
不過這位銷魂娘子武雖非一流,心計卻是過人一等,她瞭解目下之形勢,也逐漸揣摸到文束玉之意向,當下連忙淺福回答道:“文副幫主好說,卑座不過金龍堂一名金金護法,名義上說做監軍,事實上也只是跟在大家後面兼點雜差罷了,這位趙護法心口如一,豪氣感人,久為卑座所欽佩,何況文副幫主才是一隊之長,卑座好有資格說什麼?”
站在最前排的史畢梧這時忽然深深一歎,喃喃道:“史某人罪孽深重,死亦無怨……”
史畢梧忽然如此說話,含意至為明顯,他已知道這一隊遲早必有問題,只可惜他本人難容於正派,否則也就無所謂了。
這種話,只有文束玉一人聽得懂,所以文束玉連忙攔住他說道:“史護法你放心,本座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你跟在本座身邊,本座保證沒有人能動你一根毛發就是了!”
史畢梧望出感激的一眼,點點頭,彼此心照不宣。
文束玉大大松出一口氣,平白殺人,他不忍,現在,全隊中最後一名問題人物也得到解決了。
同時,隊中總還有不妥人物,這段折沖,也是沒有影響的。史畢梧只是在自怨自艾,文束玉的保證也未始不可解釋為:“怕幫主責怪麼?放心,處罰應自我這麼第一副幫主開始,只要我仍在幫中,一定全力照應你!”
練武首重先天稟賦,目下這批劍手,其能有今天,武功固非常人所能企及,才智自亦不在常人下,文束玉此刻對史畢梧之保證,即不啻對全部劍手之保證;眾到手於聞言後,無不為之精神大振。
文束玉看在眼裏,心中自是快慰異常。
接著,文束玉下令隊伍解散,要大家收拾停當,准備午牌時分趕往居易樓與曹、馬兩路人手會合。
眾劍手回房後,銷魂娘子近前低聲道:“文副幫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文束玉四下望了一眼道:“現在沒有人,就在這裏說也一樣。”
銷魂娘子遲疑了一下,低聲道:“今天……形勢很明白……賤妾將何去何從……尚望文副幫主賜予指示。”
文束玉注目道:“依你自己呢?”
銷魂娘子黯然一歎道:“再回去毫無保障,尤其……尤其是大局若有變化之後……要是跟著大家共進退吧,賤妾又擔心,像鬼爪等人,全都嫉惡如仇……如果一個個都像你文副幫主這樣,殘妾自然無何顧慮。”
文束玉想了一下道:“假如本座也向你提出有如先前對史畢梧那樣的保證,你滿意否?”
銷魂娘子大喜過望,連忙低答道:“盡夠了,謝謝副座。”
銷魂娘子語畢,淺淺一福,便待離去,文束玉道:“且慢!”
銷魂娘子惶惑止步道:“副座還有什麼吩咐?”
文束玉朝淫娃望了兩眼,緩緩說道:“本座保證的,只是未來一段過渡時期,你我年紀都輕,將來的日子還長得很,解女俠如果希望永遠為人尊重……唉……本座語盡于此,解女俠是聰明人,不妨在有空時仔細斟酌一下。”
銷魂娘子目凝足尖,微微點頭道:“鏡花水月,真情難憑,賤妾也已漸漸覺悟了。”
文束玉見淫娃出語真摯,不禁加以安慰道:“以女俠這份過人氣質,如能善自身處,文某人相信,女俠將來定能獲得美滿歸宿的,如因悔悟而消極,就未免矯枉過正了。”
銷魂娘子顫聲道:“只可惜賤妾無緣常聆副座教益,副座每一句話,都能使人銘之永生……”
銷魂娘子說至此處,前院忽然走來一名劍手報告道:“有個姓鄭的在外面想見文副幫主。”
姓鄭的?文束玉想了一下,問道:“此人生做何等模樣?”
那名劍手答道:“看上去將近六旬左右,很蒼老,背都駝了,他說是副座的故人,然依卑座看來,此人顯非道上人物。”
文束玉更奇怪了,他過去那有這樣一位朋友?他想,是鬼谷老易容前來?抑或受鬼谷老兒所差派?
無此可能!
鬼谷老兒要傳活,方式甚多,而且也應先找歐陽喜方屬萬全,老兒行事謹慎,應不致走此險著。
文束玉邊想邊隨著那名劍手往前面走來,在客廳中,這時果然站著一名藍衣老人,外貌一如劍手所言,蒼老異常,但是,文束玉依然不諳對方為誰。
那老人看到文束玉,走上一步打躬道:“文……文副幫主您好!”
啊,文束玉猛然想起來了,雙獅鏢局的鄭師爺!
文束玉因為身份關系,這次來長安,心中雖然念著雙獅鏢局,但始終不便抽身;可是,鄭師爺才五十左右的人,怎麼兩三年不見,竟一下老成這副樣子呢?
文束玉想著,連忙上去拉起鄭師爺一條手臂道:“原來是鄭師爺,走,去房裏坐。”
進入套房,文束玉暗示歐陽喜出去守望,然後向鄭師爺問道:“大家都好嗎?鏢局這兩年業務怎麼樣?”
鄭師爺歎了口氣道:“局子早收了……”
文束玉這才自稱失言,自天龍幫問事江湖,于各地成立分宮以來,哪一家鏢局還敢接生意?
文束玉一時無言,鄭師爺接著道:“不過,鏢局雖然卸了招牌,人還一個沒有散,這兩年都是吃的兩位局主的老本,兩位局主說,當日那批鏢貨能夠追回來,等於菩薩見憐,大夥兒就是吃一輩子也吃不完,可是,唉,這叫我們這批下人又……”
是的,盡管慷慨,承受者無功受祿,心頭終究不是滋味,這,也許正是這位師爺衰老的原因。
鄭師爺接著又歎了口氣道:“這次,兩位局主和張李幾位師父他們不便來,所以差小老兒來見文副幫主,要小老兒轉達文副幫主……”
文束玉悅容道:“鄭師爺,我還叫文束玉,我們都跟以前沒有兩樣。”
鄭師爺抬頭望了他一眼,眼光中不自禁流露出一片欣慰之色,頓了頓,接著道:“是的,老弟,兩位局主說:他們請老弟放心,老文福墓地他已經修建了一座墓園,每逢年節,都由小老兒代您親去燒化祭奠……”
文束玉道:“謝謝——”語音一便,不期然流下兩顆熱淚。
鄭師爺又望了他一眼,低聲道:“小老兒以前從未想到你老弟就是斷腸簫文大俠哲嗣,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這次老弟再到長安,大家都很高興。”
文束玉拭幹眼角,勉強笑了一下道:“不,鄭師爺,你別騙我,如將‘高興’改為‘傷心’,才是你們心底真正要說的話,我知道。”
鄭師爺微微一怔,忙道:“老弟不可誤會……”
文束玉淡淡截著道:“鄭師爺不妨回去這樣傳語大家:正如大家以前不知道我文束玉會變成今天這樣,世上事,很多是無法一眼看透的。假如大家對鏢行這碗飯沒有吃膩,那麼,就說我文束玉說,大家准備半年之後複業!”
鄭師爺雙目大睜,幾疑耳聽有誤,文束玉接著加了一句道:“複業時不妨向外宣佈已聘得‘劍簫書生文束玉為首座鏢師’;以劍簫交叉為記之鏢旗,可定制三面,師爺從這兒回去就可以著手設計了!”
鄭師爺口齒翕張,激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文束玉起身道:“我們之間無客套可言,今天到此為止,小弟的確沒有時間奉陪了,師爺請慢走,並請問候大家好。”
鄭師爺向外走去,不住喃喃道:“白白准備了……”
文束玉從後一笑介面道:“本來你們只須准備一句話便夠了。”
鄭師爺愕然轉身道:“一句什麼話?”
文束玉笑道:“‘小文,你不會是真的變了吧?’知道嗎?就是這一句!”
鄭師爺笑了,文束玉接著道:“就這樣,我的師爺,別再愁眉苦臉的,您早這樣笑,我也早認出您來了,小弟明年還希望您再討個老大嫂呢!”
鄭師爺去後,時辰已經不早了,文束玉吩咐兩名劍手先去居易樓包訂酒席,餘人則接著分做三起前往。
另外,文束玉吩咐“張龍”留在棧中看守行囊馬匹,其實是要“張龍”去向鬼穀子傳活;這邊,大致沒有問題。縱然仍有部分冥頑不悟者,也必屬極少數,在必要時,將不惜以快刀斬亂麻之方式除去。
三起之中,文束玉當然走在最後,出發後,文束玉又將馮子都約出一步,輕聲問道:“依子都兄看眾人之中是否仍有不安人物?”
馮子都沉吟了一下道:“好像是沒有了,假如說還有不盡可靠之人,當以天水分官那個譚子敬可能性較大。此人以前為武當弟子,因犯過而被逐出門牆,嗣後淤學天下,刻苦自奮,終於成就一副上好身手……”
文束玉道:“子都兄怎知此人不盡可靠?小弟看他一直不都是很好麼?”
馮子都點點頭道:“是的,這一點也是小弟懷疑此人之處!此人生性陰鴦,喜怒不形於色,別的人小弟統統觀察過了,盡管不令反戈,而不必擔憂指揮不靈,唯獨這位譚子敬,小弟對他可說始終莫測高深。”
馮子都頓了一下,接道:“小弟這種大膽的設想,也許會冤枉了好人,不過一粒鼠屎會環一鍋粥,稍微防著點也不是什麼壞事。”
文束玉點頭道:“子都兄所見甚是,那麼就由你跟趙鎮海兩位對此人予以密切監視,稍覺不對,立予格殺,時值非常,手段不能不嚴酷些。”
馮子都頷首受命,馬上趕去前面與不定天趙鎮海暗中聯絡。
文束玉一行所歇之客棧,本來就離居易樓不遠,穿過一條橫街,也就到了。果如歐陽喜所說,文束玉上樓時,樓上,曹馬兩名副幫主所率領之一百餘人,業已先期到達。
三堂護法見到第一副幫主,全都紛紛離座起立,文束玉揚臂示意,要大家仍就原位坐下。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2:50:16
接著是第二副幫主曹大年和第三副幫主馬常青過來跟文束玉見禮。
曹大年前為天龍堂主,馬常青則系由金龍堂主擢升,兩人一直都是文束玉的部屬,現在雖說地位平行,彼此都是副幫主,但兩人不敢忘舊,仍對文束玉恭執師生之禮。
曹馬兩人,文束玉知道的,武功均頗不弱,成就遠在當今各派掌門人之上,而與流星拳相去甚近。
曹大年的缺點是個性懦弱,極為怕事,人很忠誠,但乏主見。
馬常青則恰恰相反,年事較輕,雄心甚大,他大概是以文束玉為先例,處處表現積極,頗有貪功邀寵,希望在幫中地位扶搖直上之意。
所以,文束玉對這兩人均未寄予若何期望:馬常青不可能背叛,曹大年則顯然沒有膽量背叛!
曹大年過來說道:“文副幫主辛苦了!”
馬常青接著說道:“聽說文副幫主這一趟華山之行,收獲並不盡如理想,究竟怎麼回事*”
文束玉慎惕暗生。不是麼?他們三路人馬現在還是剛接觸,華山戰績,外人無從知道,先來此樓之劍手,亦無徑向曹馬兩人報告之理,那麼,馬常青這消息是哪兒聽來的呢?
不過,文束玉並不對這事如何擔心,因為,由這一點,也正可以看出馬常青這廝一切都好,就是頭腦似乎還不夠靈活,這種話是隨便問得的麼?
文束玉一時也不去拆容它,當下皺皺眉道:“是啊,消息不知如何走漏的,本座幾乎全隊陷入重伏,雖說結果總算僥幸,但仍然損卻六七人……”
文束玉頓了一下,接著道:“這次本座真不知如何向幫主交代才好。”
馬常青脫口道:“幫主——應該,咳,不至於怎麼才對吧!”
他改是改過來了,終不無勉強之嫌。文束玉佯裝毫無所覺,心中則在想:“喝,好小子!你小子憑了這副英俊儀表,顯然已被兩魔女視為本座之副選,不但在本座這邊伏有內線,居然還跟上面另有交通,本座倒是小覷了你小子了!”
現在,文來五憂慮的是,除了馮子都所說的那個譚子敬而外,尚有無其他不穩分子。
馬常青這廝是否就只知道他華山空勞往返這一點?知不知道趙鎮海事件?以及這兩天他對眾劍手的籠絡情形?
是的,三隊會師之後,形勢很複雜,也很危險,不過,這裏面也有一項好處,就是他將可以藉此考驗眾劍手之向背程度!
當下,文束玉聲色不動,信口敷衍了一陣,隨即吩咐入座開席。
三隊人數約在二百人左右,席位之排列,近乎像一個大品字。文束玉一隊是品字上面的一“口”;曹、馬兩隊則是下面左右兩“口”。惟因曹、馬兩隊人數較眾,分開的兩口則又團聚有如一朵梅花!文束玉坐在“品”字的頂尖上,曹、馬兩人則坐在兩朵梅花的花心中。
這樣三隊互不混雜,各有其領導中心,合起來是一整體,如遇意外之變,則隨時可由“-”化作“三”,由“三”化作“幾”等分成臨時的小個體。
不一會,酒來了,萊也來了,文束玉以第一副幫主身份先敬全體幫徒一杯,後各席分別傳壺歡敘。
目下這兩百多人中,也許有人是在全心全意的吃喝,不過,也有部分一開始便“食不甘味”;文束玉便是其中的一個!
文束五提起全副精神,他應酬著,目光四下閃動,表面看去神態自若實則已將全場情況盡收眼底。
使文束玉安心的是,直到第五道菜上完,樓廳中均無異樣發生。
不過,好景不長,當第六道熱炒端上,事情似乎漸漸在開始變化了。
首發其端者,不是別人,正是那名來自天水分官的譚子敬!譚子敬持杯起立,先向文束玉舉杯道:“卑座恭敬文副幫主一杯!”
文束玉點點頭道:“不必客氣,大家都是一家人,坐下來喝,坐下來喝!”
文束玉說著,舉杯一吸而盡。
那位譚子敬幹完一杯酒,人卻沒有立即坐下,他一面伸手去抓酒壺,一面自語般喃喃說道:“讓我們也去分敬曹、馬兩位副座一杯……”
文束玉點點頭道:“是的,你們早該過去了!”
文束玉說著,分別朝馮子都和趙鎮海兩人眼色一使,馮、趙兩人負有監視使命,席位原就選在譚子敬兩側,這時雙雙離座起身,馮子都道:“走,老譚,咱們一起過去。”
譚子敬聞言,臉色微微一變,頓呈逡巡不前之意。
趙鎮海不由分說伸手一拉道:“對,老譚,咱們去灌他們那些龜兒子去!”
譚子敬似對這位黃山分官的天龍護法頗具戒懼,當下不敢過分違拂,只好勉強笑了笑道:“小弟本意想去敬一杯,看到兩位也要去,勇氣就沒有了。”
趙鎮海倚醉賣醉,眼皮一翻道:“此話怎說?”
譚子敬乾咳著道:“不敢高攀呀!兩位酒量如海,萬一對起陣仗來,小弟夾在裏面,試問是陪好還是不陪好?”
馮子都邊走邊接道:“那麼你譚兄就單敬曹馬兩位副座好了,那些酒量好的弟兄,不妨交由小弟和鎮海兄來對付。”
譚子敬眉宇間喜色微露,連忙道謝道:“感激不盡……”
馮、趙兩人趁機交換了一道眼色,彼此頷首會意。
三人先到第二副幫主曹大年那一席,彼此虛應故事,笑鬧一陣之後,隨即又向第三副幫主馬常青這一席走來。
馮子都搶著向第三副幫主馬常青說道:“先由我們譚兄敬馬副座一杯,卑座跟趙兄等一等再陪副座喝個痛快!”
第三副幫主馬常青含笑連聲道:“好,好……”
接著,馮、趙兩人分別獵取對象,一人找上一名天天護法,開始纏搭起來。
這似乎是喝酒人的通病,平常時候,為了謀一醉,不惜當掉老婆的褲子,好像喝不到酒,今晚將無法挨到明天一般。可是,一到正式酒席上,有的是酒,卻又諸般扭捏起來。不是自謙“酒量有限”,就是推稱“昨天還在鬧肚子”,或者“感冒剛好”之類的“毛病”,似乎酒比藥還難喝。
這種情形連馮子都、趙鎮海都不例外,譚子敬自然不能“免俗”。
所以就在馮趙兩人跟兩名天天護法“研究”“怎麼個喝法”時,同一席上,那位譚子敬也正在跟那位第三副幫主馬常青,為“我的杯子大”“你的杯子小”而“爭執”不休。
馮趙兩人眼角閃溜,各於心底冷笑不置。
終於,譚子敬和第三副幫主馬常青這邊先行獲得合理解決,解決方式是由譚子敬想出來的。
他嚷著道:“副座既雲杯子比卑座的大,那麼,咱們就將兩個杯子對調一下怎麼樣?”
同席眾護法紛紛鼓掌道:“公平!公平!”
第三副幫主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在酒席上,譚子敬刻下這種提議,可說是屬於最最“理直氣壯”的一型。“你的杯子大麼?那就換呀!”
如果不肯換,那豈不成了自打嘴巴?
所以,那位第三副幫主這時只好苦笑道:“杯子確是本座的大,你如果一定要討苦吃,本座還有什麼話說?”
譚子敬擄袖嚷道:“那不管——”
就在譚子敬左手送出自己的杯子,同時伸出右手,想去拿第三副幫主馬常青那只杯子的一剎那,馮子都突然出聲喝道:“譚兄且慢!”
譚子敬聞言一愣,變臉轉身道:“馮兄這算什麼意思?”
馮子都不慌不忙,正容道:“不是小弟說你,譚兄,敬副座的酒這種敬法,叫大家兄弟看在眼裏,在體統上,譚兄難道就不覺得太過分了一點麼?”
譚子敬臉色一緩,忙道:“馮兄教訓的是……”
不定天趙鎮海突然破口罵道:“奶奶的,這就叫丟人!”
話發同時,伸手閃電一抄,一把將譚子敬左手那只正想遞去第三副幫主的酒杯搶來手中,口裏接著叫道:“奶奶的,你嫌杯子大,老子代你幹掉就是了!”
譚子敬大驚失色,口喝一聲:“姓趙的,你——”
可是,一個有意,一個無心,等他驚喝出口,酒杯已落不定天趙鎮海之手!
譚子敬心虛情急之下,牙一咬,雙目凶光迸射,大有立即撲上奪取之意。就在這時,臉色發青的第三副幫主馬常青,突然發出重重一咳;譚子敬驀地警覺,神情微怔,迅即回復常態。
原來不定天搶過杯子,並無異常行動,他像真的為了看不順眼,想將這杯酒代喝了一般,這時脖子一仰,咕哈咕嗜,果將八分滿的一大杯酒一口氣喝得幹幹淨淨!
譚子敬見了,不禁暗道一聲慚愧。那位第三副幫主馬常青也似乎深深松出一口大氣。
不定天趙鎮海將酒幹了,正待將空杯放回桌面時,冷面播嶽馮子都忽然伸手一攔道:“趙兄慢點!”
不定天趙鎮海手一縮,扭臉愕然道:“幹啥?”
馮子都轉向文束玉那一席,眼色一飛,大聲道:“今天這兒酒席是誰來訂的?”
文束玉席上一名劍手起身應道:“是小弟!”
馮子都點頭道:“宋兄過來一下。”
文束王心中已然有數,忙向史畢梧傳音吩咐道:“史兄跟過去!”
史畢梧接著揚臂道:“還有小弟!”
馮子都又點了一下頭道:“那麼史兄也請過來一下。”
宋、史兩劍手快步應聲而至。譚子敬見不定天將酒杯朝下按在桌面下,心頭稍寬,不過,他對冷面潘嶽馮子都忽然查究辦理酒席之人,顯然甚感迷惑。他覷便朝第三副幫主馬常青溜去一眼,後者微微擺頭,意思似說,剛才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沉住一點氣!
宋、史兩人走來後,那名來姓劍手問道:“馮兄有何事相召?”
馮子都突然伸手將不定天壓著的那酒杯向上一翻,沉臉道:“你們看,杯子都沒擦幹淨——咦,一張條子,故意黏上去的?”
譚子敬知道東窗事發,將絕無生理,因此迫得只有挺而走險,當下一聲大喝,深手便向馮子都手上那張條子一把搶去。
不定天趙鎮海冷冷喝道:“站回去!”
單掌斜斜一格,其利如刀,其疾逾電,口中話完,譚子敬一隻在腕也跟著齊肘而斷!
第三副幫主馬常青臉色異常難看,身軀剛剛動得一動,忽然瞥及宋、史、趙三人正面對自己,露出一副虎視眈眈之態,深知妄舉無益,只好暫時忍住。
冷面潘嶽馮子都從退一步,站去樓廳中央,打開紙摺,高高舉起,大聲念道:“X——一個叉叉——‘X有叛徒,迫在眉睫’咦,這個叉叉代表誰?這是誰在向誰打密報?”
除了文束玉這邊的二十餘名劍手,各有數外,曹、馬兩人所帶來的那批三堂護法,顯然都還弄不清這是怎麼回事,一時之間,嗡聲四起,一個個交頭接耳,均顯得十分惶惑而駭異。
緊摟斷臂,疼得彎腰喘吟的譚子敬,這時悄悄挨去第三副幫主馬常青腳跟前,促聲低低道:“快,副座,遲則不及矣……”
就在第三副幫主馬常青待向本隊全體護法下令之際,品字席端已傳出文束玉一聲雷喝:“肅靜!”一聲喝出,全樓寂然。第三副幫主馬常青剛好慢了一步。
如在人心浮動時速下亂命,結果尚難逆料,現在,第一副幫主先將全局控制,他這位第三副幫主就無能為力了!
文束玉背席向廳中走出數步,目光四下裏緩緩一掃,沉聲接著道:“各守原位,不許出聲,不許擅動,違者立予格殺,請曹副幫主帶領本座部下眾劍手維持全場!”
二十七——去掉一個譚子敬,現在是二十六了——二十六劍手是骨幹,是主力,如今再將第二副幫主曹大年,一句話輕輕套上,曹大年一支人馬算是連帶安定下來,那麼,以二對一之絕對優勢,第三副幫主馬常青更是欲振無力!
馬常青現在只有一個機會,不過,這個機會出現的可能卻很渺茫,幫主天龍魔女和三堂堂主約定在這一二天,會暗地潛來長安會合,現在不但要天龍魔女已經抵達,且要能馬上趕來這座居易樓,他馬常青才有回生之望,這不是太渺茫了一些麼?
文束玉目察大勢,知道天龍魔女另付馬常青以秘密任命,並在入選劍手中伏下暗線,似乎只是一種安全措施,魔女對他,顯然尚無不信任之意,這一點,從曹大年以及大部分護法都對他絕對服從可以看出來。馬常青和譚子敬表現如此積極,也許只是貪功躁進而已!
文束玉心神一定,知道這事可以從容處理,只要不將馬、譚兩名罪魁禍首放跑,也就可以了。
於是,文束玉從馮子都手上取過那張條子,匆匆掃了一遍,然後再向滿廳幫徒發話道:“這張條子上的一個叉子,它代表誰人?我們暫且不去追究。現在,我們已經瞭解到的兩件事實:密告出自譚天刑之手。遞呈之對象馬副幫主,大家剛才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當知本座這樣說應該沒有冤枉誰。”
全樓不聞一絲聲息,那位第三副幫主馬常青的臉色則愈來愈難看。
文束玉視如不見,靜靜接下去道:“本座很慚愧,第一副幫主所率劍手,居然會向第三副幫主打起報告來,真是罕見罕聞,不過——”
文束玉突然話鋒一轉道:“不過,本幫幫現雖嚴,一向尚能兼顧情理,至少在目前,本座以為,馬副幫主應該是無辜受累!”
馬常青聞言大感意外,幾疑耳聽有誤,那些由他統率之護法,這時人人心弦一松,喜色盈盈溢眉。
文束玉既已立意不放馬常青過去,怎又會忽然這樣說話呢?是有原因的。
第一,馬常青一身武功不弱,手下又帶著這麼多人,如何逮捕,是個大問題。
第二,馬常青在幫中地位太高。
他如以第一副幫主身份,任意處置一名第三副幫主,必然會使人寒心,甚至會因而引起全體護法之同情弱者心理,造成不可收拾之後果都不一定,此乃智者所不為也。
所以,文京玉這是採用的一種高級手腕,不論怎樣,萬變不離其宗,馬常青宰定了,方式卻須審慎而行。
文束玉頓了頓,接下去道:“如我們遽爾斷定馬副幫主對此一事件參與有份,今後誰想陷害誰,豈非太簡單了麼?今天是馬副幫主,萬一明天也有人向本座遞來一張莫名其妙的字條,那時本座又將如何自處?”
眾人大為歎服,這話,設想多周到?衡理多公平啊!
文束玉接下去道:“不過,今天為馬副幫主本身之立場著想,對這次事件,馬副幫主似乎應該自動有所表示;我們三名副幫主,均為本幫今天重要領導人之一,不能在眾家兄弟心目中留下任何汙點或陰影。”
第三副幫主馬常青一時“聰明轉彎”,此刻竟誤以為文束玉是在“官官相護”,故意留給他一個自我洗刷的機會,當下站起身來四下掃了一眼道:“文副幫主說得很對……本座不能不對這事解釋一下……這位譚子敬兄弟,當本座主持金龍堂時,原為金龍之金天護法,升任天水分宮開刑護法,亦出本座之全力推薦,造成這位譚兄弟之誤解,以為時時接近本座,便可鞏固在幫中之地位,其實,一如文副幫主先前所說,這次他向本座送密報,本座確屬毫不知情……”
地上的譚子敬又急又怒,不自禁大叫道:“副座,您可不能推得這樣……”
第三副幫主馬常青抬腳一踢,沉喝道:“輪不著你開口!”
看上去這一腳似乎只是制止後者發言,實則馬常青早安下滅口之心,以馬常青之身手,這一腳踢出去,有兩個譚子敬也不夠報銷的;所以,一腳踢實,地上的譚子敬頓時聲息寂然。
這種演變,早在文束玉預料之中,他這時只作沒有看見。
第三副幫主馬常青見文束玉不以他殺譚子敬為意,益發認定文束玉是在有心庇護於他,基於一時感激,竟慨然接著道:“本座身為第三副幫主,理應以身作則,為尊敬並維護本幫幫規之尊嚴起見,對今天這件意外,本座願聽候文副幫主裁處!”
馬常青最後這種勇於負責的果敢表現,引起眾護法一片熱烈掌聲。
待掌聲過去後,文束玉點點頭,緩緩說道:“凡我本幫兄弟,尊重幫規,便是尊重自己……常青兄是第三副幫主,不論有錯無錯,都只有幫主才能決定,同時,本座這次奉令血洗華山,亦有失職之處,在目前來說,本座與常青兄均屬帶罪之人……所以,在未詳呈幫主,未獲批示之前,我們兩人均應自動除去副幫主之封號,以示自律。”
全廳愕然無聲,一下去攫兩名副幫主,餘下之人歸誰統率?
文束玉頓了頓,接著說道:“從現在起,三路弟兄將暫歸曹副幫主一個監視指揮,並請曹副幫主立即詳敘小弟及常青兄之過失情形,報請總幫主議處,在奉議之前,小弟與常青兄則不妨姑領正副劍手領隊之名義,繼續照原定計劃進征少林或武當!”
文束玉這是師法來太祖之“杯酒釋兵權!”
輕輕幾句話,他自己是“名雖亡而實存”;而馬常青則變成“名實俱亡”!
不過,自第二副幫主曹大年以下——包括馬常青在內——均因無悉眾劍手之“變質”,對文束玉如此處理,並無異樣感覺。
尤其是馬常青,他雖然看出馮子都、趙鎮海、史畢梧等三人似已成為文束玉之心腹,但是,譚子敬在密報中僅稱有“X叛徒——”“X”者當然是指文束玉,文束玉有叛並不代表全體劍手均是叛徒,劍手尚是二十六人之多,區區三五人不穩,何足為憂?譚子敬這份不夠大膽的報告,可將這位第三副幫主害苦了,不然,馬常青說什麼也早拚了!
由於風波橫生,酒宴草草結束,席中決定:三路人馬一齊住人城外白雲寺,今夜先派部分人手毀去丐幫長安分舵,以示報複,藉壯聲威,明天一早,東向河洛,大舉進攻少林。
這些主意,仍然出自文束玉。
文束玉所以放心將大權交去曹大年一人手上,就是看透了曹大年的懦弱無能。
文束玉先說:“本座建議——”然後再加一句:“這事當由曹副幫主決定,曹副幫主以為如何?”
試問,曹大年又能“如何”?
到了白雲寺,文束玉又“暗示”曹大年,今晚搗毀丐幫分舵,不妨派馬常青帶頭,副員方面,他則推薦馮、趙、史、宋諸人。曹大年當然又是“照議”不誤。
接著,文束玉要“張龍”出去“找副好一點的馬靴”,實則要鬼爪等人安排逮人也!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2:50:59
天黑後,馬常青帶著馮、趙、史、宋四人出發。文束玉派這四人,系含有“押解”之意,在文束玉每一著都可說天衣無縫,有一件事文束玉卻不知道,就是天龍魔女已於傍晚帶著天、金、銀三堂堂主趕來長安。
初更過去不久,文束玉正在後院燈下看書,門啟處,忽見銷魂娘子神色倉煌地奔了進來,道:“大事……不妙了……”
文束玉霍然跳起,手撫劍柄,注目沉聲道:“不要緊,什麼事慢慢說!”
銷魂娘子面色慘白,顫聲道:“剛才,曹大年突然將三堂護法全部悄然帶走……可能……是魔女已至……並已獲悉……少俠最好快……快將本部劍手集合,以應巨變。”
文束玉大驚,忙道:“你和張龍去通知在家集合待命,本座馬上就到!”
銷魂娘子出去後,文束玉一口將燈吹熄,一個箭步竄出房,身形起處,電撲前院,到達前院四下一看,三堂百餘護法果然走得一個不剩!
文束玉見了這情形,不禁頓足暗歎,這是他今夜唯一的失策之處,不該將曹大年所領人員與自己的二十餘名劍手分前後院居住,曹大年本身固然無甚作為,但是,天龍魔女本人一到,形勢就不一樣了。
本來,魔宮尚有鬼斧趙老兒師徒留鎮,魔女中有動靜,趙老兒必會先期傳出警訊,現在連趙老兒亦給蒙在鼓中,魔女此行之保密程度,蓋屬不問可知,而魔女一到,便將曹大年傳走,局勢更是明顯,如今,雙方業已化暗為明,看來是只有正面硬拚一途了!
現在,文束玉只有一點弄不明白:魔女潛來長安,嚴格說來並不足為異,因為她派出三路大軍,換了誰也不會這樣放心,問題是,他這位第一副幫主以及全體解語劍手之已決意舍她而去,魔女何以能夠知道得這樣快?
這一點,迅即得到了解答——
就在文束玉急急返回後院,大步走向已全部結束停當的劍手們時,院牆上噗通,噗通,接連滾落兩條身軀。
兩人顯屬身負重創,於躍下時傷發不支栽翻,文束玉帶著眾劍手趕過去一看,兩人竟是馮子都和史畢梧!
文束玉吩咐眾劍手散開戒備,然後分向兩人口中塞去一顆大還丹,輕聲地問道:“你們還能講話不能?”
馮子都點點頭,微弱地道:“可以。”
文束玉道:“趙、宋二人呢?”
馮子都道:“完了。”
文束玉一驚道:“喪于馬常青那廝之手麼?”
馮子都搖搖頭,斷續地道:“不,半路碰上魔女……還有三堂堂主……馬常青發出一道暗號……趙宋二人措手不及……我被兩個魔女打傷之後,即由一堂堂主纏住,魔女本人則一下跑得不知去向,我兩個知道……魔女……大概是……但苦於無法脫身……曹大年那廝帶人跑了吧?”
文束玉頭一點道:“好,你們不必再說什麼了,畢梧兄傷得似乎比你還重,不過有了這顆大還丹,諒無大礙——”
文束玉接著轉身喊來銷魂娘子和歐陽喜兩人,吩咐將馬、史兩人抱去廂房內,前者照顧史畢梧後者照顧馮子都,不許點燈,不能發出聲息,在任何情形下,都不必分身出面。
馮、史兩人剛被抬走,牆外立即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道:“好一個劍簫書生,疑你反,果然反了!本幫主當初就看出你小子一不貪財,二不好色,又非在江湖上已然走投無路,說什麼也沒有誠心投入本幫之可能,都怪倩巧傻婆娘,鬼迷心竅,一再為你小子說項擔保……”
語音略頓,冷冷接下去道:“現在,過去的都不談,目下,我們牆裏牆外是七與一之比,你小子縱有三頭六臂,大概也飛不上天去,不過,本幫主知道這批劍手均系逼於形勢,才被你小子所蠱惑,如你小子肯立即自縛待罪,餘人固可一概免究,而你小子亦可饒以不死,限於半盞茶內付諸行動!”
文束玉劃圓圈,默示眾劍手背裏面外,成環形銜列,然後手仗解語劍,向牆外冷叱一聲,答道:“芙蓉、飛花、鬼爪、流星、普渡,還有天毒歐陽前輩,正領著丐幫及少林、武當、華山等數百高手守在外面,就像你魔女刻下圍住這座院子一樣,本少俠現在也給你們在半盞熱茶內自縛待罪,只要不在十惡不赦之列;本少俠同樣保證你們活命有望,如仍執迷不悟,等會兒可別怨刀劍無情!”
牆外嘿嘿一陣陰笑,嗤鼻道:“你小子少耍聰明瞭,據馬副幫主适才報告本座,你小子今夜支使他帶人去攻這兒丐幫分舵,顯系已將那批老不死的安插在該分舵附近,現在才不過初更光景,那批老傢伙至少也要等到三更過了方會生疑,有了這一二個更次,殺上三五百人時間也夠了!”
這一點,正是文束玉所擔心的,不意魔女已先他一口說穿。魔女出現得太突然,鬼爪那一邊,向以鬼斧趙老兒之消息為准,現在鬼斧趙老兒既遭魔女瞞過,鬼爪等人當然想不到今夜之變。假如鬼爪那邊真等到三更以後才生警覺,那麼,他一邊,結局的確不堪想像!
雖說他現下所擁有的這批劍手均為天龍幫之精英,但是,二十六人折了“趙宋”二人,傷了“馮史”二人,連他自己加進去,亦只剩下二十三人,而外邊的三堂護法,足在一百五十人以上,七對一,一點也不誇張,一名入選劍手與一名普通護法,那會差上這麼多呢?
再說他自己,單敵一個魔女就已經難言必勝,更何況還有曹大年、馬常青、三堂堂主等五大殺將?
文束玉默掃眾劍手,內心感到無比的歉厭。
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這批人,一旦悔悟前非,無疑將是未來武林中一批新生福星,可是,大家跟著他,前後才不過幾天工夫,就都落此下場,他文束玉雖然不在乎一己之安逸,但他又怎生對得起這批可敬的夥伴?
眾劍手當然瞭解文束玉此刻之心情,這時站得最近的一名龔姓劍手低低說道:“沒關系,文少俠,咱們一對七雖然不行,一個頂二個還可以,魔女遲遲不肯發動,一方面是怕損元氣,一方面是想緊迫氣氛瓦解我輩鬥志,促使我方自行崩潰生亂,但就龔某人所知,我們這一群,意志諒還不至於如此容易動搖,要耗,就大家耗著,在這期間,我們大家不妨各殫心智,共籌善策,以少勝多也並非全不可能。”
文束玉不住點頭,傳音答謝道:“感激各位大哥臨危不亂,重義逾令,文束玉誓與諸位同生死,共患難,決不有負諸位信託也就是了!”
牆外魔女見院內久久不聞聲息,嘿嘿然又道:“時限將屆,幸勿自誤……”
這時,廂室中人影一閃,歐陽喜突然悄悄奔出,文束玉阻止不及,歐陽音已然來至自己身邊。
歐陽音低聲道:“等非上計——”接著,聲音更低,又不知說了幾句什麼話,說完,身子一轉,便以靈巧飄逸之上乘輕功向前段一溜煙而去。
文束玉迅速轉過身來,手勢一比,眾劍手立即悄沒聲息地貼去牆下陰影中;文束玉又向四下裏比出一個砍殺的手勢,眾劍手揮動手中刀劍,表示會意,然後,文束玉自己也隱去假山後面。
牆外魔女等了一會,見裏面聲息全無,不禁起疑,於是傳音吩咐道:“馬副幫主到高處看看!”
馬常青應命仗劍縱登牆頭,四下一張望,不禁輕咦道:“人都哪里去了?”
前面大殿中,忽然這時傳來一陣輕響,馬常青忙叫道:“請曹副幫主快帶一部分人去前面,幫徐、鐘、祈三位堂主加強攔截,小子大概想從正門沖出去。”
院中貼立四壁牆上的眾到手,一個個屏息以待,颼颼颼,一陣衣袂破空聲響過,似是曹大年帶人趕去寺前,緊接著,這邊也是一陣颼颼響,輕聲中,四邊牆頭先後出現二三十身形。
貼立牆腳之劍手仍然一動不動。
然後,牆頭上一批天龍護法警戒著跳入院中,然後“殺”——聲說嘯,二十多件兵刃有如怪蟒吐信,紛自四面牆下陰影中閃刺而出。
第一批天龍魔徒,無一倖免。眾劍手一擊成功,迅即縮歸原位,動作完成於一剎那,輕快,正確,敏捷!
天龍魔女尖呼道:“院中有變,快上。”
於是,第二批護法送進來——這一次由於魔徒們警覺已高,院中劍手未能全部得心應手,同時,劍手們此一奇兵突出之戰術也為魔徒們識破。
鼓噪聲中,魔徒們高呼道:“人都在,快過來……”
此一戰術既已失效,現在只有挺身而出,正面奮戰了!文束玉第一個飛身而起,運劍如虹,嘶嘶劍風中,已解決三四名。接著,眾劍手一起撲出,正好對上牆外翻進的第三批天龍魔徒。
天龍魔女一身黑色勁裝,外罩同色技風,肩斜長劍,面垂紗巾,雙目寒芒閃眨如電。
魔女先還屹立牆頭,冷眼觀戰,及見眾到手人人兇猛如虎,文束玉更似一條夭矯神龍,往來沖殺,如人無人之境,魔女終於無法袖手了。只見長劍出鞘,一聲脆叱,春燕般一掠而下。
眾魔徒見總幫主親自出戰,不由得轟然一陣歡呼,一個個精神大振。
魔女淩空一劍劈向文束玉,文束玉不敢輕敵,上身一側,斜斜引開,同時目掃魔女手中寶劍長度、分量和形式。
令人吃驚的是,魔女此刻手上那支寶劍,劍身藍光隱漾,除色澤不同外,其餘各方面幾與自己手上這支解語劍別無二致。
文束玉知道,魔女當年曾由無數江湖高手身上獲得天下各門派之不傳武學,一身藝業雜駁精深。決非自己所能夠企及,現在,魔女既然使用的也是一支奇形的寶劍,可見魔女自獲得解語劍譜後,定必亦曾下過一番苦功,今夜之戰,顯極艱巨,不將生死置之度外是不行的了。
文束玉意志一定,豪氣陡生,當下更不打話,手中解語劍一振,騰身便以一招“境由情生”卷掃過去。
魔女嘿嘿一笑,長劍一劃,如瀑布垂空,“山殘水未殘”——正是解語劍法中的第七招。
文束玉去勢不滅,一道劍花湧起,“桃盡花亦盡”。
由於兩人兵刀同式,對一套解語劍招又都同樣純熟,一時之間,顯然誰也對誰奈何不了!
不過,對文束玉這邊不利的是,經過這陣沖擊,寺前由曹大年及祈、鐘、徐三堂堂主所指揮之百餘名護法,均已先後由寺前趕至,原先比數是二對一,現在則一下成為六一之比。
好在後院空地有限,後至之天龍護法均已無法插足;問題是文束玉這邊必須速戰速決,纏戰下去,對人少的一方面,總是不利的。文束玉臨危不亂,他知道,自己方面人少固然是弱點,但是,這方面的人均有必死之決心,加上各方支援在即,他們只須咬緊牙關,不在這最危急的一剎那灰心,最後勝利,還是屬於他們的!
忽然,呼的一聲,一支藍焰信炮破空升起。
這種信炮從何而來?意義何在?只有文束玉一個人心底明白!信炮升空果然引起魔徒們一陣驚惶,因為魔徒方面人手已盡在於此,要有人來,只會是敵人,而決不會是友人!
呼,呼,接著又是兩枚信炮升空。
同時,前面大殿中火把閃爍,人影幢幢,似有大群人正向後院奔來,文束玉揚聲高呼道:“各派來人,由天毒大帝率領,總數當在五百以上,天龍弟兄們,你們已經無路可走了,站去一邊,以披風卷帶克腰者,一概既往不咎,否則殺無赦,生死一念,快快取決!”
一陣喊出,果然有極小部分人悄悄退出兩廂之下,文束玉大奮神威,一劍逼退魔女,回身一陣盤旋掃劈,又砍倒四五名魔徒,眾魔徒見他們這位以前的第一副幫主愈戰愈勇,一股崇拜之念油然而生,轉眼之間,又有一部分向兩廂退去。
同時,前殿火把愈來愈近,火頭閃晃中,也不知道究竟來了多少人,魔女見良機已失,再戰下去顯屬不智,於是厲聲高喝道:“這小子早晚跑不了的,曹、馬兩副幫主,帶人退下!”
來如驟雨,去如狂風,眾魔徒巴不得有此一走,聞令之下,紛紛爭先越牆而去。
魔徒方面,總數原在一百五十人以上,這會兒死傷四五十,歸順者二十多,臨走時只剩半數左右。
文束玉亦不追趕,除吩咐眾劍手躍登牆頭,虛張陣勢一番,旋即指揮搶救受傷者,不分敵我,一概先自屍堆中抬出。
歸順的二十多名天龍護法看了很是感動,這時紛紛自動上前幫忙,二十四名劍手傷亡五人,但結果陣容反而一下擴展到將近半百之數。
這時,前殿的“緩兵”終於露面了,原來只是本寺一群袍履不整,面無人色,全身都在打抖的老少僧人!
萬花公主歐陽喜臉色一緩,揮著手中利劍叫道:“和尚們,別怕了,事情已經過去,謝謝助陣——假如大家都想平安,最好趕快去找淨布和燒水!”
信炮正是這位刁蠻公主所施放,這群僧人也是她以劍尖逼著出來的。
就在院中一片忙亂之際,牆頭上守望之劍手忽然一致訝呼道:“文少俠快來看!”
文束玉一躍上牆,抬頭望去,不禁大喜道:“好,都來了,看樣已將眾魔徒團團圍定,來,龍兄,魏兄,你們過去七八人,一方面報平安,一方面助助陣勢……嗅,還有喜妹,你也去,這邊的事,有愚兄一人主持就夠了!”
天龍幫從各地分宮個別瓦解開始,然後是全幫精銳為文束玉策動反正,再經過剛才這一仗之傷亡離叛,現時除了一名鎮守本宮的七巧仙姑,以及曹、馬兩名副幫主,祈、鐘、徐三堂堂主外,已由武林懾服之一代魔幫而降至一隊零落殘旅。試問,以這麼一支喪家之犬,漏網魚似的人馬,又怎經得起天毒大帝、飛花、芙蓉、鬼爪、流星、以及少林、武當、華山、丐幫等,百余絕代高手之兜頭剿殺?
一陣混戰下來,經過檢點之結果,最後證明僅有天龍魔女和第三副幫主馬常青兩人突圍而去,余者曹大年降順,三堂堂主重傷,延至第二日不治而亡。
在天亮之前,由丐幫弟子將魔徒屍首盡行掩埋,然後大隊全數住入白雲寺。正派方面,除丐幫、華山、武當、少林,分別損了幾人外,三奇中僅流星拳古必蒼傷重堪虞。
文束玉聞訊,急忙趕去為流星拳灌下一顆大還丹,流星拳服丹後,神智稍清,斷續說道:“老夫知道……這是大……還……凡……不過,唉,藥醫不死病,老弟,你白白浪費掉這顆靈丹了。”
文束玉心頭一陣黯然,他知道這位流星拳脈斷筋殘,回生之望甚微,當下只好加以安慰道:“前輩安心休養,這下是一勞永逸了。”
流星拳低弱地道:“結果如何?”
文束玉以愉悅的語調說道:“除脫逃了極少數幾名護法不算外,主腦人物只跑掉一個天龍魔女,以及那位第三副幫主馬常青。”
“七巧仙姑呢?”
“這次沒有來。”
流星拳輕輕歎了口氣道:“是的……經過這一仗……該幫大概是無能複起的了,不過,老弟,今後這段日子你老弟……最好……還得多多小心點……魔女她們也許不會放過你……俗語說得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唉!”
文束玉忙說道:“謝謝前輩關心,晚輩一定留意就是,您還是好好將息一陣子,別太勞累了。”
流星拳點點點頭,輕輕一歎,剛將眼皮合上,忽又張目低喚道:“老弟,你過來——”
文束玉轉過身子,俯腰道:“前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流星拳聽如不聞,兩眼睜得大大的,但發出的聲音卻是那樣細弱,他緊盯著文束玉吃力地問道:“他們……有人說,十三奇中……除了瀟湘三兄弟,就數……數我古必蒼最差勁……你老弟……的看法如何?”
文束玉微微一怔,接著懇切地道:“晚輩不知道十三奇中誰差勁,誰不差勁,晚輩只知道兩件事:第一,武林中沒有第二批十三奇。第二,晚輩在十三奇中,一時還找不出另外哪一位能跟您和瀟湘三前輩相提並論!花雲秋,包斧,這兩位在十三奇中算不錯的了吧?可是,兩人比起瀟湘三前輩,同樣都是一死,試問,後人將會懷念誰?將會在談起時為誰堅拇指?再說您,兩次負創,又都是為什麼呢?為正義!為武運!為了千千萬萬您所不認識,與您無淵源的人!過去,現在,未來都一樣,誰敢說一定比誰強,單武功高就能受到別人尊敬麼?”
流星拳深深舒出一口氣,不斷喃喃道:“好,好,老弟,你老弟說得……好……極……了……”眼皮一合,語音戛然而止,一代義士,就此與世長辭!
流星拳行完喪禮的次日,鬼斧神工趙聖藝師徒匆匆趕到。
鬼斧師徒問清這邊情形,不禁深深松出一口大氣。據趙老兒說:天龍魔女走後三天他方獲得消息,就在當天,七巧魔女也跟著悄悄出宮。他們師徒見魔宮已無停留必要,乃引發一把大火,將魔宮燒得幹幹淨淨。
鬼斧老兒述說至此,鬼穀子胡其用忽然起身手一招道:“趙鬍子,你來後面,咱們說句話!”
一個鬼穀,一個鬼斧,一直是武林中有名的兩大智多星,現在兩人忽然要密談,不禁引起眾人紛紛揣測,詎知眾人尚未得出結論,兩人業已談完回來。
鬼斧出來後,站去長席頂端,正容向眾人道:“今天,我們這一群,有句古詩可以形容:‘別時容易相見難’!很明顯的,我們從什麼地方來,勢將仍要回到什麼地方去;不過,在分手之前,老漢和胡老兒有件事想請教諸位一聲:這一散,再聚不易,今天,我們在你東我西之前,是否該將某些重要的問題解決一下?”
文束玉搶著起立發言道:“重莫過於如何使天龍、七巧兩魔女落網!否則,禍源未清,難免死灰復燃,對整個武林而言,將始終是個隱憂。”
鬼穀子側目緩接道:“就算這問題業已獲得解決,另外就再沒有其他比較重要的事需要談談麼?”
文束玉思索著道:“其他……”
天毒大帝歐陽剛,朝芙蓉、飛花兩人迅掃一眼,欲言又止。
芙容、飛花兩人情形相同,也是你望我,我望你,黛峰微蹙,有口難言。
鬼爪抓魂兩只烏豆眼滾得一滾,這時跳動著那雙陰陽眉,忽發怪笑道:“年頭變啦,嘻嘻。”
文束玉一楞,扭頭惑然道:“這話什麼意思?”
鬼爪嘻笑道:“過去,想討個媳婦兒,最傷神的就是媒人難請,如今呢?卻有些人九轉十八彎,廉價賤賣,想攬一杯喜酒喝喝,卻又扭扭捏捏,捏捏扭扭,嘻嘻——啊!”
前殿身影閃動,夏紅雲、上官蘭、歐陽喜等三女突然笑鬧著一路奔了進來,鬼爪舌尖一吐,縮口不迭。
如此一來,眾人均為恍然大悟。
文束玉雙頰通紅,夏紅雲一咦道:“束玉哥哥好像喝醉酒似的,你們看,現在更紅了,啊,對了,剛才是醜鬼在說話,一定這醜鬼欺侮人——蘭妹、喜妹,來,我們姊妹三個今天來聯手破破抓魂十八式如何?”
芙蓉仙子連忙笑喝道:“丫頭敢胡來!”
夏紅雲朝文束玉扮了個鬼臉,點頭道:“你來,我們告訴你一個秘密!”
文束玉搭訕著走來院中道:“什麼秘密?”
上官蘭臉一紅,忙道:“雲姊,你一個女孩子家,說出來好意思不好意思?”
文束玉大感奇怪,益發不肯放過道:“我們誰是外人?說,說!”
歐陽喜搶著道:“說就說,什麼大不了!知道嗎?剛才,有兩個人,一男一女,好不親密,就這麼多,沒有啦!”
文束玉張目道:“誰和誰”
夏紅雲掩口低聲道:“銷魂娘子和史畢梧。”
文束玉怔了怔,脫口叫道:“好啊,我正在這樣想,難得他們——行,明天就由我來為他們做個現成媒人好了!”
夏紅雲笑道:“你,不夠資格!”
文束玉詫異道:“我不夠資格還有誰更夠資格?”
上官蘭側目道:“紅雲姊姊懂的可真不少啊!”
夏紅雲本待開口,經上官蘭這一搶白,迅即紅臉咽住,文束玉轉向上官蘭抱怨道:“蘭妹就是歡喜跟我作對……”
歐陽喜格格一笑道:“‘作對’,咳,不好麼?”
上官蘭轉過身去要擰歐陽喜臉頰,歐陽喜一笑開溜,上官蘭跟後追去,夏紅雲接著追上去笑道:“好,比輕功,我來作見證!”
文束玉重新回到廳室中,屋中,眾人一致迎著他注目微笑,顯然已對先前“問題”獲致“結論”。
鬼穀子過來拉了一把道:“走,老弟,我們去看看子都傷勢有無變化。”
穿出後院門,鬼穀子腳下一停,轉身正容道:“現在就看你小子的態度,怎麼樣,你小子是否尚想矯揉造作一番?”
文束玉凝目思索了片刻,蹩額道:“晚輩心事,不敢瞞你們諸位前輩,事實也瞞不了……只是……全功未竟……而且家父……唉,晚輩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鬼穀子一哼接著道:“令尊不論生死如何,他文公達都應該沒有反對自己兒子一下討到這麼三房媳婦的理由!”
文束玉期期道:“可是——”
鬼穀子截著道:“關於天龍、七巧兩魔女,老漢說過了,那是老漢和鬼斧趙老兒兩人的事!”
文束玉皺眉又道:“但家父——”
鬼穀子點頭介面道:“這一點可以商量,為人子者,理應如此,現在是談‘文定’以後,三年五年後,你們這些小兒女如何了心願,將是你們文家兒媳婦的家務事,外人誰也無權干涉。”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4 12:52:40
第三十一章 繼往開來解語劍
三天后,長安雙獅鏢局一門三喜。
第一件:雙獅鏢局即日起,正式複業,並聘劍簫書生文束玉為首席鏢師。另外,該局將於各省設立分局十二處,各地方分局主,即為曾經風雲一時的天龍各分官之主腦人物。
第二件:銷魂娘子解語花和前此天龍幫密雲分官的天刑護法史畢梧締秦晉,當日成禮。
第三件:這是最後一件,也是最轟動的一件:劍蕭書生同時向五月花夏紅雲、素衣仙子上官蘭、萬花公主歐陽喜等三女納采獻幣。女方家長為芙蓉仙子冷心楓、飛花掌言琴風、天毒大帝歐陽剛。男方主婚為鬼爪抓魂手醜義鳴。媒人則為鬼穀子胡其用、鬼斧神工趙聖藝。
當天,筵開流水,萬人空巷,在如雲佳賓中,有一半是來自各地的男女老少叫化;喜氣籠罩了長安全城,這引起來自四郊的丐幫弟子,他們致送的最大人情,便是維持了當天全城的秩序和安定。
當天,應該到場的,只缺一位天機道長。
不過,天機道長人雖然未到,一份賀禮卻無巧不巧於當天旅人送達。
那是一籃君山石榴,外附一筆:“君山,福地,也願束玉老弟能攜眷同遊!”
石榴多子——這份禮物真是來得太巧,也太好了!
天機老道真有未卜先知之能麼?非也!不過是這老道比別人看得遠,算得清,知道在這時候,可能會有這種演變而已。
熱鬧了三天之後,長安城中,除雙獅鏢局門前多了一方金字大招牌外,一切又由絢爛趨平淡。
第四天,長安向洛陽的官道上,出現四名令人矚目的鮮衣青年男女。
他們,一男三女,分乘四騎;正是英氣勃勃,彩華鑒人的劍簫書生文束玉,刁蠻的五月花夏紅雲,嫻靜的素衣仙女上官蘭,以及美而健的萬花公主歐陽喜。
他們一行,是在趕向黃山天都峰後那座已無寶藏的金穀。
半個月倏忽過去,黃山在望。
入山之先,文束玉于石埭附近重金聘得兩名高手匠人;進入金谷後,主人一齊動手。
整理零亂的石壁,除去室中所有“九全”稱號上的“九”字,而易以同體之“十”字。
然後,將石室牢牢封閉,再於室外豎立一碑:“十全老人靈府!”
依次,複豎兩碑,高度遞減,第二碑書:“十全唯一傳人,文諱公達,百年後停鶴處。”
第三碑書:“大巴山文家兩代僕文福公件主神位!”
三碑樹竣,文束玉打發兩名匠人下山,然後率同夏紅雲、上官蘭、歐陽喜,自師祖十全老人碑前開始,依次膜拜。
拜奠華,即于谷中支起帶來的兩座小型帳篷,准備在穀中作七日勾留,略盡孝道,聊彌去思。
轉眼之間,三天過去了。
每天,夏紅雲、上官蘭、歐陽喜等三女輪流砍柴,取水,烹煮,文束玉則默三碑之前,挽首沉思。
第四天黃昏,歐陽喜提議去天都峰頂欣賞黃山有名之松濤漾月夜景,夏紅雲、上官蘭同表贊成,只文束玉無此心情,搖頭婉言謝絕。
三女去後,文束玉于穀中負手漫步一圈,又複去碑前緩緩坐下。
文束玉凝眸穀口,怔怔然,似漸陷入一片回憶之中。
即於此時,在十全老人那方巨碑之後,一條纖小健娜的身形,不帶一絲聲息地攀碑而上。
這位行刺者,正是前此在龍幫中第二號女魔,七巧仙姑翁倩巧!
七巧女魔潛來穀中附近已非一日,她耐心守候著,現在總算如願以償,終於等了一個絕佳的下手機會。
三女去了峰頂,文束玉又正在渾然出神。
七巧魔女背後斜插短劍一把,但是,魔女此刻並未去動那寶劍,她右手正緊握著一撮碎毒七巧梅花針,這種毒鋼針只要一支打中就夠了,見血封喉,逾炊無救!
文束玉懵無所覺,目光呆直,枯坐如故。
七巧魔女自碑頂緩緩探出兩道充滿怨毒之色的眼神,右臂輕輕……輕輕向右後方揚起,然後,香肩一抖,跟著……一個寒噤,突然撒手,一下自碑頂落!
文束玉耳聽身後異響,微微一笑,悠然長身而起。
同一時候,四條夭矯的身形自岩頂一排古松上箭射而下,四條身形均為妙齡少女,其中一女格格嬌笑道:“七巧梅花針終究不及天毒蕊芒也!”
來的正是萬花公主歐陽喜貼身四婢:劍婢、護婢、詩婢、屏婢。不用大將,而將大任委以四婢,正是鬼穀和鬼斧的妙著所在。
他們密算結果,知道兩魔女必然會對文束玉跟蹤,同時也算定兩魔女在跟蹤前,必然會先對大毒、鬼爪、芙蓉、飛花諸人之行動加以伺察,以防墮計中伏,殊不知兩鬼膽大心細,竟將文束玉一條寶貴生命懸請四名女婢之手。
同時,文束玉先前的不設防,也使七巧魔女分外變得緊張,因此,魔女本身先於不知不覺中視聽昧爽,警藩盡撒!
這時,文束玉瞥了七巧魔女膚色逐漸變紫的屍身一眼,抬頭向四婢道:“兩個魔女已收拾掉一個,這兒大概可以告一段落了,你們快上去叫她們三個下來,大家好好計劃一下,看如何按預定計劃下山,去引誘另外那個魔女上鉤。”
四婢欣然領命而去。
四婢去後,文束玉似乎突然生出一股豪興,反手摘下背後那支解語劍,略事撫拭,接著一聲清嘯,人起空中,劍式同時灑開。
劍光閃閃,乍東忽西,一套解語到法,端的已入神化之境。
如今,假如十全老人地下有靈,也確該無憾了!
文束玉一套劍式使完,身形落定,順手將寶劍往地面一插,似乎想解衣去懷中拿取什麼東西——說時遲,那時快,四婢先前藏身處,突然閃電般挾到射出一道身形,月色下,仔細看去,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第一號天龍魔女井小小!
同一時候,那位馬常青亦自穀外竄入!
很顯然的,馬常青之正面進攻,其目的只在分散文束玉之注意力。
其實,天龍魔女拿捏得既准且狠,這時的文束玉,由於變故倉促,根本就來不及去拔地上那支解語劍。
天龍魔女瀉勢勁疾,先發先到——
可是,說也奇怪,文束玉盡管沒有時間去拔地上那支解語劍,那支解語劍卻這時打地面自動沖飛而起,文束玉反手一拐,順勢一個挫身盤掃,一切都是那麼樣的恰到好處,只聽魔女一聲駭呼,呼聲不已,魔女一條一度顛倒眾生,曾不知銷盡幾許豪客英名的嬌軀已然齊腰而折!
文束玉一劍得手,原式不變,就地一個旋卷,馬常青收身不及,跟著一劍兩段!
峰腰上有人拍手歡呼道:“好!一劍河清海宴!”
接著,七條人影聯翩而下。
正是夏紅雲、上官蘭、歐陽喜,以及劍護詩屏等四婢。
剛才發話者是五月花夏紅雲,這時夏紅雲身形一落,又向文束玉撫著心口吐舌尖道:“我們真為你擔心死了!”
文束玉微微一笑,環起左腿,自鞋頭取下一隻蒲鐵夾,順手一扔,然後回過來道:“一切都在胡、趙兩老兒算計之中,有什麼好擔心的?”
夏紅雲指了指那只被扔掉的鐵夾道:“萬一這鐵夾臨時失靈,或者你因一時慌亂,足尖彈起時不夠分寸,怎辦?”
文來玉笑笑道:“那有這種事,假如我劍簫書生連這點自信都沒有,豈不笑話?”
夏紅雲撇唇哼哼道:“臭美!”
文束玉忽然噢了一下道:“對了,雲妹,以前你說這支解語劍它本身另有段動人的故事,並說早晚你會逼著令師講出來,結果你向今師問了沒有?”
夏紅雲臉一紅,側目嬌嗔道:“下流!”
文束玉一愣道:“你怎麼無緣無故罵人?”
夏紅雲手指解語劍,繃臉道:“這支解語劍,原名七巧如意劍,傳說獲此劍並能仗以成名者,將來必然會有七房——哼,這下聽舒服了吧?”
文束玉大笑道:“無稽之談!”
上官蘭輕聲道:“紅雲姊,你看他笑得好高興!”
文束玉索性打趣道:“好,好,就算我‘高興’,就算它是‘有稽之談’,可是,目前才‘七’有其‘三’,還差得遠啊!”
夏紅雲目掃劍護詩屏四婢,一哼脫口道:“差?你自己轉過身去數數看——”夏紅雲失言,臉一紅倏而住口。劍護詩屏四婢一個個羞得俯首不起。
歐陽喜介面笑道:“紅雲,話是你親口說的,再賴可不行,現在,小妹這就先代四個丫頭領恩拜謝了!”
說著,真的向夏紅雲斂戮深深一福。
文束玉重重一咳,大聲道:“喂,我說呀……咱們……咱們底下離開這裏,先到哪兒去?”
上官蘭第一個說道:“我沒有意見。”
文束玉想了想道:“這樣好了,由大家來決定,一人寫下一處地名,先用腳踩住,然後一齊將腳移開看有無相同的,少數依順多數,你們覺得這辦法如何T”
七女童心未混,一致踴躍附和。
於是,大家排成一列,蹲身以手劃地,然後,文束玉喊一聲好,同時向後退出一步。
從排右看過來:劍婢寫的是“太湖”,護婢寫的是“泰山”,詩婢寫的是“金陵”,屏婢寫的是“北京”。
文束玉以下,不謀而合:“君山”!“君山”!“君山”!“君山”!
看清之後,大家都笑了。
文來玉選中君山,是因為父親和天機道長為目前十三奇中僅有的兩位出家人,兩人交往亦厚。他去君山,實在是想去挽請天機道長幫忙尋訪父親的下落,夏紅雲,上官蘭,歐陽喜等三女早知夫君心意,自然惟伊人之趨向為依歸。
轉眼,又是三天過去,金穀再度冷落下來。
那是一個早秋的清晨,當一行小兒女依依不捨離開金谷之後,穀中,那座密封了的石室前面,不知于何時忽然靜悄悄出現一名老年僧人,老僧癡癡向穀口望了一陣,然後,輕輕一歎,緩緩轉過身去,先向十全老人靈碑合什下拜,接著又去義僕文福碑前拜了一拜,拜畢,便於中間那座碑前緩緩盤膝坐下。
是的,心力交瘁的上一代,像刻下這座金穀一樣,應該享受一段寧靜了;人事交替,歲月如常,今後的歲月將屬於年輕的一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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