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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臥龍生]無名簫(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2:24:00     標題: [臥龍生]無名簫(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凰云化羽 於 2012-10-29 01:43 編輯

第1章  五老之會第2章  生生死死第3章  經樓奇遇第4章  怪人怪事
第5章  如此師徒第6章  萬里河山第7章  十年之約第8章  突變陡起
第9章  絕壑百日第10章 人猿之間第11章  簫聲療傷第12章  石穴探奇
第13章  驚魂之刀第14章  荒寺三年第15章  幽閣授藝第16章  往事如煙
第17章  武學奧秘第18章  漢陽古渡第19章  濱江之祭第20章  密室驚異
第21章 靈樞何去第22章 江畔喋血第23章 一粒金丹第24章 絕命殘簡
第25章 午夜子時第26章 生死邊緣第27章 武林秘辛第28章 棋差一著
第29章 重見天日第30章  使者之劍第31章 文丞武相第32章 無不中毒
第33章 獨戰群豪第34章 魔劍簫聲第35章 藥物妙論第36章 智取力敵
第37章 左右二童第38章 大獲全勝第39章 黑林審訊第40章  雪羽紅詠
第41章 兵不厭詐第42章 紅衣女童第43章 得而復失第44章 權刑金鎖
第45章 王爺駕到第46章 文傑武裊第47章 龍爭虎鬥第48章 四十八傑
第49章 大戰無功第50章  逍遙草廬第51章 還我自由第52章 簫聲悠悠
第53章 十里莽原第54章 請君畫眉第55章 四侯高會第56章 王爺夫人
第57章 一身是膽第58章 風暴前夕第59章 慈悲心腸第60章  大戰序幕
第61章 八卦陣中第62章 簫聲角音第63章 以殺止殺第64章 自殺火攻
第65章 成人之美第66章 恩將仇報第67章 太極慧劍第68章 十天十夜
第69章 仁心仁術第70章  失女之謎第71章 鞠躬盡瘁第72章 師妹情深
第73章 王后之死第74章 莫測高深第75章 大智大勇第76章 石陣拒敵
第77章 活捉唐璇第78章 義結金蘭第79章 兩雄相爭第80章  尋人之秘
第81章 青山小築第82章 梅蘭蓮菊第83章 金牌敕令第84章 遣計殺賊
第85章 捨己為人第86章 死而後已第87章 人才鬼雄第88章 不請自至
第89章 繼任文丞第90章  是恩是孽第91章 初顯身手第92章 武林三寶
第93章 進兵魔窟第94章 木屋之囚第95章 寂寞香後第96章 黑屋四老
第97章 萬死不辭第98章 忘我神九第99章 無所不能第100章 大展神威
第101章 妾意綿綿第102章 眾叛親離第103章 三戰王爺第104章 攻心為上
第105章 俠盜之分第106章 英雄寂寞第117章 師生相見第108章 青萍公主
第109章 親情難捨第110章 神箭傳世第111章 盛名之累第112章 各個擊破
第113章 擒賊擒王第114章 斷碑者死第115章 請君入墓第116章 羽翼盡喪
第117章 滾龍王死第118章 伊人永別第119章 公主歸兮第120章 無名簫聲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2:28:06

第一章 五老之會


  這是個寂靜的深夜,一彎殘月,吃力地由雲層中透射出黯淡昏黃的幽光,天地間一片渾濁,蕭蕭秋風,吹飄著片片黃葉。

  一座矗立荒涼郊野古剎的大殿上,卻高燃著四支粗逾兒臂的紅燭,四個衣著不同的老人,分佈大殿四角,盤膝而坐。

  四人的臉色,都異常嚴肅,靜靜地坐著,像木雕泥塑一般,彼此默不作聲。

  一陣秋風,吹進來濃郁的桂花香味,也搖動了四支高燃的燭光,燭影搖紅,光華一暗。

  當燈顫復明時,大殿正中,已多出個身著青色長衫、白髯垂胸的老者。

  他環視了四週一眼,突然抱拳一禮,高聲說道:「有勞四位久候了。」

  四個老人連眼皮也未睜動一下,仍然靜坐著,恍似未聞這長衫白髯老者之言。

  白髯老者微微一歎,自言自語地說道:「往事已成過去,難道諸位賢弟三十年來,仍然難以忘懷此事麼?小兄一念鑄錯,致咱們五兄弟翻目成仇,雖未自相殘殺,但已視若路人。三十年來,小兄為此惶惶難安,無日不為咱們五兄弟和好為念,但因各位賢弟遠走天涯,一時間不易尋到,以致小兄心願難以得償。流光如馳,一拖就是三十寒暑。好不容易尋得四位賢弟行蹤,個別留柬,邀請四位在此相聚,以慰三十年闊別相思。想不到四位賢弟,竟然仍難諒解小兄這番苦心……」

  他自言自語地說了半天,四個端坐老者,仍然不聞不問,連身子也未移動一下。

  待他正再說下去,突聞急促一陣的步履之聲,十二個佩帶兵刀的少年,一湧而人,並肩擋在大殿出口。

  白髯老者微微一皺眉頭,望了十二個少年一眼,只見個個精神飽滿,英氣勃勃,臉上立時泛起笑意,道:「這些孩子個個英挺不凡,想來定是四位賢弟門下弟子了?」

  四個盤膝靜坐的老者,仍然默不作聲。

  十二少年雖都是身著勁裝,但各人眼色,卻不相同,淺藍、鵝黃、銀白、淡紫,每三人穿著一色,正好和四角分坐的四個老者服色暗中相合。

  白髯老人雖然希望逗得四人開口,事情就好解釋,但四人竟似不願開口,任那白髯長衫老人想盡方法,都難逗得四人說話,不覺間,心中微生怒意,長眉一展,高聲說道:「諸位賢弟縱然不能諒解小兄,也請明說出來。這等的不言不語,實叫小兄難以忍受得了!」

  四個靜坐老者仍然是動也未動一下。

  那長衫白髯老人心中突然一動,疑念油生,緩步向左側身著淺藍服色的老者走去。

  忽聞一聲:「慢著!」三個身著淺藍色勁裝少年,縱身齊躍過來,擋在那白髯老者前面,道:「老前輩有話,請告訴晚輩們。家師用功未醒,不宜驚擾於他!」

  白髯老人陡然面泛怒意,但一閃而逝,剎那間又恢復鎮靜和藹的神情,笑道:「你們可知道我是誰麼?」

  三個淺藍勁裝的少年,齊聲答道:「不管什麼人,都不能驚擾家師行功。」

  白髯老人突然一沉臉色,道:「你師父可是真的在運功調息麼?」左首少年回頭瞧了師父一眼答道:「家師入定,常常一日夜不食不動,現下還不到一夜時間,有什麼稀奇之處?」

  白髯老人目光凝注在那身著淺藍長衫老者臉上瞧了一陣,轉過身子,緩步向對面壁角處身穿鵝黃長衫老者走去。

  但聞衣袂飄風之聲,三個身穿鵝黃勁裝的少年,迅快無比地躍入大殿,一字排開,攔住那白髯老人的去路。

  白髯老人輕歎一聲,搖搖頭,又轉向身穿淡紫長衫的老者走去。

  又是衣袂飄風聲響,三個身穿淡紫勁裝的少年,急躍而來,擋在那淡紫衫老者前面。

  這分據四個壁角的老者,每人都帶著三個服色相同少年。那白髯青衫老人,不管對哪個老者走去,立時就有三個少年攔擋在他的前面,阻止住去路。

  白髯老人似是不願和幾個少年動手,緩步踱回大殿中央,目光炯炯,環視了拱圍在四周的十二個少年一眼,沉聲問道:「你們都能確定你們的師父是在運功坐息,而沒有意外麼?」

  這幾句話問得很是突然,十二個少年同時感到心頭一震,回頭向四個老者望去。

  但見四人盤膝靜坐,毫無異樣神情,當時齊聲答道:「不錯,家師確實是在坐息運功……」

  青衫老人微一點頭,道:「但願你們的說法不錯……」當下盤膝而坐,閉上雙目。

  十二個服色不同的勁裝少年,各自退到師父身後,席地而坐,大殿恢復了原有的寂靜。

  秋風不斷地飄送來桂花香味,搖動著大殿上的燭光,使燈忽明忽暗。

  不知何時,一縷柔媚嬌細的音韻,混入桂花香味中,傳入大殿。

  這聲音怪異至極,柔韻細細,若有若無,裊裊地旋繞在耳際。但當凝神靜聽時,它卻又隱去難聞。十二個勁裝少年,都聽到了這種聲音,但卻沒有一個肯說出來,因他們無法確定別人是否也聽到了這種聲音,只怕這是自己的幻覺,說出來自己丟人事小,有損師門威名事大,是以十二個人雖然同時聽到,但卻都裝得若無其事一般。

  只覺那若有若無、似真似幻的柔柔清韻,忽然間變得低沉異常,十二勁裝少年同時產生出一種極奇怪的感應,似是被人由千百丈高的絕峰上推了下來,向深不見底的絕壑中沉落下去,既無法掙扎,也無法喊叫出聲,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當幾人醒來之時,天色已經大亮,蠟燭早已燃燒淨盡。

  大殿正中端坐的白髯青衫老人,不知何時已去。

  他們相互地望了一眼,各自把目光投注到師父臉上。

  四個分據壁角、服色不同的老人,仍然靜靜地坐著。

  也許是為了師門的威名,這十二個勁裝少年,雖無敵視之心,但彼此之間誰也不肯先對誰說話。

  他們對青衫白髯老人的突然離去,心中都感到莫名的惶然。二十幾道眼光,不時地投到青衫白髯老人坐息的地方,似是想從坐息過的地上,找出點蛛絲馬跡……這是一個十分微妙的局面:十二個勁裝少年都覺出情形有些不對,但誰也不願先把師父喚醒過來。彼此瞧來看去,心中雖緊張無比,但卻無一人開口說話。

  原來這十二個少年,自隨師父進入這大殿之後,四個老人就各自選擇一處壁角盤膝坐下,彼此之間互不交談,盤坐之後,各自閉目調息,從未睜眼互望一次。

  這等情勢,罕聞罕見。這一十二人,雖都常年追隨師父身側,但卻從未遇上過這等情事,一時之間,想不出如何處理,擔心四老互以打坐比賽內功,是以始終不敢驚動。

  一天時間,匆匆過去,四個服色不同的老人,仍然靜坐原處,從未動過一次。

  十二個勁裝少年,個個急得有如熱鍋上螞蟻一般,不停在大殿之中轉來轉去,但卻不敢驚擾師父。

  忽聞一個身著銀白勁服的少年,低聲說道:「武林之中,從來未聞過比賽打坐這一門功夫,師父已經一日夜之久未進飲食,這等長時的打坐,不知到底何用?」

  只聽一個年齡較大之人答道:「師父常常閉目打坐,數日夜不進飲食,一日夜的時間,豈能損傷到他老人家!」

  此言說得聲音很大,似是有心讓那四個老人聽到。

  奇怪的是那四個老者,竟然不聞不問,眼皮也未睜動過一下。

  轉眼間,天色入暮,大殿上逐漸黑暗下來。

  十二個勁裝少年,分守在各人師父身旁,度過了一天時間。幸好這座古剎地處僻野,平常之日很少人來,是故也無人驚動他們。

  夜色漸深,新月初上,一片月華,透入大殿。十二個勁裝少年,也愈來愈覺情勢不對,心神惶惶不安。

  忽聽一個身穿淺藍衣服的少年,高聲說道:「咱們如這樣子等待下去,不知要到何時為止?如以在下之見,不如同時喚醒幾位師長他話還未完,這時有一個身穿淡紫服色的少年接道:「此言不錯。咱們縱然有耐心再等下去,只怕也難等出眉目。以家師內功而言,一經打坐入定,耳目就特別靈敏,咱們這等高聲談論,豈有不聞之理?」

  十二人你言我語地說了半天,才同意一齊喚醒那分據四處壁角的老者。

  但見十幾人以極為迅快的身法,各自奔到師父身前,拜伏地上,齊齊叫了一聲:「師父……」

  四個分據四角的老者,仍然靜坐未動,對門下弟子呼喚之聲,恍如未聞。

  十二個勁裝少年,同時覺著心頭震盪起來,分別把目光凝注在師父的臉上。

  但見四個老者臉色如常,毫無異樣,只是緊閉雙目,這本是行功運氣應有的現象。十二個勁裝少年每人心中都有著堅強的自信,各人都覺著自己的師父武功深湛,決不會在靜坐中發生什麼意外……他們都眼看著師父進了大殿之後,即在原地盤膝坐下,除了那青衫白髯老人之外,再無入進過大殿。如若說身具上乘武功之人,未受強敵暗襲,而在靜坐之中發生了意外,簡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可疑之處,就是四人始終未睜動一次眼睛……十二個勁裝少年,似乎都為眼下從未遇上過的奇怪境遇,而大感困擾,愕然凝注著師父……忽聽一個身著鵝黃勁裝的少年驚叫一聲:「師父!」登時熱淚如泉,奪眶而出。

  其他之人,都被他這突然驚叫舉動,駭得心頭怦然亂跳,一齊轉頭望去。

  只聽另一個身著鵝黃勁裝、年齡較大的少年,低聲問道:「周師弟,你發了瘋麼?……」

  那姓周少年拭拂一下臉上淚痕,說道:「師……父……已經死了!」

  此言一出,頓使全場之人,都為之震驚,個個臉色大變。

  那個年齡較大的黃衣少年怒道:「師父靜坐運功,無緣無故地怎會死去?滿口胡說八道。」他心中雖然已為師弟驚人之言,感到心弦震動,疑慮重重,但想到師父在武林中的聲譽,竟不敢出手試探,以求證師弟之言。

  那周姓少年黯然說道:「師父死掉之事,千真萬確,他老人家的雙手都已經僵硬冰冷了。」

  年齡較大的黃衣少年,緩緩伸手向師父手上摸去,但在將要觸及那身著鵝黃長衫老人胸前雙手時,陡然又縮了回來,道:「師父內功精深,豈能真的死去……」他心中對師父崇敬無比,雖明知師弟說的不是謊言,但卻不肯承認他說的話。

  那個周姓少年,看師兄默然不言,又接了一句,道:「我看師父端坐不動,心中實黨懷疑,暗中伸手觸摸了一下師父合掌當胸的雙手,才知他老人家已死去多時,雙手已經僵冷了。」

  其他十一個人,都「啊」地愕然驚叫了一聲,齊齊出手,向師父手上摸去。

  這四個服色不同的老人,打坐的姿勢,卻是一樣,盤膝而坐,雙掌合在前胸。

  這群少年伸出之手,在將和四個老人手掌相觸之時,不約而同地都停了下來。彼此互相瞧了一眼,緩緩又把伸出之手,收了回來……十一個人心清一般,都怕周姓黃衣少年說得不錯,師父真的都已死去,一觸之下,勢將揭穿了這場隱秘……一陣陰雲,掩住了射人大殿中的月光,大殿上霎時一片漆黑。

  黑暗裡一片沉寂,幽靜得可互聞呼吸之聲。

  不知何人,陡然大叫一聲:「師父!」放聲大哭起來。

  似是黑暗增加了幾人的勇氣,十幾人不約而同地重又伸出手去,向師父手上摸去。

  一觸之下,哭聲群起。因那姓周的黃衣少年沒有說錯,四個老人都已死去多時,雙手已然堅硬冰冷。

  蕭蕭秋風,吹飄來濃烈的桂花香味,一縷細細柔韻夾雜在桂花香味中,傳入大殿。

  那音韻雖是微弱得若有若無,但卻人人聽入耳中。

  不知何人突然叫道:「聽,這是什麼聲音?」

  另一人高聲應道:「不錯,昨宵之中,我已經聽到這聲音。」

  大殿之中,夜暗如漆。只可聽到說話聲音,卻不知出自何人之口,其實此時此地,每人心情都沉重得如壓上千斤重鉛,哪裡還有人去留心什麼人說話。

  但聞另一人接道:「這聲音好像簫聲……」

  大殿上哭聲頓住,這時有人反駁道:「這哪裡會像簫聲?在下吹了十幾年蕭,自信對此道稍具心得。」

  忽地響起一個粗豪高昂的聲音,道:「這聲音雖然嬌柔悅耳,但聽來卻使人昏昏欲睡。」

  此人一番話,頓使大殿上所有之人,憶起昨宵之事。聞得這怪異柔媚的聲音之後,即受到強烈感應,不久即沉沉入夢,連那青衫白髯老人何時離去,亦不知道。

  驀然間,聲韻大變,一縷柔柔細韻,忽地高拔激昂,充滿殺伐之聲。萬馬千軍,橫戈衝來,十二個勁裝少年,同時感到如陷身重重包圍之中。

  幸得激昂的殺伐之聲很快消逝,幾人初受感應,已然隱失不聞。

  不知何人大喝一聲,站了起來,直向殿外衝去。

  此時濃雲輕飄,一片黃昏的月光照了下來,隱隱可見奔出殿外之人,身著銀白勁裝。

  只聽另一人大聲叫道:「王師弟,你要到哪裡,還不回來……」

  奔行之人,去勢快速,對師兄喝叱之言充耳不聞,轉瞬間,消失殿外。

  只聽另一人怒聲說道:「師父屍骨未寒,他已不聽師兄約束,我去追他回來。」

  他雖是和師弟談話,但卻是大殿中所有之人的關心之事,是以全場中人,都在屏息凝神,聽他說些什麼。

  在這等情景之下,這些人本可相互商議,共籌對策,但因那四個老人進入這大殿之時,沒有交談一言,致使門下弟子彼此之間,如隔重山,誰也不好對誰攀談,好像先對人說一句話,就有辱了師門威名一般。

  驀地裡,大殿上亮起了一道火光,昨宵離去的青衫白髯老人,重又出現在大殿之上。

  此人來得無聲無息,大殿所有之人,都不知他何時進入殿中。

  火光照著他垂胸白髯和莊肅的臉色,十一個勁裝少年不約而同地一齊站了起來,團團把老人圍在中間。

  青衫老人雙目中閃動著威稜逼人的神光,環視了圍在四周的勁裝少年一眼後,嚴肅地問道:「還有一個人哪裡去了?」言詞之間,儼然以長輩自居。

  兩個身著銀白勁裝的少年,同時怒道:「你是什麼人,倚老賣老的……」

  青衫白髯老人陡然一聳雙眉,似要發作,但略一沉忖之後,又隱忍了下去,說道:「老夫如不告訴你們,量你們也不知道老夫是誰。」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你們可聽到師長講過一個名叫葉一萍的人麼?」聲音低沉,微帶傷感。

  十一個勁裝少年都聽得微微一怔,同聲答道:「你就是大師伯麼?」一齊拜伏在地上。

  葉一萍雙目中閃動著濡濡淚光,仰臉一歎,道:「四位賢弟竟然還未忘懷於我……」不知他是高興還是傷感,老淚紛紛滾下雙頰。

  身著銀白勁裝的兩個少年,同聲說道:「家師常提起師伯大名,想不到今日竟能拜見,可惜師伯晚來一步,家師已作古人……」忽然想到昨宵此人也在殿中,倏然收住未完之言。

  葉一萍黯然一歎,道:「如非我早有安排,四位賢弟只怕真要送命那人的手下了!」

  十一個勁裝少年愕然相顧,奇道:「什麼,難道師父……」

  葉一萍點點頭,說道:「他們都沒有死。不過眼下還不能讓他們清醒過來。強敵狡詐無比,如若知得你們四個師父未死,必然會去而復返,此人武功高不可測,你我無法勝他。為今之計,只有……」

  忽聞衣袂飄風之聲,大殿之外,突然躍入一個身著黑色夜行疾服、背插寶劍、猿臂蜂腰、劍眉朗目的英俊少年,右手挾持著一個全身銀白勁裝之人,躬身對那青衫白髯老人說道:「弟子已點了他的穴道,生擒回來。」

  葉一萍目光一掃那銀裝少年,說道:「很好,你把他放在此地,守住殿門。不管什麼人,只要向外奔逃,一律格殺勿論。」

  那黑衣少年應了一聲,拔出背上寶劍,守在殿口。葉一萍目光環掃了圍在四周的十一個勁裝少年,道:「你們之中,哪個是帶藝投師之人,請走近老夫一步。」

  他一連問了數聲,但卻無人答話。

  葉一萍緩緩由懷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冊子,笑道:「老夫早對此事用過一番心血。調查清楚,你們之間的事,我已記入這本冊子上,是以別想有逃走之心。」當下打開冊子,仔細地翻閱起來。

  忽聞一個身著淺紫衣服的少年說道:「別聽此人胡說八道,分明是他暗中下了毒手,害了師父,卻又故作出這等模樣。師父之死,都是我們親眼所見,試問人死之後,哪裡還能復生?」

  此人一言,登時引起全場中懷疑之心,其餘十個勁裝少年,立時齊聲附和,大殿內引起一陣騷動。

  葉一萍瞧也不瞧幾人一眼,高聲吩咐守在大殿門口的黑衣少年道:「先把那個鼓動群情的人給我拿下。」

  黑衣少年應了一聲,側身向人群之中衝去,舉手一掌,向那最先發話、身著淺紫的少年拍去。

  他這一出手,登時引起十個勁裝少年的全體公憤。但聞幾聲冷哼怒叱,十幾人拳掌齊出,紛紛向那黑衣少年攻去。

  黑衣少年冷笑一聲,右手易打為拿,捷逾電閃般抓住了那紫衣少年左腕,身子一側,猛向外面衝去。

  他向外猛衝之勢雖強,逼得攔路之人紛紛讓開,但卻無法避開那擊向他身上的拳掌。

  但聞幾聲呼呼響聲過後,凡是拳掌擊在那黑衣勁裝少年身上之人,同時向後疾退,捧著右手,望著那黑衣少年發呆。

  原來拳掌擊在那黑衣少年身上,有如擊中堅鐵一般,震得幾人腕骨生疼,但那黑衣少年卻似渾然不覺一般。

  葉一萍目光炯炯,環掃了全場一周,冷然喝道:「住手!」

  他喝聲雖然不大,但卻有如疾風貫耳一般,只聽得全場中人個個心頭一凜,全都靜立原地不動。

  葉一萍望了那被擒的紫衣少年一眼,低聲說道:「琦兒,先把他穴道點住。」

  那黑衣少年應聲出手,點住了那紫衣少年穴道。

  葉一萍輕拂一下頦下白髯,緩緩地說道:「這一盞熱茶工夫之內,你們之間即將有四個人濺血這大殿之上,……」他轉臉望了並臥在地上、身著銀灰和淡紫服色兩個少年一眼,臉色陡然變得十分嚴肅,接道:「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還有兩人,快些給我站出來。我決不折磨你們,如想含含糊糊地混過老夫兩目,可別怪我手段陰辣了。」

  十個勁裝少年彼此互相望了一眼,個個臉色茫然,似是都不太瞭解那老人之言。

  忽見一人,大步走了出來,拔出背上長劍,指著那老人,厲聲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故作這等詭異神態,是何用心?」

  眾人轉頭望去,只見那說話之人,身著一身銀白色勁裝,橫劍怒視著青衫白髯老人,大有躍躍欲動之勢。

  葉一萍冷冷地瞧了那橫劍少年一眼,說道:「難道你懷疑老夫身份不成?」

  那身著銀白勁裝少年正待回答,忽聽神像之後傳出來一聲陰惻惻的笑聲道:「葉一萍,連你也中了老夫暗算,再難活一十二個時辰了。」

  葉一萍回頭望去,只見一個身材瘦高、身著白衣、手扶竹杖的老者,緩步而行。

  此人也不知何時隱藏在那神像之後,此刻突然現身出來。

  葉一萍臉色一變道:「翁天義……你講話算是不算?」

  白衣瘦長老者,輕輕一頓手中竹杖,笑道:「我翁天義幾時講過話不算了?」

  葉一萍道:「那你又為什麼暗算於我?」

  翁天義哈哈一笑道:「我只答應幫你使他們四人不死,但卻沒有答應過你不死啊。」

  葉一萍轉頭瞧了那黑衣少年一眼,冷然說道:「我這徒弟,也可曾中了毒麼?」

  翁天義微一裂嘴,無聲無息笑道:「在場之人,個個都有。」

  葉一萍道:「在下之毒,不知幾時發作?」

  翁天義抬頭望望天色,道:「早得很哩,明天午時光景。」

  葉一萍道:「這麼說來,老夫還可活上五個時辰了?」

  翁天義道:「如你肯改變心意,至少尚可再活三年。」

  葉一萍凝神沉思,默然不言。

  那黑衣少年突然怒喝一聲,仗劍直衝過來。

  翁天義竹杖一頓,低聲喝道:「住手,你那點微末之技,豈是老夫敵手?」

  葉一萍一橫身,攔住那黑衣少年道:「琦兒不可造次,快些給我退下!」

  翁天義目光炯炯橫掃了全場中人一眼,冷冷說道:「眼下在場之人,都已為老夫毒針所傷。十二個時辰以內,個個毒發身死,舉世之間,沒有任何一種解藥能救得你們性命。唯一生存的機會,是服用老夫自製的解毒丹藥,每隔三日服下一粒,如果延誤了十二個時辰以上,毒性立刻發作。」

  十個勁裝少年被此等錯綜複雜的奇怪之事,鬧得頭昏腦脹,個個目瞪口呆,不知何所適從。

  最左站的一個身著鵝黃服色少年突然插口說道:「老前輩先請把晚輩等師父救活之後,再談其他之事。」

  翁天義搖搖頭,冷笑一聲道:「他們四位已服用了我的藥物,三天之後,不用人救,自己也會清醒。」

  他微微一頓之後,突然提高了聲音道:「你們是準備死在這大殿之中呢,還是仍然希望再活下去?」

  他連問了數聲,始終無人應答。原來場中之人除了葉一萍知道此人之外,大都不知此人是誰,是以他說中針之事,都有些不肯相信。

  翁天義似已察覺幾人臉上不信之情,冷笑一聲,道:「在下生平從來不打誑語,幾位如若不信,請卷左臂衣袖瞧瞧,當知老夫之言非虛了。」

  十個勁裝少年依言捲起袖管,果見緊依肘間關節之處,有一塊黃豆大小一片黑點,登時覺著心頭一震,竟然不知何時中了對方毒針而且毫無疼痛之感。

  翁天義輕輕一頓手中竹杖,道:「你們在這荒涼大殿之上,過了兩日一夜的時間,也許在你們這段生命之中,覺著這幾日經歷十分怪異。其實天下黑白兩道中的高手,在這兩日夜中,展開了一場武林中罕難遇上的激烈鬥智、鬥力之戰,而且有不少武林高手,受創而退……」話至此處,葉一萍手中的火把子,已經燃完,火光一閃而熄。

  夜暗之中,不知何人發聲問道:「老前輩此話含意,晚輩們極是難解,不知可否把此中原因告訴我們?」

  大殿上重歸沉寂,半晌之後,才聽到一個粗豪聲音問道:「天下黑白兩道中高手相搏於這等荒涼古剎之中,不知和我等恩師聚會這古剎之事,有何關連……」

  突聞一陣哈哈大笑之聲,打斷了那粗豪聲音的未完之言,接道:「葉一萍,你這一妄運真氣,當使毒性提前發作兩個時辰。還不快給我靜坐調息,再要爭強逞能,只怕身受之毒,眼下就要發作。」

  忽然火光一閃,翁天義高舉著手中火摺子,緩步走到神像前面的供台上,點燃起一支火燭。

  火焰高高燃起,大殿上一片明亮。只見那青衫白髯老人,滿臉痛苦之色,盤膝坐在地上,目光投瞥了翁天義一眼,冷笑一聲,說道:「如果我葉一萍身未中毒受傷,決不會輸在翁天義的手下!」

  翁天義大笑,道:「天下武林同道,有誰不知我翁某人是以善用毒物出名?這件事難道還用你說麼?」

  葉一萍不再接言,緩緩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原來兩人在火光熄去之時,借那夜暗之色掩護,暗中較手,以上乘內功,拚了三招。葉一萍因內傷未癒,且身中劇毒,難以支撐時間,敗在翁天義手中。

  那黑衣少年眼看師父痛苦神色,心中大怒,不顧身中毒針,仗劍一躍,疾撲面上,舉手一招「穿雲摘月」,疾刺過去。

  翁天義舉起手中竹杖,架開長劍,冷然說道:「你師父一時之間,還死不了。快些停下手來,再要對老夫無禮,可別怪老夫出手毒辣了!」

  葉一萍忽然睜開眼睛,喝道:「琦兒,你是打不過的,快些住手。」那黑衣少年長歎一聲,收了寶劍,退到一側。

  翁天義目光炯炯,環掃了全場一眼,說道:「老夫做事,一向明快。現下你們是否願意讓老夫相救,我決不勉強……」他微微一頓後,接道:「不過,我必須先把話說明白:我那毒針,除了經過毒物淬煉、毒性特別強烈之外,體積也異常細小。中人之後,如不在六個時辰以內取出,毒針即將侵入血道之中,隨著血液流行,刺在心臟之上。雖然你們毒性要明晚才能發作,但如要保全性命,卻是不能等過明晨寅時。」

  他說完之後,策杖舉步,慢慢向殿外走去。

  葉一萍突然叫道:「翁天義,回來!咱們再商量商量。」

  翁天義微微一笑,走了回來,說道:「眼下決不是逞強鬥氣之時,葉兄還得早拿主意。如果兄弟真的撒手一走,不但你們將毒發身死,就是你這四位義弟,在無人保護之下,也難活得下去。」

  葉一萍道:「他們四人雖和我有著結盟之義,但我們已三十年未晤面相聚,我也難以作得主張。眼下之策,只有你先把他們十二個門下弟子毒針取出,救醒我四位義弟,和他們當面說明,不管事情他們是否答應,但老夫可擔保,決不傷害於你。」

  翁天義略一沉忖,目光環掃大殿中所有之人一眼,笑道:「如若我不答應於你,只怕還有人認為老夫危言聳聽,故相恫嚇。」

  葉一萍抬頭望望大殿外面夜色,說道:「時光已然不早,你如答允此事,也該即刻動手了。」

  翁天義微一點頭,走到那神像前面的燭光之下,道:「哪個願先讓老夫為他取出毒針?」

  那黑衣勁裝少年,大步走了過去,說道:「我先試試看你說的是真是假?」

  翁天義望了他一眼,笑道:「很好,把你上身衣服脫下。」

  那黑衣少年猶豫了一陣,問道:「我何處中了你的毒針?」

  翁天義道:「你在左臂之上。」

  黑衣少年舉手把衣袖撕開,道:「我把衣袖這樣撕開,能否療治?」翁天義不再答言,探手由懷中摸出一塊馬蹄形的磁鐵,放下手中竹杖,左手緊緊抓住他左臂,用磁鐵在傷處,不停地游動,一面潛運真力,逼他行血返聚。片刻之後,只見那黑衣少年嫩白的左臂,變成了一片艷紅之色。

  十個勁裝少年,齊齊圍了上來觀看。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2:30:54

第二章 生生死死


  忽聽翁天義輕輕地咳了一聲,手中磁鐵,猛然向上一收,道:「毒針雖已取出,但針上劇毒,早已溶浸你血液之中。如不服老夫獨門解藥,明夜此時之前,仍然毒性發作而死。」

  眾人抬頭看去,果見那墨色磁鐵之上,動著一枚細如髮絲、長約一分左右、通體藍色晶晶的毒針。幾人目力都異常人,燭光下看得甚是清楚。

  這情景使圍在四周觀看的人,都為之心頭一震,不約而同地一齊捲起了袖管,瞧著自己臂上的傷勢。

  那黑衣少年退下之後,翁天義開始為第二個人療治傷勢。

  此人倒非滿口狂言,果然在每人的臂上吸出了一枚毒針。

  不足一頓飯時光,十幾人臂上毒針盡為吸出。翁天義緩緩把手中磁鐵放人懷中,冷冷掃視了幾人一眼,說道:「你們身上毒針雖已為我吸出,但毒性已深浸體內,無人再能活過一十二個時辰。」

  全殿中人,都是親自看到他吸取毒針之事;對他之言,心中再無懷疑。彼此互相瞧了一眼,默不作聲。

  葉一萍輕輕歎息一聲,道:「時光已然不早,你先把他們救醒過來,咱們再詳細談談。」

  翁天義微微一笑,道:「使他由渾返清,不過是舉手之勞。但我在救他們清醒之前,須先要讓他們服用下烈性的毒藥,三十年前中原五義的大名,已然震盪著江湖,三十年後的今日,想各位的功力,亦必隨歲月日漸精深。兄弟自知難抵幾位聯手之力,如果他們服下毒藥,兄弟就不再顧慮此等之事了。」

  葉一萍抬頭望了十幾個勁裝少年一眼,默默不語。

  他已三十年未和四位義弟見面,對幾位義弟近年生活情形,全無所知,一時之間不便擅作決定,把目光投注在義弟門下瞼上,想從他們神色之中,窺得一點意向。

  哪知十個勁裝少年,個個滿臉莊肅之色,似是對此事既無反對之意,也無贊同之心。

  葉一萍暗自忖道:「翁天義以善用各種毒藥馳名江湖,博得千臂毒裡之稱,江湖之上提起此人,無不退避,讓他三分。四位義弟既已服用過他的藥物,生死之事,早已操於其人手中,倒不如答應於他,先讓他把四位義弟救活再說。」當下說道:「兄弟作主答允此事,但你必須先把解藥交付於我。」

  翁天義微微一笑,道:「兄弟一向言出必踐,答應之事決不反悔。葉兄這等不放心兄弟,也未免太小覷兄弟了?」

  葉一萍道:「我已中了你暗下之毒,四位義弟也早已服了你的藥物,如果我不信託翁兄在江湖上的地位,豈肯答應讓我四位義弟服用你的藥物?」

  翁天義道:「你四位義弟服用兄弟藥物,葉兄早已親口答應,難道還要見怪於我不成?」

  葉一萍道:「可是翁兄對兄弟下毒之舉,事先並未說明。」

  翁天義道:「兄弟既以施毒稱名江湖,葉兄早已該知。依據武林規矩而論,下毒之前,自不便先說明要對他下毒,此事難道也要怪在兄弟頭上麼?」

  葉一萍道:「好說,好說。兄弟決非故意責難,而以翁兄在江湖地位來說,這等做法純仗施毒勝人。今翁兄對此竟大言不慚,自認翁兄在武林的聲譽,全憑毒物博得,此對翁兄個人而言……」

  翁天義聽得面色一變,哈哈一笑,接道:「照你所說,兄弟這『千臂毒叟』的綽號就該取銷了?哼!江湖之上,誰不知我翁某以施毒成名?」

  葉一萍道:「不錯,翁兄以施毒名滿江湖,數十年來,一直獨步武林,博得這千臂毒叟之號。武林同道,聽得翁兄之名,無不遠而避之……」他微微一頓後,又道:「不過翁兄除了施毒之外,武功一道,只怕成就有限,要不然大可不必擔心我中原五義……」

  翁天義竹杖一揮,發出「呼」的一聲大響,怒道:「葉兄譏笑我的武功不行麼?那咱們就不妨走上幾招試試,看你這不屑使用毒物的中原五義,武功又有什麼了不得的驚人之處!」

  葉一萍哈哈一笑道:「翁兄想以武功和人一分勝敗,實是江湖間難見之事。不過在咱們未動手前,翁兄應先把我四位義弟救醒過來,然後咱們各以武功,擠上一場……」

  翁天義冷冷怪笑,突地雙眼猛睜,竹杖「拍」的一聲,擊在地面,接道:「你要千臂毒叟不用毒物,豈非夢想?兄弟今日對你們中原五義已經破例。若是葉兄弟處處講究規矩,那兄弟就撒手不管此事了

  葉一萍面色一變,暗自思量:「如果這老毒物一去,不獨四個義弟永遠難以清醒,只怕連四位義弟門下十數弟子,也被他暗中下了毒手,其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一時面上現出一陣猶豫之後,突然朗聲一笑:「兄弟豈敢對翁兄無禮,只是武林道上最講『信義』二字,翁兄如仍用毒物,則兄弟與四個義弟之命業已全操手中。如講光明磊落的武林道義,這施毒之事,最好別提……」

  翁天義接道:「如此說來,是兄弟不遵守江湖道義了。葉兄要想考究兄弟武功,只怕眼下時機不對,恕在下沒有興致奉陪。」

  葉一萍故意和他扯了半天,想拖延時間,給四位盟弟門下弟子多一點思慮時間,看幾人仍然沉默無言,當即作主說道:「好吧,就依翁兄之見做吧!但有一點,兄弟得事先說明,那就是翁兄救醒我四位盟弟之後,必須使他們神智復常,使我們兄弟之間,有一番談話的時間。」

  翁天義道:「這乃當然之事,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吩咐?」

  葉一萍道:「如若我們兄弟答應了前兄的要求,是否立刻把解藥交於兄弟?」

  翁天義略一沉忖,道:「兄弟也有一個條件,如果葉兄出於誠心,必須先把口訣告訴兄弟,使兄弟能有時間分辨那口訣真偽,再把解毒藥物交給葉兄。」

  葉一萍歎道:「好吧,咱們一言為定,就這麼辦!」

  翁天義放下手中竹杖,緩緩從懷中取出兩個玉瓶,一瓶翠綠,一瓶雪白,舉起翠綠色的瓶子說道:「這綠瓶是兄弟生平所用千百種毒藥中最毒的百步斷腸散,常人服用之後百步之內,七竅流血而死。但葉見和四位盟弟,各具深厚的內功,情形又當別論。只要能運氣閉住穴道,不使劇毒浸入內腑,決不會有何妨害。這白瓶之中,是專解這百步斷腸散的化毒神丹,葉兄授過兄弟口訣之後,兄弟立即以解藥相贈。」

  葉一萍道:「我四位義弟神智未復之前,服用這劇毒之藥,不知運氣閉穴,豈不要受你毒藥之害?」

  翁天義哈哈一笑,道:「這個麼,葉兄儘管放心,兄弟早已有了準備。我已把這毒散之外,特製了一層糖衣相裹。你四位盟弟服下之後,只要能聽從兄弟之言,不要妄動無名之火,在半個時辰之內,外裹糖衣,猶未化盡,毒性不致發作;但如妄自運氣,促使毒性提前發作,那就怪不得兄弟了。」

  葉一萍淡淡一笑,道:「這麼說來,翁兄早已有心對付我們兄弟了?」

  翁天義笑道:「葉兄請三思自決,兄弟決不勉強!」

  葉一萍道:「兄弟認栽就是。」

  翁天義緩緩站起身子,走到大殿一角那身著淡紫服色老人前面,打開那白玉瓶塞,倒出一粒丹丸,左手一舉,啟開那人牙關,把一粒丹丸,投人那老入口中,右手連連推拿他全身一十二處大穴。

  他手法熟練迅快,如法炮製,片刻之間,把分坐四角的四個老人,各自放入口中一粒丹藥,拍了一十二處穴道,然後走到葉一萍身前,和他對面而坐,閉目運氣調息。

  他在連連推拿四人身上穴道之後,真氣耗消甚大,面色之上隱隱現出倦容。

  大殿上,又恢復了一片沉寂。雖然坐了十九個人,但卻聞不到一點聲息。

  大約過了一頓飯工夫之久,忽見那分坐四壁的老人,身軀顫了一下,張口長長吁了一口氣。

  數十道眼光,一齊投注在四個老人身上。但四人略一掙動吁氣之後,又恢復了靜坐之態。

  翁天義站起身子說道:「在一盞熱茶工夫之內,兄弟給他們服用下的迷魂之藥,即將失去了效用。」說話之間,又探手摸出那綠色玉瓶,倒出四粒綠色藥丸,分別投入了四入口中。又踱回到葉一萍身前,笑道:「葉兄也請服用一粒如何?」

  葉一萍淡然一笑,說道:「在下已然中了翁見之毒,難道還要再服一次毒藥麼?」

  翁天義笑道:「葉見所中之毒,要幾個時辰之後才能發作,和這百步斷腸散毒性比較起來,相差那就太遠。如果你四位盟弟清醒之後,葉兄拚著毒傷發作,硬搶兄弟手中解藥,那時雙拳難敵四手,解藥被搶事小,葉兄推翻相許轉授兄弟的武功諾言事大!」

  葉一萍伸手接過翁天義手中藥丸投入口中,笑道:「這樣前兄該放心了吧!」

  翁天義微微一笑,道:「葉兄如把百步斷腸散的藥丸,暗藏口中不吞入腹內,那外裹糖衣,溶化極快,對葉見來說有害無益。兄弟先把話說明,葉兄肯否相信兄弟,那就不是兄弟的事了。」

  葉一萍微微一笑道:「多謝翁兄指教。」暗用舌頭一舔藏在口中的藥丸,果然有一股甜味,知他所言不虛。翁天義雙目炯炯,投注在他臉上一瞬不瞬,其勢絕難把藥丸吐出口來。正感為難之際,突聞那人群之中「拍」的一聲脆響,接著聽到一個粗豪的聲音罵道:「你怎麼出手打人?」

  只聽一個冷傲的聲音答道:「難道你瞎了眼睛,伸腿之時,也不睜眼瞧瞧,一腳就踢在我身上呢?」

  翁天義不自覺地轉臉一瞧,葉一萍就在他轉臉一顧之間,用迅速無比的動作,把含在口中的藥丸,吐了出來,藏入懷中。定神瞧去,只見那出手打人耳光之人,正是自己的衣缽弟子上官琦,知他是有心惹出一場糾紛,以分散翁天義的心神,心中暗暗讚道:「此子不但聰穎絕倫,而且機智過人。逃出這次劫難之後,我定要把身懷幾種絕學密技,傾囊相授於他……」

  忽聽那身著淡紫服色老人長長地吁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他在昏沉了一日夜之久的工夫後,陡然醒了過來,神智尚未全復,睜開眼看到眼前坐滿了各種服色之人,不覺一怔。

  葉一萍微微一笑,道:「二弟還識得小兄麼?昔年一點誤會,造成了咱們五兄弟間三十年視若路人,小兄為此一直惶惶難安,也曾到處追查你們下落,一則因你們行蹤隱密,一時間不易找到,二則你們各奔一方,辛勤經營,都成了當地雄主之尊,小兄……」

  但聞一聲長歎,另一個壁角之處身著銀白服色的老者接道:「三十年往事若夢,想來痛心疾首。我們四人自和大哥劃地絕交之後,三十年來無不以大哥行蹤為念。當時雖因一點誤解,使咱們情重骨肉的兄弟決絕分袂,但在一年之後,我們心中就生了悔恨之意。四人不約而同,趕到了我們兄弟昔年結義之處,相對約言,不見到大哥之面,我們四人之間,也不相互往來。哪知大哥行蹤沓如黃鶴,這一番誤會,造成了咱們兄弟三十年相思之痛。似水年華,匆匆歲月,記得和大哥分袂之時,還是少壯之年;如今少年頭白,兩鬢霜斑,就是五弟,也已是年屆花甲了。」

  只聽另外兩處壁角上身穿鵝黃、淺藍兩個老者接道:「大哥別來無恙!」齊齊抱拳對葉一萍施了一禮。

  葉一萍合掌前胸,低聲說道:「三十年來,小兄為此日夜不安,深覺愧對幾位義弟。細想當時那老人傳授咱們武功的情景,故作各種神秘安排,用心不無可疑。只怪我一時大意,受他欺騙,立下重誓,不能把學得武功洩露出口,故害得咱們五兄弟彼此猜疑,終於鬧得反目不快,劃地絕交。」

  翁天義突然冷笑一聲,接道:「時光不早了,那外裹糖衣,即將化盡了!」

  葉一萍臉色微微一變,但一瞬之間,又恢復了平靜,淡然一笑,道:「我已事先對翁兄說過,我四位盟弟清醒之後,要留我們兄弟一番說話的時間。」

  翁天義道:「葉見最好先把咱們相約之事,對你四位義弟說明,把那武功口訣先告訴兄弟,兄弟立時以解藥相贈,幾位服了解毒藥物之後,談起來也可無後顧之憂。」

  分坐四角、四個服色不同的老者,齊齊轉目向翁天義瞧去。那最先醒來、身著淡紫服色的老人,冷冷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千臂毒叟翁天義……」

  翁天義接道:「好說,好說!兄弟今天有幸能參與名震天下的中原五義之會,心中高興得很……」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冷冷地接道:「不過,兄弟這千臂毒叟之名,也不是讓人白叫的,在座各位,都已服下了兄弟的百步斷腸散的劇毒。除了兄弟的化毒神丹之外,大概當今武林,還沒有第二種藥物能夠解得!」

  只聽另一個壁角處身著白長衫老人怒道:「別說百步斷腸散了,就是十步斷腸,又何可懼,中原五義豈是貪生怕死之人?」說完話,人已霍然站起身子。

  其他三處壁角上盤膝而坐的老人,也都有了怒意,紛紛起身,目注千臂毒叟翁天義,大有立時出手之意。

  翁天義只怕四人真的一齊出手,心中暗自驚駭,一面暗中運氣戒備,一面目注葉一萍,低聲說道:「如若他們擅自出手,圍攻於我,那可不能怪兄弟推翻承諾之言,拂袖而去。」

  葉一萍目光轉動,投注了四位義弟一眼,道:「四位賢弟請盤坐下去,運氣調息,如若有什麼異樣感覺,就趕快運氣閉住穴道。」

  四個服色不同的老人,齊齊把目光投注到翁天義身上,道:「翁兄請小心一點,如若毒性發作得能為我們事先覺到,翁兄也別想活著出這古剎大殿。」

  葉一萍輕輕歎息一聲,緩緩舉起了右手,伸出一指,說道:「降魔十三掌,第一招『飛筆招魂』……」

  大殿上所有的眼光,全都投到葉一萍的身上,瞧著他神情。

  翁天義輕輕咳了一聲,目光橫掃大殿一周。

  葉一萍是何等人物,一聽翁天義輕咳聲,立時明瞭他是何用心,當下接道:「翁兄請附耳上來。」

  霸天義回頭望了四個服色不同的老人一眼,依言走近葉一萍身側坐下,附耳上去。

  葉一萍極快講了三招降魔法的口訣,只聽得翁天義不住點頭。

  要知翁天義武功不弱,聽葉一萍講述口訣,立時覺出那掌法果是非同凡響的武功,不禁暗自忖道:「無怪莊主要用盡方法、手段,迫逼中原五義,想學得這降魔掌法。」

  葉一萍傳完三掌口訣之後,說道:「這套降魔掌法,我們兄弟每人都分學了幾招,兄弟只知這前面三招。葉兄如果覺得兄弟相授口訣,不似隨口捏造,那就請把解藥授於兄弟,先讓四位義弟服用下解藥之後,兄弟才好請他們解說下面口訣。」

  翁天義暗道:「不錯!莊主也說過他們這套掌法,是三十年前一位無名老人所授。因為那老人不能在中原五義之處多作停留,隨把中原五義請到身邊,自己先演了兩招降魔掌法,給中原五義一瞧,問他們願不願學。」

  那時中原五義之名,已經震盪了江湖,五人武功,都已列於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一見那無名老人表演的兩掌,乃從未睹見之學,心中哪還有不願學的道理?

  那老人看他們答應要學,自己遂躲到一個靜室之中,要五人個分別入室,把十三降魔掌法,分別傳授五人。

  這是因這套掌法過於精奇,任何一個人,沒法在短期內,把這十三種招式完全學會,他因身有要事,又無法在此多留,只有以五人的精力,分別學這十三掌奇招,或可有所成就。

  他忖思了良久之後,笑道:「葉兄一言九鼎,兄弟自是相信葉兄之言!」當下把那白玉瓶連同藥物,一齊送了過來。

  葉一萍倒是沒有想到,翁天義竟然這般慷慨,伸手接過藥物。

  他親眼看到貧天義把瓶中藥物倒出來,給四位盟弟服下,使他們由昏迷中清醒過來,是以對這藥物,毫無懷疑之心。

  他把瓶中的藥丸,倒出來四粒,分別送到四位盟弟手中,說道:「翁兄在武林中乃極有身份之人,這解毒藥物,自是不會有什麼可疑之處,四位賢弟快請服下,小兄也可放心一些……」

  四個老者望著葉一萍微微一笑,各自把手中藥丸,送入口中,嚥了下去。

  葉一萍蓋上瓶塞,問道:「翁兄這化毒丹,當真能解他們服下之毒麼?」他雖親眼看到翁天義施用此藥,把四位盟弟由昏迷中救了回來,但仍有些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

  翁天義道:「葉兄這般相疑兄弟,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葉一萍接道:「非是在下相疑,實因此事關係太大,兄弟難以放心。」

  抬頭望去,只見四位盟弟臉色,漸都好轉,泛現血色,不覺心中一寬。

  翁天義冷冷地說道:「葉兄要兄弟辦的事,已然辦完,那降魔十三掌,也該全部傳授給兄弟了?」

  葉一萍道:「現下他們藥力尚未完全行開,只怕還難以相授武功,中原五義,一向言無不踐,兄弟既然答應了翁兄,決不會中途毀諾!」

  忽見那銀白服色老者,怒睜了雙目,問道:「大哥,千臂毒叟給我們服的什麼藥物,好像有點不對。」

  葉一萍笑道:「二弟放心,小兄親目所睹他用此藥,把四位由昏迷中救醒回來,也許良藥苦口,此藥在解毒之時,使人有些難過之感。」

  那銀白服色老人,似是對葉一萍有著無比的信任,微微一笑,閉目不再說話。

  那身著淺藍、淡紫、鵝黃服色的老人,相繼睜眼瞧了葉一萍一眼,各自又閉目調息。

  翁天義似已感到不耐,大聲說道:「葉一萍,你說話算是不算?」

  身著銀白服色老人,忽然睜眼,怒道:「翁天義,你隨口胡說八道,可是想討苦頭麼!哼!葉一萍也是你叫的麼,中原五義生平未對人說過一句誑言,豈肯失信於你!」

  翁天義冷冷說道:「我和令兄相約有言,他把降魔十三掌傳授於我,我把化毒神丹交付他,以解諸位身受之毒。如今我已依約交付他化毒神丹,但葉兄卻藉故推拖,不肯相授那降魔十三掌,這算不算欺騙在下呢?」

  身著銀白服色老人,微微一怔,回頭對葉一萍道:「大哥,此話可是當真麼?」

  葉一萍長長一歎,道:「為了相救四位盟弟,我答應以降魔十三掌法,換他化毒神丹解藥……」

  那銀白眼色老者「啊』了一聲,道:「大哥既然答應了他,咱們自不能失信。」

  葉一萍道:「小兄數十年來心中一直隱藏著一件隱秘之事,沒有對你們說過……」

  那淡紫服色老者接道:「過去之事,不說也罷!」

  葉一萍微微一笑,道:「承蒙幾位義弟諒解,小兄感激不盡。不過此事如不說出,小兄終是難安;倒不如一吐為快,縱然有背我立下重誓,也較悶在心中好些……」

  他微微一頓後,接道:「三十年前那無名老人毛遂自薦地找上了咱們中原五義之門,自說自話,要把一種曠絕武林的絕技傳授咱們,當時我心中雖然覺著此事太過突然,但因好奇之心過勝,就貿然答應下來。心想咱們中原五義之名,非同江湖間無名小卒可比,量他決不敢欺騙咱們,何況此等之事,立刻就要揭穿,哪知他竟提出個別相授之法。據他所言,因那降魔十三掌,乃天下武林中最為精革之學,一個人的精力,不可能把十三招掌式在短短的數年之中完全學習精熟,是故他才找到我們中原五義,分別傳授,把降魔十三掌,分別傳授我們五人,以便精神集中,求其精進。我一時被他好言說動,未和四位盟弟商量,就答應了他。小兄首先被召人室中,傳了我一招之後,突然停了下來,要我立下重誓,今生今世不得對人談起他傳授武功之事,因他那一招掌法過於奇奧。小兄被他奇招所惑,沒有多考慮,就下重誓,播種了咱們兄弟翻目的因果。」

  那分坐四壁的老者,一個個聽得雙目圓睜,齊齊地說了一聲:「那無名老人傳授我們武功之時,經過之情,和大哥所說一樣,不過……」

  不知何故三人同時住口不言。

  葉一萍微微一歎,道:「不知那老人傳給四位賢弟是什麼武功,但傳給小兄的卻只有……」

  忽聞那身著鵝黃衣服的老者大叫一聲,吐出來一口鮮血。

  葉一萍一皺眉頭,說道:「翁兄,這解藥沒有錯麼?」

  翁天義搖搖頭道:「兄弟這化毒神丹,乃解毒聖品……」

  一語未完,忽聞連聲大叫,那身著淺藍、淡紫、銀白服色老者,各自噴出一口鮮血。

  翁天義瞧得臉色一變,霍然站起了身子。

  身著銀白服色老人雙手捧胸,慘然一笑,道:「大哥,我們都被千臂毒裡翁天義騙啦……」

  葉一萍羞忿交加,大喝一聲,急躍而起,和身直向翁天義猛撲過去。

  就在葉一萍縮身猛撲翁天義的同時,十二個勁裝少年也一齊站起了身子,準備出手攔截千臂毒叟。

  翁天義竹杖疾舉,一招「潮泛南海」,向前猛攻過去,逼退四個勁裝少年,衝出一條路來,快如流矢一般,疾向大殿外面奔去。

  上官琦見所有之人,一齊出手,正想站起身子,忽聞「噗噗」「通通」一陣連響,十二個身著勁裝少年,幾乎同時一齊摔倒在地上。

  他乃聰明絕倫之人,心中忽然一動,不再提聚真氣,仰身倒臥在人群之中。

  分坐在四個壁角的老者,忽然一齊站了起來,個個兩手捧腹,雙目圓睜,向外狂奔。但不過走了四五步,先後摔倒地上,一個個口中血噴如泉。

  葉一萍一撲未中,正待放腿疾追上去,但卻為眼前觸目驚心的變化所震嚇,不覺一怔。

  眼看四位義弟和十二個門下弟子,以及愛徒上官琦,全都摔倒在大殿之上,直似千百支利箭穿心而過。饒是他久走江湖,定力深厚,也不禁老淚紛披,六神無主,自言自語地叫道:「四位盟弟暫請安息,小兄要在毒發之前,拚盡餘力追殺千臂毒叟翁天義,奠祭四位賢弟陰靈之前,然後橫劍自絕,聊謝愧疚之罪。」說完,疾向大殿外面追去。

  一陣驚心動魄的大鬧過去,大殿上又恢復一片靜寂。

  夜風吹來,搖動了大殿上的燭光,燭影搖紅,照著橫臥地上的一十七具屍體。

  上官琦暗暗地吐出了胸中一口悶氣,忖道:「十二個勁裝少年,和我同時身受毒針之傷,為什麼我的毒性沒有發作,他們卻一齊毒發?大概因他們動了怒火,妄自提聚真氣,使毒性加快了發作。」

  心中正自忖思之間,忽見數尺外一個身著銀白色服色勁裝的少年手腳微微伸動了一下,不禁心中一驚,暗道:「難道他們都是和我一樣的沒有死麼?」當下靜臥不動,以觀究竟。

  大約過了有一頓飯工夫之久,忽見那手腳伸動的銀白服色少年,挺身坐了起來,雙手輕擊三掌。

  掌聲甫落,三個服色不同的勁裝少年,一齊坐了起來。

  上官琦暗暗歎道:「果然四位師叔門下,都有臥底之人……」

  只聽那銀白服色少年,低聲吟道:「春來萬里客。」

  淺藍服色的少年接口吟道:「亂定幾年歸。」

  那鵝黃色的少年接吟道:「腸斷江城雁。」

  身著淺紫服色的少年也脫口吟道:「高高向北飛。」

  那銀白服色勁裝少年,忽然站起身來,低聲說道:「三位師兄可都是來自萬柳塘中杏花堡麼?」

  那三個身著淡紫、鵝黃、淺藍坐起來的勁裝少年,齊站起來答道:「不錯,師兄可是姓陳麼?」

  那銀白服色少年目光炯炯,橫掃了大殿橫臥屍體一眼,笑道:「小兄陳一志,三位師弟可學到那『降魔十三掌』麼?」

  三人又恭恭敬敬地答道:「我等費盡心機,耗時三年,只偷偷學到三招……」

  陳一志微微一笑,道:「降魔十三掌中第一招可是叫『飛筆招魂』?」

  三人略一沉忖,答道:「不錯。」

  陳一志道:「第二招『陰陽合一』?」

  三個勁裝少年,思索了很久,才一齊點頭答道:「也不錯。」

  陳一志微微一笑,道:「第三招可是叫『天馬行空』?」

  三人齊聲說道:「師兄武功高強,所說三招,一招不錯,兄弟等難及萬一。」

  陳一志道:「除了這三招之外,三位師弟可見過第四招麼?」

  三人齊聲答道:「我們暗窺了三年之久,並未見過師父練過第四招。但上述三招,卻是常見。」

  陳一志哈哈一笑,道:「為了三招掌法,我們四人耗費四年多的時間。如非師父月前派人暗中傳書相告,說那『降魔十三掌』可能只有三招留傳於中原五義,連我一時間,也被中原五義所惑,還誤認暗窺練武之事,被人發覺,無法窺得第四招掌法……」

  那淡紫、淺藍、鵝黃服色的勁裝少年相互瞧了一眼,說道:「師父做事,一向玄機難測。我等四人雖然同受遣派,投在中原五義門下,學那『降魔十三掌』的武功,歷時四年,彼此互不相識,別說中原五義了,就是我們四人,也不知哪個是同來偷學武功之人,臨別時師父傳示的暗語,應用在四年之後這古剎之中。放眼當今江湖,誰有這等慎密的算訃……」

  陳一志大笑道:「師父才智,豈止如此?他老人家在遙遙千里之外,不但能把我們的行動瞭若指掌,而且能夠知得『降魔十三掌』只有三招,證清三位師弟剛才之言,咱們四人暗窺所得,三招盡皆相同。師父之言一定不錯了,那『降魔十三掌』,留在世間的只有三招。」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2:32:44

第三章 經樓奇遇


  那淡紫服色少年問道:「師兄此言,可確真麼?」他心中雖對陳一志之言,不盡相信,但卻不敢出言反駁,轉彎抹角地問了一句。

  陳一志道:「適才那葉一萍傳授翁老前輩口訣之時,第一招高聲叫出,也是『飛筆招魂』,你我都是親耳聽得,那自然是不會錯了。」

  淡紫服色少年「啊」了一聲,道:「不錯,此言我也聽得十分清楚。」

  陳一志微微一笑,接道:「但葉一萍卻親口說出那無名老人在傳授幾人武功之時,是把中原五義,分別召人一間密室之中,個別分授那『降魔十三掌法』,如今五人所學第一招掌法,盡皆相同。如非那無名老人故意欺騙中原五義,害他們兄弟反目,就是他也未把『降魔十三掌』研究通達。他如真的是顧及中原五義一人之力,無法在短時間內把『降魔十三掌』的精奇變化窮通,想借中原五義五個人的才智,分授十三掌法,每人所學應該不同才對。但五人學得的卻是完全一樣,因此小兄敢於斷言,中原五義,每人所學全都是一樣的三招。」

  那身穿鵝黃服色少年,突然插嘴問道:「不知師父何以會要我不學別的武功,單單要學這『降魔十三掌』呢?」

  陳一志沉吟一陣,說道:「這個我未聽師父談過,但料想十分重大,也許那『降魔十三掌』,對師父身具武功,有所克制之處。」

  上官琦在地上,把三人問答之言,聽得十分清楚,心中暗暗忖道:「此入口中所稱的師父,不知是什麼人?」

  只聽那身著淺藍服色少年說道:「不知師父送下手諭之中,還要咱們做些什麼?」

  陳一志道:「師父手書之上,要咱們在中原五義死去之後,立刻回去。」

  那淡紫服色少年道:「這大殿之上,雖然荒涼,但如就這般的放著一十三具屍體,而且死的又是武林道上大名鼎鼎的中原五老,勢必引起一番哄動不可。倒不如撿集上一些乾草之類,堆積這大殿之上,一把火燒它個半點痕跡不留……」

  陳一志搖頭接道:「師父來示之中,也曾提起此事。他要咱目睹中原五老死後,想法把他們的屍體,移放有人之處,要使這件哄動江湖之事,早些傳言江湖之上。師父這舉動,自然含有作用,不過,他老人家才智超人,咱們難以在事前料知他目的何在罷了。」

  鵝黃服色少年目光環視躺在大殿上橫七豎八的身體,說道:「不知這般人,是否全都真的死去,咱們是否要仔細檢查一下再走?」

  陳一志道:「此言大有道理!」仔細向每一具屍體之上瞧去。

  這些人中,除了上官琦外,其他之人,和四人各有著數年同門之誼,看幾人臉色鐵青,都似死了多時,四個服色不同的老者,也都全部氣絕。

  上官琦凝神內視,閉住了一口真氣,封著各處穴道,閉上眼睛,使四肢僵涼。

  只覺左右開弓,自己臉上一連中了兩個耳光,又聽到一人罵道:「這小子是葉一萍門下弟子!」「啪」的一聲,又是一個耳光打去。

  另一個聲音接道:「此人似已得葉一萍的衣缽真傳……」

  另一人接道:「他已死去,得到葉一萍的真傳,又有何用?咱們快點走啦……」但聞衣袂飄風之聲,幾人似是先後躍出了大殿。

  上官琦雖然連被人打了幾個耳光,但仍然閉住真氣,眼睛也不敢睜動一下。他心中很明白,如果對方發現自己未死,決不會放過自己。

  直待他確定了幾人完全離去之後,才微微啟開雙目望去。

  大殿上一片沉寂,除了橫陳的十幾具屍體之外,再也聽不到一點聲息。

  他緩緩坐起身子,長長吁一口氣,仔細向著橫陳的屍體望去,他想能發現一個和自己一般的裝死之人。

  在他潛意識中,認為自己和他同門的師兄弟一般,中了劇毒;縱然現在不死,也難活過兩個時辰。

  一念系心,對生死之事,反而看得十分淡了,站起身子,走到屍體旁邊,對每一具屍體,都很用心地觀察了半晌。

  他看完了所有橫臥在大殿上的屍體,發覺每一個人都是真真實實地死去,唯一活著之人,只餘下他一個。

  他黯然歎息一聲,站起身來,目光呆滯地向四周轉動一下。大殿中的景象,和數個時辰之前,似乎沒有絲毫改變,莊嚴而猙獰的神像,也仍然像數個時辰以前一樣,高高地矗立在大殿中央。只有神像前的蠟炬,已將全化灰燼,火焰也比較先前微弱了。

  但是在這數個時辰裡,殿中人所發生的變故,那可是何等巨大呢。

  他雖是寧折毋彎的性格,然而卻是至性至情之人,此刻放眼四顧,覺燭焰如豆,昏黃的光線,映在滿殿的屍身上,使得這本已淒清無比的神殿,又平添了幾許哀傷。

  一時之間,他只覺心中悲哀傷痛之情,有如泉湧,好像是堵塞著一塊難以移動的大石一樣。

  一陣微風從殿外吹來,吹在他身上,他微微覺得有些寒意,轉身望去,只見神殿前曉色迷濛的東方,竟已現出魚白之色。他知道又是新的一天將要來臨,往常,這充滿活力的少年,總有著十分充沛的活力,來迎接清晨,但是此刻,他面對著熹微的晨光,卻只有沉重的歎息。

  於是晨光在他的歎息聲中,逐漸光明起來。遠處的山峰,開始有了青蔥的顏色。他呆呆地望著,呆呆地發著愣。也不知過了多久,清晨的第一道陽光,終於從東方的雲層中筆直地射了出來,射在神殿前青灰色的石階上,使得這灰黯的石階,都蒙上一層黃金般的顏色。

  但是他的心卻絲毫未因這清晨的陽光,而有絲毫改變。因為他面對著的,雖然是如此燦爛輝煌的生命,但是在他背後,卻是無比森冷淒清的死亡。

  他不知自己此刻究竟該做什麼,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他想,該先將這些屍體埋葬起來吧!於是他轉回身,目光方自接觸到那些屍身,忽然間,一陣激昂的簫聲,遙遙傳來,緊隨著大殿上飄起了濃郁的桂花香味。

  那簫聲十分奇異,似是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聲音不大,但卻音的清晰,聽得人油然生出視死如歸之感。

  上官琦似是被那簫聲激起了豪俠之氣,正待奔出殿外,探查那簫聲來處,簫聲卻適時地倏然而斷。

  強烈的桂子香味,也隨著消失。

  上官琦心中早已存下了身中劇毒之念,自思在一兩個時辰內必死,突然想到自己如果把這橫陳在大殿上的屍體,運出埋葬後死去,這些人的埋骨之處,可能要成為一件千古疑案,倒不如把它留在大殿之上,易為他人發現。

  念頭一轉,不再存埋葬屍體之心,緩步向大殿外面走去。

  原來他心中又生奇想,如若自己能夠死在道路之旁,不但易為過路之人發現,且可在僅存的一兩時辰的生命之中,遇上遊山之人,把這大殿上屍體橫陳之事,告訴於他……讓他走告江湖,甚至官府中人也好,只要這凶訊能夠傳揚出來,即算達到了目的……

  大殿外一片荒涼,蕭蕭秋風,滿地落葉,只有幾株雜生亂草中的秋菊,仍然盛放著鮮麗的花朵。

  他已沒有心清仔細地欣賞殿外的景色,而急於碰到個人,想把這大殿卜橫陳著一群屍體之事告訴他,讓他在江湖之上傳揚開去。

  他突然感覺出腳步十分沉重,似是在雙足之上,被人繫上了千斤的重鉛。

  出了大殿之後,放眼一片綿連的淺山。金黃色的陽光,照在含露的草地上,一片銀光閃閃。他信步往前走去,沒有目的,也沒有方向,心中唯一思念之事,就是想早一些遇上個活人,讓他將那大殿橫陳屍體之事,當神話一般傳揚開去。

  他自知自己已無能力把此說出,親口傳揚在江湖上了。

  這等深山之中,一大早怎會有人來?是以上官琦奔行了近兩三里路,仍然未見到過一個人影。

  他忽然覺出心中跳動加速了很多,暗自想道:「完了,我身中劇毒恐怕發作了!」

  一念及此,突然覺著雙腿也有些發軟起來,似乎那劇烈之毒,已隨著暢行經脈之中的血液,緩緩地攻人內腑。

  這等心理上的感受,使支持他身軀的精神崩潰。他緩緩地在這崎嶇的山徑旁邊坐了下來,閉上雙目,心中忖道:「完了,完了,我即將離開這個世界,人世間許多親友、事物,都將和我永訣,此後永難再見……」只覺一股氣血,由胸中直衝上來,不自覺地把身子向後躺去,倚在一塊大岩石上,沉沉睡熟過去。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突聞一陣悅耳簫聲傳來。他舉手擦拭一下眼睛,凝神聽去,只覺那蕭音之中,充滿歡樂、愉快,叫人聽來,精神隨著一振。

  他被歡樂愉悅的簫聲,激起了強烈的求生意志,站起身子,舒展一下腿臂,大步向那傳來簫聲的方向尋去。

  歡樂愉快的簫聲,使他暫時忘去自己身受劇毒之事,循聲尋去,不知不覺間,加快了腳步。片刻之後,健步如飛,疾如離弦流矢一般,原來他不自覺中施展出了輕身功夫。

  但聞簫聲愈來愈嘹亮,似是已相距不遠,音波蕩漾,聽來心神大感舒暢。

  上官琦不自覺間又加快了腳步,一口氣奔到了一處峭立的山壁之下。

  這是一座百丈高低的山峰,壁間光滑如削,裊裊蕭音,都從那山壁之間透了出來。

  上官琦運足了目力,仔細地在山壁上,搜望了半晌,但見崖壁平滑,找不出一個可資透出音波的山洞,或是一條裂開的山縫,不禁心中大感奇怪,暗道:「這崖壁光滑如鏡,如何能傳出蕭音,但這簫聲卻又明明從山壁中透了出來。」

  他雖是極為聰明之人,但遇上難以測度的情事,也是束手無策。

  凝神聽去,音韻細細,從那石壁間悠揚而出。

  不知何時,簫聲已變,高昂歡暢之聲變成柔婉低沉的音韻。

  但這柔柔細韻,並無半點悲傷氣氛,有如一對久別重逢的情侶,隅隅細語,訴不完相思情意……

  音樂的本身,原具有無比感人的力量。這簫聲卻吹奏得更是傑出,聽去它沒有一定的音符,但卻幻化出千百種的聲音,忽男忽女,忽高忽低,窮盡變化之能。

  上官琦被那簫聲吸引了全部心神,不知不覺間受到感應,反而把尋找簫聲之事忘去,依壁而立,默默靜聽。

  驀然間蕭音高拔,直衝而起,上官倚不自覺地抬頭向上望去。

  感覺之中,那簫聲似是順著光滑的崖壁,急急而上,到達峰頂之後,倏然而住,餘音裊裊,轉入空中。

  上官琦如夢初醒一般,抬頭望望無際蒼穹,輕輕在頭頂之上,擊了一掌,暗自罵道:「該死,你本是尋找簫聲而來,怎的竟被那簫聲所惑……」

  他乃意誌異常堅強之人,簫聲雖止,但他尋找那簫聲來處之心,仍然十分堅定,施展輕功,向那峭壁之上爬去,一面不停用手在山壁之上敲打。

  他想那簫聲發自石壁之上,吹簫之人必是也在石壁之內安居。哪知敲打了半天,仍然找不出一點頭緒,但覺手敲之處,一片堅石,找不出一點可疑的空壁回聲。

  大約有一盅熱茶工夫,上官琦頭上汗水如水澆一般,滾滾而下。

  要知這石壁之上,光滑異常,全憑提聚在丹田的一口真氣,施展壁虎功,把身體貼在石壁之上,揉升、遊走,不但極耗真氣,而且不易持久。上官琦雖是內外兼修的高手,但在石壁上停留了一陣之後,亦覺著難再停留,累得滿頭大汗滾滾而下,只好落下石壁。

  他忽然又想到自己已中了劇毒,不知何故,現在竟然還未死去。

  忽然那消失的蕭音,重又響起,不過這次的曲調,卻和上次不大相同,音韻慷慨激昂,有如壯士別家出征一般,悲壯之中,充滿了豪俠之氣。

  上官琦聽了一陣,不自覺又被蕭音感染,不禁低聲吟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縮身而起,仰天一聲長嘯。

  仔細聽去,簫聲來處,似又轉變,竟若從左側透出。

  他已為這忽隱忽現、難以測度的簫聲,引起了強烈的好奇之心,對那吹出這千變萬化的簫聲之人,更有了渴於一見之心,不自覺間,緩步向左側走去。

  待他走近山角之下一瞧,不禁呆在當場。原來這座聳立的山峰和適才自己尋找的山峰一般,有一面如同刀削的光滑石壁,婉轉中滿含悲壯的簫聲,竟似從那石壁中悠揚而出……

  抬頭看去,兩座山峰並未接在一起,除非兩山之間,有一條相通的地下甬道,溝通了兩座山峰的空壁。而那吹簫之人,用極迅快身法,轉入左面山峰的空壁之中吹起蕭來。除此之外,決無他法,能使剛剛消失在右面峰頂的簫聲,突然間轉到了左面石壁之中……。

  他相度兩山相隔的距離和地理形勢,又覺得這是一件極不可能之事。因為在兩山相隔之間,有一道極深的山谷,只有天然的石洞可通,人工無論如何是無法打通這兩山的距離。

  這是一件叫人無法忖度的奇異之事,上官琦雖是聰明絕頂之人,也無法想得其中原因。

  他茫然地聽了一陣,又循聲向那山壁之上爬去。

  當他爬上山壁之時,那激昂悲壯的簫聲,突然又消失不聞。

  他已聽出來那簫聲,似在石壁之間流動,無可捉摸,但他仍然在那山壁敲打一陣。

  直到他真氣不繼、難以在石壁間停留之時,才躍落實地,盤膝而坐,閉目調息。

  這詭譎簫聲,激起了他強烈的好奇之心,暫時把生死之事,置之度外,等那簫聲重起。

  哪知過了有半個時辰之久,不再聞那簫聲傳來。

  他睜開眼望望無際的蒼穹,心中暗暗忖道:「快啦!午時之前,我身受的劇毒,如那簫聲不能在午時之前重起,今生今世,就永難再聽得那簫聲了。」

  昨夜之事,一幕幕重在他腦際展現。忽然想到昨育在大殿之時,也曾聽到過這奇異簫聲,此處相距那古剎不下四五里路,如果那吹簫之人,真的藏在那石壁之中,簫聲卻難傳入古剎……

  正在忖思之間,裊裊蕭音重又響起。這次他心中早有了戒備,凝神靜聽,想分辨出來那簫聲究竟來自何處。

  哪知事情的變化,又大大地出了人意料之外。這次傳來的簫聲,竟似從甚為遙遠之處飄來,聲音雖然不大,但卻聽得甚是清楚。

  他本想去追查那簫聲的下落,但經過了一陣時間的思慮之後,又改變了主意,盤膝坐下,閉目靜聽。

  但聞這次傳來的簫聲,低沉幽婉,和剛才兩個又不相同,不禁暗自歎道:「這吹簫之人,也不知能吹出幾種音韻,似每次的簫聲都不相同。」

  忽然間,簫聲高技,聲音由低沉突轉嘹亮,那吹簫之人也似由極遠的地方突然之間又在左面山壁之中。

  這怪異得難以使人忖度的簫聲,激發了上官琦潛伏在性格中的倔強,尋找那簫聲來源的意志,更為堅決。

  這時,他不再追到那傳出簫聲石壁前去探測,一提真氣,向一株巨大的松樹之上爬去。

  這棵樹已不知有幾百千年,足足有五六丈之高。

  他爬上了樹頂之上,凝神靜聽。哪知這一來,竟被他聽出一些蛛絲馬跡。

  原來他感覺那簫聲,似是先由其他地方傳來,撞在那山壁之上,然後發出回音。

  不過,那傳來的音波十分輕微,撞在山壁之上的回音,卻又非常嘹亮。

  他忽生奇想地忖道:『雛道有一個人,站在很遠的地方,以精深無倫的內功,吹出一陣音波,待那音波撞在山壁上,才發出回聲?」

  這是一個不著邊際的奇想,連他也不相信,世界會有此等之人、此等之事。

  可是,除了這個玄奇的想法之外,更無法解釋那簫聲何以會在石壁中透出的原因。

  仰臉望去,只見太陽已近中天,不禁豪氣一餒,暗道:「如果我還能活上兩天,定要把這簫聲來源查出不可;可是,天色已近午時,而我在午時之前,要毒發而死。」

  要知千臂毒叟翁天義,以用毒馳名江湖,上官琦心中已自認身中劇毒,翁天義警告之言,時時在耳際響起:凡是身中他毒針之人,午時之前,必然毒發而死。

  精神上的感受,使他對生命已失去信心。一個即將訣別世間一切的人,要他在僅有的片刻生命之中,大耗精力,去尋找那奇異簫聲的源出之處,實是大不可能之事。

  上官琦此刻的心情,正陷入兩個極端衝突之中。他先天性格中潛伏了無比的倔強,一向意志堅決,想到之事,立刻就做,不畏任何艱苦;但他估計自己的生命,無論如何無法完成這件工作。即使他此刻,已經確然知道,這簫聲,是一個站在很遠地方的人,以近於玄奇的深厚內功,吹出了一種音波……但他自己生命存在的時間,恐怕亦無法允許他追尋到那人的停身之處。

  他緩緩地落下了松樹,背倚樹幹,坐在濃蔭下,想著十數年的經歷之事,不禁黯然神傷。恩師八九年教養傳武之苦,完全付之東流,竟然在自己將要藝成出師之際,身受暗算,中了劇毒……

  忽然又想到昨宵大殿上親目所見的淒慘之事,四位師叔暴斃當場,門下弟子無一能夠倖免,只有那四個臥底之人,卻完成任務而去。恩師以身中劇毒之身,追趕翁天義,生死下落不明,自己也將毒發而死。

  這一網打盡了中原五義和門下弟子,連一個報仇的人也都不留在世間,死得不明不白,連真正主謀此事的人是誰,也不清楚。

  萬千事端,紛至沓來;二十年諸般經過,一齊湧上心頭。

  這大概是任何事先知道自己死期的人,難以避免的心情。在愈接近生命短促的時間中,所想的事情愈多。

  突然間,簫聲一變,只聽裊裊音韻之中,充滿了慈愛,有如母親呼喚一般。

  上官琦不自覺中,緩緩站起身子,順著簫聲走去。要知他此時心情,最易為這至情至聖的聲音感動。片刻之間,已完全為那簫聲控制,失去了主宰自己的力量。

  腦際中一片茫然,暫時把即將毒發身死的事情忘去。

  這次蕭音似是有意引他,不再像適才那般不可捉摸,清音縷縷,從一定方向傳來。

  上官琦不知不覺中加快了腳步,片刻間重又回到那古剎所在。

  他此時已被簫聲控制,毫不猶豫地舉步登上石級,直向古剎後面走去。

  這是一座荒涼的古剎,殘垣斷壁,滿目破損,荒草盈尺,蛛網塵封。

  上官琦在簫聲接引之下,奔到古剎後院一座殘破古樓的旁邊,簫聲突然中斷。

  抬頭望去,只見那古樓隱隱可見「藏經樓」三字。

  這座古剎雖然荒涼殘破,但規模卻甚是宏偉,卻沒有一個主持的和尚,而且周圍五里之內,沒有人家居住。

  簫聲一落,上官價的神志突然清醒過來。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物,抬頭望望天色,但見麗日當空,已是近午時分。

  他忽然又想到自己身受劇毒之事,看秋陽當中,想那毒性即將發作。

  他為即將死亡的生命輕輕歎息一聲,舉手推開兩扇緊閉的黑漆大門。

  這座樓門,已不知多少年沒有動過。上官琦舉手推門,門雖然應手呀然而開,但積塵橫飛,彌目難睜。上官琦疾向後退了數步,待了良久時光,那門上積塵,才完全落盡。

  定神望去,只見數十個瓦壇,已不知好多年沒有人打掃了。

  上官琦緩緩步入廳中,目光掃驚全室一周,但大廳中除了那整整齊齊的瓦壇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之物。

  他常和恩師在江湖上走動,已有甚多閱歷,一瞧那瓦壇形狀,已然辨出是存放屍骨之物。

  除了這數十隻整齊分列的瓦壇之外,左側壁角處,突出了一座樓梯。

  上官琦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他要盡可能爭取時間,以充實生命中的見聞。縱然他明知這樓梯上佈滿了陷講,也將毫不考慮地衝上樓去。

  製作樓梯的木料,似是異常堅硬,居然毫無腐朽之處。

  走上十五層樓梯,眼前的是一座廣大的經堂,但見四面盡都是緊閉的木櫃,這本質似都是上好之材,除佈滿積塵之外,竟無一處破損。

  他緩步繞了經堂一周,除了藏經的木拒之外,再也找不出一點痕跡,那簫聲不知從何發出。

  他打開了一扇窗子,看看天色已近午時,心中暗暗想到:快啦;毒性就要發作了,這地方如此幽靜,倒是一處極好的埋骨之所。

  他選擇了一處適中的地方,拂去積塵,仰臉倒臥在樓上,想道:「就這樣安靜地死去,讓這萬卷藏經相伴著我的屍體吧!」緩緩閉上了雙目,他自忖必死,萬念俱灰,不大工夫,竟沉沉睡去。

  待他醒來之時,天色已然人夜,滿室漆黑,伸手難見五指。他心中早存著自己死去之念,醒來雖見景物,只道自己已經死去,緩緩坐起身子,暗道:「我現在不知是人是鬼……」

  忽覺涼風拂面,飄傳來濃郁的桂花香味,他已嗅到過此種香味,此刻重又聞到,腦際忽然一清,伸出食指,在口中咬了一下。只覺一股疼痛,神智全復,暗道:「我還好好的活在世上麼!」站起身子,舉步向窗口走去。探頭一望,只見滿天寒星,閃爍生光,陣陣夜風,掠面而過,濃郁的桂花香味,也更加強烈。

  這時,他已確定了自己還活在世上,心中甚感奇怪,暗道:「千臂毒叟翁天義,以用毒名滿天下,大殿所有之人,除了那四個派來臥底之人以外,都中了翁天義之毒死去,不知我何以竟然未死,還這般好好的活在世上?」大殿上諸般經過之情,又—一在他腦中展現。

  忽聞一聲長歎,由那屋頂之上,傳了下來。

  這聲音來得甚是突然,在這等荒涼的古剎之中,縱是膽大之人,也不禁心生驚怖之感……

  他為這突來的長歎聲,驚嚇得顫慄了一下,只感背脊之上,升起了一股寒意。下意識伸手向背上抓去,一把抓空,才想起身帶寶劍遺失在大殿之上。

  那長歎之聲,口音甚重,他鎮定了一下心神之後,仍然能清晰地記得。他確定那聲音決非幻覺的感應之後,忽然生出了一種好奇的衝動,暗道:「這經樓附近,如植有桂花之類,何以我在登上這經樓之時,未能嗅到?難道這桂花香味,是從甚遠之處飄來不成?」他聯想到,聞到這桂花香味之後,緊接著就聽到那詭異的簫聲,心中忽然一動,振臂穿窗而出,懸空一翻,落到屋面之上。

  抬頭望去,星光下,只見一個鬚眉俱白的怪頭,出現在一張窗口之上。

  原來這經樓之上有著一個兩間房子大小的閣樓,因那經樓廣大,這小閣樓築建在這經樓屋頂之間,如若不到經樓屋面之上,很難瞧得出來。

  那人似是憑窗而坐,下半身完全被板壁遮去,只露出一顆鬚髮虯結的怪頭。

  此時此地,驟然間出現了這般形狀的一顆怪頭,就是上官琦膽子再大一點,也有些心驚肉跳,頭皮發炸,失聲一叫,本能地一閉雙目。

  待他心神略定,睜眼望去之時,那出現在窗口的怪頭,已然不見。

  他仔細打量閣樓一番,只見四面都開著長官,濃郁的桂花香味,都從那閣樓之上飄出。室中一片漆黑,無法窺得景物。

  他緩步走到那閣樓前面,凝神向裡望去。

  他目光本有黑夜辨物之能,這一用心瞧著,果然看清了室中景物。

  只見剛才那出現在窗口的怪頭,端正地放在閣樓正中一般。

  上官琦略一沉吟,心中已經明白,原來那人穿著一身黑衣,在沒有燈光暗室之中,瞧去有如單單的一顆怪頭,放在那裡一般。上官琦瞧了一眼之後,心中暗暗忖道:「這人不但裝束詭異,而且選擇了這樣一所陰森恐怖之處,作安居之地,自非是什麼好人,還是別惹他好了。」

  正待轉身而去,忽聽那室中怪人冷冰冰地喝道:「哼,你心中敢罵老夫麼?」

  上官琦聽得一怔,道:「你怎麼知道我心中在罵你了?」

  那怪人道:「我瞧你臉上神情,就知道你在罵我了。如是在老夫年輕之時,早就把你一掌劈死……」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現在我年紀大了,火氣小了,你心中罵我幾句,我也不放心上啦。」聲音語調之中,充滿著晚年的寂寞。

  上官琦忖道:「我雖沒有暗中罵他,但心中對他卻有厭惡之感;在這等夜暗之中,他能瞧出我臉上神色表情,目光可算銳利驚人。」

  只聽那怪人繼續說道:「這閣四面,都開有窗子,你如想進來瞧瞧,儘管請進吧!」

  上官琦又向前走了兩步,問道:「老前輩可就是那吹簫之人麼?」

  那怪人似是十分喜悅別人讚美,當下說道:「不錯,不錯,不知吹得好是不好?」

  上官暗暗暗吃了一驚,忖道:「如那簫聲果真是他所吹,此人內功的精湛,實是生平僅見之人。」

  那怪人見上官琦怔怔地沒有回答,心中似是很不高興,又提高嗓子問道:「你說我那蕭吹得好是不好?」

  上官琦被他這一喝問,心裡想道:「你這人的性子倒是很急呢。」當下答道:「老前輩的蕭吹得實在太好了。」

  那怪人彷彿不信他的話,又追問道:「你這話是真的麼,還是存心欺騙於我?」

  上官琦道:「我的話,句句都是由衷而發,怎的會相欺於老前輩呢?老前輩試想,如若我不是被老前輩那美妙動人的簫聲所引,又怎能找到此處,又怎能有緣拜會老前輩呢?」

  那怪人一聽上官琦之言,竟高興得微笑出聲,點點怪頭,道:「你這話倒也是實在之言,想來確不是討好於我……」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2:34:29

第四章 怪人怪事


  那怪人瞧了上官琦一陣,得意地接道:「想不到今天我倒遇到一位知音了。」言詞中,充滿了無邪的童心。

  上官琦道:「晚輩愚魯,知音愧不敢當;但老前輩的簫聲,真是仙韻綸音,令人聽了感奮無比,卻是千真萬確之事……」

  那怪人聽得呵呵一笑,道:「仙韻綸音,談何容易;不過老夫在這簫上,確曾下過一番工夫倒是事實……」他忽然想起兩人竟是隔著窗子在談話,不由得又哈哈笑了起來,道:「多年來,你可算得是老夫唯一的客人。來來來,快請進來,如是這等隔著窗子相談,豈不是待慢了客人了麼!」

  上官琦原本不想與這怪人交攀,可是一則因為對他的簫聲,太過喜愛。二則看這怪人,有時竟是童心未泯,說話很是天真有趣。這時聽他一邀,也就改變了主意,心道:「好吧,我就進來,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樣人……」

  那怪人道:「對了,咱們此番相遇,也算前緣。既來了,又何必過門不入。」說著又呵呵笑了一笑,道:「還是進來坐坐吧。」

  上官琦暗道:「你這怪人可真怪,聽他所言,我心裡的意思,彷彿都被他猜中了。」心裡雖這麼想,人已移動腳步,走近了窗口,人一縱身,便已越富而入,口裡說道:「老前輩這房子倒真也奇怪,怎麼不用門呢?」

  那怪人這時卻冷冷地道:「哼,我已與世隔絕,要門又有何用?」兩人對答聲中,上官琦己腳落實地,站在那怪人身前。

  那怪人抬頭瞧了瞧上官倚,點點頭,道:「嗯,難怪你膽敢深入涉險。」那怪人頭向側轉動了一下,示意上官琦,道:「你且坐下,咱們談談。」

  上官琦低頭一看,木桌旁正好有一張椅子,矮身坐了下來。

  那怪人待上官琦坐定之後,問道:「你當真是為了追尋簫聲,才到這裡來的麼?」

  上官琦道:「不錯,老前輩的簫聲,實在是太好聽了,真正是動人已極,所以晚輩才循聲尋來……」

  那怪人方纔還冷冷的,這時一提簫聲,又聽上官琦如此一說,他又開心起來,高興地說:「既是如此,你想必能懂我的蕭音了?」

  上官琦道:「晚輩雖不能說懂,但是那蕭音所奏出的哀樂之情,晚輩倒也能夠領會一二……」

  那怪人點點頭道:「這個自然。不要說人了,就是禽獸,也能知道聲音美妙、好惡……。不過,聽得之後,各個的體認與感覺不同罷了。」

  上官琦心裡暗道:「看你這麼怪,說的話,可真也有道理。」

  那怪人忽然興沖沖地道:「深夜客來,難得又是知音,我再奏幾段,讓你聽聽可好?」

  上官琦微微一笑,答道:「老前輩有雅興,晚輩求之不得!」

  那怪人聽他竟然真的要聽,心中似是感觸甚多,身子向前一探,先從那方桌之上,取過一方布帕,臉色十分凝重地放在自己身前,翻手伸入懷中,恭恭敬敬取出一支蕭來,雙手捧住,放在面前布帕之上。

  上官琦仔細瞧去,只見那怪人取出放在布帕上的洞蕭,和一般洞蕭大不相同。此箭長不過尺許左右,通體漆黑,也不知用什麼東西做成,在蕭的尾端之上,殘去了一片缺口。

  只看那老人閉上雙目,雙掌合胸,先自默默祈禱了一陣,然後,突然一睜雙目,目注墨蕭,虔誠無比地取在手中,右手橫蕭,左手忽然在地板之上一拍,身子忽然凌空而起,原姿不變地落到窗子前面。

  上官琦心頭暗自吃了一駭,忖道:「這是什麼身法,臂不揮拂,腳不躍奔,但憑左手在地板輕輕一擊,人竟能凌空躍飛過去,而臂腿不動,仍然保持著原姿不變。此等怪異身法,實是罕聞罕見之學。」

  只見那怪人,兩手捧起短蕭,就唇吹了起來。

  哪知過了半晌工夫,始終不聞半點蕭音,不覺心中大生奇怪之感。凝目望去,但見那怪人目瞪神凝,吹得似是十分吃力。

  正待開口相詢,忽聞裊裊蕭音,遙遙地飄傳過來……初聞簫聲之時,只覺音韻十分柔細,若斷若續,漸漸聲音轉大,簫聲嘹亮起來。

  上官琦心中奇怪,不自覺地站起了身,緩步走到那老人身邊,運足目力,仔細看去。

  只見那老人就唇短蕭的尾部,似是有著一股線霧般的白氣波向前面而去。

  上官琦瞧了半晌之後,心中忽有所悟,暗道:「是啦,這老人果然是以精深絕倫的內功,吹一種音波,待這音波遇到阻擋之時,激發出簫聲出來……是以他看去吹得十分吃力。」

  那怪人似是注意到了上官琦在瞧自己,忽地把就唇短蕭一收,冷冷地問道:「你瞧我幹什麼?」

  上官琦看他忽喜忽怒、忽冷忽熱的神態,心中暗道:「這人果是個冷僻難測的怪物,還是早些想法子,離開這裡的好。」當下答道:「晚輩看老前輩,吹簫神情似是十分吃力,不自覺間多瞧了兩眼……」

  但聞簫聲裊裊,仍然不停地飄傳過來。

  這怪人雖已停下不吹,但那蕭音卻延長了將近一盞茶的工夫,才停了下來。

  只聽他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年輕的孩子,自然不解其中的奧妙了……。」

  上官琦乃是生性倔強之人,聽這怪人說他不解其中奧妙,心中大為不服,不由冷笑了一聲,道:「晚輩雖然年輕,對音律之學卻也略窺門徑,對絲竹樂器,雖沒有研習過,但聽得也不在少數……」

  那怪人聽上官琦一番辯解,知他心中不服,冷冷笑道:「聽你之言,似乎懂得不少。我問你,你看老夫吹的是和平常人一般麼?」

  上官琦道:「如若將老前輩與常人相比,確有不同之處。」

  那怪人翻了翻一雙大眼,臉上泛起了好奇的神色,忽又微笑道:「老夫與別人有何不同之處,你且說說看……」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絲竹吹彈,原是恰情悅性之用;吹彈之人,當時的心情雖有哀樂之分,但也一定有曲有調。尤其吹奏洞蕭,更須氣定神凝,徐徐吐氣,其音才能柔婉。可是老前輩卻與一般人大不相同,吹奏得既無曲無調,宮商音律,也不協和,而且,而且……」他忽然想到和自己相對面坐的乃是一個喜怒無常、冷熱不定的怪人,如果說得太坦直,反為不妥,是以「而且」了兩句,住口不言。

  那怪人聽得連連點頭,神情上似是很為高興。這時見上官琦住口不言,一轉臉,急急問道:「而且什麼,快說,快說……」

  上官琦看他神情知道自己不說,必將激起這怪人的怒意。輕咳了一聲,說道:「而且老前輩吹奏之時,貫神用勁,吹得十分吃力。以晚輩看,老前輩吹弄洞蕭,就如同在施運一種內家功夫一般……」

  那怪人不待上官倚話完,突然哈哈一陣大笑,道:「難得,難得,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對音律、武功兩道,卻懂得不少……」轉臉瞧上官琦,又道:「數十年來,聽見老夫蕭音的人,自是很多,但能循聲找到的,卻只有你一人。想不到你竟精通此道。實對你說,老夫吹奏之法,自是與常人不同。他們吹簫只是抒情怡性,老夫吹簫除了抒情怡性之外,卻還在修為一種高深的武學。老夫吹簫是運功化氣,聚氣成音,集音成力,這種力量能傷人於無形之中……」說時臉上滿是得意之色。

  上官琦道:「晚輩雖是愚魯,但在蕭音之中,已聽出老前輩是一位武林高人了。」

  那怪人被上官琦一陣恭維,心裡更是高興,朗朗大笑,道:「放眼當今武林,堪與老夫匹敵的,還數不出什麼人物。只是老夫武功雖高,但未遇到一個可傳之人,……」窗外陡然黑影一閃,那怪人疾伸右手,一吐一收,他這突然的動作,把上官琦嚇了一驚。但那怪人卻笑向上官琦道:「你且看看老夫這一手功夫。」張開五指,掌心裡竟是一隻很大的黑蝙蝠。

  那黑蝙蝠停在掌心雙翅不住地撲張,彷彿想飛,卻又飛不出去。

  那怪人眼睛望著蝙蝠在掌心飛動,臉上現出了歡愉之色,似覺玩得十分有趣,人卻向上官琦道:「老夫倒很喜歡你這份膽識與聰慧,打明天起,我要將我的絕學傳授與你。」

  此人雖已是鬚髮蒼然,但嬉玩之心,卻是甚重,做事說話,常帶幾分稚氣。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他武功,確有過人之處,揮手攫鳥,實非常人可以辦到。但武林之中,最重師道一倫,我豈能見異思遷,認他作師……」當下高聲說道:「老前輩授我武功雖可,但我卻不能認你作師。」

  那怪人沉吟一陣,笑道:「當今之世,不知有好多人想投在老夫門下,均被老夫婉拒。你不認我作師,卻又想學我的武功,那成什麼體統?」

  上官琦道:「傳我武功之言,是老前輩親口說出,在下並未心存此意。老前輩既不願相授,那也罷了……」霍然轉過身子,大步向外走去。

  忽覺一股強猛的暗勁,襲上身來,有如千百斤重鉛,壓在身上一般,不自覺地運集了全身功力,向那襲上身來的暗勁相抗。但覺壓力逐漸加重,上官琦也不自主地把全身的真力集中相抗。

  那襲來的暗勁綿綿不絕,上官琦漸感承受不住。待他想起要走之時,雙腿已然不聽指揮,別說向前走動了,就是想移動一下,也覺力難從心。

  原來他把全身所能用出的氣力,都用來和那襲上身來的暗勁相抗,全身不剩半點餘力。有如一個身負千斤重擔之人,全身力量都運集在負重之上,連動彈一下的氣力也沒有了。

  只覺那襲來的暗勁,適可而止,身後響起老人冷森森的笑聲,道:「老夫這居住之處,數十年來,從未有人涉足其間。你這娃兒既然進來了,豈能輕輕易易地出去……」

  上官琦心中想道:「是你要我進來的,怎能這般強詞奪理地反來怪我?」他心中雖然想和他爭論,但因沒有說話之力,開口不得,空自心中焦急。

  只聽那老人呵呵大笑了一陣,接道:「你現在該知道老夫之言,說得不錯了吧!舉世能和我武功相抗之人,大約只有兩三個人。但我這數十年來潛居閣樓,日夜研究,武功一道,已是大有進境。如你能投我門下,得我絕學,十年後,定然成為武林中第一高手……」

  上官琦只覺運集抗拒那襲來暗勁的真氣逐漸消減,臉上汗水滾滾而下,連分心聽那老人說話的精神,都難抽出,但聽他聲音繚繞耳際,卻是一句也沒聽清楚。

  要知他此刻把全身所有的潛力,都用了出來,和那襲上身來的暗勁抗拒,血脈暴張,毛髮豎立,神意集中,耳目都逐漸失去了靈敏。

  那老人久久不間上官琦回答自己之言,心中怒火大起,高聲說道:「我說的話,你是聽到沒有?」

  忽覺他抗拒之力,突然消失,上官琦的身子倏然摔倒地上。

  怪老入口中罵了一聲:「沒有用的娃兒!」左掌在地上一拍,飛了過去,舉手在他「天靈」、「玄機」、「金門」三處要穴上各拍一掌。

  上官琦本已氣絕,經他在三處要穴上各拍了一掌之後,長長吁一口氣,忽然挺身坐了起來,張嘴噴出幾口鮮血。望了那老人一眼,怒道:「就是你的武功,舉世難有一人匹敵,我也不要認你作師,學你的武功。」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那怪人似是被上官琦的家強之氣所懾,忽地長長歎息了一聲,道:「好吧!你不認我為師,也就算了。只要你肯答應我幾件事,我就把武功傳你。」

  上官琦回過頭道:「你要我答應什麼事?」其實,他對那老人的武功,心中亦甚嚮往,但因他生性倔強,心存師倫,不肯向那老人服輸。

  怪老人仰臉望著屋頂,口中喃喃地答道:「一、二、三、四……」忽然轉臉望著上官琦道:「此事最是容易不過,只要你答應武功學成之後,替我殺去二十八個人,就算報答了我授你武功之思。」

  上官琦道:「這二十八人是何等人物?老前輩必須先說清楚,讓在下斟酌一下再說。」

  那怪老人突然一掌擊在地板之上,震得樓瓦格格作響,大怒道:「你這麼盤根究底,哪裡像隨我學武的樣子?倒像是我要從你學習功夫了。」

  上官琦冷冷說道:「晚輩武功雖然平庸,但寸心卻有正邪之分。

  如果要我殺害之人,都是奸惡之徒,且莫說二十八人,就是二百八十,二千八百,晚輩亦當為你—一誅絕;如是大忠大孝、俠膽義肝之人,就一人晚輩也不願妄殺,……」說完,轉身向前走去。

  怪老人冷冷喝道:「站住。進我這閣樓容易,但如要出這閣樓,哼哼!豈是輕而易舉之事?」

  上官琦停下腳步回顧那老人一眼。笑道:「老前輩武功高強,殺晚輩不過是舉手之勞。不過,我上官琦卻不是貪生怕死之人……」突然提高了聲音,道:「老前輩想殺就殺,我自知武功不敵,決不還手就是!」一挺胸,閉目而立。

  閣樓上突然寂靜下來久久不聞那老人回答之言。

  上官琦心頭大感奇怪,睜眼望去,眼前哪裡還有那怪老人的蹤跡?正待轉身走去,忽聽一聲十分淒涼的長歎之聲,起自閣樓一角。

  定神望去,只見那怪老人懷抱一個尺許見方的黑色箱子,雙目之中淚光閃動,午夜靜寂,清晰地聽到那淚水滴在木箱上的聲音。

  上官琦忽然覺到這怪老人是位十分可憐之人,不覺間油生憐憫之心。

  但聞淚水滴打在木箱上的滴嗒之聲,不絕於耳,顯然,那老人正淚如泉湧,哭得傷心無比。

  上官琦不自主地緩步走了過去,只見那老人雙目圓睜,望著屋頂,口齒啟動,但卻聽不到一點聲音,也不知他在說的什麼,兩行淚水,奪眶而出,滴在木箱之上。

  他似是忘記了這閣樓上還有一個上官琦一般,仰望著屋頂,動也未動過一下。

  上官琦走到他身側後,低聲說道:「老前輩可有什麼傷心之事麼?」那怪老人忽地轉過頭來,放下手中木箱,接道:「哪個要你來多管閒事!別說我沒有什麼傷心事,縱然是有,告訴你又有什麼用處……。」

  這一番話,說得童心猶存,聽得人甚覺好笑。

  上官琦勉強忍住笑意,低聲說道:「老前輩如有什麼需要之處,儘管吩咐晚輩,只要我能力所及,決不推辭。」

  那怪老人道:「老夫生平不願受人相助之恩。」

  上官琦默然沉忖一陣,回身走去,心中暗道:「他說的倒是不錯,像他那樣的武功,舉世無匹,縱然有什麼需人相助之事,我也幫不了忙。」

  忖思之間,人已走到窗口,正特舉步跨出,忽聽那老人叫道:「站著,老夫倒想起求你辦一件事情。」

  上官琦回身答道:「老前輩儘管吩咐,晚輩自當盡力以赴!」

  怪老人長歎一聲,說道:「我求你答應學我的武功,好麼?」

  上官琦略一沉忖,答道:「老前輩授我武功之意,要我去為你殺人,此事晚輩實難答應。」

  怪老人想了一陣,道:「那麼你就少殺幾個,減去一半好了。」

  上官琦道:「一半之數,那是十四個了……」

  怪老人喜道:「不錯,不錯,二十八人一半,正是十四個。」

  上官琦搖頭說道:「不行,妄殺一十四個和我無怨無仇之人……」怪老人不待上官琦話完,搶先接道:「那就再減一半,替我殺七個人,總該可以了吧!」

  上官琦道:「妄殺一人,就是大不應該之事,何況要殺七人。」

  怪老人道:「那就再減一半,你替我殺上三個人吧!」

  上官琦看他目光之中,滿是期望之色,不覺輕輕歎息一聲,沉吟不語。

  怪老人左手忽地一拍地板,原坐姿勢不變,凌空直躍過來,落在上官琦身前說道:「只要你肯點頭答應,我立時就開始授你武功……」

  上官琦突然抬起頭來,說道:「不答應。」轉身一躍,直向窗外飛去。怪老人右手一伸,迅快絕倫地抓住了上官琦的左臂,微一挫腕,硬把上官琦向前飛躍之勢給拉了回來,摔在樓板上。

  上官琦原待掙扎爬起,但那怪老人突伸右手,按在自己肩上,一股強大的力道壓著,使他動彈不得。

  那怪老人望著上官琦,發出一陣如怒龍嘯雲般的冷笑,道:「小娃兒,你自信能走得了麼?」冷哼了兩聲,又道:「你也太不知好歹了,普天之下,有多少人想對老夫拜師學藝,但老夫連瞧也懶得瞧他們一眼。如今老夫這等求你,自願將生平絕學傳授於你,想不到你這娃娃竟如此冷傲,任老夫如何說,也不肯答應。你說,你這等對待於我,叫老夫怎不恨你入骨……」

  上官琦既然受制於人,心中忖道:「這老人武功高得令人莫測,要想逃出閣樓,只怕大非易事。如今怪老人對自己既是如此憎恨,必已不存善意,與其受辱蒙羞,還不如痛痛快快求死來得爽快。」心意既定,轉臉向怪老人道:「學藝之事,自然要雙方情願。如今老前輩竟仗著武功,威脅在下,這無疑是一種凌辱。我上官琦雖然是武林後進,卻也不甘受人羞辱。現在既然落在你手,一切悉聽尊便,要想我拜你為師學藝,那是做不到……」

  那怪老人翻著兩隻大眼,望了上官琦一陣,哼了一聲,道:「娃兒你可打錯了算盤,你想頂撞老夫,要我在一怒之下,把你殺死,以求一個痛快麼,……哈……哈……哈!」怪老人狂笑一陣,接道:「老夫生平做事,從來是任意而為,人想跟我學,老夫偏不收他;你不跟我學,我就非得到你不可。如若有人不聽老夫之言,那老夫就以世間最殘忍的手法,點他的經脈,叫他痛苦一生……小娃兒,老夫倒真喜歡你這份傲氣。現下再給你一個最後機會,如你肯答應老夫之言,老夫願不究既往。」

  上官琦見那老人盛氣凌人,不由心生怒意,未待他話完,高聲喝道:「不要說了,上官琦豈是怕死之人,殺剮聽便,決不反悔!」

  那怪老人怪笑一聲,道:「好呀,這是你自討苦吃,可不要怨老夫心狠手辣了!現在我要告訴你我用的手法,我要點毀你太陽、太陰、少陽、少陰四大經脈的一十二處要穴,還要點你三大經外奇穴。哼哼,老夫最後還要把你任督二脈的氣道阻塞,我要你慢慢地飽嘗那廢而不廢、殘而不殘、噬骨鑽心的痛苦!」

  上官琦雖聽得心中冒上一股寒氣,但他生性倔強,決不肯屈服於人,這時已滿懷怒恨,當下說道:「你且不要得意,上官琦不一定懼你這種手法,不要多說了,要動手就動罷。」滿臉莊穆之色,大有凜然視死如歸的氣概。

  怪老人陰森森地冷笑一陣,道:「好倔強的娃兒,老夫就不信,你是鐵打銅鑄之人。」右手猛然在他身上一拂。

  上官琦只覺他手掌所經之處,經脈穴道,如受重擊,登時感到半身麻木,手腳難動。

  怪老人又是一聲陰沉的冷笑,道:「世上最殘酷的刑法,就是讓一個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老夫在這閣樓之上,熬度了十幾年的歲月,十幾年沒有一個人相伴過我,現在我要逆轉你全身經脈行血,使它返攻內腑,先讓你受三日夜行血逆轉的痛苦之後,我再廢去你雙臂雙腿,相伴我在這閣樓上,消磨你一生歲月!」

  這一番話,說得陰風森森,句句字字,都使人不寒而慄。

  上官琦抬頭瞧了那怪人一眼,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在這閣樓之上,一過十幾年,內心之中積壓了無比的寂寞、怨毒,既能說出口來,想必能夠作到。如其讓他把我擺弄得不死不活,倒不如自己早些想個法兒,求得一死,既可免去很多罪受,亦可免去受他羞屏。」

  心念一動,暗中提聚真氣,準備在那老人不防之時,突然舉掌,自碎「天靈」要穴一死。

  哪知一提真氣,忽覺受那老人拂傷的經脈穴道,如受閉塞一般,不但行血難通,而且連經常運行於經脈之間的真氣,也被阻塞難過,但覺傷處一陣劇烈的麻疼,提聚丹田的一口真氣,隨之散去。

  怪老人冷眼旁觀,把上官琦的一舉一動,都瞧得十分清楚。只聽他又是一陣人耳驚心的陰沉冷笑,道:「本來你的傷勢,還要兩三個時辰後,俟穴脈暴漲,行血壅塞之後,才能發作,但你現在已運氣行功,迫使血脈流速加快,這一來,集血不但加多,而且傷勢也提前發作。你先嘗試一下這個滋味如何?不過,眼下你身受之苦,只不過是經穴被我用『拂脈震穴』兩種手法混用的傷人之法,如果我要封了你全身經穴脈道,再迫你行血反集,那時你所受到之苦,比現在更要厲害數倍之多。」

  上官琦真氣忽然散去,心中已知道不對,趕忙舒展一下身體,長長吸口氣,把散浮的真氣,緩緩逼回丹田之中,心中卻在盤算著如何逃離這座閣樓,或如何才能求得速死……怪老人沉默了一陣後,左手突然舉起,又在上官琦幾處關節之上,輕輕地擊了數掌。

  他掌勢每次擊在上官琦一處關節上,上官琦就立時覺到這處關節和身體脫節一般,除了一陣輕微痛疼的感覺之外,並未有什麼劇烈的反應,唯一的感覺,就是被敲中的關節,似已不屬他有,意識中無法再揮舉運功。

  他緩緩把目光投在那怪老人的臉上,想道:「咱們無怨無仇,你又為什麼這般折磨我呢?」天性中潛伏的倔強,使他不願把心中想到之言,說出口去,長長地歎息一聲,閉上雙目。

  只聽那怪老人輕蔑地笑道:「你可是後悔了麼?」

  上官琦用力地搖搖頭,堅決地答道:「沒有,我永不後悔!」他的回答簡短有力,而且毫不考慮,就快速地答覆出來。

  怪老人冷冷地說道:「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一盞熱茶工夫之後,你即將嘗受到最難受的痛苦,行血返攻內腑,太陽、太陰、少陽、少陰四條經脈中的行血暴漲,其苦有如萬蛇蠕行於身體之中。孩子,你是無法忍受這些痛苦的!」最後一句話,突然間變得十分慈愛柔和,儼然長者口氣。

  上官琦淡淡一笑,道:「生死之事,也不放在晚輩心上,但我有一事心中難明,不知老前輩能否相告?」

  怪老人聽他口氣之中,對自己毫無怨恨之心,甚感奇怪,略一沉思,說道:「什麼事,你儘管問吧!」

  上官琦道:「老前輩的武功,既然世無匹敵,不知何以常在這閣樓之中,吹簫自娛,不肯到江湖上去走動走動?」

  怪老人道:「哼!江湖險詐,人心難測。世界雖大,但卻沒有我這閣樓之中來得清靜。」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世間才具超人之士,多有孤傲之僻,老前輩武功成就,為晚輩生平僅見高人,一管洞蕭,更是吹得婉轉入化,拋去世俗曲調,自成一格。似此等大成大就,縱是才華橫溢、智慧絕代之人,亦必要心神集中,胸無雜念,才可步入此等境界。老前輩心神精智,盡耗在武功、洞蕭之上,自是難免性格孤僻,喜怒難測,此點不足為奇。最使晚輩難以想通之處,就是老前輩何以會有殺人之念,而且指定要殺二十八人?」

  怪老人沉忖一陣,答道:「因這二十八人都和我有仇,血海之恨,不殺他們,難以消解胸中不平之氣。」

  上官琦忽然睜開雙目,追問道:「那老前輩為什麼不肯親自仗劍,追覓仇蹤,卻躲在這閣樓之中,以簫聲引人入彀,借傳武功之名,使人感恩圖報,仗劍替你賣命;自己卻適身事外,坐視虎鬥,可是存心盜名欺世……」

  那怪老人聽他愈說聲音愈高,最後幾句,聲色俱厲,立時大喝一聲:「住口!」伸手撩起黑色長衫。

  上官琦仔細望去,只見那黑衣老人雙腿自膝以下,完全斷去,歉然一歎,道:「老前輩原來是身體殘缺之人,這就難怪……」忽覺胸中氣血湧塞,經脈暴脹欲裂,無法接下去,倏然住口。

  怪老人忽然間變得十分慈愛,低聲說道:「快些閉上眼睛,把胸中所有的思慮完全排除,盡量使你自己身體和精神輕鬆舒適。」

  上官琦道:「晚輩想早……」

  怪老人接道:「孩子,別太自信,據我所知,沒有一個人能夠強忍那經脈暴脹、氣血不通之苦,你必須事先在心中有著很妥善的準備,每當傷勢發作時,能夠不為所亂,從容應付……」

  上官琦又待開口,那怪老人搖頭示意,不讓他再接下去,說道:「大概你已是傷勢將發,我雖有點傷你穴道之能,但卻無法在你傷勢將要發作之時,阻使你傷勢發作。」

  上官琦心中暗道:「難道我身受內傷的反應,當真會如他所說的這般厲害?……」就這精神微分之時,果覺一股氣血向上衝去,不禁心頭一驚。

  但感那上衝氣血,似是被一股強勁的東西堵塞,沖又衝不出去,不沖又無法遏止排消。

  他開始嘗受到這行血返攻內腑的痛苦,體內好像驚濤駭浪,洶湧翻滾,沖激得他心裡泛起一陣噁心,欲嘔欲吐。腦際更是痛苦難耐,忽而漲痛如裂,忽而又是一片空空洞洞,似覺自己身子在萬丈的崖上,往下疾落,手足抖戰,兩眼昏花,鼻息如窒。這時他才知道那怪老人所說,這種痛苦,實非常人所能忍受。

  那怪老人凝神注視著上官琦臉上的變化,這時見他額汗如豆,知他已經發作,點頭道:「孩子,這份罪可不好受吧。趕快依老夫之言,速閉上雙目,屏息心中雜念,也許對你有點用處,如要再任性硬抗強持,不用說你這點修為,就是武功再高,也是無法克制……」

  上官琦知他所言不虛,立時依言緊閉雙目,口咬舌尖,鼻觀心地將無數的思慮滌蕩乾淨,心中才逐漸平伏,痛苦慢慢減消。

  那怪老人見上官琦依言運動行氣,臉上綻出了一點喜色,道:「年輕人最要緊的就是聽人忠告,現在可覺好些沒有?」

  上官琦點點頭道:「好些了,多謝你老人家……」

  那怪老人「哼」了一聲道:「我也不要你謝。你現時雖然好了一點,不過你的傷勢從今以後,每天在子、午、卯、西四個時辰,必定發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厲害……」邊說邊注意著上官琦臉上的神情,「嘿嘿」冷笑了兩聲,道:「這全是你自作自受,不聽老夫相求之言,卻要硬充英雄豪客,老夫雖能點傷你,卻無能為你療治。唉!如今看你這等痛苦,老夫倒是大大失悔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2:36:27

第五章 如此師徒


  上官琦心中雖是被他危言所動,但卻不願開口求恕,但又唸唸難忘那怪老人警告之言,每日子、午、卯、西四個時辰之中,傷勢發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利害,暗自忖道:「如我傷勢真如他所言一般,一日夜功夫之中,發作四次之多,這個罪可是難憑血肉之軀強自忍受,看來我眼下只有一條死路可循。」

  想到一死可解這身受痛苦時,心中安穩了不少,淡然一笑,道:「老前輩大可不必為此抱疚,晚輩早已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當我拒絕老前輩相授武功時,已想到此等舉動,難以獲致老前輩的諒解……」

  他微微一頓,臉上泛現出一個淒涼的微笑,接道:「晚輩心感老前輩相教忍受痛苦之法,願把心中一點拙見,坦誠相告。老前輩身有殘缺,難以仗劍江湖,覓尋仇蹤,想藉授人武功之情,使人代你洗雪心中之恨,並非什麼為難之事。據晚輩所知,武林中人,大都嗜武如狂,老前輩再耐心等待上一年半載,借那婉轉人化的簫聲,召來幾位武林人物,決非難事。像晚輩這等愚昧之人,只怕世間少之又少,老前輩只要提出以絕世武功相授,莫說只讓他殺上二十八人,就是要他再多殺個三五十人,他們也不會推辭……」

  怪老人冷笑一聲,接道:「老夫這一把年紀了,難道連此等之事,也要你來說不成!」

  上官琦忽然睜開雙目,正容說道:「晚輩之言,句句出自肺腑,老前輩不要多心才好。」

  怪老人微微一歎,道:「唉!事情如果似你所說的那般簡單,老夫也不致在這閣樓之中,苦守十幾年了……」他緩緩抬起頭來,把目光投向雲天遠處,黯然接道:「要知非常的手法,大成的武功,並非是人人都可以學得。師承固然重要,但稟賦更屬難求。老夫要援人的武功,都非平常之學,自非平常之人所能領悟。十幾年來,老夫日日憑窗獨坐,閱人何止千百,但我這十幾年中所見之人,只有你可以承繼我的衣缽,但你卻不願認我作師,學我武功。」他說到傷心之處,忍不住湧下來兩滴老淚。

  上官琦歎道:「晚輩並非不願學老前輩的武功,實因我早已有了師父,自不便再拜在老前輩的門下。」

  怪老人道:「一個人生平之中多拜幾個師父,也是極為平常之事,這有什麼為難?」

  上官琦道:「一身兼數家之長,同時拜認幾個師父,武林中雖非罕見,但總該事先稟明啟蒙師長,獲允之後,才可重拜新師,此乃師倫大道,晚輩豈敢稍有擅越?」

  怪老人道:「要授你武功,不過是見你資質過人,世難求得,並非存奪人弟子之心。拜師不拜,都是些無關緊要之事。此等繁文縟節,老夫素不喜愛,免了最好。」

  上官琦道:「老前輩雖無堅持我拜師之心,但卻有挾恩求報之意。你傳授了我世無其匹的武功,卻要憑仗這些武功去為你追殺仇人。」

  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如果老前輩的仇人,都是不法盜匪、綠林巨凶,晚輩殺之心安理得;如是大忠大孝的正人君子,晚輩屆時定感十分為難。既不能毀棄承諾,有負老前輩傳授武功之恩,又不能盲目殺戮好人,想來想去,還是不學老前輩的武功最好。」

  怪老人冷笑一聲道:「但眼下我已點傷你全身四大經脈,一十二處要穴,你如不答應學我武功之事,此後歲月即將永留這閣樓之上。除了每日熬受四次傷勢發作之苦以外,還要受盡我的譏諷羞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要拖延上三月時間,你受傷的經脈即將開始硬化,那時你縱然心中後悔,但已無法可想了。據老夫所知,縱然是一代神醫國手,也無能把人體逐漸硬化的經脈復元。現在,你還有足夠的時間,先熬受三天試試,看老夫之言,是真是假?三日內你若能回心轉意,一言相求,老夫當不惜消耗真力,打通你受傷經脈。如若你還要這般傲硬,那就把你最寶貴青春耗在閣樓之上,陪老夫一輩子吧!」

  上官琦冷然答道:「我不必用三天時間去想,現下就可以肯定地答覆你:我永不後悔!」臉色神情之間,一副大義凜然之態,當真是豪氣干雲,視死如歸。

  怪老人和他相互凝注了一陣,忽然閉上雙目,喃喃自語道:「好倔強的娃兒。」

  閣樓上恢復了一片死寂,靠窗處擺放的幾盆盛開桂花,散發出濃郁的幽香,但這撩人綺念的桂子清香,和這陰森可怖的環境,很不調和。

  上官琦努力使自己忘去一切,使心清清明平靜,不知何時,已沉沉睡熟過去。

  當他醒來的時候,已是日昇三竿時分,陽光透窗而人,照入下閣樓中。

  怪老人懷抱著一隻黑漆木箱,憑窗而坐,抬頭望著無際藍天,背影中流現出無比的寂寞。

  上官琦暗自歎息一聲,忖道:「像他這般枯守這閣樓之中,一過十幾年的歲月,寸步難離……」

  突然心中一動,腦際中閃過一個念頭,暗暗忖道:「以他這般武功之人,縱然失去了雙腿,也難把他困居這閣樓之中,不知何故,他竟十幾年不肯離開?……這荒涼的古剎中,人跡罕至,藏經樓下那壇壇骨灰,又是何人寄放?……這些年來,他又食用什麼?」

  這種種疑問—一從腦際閃過,使他對眼下怪老人,有了更多的迷惑。

  忽覺一陣氣血湧塞,經脈暴脹,心知又到傷勢發作時辰,趕忙屏絕雜念,平伸雙臂,使身體重心,分配在全身各處,躺得異常舒適,準備迎接氣血閉塞、經脈暴脹的痛苦。

  但覺平日暢通全身各條經脈的行血,此刻突然像被人在幾處經脈要位上分隔起來,氣血難以通行,壅積在幾處要穴經脈之處,筋脈暴脹欲裂,全身痛楚無比。

  但見他頭上汗水,有如水澆一般,滾滾而下,但卻咬牙苦撐,不肯發出一句呻吟之聲。

  那怪老人靜靜地坐在一側,圓睜雙目,一瞬不瞬地凝注著他,臉上神情十分奇怪,也不知他在想的什麼心事。

  上官琦望了那老人一眼,別過頭去。

  他性情剛直,寧斷不曲,不願讓那老人瞧到他痛苦神色。

  怪老人冷笑一聲,說道:「現下你傷勢不過剛剛發作,待那積血漸消,全身經脈經過一陣暴脹之後,復變收縮,那時脈道之中行血蠕動,有如千百條毒蛇,爬行於全身經脈之中,麻疼癢酸,萬苦齊作。別說你這般年輕之人,就是老夫這般身歷慘變之人,也難有忍受那等痛苦的定力……」

  他微微一頓後,又道:「眼下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救於你身歷的疾苦……」話至此處,倏然住口不言。沉默了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才繼續說道:「那就是在你積血漸消之時,點了你三大暈穴。」

  他原想自己停口不言之時,上官琦定然會追問解救之法。哪知事情大出意外,上官琦竟似未曾聽得一般,毫無半點反應,只好又自行按說下去。

  上官琦強忍著無比痛楚,回頭一笑,說道:「老前輩盛情,晚輩心領了……」

  怪老人怔了一怔,道:「什麼?麻疼癢酸之苦,實非人所能受。孩子,你就是鋼筋鐵骨,也一樣忍受不了。」

  上官琦淡淡一笑,道:「晚輩如果真難以熬受之時,自會了斷自己,老前輩不必多費心了。」

  怪老人冷哼一聲,罵道:「老夫生平之中,還未遇上過像你這般不知好歹之人,屆時你忍受不了之時,可別向我求救。」

  上官琦微微一笑,閉上雙目。

  但覺那湧行在幾處脈穴之處的積血,漸漸消去,暴脹欲裂的經脈,為之一鬆,無比的痛苦,突然消解,精神隨之一暢。

  但他心中知道那老人決非相欺之言,這剎那的舒適之後,緊接著將是更難熬受的痛苦,借這輕適的瞬間,用出了所有的氣力,疾向一側翻滾過去。

  要知人體氣血的運行,本有一定的常規,脈道被傷,氣血壅塞,久攻不通之後,積血就漸返原位。

  上官琦雖然嘗試了經脈暴脹欲裂之苦,但他覺出時間並不長久,只要咬牙苦忍,或能撐得過去,萬一忍受不了時,再想自盡之法。但他又不願讓那怪老人瞧到他強自忍受痛苦之狀,是以借身體舒適的剎那間,翻滾到閣樓一角。

  怪老人似是已對上官琦完全絕望,連轉臉望他一眼也不願瞧,打開身邊黑色箱子,滴滴熱淚,滾落箱中。

  上官琦卻注意那老人的一舉一動,瞧他打開黑色箱子,熱淚就奪眶而出,心中大感奇怪,暗道:「那黑色箱子之中,也不知放的什麼?怎的能使這冷若冰霜的老人,一瞧之下,就熱淚滾滾?」

  未容他心念轉完,突覺胸中傷處一陣麻疼,緊接著各處傷穴一齊發作,麻疼大作,經脈之中,若有物蠕蠕而動,而且愈來愈凶,有如千百條毒蛇,爬行在體內一般,癢疼交作,酸麻難忍,果然是痛苦無比。

  上官琦咬緊了牙關,強忍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不肯出一句呻吟之聲。

  但這等非人所能承受的痛苦,縱是鋼筋鐵骨之人,也難以忍受得了,只覺全身汗水,泉湧而出,整個的軀體,似被萬蛇啃噬一般,終於發出了呻吟之聲。

  怪老人回頭瞧了上官琦一眼,緩緩合上黑色箱蓋,仰臉一聲長笑。

  笑聲淒厲刺耳,直似碧霄鶴唳,悲壯中混入無比的痛苦,震得壁間積塵紛紛落下,屋瓦格格作響。

  直待那淒厲的長笑之聲停息之後,才望著上官琦冷冷說道:「我道你真是銅鑄鐵打之人,原來也承受不了。」

  上官琦傷勢發作正凶,全身痛楚難耐,根本就無法聽清楚怪老人說些什麼,只見他嘴唇一張一合地啟動。

  忽見他左手一拍地板,縱身躍了過來,右手揮動,連點了上官琦四處暈穴。

  上官琦暈穴被點,立時昏了過去,呻吟之聲亦隨著停了下來。

  他無法再看到那怪老人做些什麼,當他醒來之時,天色又已人夜。

  睜眼望去,只見那怪老人靜靜地坐在身側,雙目圓睜,神光如電,凝注在自己臉上。

  他緩緩舉手,輕按在胸口之上,對那萬蛇穿過經脈的痛苦,似是猶有餘悸,呆呆地瞧著那怪老人的冷冰冰的臉色,說道:「咱們無怨無仇,你這般折磨我,不知對你有什麼好處?」

  怪老人冷漠的臉色,突然泛起了一絲笑意,道:「只要你答應我學我武功,替我殺兩個仇人,我就打通你受傷經脈。」

  上官倚搖搖頭,轉過身去,答道:「我一日夜中,有大部時間不受被傷經脈困擾之苦,你縱然防範嚴密,但也無法每時每刻都監視著我。」

  忽聽那怪老人低聲求道:「我已是年近古稀之人,不知哪一天就要死去。如若不能把我這一身武功傳授於人,死了實在可惜!」

  上官琦道:「世上盡多才質俱佳之人,求之不難,你又何苦一定找我?」

  怪老人怒道:「我非要傳你不可!」

  上官琦道:「要我學會你武功之後替你殺人,晚輩決然不幹。」

  怪老人黯然一歎:「老夫生平之中從未開口求過別人,今日破例求你一次。」

  上官琦道:「老前輩有什麼事求我呢?」

  怪老人道:「我求你答應我,學我武功;認我作師與否,都不要緊,只答應替我殺上一個人,就可以了。」

  上官琦看他臉上神情淒然,心中大是不忍,暗道:「世間那有求人學藝的師父,這老人這般相求於我,不知是何用心?難道真如他所言,一個練習上乘武功之人的資質,極難遇得,而我又確有了這等修習上乘武功之人的資質不成?」

  他沉吟了一陣,說道:「難道老前輩的武功,除了晚輩之外,當真就不容易找得繼承你衣缽之人麼?」

  怪老人又是一聲歎息,道:「像你這般資質之人,找來雖是不易,但也並非難尋得……」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不過,資質之外,更難求得的,是俠義之心。像你這般資才,又具俠義之心的,那就絕無僅有了。唉!要知一個資質過人、聰明絕倫的人,如若沒有俠義之心,武功愈是高強,為害世間愈大,老夫曾經親睹其人,而且親身經受慘痛……」話至此處,倏而住口,點點熱淚,滾了下來。

  上官琦道:「老前輩要我殺害之人,可就是殘害老前輩的正凶麼?」

  怪老人道:「此中經歷,老夫不願親口對人說出。但我可以告訴你的,他決不是一個好人。」

  上官琦道:「不知老前輩可否把那人姓名,告訴於我?」

  怪老人搖搖頭,道:「不行。」

  上官琦道:「晚輩如若答應下來,決不會背棄諾言,那時老前輩傳了我的武功,挾恩告訴我仇人姓名,與其那時叫晚輩左右為難,還不如我現在死去的好。」

  他看那怪老人武功絕倫,心想他的仇人定然是極負盛名之人,決非一般武林人物。這一答應下來,不但責任艱巨,而且又想對方是武林中正大高人,那時殺既不是,不殺又覺愧對老人承諾,是以不肯答

  怪老人突然斂容說道:「好吧!不管你肯不肯為我報仇,我也要打通你受傷的經脈,傳你武功。」

  上官琦道:「晚輩不願意無緣無故受人之恩。」

  怪老人舉手點了他穴道,說道:「我要傳你武功,那就非要傳你不可,還能由得你作主麼?」

  上官琦被他點了啞穴,口不能言,身受內傷又重,也無法和他掙扎,只好瞪著一雙眼睛,聽任那怪老人的擺佈,心中空自焦急。

  但覺身體被那怪老人不停地翻來轉去,折騰了半天工夫,才覺到一隻手掌抵在背心之上,一股熱流傳入身體之中。

  那怪老人的功力深厚,熱流綿綿不絕地攻入體內,但那熱流一近受傷經脈,受到阻力,難再通過。

  但熱流滾滾,衝撞之勢甚是強烈,大約有一頓飯工夫之久,才通過一處傷穴。

  他覺著攻入體內的熱流,在打通一道傷穴之後,忽然消失,緊接著就聽到那怪老人的喘息之聲。

  待那怪老人喘息之聲停了良久,重又開始把手掌抵在他背心之上,熱流重又向體內攻去。

  到他傷勢將要發作的時間,老人就點了他暈穴,使他知覺消失,忘去痛苦。時辰一過,又拍活他暈穴,繼續運功打通他受傷經脈。

  怪老人足足耗去了有三日夜工夫之久,才把上官琦受傷經脈完全打通,說道:「我已決定把一身武功傳授於你。唯一之求,你每日必須離開這閣樓三個時辰。你可借這三個時辰,去找些食物回來,聽得我簫聲相召,才准登上閣樓。」

  上官琦回頭瞧了那老人一眼,緩緩站起身子,舒展一下筋骨,穿窗而出。

  一陣秋風吹來,忽覺精神一振,回頭向閣樓之中望去,只見那怪老人手拿洞蕭,懷抱黑色箱子,憑窗而坐,抬頭望著天上悠悠的白雲,不知在想什麼心事,神情似是並不關心上官琦的去留。

  他輕輕歎息一聲,想著數日來在閣樓中的諸般經過,恍如經歷了一場夢境。

  忽然間,心中一動,想到了大殿上還陳放著師叔、師兄的屍體,在這等深山之內,荒涼的古剎之中,不知是否有野獸傷損到幾人的屍體,心念一動,立時向大殿之中奔去。

  距大殿尚有數丈之遙,立時嗅到一股濃烈的腐屍味,不覺地加快了腳步向前奔去。

  但見大殿之外鳥屍遍地,心頭甚感奇怪,一提氣,施展輕功身法,疾奔入大殿之中。

  他奔行之勢過於迅快,閃電而人,只覺腳下一軟,踏在一團軟綿綿的體物之上,幾乎滑倒地上,趕忙一提丹田之氣,穩住身子。

  定神看去,只見殿門口處,橫臥著一隻金錢豹,雙目已閉,似已死去多時。剛才一腳,正踏在那豹子屍體之上。

  除了門口的一隻金錢豹外,大殿上還雜陳著十幾條野狼屍體,這些凶殘的猛獸看不到一點傷痕,毛皮完整,但卻已僵鋌而臥,不知如何死去。

  轉臉望去,只見四五具血肉狼藉的屍體,殘散一地,腐臭之味,一陣陣撲鼻衝來。

  他乃絕頂聰明之人,一瞧當前景物,心中頓有所悟,暗道:「千臂毒叟翁天義,毒名果不虛傳。這些鳥獸,必是食用了大殿上橫陳屍體,紛紛中毒而亡,但看這十幾頭野狼,和一頭金錢豹,未能逃過尋丈距離,就暴斃大殿之上,毒性之烈,可以想見。」

  他一面運氣閉住呼吸,一面點查大殿上殘留的屍體,數來數去,大殿上只有八具屍體,心中暗自忖道,四位師叔、一十二位同門師兄弟,除了四個奉派來此臥底的人,尚該有一十二具屍體才對。

  定神瞧去,只見那橫陳屍體之上,雖是血肉狼藉,但大部尚都完整,這八具屍體既然一般模樣,尚有四屍,總不能被這些鳥獸食用得屍骨無存?

  心中疑念大動,立時仔細分辨幾具屍體,果然瞧出這些屍體之中,竟無一根白髮鬚髯,暗道:「莫非四位師叔內功精湛,運氣逼住劇毒,逃離了此地不成?」

  忽聞簫聲裊裊飄傳過來,這次聲音,大是怪異難聽,如嘯如嚎,刺耳至極。

  心中正感奇怪,忽覺一股腥風,撲襲入殿,耳際間響起那怪老人的聲音,道:「小娃兒快些離開大殿……」

  只聽一陣呼呼風聲,吹得羽毛橫飛,有不少飄入大殿之中。

  上官琦心中忽生警惕,心覺這陣風聲來得大是怪異,雙臂一振,斜躍出殿。

  轉頭望去,只見一條罕見巨蟒,正張著血盆大口,晃動著巨頭,大殿外的暴陳鳥屍,紛紛由地上飛起,投人那大口之中。

  片刻之間,百隻以上的鳥屍,盡被那巨蟒吞入腹中。

  上官琦雖是一身武功之人,但見到這頭如笆斗、長逾十丈以上的大蟒,也不禁有些心中發毛,但他卻又為一種好奇心所動,注目相視,不忍離去。

  耳際又響起那怪老人微帶忿怒的聲音,道:「那巨蟒不但身有劇毒,而且還能口噴毒霧傷人,你如被它瞧見,決難逃過蟒口。」

  忽見巨蟒大口一合,「咕」的一聲,蟒頭已探入大殿之中。

  上官琦不敢再看,躍上屋頂,直向經樓奔去。

  那怪老人正憑窗而坐,一見上官琦奔了回來,面上忽現喜色,但一瞬間,又恢復冷漠的鎮靜。

  上官琦心中本有很多事,想問那老人,但一見那老人之後,竟是一句也問不出來。

  那怪老人也未回頭望一下上官琦,大約有一盞熱茶之後,忽然舉蕭就唇,吹了起來。蕭音波蕩之中,忽見那巨蟒急急奔出古剎而去。

  上官琦瞧得暗生驚駭,忖道:「原來這巨蟒竟然是受他簫聲相召而來。」

  怪老人待巨蟒去遠,陡然停住簫聲,回頭望著上官琦道:「孩子,今天是幾月初幾?」

  上官琦仰臉想了一陣,道:「大約是八月十一了?」

  怪老人道:「十一、十二、十三的晚上,有一場好熱鬧瞧。」說完,憑窗遙望遠天,默然不言。

  上官琦沉吟了一陣,問道:「有什麼熱鬧瞧?」

  怪老人回頭望了上官琦一眼,但卻答非所問地說道:「你連番出入,已在經樓的屋頂之上,留下很多痕跡,快些去把這痕跡滅掉,再去找些食用之物回來。明天開始,咱們就要躲在這閣樓之中,不能再擅離一步,免得留給人追尋的痕跡。」

  上官琦茫然望了那老人一眼,躍出閣樓,心中雖然在想著不要聽那老人之言,但行動卻是不知不覺地依照他吩咐去做,他毀去在閣樓外面留下的痕跡,茫然向古剎外面走去。

  自他受傷的經脈被那怪老人打通之後,常覺腦際間空洞洞,一無所有。有時縱然神智清醒一陣,但很快又覺茫然,他心中想著早日離開這古剎,但卻又不自覺地依照那老人吩咐去做。

  這座古剎,僻處荒山,年代久遠,早已為風雨侵襲得油漆剝落,只有那牢固的石牆瓷瓦,仍然屹立無恙。

  他茫然奔出了四五里路,但見山峰綿接,連雲而起,別說一處村舍人家了,就是個樵夫、人蹤,也沒有遇上一個。

  心中正自焦急,忽聽一陣吱吱怪叫,抬頭瞧去,只見不遠處一座山口所在,站著十幾個高大的猴子,不禁心中一動,放腿奔了過去。

  那十幾隻高大猿猴,一見上官琦奔了過去,突然散成一排,攔住去路,那谷口不過一丈多寬,吃這十幾個猴子散開一攔,剛好把谷口排滿。

  上官琦停了下來,看那幾頭猿猴,個個怒目相視,齜牙裂嘴,作勢欲撲,心中暗道:「也許山谷之中,是它們繁生之地,是以不許外人進入?」正待轉身走去,忽覺迎面山風之中,送過來一陣清香,又不禁停下了腳步。

  那十幾隻猿猴,見他去而復轉,突然吱吱幾聲大叫,撲了過來,矯健迅捷,較之江湖一般的武師們,尤快幾分。

  上官琦長嘯一聲,凌空而起,疾向撲來猿猴迎去,雙掌分頭拍出,打傷了兩頭巨猿,借勢衝過猿群,直向谷中奔去。

  放眼滿谷紅白的纍纍桃實,一陣陣濃烈甜香,迎面撲來。

  上官琦數日夜來,都未進飲食,此刻驟然遇到這等又大又自的桃子,如何不饞涎欲滴,伸手在樹上摘下兩個,大吃起來,但覺脆甜可口,一口氣把兩個大桃子盡皆吃下。

  吃完了兩個大桃子,精神隨之一振,暗道:「此等深山之中,哪有食用之物可尋,不如把這桃子多摘一些,帶回古剎,代作口糧。」

  心念一轉,舉手摘了十幾個又大又白的桃子,施展開飛行之術,奔回古剎,直登樓閣。

  在他想來,這老人長居這閣樓之上,十幾年恐怕都沒有吃到過這等新鮮的水果,見到這等又大又白的桃子,定然十分歡喜。哪知怪老人回頭瞧了那幾個桃子一眼,十分冷漠地說道:「從現在起,我開始傳授你的武功……」他緩緩轉動雙目,把上官琦全身各處,都極仔細地看了一陣說道:「你雖學過武功,但可惜所學的和我要傳你的武功,大不相同,只有從頭開始,先學入門的坐息之法。」

  上官琦不自覺地說道:「我已學過打坐調息之法,重新學起……」

  怪老人冷冷接道:「內功一道,博深精遠,學之不盡。何況我所授於你的,乃武學中一大奧秘,快些調勻呼吸,聽我指授你入學法門。」

  上官琦雖然疑慮重重,但卻不自主依照吩咐之言,盤膝坐好,調勻了呼吸。

  只聽那怪老人低沉的聲音,維繞耳際,道:「閉上雙目,澄清雜念,凝神內視,五心向天。」

  上官琦依言施為,聽到五心向天之時,陡然睜開雙目,問道:「何謂五心?」

  怪老人忽然微微一笑,道:「五心者……」忽然住口不言,側耳靜聽。

  上官琦凝神聽去,除聞得蕭蕭山風外,再難聽得一點可疑的聲息。

  正待開口相詢,忽見那怪老人臉色一整,說道:「不能學啦……快把所有窗子關好。」

  上官琦看他說得神色莊嚴,只好站起身子,把四周窗子,一齊關上。

  怪老人一指左面窗子,說道:「你可藏在那扇窗下看熱鬧,不管遇到什麼驚駭之事,都不許大驚小怪,發出聲息。」

  上官琦瞧了那老人一眼,才轉臉向窗外看去,心中暗暗罵道:故弄玄虛,下次再有機會離開這古剎之時,決不再回來了……

  心念未息,耳際間又響起那怪老人的聲音,道:「來人乃西藏密宗一支中的高手,你要留心看他武功和中原武學,有何不同之處。」

  聲音甫落,遙見一點紅影,風馳電奔而來。

  片刻之間,已人古剎,停身在一座屋脊之上。

  上官琦定神看去,只見來人身材奇高,足足有八尺以上。頭上金箍束髮,身披大紅僧袍,頂門之上,有一塊鴨蛋大小的疤痕。站在屋脊之上,四下張望一眼,突然振臂而起,拔身三丈多高,懸空打了一個轉身,頭下腳上,流星般疾射而下,一起一落之勢,足足有四丈多遠。

  這等舉世罕見的輕功身法,只瞧得上官琦倒吸一口涼氣,暗道:「看來武功一道,當真是學無止境了。」

  這等荒涼的古剎,陡然之間,來了這麼一個西域高手,實是一件大為難解之事。上官琦雖然覺出了事非尋常,但卻想不出原因何在。但他又不願開口問那怪老人,只好悶在肚裡發急。

  忽聽一聲怪嘯,起自經樓之下,緊接著響起了沉重的步履之聲。

  上官琦一聽那步履之聲,立時辨出正有人步行在樓梯之上,而且步履雜亂,似非一人。

  他默數著那步履之聲,由重轉輕,似是人已登上經樓。

  只聽一人咭哩瓜拉地叫了幾句,立時有人隨著叫了起來,除了可從嗓門粗細之中,辨出是兩個人在談話之外,卻無法聽懂兩人說些什麼。

  他回頭瞧了那怪老人一眼,只見他側耳靜聽,似是十分入神,心中甚感奇怪,暗道:「這兩個談話之人,不是用的維語,定是藏語。中原之人,能解這等語言的人,極是少見這斷腿老人聽得這般津津有味,難道他真能聽懂不成?」

  但聞兩人咭哩瓜拉談了一陣之後,重又響起沉重步履之聲,似已下樓而去,逐漸消失不聞。

  上官琦心中雖有很多事,想問那老人,但一想到問他何謂五心時,那怪老人的得意神色,立時勉強忍下好奇之念。

  彼此之間沉默了一頓飯工夫之久,那怪老人突然轉了過來,笑問上官琦道:「你聽懂那兩個藏僧談的什麼話麼?」

  上官琦道:「晚生不通藏語。」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他們雖是藏僧,但卻說的是維語!」

  上官琦道:「老前輩當真能聽懂維語麼?」

  怪老人道:「難道老朽會騙你不成?」

  上官琦見他孤傲之中,還帶著幾分渾樸天真之氣,不覺心中暗暗忖道:「此人雖是喜怒難測,但還保有至純的天性。」當下答道:「老人家既通維語,但不知他們說些什麼?」

  怪老人應道:「你可曾在那經樓之上,留下什麼痕跡麼?」

  上官椅點點頭,還未來得及答話,那怪老人已搶先說道:「是啦!一個藏僧發現了你留下痕跡,指說這古剎之中定然暗藏有人,主張大肆搜查。另一個卻說那痕跡不一定是人所留,就算對方在這古剎之中,布下埋伏,也沒有什麼可怕。兩人你言我語爭執了半天,才下樓而去……」

  說了一半,突然似想起什麼緊要之事,倏而住口不言,左掌一按地,飛到閣樓一角,打開那黑色箱子,取出一粒紅色丹丸,合好箱蓋,一按地面,重又縱了回來,說道:「你先把這粒丹丸服下。」

  此人做事,想到就作,從不說明理由。

  上官琦微一猶豫,接過丹丸,吞了下去,問道:「兩個藏僧遙遙萬里跑到中原,卻找上這座古剎,不知是何用心?」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2:38:41

第六章 萬里河山


  怪老人突然雙目圓睜,神光炯炯,逼視上官琦的臉上說道:「這是一場震駭武林的賭技決賽,雙方都付出了龐大無比的賭注。唉!可是這等驚世駭俗的事,知道的人,竟是不多。」

  這幾句話,字字如巨雷貫耳一般,只聽得上官琦呆在當地,半晌工夫,才問道:「江湖之上,比武的事,倒是常見,大不了關連一人或數人的傷亡而已,賭注驚世駭俗,實叫晚輩難解。」

  怪老人搖手推開身旁一扇窗子,說道:「老夫雙腿未斷之前,足跡遍及大江南北,邊荒海角,見過了無數較技打賭之事,此事雖是不奇,奇的卻是雙方驚人的賭注。唉!如果他們真的能夠力行承諾之言,實使人難以料得後果。」

  上官傳道:「不知雙方賭的什麼?」

  怪老人目光投注遠天,緩緩說道:「一方賭注是終身為奴,連帶西域數省所有。另一方則是誘殺中原所有武林高手後,自廢武功退隱江湖,拱手奉讓十萬里錦繡河山。」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什麼,難道那打賭之人,是當今皇上不成?」

  怪老人搖搖頭道:「不是。」

  上官傳道:「既非當今皇上,要輸掉十萬里錦繡河山,豈不是一件玩笑之事?他縱然敢說,那些藏僧們,就真能相信麼?」

  怪老人沉吟一陣,道:「老夫聽到之情只此而已。此事源起於五年之前,他們就在這古剎中藏經樓上,立約打賭,可惜當時我未能看清楚他們立約相賭之人的正主形貌……」

  他微一沉忖,又道:「邊荒蠻夷,代有奇才,成吉思汗,馳馬中原,開疆闢土,橫掃羅剎國,武功之盛,史無前例。朱元漳布衣崛起,恢復大漢,又屆百年,邊疆諸族人中,以回、藏二族中人才較多,難保不無謀圖中原疆土之心,借重武林人物,也是策略之一。」

  他緩緩把目光投注在上官琦身上,道:「不過真正密宗一支中的高手,甚少願受人利用。此中詳情,一時之間,我也思解不透。好在只有數日時間,待他們到來之後,就不難聽得其中詳情了……』他忽然長長歎息一聲,接道:「縱然聽得其中隱秘,我也無能插手其間,為天下蒼生,一盡心力。」言來神情黯然,一副英雄末路的憂苦。

  上官琦忽然感覺到這老人並不是想像之中的冷怪,相反的還是一位憂國憂民、俠骨熱腸的老人。只覺他神情間,無限淒涼,不自禁大生同情之心,當下說道:「老前輩武功卓絕,晚輩親目所見,縱然失去雙腿,也無大礙。如果這般人中,真有陰謀禍國之心,在下願助老前輩……」

  忽然想到自己一點武功,如何能夠相助人家?微微一頓,接道:「晚輩自知武功不濟,難以相助老前輩,但卻極願隨附驥後,全力以赴,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那怪老人仰臉思索了一陣道:「屆時再說。如我們力能所及,自當為天下蒼生,一盡心力。」

  他微一沉吟之後,突然冷冷說道:「不管遇上什麼事情,我如未出手之前,不要擅自出手!」

  上官琦看他還在和顏悅色談話當兒,突然之間變得冷漠異常,滿臉寒霜,凜然難犯,心中大感彆扭,暗道:「此人心地雖是不壞,但這忽冷忽熱、喜怒無常的態度,卻叫人太難忍受。」

  正在忖思之間,忽聽那怪老人又低聲說道:「快些把打開的一扇窗子關上,又有人到這裡來了。」

  上官琦有了上次的經驗,知他耳目靈敏,絕對不會聽錯,迅快地挺身而起,關好窗子,隱在窗門之下,向外瞧去。

  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果見兩條人影,出現在對面屋脊之上。

  這兩人一身勁裝,背插兵刃,一望之下,立可辨出不是邊荒人物。

  這兩人來得和那藏僧大不相同,似是藉著物體隱身而來,直待上了屋脊之後,才可見到。

  上官琦心中暗道:「中原之人究竟是比邊荒中的人物奸詐一些……」心念未息,忽見屋脊之上兩人,突然左右躍開,分成兩路,向經樓所在而來。

  這兩人的行徑,也和那藏僧不同,借用屋脊之勢,隱身而進,忽隱忽現,不可捉摸。

  上官琦正在留神瞧著兩人,瞥見左面屋脊之上,人影一閃,轉頭瞧去,敢情左面屋脊之上也有兩人站著。

  這一發現,使他心中忽有警覺,暗道:「左面現有人來,右面定然是也有人了。」趕緊把頭一縮,隱人窗下。

  伏地緩行,爬到左面窗前,偷眼向外瞧去,果見右屋脊之上,也站著兩個身著勁裝、佩帶兵刃的大漢。

  只見其中一人伸手指著閣樓,說道:「那屋頂之上,一座突立小閣,倒是一處隱秘所在,又是全寺最高之處,隱身其中,可見全寺中景物,而且又極隱秘,不上屋頂,決難瞧到。」

  上官琦心頭吃了一駭,暗道:「如若他們要先把這閣樓搜查一下,那可是大為麻煩之事。」

  只聽另一人說道:「此事我等豈能擅自作主,待瓢把子來了之後,由他決定吧!」

  最先說話一人笑道:「那咱先去那閣樓之中瞧瞧,總該是可以的吧!」當下舉起左手,不停搖動,大概是招呼同來之人,到經樓之上聚齊。

  上官琦暗道:「糟了,這閣樓只不過尋丈大小,如果他們真要搜查,連個可容藏身之處也沒有。」回頭向那老人望去,只見他神色鎮靜,若無其事一般。

  忽覺窗外屋瓦之上,響起一陣輕微的步履之聲。

  上官椅隨師父久在江湖上行走,聽聲辨音,已知有人到了窗外的屋脊之上,當下把頭一縮,藏在窗子下面,暗中運氣戒備,想道:「今日這一場架,看來是非打不可,對方既到了閣樓之外,勢必要進這閣樓瞧瞧,只要推開窗於,就可瞧到我們。」

  正在忖思,忽聽窗外響起一個朗朗大笑之聲,道:「幾位請替我把風,我進這閣樓中看看。」

  上官琦挺身站了起來,隱在窗後,只要人一推窗子,立時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下手施襲。忽覺右臂「曲池穴」間,似被東西撞了一下,雖不疼痛,但因擊的是穴道之位,登時覺手肘一麻。回頭望去,只見那怪老人形貌突然大變,臉色一片淡金,緊靠壁角而坐,如非他舉手相召,一時之間,實難認得出來。

  上官琦機警無比,一瞧那老人戴了面具,知他已有退敵之法,急急奔了過去,躲在那老人身後。

  怪老人雙臂微微一張,身著長衫突然被一股無形罡氣,膨脹開來,把上官琦掩入長衫之中。長衫邊緣如同釘在地板上一般,除了衣服對襟之處,略呈裂縫,可供空氣流過之外,四周密不透光。

  上官琦躲在老人身後長衫翼護之內,毫無狹小之感,舒臂伸腿,轉動自如。

  只聽「砰」的一聲,室中光線突然一亮,上官琦側臉貼在那老人衣襟裂縫之處,偷眼向外瞧去,只見一人擊破窗格而入。

  來人大約四十上下,濃眉環目,生相甚是威猛。

  他似是為這閣樓中怪老人的形貌所驚,微微一震之後,才緩步走了過來。

  但見人影連閃,緊隨那四旬大漢身後,又進來三人。

  但聞步履移動之聲,四人都走近老人身側。

  只聽那當先而人的大漢說道:「張兄請看這是座什麼神像,佛不像佛,羅漢不像羅漢,倒像玉皇廟裡的黑靈官。但卻胯下無虎,手中缺鞭。兄弟生平之中,不知逛過了多少寺院,但卻從未見過這種模樣的神像!」

  這時,進入閣樓的四人,都已走近老人身側,相距過近,上官琦已無法看得其他三人的形象。

  只聽另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接道:「這座佛實有些怪,既不像木雕,又不像泥塑……」

  上官琦躲在那老人長衫之下,只聽得心中大生驚駭,暗道:「這般都似久走江湖之人,這老人裝佛扮神,只怕難以欺騙過他們一雙見多識廣的眼睛,萬一有人看出破綻,突然下手施襲,此老內功雖然精湛,但在辭不及防之下,只怕難免受傷!」心中一急,輕輕在那老人身上,推了一下。

  只覺手觸那老人身體之上,如同觸擊在鋼鐵堅石之上一般,心中暗自一駭,忖道:「此人內功這等精深,實是罕聞罕見。」

  忽聞呵呵長笑過後,一個粗壯的聲音說道:「這座神像可能是檀木雕成。」

  另一個聲音接道:「不像,不像,檀木必有香味。」

  那粗壯的聲音截住了同伴未完之言,說道:「不是檀木所雕,難道他是肉身坐化不成?你摸摸他手臂看,除了檀木之外,還會是泥塑石雕不成?」

  上官琦好奇心動,伸手向那老人肌膚之上摸去,果然如同觸在木石之上,堅硬之中,微帶涼意。

  又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說道:「你們別爭執了,木雕也好,泥塑也好,肉身坐化的也好,反正是一座神像,這一點大概不錯……」

  但那個慢條斯理的聲音,重又響起,道:「吳兄被人稱作智多星,凡事咱們一向佩服,但這次兄弟卻是不敢苟同高見。」

  那細聲細氣的聲音,重又響起,道:「陸兄定是看到這閣樓之中,積塵已除,而且留有桃核,就想這閣樓之中,定然有人,是麼?」

  那被稱姓陸的人,接道:「不錯,不知吳兄對此有何高見。」

  上官畸吃了一驚,暗道:「糟糕,如若被他從遺留桃核看出破綻,推斷這神像是人所裝,那可是一大恨事!」暗責自己大意。

  只聽那被稱吳兄、說話細聲細氣之人,先是冷笑一陣,道:「螢火之光,也敢和日月爭明。這閣樓之中,不但有人,而且還不只一人……」

  上官琦聽得打了一個冷顫,暗中凝神戒備。

  但那人又是一陣冷笑後,接道:「不過這閣樓之中隱藏的人,早已離去多時。兄弟方纔已留心查看了屋頂殿院之內,都留有不少跡痕,這說明在咱們之前,已有人到過此處,而且足痕大小不等,證明來人不止一個。如果在下推斷不錯,可能是幾個藏僧,已先來勘查此地,還有一個是咱們中原道上的綠林人物,替他們帶路。藏僧大都是身軀高大,是以留下的足痕較大,而且他們在這閣樓之中停留的時間不短,這桃核麼,自是他們所留。」

  上官琦躲在那老人身後,聽得暗暗讚道:「此人智力,倒是確有過人之處,只是一著失錯,滿盤皆輸了。」

  那被稱姓陸之人歎道:「吳兄一番話,使弟茅塞頓開,智多星之名,果非虛傳。咱們既被人家搶了先去,只怕對方已有什麼陰謀,還得早些回去,告訴瓢把子,早作準備。」

  半晌沒有講話粗壯聲音,此刻突然接口罵道:「想不到看上去笨頭笨腦的喇嘛僧,竟也是詭計多端。」

  只聽四人談笑之聲逐漸遠去,離開了閣樓。

  上官倚又等待了一盞熱茶工夫,料想幾人已然去遠,才伸手一撩那老人身衫,意欲出來。哪知手觸之處,如模在銅牆鐵壁之上,竟然無法掀動分毫。

  這一驚非同小可,呆了一呆,忖道:「此人能把內力傳注在一襲長衫之上,實是未聞未見之事。」不自覺間,激起好勝之心,暗運真氣,力貫右臂,猛向外推了一掌。

  但覺一股暗勁撞過來,強烈的反彈之力,倒把自己身子撞得搖了幾搖。那緊貼在地上的長衫,卻絲毫未動,不覺心頭大生驚駭。

  耳際間傳來了那老人低沉的聲音,道:「雙手掌心,兩足足心,頭頂頂心,是謂五心。澄慮雜念,五心向天,鑽簇五行,氣走奇經,乃上乘速成內功心法。」

  上官琦默默背誦了一遍,道:「晚輩愚昧,不知何謂五行?」

  耳際間重又響起那低沉的聲音,道:「東魂之木,西魄之金,南神之火,北精之水,中意之土,魂、魄、神、精、意,五行並集,則可化三花聚頂。」

  上官琦又默然背誦兩遍,道:「何謂三花?」

  那怪老人冷哼了一聲,道:「精化氣,氣化神,神還虛,虛生無上大力。」

  上官琦凝神思索了片刻,道:「晚輩愚劣,只能稍解一二。」

  怪老人道:「此乃武學中大奧大秘之法,能解一二,已是終身受用不盡。」

  他略一停頓之後,又道:「盤膝而坐,閉目內視。」

  上官琦依照吩咐之言,調勻真氣,依言施為。

  但覺平日暢通百穴經脈的真氣,此刻突然如受強力所阻,使全身行血,速度大減,胸口之上,如壓重鉛。內腑五臟,似欲掙動離位。片刻之間,已然汗透衣褲,難過至極。

  但他生性堅毅,愈是困苦,愈是不肯屈服,強自咬牙,拚力忍受。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突覺全身真氣,緩緩向一處從未經過的經脈之中攻去,胸口壓力大減,行血漸暢,心中舒泰不少,但卻感到睏倦難支,不知不覺由清入渾。

  待他醒來之時,天色已然是黃昏時分。

  那怪老人正自憑窗而坐,雙目相注,見他醒來,微微一笑,道:「此等荒山之中,除了水果之外,只有禽獸之肉,用來充飢,你久食五穀,只怕食用不慣。」

  上官琦道:「晚輩常隨恩師出入深山大澤之中,露宿荒峰,慣以水果充飢,老前輩不必為晚輩操心。」

  怪老人笑道:「那很好,也可免得我多費心思。」忽然舉蕭就唇,吹

  一陣簫聲,裊裊穿窗而出,韻波蕩向遠山而去。

  上官琦靜坐身側,聽那蕭音反而十分低弱,但隱隱可辨其曲調非官非商,似在呼喚著一個人的名字。

  大約有一刻工夫,那老人突收了洞蕭,回頭笑道:「世間人心太過險詐,和人交朋友,不如和野獸交朋友來得放心。」

  上官琦忽然想到他利用簫聲,招來那大蟒之事,說道:「老前輩可是又要招來那條毒蟒麼?」

  怪老人道:「這附近山上的虎蟒猿鳥,大都和我相熟,不過和我交成朋友的卻是不多。過去我獨居這閣樓之上,心中感覺寂寞之時,就常常用蕭邀它們來這古剎之中談心。」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什麼,老前輩招它們來談心?」

  怪老人大笑道:「不錯,不錯。」

  上官清道:「人獸之間,言語不通,難道老前輩精通獸語麼?」

  怪老人望望天色,道:「今夜的月色很好,如非他們打賭,倒可以把我那虎、蟒、猿、鳥的朋友,全都招來,讓你瞧瞧。」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它們雖然長得難看一點,但卻純純樸樸,沒有機心,不講機詐,發怒之時,就張牙舞爪。只要一瞧,立時可以知道它心裡不快樂了,比起那些外貌偽善、胸懷奸詐的衣冠禽獸好得多了。」

  上官暗暗暗忖道:「此人不知遇上了何等傷心之事,對世人有著這等憎恨之心?」

  正在忖思之間,忽聞遙遙傳來一聲虎嘯。

  那怪老人忽現滿臉歡容,道:「啊!大黃回來了,半年之前,不知它因何離此,幾次蕭音相請,都未能邀到它來。」他這番話既似對上官琦說,又似自言自語,聽得上官琦不便不理,又不便接口,想了半晌,問道:「那大黃,想來定然是一隻大老虎了?」

  怪老人回目望了上官琦一眼,正待答話,忽聞一陣破空風嘯之聲,一隻奇大的巨鳥,斂翼直下,落在窗外屋面之上。

  上官倚定神瞧去,只見那巨鳥在屋面之上,仍有兩尺多高,暗自驚道:「好大的鳥兒!」

  忽見那怪老人伸出手去,笑道:「鵬兄,久違久違。」

  那巨鳥探頭進來,但見鐵喙似劍,目光如星,偎人那老人胸前,形狀甚是親熱。

  上官琦只覺此鳥雄駿英挺,氣概宏昂,生平從未見過,瞧了半晌,問道:「此鳥如此神駿,世所罕見,可是傳說中的大鵬鳥麼?」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不錯,不錯。它本非此山之物,三年之前途經此處,和我交了朋友,想不到它竟在三年之後,還來看我。看來鳥獸之情,要比人深摯多了。」

  上官琦好奇心動,緩緩伸出手去,輕向巨鳥身上摸去。但覺羽毛光滑,如觸溫玉,不禁輕揮健腕,在那巨鳥身上拂動起來。

  那怪老人似是和這巨鳥十分親熱,把鳥頭摟在懷中,滿臉歡愉之色。

  驀聞虎嘯破空,一頭黃毛黑紋巨虎,越屋疾奔而來。

  上官琦看那巨虎大得出奇,不禁吃了一駭,暗道:「這等巨大之虎,倒是很少見到。」

  正在忖思之際,忽見那大鵬鳥雙翅一展,迅快絕倫地翻過身去,直向那巨虎撲去。

  一陣急風,吹人窗,令人彌目難睜。

  耳際間響起那怪老人的聲音,道:「鵬兄,鵬兄,這大黃也是我的朋友。」

  鳥獸雖已通靈,但也無法聽懂人言,但聞鵬鳴、虎嘯,震耳欲聾,急風旋轉在屋脊之上,吹得瓦片飛落。

  上官琦睜眼瞧去,只見那大鵬和巨虎,已開始搏鬥。大鵬雙翼展開,足足有九尺大小,扇動之間,刮起陣陣強風,凌空下擊。

  那巨虎仰首相望,作勢欲撲,口中怒嘯之聲,響激雲天。

  忽見巨鵬雙翅一斂,流星墜地般閃電撲下;巨虎身法,一躍數丈,竄落到另一座屋脊之上,避開大鵬一擊。

  大鵬鳥一擊不中,神威怒發,長鳴一聲,雙翼一展即合,快如離弦流矢一般,直射過去。

  巨虎反身回撲,大口盆張,猛向大鵬咬去。

  那怪老人急得連聲大叫,但那大鵬巨虎,卻是渾似不聞一般。

  彼此一撞之下,虎嘯、鵬鳴齊起,大鵬展翼衝霄直起。那巨虎卻直向地上落去,四足剛一著地,立時一躍而起,落在屋脊之上。

  上官琦定神看去,只見那巨虎背上,破裂了一道血口,鮮血汩汩而出。虎口之中,卻銜著一片羽毛。

  原來鵬、虎一撞之下,竟是都受了傷。

  那怪老人大叫了一陣之後,似是想起鵬、虎不通人言,舉蕭就唇,吹了起來。

  但聞那裊裊簫聲之中,一片祥和,而且隱隱可聞呼喚之聲。

  果然,簫聲一起,那大鵬和巨虎,不再相搏。大鵬鳥首先一展雙翼,飛了回來,落在窗外;那巨虎也同時長嘯一聲,躍了上來,慢慢走近那老人的窗前。

  怪老人忽然停下簫聲,伸出雙手,左手輕拂大鵬,右手摸著虎頭,說道:「鵬兄不遠千里,大黃應該盡地主之誼。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可別打架啦!」

  大鵬鳥雙翼微一伸動,低鳴一聲,那巨虎也點頭低嘯。

  怪老人哈哈一陣大笑,回頭對上官琦道:『你瞧我這鳥獸朋友,比起人來好多了吧?」

  上官琦略一猶豫,道:「那也不能一概而論,縱是通靈的鳥獸,也無分辨好惡之能,如若被人……」

  忽見那大鵬鳥長頸一收,縮到窗外,那巨虎也隨著向後退了幾步,作勢欲撲。

  那怪老人自見了大鵬、巨虎大為歡喜,耳目也似失去了平時的靈敏,直待見到那大鵬、巨虎的退後的動作,才突然驚覺,凝神靜聽一陣,低聲對上官琦道:「來了人啦!」

  話剛出口,突見一點紅影閃動,對面屋脊之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紅衣少女。

  此女輕功絕倫,來得聲息全無。上官琦絲毫未聞異聲,那紅衣少女已出現在對面屋脊之上。

  那大鵬鳥和巨虎四隻眼睛,齊齊盯在那紅衣少女身上,似在監視著那紅衣少女的舉動,也似在等待那怪老人的命令。

  上官琦定神瞧去,只見那紅衣女,生得美麗絕倫,但裝束卻有點詭異。紅巾束髮,長垂肩後,羅袖到肘間,露出一對雪白的粉藕,十個纖纖手指上,除了兩個大指之外,都戴著金光燦燦的指環。粉頸上掛一串形如佛珠之物,但卻粒粒發出烏光,短裙及膝,暴露著一雙瑩瑩透光的玉腿,但一雙玉足之上,卻穿著一雙鹿皮劍靴。

  此等裝束一望即知不是中原人物,但她玉面朱唇,卻又生得極為俏麗。

  她似是已被那世所少見的大鵬巨虎,嚇得微微一怔,但只一瞬間立時恢復了鎮靜,緩步向閣樓之處走來。

  怪老人雙眉微聳,兩道眼神,卻緊緊盯在紅衣少女身上,若有所思,一直默然不語。

  紅衣少女走到屋脊邊緣,竟然毫不猶豫地縱身飛了過來,落在經樓屋脊之上。

  上官琦看她躍飛過來的輕功,靈敏迅快,兼而有之,心中大生敬佩,暗道:「只瞧她這一躍的身法,輕功造詣,已比我高出甚多。」

  但那坐在窗前的巨虎,低嘯一聲,身子微一晃動,疾如流星般直撲過去。

  紅衣少女似是早有戒備,就在巨虎撲襲的同時,忽然凌空而起,躍飛起兩丈多高,懸空滴溜溜打了一個轉身,直向另一扇窗前落去。

  那巨虎一撲未中,大發虎威,怒嘯反撲過去。

  紅衣少女動作較那巨虎快速許多,嬌軀一閃,人已穿窗而入。

  上官琦忽地站起,暗提真氣,直躍過去,攔住那紅衣少女去路,冷冷喝道:「站住!」

  紅衣少女嬌軀一側,後背讓開窗子,緊依牆壁而立,星目流轉,打量了上官琦一眼,一語未發,臉上既無驚慌之色,也無忿怒之容,神情鎮靜得大出上官琦意料之外。

  此等局面,緊張之中,充滿了神秘,上官清一時之間,真還想不出該如何處理,楞了一陣,問道:「你懂漢語麼?」

  那紅衣少女打量完閣樓所有的景物之後,才答非所問地說道:「這閣樓中就是你們兩個人?」

  此女不但說的是漢語,而且清脆嬌甜,字正腔圓,流暢通順,毫不牽強。

  上官琦還未來得及開口,那怪老人左手一按地板,身子直飛過來,向下落時,突然一晃雙臂,打了一個轉身,背向窗口,擋住去路,冷冷說道:「你這女娃兒可是密宗門下的弟子麼?」

  那紅衣少女笑道:「密宗一支很少收傳女子。我雖來自邊疆,但卻非密宗門下。」

  怪老人冷然一笑,道:「不管你是否密宗一支,但既來自邊疆,定然是參與這場賭武之人?」

  他微微一頓之後,把目光投注在那少女臉上,說道:「你既跑入這閣樓之上,那就別再想平平安安地回去了。」

  紅衣少女嫣然一笑,道:「我哥哥都管不了我,你怎麼能夠管到呢?」

  此言說得猶帶天真稚氣,聽得上官琦失聲笑道:「我們本是不該管你的事,但因你發現了我們的秘密……」

  紅衣少女俏目掃掠了上官琦一眼,冷冷接道:「你們漢人,男女授受不親,你幹嗎總是找機會和我講話呀?」

  這幾句話說得雖覺可笑,但她神態卻是十分莊嚴。

  上官琦大感尷尬地向後退了兩步,心中暗自忖道:「難道我當真十分注意她的美麗了嗎?」

  只聽那紅衣少女洋洋得意地說道:「在我們維吾爾族中,誰這樣大膽冒犯我,立刻就要處死了!」

  她停頓了一會之後,似覺著言未盡意,又很快地接道:「但當月亮圓的晚上,阿拉真神的節日中,他們就可以隨意地請我跳舞了。」

  怪老人突然揚起掌來,冷漠地說道:「老夫十幾年來已沒殺過人了,今日事非得已,只好開次殺戒了。」

  那紅衣少女臉上毫無懼怕之意,微微一笑,道:「你真的敢殺掉我麼?」緩步直向窗口之處走去。

  怪老人冷冷地說道:「我為什麼不敢!」但見她臉上笑容如花,不禁心中一凜,暗道:「此女裝束雖是詭異,但神情之間,一派嬌戇天真之氣,她竟然十分自信我不會殺她,是以毫無防備。」一時之間,心中難定主意,只覺舉起的掌勢,劈出不對,收也不對。

  直待紅衣少女走近窗口之時,才突然大聲喝道:「站住。」

  但聞鵬鳴虎嘯,一禽一獸,齊齊擋住窗口。

  紅衣少女柳眉微微一顰,回頭望著那怪老人問道:「你為什麼想殺掉我呢?」

  怪老人沉吟一陣,說道:「只要你能不把見到我們之事,向人洩露,就可以放你出這閣樓。」

  紅衣少女臉上突然流現出十分奇異的神色,目光不停地在兩人臉上轉來轉去,似是她心中正思索著一件十分為難之事,半晌工夫,才冷冷地問道:「你們不讓我把此事告訴別人,想來定是和我哥哥作對之人。」

  怪老人冷冷說道:「老夫如是和你們作對之人,今日豈肯這般輕輕易易地放你離此?只要你不向人洩露這閣樓中的秘密,我們誰也不幫,但如你要對外談起此事,那就不一定了。」

  紅衣少女凝目尋思了片刻,說道:「好吧!一言為定!不過你們漢人最是狡詐不過,常常說了不算……」

  上官琦怒道:「我們中原人士,講求一諾千金,一言承諾決無反悔;只有那邊荒之人,說了不算。」

  紅衣少女臉色微微一變,目光盯在上官琦臉上,冷冷說道:「你這人是怎麼了,為什麼總是想和我說話,哼,不要臉!」

  上官琦被她罵得怔了一怔,滿臉通紅如火,只覺此事無法和人相辯,氣得長長吁一口氣,轉目他顧。

  紅衣少女望著那怪老人嫣然一笑,道:「好吧!咱們就這樣決定,我不洩露你們閣樓中的秘密,但如被別人自行發覺了,那可不能怪我。」說完,振臂穿窗而出,腳尖一點窗楹,身軀凌空而起,一躍之勢,人已到對面屋脊之上。

  那大鵬、巨虎似是已知那紅衣少女和怪老人和好了一般,也未再向那紅衣少女追撲。

  怪老人望著那去如飄風的俏麗背影,閃了幾閃,已然不見,不禁輕輕歎息一聲:「此女雖是來自西藏,但武功卻不像密宗門下弟子……」

  上官琦被女孩罵了一頓,臉上羞紅未退,默然不發一言,緩緩坐下。

  怪老人又和那大鵬、巨虎親熱了一陣,回頭望著上官琦笑道:「你怎麼不高興了?」

  這兩人雖有了師徒之實,但卻無師徒之名,上官琦未喚過那怪老人一聲師父,那怪老人也從未叫過他一聲徒兒,是以談起話來的口氣無倫無次,有時如朋友,有時卻有長幼之分。

  上官琦微一欠身說道:「沒有。」

  怪老人哈哈大笑道:「你定是被那紅衣女娃兒罵得不好意思了。」

  上官琦被他點破心事,倒不好再出言否認,只好微笑默認。

  怪老人道:「被女孩子罵上幾句,也不算什麼丟人之事。咱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和她們女孩子家嘔氣……」話至此處,臉上突然變得十分沉重起來,歎息一聲問道:「你瞧那女孩子有幾歲了?」

  上官琦道:「晚輩沒有仔細瞧她,匆匆一瞥間,大約十七八歲了。」

  怪老人道:「黛兒今年也已有十七歲啦。」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2:40:40

第七章 十年之約


  上官琦道:「黛兒是什麼人?」

  怪老人惘惘一歎,道:「黛兒,唉,什麼樣子,我就不知道了!」

  上官琦怔了一怔,暗道:「此人說話顛三倒四,實叫人難以猜測了。」

  那怪老人似已瞧出上官琦迷惘神色,微微一笑,道:「咱們開始學武功吧!也許三日之後,還要派上用場。」

  上官琦口中不言,心下卻暗想道:「三日時間,轉眼就過,縱然傳授得法,又能學得多少?」

  只見那怪老人一整臉色,說道:「本來我想先從內功奠基著手,先讓你打好基礎,然後再傳你武功,但那要極長的一段時間。但眼下情勢不同了,三日之後,他們賭武之爭一開始,極可能找上這處閣樓,一旦被他們發現了咱們,勢必難免一場搏鬥,後果演變,甚難預料。所以,我要在這三日之內,盡量把各種武功要訣傳授於你。如若他們賭武之爭,波及咱們,也許這閣樓之中,就是老夫埋骨之地;至於你能否逃出此劫,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上官琦歎道:「老前輩雙腿雖失,但武功仍在,不如早些遷出這座閣樓。」

  怪老人突然臉色大變,冷然說道:「老夫和人有約,二十年中不能離開這座閣樓,快些閉目凝神,聽我傳授你的武功。」

  上官倚望著窗外的大鵬、巨虎,道:「這鳥獸可要遣走麼?」

  怪老人回過身去,凝目望著那大鵬、巨虎,輕輕歎息,緩緩搖動右手。

  但見大鵬振翼長鳴,首先凌空而去;那巨虎卻繞著閣樓,走了兩周,才長嘯奔去。

  怪老人望著那大鵬、巨虎的背影,惘然若失,足足有一頓飯工夫之久,才回過頭來,說道:「咱們開始練武功吧!」

  三日時間,匆匆過去。在這三日夜中,上官琦竭盡了他最大的智能,那怪老人也覺他悟性過人,更加細心傳授。待第三日天亮時分,上官價已累得精疲智竭,難以動彈,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忽覺身子被人不停地推動,睜眼瞧去,只覺那怪老人雙手不停在他關節上按摸,掌勢及處,必有一股熱力,侵入體內。

  那怪老人一見上官琦醒了過來,停下雙手,微微一笑,說道:「你現在可覺睏倦消退了麼?」

  上官倚挺身而起,拜伏地上,說道:「老前輩以本身真氣,推動晚輩全身經脈……」

  怪老人道:「咱們既沒有師徒之名,那就不必拜啦!你已沉沉睡過去三個時辰,剛才我已聽到動靜,賭武雙方,已然到了這古剎附近。如你再睡下去,不但要白白放棄這一場世難再逢的高手相搏機會,而且乍起應變,難免措手不及。因此我不惜消耗本身真氣,助你早些醒來……」話至處,突然住口不言,側身靜聽一陣,壓低聲音道:「來了!」

  上官琦迅快地站起身子,向左面窗口奔去。

  怪老人早已有備,探手入懷,摸出一包藥粉,在臉上一抹,登時變成了一片淡金。

  上官琦知他將重施故技,必要之時,裝做神像,微微一笑,轉頭向窗外望去。只見對面屋面之上,魚貫走過來一大群人,八個勁裝疾服,佩帶兵刃的大漢,護擁著一個身著長衫,頭戴方巾,留著八字鬍的中年男子。

  此人生得獐頭鼠目,一臉狡詐神色,只看得上官琦一皺眉頭,暗自罵道:「此等人物,難道也身負絕世武功不成,單憑這份長相,也不配和人論武。」

  他雖然不知雙方內情,對誰都無好惡之心,但潛在的意識之中,卻對代表中原武林的高手,有著一份偏愛。是以一見其人外表,猥猥瑣瑣,毫無豪俠氣度,不自覺暗罵了一聲。

  但聞一陣粗豪的聲音,起自經樓之下,道:「來的可是雲莊主麼?敝派中掌門法駕早已到古剎大殿,候駕多時了。」說的竟是漢語,而且口齒甚是清楚。

  上官琦轉眼望去,但見一個身披袈裟的高大藏僧,走了過來。

  那獐頭鼠目、身著長衫之人,也在八個健壯的大漢挾護之中,落下屋面,搶上兩步,抱拳說道:「敝莊主因有意外之事,晚來一步,有勞大師法駕等候。」

  在他說話之時,那八個健壯大漢,始終分站在他的前後,恭守兩側,似乎此人的性命十分重要。

  那高大藏僧合掌答道:「大駕不是雲莊主,想來定是摩雲神手雄健飛了?」

  那狠瑣中年人答道:「雄兄乃『天下第一莊』的武師總管,在下是『天下第一莊』的文案總管常昆,敝莊主此次和貴派定下賭武之約,名雖是以賭武為主,其實是想借此機會和貴派掌門見上一面。久聞貴派威鎮西域,武功和中原大不相同,雖是蹊徑別走,但成就卻是驚人。」說完,又是深深一揖。

  那高大藏僧神態卻甚是倨傲,冷笑一聲說:「敝派之中,有著一種特殊規矩,對方不是一派宗師的首腦人物,不肯接見,如若一定要見,必需要闖過十二護法的攔截……」

  常昆伸手摸了兩下八字須,道:「在下並無立時晉見貴派掌門之意……」

  那高大藏僧突然轉過身去,舉手一招,立時見四個身披天藍袈裟的和尚,走了過來,一字排開,在幾人面前盤膝坐下,擋了去路。

  常昆微一搖頭,向後退了兩步,雖然未說什麼,但在神色之間,顯然流現出不屑之情,想來他定在暗罵邊荒之人,不懂禮法了。

  八個健壯大漢,一見常昆向後退了兩步,立時向中間一合,把常昆團團圍在中間,一齊坐下。

  上官琦隱在閣樓窗後,把幾人對答之言,和一切舉動均都看到聽到,心中暗暗想道:「如若他們雙方比武之事,不在這經樓之下,我們就難以看到,那可是一大憾事。」

  正在忖思之間,忽聽一聲清越的長嘯之聲,遙遙傳來,那八個健壯大漢突然一齊起身,整齊地排成兩行。

  常昆又舉起手來,摸摸頦下的八字鬍,拱手對那盤坐擋路的藏僧說道:「敝莊主大駕就到,快請通知貴派掌門迎接。」

  那身披紅色袈裟的和尚緩緩站起身來說道:「敝派掌門人身份尊崇無比,豈肯隨便迎接他人,待貴莊主駕到之時,叫他前去晉見就是。」

  八個健壯大漢一聽那藏僧口中這等輕視莊主,個個臉色大變,怒視了那藏僧一眼。

  但聞那清朗的長嘯之聲,愈來愈近,此聲已似起自古剎之內。

  上官琦換了一個位置,偷眼望去,只見數十個大漢,前呼後擁地擁著一個青布蒙遮的輕便小轎而來。

  轎前藍緞簾垂遮,難見轎中人物形貌,小轎之後,緊隨著四個衣著不同之人,似是護轎武師,個個佩著兵刃。

  上官琦暗道:「此人這等氣魄,大概是什麼雲莊主了。」

  心念未息,瞥見那青布輕幔遮的輕便小轎之後,又出現一紅緞幔遮的小轎,雙轎相距,不過八九尺遠。

  上官琦暗自歎道:「此人氣魄可真不小,在這等深山之中,也要坐轎趕來。」

  那紅緞幔遮的小轎出現不久,緊隨著又出現一頂黃緞幔遮的輕便小轎。

  上官琦怔了一怔,暗道:「這三頂小轎接踵而來,不知哪一頂坐的是莊主?」

  凝目瞧去,黃緞幔遮的小轎之後,又出現了一頂翠幔蒙遮的輕便小轎。

  上官琦暗自忖道:「這人怎麼這等大的排場,看來不知還有好多頂輕便小轎呢。」

  事情又出了他意料之外,那翠幔小轎之後,再無小轎相接。

  四頂小轎距離都保持在八九尺遠近,魚貫直對經樓而來。

  那抬轎之人,似都有著甚佳輕功,翻房越脊,奔行在屋面之上,毫無吃力之感,而且步履矯健,片刻工夫,已到了經樓對面的屋脊之上。

  那屋脊距離實地,大約有一丈左右高低,八個抬轎大漢,竟然毫不遲疑地一躍而下。

  數十個護擁大漢,迅快地散佈開來,四頂輕便小轎,整整齊齊地排在一起,但見那隨在青布輕便小轎之後的四個服色不同大漢,分守各轎門前。

  這時,上官琦才瞧出,那四個大漢服色和那幔遮小轎的顏色相同,分成青、紅、黃、翠四色。

  只聽那身披大紅袈裟的藏僧,高宣了一聲佛號,大步走了過來,合掌當胸,說道:「哪位是雲莊主,敝派掌門方丈早已在大殿中候駕多時了。」

  但見人群之中挺身走出來一個雄偉的大漢,抱拳對那藏僧說道:「敝莊主和貴派掌門相約在這經樓之下相會,請他到此見面吧!」

  那高大藏僧神色一整,說道:「敝派掌門,比與貴莊主相約時間,早到了半個時辰,而雲莊主卻比相約時間晚到了半個時辰,你們中原武林人物,常有一諾千金之言,看來都是欺人之談了!」

  那雄偉勁裝大漢,微微一皺眉頭,道:「如果不念在你們萬里迢迢趕來赴約,邊荒化外,不知禮數,憑此一言,就該處死。敝莊主雖然晚到了半個時辰,但已先行派遣常總管依時趕來通知了。」

  紅衣藏僧冷笑一聲,道:「敝派中人,雖生長西域,但未必有輸於你們中原人物之處,好在約賭之賽,即將展開,生死勝敗,轉眼即可決定了。」

  說完,轉身向前走了幾步,突然似想到了一件重大之事,疾忙轉身問道:「聽你口氣,可是『天下第一莊』的武師總管、摩雲神手雄健飛麼?」

  那雄偉勁裝大漢,昂然笑道:「不錯,不知大師父怎麼稱呼?」

  那紅衣藏僧笑道:「哈克,久聞雄武師的大名了。」合掌當胸,微微往前一送,立時有一股強猛的暗勁,直擊過來。

  雄健飛足踏丁字步,左掌平胸還禮,右手暗蓄功力,硬接了那紅衣藏僧一擊,微笑說道:「不敢,不敢,雄健飛托護在雲莊主院下,混口飯吃而已。」

  兩股強猛的暗勁一撞之下,立時旋激起一陣強風。沙石橫飛之中,雄健飛腳下浮動,雙肩連晃三次。

  那紅衣藏僧袈裟飄飛,高大的身軀,向後移退了半步。

  彼此一較內力,各自心生驚駭,互相瞧了一眼,同時抱拳作禮。

  哈克微微一笑,道:「摩雲神手之名,果不虛傳,貧僧領教了。」轉身大步而去。

  只聽那右一頂青布幔遮的小轎之中,傳出來一陣朗朗大笑,道:「敬煩大和尚通告貴派掌門一聲,就說雲某和茅山一真、青城二老,在相約經樓之下的空場候教!」聲音不大,但卻字字如瀉地水銀一般,鑽入人耳之中,聽得人心涼肉跳。

  那紅衣藏僧腳未停步地大聲應道:「雲莊主之言,小僧不敢擅自作主,尚待稟明敝派掌門,恭候裁奪。」

  說話之間,人也同時加快腳步,向前奔去。

  只見那青幔遮的青色輕便小轎,藍簾起處,走出個身穿天藍長衫、年約三旬的中年文士。

  上官琦心中原想號稱「天下第一莊」的莊主,定然是位年紀甚大之人,哪知竟是這樣年輕之人,心中甚感奇怪,暗道:「此人如此年輕,竟有這等盛名。」

  但見那散佈在四周的大漢,齊齊躬身抱拳,恭敬之態,流露無遺。

  那藍衣文士朗朗一笑,對另外三頂輕便小轎,拱手說道:「道兄、王兄、黃兄,請下轎吧!」

  只見那紅、黃、翠三色小轎,簾門啟動,走出來一個頭挽道髻、手執拂塵、身著羽衣、白髯垂胸的老人,兩個身材矮小、衣服相同、每人手中都握著一支竹杖的老叟。

  那羽衣老人對那中年文士一揮手道:「雲兄,和那藏僧賭武之地,就是此處麼?」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就在這經樓下的空場之上。」他雖是滿臉笑意,但卻無法掩遮眉宇間愁苦之色。

  那手策竹杖的兩個老叟,離開小轎之後,一直寒著臉,一語不發。

  藍衣文士轉臉又向那兩個老叟揮手笑道:「王兄、黃兄,此次有勞兩位,甚感不安,但因此次賭武勝敗的關係太大,兄弟不得不勞請兩位,相助一臂之力。」

  左面老叟冷冷說道:「當今武林之世,能夠請得茅山牛鼻子老道,和我們兩個老怪物下山助拳之人,除了你雲莊主之外,只怕再難有這大臉面之人。我們兄弟從不輕諾,但既然答應了下來,也不要人稱謝。」

  此人說話生硬難聽,加上聲音冷漠,聽人耳中大不受用。

  藍衣文士抬頭望望天色,自言自語說道:「怎麼還不來呢?」

  那羽衣老人,輕輕一捋長髯,問道:「雲兄,除了我們三人之外,還另請有助拳之人麼?」

  藍衣文士答道:「兄弟昔年一句無意之言,想不到藏僧竟然認真起來,遣人傳書,催促兄弟,邀請中原武林高手,按時赴約。因為此事牽扯太大,並非是兄弟一人生死,不得不慎重從事。原想大傳俠義柬,邀請天下英雄,共議對敵之策,但繼而一想,此等之事,不宜公諸武林,再說請來天下英雄,也未必能有助賭武之事,迫得兄弟不得不煩請諸位下山一行了……」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遭:「道兄、王兄、黃兄,肯於下山相助,使兄弟信心大增……」

  忽聞鼓聲突起,鐃、鈸相和,由遠而近。

  抬頭看去,只見經樓一角,轉出來十幾個身披黃色袈裟的和尚,人人手執法器,緩步而來。

  群僧之後,又是四個身披紅衣袈裟的和尚,分抬著一座石鼎,鼎中香煙裊裊。

  石鼎之後,又是八個紅衣藏僧護擁著一個身披綵緞的瘦高和尚,項掛念珠,雙手合十,兩隻眼似睜似閉。在他身後緊隨著一個氣度軒昂的三旬大漢和一個身著紅衣、嬌美絕倫的少女,十幾個分披紅、藍、黃三色袈裟的和尚,緊隨相護。

  雙方相距約丈餘左右,群僧陡然停了下來,鼓聲、鐃、鈸一齊停下。

  那身著天藍長衫的文士,當先緩步而出,抱拳說道:「雲九龍有要事延誤,遲來一步,有勞大師久候,於心甚感不安。」

  但見那手執法器的和尚,忽然散分兩側,垂手而立。四個抬鼎的紅衣和尚,也放下石鼎,退後兩步。

  身披綵緞的瘦高和尚,忽然睜開雙目,兩道神光,冰電般暴射而出,掃掠了雲九龍一眼,說:「雲莊主既是被要事延誤,過出無心,貧僧怎敢責怪!」

  雲九龍臉色微微一變,道:「在下雖然晚了一步,但已遣人依約趕來說明,不知大師是否已得門下弟於稟告?」

  那身披綵緞的藏僧,微微望著那氣宇軒昂的大漢,說道:「老僧三年之前,派遣門下,趕奔貴莊,重提十年古剎約言,想雲莊主定是記得了?」

  雲九龍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兄弟怎會忘去相約之言?」

  身披綵緞的藏僧,淡淡一笑,道:「那很好,雲莊主之言,自是不能不算,不知應備之物,是否已齊?」

  雲九龍緩緩從懷中摸出一個白綾密封布包,道:「在下應備之物早已備齊,不知大師是否也已備好?」

  那藏僧探手從寬大的僧袍之中,取出一個黃綾密封的布包,說道:「此包之中,除了我密宗教下各處藏寶之外,並有本教之中歷代相傳的金刀。只要雲莊主能夠取去金刀,凡我教下弟子,均將聽命莊主,縱然要他們赴湯蹈火,也是不敢推辭。」

  雲九龍微微一笑道:「在下這白綾包中,除了我雲家莊飛龍令牌之外,尚有中原武林高手名單一份,以及三份密圖,得我雲家莊飛龍令牌,江南七省中黑白兩道人物,大部將臣服聽用。三份密圖,十萬里錦繡河山,一份名單網羅盡中原高手,只要大師能把我們赴約之人,盡傷古剎,依照兄弟包中設計之法施為,逐鹿中原,稱霸武林,易如反掌。」

  忽聽茅山一真冷笑一聲,道:「好啊,雲莊主,你竟把我們全出賣了!」

  雲九龍縱聲長笑一陣,道:「雲九龍和諸位今日如果傷損在這古剎之中,中原武林道上,又有誰還能抗拒,與其慘被殺戮,還不如臣服的好。」

  茅山一真緩緩閉上雙目,道:「這話倒也不錯……」

  忽聽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道:「雲莊主既是約定比武,那就不如早些打完了事,我們兄弟還有要事待辦,再不動手,我們可要失陪了!」

  雲九龍轉頭望去,看那說話之人,正是青城二老中的老大,頹叟王吉。

  要知茅山一真和青城二老都已退隱甚久,三十多年未在江湖之上走動,武林中較為年輕的一代,早已不知他們的姓名。是以上官琦對茅山一真、青城二老,並未注意,但對雲九龍卻十分留心。因他常聽師父談起「天下第一莊」雲九龍的傳奇事跡,憑一面飛龍今牌,能調動江南七省中黑白兩道人物。

  但聽得頹叟王吉一番話後,不自覺轉目望去,只見其人五短身材,骨瘦如柴,但雙目之中,卻是精芒如電,目睹那身披綵緞藏僧,一副躍躍欲試之情。

  雲九龍似是對這場拚搏的勝負,毫無把握,不願立刻發動,沉吟了一陣,道:「此事關係甚大,一動上手,不死不休,也許片刻工夫,即可分出勝負,抑或打上數個日夜難分輸贏,兄弟已另約了一位助拳之人,尚未趕到,待他到了之後,咱們再動手不遲。」

  頹叟王吉側頭望了兄弟一眼,說道:「雲莊主既然有所顧慮,我們兩個不怕死的先行出手好了。」

  那身披綵緞藏僧,冷笑一聲,道:「兩位既願出手,貧僧甚願奉陪。」

  頹叟王吉一頓手中竹杖大步走了出來,兩道冷電般的目光,環掃了藏僧一眼,說道:「你們一齊上呢,還是一個一個的來?」

  那身披綵緞的瘦高和尚,回手一招,立時奔出來三個和尚,這三人分穿著紅、藍、黃三色袈裟,並肩緩步而出。

  頹叟王吉冷笑一聲,道:「三個人不覺著少一點麼?」竹杖一頓,身子凌空直飛過來,人還未落實地,手中竹杖已探臂點出,竹杖一揮之間,幻化出滿天杖影,分向三僧攻去。

  三個和尚身法亦極迅快,但見人影晃動,各自後退五尺,但一退即上,同時又猛撲過來,三掌齊出,猛向王吉擊去。

  密宗一支的武功,別走蹊徑,這三人身法雖快,但發出掌力卻是虛飄飄的毫無勁道。

  頹叟王吉,但覺三僧掌勢之中,挾著一股陰寒之氣,知是一類極為歹毒的內功。但他自恃武功高強,想以身試試威鎮西域的密宗武功,當下一提真氣,全身堅如鋼鐵,硬受三僧一擊。

  三僧似是想不到對方竟然硬接掌勢,不禁微微一怔,同時收掌躍退。

  頹叟王吉冷笑一聲,緩步向前逼去,面凝寒霜,眉泛殺機。

  那身披綵緞、個子瘦高的和尚,突然站了起來,冷然說道:「你已為本門至陰至寒的『陰風掌』力所傷,如果不及時運氣迫出陰寒之毒,十二個時辰之內,全身的筋骨即將開始僵硬,三個月內寒毒攻心而死。」說話聲音陰沉、冰冷,聽來就使人有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

  頹叟王吉被他說得微微一動,抬頭望去,只見那瘦高和尚靜靜地站在那石鼎之後,香煙繞絛之中,莊嚴得像一尊石刻佛像,雙目圓睜,望著自己。

  王吉和他目光相觸,立時覺得心頭一跳,一時寒意由心底直泛上來,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冷顫。

  只聽那冰冷的聲音,重又響起道:「你身受陰寒極重,如不快坐下運氣調息,兩個時辰之內,即將感受到陰寒侵入筋骨關節之苦。」他雖是說的漢語,但聲音吐字如敲金石一般,聽來生硬陰沉。

  頹史王吉又不自覺地抬頭望了他一眼,目光一和他目光相接,立時又微黨心頭一跳,心底寒意上衝,打了一個冷顫。

  只見那瘦高和尚忽然微微一笑,雙掌當胸一合,緩緩向下坐去。

  石鼎中冒起的香煙,愈來愈濃,那和尚身披綵緞,都是極為鮮明的顏色,吃那裊裊煙霧環繞,朦朧中看上去,忽紅忽綠,繽紛奪目,一切都似在若有若無之間,只有他兩道冷電般的眼神,明朗地穿過了迷濛煙霧,但王吉一和他目光相觸,就會不自覺地打個冷顫。

  雲九龍和茅山一真,都發覺了王吉的神情,愈來愈是不對,但見他目光凝呆,但卻瞪的又圓又大,臉上卻逐漸泛現出睏倦之色。

  茅山一真挺身而起,翻腕抽出背上寶劍,運足丹田真氣,大喝一聲:「無量壽佛!善哉!善哉!」行腔裂雲,吐字如雷,只震得全場所有之人,耳際中嗡嗡作響。頹叟王吉的神志,忽然為之一清,圓睜的雙目一閉,身軀忽然向後倒退了幾步。

  但聞竹杖頓地之聲,一條人影,疾如驚鴻,翩然躍人場中,正是青城二老的枯叟黃昌。

  只見他左手疾伸,一把扶住王吉,右手竹杖一頓,登時入地半尺,騰出右手,在他背後命門穴上連擊了三掌。

  雲九龍低聲對茅山一真道:「道見胸羅萬有,見識廣博,那和尚可是施展瑜珈術中的移魂大法麼?」

  茅山一真點頭答道:「看來頗似傳說中的移魂大法,但貧道不敢肯定。」

  雲九龍道:「密宗一門中,最是詭異難測,瑜珈一門,兄弟雖然略知一二,但極有限,對付此等之人,倒可不和他講什麼武林過節禮數了。」振袂躍出,大聲說道:「我雲九龍領教大師父移魂大法。」話出口,雙掌也平胸推出。

  但覺一股強勁絕倫的暗勁,挾著劃空的嘯風之聲,直撞過去。

  那身披綵緞的瘦高和尚,冷笑一聲,雙手疾分,迎向雲九龍劈來的強勁掌力。

  一強一柔的兩股掌力,擊撞之下,雲九龍忽覺自己的掌力被一股陰柔之勁化去,威勢頓消,不禁心頭一驚,暗道:「這和尚不知用的什麼武功,竟把我這等強勁的一擊,化解於無形之間。」當下一提真氣,正待再發一掌。忽聽茅山一真大聲叫道:「雲兄且慢出手。」

  雲九龍倏然向旁側躍開三步,回頭說道:「道兄有什麼吩咐?」

  茅山一真微微一笑,道:「既要動手,那就乾脆定下規矩,正式開始打上一場,也好早分勝敗。」

  雲九龍本待另外一位助拳之人到來,然後再正式開始比試,但見青城二老、茅山一真,都預備立刻出手,而且那藏僧等鬼鬼祟祟的行動,使他心中忽生不安之感。暗自忖道:「久聞喇嘛一教武功詭異,今日看來,果是不錯。單憑一雙眼睛,能把一位武功絕倫的人看得魂不守舍,如暈如醉,此等近乎妖法的武功,實使人難以索解,再拖下去,只怕於己方便是不利,倒不如早些和他們拚上一場,分出勝敗,也好安心。」

  心念一轉,說道:「道兄說的不錯,咱們眼下就開始正式比試,以便早些分出勝敗。」

  那瘦高藏僧,冷冷地說道:「這樣最好不過,貧僧亦有同感。如何動手,悉憑雲莊主的吩咐。」

  雲九龍目光如電,橫掠群僧而過,心中暗自盤算:「我們眼下有四位武功高強之人,除了頹叟王吉受傷之外,尚有枯叟黃昌、茅山一真和我三人,不如和他相約分賭三陣,二勝為贏,一勝為負。」

  因那群藏僧之中,只有身披綵緞的掌門人,武功怪異,其他之人,都似門下弟子,避重就輕和他相約三陣,縱然自己不敵,賭武已算得勝,當下說道:「大師吩咐,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以兄弟之見,咱們三陣比試,決定勝負,大師就隨行高手之中,選出兩位武功最強之人,兄弟也就約請高手中選出兩人,動手相搏。最後一戰,由兄弟領教大師的武功。不知大師是否贊同兄弟這比武之法?」

  那身披綵緞的和尚,並不立刻答覆,回頭望著那氣宇軒昂的大漢,嘰哩咕嚕地講了半天。

  他們說的維語,雲九龍等一句也聽不懂。

  足足有了一盞熱茶工夫,那身披綵緞的瘦高和尚,才回過頭來冷冷說道:「好吧,就依你們辦法,比拚三陣,二勝為贏,一勝為負。」

  雲九龍回頭對枯叟黃昌說道:「有勞黃兄先打頭陣。」

  黃昌緩緩放開王吉,拔出插人地中的竹杖,大步走人場中。

  那身披綵緞的瘦高僧人突然自言自語說了幾句維語,立時有一個身披黃紅袈裟的矮小和尚走了出來。

  此人和枯叟黃昌長像一般瘦小,一雙細眼,半睜半閉,有如沉睡剛醒一般,舉步走來,十分緩慢。

  黃昌冷笑一聲,橫杖說道:「快亮出兵刃,老朽和人動手,從來不願多說廢話。」

  那枯瘦和尚似是不懂漢語,愕然地望了黃昌一眼,從身披袈裟之後,緩緩取出一對護手金環,分執左右雙手,當胸一合,重又分開,口中嘰裡咕嚕的說了兩句話。

  一個不通漢語,一個不懂維語,誰也聽不懂對方說的什麼,只有從神情之上去推測對方之言。

  黃昌一順手中竹杖,拉開門戶,左手搭在右腕之上,向前一送。

  這在中原武林之中,本是請對方先行出手之意,那知手執金環的藏僧,不懂中原禮數,學他一般的把左手架在右手腕上,向前一送。

  黃昌暗自忖道:「此人渾渾噩噩,和他客氣禮讓,不過徒費時間,右臂一推,手中竹杖疾向小腹點去。」

  其實他自己不懂維語,又不解密宗門下規矩,那藏僧縱是禮讓,他也不懂。

  手執金環藏僧,左環轉向下面一壓,架開竹杖,右手金環一抖,突然脫手飛出,挾著破空金風,直擊過來。

  黃昌吃了一驚,竹杖疾收,迅快地向一側躍開了五尺。

  只見那藏僧一挫右腕,飛出金環,陡然間重又收了回去。

  敢情那金環之後,有著一條極細的金線相系。

  黃昌暗自罵道:「我道密宗門下真有什麼邪法,原來是這麼回事。」

  他目睹頹史王吉受傷之情,心中已生警惕之心,不敢輕舉躁進,待瞧出對方兵刃上系有金線,不覺膽氣一壯,竹杖「呼」的一招「橫掃千軍」,攔腰直擊過去。

  這一杖勢道驚人,出手挾帶著強勁的嘯風之聲。

  那藏僧微閉的細目,突然一睜,金環振臂,瘦小的身子突然凌空飛去,雙環突然一齊脫手,飛襲過來。

  黃昌冷笑一聲,道:「彫蟲小技,也敢賣弄。」竹杖疾收,回手一招「白雲出岫」,猛向繫著金環的金線之上掃去,收杖出杖,一揮而就,勢道迅快絕倫。

  那瘦小藏僧雖然聽不懂他說的什麼,但從神情之間,卻看出必是輕藐自己之言,突然一吸真氣,身子倏忽又向上升高了七八尺,雙腿隨身而上,讓開一杖。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2:43:38

第八章 突變陡起


  枯叟黃昌大喝一聲,振臂躍起,手中竹杖一抬,「彎弓射鵰」筆直而上,直點過去。

  那瘦小藏僧突然一抖右腕,一隻金環疾飛而來,環圈正套在竹杖之上,身子卻疾向下面墜落。

  枯叟黃昌暗中一提真氣,握杖右手用力向上一揮。

  他雖是懸空發力,但因內功精深,力道亦甚驚人。只見那向下急落的藏僧身軀,吃這一甩之勢,陡然向上翻去,人如脫線風箏一般,懸空疾轉如輪,飛出去四五丈才落到地上。

  但枯叟黃昌懸空發勁,無處借力,雖把藏僧摔出去四五丈,自己卻也無法提住丹田一口真氣,身子疾落而下,呼的一聲,雙腳落在實地上,震得沙土橫飛。

  那藏僧雙足落地之後,竟是毫無傷損,縱身一躍,直飛過來。

  枯叟黃昌不待那藏僧站穩腳步,立時縱身而上,一招「泰山壓頂」,當頭劈下。

  這一招平平常常的武學,雖無什麼奇奧之處,但他功力深厚,劈下竹杖帶起嘯風之聲,威勢十分凌厲。

  那瘦小藏僧,似已知這枯瘦的老人內力強猛,不敢再硬接杖勢,身子一轉,閃避開去。

  黃昌一擊落空,立時借勢變招,一沉腕勢,攔腰掃去。

  那瘦小藏僧,還未來及還擊,對方第二招杖勢又到,縱身又向一旁閃過。

  黃昌以迅快無比的身法,攻出兩招,搶得先機,立時展開快攻,竹杖縱送橫擊,片刻之間,杖影如山,挾著陣陣破空的嘯風之聲,直攻過去。

  十合之後,雙方勝負之數,已可看出,那瘦小藏僧被枯叟黃昌凌厲的杖勢,迫得步法已亂,失去還手之能。

  那氣宇軒昂的中年大漢,忽然上前一步,低聲向那身披綵緞的和尚,說了一陣。

  那身披綵緞和尚微一搖頭,緩緩閉上雙目。

  兩人說的維語,雲九龍等一句也聽不懂,但可從兩人神色之間,看出一點端倪。茅山一真低聲對雲九龍道:「雲兄,那身披綵緞的和尚,看神情,是不管這藏僧的死活了,這一陣,大概咱們是勝定了。」

  雲九龍心中也甚覺奇怪,但他已對密宗門下武功,心有戒懼,心中還不敢深信,正在懷疑當兒,忽聽黃昌大喝一聲,緊接響起一聲慘叫。

  轉頭看去,只見枯叟黃昌手橫竹杖,站在當場,那瘦小藏僧,已然腦漿迸裂,橫屍當場。

  茅山一真仗劍一躍,落人場中,冷然說道:「第一陣已分出勝負。第二陣哪位和貧道動手?」

  那身披綵緞的和尚,突然回頭朝著那氣字軒昂的中年大漢,用維語說道:「這個道人看去內在精華之氣、武功定然較那矮老頭子更強幾分,我又必須留在下一陣對付那更厲害的雲九龍,這一陣,不知該派那個出戰?」

  那中年大漢也用維語答道:「可惜金鐸師叔沒有回來,如若他來了,足可以勝那道人了。」

  那身披綵緞和尚,臉色微微一變,道:「你金鐸師叔醉心中原武功,也反對和中原武林結仇,他說中原地大物博,武林之中,更是代有奇才,和中原武林人物結仇,必將一敗塗地,我怕他從中壞事,已把他囚禁起來。咱們眼下之人,多是擅長本門心法高手,如單以武功和人搏鬥,只怕難以勝人……」

  那中年大漢道:「我去抵他一陣試試?」

  身披綵緞和尚道:「三賭二勝,就要決定勝負,此戰十分重要,我已決定施展本門至高的移魂心法,拼耗真元,把參與這場拚搏的中原武林人物一網打盡,你只要能支撐百合不敗,就行了。」

  那氣宇軒昂的中年大漢,大步走了出來,說:「百合之力,我自信可以支撐得住……」探手在身上一摸,抖出兩面尺許長短、一寸寬窄、兩柄形如靈牌之物,一面金光閃閃,一面燦白奪已分執在左右雙手之中。

  茅山一真早已蓄勢待發,只要對方迎戰之人一出,立時將全力運劍一擊。

  他們都已看出眼下形勢,拖延時間愈久,對自己愈是不利,因那藏僧之間的對話,全都說的維語,雲九龍等一句也聽不懂,愈覺得對方言行怪異,陰森可怖,是以都存了速戰速決之心。

  但當茅山一真瞧到那中年大漢手中兵刃之後,不禁微微一怔,道:「你這兵刃之上,可寫的有字麼?」

  那中年大漢微微一笑,用漢語答道:「不錯,你怎麼知道?」

  茅山一真自言自語他說道:「難道他真的還在人世之間麼?」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你手中兵刃,可否借我瞧上一瞧?」

  那大漢忽地舉起手中金銀二牌,說道:「道長請看。」

  茅山一真仔細瞧去,只見那金牌之上寫道「拘魄令」三字。銀牌上面寫著「招魂牌」。

  但見這兵刃上分寫的六個字,就足使人生出陰風森森的感覺。

  茅山一真的臉色突然大變,但只一瞬間,又恢復冷靜的神色,冷冷地問道:「使用這金、銀二牌之人何在?」

  他雖然保持外形的鎮靜,但卻無法控制住內心的激動,問的話難免詞不達意。

  那氣宇軒昂的中年大漢,一展手中金、銀雙牌,冷冷說道:「使用這金、銀雙牌之人麼,就是區區在下。」

  這句話答得十分諷刺,只聽茅山一真大力震怒,一揮手中長劍,怒道:「縱然是使用這金、銀雙牌的老魔頭親身臨陣,也不放在貧道心上。」振腕一劍直刺過去。

  那中年大漢正待用手中金牌封架,茅山一真的劍勢突然又收了回去。

  原來他突然想到自己在中原武林道上至尊的地位,這等先行對人出手,實是有失身份,是以劍招刺出一半,又突然的收了回來。

  那中年大漢卻借勢搶得先機,金、銀雙牌一前一後,接連攻到。

  此等手法,江湖上極是少見,手中金、銀雙牌,不是分取合擊,而是一先一後的接連攻到,各自成為一路。

  茅山一真大聲喝道:「果是老魔頭獨門武功。」手中長劍疾揮,一招「雲霧金光」,劍芒閃動之中,幻起滿天劍影。

  但聞一陣金鐵相觸之聲,那中年大漢突然向後疾退五尺。

  原來茅山一真內力深厚絕倫,雙方兵刃一觸,那大漢立時覺出難以硬接對方劍勢,疾收金、銀雙牌而退。

  他有心游鬥,拖延時間,縱然能接得對方凌厲的劍招,也不願硬接。

  茅山一真挺劍追襲,一招「飛瀑流泉」,當胸直刺過去。

  那中年大漢金牌斜出,一撩劍勢,銀牌卻疾如電奔一般,斜肩劈下。

  此人出手的武功,十分怪異,手中雖有兩種兵刃,但在出手之時,卻似兩個人各持一種兵刃擊出一般。

  茅山一真長劍急施一招「倒轉陰陽」,封開中年大漢的金、銀雙牌,借勢一招「笑指天南」,平刺過去。

  兩人交手,雖是幾招,但全場中人,都已瞧出這是十分凶險的搏鬥。看上去兩人的劍影、牌勢並不緊張,但每攻一招之後,無不緊隨著奇奧、迅厲的攻勢。

  茅山一真的臉色,已變得十分嚴肅,凝神橫劍而立。那中年大漢圓睜雙目,遠遠地站在四五尺外,神情也變得十分凝重。

  原來兩人交手幾招之後,都已覺出逢到了生平未遇的勁敵。

  茅山一真已看出中年大漢已得了這使牌的真傳,昔年這一對金銀雙牌,曾經一度威震中原武林,想不到使牌人銷聲匿跡了數十年後,今日在這荒涼的古剎,又重遇馳名江湖的拘魄、招魂雙牌……

  正當雙方運集功力,準備出手之時,忽聞咯咯咯三聲鼓響,緊接著銅拔相和,響起一片樂聲,那靜站原地不動的藏僧,隨著響起的樂聲轉動起來。

  那身披綵緞的和尚忽然站起身來,越過石鼎,盤膝坐下,大喝一聲,樂聲倏然終止,環立的藏僧紛紛歸坐。

  群僧的位置,都有了變動,各人合掌當胸,緊閉著雙目。

  藏僧這詭異的行動,使雲九龍大感不耐,只覺這般相持下去,必是己方吃虧,當下大步走了出來,拱手對那身披綵緞的和尚說道:「大師急於求勝,兄弟也覺著早分出勝負來才能完心。」

  那身披綵緞和尚用漢語答道:「請恕貧僧不解雲莊主言中之意。」

  雲九龍道:「兄弟想把和大師比武之約,提前一點,二、三兩陣,同時開始。」

  身披綵緞和尚微微一笑,道:「你們已經勝了一陣,如把二、三兩陣合併舉行,你們不覺著太吃虧麼/

  雲九龍心中暗自罵道:「話雖說的不錯,但誰知道你在搗什麼鬼?」口中卻微笑說道:「我們縱然再勝一陣,只怕這三陣還是得打,索性一齊開始,是勝是負,大家都心服口服。」

  身披綵緞的藏憎還要推辭,雲九龍已自出手,暗運功力,遙遙一掌擊去。

  一股強厲絕倫的暗勁,直撞過去,人也同時欺身攻去。

  原來雲九龍眼看頹叟王吉被那藏僧用目光催眠一般,把他傷在手下,心中早生驚懼,一見藏僧打鼓擊欽的移動,不知這些和尚們,又要搞什麼鬼,心中甚是不安,這才大步而出,逼那身披綵緞的和尚出手,打出一記劈空掌風之後,人也緊隨著攻了上去。

  身披綵緞和尚,當胸雙掌,忽地向外一推,硬接了雲九龍一股強勁的掌風,笑道:「雲莊主,好雄渾的掌力。」

  雲九龍只覺對方接一掌之後的反震之力,亦甚強猛,心中暗暗讚道:「瞧不出這藏僧竟也有著這等深厚的功力。」

  抬頭看去,只見那身披綵緞的和尚,也正瞪著一雙眼睛,瞧著自己,一和他目光接觸,不覺心頭一跳。

  雲九龍早已心生警覺,慌忙別過頭去,一提真氣,穩住了惶亂的心神,揮手一掌劈去。

  身披綵緞藏僧,雙掌平護胸前,又向外推出一掌。

  兩股強勁的潛力一接,雲九龍心頭微震,身軀向後退了一步,不禁大駭,暗道:「此人功力,當真能勝強過我不成?」

  不知不覺的又抬頭望了那藏僧一眼。

  但覺對方目中之光,如有實物射出,直入內臟,心頭又是一陣跳動,趕忙閉起雙目,運氣調息。

  只聽那身披綵緞的藏僧低沉的笑聲,響繞耳際,道:「雲莊主,你決非貧僧之敵,早些認輸,免得身受重傷,那就不值得了。」字字入耳驚心,奪人魂魄。

  雲九龍被那呼魂喚魄的怪異聲音,叫得驚心肉跳,全身微微顫抖,趕忙一提真氣,開始運氣調息。

  他內功精深,一運氣,立時沉靜下來,心中暗暗忖道:「這是什麼武功,難道密宗一派武學之中,真的會有妖法不成?」

  正自忖思當兒,忽覺一股暗勁,當胸擊來。

  他功力精深,乃是中原武林中極是少見的奇才,出道十五年,壓服江南七省中所有武林高手,感應靈敏過人,來不及睜開眼睛,雙手已平胸推出。

  那襲來勁道雖甚猛烈,但覺在自己反擊之下,硬被擋了回去,正待再運集功力反擊,忽聽一個陰冷刺耳的聲音說道:「雲九龍,你已被貧僧至陰至寒的獨門陰氣所傷,再不服輸,三個時辰,即將受陰寒攻入內腑而死。」

  雲九龍一聽到那陰冷的聲音,立時覺著全身的內勁消滅甚多,反擊的力道,隨著大力減弱。

  只聽那一陣陰寒冰冷的怪笑聲,緊隨著傳入耳際,其聲之怪,有如冰窖中吹出來的寒風一般。

  笑聲停止,又傳來那藏僧冷漠的聲音,道:「雲九龍,貧僧念你一身武功得來不易,不忍立時把你傷在手下,現在最後勸告於你,如不及早服輸,貧僧可要下毒手了。」

  雲九龍一直閉著雙目,不敢睜開眼睛,因他已警覺到那藏僧的眼光十分怪異,只要和他一,觸,立時心神搖蕩。

  那知閉上雙目之後,卻又為那驚心動魄的聲音困擾。

  但他內功深厚,定力也超於常人甚多,雖被那藏僧的聲音困擾得十分不安,但還能保持心神不亂。

  一面暗運真氣遍佈全身,一面思忖應付目下局面之策,暗道:「眼下之局,只有出其不意,衝到那身披綵緞的和尚跟前,和他近身相搏,迫他無暇說話。」

  心念一轉,暗運功力,氣貫全身,外面卻故意裝出睏倦不支的狀態,以求分散敵心。

  只聽那藏僧冷冷的聲音,重又在耳際響起,道:「雲九龍,你還有什麼未完心願……」

  雲九龍突然大喝一聲,打斷了那藏僧未完之言,雙目圓睜,縱身一躍,直衝過去。

  那身披綵緞藏僧,對雲九龍這陡然衝來之勢,似是甚感意外,雙足微一用力,人已凌空而起,躍到石鼎之後。

  兩側護法的和尚,立時一齊湧上,擋住了雲九龍,三面銅鈸,緊隨破空的勁風直飛過來。

  雲九龍運集真氣,仰面一聲長嘯,雙掌一齊擊出,震落了三面飛鈸,人已隨著發出的掌力躍起了兩丈多高,饑鷹攫燕般,直撲而下,疾向那身披綵緞的和尚撞去。

  他被尊稱為江南武林第一高手,武功自非一般江湖人可比,躍起

  雲九龍和那藏僧動手情形,盡落在茅山一真眼中,眼下之局很明顯,這群藏僧,並非要憑藉真力實學求勝,學走偏激,行動詭異,最好的辦法,是不讓他們有機施展什麼移魂大法,心志一轉,舉劍疾向那氣字軒昂的中年大漢刺去。

  那氣宇軒昂的中年大漢,雙牌齊舉,硬接了一劍,劍勢雖然被他接了下來,但人卻被震得當堂後退三步。

  茅山一真冷笑一聲,道:「那授你這雙牌之人,現在何處,要他出來和貧道對招,或可能打上個半斤八兩,你這點微未之技,決非我的敵手。」口中說著話,第二劍已連續出手。

  這次,那中年大漢已不敢再揮牌硬接,縱身一讓避過,手中金銀雙牌陡然展開了快迅絕倫的猛招。

  剎那間牌影縱橫,劍氣漫天。

  再說雲九龍和那和尚,四掌牴觸之後,彼此略一閉目休息,立時各運真氣,傳擊過去。

  表面上看去,雲九龍和身披綵緞的藏僧,打得最是平靜無波,但事實兩人打得卻是最為凶險,因為這等近身相擊、四掌相抵的搏鬥,除了各以內力傳擊過去,震傷敵手之外,別無辦法可想,這等憑藉真功實學的傷人之法,全仗內功真力,一點也取巧不得。雲九龍內力雖較對方深厚,但他在搶落實地時,硬受了對方一掌擊襲,已被震傷內腑,一時之間,半斤八兩,難分勝負。

  忽聽那藏僧陰冷的笑聲,重又響起道:「雲九龍,你還不認敗服輸,當真是不要命了麼?」

  雲九龍不自覺地抬頭望去,一和對方目光接觸,立時覺著心神搖蕩,內力大減,登時退了三步,一跤跌坐地上。

  那藏僧借勢一伸雙臂,運力攻了過來。

  雲九龍跌坐在實地之後,突然一震雙腕,全力推出兩掌。

  反擊之勢雖把那藏僧攻勢擋住,但又被震得噴出兩口鮮血。

  雄健飛眼看莊主不支,大喝一聲,衝了過來。

  那紅衣少女早已躍躍欲試,一見雄健飛衝了過來,立時振袂而撲擊之勢,迅如電火。那身披綵緞的藏僧,雖不願和他近身相搏,但他以密宗教下一代掌門身份,不便一直讓避雲九龍撲襲之勢,只好潛運內力,雙掌一齊推出,想在雲九龍未落實地之前,把他逼退回去。

  那知雲九龍已有了硬拚之心,見對方推來掌勢內勁凌厲,立時施展千斤墜的身法,凝集全身功力,硬向實地搶落。

  一股強猛的暗勁,正撞在向下急落的雲九龍身上,但卻無法阻擋住雲九龍下落之勢。

  雲九龍腳落實地,張嘴噴出一口鮮血,立時揉身搶攻,掌腳齊施,眨眼間拍出了三掌,踢出四腿。

  這一輪急攻,不但迅快得間不容髮,而且招招含蘊內力,迫得那身披綵緞藏僧,向後退了五步。

  雲九龍不待對方開口,舌綻春雷般大喝一聲,又縱身攻了上去。

  這次不再猛攻,雙掌平胸,緩緩推出,冷然說道:「兄弟久聞密宗一支武學,詭異精博,那知傳聞竟是不若目睹。大師如果有膽,就接我雲某這一招試試?」

  那身披綵緞的藏僧,吃他一激,不自覺伸出雙掌迎去。

  雲九龍推出雙掌去勢,突然加快,但聞雙掌輕微的相觸之聲,兩人身軀,同時受到了甚大的震動。藏僧身披的綵緞,和雲九龍的長裳,同時起了一陣波動,但兩人相抵的四掌卻並未即時分開。

  這四掌相抵的一擊,似都是兩人生平功力所聚的銳鋒,接實之後,同時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閉上雙目,好像不經過一番運氣調息,誰也沒有了反擊之力。

  就在兩人四掌接實當兒,茅山一真和中年大漢,也同時開始了慘烈絕倫的拚搏。

  以茅山一真在江湖的聲譽,竟然不敢小覷那金、銀二牌,運氣凝聚內力,準備全神迎戰。

  那氣宇軒昂的中年大漢,在和茅山一真兩招交接之中,已知逢上勁敵。這等強硬的對手,想撐上百招,甚是不易,也暗中準備,只要對方不出手,他自是樂得拖延點時間。起,拔劍接鬥。

  雲九龍隨來之人,大都是江南道上甚負時譽的高手,一見雄健飛出了手,紛紛拔出兵刃一擁而上。

  群僧高宣佛號,分頭迎戰,立時展開了一場混戰。

  忽覺秋風之中,一條人影,疾從左面屋後躍起,直投場中。

  來人一襲青衣,手執短劍,面色如漆,不辨五官,只有雙目神光如電,只聽他朗朗長笑道:「雲兄別慌,兄弟助拳來了!」喝聲之中已到雲九龍的身邊。隨著一陣異香,撲面傳來。

  全場之人聞得那異香之後,都覺得頭腦一暈,全身勁力大減,手中的兵刃,登時緩慢了許多。

  只見那青衣人短劍一揮,先將那身披綵緞的藏僧劈成兩半,回頭一劍,直向雲九龍胸前刺去。

  雲九龍在和那藏僧力拼內功之後,人已困乏,再加那青衣人手法迅快絕倫,他還未來得及開口,短劍己深入前胸。

  青衣人身法快捷,刺中雲九龍後,借勢一掠,人已到那中年大漢和茅山一真的身側,出手拍在那大漢背心。

  掌力雄渾,只震得那中年大漢手中金銀二牌脫手落地,口中鮮血狂噴,被茅山一真一劍當胸穿過。

  青衣人卻隨在那大漢屍體之後,欺身而進,口中叫道:「道兄別來無恙。」

  茅山一真微微一怔,那青衣人已到身側,短劍疾出,直刺過去。

  這動作迅快的間不容髮,茅山一真手中刺人那中年大漢胸前的寶劍,還未抽出,青衣人短劍已到胸前。

  形勢迫得他不得不撒手丟劍,當下一吸真氣,準備向後疾退。

  那知一提丹田真氣後,突覺一陣頭暈目眩,不禁大吃一驚,暗叫一聲,「完了!」

  心念還未熄去,短劍已刺入前胸。

  青衣人刺死了茅山一真後,突然放聲一陣長笑,笑聲中拔身而起,直向枯叟黃昌衝去。

  黃昌眼看那青衣人連傷了雲九龍、茅山一真,心中早已有了警惕,舉起竹杖橫擊過去,口中大聲喝道:「你是什麼人?」

  青衣人一語不發,舉起短劍,但聞「嗆」的一聲,竹杖應聲而斷。

  黃昌怔了一怔,青衣人已欺身而入,短劍疾出,當胸刺去。

  黃昌竹杖被削,不禁心頭大吃一驚,趕鈸一提真氣,準備向後躍退。

  只覺一陣頭暈目眩,耳際長鳴不絕,竟無法將真氣提聚前胸。

  青衣人冷笑一聲,短劍寒鋒當胸直刺而入。

  回身一躍,又飛落到頹叟王吉身側,照頭一腳,踢得王吉腦漿迸裂,當場死去。

  這青衣人在片刻之間,連殺當世六個頂尖高手,心中似是大感歡愉,縱聲長笑,劃空裂雲。

  全場動手之人,都被這長笑之聲鎮懾,一齊停下手來。

  青衣人目光炯炯,環掃了全場一周,高聲說道:「你們都已中了劇毒,靜坐不動,還可活上三個時辰,如若動手相搏,那就只有半個時辰的壽命了。」

  在場的武林高手,全都聽得一呆,愣在當地。

  一群藏僧看到掌門師尊死去,各自敲著法器,跪在那屍體之前。

  但聞鼓、鈸交響之聲,夾著一聲慘叫,一個和尚倒地死去。青衣人忽又放聲長笑,笑聲中,但聞連續響起悶哼之聲,群豪和藏僧連續著倒地死去。鼓、鈸、長笑,加上一聲聲死前悶哼,交織成一片哀樂。

  這突然的慘變,使全場之人,都為之心生震駭,目睹那一個個摔倒下去的屍體,誰都不禁地替生命生出一份憐惜,每人的心中都在想著:「完啦!接著倒下去的只怕是我了……」

  忽聽雄健飛大喝一聲,疾向那青衣人衝了過去。

  青衣人疾如電光石火一般,向左側橫跨兩步,閃讓開雄健飛撲擊之勢,虛空推出一掌。

  一股強勁的潛力,直撞過去,雄健飛應聲大叫,連噴三口鮮血,倒摔在地上。

  青衣人目光環掃了橫躺在地上的屍體一眼,突然揮動短劍,沖人人群之中,寶劍搖揮,鮮血濺飛,數十個江南道上的武林高手,和密宗門下的藏僧,都已中了劇毒,只覺天旋地轉,身子搖搖欲倒,哪裡還有回手之力?但見人頭滾滾,噴血如箭,一場慘絕人衰的屠殺,使生者觸目驚心,死者屍體橫陳,鮮血染紅了四丈方圓的土地。

  就在那青衣人揮動手中鋒利無比的短劍、展開了驚人的屠殺當兒,身受劍創的雲九龍突然掙扎著坐了起來,將自己的白竣密封布包,和那藏僧取出的黃績密封布包,一齊投入那香煙裊裊的石鼎之中,重又倒在地上。

  那面目漆黑、五官難辨的青衣人手法迅快無比,片刻之間,己把數十個江南武林道上高手,和幾十個藏僧,盡皆殺光。

  空曠的草地上,橫陳著數十具的屍體,滿地鮮血,慘不忍睹。

  全場中,只餘下那個紅衣少女尚在呆呆地站著。

  她似是已經失去了知覺,目光遲滯,呆呆地望著那氣宇軒昂的中年大漢屍體,但卻一語不發,那青衣人手執短劍奔到她身側之時,她似是仍無所覺。

  青衣人舉起了手中鋒利的短劍但又迅快地放了下來,略一沉思,突然舉手點了她的穴道。

  紅衣女應手向後倒去,青衣人左手握劍,右手迅快地一伸,攔腰把她抱了起來,縱身一躍,登上屋面,如飛而去。

  倒臥在石鼎旁側的雲九龍,突然掙扎著坐了起來,爬到茅山一真的屍體旁邊,在那道袍之中一陣搜摸,拿出一個磁瓶,打開瓶塞,倒出幾粒丹藥,放入口中,吞了下去,閉上雙目,略一調息,突然掙扎著站了起來,向前奔了幾步,又自動停了下來。

  只見他伸手抓過來一具屍體,迅快地脫了那人衣服,然後又脫去自己衣服.和那具屍體換上,把那具偽裝自己的屍體,移到那石鼎旁邊,抓住那具屍體背心,在石鼎之上一撞,立時撞得腦漿迸裂,雲九龍掙扎著奔了出去。

  他身形剛剛隱去不久,那面目漆黑的青衣人,已急急轉了回來。

  只見他目光迅快地掃視了全場一周,然後緩步來到石鼎旁邊,用腳挑起那具偽扮雲九龍的屍體,低頭瞧了一陣。

  但那人早已腦漿迸裂,面目難辨,任他狡猾絕倫、機智過人,也難瞧出個所以然來。但他仍然看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才似息了心中疑竇,仰臉望天,一聲長嘯,縱身躍到那一邊。

  但聞那嘯聲響徹雲霄,震得四外空山回音不絕。

  隱在閣樓中的上官琦,只聽得暗自歎道:「此人內功精深,實是叫人佩服,只是片刻間連殺六七十條人命,手段也太毒辣了。」

  不大工夫,正東方屋脊之上,突然出現了八條人影,個個身手矯健,踏房越屋而來。

  幾人都用了一塊黑紗包在臉上,只露出兩隻眼睛,每人身上,都帶著兵刃,一見那青衣人,立時站在一側,一副必恭必敬的神態。

  那青衣人卻是神情倨傲,不但沒有還禮,而且連望也不望幾人一眼,冷冷地吩咐道:「把這些屍體埋去,血跡打掃乾淨,不許留下一點痕跡。」

  八個勁裝大漢,一齊躬身應道:「莊主放心。」

  那青衣人微一點頭,大步直向那石鼎走去,飛起一腳,把那石鼎踢得飛出一丈多遠,頭下腳上地嵌入土中半尺多深。

  他似是意猶未足,回頭又吩咐那八個勁裝大漢道:「把這石鼎,也埋在地下,鼎中之物不許擅動一件。」說完,也不待那八個勁裝大漢答話,突然一振雙臂,拔起了兩丈多高,起落之間,人已到三丈以外。

  八個勁裝大漢,抱拳肅立,遙遙相送,只待那青衣人身形消失不見,才回身來,開始清掃地上陳屍血跡,各自拔出身上兵刃,在地上挖掘了一個大坑。

  幾人動作,雖然迅快熟練,但因地上血跡屍體過多,也足耗去兩個時辰之久,才把屍體埋好,血跡打掃乾淨。待埋好石鼎,天色己近黃昏。

  果然,無一人敢看那石鼎中存放之物。

  八個勁裝大漢,重又檢查了一遍,覺得沒有留下痕跡,才聯袂而去。

  隱身在閣樓上的上官琦,瞧完了這幕變化詭異,凶毒絕倫的慘劇,不禁心膽俱碎,暗自歎道:「江湖凶險,當真是防不勝防,任你武功絕世,也難防冷箭暗算。那青衣人在片刻之間,連傷六七十條人命,而且其中幾個高人,都是一代怪僧雄豪。」

  抬頭看去,晚霞絢爛,一抹夕陽,反照在樹梢殿脊之上,夕陽景色,仍和往常一般的美麗,可是武林中已少去五六個頂尖高手,人世間,也毀滅了六十多條生命。這些人一生中辛苦練武數十年心血勞苦,片刻間盡為一杯黃土掩埋。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2:45:33

第九章 絕壑百日


  他想到感慨之處,不自覺黯然一聲長歎。

  忽聽那殘缺老人冷笑一聲,道:「好辣的手段,當真是一個活口不留。」

  上官琦極目望去,只見夕陽照射中,十幾隻巨鳥,盤旋在寺外里許上空,心中甚感奇怪,想了一陣,問道:「老前輩可是說的那青衣人麼?」

  怪老人歎道:「他在片刻工夫之中,連傷六七十條人命,似是意猶未盡,竟然把他那八個屬下,全都殺了。」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此事當真麼……」忽覺著此言大是失禮,趕忙又接了一句道:「我去瞧瞧。」

  怪老人冷冷說道:「不用去瞧,只怕那八個人只餘一堆白骨了。」

  上官琦站起身子,道:「晚輩去去就來,」縱身穿窗而去。

  那怪老人也不阻攔於他,斜倚窗口,呆呆的望著天空出神。

  上官琦心地甚是忠厚,他不信人世之上,真有這等陰險毒辣之人,是以聽得那怪老人的話後,竟然難以遏止心中衝動,非要去看看不可。

  他穿出窗口之後,長長舒一口氣,施展輕功提縱術,放腿向外奔去。

  他心中急欲早看究竟,奔行之勢異常迅快,片刻工夫,已到寺外。

  但見上百隻以上的巨鳥穿梭般搶奪著幾具屍體,片刻之間,搶食已完,只剩下八具骷髏。

  他雖隨著師父,在江湖之上走動甚久,但此等之事,還是初見,不覺看得暗自驚心。

  一群巨鳥,吃光了八具屍體之後,似是意猶未足,振翅長鳴,互相撲擊起來,鬥得傷死,立時被吃得屍骨無存。不大工夫,那百隻以上巨烏,已相互鬥死了二三十隻,鳥羽遍地,血跡斑斑。

  直待那巨鳥相互鬥死了三分之一,群鳥才似吃飽了肚子,各自振翼長鳴而去。

  上官琦呆呆的站在一株松樹之下,看到群烏振翼而去,長長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說道:「這些鳥兒雖然凶悍絕倫,飢餓之下,自相殘殺,弱肉強食,慘酷絕倫,但在吃飽之後,立時振翼而去,那凶殘陰毒之人,比起這些鳥兒,卻更為凶狠,縱然是無冤無仇……」

  心念及此,忽聽身後響起一聲輕微的冷笑。

  轉頭望去,只見一個身著青衣,滿臉漆黑,五官難以辨認之人,靜靜地站在八九尺外,嘴角間仍然掛著一分冷笑。除了兩道冷電的目光外,微露白牙,因他臉色特黑,牙齒也更顯得慘白。

  此人一直靜靜地站著,目光凝注在上官琦的臉上,但卻一語不發。

  上官琦只覺他兩道目光之中,充滿著殺機,看得人心驚肉跳。呆了良久,壯著膽子問道:「你是什麼人,瞧著我幹什麼?」

  青衣人仍然一語不發,緩步直走過來,他移動之勢很慢,目光卻一直盯在上官琦臉上,一瞬不瞬。

  上官琦暗中提聚真氣蓄勢戒備,心中暗暗想道:「完了,此人武功高強,我豈是他敵手?」

  心念未息,那青衣人已到身前,左手一伸,疾向上官琦左腕之上抓去。

  他出手之勢並不迅速,但卻來的奇奧無比,上官琦左腕向旁一讓,竟然沒有讓開,左腕已被人抓在手中,不禁心頭大急,右拳一晃,迎面搗去。

  這一拳迅猛兼具,用盡他生平之力。

  青衣人冷哼一聲,身子一側,避開拳勢,右手疾拂而出。

  上官琦只覺得肘間關節之處一麻,全身勁力忽然消失。青衣人冷冷的問道:「你是什麼人?」

  上官琦半身酸麻,已經無抗拒之能,半身穴脈閉塞,血氣不通,心中暗自忖道:「此人手辣無比,片刻間連殺六七十條人命,他此刻殺我,只不過舉手之勞……」

  正自忖思,那青衣人似已不耐,提高了聲音,道:「你聽到我問話沒有?」

  上官琦靈機一動,答道:「在下趕赴友人之約,路過此地,見這些飛鳥爭奪人屍,故而留步瞧看……」

  青衣人微一裂嘴,笑得無聲無息,但見滿口森森白牙,十分可怖,說道:「你是赴什麼人的約會?」聲音冷漠,聽來甚是刺耳。

  上官琦道:「赴一個姓翁之人的約會……」故意頓了一頓,道:「你問我這些事情幹嗎?」青衣人微一沉思,道:「你說的可是千臂毒叟翁天義?」

  上官琦暗道:看來他和翁天義相識,這倒得騙他一騙,當下說道:「不錯,你如何能夠猜到?」

  他自認這幾句謊言說得甚是得體,哪知青衣人聽了之後,突然仰臉冷笑一陣,道:「好狡猾,你覺著這幾句謊言就可以騙得我麼?」轉過身子,向前疾奔而去。

  上官琦左腕脈門被扣,掙扎不脫,右半身麻木難動,本難自行奔走,但在那青衣人硬拖之下,只覺身子如被人托起,凌空而行一般,身不由主地向前奔去。

  他身體雖已受傷,但神志井未昏迷,心中十分清楚,暗道:此人憑藉內家真力,帶我而行,竟是這般迅快,又絲毫不覺異樣,實是罕聞罕見之事。

  只覺奔行如風,片刻間奔上一座山峰。

  青衣人突然停下步來,鬆了上官琦被托手腕,說道:「你從這處懸崖跳下去吧!雖然要粉身碎骨而死,但總比我點了你五陰絕穴,忍受那全身經脈硬化而死的痛苦,好受一些。」

  他說得心平氣和,毫無怒意,上官琦呆了半晌,才想到他話中含意,不覺打了一個寒噤,暗道:「此人在準備置人死地之時,仍是這般心平氣和,果是陰沉得可怕……」

  青衣人見他久不回答,心中甚感不耐,低沉地喝道:「你必須在吃半盞熱茶的工夫中,選擇自絕之路,超過時限,別怪我不教而殺了。」口氣托大,一派老氣橫秋。

  上官琦暗中一提氣,只覺半身麻木,難以掙動,暗道:「此人適才連傷六七十個高手之命,出手迅猛無比,我縱然沒有受傷,也不是他的敵手,何況眼下穴道被制,和他動手,只有徒自招辱,既然難逃一死,那就不如早些自作了斷,免得受盡羞辱之後再死……」

  那青衣人似已看透了上官琦心中所想之事,冷笑一聲,道:「你半身經脈被傷,已難再提運真氣,從這懸崖跳下去,絕無一線生機,別指望幸得生存啦。」

  上官琦忽覺一股怒意,沖上心頭,說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大步走到懸崖邊緣。

  抬頭看去,一輪紅日半隱山下,滿天紅雲,耀眼彩霞,反照著峰頂上皚皚積雪,天彩雪光,幻化出美麗無倫的景色。

  極目四外,山峰綿連,好一片錦繡河山,不禁趑趄不前,猶豫起來。

  美好生命,將在他舉步一躍之下,拋離這壯麗山河,他好像覺得有生之中,從未見過這般美麗的晚霞一般,不停地轉動著雙目,四下打量。

  忽覺一隻手掌,抵在背心之上,緊隨著響起那青衣人冷漠的聲音,道:「下去吧。」

  上官琦只感一股暗勁,由後背直湧過來,不自主的舉步向懸崖下面跳去。

  那湧來暗勁,十分強大,上官琦整個身子在那暗勁震送之下,平飛出八九尺遠,才向下墜去。

  落勢奇快,有如隕星飛瀉。

  青衣人推落上官琦後,突然振臂長嘯,拔身而起,直向來路奔去。

  上官琦墜落之勢雖然迅如電奔,但他心中仍然十分清醒,幾度想提聚真氣,想把身子向山壁上躍衝過去,但每一提氣,半身經脈立時一麻。

  但覺兩耳風生,下落之勢,似是愈來愈快,不禁暗自歎息一聲,道:「完了!」

  忽覺一股寒氣直衝上來,心念還未來得及轉動,驀覺全身一涼,水珠四濺,呼吸大受阻礙,原來跌入了水中。

  他由數百丈高的懸崖之上,跌了下來,衝擊之力甚大,雖然略通水性,也難穩住向水底衝落之勢,一口氣沉入了兩三丈深,才把沉落的力道減去。

  只覺一股悶氣,憋在胸中,忍不住張開口來。

  冰凝的潭水,湧入口中,神志陡覺一清,趕忙凝神閉氣,手撥潭水,向上浮來。

  待他浮上水面,爬到岸上,人已累得筋疲力盡,只覺全身酸軟無力,頭昏腦暈,躺在岸邊休息,不知不覺間,沉沉睡熟過去。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醒來己是深夜,抬頭看去,滿天寒星,閃爍生光。

  他伸手輕輕在自己腦袋上拍了一下,掙動坐起身子,打量四周的形勢。

  夜色雖深,但藉寒星的微光,仍然隱隱可辨景物。

  這是一條狹長的山谷,寬不過三丈,由東曲彎而來,又向下曲彎而去,谷底下石地堅硬。除了谷中一片潭水附近生著一塊塊的小草地外,都是拳頭大小的鵝卵石。

  這水潭的面積不過二三尺寬窄,兩丈多長,在這道山谷中佔地甚是微小,如果是那青衣人運內力把他震飛落向山谷正中,直摔下來,勢非撞在谷邊鵝卵石上,撞個粉身碎骨不可。

  他想著想著不覺啞然失笑,暗道:「他想把我推到中間,四無著力之處,定然要被摔死,卻沒想到,倒是救了我的性命。」

  他在大難之後,心胸忽然開闊起來。

  他掙扎著站了起來,沿著山壁走了一段,山道立時向下彎折過去。

  他半身經脈受傷,難再運氣,行動和常人一般。走了一陣,只覺寒意漸消,身體暖和了不少。

  原來他經過一陣活動之後,身體行血循轉加快。

  身體雖然覺著暖意,但半身經脈卻是愈來愈覺麻木,行動也愈來愈感不便。

  兩面的山崖,陡立如削,十丈之下連一株葛籐突松,也不生長,如果沒有受傷,還可設法攀登,此刻半身經脈麻木,行動已甚不便,哪裡還有餘力攀登峭壁?

  他茫然地手扶山壁而行,心中只有一線希望,只願這山谷不要大長,早日走到盡處,如能出了這道山谷,摸索著回那古剎而去,也許那怪老人有能為自己療經脈傷勢。

  一面打著如意算盤,一面扶壁而行,走了四五里路,果然到了盡處。

  但見立壁千尋,橫阻去路,敢情這山谷盡處,也是一片斷崖。

  上官琦呆呆地望著面前立壁,一股失望的痛苦,泛上心頭,心灰氣餒,支持他的精神隨之崩潰,只覺兩腿一軟,跌坐地上。

  他閉上雙目,靜靜地坐了一會,又緩緩扶著石壁站了起來,暗暗忖道:「這條山谷,如是一條死谷,千百年來山洪積聚,恐怕早已滿盛山水,既無存水,定然有排水之處,也許在山谷的那頭,有通出山谷的出路。」

  心念一轉,不禁精神一振,手扶石壁,又向來路走去。

  這條山谷大約有十四五里之長,上官畸如若沒有受傷,走來自是極為容易。現下他身受重傷,半身經脈麻木,如是靜坐休息,還不覺得如何,這等走來走去,傷勢逐漸加重,舉步如拖千斤重擔一般,痛苦異常。

  他雖睏倦不堪,但一股求生的銳氣,支持著他身體上的痛苦。

  待他走到山谷盡頭之後,已是曙光將露時分。

  抬頭看去,只見橫阻去路的山壁,仍在百丈之上,不禁心頭一震,暗道:完了,我既身受重傷,又陷入這樣一道絕壁之中,哪裡還有生路?

  只覺睏倦難支,依壁坐了下去。

  這時,他的精神已經完全潰散,支持身體的生命潛力隨著消失,手腳轉動已失去靈活。

  他緩緩閉上雙民長長呼幾口氣,盡量想使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只覺睏倦之意愈來愈濃,不知不覺問倚壁睡去。

  熟睡中,也不知過去了好多時間,醒來已經是日掛中天,艷艷秋陽,照射在絕壁之中,滿地雪白如玉的鵝卵石,在強烈陽光照射之下,如蒙上一層雲氣。

  這奇麗的景色,並沒有吸引到上官畸的注意,只管呆呆地望看對面山壁出神,心中暗暗想道:這絕壁之中,除了那一片小潭之外,全谷之中,似都為這雪白的鵝卵石所鋪滿,連一株短松,一片草坪也難以見到,我縱然不為傷勢拖累而死,亦必將活活餓死。

  潛在的求生本能,愈是遇上艱苦的環境,愈是容易振奮。上官琦手扶石壁站了起來,緩緩向前走去。

  他想在最後的尋視中,找出一線生機來,一面扶壁而行,一面不住地四外打量。

  但見滿地鵝卵石一片雪白,目光下雪霧濛濛,走了百丈之遙,仍未見一根花草。

  他失望地坐了下來,暗暗想道:「這道山谷甚是奇怪,怎麼連一根野草也不生長。」

  伸出手去,抓起一個白色的鵝卵石來。

  只覺入手一片光滑,而且冰冷刺骨,水濛濛的如同泡在水中一般。

  他輕輕在手中掂了兩下,只覺這谷中鵝卵石和其他之處的石頭不同,不但望去水氣濛濛,而且重量方面,也較其他之處的鵝卵石重了很多,不禁引起了好奇之心,暗道:「這鵝卵石似和其他之處的不同,不如把它打開一顆瞧瞧。」

  心念一轉,猛然把手中鵝卵石向山壁上面投去。

  但聞「咯」的一聲大震,那鵝卵石還擊在山壁之上,濺飛起一片碎石。

  定神看去,只見那石壁之上撞一片大疤,那擊在山壁間的鵝卵石卻是完好無恙。

  上官倚心中十分奇怪,又伏身撿起一塊石頭,舉手投擊過去。

  但聞一聲大震,那鵝卵石又被彈震回來,石壁間又多了一片大疤,鵝卵石仍是完好無恙。

  正自覺著奇怪,忽聽簫聲裊裊,傳入耳際。

  這簫聲有如慈母呼喚一般,柔和中滿含慈愛。

  上官琦霍然站起身來,仰首一聲長嘯。

  嘯聲剛剛出口,忽覺左腿一麻,跌倒在地上。

  他半身經脈受傷,已不能提聚真氣,聽得那簫聲之後,突然提氣長嘯,傷脈痙攣,一陣劇疼,跌倒地上。

  這一下摔得甚重,感覺眼睛一花,暈了過去。

  那長嘯之聲亦隨之中斷。

  侍他再次醒來時,只覺如倒臥在寒冰之上一般,奇寒難耐。

  他用盡了氣力,掙扎著坐了起來,伸手摸去,但覺那身體覆臥的鵝卵石,仍是顆顆如冰。

  抬頭看去,太陽已經偏西。估計時間,足足暈過去兩個時辰,但那被身體覆臥的鵝卵石,仍然毫無暖意。

  他輕輕歎息一聲,心中討道:「看來我已無法出此絕壑了,與其慢慢地餓死,倒不如趁現在尚有餘力,早些自絕的好……」。

  心念初動,忽聽空中一陣極刺耳的鳥鳴,不禁心中一動。

  抬頭看去,只見一隻巨鳥隱入了十幾丈高處一塊突巖之後不見,不禁心中又是一動,暗道:「這絕谷之中既有鳥來,想來必有生物了。」又生出求生之念。

  他閉目休息了一陣,澄清了腦際中的雜念,然後睜開眼,四周打量一下,想找出那一條生機之路。

  這次他心中十分平靜,目光緩緩沿著山壁移動,想找一處可資攀登之處,爬上那巨鳥隱失的突巖之處,然後再想法子借那巨鳥之力,登上絕峰。

  但他又失望了,十丈以下的山壁,全都是光滑如削,竟是難以找到一處可資著足借力的地方。

  如在平時,他還可施展壁虎功一試,但此刻,半身經脈受傷,別說施展壁虎功游上那九丈山壁,就是走上幾步路,也覺疲倦難支。

  蕭音重起,非宮非商,聲聲若仙子歌唱,柔婉音韻中充滿了歡悅之情,油然激發了求生之念。

  上官琦萎靡的精神,被那柔婉的簫聲喚起,求生之念大增,站起身來,走到山壁之處,倚壁坐下,閉目運氣。

  他已有過經驗,只要一提真氣,受傷經脈立時痙攣收縮,痛苦難以忍受,這次哪敢貿然嘗試?緩緩提吸真氣,一面又盡量放鬆受傷的半身經脈。

  果然痛苦的反應,減弱了不少,不似先前那般強烈,直待大半真氣凝聚在丹田之後,忽然覺著受傷經脈,開始萎靡、痛疼,趕快把提聚丹田的真氣散去。

  真氣一散,傷脈痛苦立止。

  這發現大大地提高了他生存的希望,暗道:「只要我這般慢慢地試行運氣,也許能自行把傷脈治癒、閉塞的穴道打通。」

  他估計自己還可以忍受三日夜的饑寒,如果在三日夜中能把半身受傷的經脈打通,還有餘力可用,設法抓上那巨鳥隱失的突巖所在,借那巨鳥之力,出此絕壑。如若三日之內無法把受傷經脈打通,飢寒交迫之下,體力將逐漸消失,勢將活活餓死在這山谷之中。

  他開始靜坐調息,想運氣打通受傷的經脈。

  哪知兩日夜的時間過去,不但受傷的經脈沒有打通,而且愈來愈重,己覺著經脈起了變化,不禁心頭大駭,掙扎著站起來身子,才發覺左腿左臂已經失去效用。

  絕壑死谷,重傷難動,縱是對生命有著無比信心之人,也將陷入絕望之境。

  上官琦開始對生命失去了信心,恐怖的死亡,因絕望已對他失去了威脅。他抬頭望著天上悠悠的白雲,想道:「現在我除了一步一步接近死亡外,已無第二條可行之路。這僅餘的時間,對一個行將拋別世問的生命,是何等的可貴,我要盡情地享受這短暫的時間才對

  正待仰臥下去,靜靜地欣賞那雲彩美麗的變化,忽然覺著口渴起來,念頭一轉,暗道:「我不能在死亡前讓自己忍受口渴之苦,絕壑沒有食物,飢餓是難以解除了,但卻有一片潭水可以解渴呀!我該盡量去做,減少身體感受的痛苦。」於是,他掙扎著向那片潭水所在爬去。

  這一段不遠的距離,但行來卻十分艱苦,因為他左腿左臂的經脈已經麻木,他只能以右臂和右膝代替雙足,爬行在雪白的鵝卵石上。

  右時和右膝處的衣服都已被鵝卵石磨破了幾個大洞,但上官琦卻似乎毫無畏苦的感覺,也沒有一點痛苦的神情,反而神色歡愉,滿臉微笑,似是對這爬行之事,甚感興趣。

  要知一個人自知將死之時,心理有兩種失常的變化:一種是憂慮、恐懼,一種是出乎常情的平靜,對任何艱苦和折磨,都不放在心上,上官琦正屬於後者。

  他爬行一個時辰之久,終於重回到水潭所在。

  在水潭四周,生長了幾片青草,這是絕壑中僅有的幾片草地,總共面積也不過三丈方圓。

  他爬到潭邊,已是口渴難受,伸出手去,掏起潭水,喝了幾口,只覺涼透肺腑,精神為之一震。

  潭水中反映出他的影子,只見頭髮散亂,披垂肩上,但嘴角間卻仍然帶著微微的笑意,不禁多看了兩眼,心中暗暗忖道:「這潭水反映的定然是我了,我真的是這樣平靜,而毫無死前的恐懼麼?」

  他理理頭上的亂髮,盡量把姿勢坐端正些,果然水潭中反映出一個英俊少年的影子。

  忽然,水潭中映現出一團黑影,疾掠而過,他警覺地抬頭看時,但見一片藍天,飄浮著幾片悠悠白雲。

  他暗自想道:「也許是我餓得眼花了,這等絕壑之中,兩側山壁都高在百丈之上,縱有飛鳥飛過,也不會在潭水中映現出來。」

  他心中雖如此想,但仍然不自覺凝神向潭水中望去。

  碧波中映現出一片突出的石壁,在那石壁之間,搖動著一個影子。

  他急急回頭看去,但見身後三十餘丈高低之處,果有一片突出石壁,和水中映出的石壁形態一樣,只是不見那搖動的影子。

  他呆呆地望了山壁一陣,忽然覺著睏倦難支,身子一移,滾在一片草地上,閉目休息。

  只覺身體之下,有些異樣,不禁伸手摸去,只覺一片柔軟。原來地上是一片柔土,細草茸茸,十分綿軟。

  他這幾日夜中,睡的都是冰寒透骨的鵝卵石,突然睡在柔軟的草地上,只覺喜愛異常,但一時間,卻又不知哪裡不對,直待伸手一摸,才知道草地中沒有那冰冷的鵝卵石。

  一覺醒來,不自覺地先向那突出石壁之處望去。

  只見一個全身金毛長垂、似猿非猿、似猩非猩的怪物,正緩緩拖著一條葛籐,一面下落,一面松著背上葛籐,不時停住,向上官琦凝神注望。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3:14:47

第十章 人猿之間


  上官琦雖然從未見過此等猩猩,但也能辨識出是一隻幼猿。

  那幼猿不但異常膽小,而且十分機警,但卻又似掩不住好奇之心,一面不時地停下張望,一面仍然惜那長籐向下滑落。

  上官琦暗暗想道:「我不但身受重傷,而且數日未進飲食。這頭金毛猩猿,看去雖像一頭幼猿,但也有兩尺多高,只看那神氣的樣子,定然有甚大氣力……」

  心中忖思之間,那金猩猿已緩步向他走來,正待掙扎坐著,準備抗拒,突然腦際靈光一閃,忖道:「這條絕谷之中,除了一片潭水解渴之外,任何食用之物均無,縱然不遇什麼凶險,也難逃活活餓斃之危,倒不如裝作不知,看這頭金毛幼猿如何對我?」一念好奇,索性閉上雙目.調勻呼吸,靜靜地躺著不動。

  只覺一隻毛茸茸的怪手,輕輕在臉上一觸,立時縮了回去。

  上官琦微微啟開雙目望去,只見那金毛猩猿遠遠地站在五六尺外,半屈半伏,圓睜著一對火目,凝神相注。

  足足等待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重又緩步走了過來。只見它一面搖動著金光閃閃的猴頭,一面伸出長臂,向上官琦摸去。

  上官琦雖早已把生死置諸度外,但眼看一隻毛手向臉上觸摸過來,心中也不禁生出厭惡之感,趕忙又把雙目緊閉起來。

  但覺一隻毛手在臉上觸來摸去,初時甚覺厭惡,過了一陣,心中逐漸平靜下來,只覺那毛手觸在臉上,十分柔軟,厭惡之心頓消。

  逐漸地那毛手由臉上向身上移動,遍及全身,而且力道也較前加重了很多,全身舒暢無比。

  忽覺那毛手縮了回去,上官琦睜眼望去,只見那金毛猩猿,轉身又向那石壁之處奔去,手攀葛籐,迅速絕倫地向上爬去,片刻之間,已到那突出石壁之後不見。

  上官琦目睹那金毛猩猿去後,心中反而生出了惘惘之感,盼望著那金毛猩猿,重再出現,時把目光投到那突出的石壁之上。

  大約過了有一頓飯工夫之久,但見突石上金光閃動,那金毛猩猿,果又攀籐而下,而且連續出現了四個之多,每個金猿的身上,都背著一大捆葛籐。

  四隻毛猿下落之勢,異常快速,眨眼間落到實地。這次不再猶豫,一齊向上官琦身側奔去。

  上官琦心中討道:「這幾頭金毛猴子,也不知存的什麼用心,反正留在這山谷之中也要餓死,倒不如看它們如何擺佈於我。」

  心念一轉,心中甚感平靜,閉著眼睛動也不動一下。

  但聽四個金猿,繞身而走,口中吱吱亂叫,似是爭執什麼一般。

  上官琦早已把生死之事看淡,心中毫無驚畏之感,反而覺得在這等大山絕壑之中,人跡罕至之處,能有幾個猴子相陪,已是件十分難能之事。

  只覺手腳似被牽動,身子也被抬了起來,心中雖然甚想睜開眼睛看看,但又怕把四個金毛猩猿嚇跑,強忍著好奇的衝動。

  但覺手臂、雙腿之處,突被繩索一纏,緊接著全身都被索繩捆起,不禁心頭大吃一驚。睜眼看時,只見四個金毛猩猿,各自手執葛籐,揮起毛臂,不住在自己身上纏繞,趕忙暗中運氣,想把繞身葛籐震斷。哪知一提勁,傷脈立時劇疼難忍,心中暗暗一歎,忖道:「完了,這四個金毛猴子,看去雖然生得甚是靈巧,但它們究竟非人,不知要如何擺佈我了?」

  四個金毛猩猿的動作甚快,片刻之間已把上官琦全身纏滿了葛籐,合力抬了起來,向那斷崖之處奔去。

  上官琦雖然睜著雙目,但那四個金毛猩猿似已不再怕他,毗牙裂嘴,吱吱怪笑,放下了上官琦,相對跳躍起來,手舞足蹈,似是十分高興。

  大約過有一盞熱茶工夫,忽聽其中一猿,長嘯一聲,躍起四五尺高,抓住那突巖之上垂下來的葛籐,手足並用,向上攀登,動作迅快。眨眼之間,攀登到百丈以上的突巖之處。

  另一猿緊隨而上,餘下的兩猿卻把那垂下葛籐,牽了過來,和上官琦身上纏捆的葛籐,結在一起,仰首長嘯。上面兩猿,聞得嘯聲,立時收起垂籐。上官琦的身子,隨著向上升去,片刻之間,己升高三四十丈。

  回頭下望,只見谷底雙猿,翹首仰視,不禁啞然失笑,暗道:「想不到我上官琦竟被幾頭小毛猴子這般擺佈起來。」

  但覺上升之勢逐漸加快,忽然眼前一暗,耳際怪聲不絕。定神看時,只見自己已仰臥在那突巖之後一個石洞入口之處。

  這座石洞十分寬大,深入約二丈友右,即向右面轉彎過去,因洞口被那突出石巖擋住,人在谷底之中,極不易看得出來。

  兩隻金猿拖上上官琦後,似是甚覺吃力,相對倚在洞口石壁之上休息,神情卻又似十分快樂,不時吱吱而笑。

  忽聞連聲長嘯,傳了上來。兩猿聞得嘯聲之後,才似想起還有兩個同伴留在谷底,由上官琦身上解下葛籐,放了下去。

  片刻之後,留在谷底的兩個猩猿,也攀籐上來。四猿相會,又相對跳躍一陣,抬起上官琦,直向洞中走去。

  上官琦暗中留神石洞形勢,只覺洞中十分乾燥、深大。四猿抬著他轉了四五個彎,才停了下來。

  這是一座兩間房子大小的石室,地上鋪著異常柔細的乾草,躺在上面,如臥在繡榻之上一般,十分舒適。四猿把他放好之後,忽然一齊轉身,爭先恐後地向外奔,你推我拉,爭先恐後,看得上官琦暗感奇怪。

  不大工夫,四個金毛猩猿,又一齊走了回來,來得和去勢相同,個個要搶先而入。直待走到上官琦身邊之時,才一齊停了下來。但見毛臂晃動,每個金猿都把手中拿的桃子,送了過來。

  上官琦數日夜未進飲食,眼看著那又大又白的桃子,早已饞涎欲滴,但因雙手仍被葛籐捆著,卻無法伸手去接。

  這金猿雖然生性靈巧,但究竟非人,過了近一頓飯的工夫,才有一頭金猿發覺了上官琦雙手仍被綁著,奔了過去,放下手中桃子,扯斷了綁在上官琦手上的葛籐。

  上官琦略一活動雙手,抓過擺在地上的桃子,大口吃了起來。只覺甜香可口,味美無比,連著幾口,把桃子吃得只餘了一顆桃核。

  另外三猿見狀,齊齊把手中桃子,放在地上,轉身向外奔去,一面吱吱大叫,似是心中甚為快樂。

  上官琦腹中飢餓,一口氣把四個桃子,盡都吃了下去。腹中飢火頓消,精神也好轉了不少,閉目休息一會,自行動手把身上葛籐解去。

  他扶著石壁站了起來,繞洞走了一周,傷脈雖未減輕,但行動尚無大礙。只是不能運氣,一身武功盡失,暗自歎道:「在這等深山絕壑中,失去了武功,縱然不被什麼虎豹之類猛獸傷害,也是難以出這絕壑……」

  心中正忖思間,忽覺眼前一陣金光閃動,一隻奇大的金猿,疾奔而入。

  此猿高可及人,全身金毛閃閃生光,長臂過膝,火眼金睛,頭上金毛如發,直垂腰際,形狀威武,異常嚇人。後面相隨的四個小猿,只不過到它腰間高低。

  上官琦呆了一呆,暗自驚道:「這金毛猴子好大!定然有甚大氣力,內傷未癒,決難打得過它,看來只有任它宰割了。」

  那高大金猿突然伸出手來,口中吱吱低叫,好似對人說話一般。

  上官琦不解獸語,但見它指手劃腳,也不知說些什麼。

  金猿似是甚有耐心,一遍不通,又連做帶叫地比劃了一遍。

  上官琦聰明過人,心中也逐漸平靜下來,待那金猿比劃到第五遍時,他居然看懂了一半。當下微微一笑,轉過身去,走到石壁之下,躺在一片柔和的於草之上。

  那巨大金猿,看到上官琦躺下之後,伸出長臂一揮,四個小猿立時退了出去,然後它自己也緩步退了出去。

  上官琦看得心中甚感奇怪,暗道:「這猴子似是甚有靈性,既然讓我休息,那就不如放心大膽地好好睡它一覺再說。」當下緊閉雙目,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甚是香甜,醒來時天已人夜,滿室昏暗。

  他覺著精神好轉了甚多,除了不能運氣之外,一切都和常人無異。他舉手輕輕在頭頂上擊了兩下,開始思索眼前這特殊的境遇。目下武功既失,想出這立壁如削的絕壑,甚少可能,但也不能就這樣的和幾個金毛猴子守在一起,糊糊塗塗地生活下去……

  忽然間心念一轉,暗暗忖道:「這山壁石洞,上不見天,下不靠地,草木不生,五穀不長。這幾個猴子剛才拿給我的桃子,分明是異常新鮮之物,不知是從何處取得,難道這山洞之中,還有密道通往外面不成?」

  人在絕望之際,常常想出甚多足以慰藉自己之事,以激勵求生之心。上官琦這般一想,忽覺生機大增,求生之心,頓時加強了不少。

  他在數日夜中連番驚遇了很多聞名已久、但卻難得一見的武林高人和很多機詐凶險人物,手段之辣,陰毒慘酷,兼而有之。這使他對世道人心、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關係,都有了戒心,對事之心,也不似初出道武林時的躁急。雖然覺出這幾個猴子,定有什麼秘密通路和山下相接,但他卻不肯輕舉妄動。

  時光匆匆,轉眼之間,上官琦在這石室之中,已渡了旬日時光。

  在這十日之間,那巨大金猿很少在石室之中出現,倒是四個金毛小猿,經常給他送來甚多水果之類的食用之物。

  這日天色人夜時分,忽見那巨大金猿帶了四個小猿,奔入室來,抓住上官琦一隻左手,不停搖動,口中吱吱亂叫,神色之間,似甚惶急。

  上官琦雖然和這幾頭金毛猿,相處了半月之久,對它們的動作習性,已不似初來之時那樣陌生,但這些獸聲獸語,還難完全瞭然。只是覺得巨猿和四頭小猿神情急促異於往常,如不是遇上什麼驚險之事,定然有什麼重大的歡樂情事。

  只覺那只巨猿抓在手上的力道,愈來愈重,叫聲愈來愈急,只好站起身來。

  那巨猿見他站起身子,叫聲立時停了下來,鬆開上官琦的手臂。轉身向外走去。

  上官琦略一猶豫,隨在那巨猿身後。四隻小猿,已和上官琦相處得十分熟習,緊隨他身側而行。

  他雖然早已想好了探查這石洞的隱秘計劃,但因一身武功盡失,行動遲緩,只怕被那巨猿發覺,人獸之間,語言難通,引起誤會,無法解釋,只有耐著性子等待。一面暗中試行運氣,試圖恢復武功,縱然武功難復,但如能和幾個金猿相處時間再久一點,人獸隔膜逐漸消減,不致引起幾頭金猿的誤會時,再設法一探這石洞,是否有通達外面之路,哪知事出意外,竟被那巨猿把他由石室中拖了出來。

  他因武功全失,行動不似過去靈活,跟在那巨猿身後,向前走去,左轉右曲,連轉了七八個彎,形勢突然開闊起來。

  那巨猿突然長嘯一聲,縱身直向前面躍去。

  夜暗如漆,很難看得清楚前面的景物,只能隱隱約約瞧出前面形勢突然開闊了甚多。看那巨猿向下躍落的情形,似是前面開闊之處,陡然地低了下去,只見那巨猿,金毛閃了幾閃,消失在黑暗之中不見。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那巨猿向前躍去的情形,前面可能低陷甚深。我眼下失了武功,難提真氣,無法施展輕功提縱之術,跌將下去,什伯要摔個筋斷骨折。」當下放慢了腳步,緩緩向前走去。

  果然向前走了大約一丈左右之後,地勢突然向下陷去。

  低頭望去,只見那深陷之處,大約有丈許高低,心中暗暗忖道:「我已失去武功,如若跳將下去,非要摔倒不可……」

  正在忖思之間,只見那四個較小的金猴,齊齊躍了下去。

  上官琦看那四個小金猿,毫不避忌危險的跳了下去,忽然激起了豪壯之氣,暗道:「我上官琦難道連這四個小毛猴也不如麼?」

  當下一咬牙,縱身跳了下去。

  只聽「蓬」的一聲,摔在地上,跌得頭暈腦脹,雙耳長鳴不絕,全身痛楚難當,足足過了一盞熱工夫之久,才從地上爬了起來。

  凝神看去,那金毛巨猿,和四個小猿,早已跑得不知去向,伸出雙手,撐在地上,吃力地站起身子。只覺觸手之處,十分鬆軟,原來地上竟然是土地,不禁精神一振,暗暗忖道:「此處到處堅石,既然有了土地,定然長有生物,想來那四個金毛小猿送給我食用的桃子,極可能就是生長在此地,說不定這一道幽谷,可通達絕壑之外。」

  心中一陣高興,忘去了身上的痛楚,掙扎著站起身來,向前走去。

  大約走有四五丈遠,忽覺眼前一亮,抬頭一看,繁星滿天,拂面微風中夾雜著陣陣花香,敢情已出了石洞,到了一片露天的草地之上。

  藉繁星微弱的光芒看去,只見林木隱隱,這一片空洞的草地,竟然是十分廣大。可惜夜色過暗,無法看得清四周的真正情形,只能憑藉感受上,覺到這一塊世外樂土,地方十分闊大。

  忽聞猿嘯傳來,那四個金毛小猿似是受到了驚駭一般,齊齊疾奔過來,躲在上官琦的身後。

  上官琦還未來得及轉動念頭,忽聽厲嘯之聲大起。四個金毛小猿,也突然吱吱怪叫起來,似是和厲嘯之聲相應,也似與那厲嘯助威。

  四個金毛小猿,忽然一齊伸出毛茸茸的小手,抓住了上官琦的衣袂,不停地向前推他。

  上官琦忽有所悟,暗道:「是啦!想必是那巨猿遇到了什麼強敵,彼此爭不下,拖我來幫它對付。」

  仔細聽去,果然隱隱中辨出那厲嘯聲似是巨猿所發。

  但聞那厲嘯之聲愈來愈是淒厲、尖銳,震得人兩耳嗡嗡作響。

  四個小猿也隨著那高亢的厲嘯,提高了怪叫之聲,兩個抓住上官琦的衣袖,兩個推著他的後背,強行向前拖去。

  上官琦在四個金毛小猿推拉之下,不自主地向前走去,行約十幾丈遠,到一處叢林旁邊。

  只見兩個巨猿,相互搏鬥在一起,一個正是那金毛巨猿,另一個全身黑毛,彼此揮動著毛臂利爪,相互撲擊,鬥得十分激烈。

  那金毛巨猿,似是瞧到了上官琦,斗興忽起,突然長嘯一聲,縮身而起,懸空打了兩個觔斗,手臂揮動,疾向那黑毛巨猿抓去。

  這一撲迅快惡猛至極,那黑毛巨猿微微向後一挫身子,也縱身躍了起來,直向上面猛撞過去。

  但聞砰然一響,兩隻毛猿懸空撞在一起,一齊摔在地上,震得沙土橫飛。

  可是這兩隻凶悍絕倫的罕見巨猿,並未停下手來,彼此互相揪住對方身上長毛,扭作一團,不住在地上翻來滾去,腳踢口咬,大有不分死活不住手的決心。

  四隻金毛小猿忽然齊聲大叫,放開了上官琦的衣袂,齊齊撲了上去,八條毛臂揮動,一齊向那黑毛巨猿抓去。

  黑毛巨猿和那金毛巨猿纏鬥正烈,實難分手對付這四個金毛小猿的撲擊,八條猿臂,一齊抓在那黑毛巨猿的身上。

  哪知黑毛巨猿雖然無法騰出手來,對付四個金毛小猿,但憑仗堅厚的皮毛,忽然向後一滾,反向四個小猿撞去。四個金毛小猿吃它身軀一撞,一齊向後翻跌過去,但聞一陣吱吱怪叫.全被撞跌出四五尺外。

  那金毛巨猿目睹小猿被傷,凶性大發,借那黑猿分心撞擊四個小猿之勢,突然一口咬去。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3:16:24

  上官琦站在夜黑之中,看兩猿撲擊搏鬥,目力逐漸適應,但見那金毛巨猿森森白牙,一口咬去,正中那黑猿臂上,登時深入毛臂,疼得那黑猿「吱」的一聲怪叫,猛然一翻,掙脫金毛巨猿深入臂上的利齒,急躍而起,直向林中奔去。

  那金毛巨猿站起身來,不顧劇鬥後的疲乏之身,疾快地奔向四個跌倒的小猿身側,扶起四個小猿。

  上官琦凝神看去,只見四個小猿之中,有一個被那巨猿扶起之後,竟自站立不穩,「吱」的怪叫一聲,又自行跌了下去,不自禁緩步走了上去,低頭一看、原來那小猿腿被撞斷了一條。

  他伸手扶起傷腿的小猿,把它平放地上,不住在它傷腿之處撫摸,忽然雙手一錯,那小猿突然怪叫一聲,站了起來。

  上官琦武功雖然失去,但他神志並未受到傷害,胸中所學,仍能記憶,在那小猿傷處撫摸一陣,已知是猿腿關節錯折,當下施用接骨之術,替那小猿接上斷骨。

  當他接上小猿斷骨,站起身子之時,忽覺眼睛一花,跌倒地上,暈了過去。

  原來他剛才跌了一交,震動了受傷經脈,致使全身氣血流動不暢,適才看那兩猿搏鬥,精神十分緊張,一股精神力量,支持著身體沒有暈倒。此刻精神一懈,人又蹲了下去,替那小猿接上斷骨,傷脈借勢發作。待站起身子之時,那半身經脈已然不聽使喚,行血中分,一股積血,直向腦間衝去。

  當他醒來之時,眼前的景物大變。只見自己橫臥在一棵巨樹之下,身下鋪著十分柔軟的乾草,樹葉拂動之際,可見蔚蔚藍天。

  一陣陣襲人花氣,由四面八方飄來,頓使人精神為之一爽。

  這時,他的神志已復,挺身想坐起身子。

  哪知半身經脈麻木,這一挺身,竟然未能坐得起來,不覺心頭大駭,暗道:「如我經脈麻木,身軀難動,只有活活餓死在這片世外樂土中了。」

  忽然想到昨夜兩猿相鬥之事,不禁轉頭向四面望去。

  但見疏林無際,山花似錦,景物之美,生平僅見。

  忽然映入眼中一片殷紅血跡,仔細看去,不覺失聲驚叫。

  那血跡相距他臥身之處,大約有四五丈遠,在那血跡附近,散鋪著很多金毛,幾條斷臂殘肢,雜陳在散浮地上的金毛之中。

  只瞧上一眼,即已辨認出那斷臂殘肢,是那金毛小猿的屍體,不禁一陣偶然。

  他和那幾個小猿,相處了半月時間左右,雖然人獸異類,但在不知不黨中,已生出了感情。

  正在感歎之間,忽聽一聲長嘯傳來,嘯聲甫落,一頭黑毛巨猿,已出現在眼前。

  那黑猿左臂之上,仍有口咬的傷痕,一望即知,正是昨夜與那金毛巨猿相搏的黑猿。

  上官琦也不知這黑猿要如何對付自己,但他卻十分明白眼下自己已毫無抗拒之能。

  只見那黑猿緩緩伸出巨掌,利爪如刀,慢慢向他臉上摸來。

  他輕輕地歎息一聲,暗道:「完了!」迅快閉上雙目。

  只覺那毛茸茸的猿掌,在臉上撫摸了一陣後,身子突然離地而起,被那巨猿抱了起來,向前跑去。冷氣拂面,兩耳風生,奔跑之勢,竟然十分快速。

  這時,上官琦被那青衣人震傷的經脈,已經發作,半身麻木,難以動彈,只有頭頸尚可微微地轉動,縱有掙扎之心,卻無掙扎之能,只好讓那黑猿抱著他向前奔走。

  轉臉望處,只見紅綠山花,閃電般掠目而過,人已被黑猿抱著奔入了叢林之中。

  忽覺身子停了下來,耳際響起了一個蒼啞女子聲音,道:「你抱的什麼?」

  在這等深山絕壑之中,驟然間聽得人聲,上官琦反而生出了一陣驚怖之感。還未來得及探看那人聲來自何處,那黑猿卻突然吱吱兩聲怪叫,單用一臂抱住上官琦的身子,騰出一條右臂,縱身一躍,飛起四五尺高。毛臂伸處,抓住一條垂下來的樹枝,身子悠動,陡然向上一翻,落在一處枝幹叉分之處,沿著一條碗口粗細的橫枝向前走去。

  上官琦只覺眼前光線忽地一暗,似是進入一座廂房之中。

  那黑猿十分細心地把他放在地上,然後自行轉身,走到門口坐下。

  上官琦緩緩轉動項頸,仔細地打量眼下景物,只見用竹枝架搭成的兩間房子中,一角用葛籐編成的一座籐床上,坐著一個面色薑黃的中年婦人。

  她身上的衣服,已經枯朽,破裂處處,露出了身上的肌膚。

  從她輪廓上,仍隱隱可辨,她是個異常美麗的婦人。只是此刻,滿臉菜色,皺紋錯縱,看上去十分蒼老,但身上皮膚,卻又異常白嫩。

  那婦人看到上官琦後,也不知是驚是喜,呆呆地望了半天,才歎息一聲,說道:「你可是被它打傷了麼?」

  室中只有他們兩人一猿,這「它」字顯然是指那黑毛巨猿而言。

  上官琦搖搖頭道:「我被一個仇人打下懸崖絕壑之中,幸好跌入了水潭,才未當場摔死。但內腑經脈已受重傷,不關它的事……」

  兩人用人言交談,那黑毛巨猿,聽得似懂非懂,站起來吱吱叫了兩聲。

  那中年婦人微微一笑,也學那黑猿一般,吱吱叫了兩聲,黑猿忽的縱身一躍而去。

  上官琦看得十分奇怪,忍耐不住,問道:「敢情姑娘可通猿語麼?」

  那中年婦人臉上微微泛現一層羞紅,歎道:「我已經老了,就在這樹上籐屋之中,埋藏了我二十年青春歲月……」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怎麼?你已經在這裡住了二十年啦?」

  那中年婦人低頭沉吟了一陣,緩緩抬起頭來,說道:「此地人跡罕至,我已和猿獸為伍了二十年。二十年的時間,在一個女孩子的青春歲月中,是何等的重要……」

  她微微頓了一頓,又道:「反正我今生今世,已難再出那絕壑,說將出來,也不怕你笑話,我不但在此相伴猿獸二十年,而且,而且……」而且了半天,竟說不下去。

  上官琦是何等聰明之人,看她結結巴巴他講不下去,已知她心中有著甚大苦衷,忽然激起了俠義心腸,當下說道:「我己身受重傷,縱是不遇外力傷害,只怕也難活上好久了。姑娘如有什麼需要在下相助之處……」

  忽然想到自己半身經脈已經麻木,動也難以動彈一下,哪裡還有能力幫助別人?不禁黯然一歎,接道:「可惜我已身受重傷,動也難以動彈了。」

  那中年婦人忽然微微一笑,道:「我還記得幼年之時,母親常常叫我阿蓮,此地除了猿獸之外,只有我一個人。別說你身受重傷,無能相救於我;縱然是救我,今生中,我也不願離開此地了……」

  她幽幽地歎息一聲,抬頭望著葛籐編成的屋頂,淚珠滾滾,奪眶而出,音調十分淒涼的接道:「距今二十年了,那時,我好像只有十八歲吧!有一天中午時分,我們村莊之中,突然來了一隻凶殘絕倫的金錢豹,連傷了十餘名村人,鬧得家家戶戶緊閉門窗,畜養的豬羊,已是無能顧及,被它飽餐一頓而去。此後,它經常在我們村中出現,到處傷食人畜,迫得村人閉門不敢外出,田地荒蕪,通路斷絕,家家存糧用盡。眼看全村中人,都幾陷入絕境之時,突然出現一頭黑猿,就在我村莊之中,和金錢豹拚鬥起來了……」

  上官琦「啊」了一聲,道:「是啦,想必是那黑猿替你們村中除了大害,村人感激之餘,把你……」忽然覺得下面之言,甚是不妥,趕忙住口不言。

  那中年婦人淒然一笑,道:「家父乃村中甚得人望之人,別人縱有此心,也決不敢提出。只怪不該年少好奇,跑出深閨,看那生裂巨豹的黑猿。哪想到一時難耐好奇的衝動,造成了人為獸妻的悲慘之局。」

  上官琦輕輕的歎息一聲,道:「姑娘這等際遇也可算人寰中傷心慘事……」忽然提高聲音,豪壯地接道:「姑娘忍受了二十年的歲月,尚望能再多忍上幾天,容我上官琦思索幾日,或能使你們骨肉相聚。家人重圓。」

  那中年婦人搖頭笑道:「縱然你能想出使我出這絕壑之策,我也不願生離此地了。身為猿妻二十年,還有何顏去見父母?」

  上官琦黯然一歎,默然不言。

  那中年婦人忽的展顏破涕,微微一笑,道:「往事已矣,何苦再為逝去的歲月傷懷!待我煮上幾味山菜,為嘉賓洗塵。」說話之間,掙扎著由那籐床之上,站起身來。

  上官琦聽她談吐不俗,分明是讀過詩書之人,心中更為她的不幸的際遇感傷,倒把自己的生死之事,忘置腦後。

  中年婦人下身的裙褲,早已枯朽,隨手在籐床之上,抓了一件柔草編成的遮體草裙,繫在腰際,直向門口走去。

  只見她扶住籐壁,舉起手來,從壁問一個籐籃之中,取出一大塊風乾的鹿肉。

  上官琦望了那鹿肉一眼,不禁饞涎欲滴,只覺腹中飢腸軛糠,連忙別過頭去。

  中年婦人微微一笑道:「兩三年來,我都沒有生火煮過飯了。每日以生果、水草充飢,疏懶成性,連那籐籃中風乾的鹿肉,也懶得吃它了。今日嘉賓難逢,小婦人興致頗佳,想取火替佳客煮一點野味嘗嘗……」

  她微一停頓後,又道:「深山絕壑之中,難得調味佐料,定是難以下嚥,還請相公包涵一點。」

  上官琦急道:「姑娘不必費心.在下跌入這絕壑,已近半月之久,已食慣生果、水草,不敢再勞芳駕。」

  那中年婦人不再答話,走到門口之處,取過一個鐵鐮,和一塊山石,和一團棉花,安在那山石之上,用鐵鐮在那山石上敲打起來。但見火星四飛,剎那之間,那棉花被燃了起來,迎風晃了幾晃,登時火焰高燒。

  她伸手取過一把乾草燃起,又從籐壁下取出一隻鐵鍋,架在門外一個岔枝之上,放人手中於草,熊熊燃燒起來。

  上官琦看得暗暗擔心,忖道:「如若這把火燃起了樹枝,勢必造成一場火災不可。」

  那中年婦人似已窺透了上官琦心中思索之事,舉手理理頭上散亂的長髮,說道:「相公但請放心,這岔枝四周,和下面橫架之物,都是石條,決不致引起火災。」

  上官琦一面點頭微笑,一面暗中運氣,只覺數處經脈,一陣劇疼如割,不禁心氣一餒,暗道:「完了!這受傷經脈,愈來愈重,看來今生是難復元了,那就不如早些死了的好。」

  那中年婦人看他默然不言,立時又接著說道:「那黑猿搏殺巨豹的事,哄傳在我們鄰里之間。我那時只不過十八九歲,一時忍耐不住好奇,和家中兩個僕婦,一齊出去看那黑猿。哪知那黑猿見我之後,突然大發野性,衝入人群,把我搶走,背在身上,疾奔而逃。」

  上官琦道:「村中之人,難道就沒有人追趕它麼?」

  中年婦人笑道:「它力大無窮,疾行如風,一般人如何能追得上它……」忽地啞然一笑,道:「它已作了我二十年丈夫,現在更不該再這樣罵它了。」

  上官琦看出她笑容之中,含蘊了無比的悲愴,歎息一聲,勸道:「一個人的命運,誰也無法預料。姑娘已忍受了二十年,還請再繼續忍耐下去……」

  那婦人淡然一笑道:「我要死,早就該死了。活到今日不死,早已把婦德羞恥,忘諸腦後。」

  她輕輕地歎口氣,又道:「它把我帶到此地第六年上,生了一個孩子。不怕你相公笑話,那孩子雖然人不像人,猿不像猿,但總是親生骨肉,為那個孩子,我費盡了心血,教他說話、穿衣,總希望他還能保留一點人的氣質……」

  話還未完,忽聽一聲似人非人的怪叫,隱隱可辨,那聽音似是呼喚媽媽之聲。聲起人到,只見一個高約四尺、全身生著二分長短的黑毛,似人非人,似猿非猿,腰中繫著草裙的怪物,右手拿著一隻山兔。左手捧著一隻茶杯大小的朱果,偎在那中年婦人身側,兩隻圓大的眼睛,卻怔怔地盯住在上官琦的身上,神情中十分驚異。

  那中年婦人緩緩舉起手來,輕輕地拂在那怪物的頭上,說道:「快上前去,見過叔叔。」

  它放下手中朱果、山兔,揮動滿身黑毛的雙臂,整理一下身上的草裙,大步走了過去,很吃力地叫了一聲「叔叔」,拜倒地上。

  上官琦全身經脈,都己漸轉麻木,無法起身相扶,口中連聲說道:「不敢,不敢,快請起來。」

  那半人半猿的怪物,回頭望著中年婦人,不肯站起身來。直待那婦人點頭道:「叔叔既然要你起來,你就起來吧!」它才一躍而起。

  上官琦暗暗讚道:「看不出這半人半猿之物,竟還有這等孝順之心。」

  只聽那中年婦人說道:「這孩子從小就和他那父親游奔在這深山之中,以生果野草為食,長成這等滿身黑毛的怪樣子。而且在家中時間甚少,我雖盡了最大的心力,教他講話,可惜他用得不多,教過就忘。一直到現在,還是講不了幾句,唯一能夠使我稍感安慰的,就是他還有一片孝心。」

  上官琦笑道:「此子身上的黑毛,大概是食用水果、野草所致,如能改食五穀,也許會自行脫落。」

  那中年婦人淒然一笑,道:「小婦人已別無心願,只望相公傷勢養好之後,離開此地之時,把他帶走。如果他能夠脫去這身黑毛,那是他的造化,尚望相公對他提拔一二;如果不能脫去這身黑毛,相公請把他送到外祖家中,留他吃口閒飯,也就是了。」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眼下傷重難動,今生只怕永難出這絕壑了……」忽然腦際靈光一閃,暗暗忖道:「那荒廟中的吹簫老人,尚不知我陷身這絕壑之中,也許他知道之後,或能相救於我。」

  心念一轉,望著那婦人說道:「在下有一件事,想托請這位兄弟,代我……」

  那婦人接口說道:「我原想依他外祖之姓替他取個名字,但後來一想,他並非王家骨肉,我父親乃讀書之人,知道此事,心中定然不樂。想來想去,只有把他父親那個『猿』字的犬邊去掉,替他取名袁孝,相公以後有什麼事情,只管叫他袁孝就是。」

  上官琦道:「夫人絕才,這名字取得好極。」

  那婦人笑道:「小婦人年幼之時,曾經讀過幾天詩書,故而粗通文字,相公不要見笑才好。」

  上官琦道:「眼下我的傷勢甚重,想獨力出這絕壑,萬無可能。只有一線生機,但希望仍甚渺茫,而且還得借重令郎之力。」

  那中年婦人道:「相公如有用他之處,但請吩咐就是。此於雖然聰明不及常人,但卻十分忠實,只要相公把吩咐他的事情,講得十分詳盡,決然不會出錯。」

  上官琦精神一振,道:「只不知他能否通人言。」

  中年婦人微微一笑,道:「相公且莫心急,待小婦人煮好這塊鹿肉,相公食用之後,再吩咐他不遲。」

  上官琦不再說話,凝神靜思給那吹簫老人寫信的措詞。

  片刻之後,忽聞肉香撲鼻,那中年婦人手中捧著煮熟的鹿肉,柵柵走了過來,說道:「絕壑幽谷之中,沒有碗筷之物,相公請遷就著用手食用吧!」

  上官琦也不客氣,伸手抓過鹿肉,大吃起來。

  那滿身黑毛,半人半猿的袁孝,一直靜靜地、循規蹈矩地站在母親身側。

  上官琦食過鹿肉,精神似好轉了甚多,要那婦人取過兩節燃燒過的枯枝,撕了身上一片衣衫,側過背來,寫道:

  「晚輩已被那凶暴絕倫的青衣人,打入絕壑,半身經脈麻木,行動不便。老前輩如有解救之法,請書賜一箋,交來人帶回。」

  他生性倔強,雖在生死關頭,仍不願意求那怪老人出手相救,措詞間也不願叫老人一聲師父。

  寫好之後,喚過袁孝,用手指在地上劃出那寺院位置,和那老人留住的閣樓的形狀,一面又詳盡地用口解說。

  袁孝雖得母親苦心教導人言,但仍難全懂上官琦的言語。幸得那中年婦人一邊用猿語傳譯解釋,袁孝才能完全領會。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3:18:07

第十一章 簫聲療傷


  上官琦解說完畢,己累得滿頭大汗。

  那中年婦人十分親切地取出上官琦帶的絹帕,替他拂拭去頭上的汗水,說道:「相公但請放心,這孩子雖然生得半人半猿,但卻有著極奇異的稟賦。不但能奔行在崇山峻嶺之間,而且力大無窮,比起他那力能生裂虎豹的父親,尤勝幾分。不管這山道如何險惡,大概都無法難得住他。」

  上官琦道:「如若我能夠養好傷勢,定將帶他離開此地,視他如兄如弟,盡我之力愛護於他。」

  那中年婦人蒼老的臉色,泛起一片愉快的笑容,道:「相公肯這般看顧於他,小婦人縱然死在這深山絕壑,也將瞑目九泉了……」

  不知是高興過度,還是勾起了她傷心往事,兩顆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接道:「相公身體不好,不便多勞心神,快請閉上眼休息一下。」

  袁孝一直在瞪著一雙神光充沛的圓眼,聽著兩人談話,此刻卻突然插口說道:「媽媽,我要去啦!」他說話聲音之中,仍帶著猿鳴之聲,聽來不倫不類,但卻隱隱可辨。

  那中年婦人緩緩舉起手來,輕輕在袁孝身上拍了兩下,說道:「孩子,你能遇得相公,是你造化。無論如何,要想法把此信送到,早去早回,免得媽媽掛念。」

  袁孝站起身來,長嘯一聲,縱身一躍,已然穿出籐屋。

  上官琦轉頭看去,只見他抓著籐室門口一節樹枝一蕩,凌空直飛而去。去勢快捷,似較自己未病前的輕身飛縱之術,尤高一籌,不禁暗自讚賞。

  那中年婦人伸手撿起袁孝遺下的山兔,笑道:「這只山兔,我替相公風乾了,留給你慢慢的食用。」又望望撿起的朱果,笑道:「這種水果我還沒有見過,聞來清香四溢,但卻不知能否食用。唉!倒是忘記問問他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夫人忙了半天,也該休息一下,只是籐室……。」

  那中年婦人似已知他心中之意,淡淡一笑,道:「此等深山大澤之中,哪還能顧及男女同室之嫌,相公請放心休息吧!」緩緩地轉過身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她說的倒也不錯,這等荒涼的絕壑之中,哪裡還顧及到男女同室之嫌?」當即閉上眼睛休息。

  他傷勢愈來愈重,剛才又指手劃腳他說了半天的話,精神甚感睏倦,不知不覺問沉沉睡了過去。

  待他醒來之時,天色已然人夜。只見屋角之處,一個青石台上,燃起一把松枝紮成的小火把,照得滿室通明。

  那黑毛巨猿,不知何時已然回來,斜倚在籐床一側,半坐半靠,閉目睡去。那中年婦人卻是睜著雙眼躺在床上,目注屋頂,不知在想什麼心事。

  深山絕壑,疏林一座籐室,熒熒松火,猿夫人妻,就這樣埋葬了一個女人二十年青春歲月,無怪她不過四十之人,已是滿臉皺紋,如許蒼老了。

  上官琦瞧了一陣,趕忙閉上雙目,裝作睡去。他怕那婦人發覺自己在暗中瞧見此等情形,勾起她的傷心。

  不知又過去多少時間,要睡未睡之際,忽聽一聲猿嘯傳來,上官琦聽那聲音,頗似前山那金毛猿嘯鳴之聲,不禁心中一動。

  偷眼看去,只見那斜倚在籐床上的黑猿,突然挺身而起,縱身躍下籐屋。

  那中年婦人忽地坐了起來,望望那躍下籐屋的黑猿,輕輕歎息一聲,間道:「相公睡著了麼?」

  上官琦看到那中年婦人坐了起來,立時側過身去,裝作不知。聽得那中年婦人呼叫之聲,才轉過頭來,笑道:「夫人有何吩咐?」

  那中年婦人緩步下了籐床,走到上官琦身側,歎了口氣,說道:「適才那猿嘯之聲,相公可曾聽到了麼?」

  上官琦道:「聽到了。」

  那中年婦人黯然說道:「猿究非人,同類相殘。唉!我雖然勸了它幾次,它卻……」

  她似是自覺這幾句話,說得沒頭沒腦,頓了一頓,又道:「我說得太急了,只怕相公難以聽得明白……」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夫人可是說它們同類之間,常有搏鬥之事嗎?」

  那中年婦人道:「相公猜得不錯。在我們前山之中,住有幾隻金毛巨猿,不知何故,常和我這猿夫相鬥,常常鬥得皮破血流。我那猿夫,百般依我,只有此事,卻不肯聽我相勸。」

  上官琦聽得心中一動,問道:「敢問夫人,這絕壑之中,不知有好多人猿?」

  那中年婦人搖搖頭,道:「妾身留居此地,二十年中除了那幾隻金毛巨猿之外,還未見其他人猿。」

  上官琦好奇之念愈熾,心中暗暗忖道:「這絕壑之中,既無其他人猿,爭食之事,自是不會發生。這兩猿除了毛色不同之外,似是同屬一類,不知何故這等纏鬥不休,這其問定然有著原因。可惜我傷重難動,無法替他們和解……」

  那中年婦人看上官琦沉思不言,又接口說道:「我也曾幾次逼詢猿夫,問它何以同類相殘……」

  上官琦笑道:「它怎麼說呢?」

  中年婦人舉手理理鬢上垂下來的散發,說道:「我一提及此事,它就吞吞吐吐,似是有著甚大苦衷一般……」她自我解嘲般笑了笑,又道:」雖然人猿不同,但它已然是我丈夫了。它既不願說,我也不忍苦苦逼它。」

  上官琦心中疑竇更甚,但已不便再追問下去,淡然一笑,說道:「夫人說的也是。」

  那中年婦人凝目思索了一陣,又道:「依我想來,這其間定然有著什麼緣故,等孝兒回來之後,我要它暗中查看一下。」

  上官琦又被引動了好奇之心,問道:「怎麼?袁孝就沒有幫過他父親,和那金猿動手麼?」

  中年婦人笑道:「沒有,他天生膂力驚人,如是幫助他父親和那金猿打架,那金猿決然不是敵手。」

  上官琦暗暗讚道:「這婦人不但知書達禮,而且心地善良。如果換了別人,只怕難以有這等忍耐之心,萬一有天黑猿不在,那金猿找上門來,豈不因一念仁慈,反而害了自己麼?」

  那婦人看他沉吟不言,只道他想起什麼悲苦之事,柔聲勸道:「相公鬱鬱不樂,可是想到了什麼愁苦之事麼?」

  上官琦笑道:「夫人不要誤會,我早已把生死之事看穿……」

  忽聞淒厲的猿嘯,陣陣傳來,更夜之中,更覺尖銳刺耳,使人心生驚怖。

  那中年婦人歎息一聲,緩步走到籐室門口,向外張望。

  上官琦暗暗忖道:「只聽這怒嘯,已是這等驚心動魄了,想來這次相鬥,定然十分激烈。可惜我傷重難動,無法替它們排解。」

  但聞那猿嘯之聲,繞耳不絕,而且愈來愈是淒厲刺耳。足足有一頓飯工夫之久,那厲嘯之聲才靜止下來。

  厲嘯停後不久,那黑猿重回籐室,只見它滿身傷痕,鮮血直淋。

  那中年婦人取過一把柔草,替它擦拭著身上鮮血,一面不停啟唇說話。她說的猿話,上官琦一句也聽不懂。但見那黑猿垂下頭,一聲不響,想來她說的定是抱怨責備之言。

  籐室中重歸靜寂,那黑猿經過了一番劇鬥,在那中年婦人撫慰中沉沉睡了過去。

  一宵渡過,次日中午時分,袁孝趕了回來。人得籐室,滿身汗水未乾,叫了一聲「媽媽」,縱身躍到上官琦身側,呈上一方布絹。

  原來那吹簫老人,也是和他一般,扯下一片衣襟,當作函箋。

  上官琦展開一瞧,只見上面寫道:

  「接到猿人傳書,知你還活在世上。只要你還沒有絕氣,老夫便可救得!」

  上官琦看得微微一笑,暗道:「這老人好大的口氣!」繼續向下看去:

  「不過老夫不能離開這閣樓,趕往相救。今宵三更,聽我簫聲,指示你療傷練功之法。至於你能否領會,那要看你造化了。」匆匆數語,下面也未署名。

  上官琦看完之後,隨手放在一側,心中暗暗想道:「聽他簫聲用來療傷,乃未聞未見之事。我對音律之學,所知有限,萬一聽不出個所以然來,不但白費了他一番心血,對我也毫無補益。」一時間心中千緒萬端,頓覺生機渺渺……

  那中年婦人看他閱讀來函,忽而展顏微笑,忽又鎖眉沉思,心中甚感奇怪,忍不住問道:「那書信之上,說些什麼,相公怎的忽喜忽憂?」

  上官琦道:「他這書信要我聽他簫聲,自行療治傷勢。在下對音律之學,素不涉獵,只怕難以領會。」

  中年婦人沉吟了一陣,說道:「小婦人幼年之時,除作針銹之外,醒偏愛竹蕭,屆時或能助相公一臂……」話至此處,倏然而斷,淒涼地笑了笑,接道:「不過我已二十年沒有吹過蕭了,也許早已忘去啦!」

  上官琦看她幽怨的神色,知她又勾起心中傷悲之事,豪壯地笑道:「一個人生死富貴,操之在天,能否聽蕭療傷,也不放我心上。」

  袁孝一直靜站一側,凝神聽母親和上官琦談話,瞪著一雙圓圓的眼睛,看來十分用心。

  忽見他縱身一躍,穿出籐室,一到室外.似又突然回過頭來,說道:「媽媽,我很快就回來啦!」這兒句話雖然仍帶有猿嘯之音,但聽來已清晰可辨。

  上官琦微微一笑讚道:「此子聰明,不下於人。不過兩日夜的工夫,他已能說清晰的人言了。」

  那中年婦人臉上泛現出快慰的笑意,道:「小婦人眼下只有這一樁心願,如能完成之後,縱然死在九泉之下,也瞑目含笑了。」

  上官琦道:「夫人但請放心,在下如能療好傷勢,定把這位兄弟帶出此處就是。」

  兩人談話之間,那黑猿也醒了過來,望了兩人幾眼,出室而去。

  上官琦看那黑猿滿身傷勢甚重,獨自走了出去,心中甚是不忍,說道:「它身上傷痕尚未封口,不宜多所勞動,夫人也該勸勸它,要它多休息一下。」

  中年婦人道:「它每次和那金猿相鬥受傷歸來,在家中休息一下,就不知到哪裡去了。多則兩天,少則一日,就可回來,但回來之後身上的傷痕,就完全好了,也不知它用的什麼藥物治療。」

  上官琦暗暗忖道:「有這等事,我如傷勢能夠療好,必要追查出它用何等藥物療治好身上的傷勢。想來那定然是一種十分難得的珍貴藥物,如能採集一些帶在身上,日後在江湖上,也好作救人之用。」

  那婦人看他又呆呆地出神起來,俏然走到籐室門口,取火煮肉,上官琦也藉機閉目養息。

  過了不久,袁孝手捧著甚多水果回來,其中有著兩枚朱果。

  那水果之上,水跡未乾,顯然他在採得水果之後,放在山泉之中洗過。

  那中年婦人端了煮好的山兔,送到上官琦身前說道:「相公請先吃一點兔肉,然後再吃些水果,好好養息一下精神,夜晚之中還要聽那簫聲療傷。」

  上官琦對他們相待之情甚是感激,暗中忖道:「自己一旦能療好傷勢之後,如何報答他們?」也不客氣,取過兔肉食用起來。

  此等新鮮山兔,肉味異常鮮美,上官琦一口氣吃了半隻,才放下手來。

  袁孝對他,似是甚有好感,看他放下山兔,立時遞上一枚朱果。

  上官琦生平之中,未見過這等朱果,接過手來,不敢吃下。

  袁孝看他拿著朱果,瞧來瞧去,不敢吃,似是甚感奇怪,走了過去啟動口唇說道:「好吃,好吃。」他似是想到了自己這等詞不達意之言,怕人聽不明白,說完之後,又用手比劃了一陣。

  上官琦暗忖道:「我如不吃下這枚朱果,豈不是讓人疑我多心麼?」當下一口咬了下去。

  只覺果汁甚甜,清涼可已其味之美,縱然明知是枚毒果,也將不自禁地吃下。他略一品嚐,立時大口地吃了下去。

  袁孝看他吃下了一枚朱果,立時又拿起一枚,送了過來。

  那中年婦人倚壁而立,望著袁孝和上官琦相處的融洽之情,心中似甚高興,望著兩人不斷微笑。

  上官琦略一猶豫,又把一枚朱果吃下。

  那中年婦人緩步走了過來,拉著袁孝,說道:「孝兒,你可知道前山幾個金猿,為什麼常和你父親打架?」

  袁孝突然雙目一瞪,道:「我去把那幾個金猿打死,以後就不會再和父親打架了。」突然縱身一躍,直向室外竄去。

  那中年婦人突然大聲喝道:「孝兒回來!」喝聲尖銳刺耳,似是用盡了全身氣力。

  但見人影一閃,疾奔而出的袁孝,突然又躍入室內。

  那中年婦人喘息了兩聲道:「你要到哪裡去?」

  袁孝道:「我去把那幾個金猿打死,免得它們再和父親打架。」

  中年婦人怒道:「我已再三告訴過你,不許幫你父親打那金猿,難道你記不得麼?」

  袁孝緩緩跪下去,道:「孝兒以後不敢了。」

  那中年婦人怒氣漸消,扶起袁孝,回頭望著上官琦道:「相公夜間還要聽蕭療傷,現在該休息一下了。」也不待上官琦答話,又回過頭來望著袁孝,道:「孝兒,我已經很久沒出過這籐室了,背媽媽下去散散心吧!」

  袁孝伏下身來,背上母親,縱身躍出籐室。

  上官琦看袁孝背著人,身手仍極矯捷,縱身出室,抓住一節樹枝一蕩,直向樹下落去。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先天稟賦,實非常人所及,如再加以指點武功,成就實在不可限量。」

  想了一陣,漸感睏倦,閉目睡熟過去。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忽聞簫聲裊裊傳入耳際,不禁心頭一震,暗道:「糟啦!我音律之學本就不佳,又未從頭聽起,只怕更是難以聽得懂了。」

  趕忙凝神側耳,靜心聽去。

  他為了心意集中,仍然閉著雙目。

  但聞那簫聲如怨如訴,吹得甚是淒涼。

  上官琦聽了一陣,忽然覺出不對,因這簫聲柔弱無力,除了婉轉淒涼之外,聽來若斷若續,發人悲恩。

  睜眼望去,只見那中年婦人手握一管新做的竹蕭,坐在籐床邊沿,不停品吹。那半猿半人的袁孝,坐在一邊,聽得似甚入神。

  那中年婦人見他睜開眼來忽然停下,伸手抹去臉上淚痕,道:「相公醒來了?」

  上官琦道:「早已醒來多時,聽得夫人簫聲感人,已閉目聽了多時。」

  那中年婦人搖搖頭,臉泛紅暈,微帶扭怩地一笑,道:「忘啦!已經二十年沒有品過洞蕭了,吹來生硬得很,相公不要見笑才好。」

  上官琦道:「夫人吹得很好。」

  那婦人放下手中竹蕭,緩步向門口走去,口中答道:「聽相公說要聽簫聲療傷,勾起一時興趣,讓孝兒替我做成這支竹蕭,胡亂品吹,倒是驚擾相公的好夢了。」

  說完話,人已到了籐室門口,探頭向外望了望,回頭接道:「天色已是二更過後,想那人的簫聲將起了。」

  上官琦忽覺緊張起來,心中暗暗忖道:「我如不能分辨那簫聲療治傷勢,只怕難再活過兒日了。」一時間凝神沉思,久久不言。

  那婦人只道他在用心思索簫聲音律,也不驚擾於他,舉起手來,輕輕一揮,袁孝立時縱身躍出籐室。

  又過了一陣工夫,果聞簫聲隱隱傳來,聲音愈來愈大,剎那間清晰可聞。

  細聽簫聲,非宮非商,隱隱似慈母呼喚一般。

  那婦人忽然挺身而起,奔到籐門口,望著無際夜空,舉手抓住一節樹枝,淚水若泉,滾滾而下。

  她精通音律之學,身受感染,比起上官琦來,強烈數倍。聞得那慈愛若母親喚兒歸來之聲,一腔幽悶盡發,竟是難以抑制。

  忽然間簫聲一變,裊裊清音,似是高僧說法一般,聞之若有所悟,細聽卻又不解。

  這等不含宮商的曲調,自成一種音律,她雖精通音律之學,聽來也是不解。回頭看去,只見上官琦卻似聽得十分入神,手腳都似隨著那簫聲在緩緩轉動。

  這數日夜中相處,她已看出上官琦傷勢十分嚴重,除了頭頸雙手可以取物轉動之外,全身似都已不能動彈。此刻受那簫聲所誘,竟自可緩緩動了起來。

  要知這簫聲之中,正自解說一種運氣行血之法。上官琦通曉武學,一聽之下,立可瞭解。那中年婦人雖通音律,但她不諸武功,是以聽來似解非解,細辨卻又一竅不通。

  她原來準備相助上官琦,替他解說簫聲中各種疑難;哪知事到臨頭,剛好相反,那並不精通音律的上官琦,竟然聽得頭頭是道,她自己反而聽不出所以然來。

  但聞那簫聲愈來愈離譜,高高低低,渾無章法,上官琦卻似聽得津津有味,她倒愈聽愈覺糊塗起來。

  足足有一個更次之久,蕭音倏然而住,一縷餘音,裊裊散入夜空。

  上官琦似是聽得十分入神,那簫聲停歇了半晌,他仍在緩緩揮手移足。延續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才停了下來,回頭望著那個中年婦人笑道:「夫人精通音律,可聽得懂這簫聲麼?」

  中年婦人搖搖頭,笑道:「我一點也聽不懂,我看相公倒是聽得津津有味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我原想這簫聲十分難懂,哪知是這般容易。」

  那中年婦人笑道:「那簫聲聽來似若人言,不知說些什麼?」

  上官琦道:「是啦,那簫聲之中青韻節奏,乃指示一種練習武功之法。夫人不通武功,自然是不懂了。」

  那中年婦人臉上泛現出一股歡愉的笑意,道:「但願相公早日療好內傷,我那孝兒也好有離此之日。」

  上官琦道:「夫人但請放心,我如傷勢能好,定當帶他離此。」

  那中年婦人笑容突斂,滿臉憂慮他說道:「唉!相公縱不嫌棄他,但他那等滿身黑毛、似人非人的模樣,只怕難以見容於人間凡俗的眼光,那時相公也要為他受盡拖累了。」

  上官琦笑道:「此等之事,夫人不必憂慮。別說他已具人像,一旦食用五穀,或能脫去皮毛;縱然不脫皮毛,只要設法去了他臉上的薄毛,別人也就不疑其他了。在下早已想好安排他的辦法,夫人只管放心就是。」

  他似是覺得言未盡意,停了一停,又道:「蒙夫人相待義重,此情此恩早已銘我肺腑。帶他離此之後,必將視他如手足,我如果口不應心,天誅地滅。」

  那中年婦人「噗」的一聲,跪了下去,熱淚奪眶而出,嘴角間卻泛起歡慰的笑意道:「相公一言九鼎,小婦人怎敢不信?立下這等重誓,叫我如何能夠擔當得起。」

  上官琦急得兩次挺身相扶,均未能坐起,連忙說道:「夫人快快請起,這個叫晚輩如何敢當。」

  那婦人聽得怔了一怔,道:「什麼……」忽然一笑起身,道:「荒谷絕壑之中,素無輩份長幼之份,相公以後如有用我之處,但請喚我阿蓮就是了。」

  上官琦道:「這個……」

  那中年婦人接道:「相公快請休息,也許那簫聲即將重起。」

  一言甫完,突然厲嘯聲傳入耳際。

  那中年婦人臉色一變,道:「是孝兒……」疾向籐室門口奔去。

  上官琦也聽出那嘯聲的怪異,似人叫又似猿嘯,怕她慌急之下,摔了下去,大聲喝道:「站住。」

  這聲大喝,用盡了他所有的氣力。如是平常之時,單是這聲大喝,就足以把個不會武功的人震得兩耳長鳴,暈倒地上,但此刻傷勢甚重,全身勁道難以發出。雖盡了全力,但聲威尚不足震得人雙耳長鳴。

  那婦人已奔到籐室門口之處,停下身來問道:「相公,有什麼吩咐麼?」

  上官琦暗道:「她這嬌弱之軀,如何能受得一摔,但母子情深,不以嚴重的利害勸說,決難使她平靜下來。」當下故把臉色一沉,道:「夫人是讀過詩書之人,作事這等盲從、衝動,實叫在下好笑。」

  他自被那黑猿帶人這籐室之後,說起話一直彬彬儒雅、溫和有禮,此刻突扳起面孔說出話來,十分刺耳,聽得那婦人呆了一呆,道:「不知我哪裡開罪相公了?」

  上官琦道:「夫人急奔而出,可是想去看令郎麼?」

  那中年婦人道:「母子之情,焉能不關心?」

  上官琦道:「這就是夫人的盲從衝動了。如若令郎見你之後,必然要分散心神,授敵以可乘之機,你這關心趕去,不是愛他,而是害他了。」

  那中年婦人沉思了一陣,道:「相公說的也是!」

  上官琦喟然一歎,道:「退後一步來說,令郎縱然遇險,夫人也無能相助,反而不便……」

  但聞那厲嘯之聲劃空而來,倏忽之間已到了籐室之下,旋風陡起,樹動屋搖。

  上官琦也不禁吃了一驚,暗道:「如是袁孝和那金猿相搏,決難有這等威勢,不知何物,竟然這等利害?」

  那中年婦人面如死灰,全身抖顫起來,雙目中熱淚如珠,一顆接一顆滾下雙頰。終於,忍不下激動之情;大聲喝道:「孝兒,孝兒!」

  只覺一聲震耳欲聾的猛獸怒吼,緊接著一片折枝之聲,籐屋驟然晃動起來,搖搖欲墜。

  上官琦急道:「夫人快請抓住室壁。」

  那中年婦人哪裡還肯聽他的話,直向室外衝去。

  上官琦大叫道:「夫人快請退回……」但見她背影一閃,人已奔出籐室不見。

  耳際再響起了袁孝驚厲刺耳、若嚎若嘯的一聲大叫.和一聲猛獸怒吼後,一切重又恢復了沉寂。

  上官琦受那籐室劇烈的晃動之力的震盪,在地上打了七八個滾,一頭撞在籐壁之上,立時暈了過去。

  待他醒來之時,一切又復常態,那中年婦人已安靜地躺在床上睡去。袁孝靜靜地坐在一側,兩隻毛手不停地在母親身上推拿。

  上官琦舒一下臂腿,只覺頭腦有些暈暈糊糊。但臂腿伸屈的幅度,卻似比過去大了不少,不禁心中一喜,暗道:「難道我這傷勢,輕了很多不成?」當下一挺身,想坐起來。

  只覺身子挺起一半,兩肋經脈一麻,勁力忽然失去,人又倒了下去。

  這一挺雖然未能坐起,但他卻已自覺好了甚多,暗自感謝那吹簫老人,想道:「那老人果是有著不可思議的武功,但憑簫聲,就可以療治傷勢,實是千古以來一大奇聞。」

  要知他早已按照老人簫聲中指示的要竅,運氣行血,傷勢已有了甚大轉機,但他自己並不知道。剛才經那籐室晃動的震盪之力,使他不由自主地滾動,行血自行向幾處受傷經脈中攻去,是以醒來之後,頓覺傷勢輕了不少。

  袁孝探頭望母親,見她已睡熟過去,起身走到上官琦身側.說道:「好大的一頭獅子……和我打了……半……天的架……」他話中猶帶猿音,而且說來結結巴巴,十分困難。到了最後一句,更是急得擺頭甩手地接不下去。

  上官琦卻是為他忽然間能連說幾句人言,大感驚奇,怔了一怔,道:「這不是一下子急得來的事情,要慢慢地學說,像你這樣進步神速,再過三四個月,就可以全通人言了。」

  袁孝接不下去,氣得長長歎一口氣,說道:「我很笨啦!」回身一縱,躍出籐室。

  上官琦一時想不出他用心何在,心中甚覺奇怪。正自忖思之間。見袁孝抱了一隻巨大的黃毛獅子,返回籐室。

  那獅子頭骨碎裂,滿身鮮血,腹下腸肚,也流出一半。

  袁孝把那死去的獅子,放在上官琦旁邊,說道:「這獅子被我打死了。」

  上官琦看這巨獅,有如水牛一般大小,心中甚是驚駭,暗道:「這等大的獅子,就是我武功未失之前,遇上它,也沒有搏殺它的把握。縱然是能,也必要借重兵刃。此子不懂武功,但憑天賦,竟能搏殺這樣一頭巨大的獅子,將來帶他離此絕壑,在江湖之上闖蕩,實不失為一個極好的幫手。」

  心念轉動,口中卻連聲說道:「很好,很好,你如不能打死這頭巨獅,只怕咱們此刻都已被它吃了。」

  袁孝搖搖頭道:「這獅子力氣很大,我……快打它不過時,看見媽媽由樹上摔了下去,心中一急,就一掌插入它頭上……」下面之言,又接不下去,急得抓耳搔腮,團團亂轉。

  上官琦一個字一個字地緩緩問道:「你媽媽受了傷麼?」

  袁孝道:「沒有,媽媽摔下籐室,被我接住了。」

  上官琦看了那巨獅一眼,道:「這絕壑疏林之中,可是常常有這些猛獸出沒麼?」

  袁孝搖搖頭,道:「沒有,這頭巨獅不知從哪裡跑來的。」

  上官琦暗感奇怪,忖道:「難道這頭獅是那金猿招來,向黑猿尋仇的不成?」

  心中念頭轉動,口中卻笑著說道:「你把這巨獅的屍體拖下去吧!最好把它放在一處隱秘所在或是把它埋起來。」

  袁孝似是聽不懂上官琦言中是何用心,怔了一怔但卻沒有多問,抱起巨獅縱下籐室而去。

  上官琦仰臥沉思。心中事端紛至沓來,只見這絕壑大澤、世外樂土之中,雖然沒有人跡,但卻充滿了神秘、緊張,那金猿和黑猿都是極罕見的巨猿,看上去似都很通靈,在這等廣大的地區中,生果、水草甚多,又少其他動物,爭食之事,決不致發生,既無爭食之因,同類相殘,似無必要……

  他雖覺得其中定有什麼緣故,但一時間卻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3:19:43

第十二章 石穴探奇


  袁孝去約一頓飯工夫之久,重又回來,那中年婦人也同時醒來。說起袁孝和那巨獅相搏之事,似是餘悸猶存,仍然驚駭得全身發抖。

  夜中簫聲重起,上官琦依照那簫聲指示自療傷勢。那中年婦人有了一次經驗,心情沉著了甚多。

  又過了兩天時間,那黑猿才從外面回來,但見它膚毛油光,全身傷勢果然已全好。這又引起上官琦好奇之心,暗道:「它的傷勢甚重,怎能在數日的工夫中,完全復元,而且連一處疤痕也未留下?」他心中疑慮重重,但卻沒有追問。

  時光匆匆,轉眼間兩月過去。上官琦傷勢已大見好轉,全身經脈已通。

  這夜,月明如晝,那中年婦人怕驚攪他療傷,二更時分,和袁孝一起離開籐室賞月去了。那黑猿自從上官琦開始療傷,就很少回來,常常一去數日,不見蹤影。問有回來一次,也是略停即去。

  上官琦心中雖然悶了很多疑問,但他療傷正值緊要關頭,無暇用心多想,準備在傷勢完全復元、武功恢復之後,再設法追查其中原因。

  袁孝母子走後,他就開始盤膝打坐,等待那簫聲指示。哪知等到三更過後,仍然不聞簫聲傳來,不由心頭大急。

  在這段時日之中,那簫聲每屆三更時分,一定傳入這絕壑之中。兩個多月來,從未延誤過片刻時光。不管外面的風雨多大、雷聲多響,但均無法掩蓋那一縷裊裊蕭音。今夜,萬里無雲,月光似水,不知何故,那簫聲卻未按時傳到。

  這等大異常情的變化,使上官琦幻想起極大的不安,腦際中轉動著千百種不同的念頭。他想到那位老人可能因遭不斷的簫聲,引來了強敵遇害;也可能消耗真氣過度,病倒閣樓;也可能他那些猿虎的朋友流散而去,無人給他送去食用之物,飢餓成傷,無力繼續吹簫。

  千百種奇怪的念頭,一一在他腦際閃過,但卻不知哪一個是對。

  他連經兩月多簫聲療傷,已知道自己正面臨最重要關頭。如果那簫聲能夠依時而來,再過上三五日工夫,打通最後一道要穴、經脈,不但傷勢盡復,而且武功亦可恢復;但如這簫聲驟然中斷,不但武功難復,而且前功盡棄。

  一個人在陷入對生命絕望的境遇中時,固然能把生死看得十分輕淡;但如重獲生機之後,求生的慾望也就特別強烈。

  上官琦在大傷將愈之際,那賴以療治傷勢的簫聲,突然斷絕,不但使他惶惶不安,而且又對那吹簫老人的安危,增多了一份懷念。不到半個更次的時光,上官琦卻如過了數年一般,重重憂急,使他失去了鎮靜,也不管傷勢未癒,大喝一聲,站了起來,直向籐室門口奔去。

  他全身大部傷勢雖愈,但最重要的「玄機」、「命門」兩穴未通。這一站起奔走,立時引起傷穴變化,只覺雙腿一軟,跌在地上。正待爬起,忽感半身經脈開始收縮起來,全身疼苦無比,片刻間,痛得滿身大汗。

  他雖然極為忍耐,但這等縮經收筋之苦,非同小可,任是鐵打銅澆之人,也難忍受。雖未出聲大叫,但已不自主地滿室亂滾起來。

  忽然簫聲裊裊,及時傳來,上官琦正在心神無主、苦痛難熬之際,最是缺乏定力,不自覺隨著簫聲的節奏滾動起來,簫聲漸急,上官琦的翻滾之勢,也隨著簫聲加快,只撞得籐室搖蕩晃動,斷枝落葉紛飛。

  直待他累得頭昏腦脹,筋疲力盡,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當他再度醒來之時,看自己睡在籐床之上。袁孝和那中年婦人,不知何時已經回來,兩人並肩站在床邊,臉上滿是憂慮之色。

  那中年婦人看他醒了過來,才微微一笑,說道:「相公遇上了什麼事?」

  上官琦暗中運氣,舒展一下腿臂,只覺伸展自如,似是傷勢又輕了很多。心中甚感奇怪,挺身坐了起來,說道:「沒有什麼。」舉步下了籐床,大行幾步,仍然不覺異狀,心中突然一動,舉手拍拍腦袋,自言自語說道:「難道他故意讓我滾動的麼?難道這滾動也是療治傷勢的麼?」

  他自言自語,說了半晌,袁孝母子聽得莫名所以。正待出口相詢,忽聽上官琦大喝一聲,雙臂一振,疾向籐室外面竄去。

  原來他暗中運氣,覺得「玄機」、「命門」兩處穴道已通,心中大悅。大喝一聲向外躍去。

  穿出籐室,低頭向下一看,只見那籐室距地約有兩丈多高,不禁心動一寒,暗道:「我傷勢初癒,如何能躍下這樣高的距離,只要一下提不住氣,勢非摔傷不可。」

  他重傷初好,心中過度高興,早已失了往日的鎮靜。心中雖然想到危險,但卻不住伸手抓住室外樹枝,念頭轉完,已向下沉落丈餘距離,只好一提真氣,準備把下落之勢,緩上一緩。

  哪知一提氣,下落的身子,突然向上升了起來,倏忽之間,又回到籐室旁邊,伸手抓住一節樹枝,翻身一躍,重又躍入籐室之中。

  那中年婦人目注上官琦,怔了一怔,笑道:「恭喜相公,身體康復了。」

  上官琦忍不住心中快樂,哈哈大笑了一陣,答道:「兩月多來有勞夫人之處甚多,在下心中十分感激。」

  那中年婦人忽地長長歎息一聲,道:「相公傷勢既愈,想來已難在這絕壑之中停留。容小婦人生起火來,替相公做點野味,聊表心意,以壯行色。」

  上官琦正待說出即時告別之言,突然心中一動,說道:「夫人不必太急,在下跌入這絕壑之後,一直重傷難動。現下傷勢雖好,但還想多留三日,以便觀賞一下絕壑中的景物。」他忽然想到那金猿和黑猿相搏之事,必須查出原因何在,設法替它們調解,免得同類相殘。

  那中年婦人似已瞧出上官琦心中隱秘,微微一笑,道:「相公可是要借這留住時間,查明心中幾樁懷疑的事麼?」

  上官琦被她問得楞了一楞,道:「不敢相欺夫人,在下心中確有幾樁難以想通之事,想藉留此時間,查個明白。」

  那中年婦人回頭望了袁孝一眼,道:「相公如有需要之處,儘管吩咐於他。」

  上官琦笑道:「在下想先查明其中原因,一個人已然夠了。」

  那中年婦人似想再說什麼,但卻欲言又止。

  上官琦一抱拳,笑道:「兩日之內,我當重返籐室,還要借袁兄弟帶路。」說話之中已明白相示,兩日後重返籐室,再帶袁孝離此。

  那中年婦人說道:「小婦人一心等待,相公萬勿失約。」

  上官琦正容說道:「夫人放心。」縱身躍出籐室。

  抬頭望去,陽光耀眼,天色已到正午時分。

  他略一辨識方向,直向那幾頭金猿住的石洞走去,沿途山花似錦,微風送爽,兩三月來的憂悶心情,頓時為之開朗。

  出了疏林,仰見立壁如削。略一尋視,立時發現了那座寬大的石穴,兩隻金色小猿,正在穴口張望,初見上官琦時似還有些害怕,齊齊隱入穴中。隔了片刻,探頭向外瞧看一下,又一齊奔迎上來。

  上官琦張開雙臂,迎著兩隻金猿,問道:「你媽媽可在洞中麼……」忽然想到這兩隻金猿如何會通人言,倏而住口。

  但見兩猿指手劃腳的吱吱亂叫,似是說著十分重要之事。上官琦雖然異常用心地辨聽,但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來,暗暗歎道:「我如帶那位婦人同來,有她在此,就可聽懂這兩隻小猴子說的什麼了。」

  忖思之間,人已入了石穴,但見一隻小猿仰臉長嘯一聲,石穴深處的暗影中,又奔出一頭小猿。

  三頭金毛小猿,把上官琦圍在中間,一面吱吱怪叫,一面不停地跳來跳去。上官琦只道它們見了自己,心中十分高興,才不停地大跳大叫。但愈聽愈覺不對,只覺那三頭金毛小猿的鳴叫之聲十分悲切,若哭若嘯,聽來使人黯然。

  仔細瞧去,果見三隻金猿目中,淚水若泉,奪眶而出。

  忽然有一猿跪了下去,抓住上官琦的衣袖嗚嗚大哭。另外兩猿也隨著跪下,抓住上官琦的衣服大哭起來,哭聲淒淒,無比的悲聲。

  上官琦心頭大急,但人獸有別,語言不通,心中雖急,卻是不知如何勸慰幾頭小猿才好。忽然心中一動,暗暗忖道:「這幾頭小猿哭得這等悲切,決非無因而起,難道那巨猿出了什麼事情不成?守在這裡,也非了局,何不入洞查看一下,或能找出原因。」

  正待起身入洞,耳際忽然響起了兩聲驚心動魄的尖嘯。上官琦一聽聲音,立時辨出是袁孝所發,心中大感震驚,挺身而起,直向穴外奔去。

  三頭小猿也似被那尖嘯所驚,停了哭聲,緊隨在上官琦身後向外奔去。

  但聞那尖嘯之聲不斷響起,挾著狼嚎獅吼,聽得人油生寒意。

  上官琦忽然感覺到這聲音,似是在那裡聽到過,尖厲、悲壯,刺耳動心,來不及多想,陡然加快腳步,向前奔去。

  他武功已復,奔行之勢,異常快速,晃眼之間,已入叢林。但聞一陣嚎嚎的林木折斷之聲,似是正有人在作著極慘烈的搏鬥。

  上官琦心中一動,腦際中迅快地閃掠過一個念頭,暗道:「難道袁孝又在和什麼猛獸搏鬥不成?」當下一橫雙手,攔住三個金猿,縱身躍到一棵樹上。

  放眼望去,果見那搭架籐室的巨樹之下,袁孝正在與一頭巨獅相搏。雙方躍起互撲,聲勢異常嚇人,斷枝落葉,紛紛橫飛。

  這頭巨獅,比昨夜被袁孝搏殺的巨獅更為雄猛。躍撲之間,帶著甚強的嘯風之聲,袁孝似是不敢和它力擠、硬打,憑仗靈巧的身法,左閃右避,乘隙還擊。

  上官琦順手折了一根酒杯粗細、三尺長短的樹枝,暗中提聚真氣,縱身一躍,由樹上斜飛而下。一連兩個起落,已近袁孝和巨獅相搏之處,大喝一聲,手中樹枝當劍使用,揮腕直向那巨獅刺去。

  他傷勢初癒,還沒有信心是否功力全復。這一刺用力甚猛,那巨獅正自躍起空中,猛撲袁孝,不防上官琦橫裡衝來,待它聞得喝聲,讓避已是不及。截來樹枝,橫由肋中插入,但聽一聲驚心動魄的慘吼,由空中摔下。袁孝藉機搶上,毛臂起處,托起巨獅身體,揮手一摜,直向前面投去。

  那巨獅身受重傷之後,如何還能受得袁孝全力一擲,撞在一株碗口粗細的樹上,樹身應聲而斷,巨獅也被當場震斃,跌落地上,動也未曾動彈一下。

  袁孝摜出巨獅之後,長嘯一聲直撞過來,落在上官琦身前,滿臉感激之情,說道:「多謝相公幫助。」

  上官琦聽得一怔,道:「你的人言不但進步甚快,而且行腔吐字,也改變了甚多。」

  袁孝似是知受贊獎,不住點頭微笑。

  上官琦忽然想到那隨來三隻金猿,回頭望去,三猿早已不知去向,不禁心中大急,揮手對袁孝說道:「快去看你媽媽受到了驚駭沒有,我去去就來。」轉身一躍,疾奔而去。

  一口氣奔到那石穴之處,找遍石洞,不見三猿蹤跡何處。

  正在焦急當兒,忽聽簫聲傳來。

  他自開始療傷之後,這簫聲大都在夜闌人靜的子夜之間,傳示他療傷之法,兩月時光之中,從未在白晝聽到簫聲,此刻陡然傳來簫聲,不禁心中一動。

  仔細聽去,只覺那簫聲,似若在叫著他名字一般,聲聲呼喚他早日歸去。

  上官琦倚壁而立,暗暗忖道:「這老人和我相隔遙遙數里,不但能以那裊裊的簫聲,指示我療傷之法,而且還似預知我療傷限期,是否痊癒。此等情事,實是未聞未見,他此刻用簫聲召喚於我,定然有什麼緊要之事。」

  只聽那簫聲如呼如喚地響起約一頓飯時光,倏然而住。

  上官琦似被那幽幽簫聲勾起了重重鄉愁,只覺天地之間,充滿無比的寂寞,恨不得立生雙翅,飛回故里,投入媽媽的懷抱。一種茫茫莫名的憂鬱,使他陡然間豪氣大消,無精打采地緩緩走出了石穴。

  偏西太陽,一半被聳立的峰壁遮去,那掩不住的餘暉,照射東面山峰上,觸目景物,一半陰暗一半亮。

  上官琦沿著北面的山壁,信步走去,但覺腳下高高低低,也未留心分辨方向。

  行走之間,忽覺一股寒水似的水霧,噴到臉上,神志驟然一清。

  耳際聞泉水淙淙,抬頭看白霧茫茫,四面高峰聳立,環繞著兩畝大小一塊盆地。自己正佇立在一面山壁之下,一道山泉,由峰上直瀉而下,泉水被壁間山石阻擋,濺飛起點點水霧飛珠。

  上官琦抹抹臉上水霧,仔細看去,只見山泉瀉落一道小溪之中,小溪直向盆地中流去,彌目白霧,遍地而起。兩三丈外的景物,盡為白霧所掩,也不知溪水流入何處。

  他猶豫一陣,仰臉一聲長嘯,滿腔鬱鬱情懷,似是盡隨長嘯聲發洩出來。嘯聲甫落,豪氣振發,大步直向那白霧之中走去。

  深入兩丈遠近,足下忽然鬆軟起來。茫茫霧中,生長著很多兩尺高低、似草非草、似樹非樹的東西,一莖挺立,四片枯葉,葉上莖端之處,結著一枚朱果。

  上官琦隨手取下一枚,立時辨認出和袁孝採回來的朱果一般,只是手中朱果未經洗滌,多了一層淡黃色的塵土。

  忽聞輕微的枯枝折斷之聲,和肉掌相擊的輕響,傳入耳中,心中大生驚異。凝神望去,只見那茫茫白霧處,兩個一深一淺的黑影,正在相互搏鬥。霧氣濃重,視線不清,無法看得清那兩個互搏之人的形貌,當下一緊腳力直向前面衝去。

  走近一看,不覺一怔,原來那兩團互相搏擊的黑影,就是那黑毛、金毛二猿。只見兩猿手撕口咬,彼此都已鬥得傷痕纍纍,鮮血滿身,但卻不肯放手,大有不分生死不住手的樣子。

  大約是兩猿正鬥到生死關頭之處,對上官琦走到旁邊一事,渾無所覺,仍然張著巨口,揮著利爪,猛咬狠抓。

  上官琦暗中一提真氣,疾躍向前,把真力平均在雙手之上,分向兩猿推去,掌勢推出,才大聲喝道:「住手!」

  雙猿同時覺著胸前被一股強力一推,各自向後退了兩步,同時轉頭望了上官琦一眼,緩緩倒了下去。

  原來兩猿相鬥時間甚久,早已筋疲力盡,全憑一股爭勝之心,支撐著重傷之軀苦鬥。上官琦運內力把兩猿強行推開,彼此精神一懈,難再支撐,一齊倒了下去。

  這一下可忙壞了上官琦,這個巨猿身上推拿幾下,又趕忙在那個巨猿身上推拿,猿雖類人,但它身上的經脈穴道,究竟和人有些不同,上官琦忙了半晌,始終無法使雙猿清醒過來。

  幸他耐心過人,一直繼續施救,又拖了大約一頓飯工夫之久,雙猿同時低嘯一聲,掙扎著站了起來,頭也不轉,爭向前奔去。

  上官琦心中大感奇怪,暗道:「這兩個巨猿難道非要拚個死活不成?」

  心中念頭轉動,人卻跟在雙猿之後,向前奔去。

  但覺地上升起的白霧,愈來溫度愈高,霧氣也愈濃,拂面成水,衣履盡濕。心中雖是有點奇異驚懼之感,但見二猿跌倒後立時爬起,爭先向前奔行的樣子,使他無暇多所思慮,好奇的衝動使他忘去了危險。

  這塊盆地只不過二畝大小,二猿雖負重創,奔行之勢不快,但也不過片刻功夫,已到盡處茫茫白霧中,隱約可見矗立的山壁。

  忽聽「噗通」一聲,兩猿齊齊跌入水中,上官琦低頭望去,眼下似鋪了一片白雲,裊裊白霧,向上升起,如非兩猿跌入水中,衝開了一團白霧。以上官琦的眼力,也無法看出那是一片水面,似是這盆地中瀰漫的白霧,都是由那水中升起。

  就在他心思轉動的當兒,那兩猿已然被彌目的白霧封遮住背影。如非耳際間水聲拍拍,已無法再尋二猿形蹤。

  這等濃重的白霧,平生僅見,目力已難透視三尺以外景物。

  上官琦不及再多思考,大邁一步,人也跳入水中。

  原來霧氣過重,張眼不見景物,他雖有一躍兩丈之能的輕身武功,但卻不敢施用。

  只覺全身一熱,盡泡水中,原來這片溪水,竟然是溫泉。

  這時,他已無暇來領受這如沐春風的溫泉一浴,移步直向前面趕去。

  行了兩步,忽覺腳下一空,身子直向後下面沉去。慌忙一提真氣,身子冒了上去,原來這片溪水中間甚深。

  抬頭看去,已不見那兩猿形蹤,不禁心頭大急,雙手撥水,用力向前一竄,只覺身子一震,撞在一塊岩石之上。

  敢情這條溪水深處只不過兩三尺寬,一撞之下,趕忙舉步登上岩石。

  這條溪水十分怪異,深處無可測度,淺處僅及膝問,行約五步,已到岸邊。

  上官琦抖抖身上積水,舉步登岸,緩步向前走去。

  因那白霧,過於濃重,僅勉強可伸手瞧見五指,走來有如盲人騎在瞎馬上,不敢放開步子。那兩猿去蹤早沓,又毫無蹤跡可尋。

  走了十五六步,到了山崖下面,仰望濃霧蔽目,難見山壁問的景物,伸手摸去,只覺光潤如玉,滑難留手。心中暗暗忖道:「這等懸立如削的山壁,兩猿決難攀登,如若它重渡溪水而返,我必可聞得水聲……」

  心中念頭電轉,人卻依著山壁向前走去。

  忽感腳下一低,全身陷落入一道谷中,隱隱猿嘯,從一側傳了過來。

  谷中白霧忽稀,已可見丈餘左右景物。

  只見這道山谷深約四尺,寬僅可容兩人並肩而過。臨溪之處,有一大片突巖環繞,把瀑瀑溪水擋住,一端卻直向山壁之中通去。

  上官琦暗感奇怪,忖道:「這片盆地之中,濃霧如此之重,不知何以這條低谷之中,竟然如此稀薄,此乃大背自然天候常理……」

  正感大惑難解,忽覺身上一寒,不禁全身一顫,心中恍然大悟,原來那深山壁洞中,冒出來陣陣寒氣,茫茫白霧,都被那寒氣逼了出去。

  低頭看去,只見滿地都是白如霜雪的鵝卵石,和他初次跌入山谷中所見的一般無二。

  只聽那斷斷續續猿嘯聲,愈來愈遠,漸不可聞,不禁心頭一急,放腿直向洞中奔去。

  入了洞民白霧盡消,光線雖然黯然,但上官琦目力過人,景物已清晰可辨。洞中不斷有冷風吹出,雖然陰暗一些,但卻毫無潮濕的感覺。

  上官琦逐漸地放快了腳步,片刻之後,已可見兩猿背影。

  這兩個猴子,不知為何竟存了誓不兩立之心,爭先恐後,手抓口咬,滿身鮮血直淋。

  上官琦目睹慘情,心中極是不忍,大聲喝道:「別打啦!」他說的人言,兩猿根本不懂他叫的什麼,依然纏搏不停,連頭也未回一下。

  此情此景,上官琦再難坐視,陡然加快腳步,奔了上去,伸手一把抓住黑猿。

  那金猿一瞧黑猿被上官琦拖住,忽地振臂躍走,直向洞中奔去。

  那黑猿已見金猿向前奔去,不禁心中大急,不顧本身傷勢,突然用力一掙。

  上官琦抓住黑猿之後,用力甚大,黑猿一掙未脫,竟然一張口,猛向他臂上咬去。白牙森森,甚是可怖。

  此舉大出上官琦意料之外,只好一鬆右手,放開黑猿。

  他此刻武功已復,右手一鬆,躲開黑猿,立時又以迅快無比的動作抓去。

  當他手指將要觸及黑猿之際,突然心中一動,自行疾收回來,心中討道:「這兩猿不顧本身慘重的傷勢,拚命向前奔走,決非無因,我何不跟在兩猿身後,追去瞧瞧。」

  心中念頭轉動,那黑猿己向前奔去,轉眼之間,已到一丈開外,立時縱身一躍,追了上去。

  轉過兩個彎子,石道突然矮了下去,那金猿早已跑得不見,黑猿正伏下身子,向前爬行。

  上官琦看得一皺眉頭,暗暗忖道:「這山道如此低矮,我勢將學那黑猿一般,爬行而進,才可通過。」

  但見那黑猿爬行的速度,十分快捷,而且不顧傷疼之苦,石道四周,都被染上鮮血。

  上官琦本來還在猶豫,但見那黑猿這等拚命向前奔爬的舉動,心中疑念大動,當下一矮身子,也向前爬行。

  只覺這低矮的石道之中,冷風徐來,撲面生寒。

  爬行大約有三丈左右,低矮的石道已盡,前面陡然高大起來。

  耳際間又傳來尖銳的猿嘯之聲,異常淒厲刺耳。

  上官琦心中大急,暗道:「這兩猿都已身受重傷,再要相鬥下去,只怕兩猿都難活得下去。」突然一提真氣,猛力向前一竄,出了矮道。

  只覺一團冷氣,撲在臉上,不禁全身一寒。

  定神看去,只見一座丈餘方圓的石室,高約三丈。正中有一個三尺見方的石池,三道細細的泉水,由上面石頂間,直流下來,點點珠玉,滴在那水池之中。

  這水池深不過三尺左右,水清見底,裡面有三條金尾紅鱗尺許長短的怪魚,蟄伏在水底不動。水池邊緣有很多極細的小孔,把積存過多的水,排了出去。是以那水池之中積水,永遠是距邊緣三寸左右。

  積水雖然不多,但卻奇寒無比,陣陣寒氣,就由那水中泛出。

  兩猿重又搏鬥在一起,口咬爪抓,滿地翻滾,傷處鮮血如泉,流得滿地都是。

  上宮琦瞧得好生不忍,暗暗歎道:「猿究非人,既無爭食之因,不知何故要這般同類相殘。」

  大邁一步,走到二猿前面,雙手一齊伸出,分別抓住兩猿。

  兩猿在一起相搏之時,相互咬抓,但一被上官琦分開之後,突然靜了下來。四隻圓圓的眼睛,同時瞧了上官琦一下,緊緊閉上。

  上官琦知是兩猿相鬥耗時過久,早已睏倦不堪,而且出血過多,傷勢極重,經自己一拉開,再也支撐不住了,心中暗暗忖道:「這兩猿對我,都算有過恩惠,對這兩猿我不能有絲毫不同,必須一齊施救。」

  心念一轉,伏下身去,把那金猿抱了起來,走到石室一角放下,輕輕在它身上推拿。

  這兩猿都是傷痕纍纍,滿身鮮血,上官琦雖然異常小心,但仍然沾了滿手血漬。

  金猿經他推拿一陣,緩緩睜開眼來,有氣無力地瞧了上官琦一眼,重又閉上。

  上官琦見金猿清醒之後,又到那黑猿身側推拿了一陣,那黑猿也緩緩睜開雙目,瞧了上官琦一眼,重又閉上。

  上官琦替兩猿推拿了一陣,獨自走到那水池之處低頭瞧看。

  感覺陣陣透肌的寒意,由那水池中泛了上來,奇怪的是雖然冷氣逼人,但卻毫無泛骨刺肉的感覺。

  但是那三條金尾紅鱗怪魚,仍然蟄伏原處,似乎連動也沒有動過一下。

  上官琦好奇之心大動,暗道:「這三尾怪魚怎的連動也不動?」但見三尾怪魚口鰓啟動,不斷由口中冒出白色泡沫。

  這三條怪魚,乍見之下,似鯉似鯽,好像渾然生成水池中一般。但仔細一瞧,又非鯉非鯽,除了口鰓啟動之外,頭尾從未擺動過一下。愈瞧愈感奇怪,忍不住蹲下身來,伸手一撥池水。

  因他原想劃起水波,驚動三魚,哪知手一觸及水面,忽覺一股涼氣,直透心頭。但冰寒之中,卻無難受之感。水波蕩漾,翻起了一串浪花,但那三尾怪魚仍然動也未動過一下。

  此等大出常理之事,引起了上官琦更大的好奇之念。正待再劃池水一試,忽聽一陣急促的奔跑之聲,迅快地奔了過來。原來是那金猿掙扎爬行而來。

  一到水池旁邊,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了下去。

  它滿身鮮血,到處傷痕,竟然在這冰冷的池水中洗了起來。

  片刻工夫,一池清水,盡成了殷紅的污水。

  上官琦滿腹疑雲望著那金猿沐在水中的身子,千百種念頭,一一在腦際閃過,暗道:「此水這般寒冷,縱然是沒有受傷的人,也不易忍受得住。它這滿身傷痕,泡入水中,怎的竟是毫無一點痛苦的感覺呢!」

  只見那金猿洗去身上血污之後,爬上岸來,雙目圓睜地望了上官琦一眼,依著石壁坐下。

  上官琦擔心兩猿再鬥,站在兩猿中間,凝目向水中望去。只見滿池血污極快浮在水面之上,由那近岸極細的小孔中排了出去。片刻之間,已把那池中血污排除乾淨,不禁心中暗生納悶,忖道:「這池清水,怎的這等奇怪,寒不貶骨,排除血污,竟是這般迅快。」

  仔細望去,只是蟄伏在水底中的三條怪魚,都在張著嘴巴。每條怪魚口中,都不停地向外冒著白沫。那白沫向上翻動之力甚大,滿池血污,盡吃那怪魚口中白沫衝了上去,是以很快地排了出去。

  上官琦愈看心中愈覺奇怪,血污排完之後,三條怪魚,自動閉上嘴巴。

  有一件十分奇怪的事使上官琦大惑不解。那三條怪魚雖被金猿在滌洗血污時一陣擾動,但仍然蟄伏在原地不動。

  回頭望去,只見那金猿身上的傷痕,已然開始生肌收口,心中恍然大悟,暗道:「是了,原來兩猿相搏受傷之後,都到這冷泉中滌洗,傷口立時收合。」

  心念一轉,回身把那黑猿抱了起來,緩緩丟入池中。

  那黑猿本己傷重奄奄,全身難動,一息僅存。上官琦一把它放入水中之後,立時清醒過來,猴頭搖動了幾下,盡泡入水中。片刻工夫,爬上岸來,靠在另一角壁間休息。

  上官琦暗暗奇道:「此泉之水,竟有這生肌起死之能,不知是泉水之力,還是這三尾怪魚之能?」

  他乃心地忠厚之人,心中雖然想把怪魚捉上一條來瞧瞧,但又怕破壞這功能生肌起死的神池,始終不敢伸手去捉。

  忽聽那金猿低嘯一聲,走了過來,拉住上官琦的衣袂,繞過水池,向另一處壁角走去。

  那黑猿傷勢還未長好,但見那金猿拉著上官琦向另一處壁角走去,竟然不顧傷痛地追了過來。

  上官琦怕兩猿再打起來,趕忙向後疾退了兩步,擋在二猿之間。

  那黑猿低嘯一聲,搖搖猴頭,上官琦雖然不知它說的什麼,但聽那聲音似無惡意。

  兩猿一前一後,上官琦走在中間,到了壁角所在,金猿伸出雙臂推那石壁,大概它氣力尚未全復,推了幾次,石壁紋風未動。

  上官琦暗運真氣,雙手按在石壁之上,潛運真力,猛然一推。

  但聞軋軋之聲,那石壁應手而開。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3:21:17

第十三章 驚魂之刀


  原來這處石壁,竟然是一道石門。

  石門一開,立時衝出一陣冷氣。這股冷氣,奇寒無比。上官琦雖有一身功力,但也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顫。

  那帶路金猿,一見石門大開,當先而入。上官琦一猶豫,那黑猿已由側面搶過,緊隨那金猿身後而入。

  上官琦不再猶豫,大步直向洞中走去。

  這條雨道雖然寒氣凌人,但地勢卻很平坦,兩猿奔行之勢十分迅快。上官琦只聞兩猿奔行的聲音,只好緊隨奔走。

  大約走了三十餘丈,已到了山腹深處,那直人的石洞,突然向一側彎去。

  轉過一個山彎,眼前忽然一亮。只見一片晶瑩生光纓瑤,由頂上垂了下來,兩猿突然停了腳步,一齊回頭,望著上官琦。

  一種濃重的藥味,撲入鼻中,上官琦大生奇怪之感,暗道:「這兩猿突然停下不走,不知何故?這等深山幽洞之中,哪裡來的藥味?」

  心中念頭轉動,腳下並未停留,大行幾步,超過二猿,直向前面走去。

  但聞那藥味愈來愈重,去路又向一面彎去。

  又轉過幾個小彎,地勢突然開闊,只見幾塊晶瑩透明的水晶石,架著一隻砂鍋,石下一片柴灰,但火焰早已熄去。砂鍋中一片濃墨,似膏非膏,那濃重的藥味,就從那砂鍋之中發了出來。

  石道至此,已至盡處,四下石壁,渾如美玉,反映出一層淡淡的碧光,照得室中景物,清晰可見。

  兩猿緊跟著上官琦身後,走了進來。進得這石室之後,似是敵意已消,二猿的臉上,都泛上一種悲苦之容,默默地依壁而立。

  上官琦仔細打量四周的景物,忽然發覺一石室彎角處,渾成石壁間,裂開了一道山縫,不禁又引動好奇之心,大步走了過去。

  兩猿忽然同時低鳴一聲,緩緩走了過去。

  上官琦回頭望了二猿一眼,只見四隻圓睜的猿民一齊望著自己,臉上表情十分奇怪,只好一面留神戒備,一面緩步向前走去。

  到那石縫所在,伸手用力一推,果然那石壁又是一座石門,應手而開。

  上官琦抬頭看去,不禁心神大駭。任是他一身武功、膽量過人。也不禁驚得向後疾退了數步。慌急之間,隨手一按石壁,那打開的石門,突然又關了起來。

  原來這道石門是座活門,兩面都可推動,上官琦向後退時,心中正感驚慌,隨手一推,又把石門關上。

  那二猿緊跟在上官琦身後,亦步亦趨,上官琦驚駭而退,來勢甚急,踏在那金猿腳上,金猿劇痛之下,立時一聲低嘯,其聲淒苦,震得滿室回鳴。

  上官琦退出了四五步,才站穩了身子,靜靜地站了有一杯熱茶工夫,心情才完全平靜。暗暗忖道:「裡面石室中那兩個人的屍體,不知已距今好多年代了,這兩隻猴子,不知怎的,竟然找上此處?」

  回頭向二猿看去,只見兩猿面對石壁而坐,都把頭伏在地上,四道目光一齊盯在那石壁上。

  上官琦腦際中突然閃掠過一道靈光,暗道:「莫非這石室中人,和這兩猿有關不成?」略一沉思,重又緩步走近石壁。

  這次他已有了經驗,緩步運力,慢慢地把那石壁推開。

  凝神看去,只見一個身著大紅衣服、長髮披垂的人,背門而立,在他後面背心之上,插著一把金刀。

  那握著金刀的,是一隻毛茸茸的黑手,臂上早已乾枯。順著手臂望去,只見一個身穿藍色大褂的高大之人,面對左面石壁,右臂橫伸而出。手中握的金刀,正好刺中那身穿大紅衣、長髮披肩之人的背心。

  奇怪的是這兩人都是面對著石壁,無法看清楚兩人的面貌。

  這石室四壁,宛如美玉,發著瑩瑩的碧光,景物一目瞭然。

  兩人所著衣服的顏色,都還鮮艷,似是一種特殊絹布製成。

  上官琦舉步跨入石門,那兩隻巨猿竟也跟隨他身後走了進來。

  這時,他的心情已完全平靜下來,仔細打量四周的景物。「只見那兩具僵立的屍體,肌肉都已枯於,死去的年代,己是無法得知了。

  那身著藍衣大漢,左手和頭,一齊頂在石壁上,右手金刀刺入那紅衣人的背心,剛好把人的屍體重心,都支撐住,是以兩人屍體都未倒下。

  藍衣人身軀高大,紅衣人卻異常嬌小。不用仔細地辨認,已可看出那著紅衣的是個女子。

  那柄金刀,光輝燦燦,和洞中碧光相映,十分耀目。

  潔白的石地上,有一灘盆口大小的紫血。

  上官琦看了良久,心中已經有些明白。這一男一女,大概同時住在此地,不知何故竟然自相殘殺起來。那藍衣大漢似是先受重傷,然後趁那女子不備時,突然拔刀刺了過去。

  他伏下身子,在藍衣大漢身下一瞧,果然見地上有一灘紫血,看那紫血位置,似是從口中吐出。

  抬頭望去,只見他臉上肌肉早已枯陷進去,半張著口,露出一排森森的牙齒,形狀極是可怖。

  上官琦以兩具屍體的距離,忖度當時情景,心中甚感奇怪。因為以兩具屍體情勢位置來看,這兩人決非互不相識之人。那藍衣大漢和紅衣女人的穿著,亦似非外來尋仇之人。孤男寡女,同居在這石洞之中,如果毫無關連,自不可能。這兩人如不是一對情侶,定然是一對兄妹。

  他似是自覺推斷得不錯,仰望著室頂,自言自語說道:「這兩人既然非情侶,即兄妹,為什麼又要自相殘殺,而且這等深山大澤、絕壑密洞之中,不是正需要有一個伴侶相陪麼?但這兩人又為什麼這樣自相殘殺呢?」

  這實是一個十分難解的問題。在這人跡罕到的地方,一個人孤獨地守在這樣一座石洞之中,是何等的寂寞,何等孤伶。

  忽然心中一動,目光滿洞搜望起來。

  這座石室,不過兩丈方圓大小。洞中四壁如玉,毫髮可鑒,目光轉視了一周,仍然不見一點可疑之物。

  原來他忽然想到,這兩人自相殘殺唯一的原因,就是發現一件珍貴無比的東西,彼此都極喜愛,爭執不下,才動起手來。哪知看遍了四周每一處角落,竟未發現一件可疑的事物。

  回頭向兩猿望去,只見兩猿各自對著一具屍體伏拜地上。那金猿對著那身穿紅衣的女人,黑猿卻對著那藍衣大漢,四隻猴目之中,淚水滾滾而出。

  上官琦恍然大悟,百思不解的二猿相鬥原因,此刻忽然瞭解。暗暗歎道:「是啦!這兩猿各有主人,目睹主人自相殘殺的情景,心中竟也激起同仇之心,所以才纏鬥不休,大有步繼主人後塵之意。唉!這兩猿雖然癡得可憐,但其忠於主人之心,卻是甚為可愛。」

  他緩緩舉步向那紅衣女子走去,只見那人頭臉緊緊貼在石壁之上,無法看清楚她的面目。正待伸手去抓那紅衣女子的衣服,忽聽一聲低沉的猿嘯,一股急風直撲過來。

  上官琦橫向旁側一閃,轉頭望去,只見那金猿滿臉淚痕,擋守那紅衣女人屍體前面。

  原來它一撲未中,轉身守護在那屍體之前。

  上官琦暗暗點頭,忖道:「這人已不知死去了多少年啦,而這金猿愛護主人之心,卻始終不變。看來這披毛的畜生,要比人忠實多了。」

  忖思之間,不自覺地轉頭望了那藍衣大漢一眼。

  那黑毛巨猿,一見上官琦目光轉投到那藍衣大漢身上,只道對主人有什麼不利舉動,低嘯一聲,站了起來,擋在那藍衣大漢屍體前面。

  上官琦暗自忖思道:「如果不仔細檢查這兩具屍體,決難發現這兩人的姓名來歷;但要檢查這兩具屍體,又非得先把這兩隻人猿制服不可。如我憑藉武功制服兩猿,雖非什麼難事,但它們這等護主,如果誤會我想從他們主人身上盜取什麼遺物,勢必纏鬥不休,那時可是麻煩得很。」

  他一時之間,想不起對付兩猿的法子,呆在當地。

  兩猿各自守護主人身前,凝目相望,口中不時發出低嘯。

  相持了一陣,那金猿忽地縱身一躍,猛向黑猿撲了過去,兩猿立時又廝打在一起,手抓口咬,激烈異常。

  上官琦正待上前去把兩猿勸開,忽然心中一動,暗道:「室外那水池之中的蓄水,有止血生肌之能。兩猿縱然打得傷痕纍纍,但在水中一洗即好,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了。何不想法子把兩猿引到室外,暫時讓它們打著,借兩猿相鬥機會,一查這室中兩人來歷?此舉雖然略背人道,但形勢如此,難有兩全之策。」

  心念轉動,忽地縱身從兩猿身側躍過,推開石門。兩猿雖然已具有靈性,但如何能和人相比?一路翻滾著出了石室。

  上官琦把二猿誘到了外面石室,趁兩猿搏鬥激烈之時,悄然又溜入了內室之中。關好石門,對那藍衣大漢、紅衣女子的屍體,各別作了一揖,暗中祈禱道:「晚輩上官琦,要擅自移兩位老前輩的遺體,以便查出兩位老前輩的身世。」

  祈禱完畢,大步走了上去,輕輕一搬那藍衣大漢屍體,毫不費力地應手而起。

  這兩具屍體雖然幸得洞中奇寒保護不壞,但因死去年代甚久,全身肌膚早已枯乾,一經搬動,哪裡還站得住?但聞砰的一聲,手中金刀,跌落地上。

  那紅衣女屍,倚壁不倒,全憑那金刀之力,穩著身子重心。如今金刀跌落,支撐她屍體重心的力道突然消失,挺立的屍體也隨著倒了下來。

  上官琦眼明手快,左手托著那藍衣大漢屍體,右手迅速快絕地伸了出去,把那向下跌倒的紅衣女屍托住,慢慢把兩個屍體,放在地上。

  仔細望去,只見兩屍臉上的肌膚枯乾內陷,早已難辨形貌;只有眉毛頭髮,仍然安好無恙。

  上官琦伸手摸摸兩人身上穿的衣服,不但沒有腐爛,而且完好如初,心中甚感奇怪,暗道:「這兩人屍體已經枯乾,何以這衣服毫無破損,而且觸手軟滑,似是上好的綢質。室中除了兩屍之外,也只有一把金刀,要想查出兩人的身世來歷,勢非要在兩人身上搜尋一下不可。」

  伸手撿起金刀,在手中掂了掂,仔細瞧去。

  只見這柄金刀,長約一尺八寸,全身金光燦燦,連刀柄也是金色。刀背寬厚,十分鈍笨,但刀尖之處,卻極尖銳。

  上官琦瞧了半晌,仍然瞧不出個所以然來,隨手放在一側,把目光移注那藍衣大漢身上。

  此人生前身材十分魁偉、高大,現下肌膚雖已乾枯深陷,但就骨架看去,仍要比上官琦高出甚多。

  上官琦伸出手去,緩緩揭開他身上衣服.但見一條上有鱗紋的黑色皮鞘,懸繫腰際,似是那金刀用的刀鞘。

  除了那刀鞘之外,再無所見。

  上官琦看那刀鞘繫在那大漢腰間的扣繩,十分堅牢,除非用利刃把那繩子割斷,否則用力一拉,勢非把屍體骨骼架拉散不可。

  他瞧了一陣,又緩緩放下手中衣袂,起身走到紅衣女人屍體旁邊,蹲下身子。正待伸手撩起她身上紅衣,忽然心中一動:「她雖只是一具血肉枯乾的皮包骨架,但男女有別,我豈能隨隨便便地掀起她的衣服?」但如就此放手,實又於心未甘,不禁猶豫起來。

  但聞吱吱怒嘯之聲,陣陣傳入耳際,兩頭巨猿,似是相搏正烈。

  上官琦呆呆地站了約一盞熱茶工夫之久,決定不搜那女子屍體。正要轉過頭去,瞥見那紅衣女子身上高高鼓起一個包來。

  這突然的發現,實對上官琦有著無比的誘惑。他雖是生性光明的正人君子,也無法按耐下好奇之心,又不禁猶豫起來。

  只覺好奇之念,衝動甚是強烈,不易遏止,幾度伸出手去,每當將要觸及那紅衣屍體之時,又很快地縮了回來。

  忽然心中一動,暗道:「我如事先看準那鼓起所在,別過頭去,然後伸手把她屍體中遺物取了出來,只要瞧上一瞧,再把它放回原處,也就是了。」

  他替自己找出一套牽強的辯護道理,心中稍覺寬慰。當下別過頭去,伸出右手,在那紅衣女屍鼓起的所在,摸出一個金絲織成的袋子。

  這袋子大約八寸見方,裡面鼓鼓的不知裝的什麼東西。

  上官琦把那金袋翻了幾個轉身,竟然找不出開口所在,心中甚覺奇怪,暗道:「這袋子既無開口之處,不知如何裝物,難道先把東西放了進去,然後再把它織上不成?」

  外面摸去,只覺裡面的東西有硬有軟,似乎放的東西不少。

  這金絲編織的袋子,色彩耀目,形如蓮瓣,十分雅致好看。

  上官琦在手中把玩甚久,仍然找不出開口之處,無法打開。因那金袋精緻悅目,又不願把它毀去。忖了良久,仍然無法按耐好奇之心,暗道:「我撕開一個小洞瞧瞧,也就是了。」

  心念轉動,暗運指力一扯,但覺那金色絲袋柔中蓄堅,竟是扯它不動。

  上官琦一扯未破,心中大生驚奇,暗道:「我這兩指蓄力,雖然談不上強勁,但卻扯這金色袋子不破麼?」心中不服,又加了幾成功力,左手握著袋子,右手猛力一拉。

  哪知金袋仍是毫無損傷,別說扯破,連個傷痕也沒有。

  上官琦不禁怔了一怔,暗道:「我已運足七成內力,別說一個小小絲袋,就是鐵條鋼鏈,不斷也要裂出幾道痕跡。這金袋不知什麼東西作成,竟然如此堅牢?」

  他乃生性正大之人,雖然按耐不下好奇衝動,但卻又不忍把那金色細絲編織而成、精緻悅目的袋子毀去,望著那金色袋子,歎息一聲,緩緩放在那紅衣女屍旁側。

  但見那金袋光澤和那紅衣女屍穿著的衣服光澤,一般模樣,心中又是一動,暗道:「這金袋的絲質,和她這紅衣質料一樣不成?」

  疑念一起,不暇多想,伸手捏著那女屍紅衣一角,用力一扯,果然和那金袋一般的柔中蓄堅,扯它不破。

  眼下情景十分明顯,上官琦已知那金袋和女屍穿著的紅衣,以及那大漢屍體上的藍衣,都是異常珍貴之物,是以在這山洞中過了很多年月,仍然光澤鮮艷,毫無破損。

  疑竇初解,另一個新的念頭,閃電般掠過腦際,自言自語他說道:「這紅衣既然這等堅固,不知那鈍遲的金刀如何能夠洞穿而過?」

  探出手去,又把那金刀撿了起來。

  仔細瞧去,只見那金刀把柄之處,寫著「驚魂之刀,無堅不摧」八個極小的字,不留心,很不易看得出來。

  上官琦倒轉刀頭,向地上堅石上面一按,果然破堅而入,有如摧枯拉朽一般,輕輕一按,竟然深入三四寸深,不覺大吃一驚,暗道:「這金刀怎的這等尖利,竟能在輕輕按送之下,深入這堅鐵一般的石地之中數寸之深?」

  仔細向那紅衣女屍瞧去,果然在那紅衣女屍的背心之處,紅衣上有了一道兩寸多長的刀傷痕跡。

  上官琦望著那插在地上的金刀,暗道:「刀啊,刀啊!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想不到你這般鈍笨的金刀,竟能摧毀這等堅硬的石地。」

  心中忽然一轉,伸手拔出金刀,暗道:「這金刀如此鋒利,想來定然可以把那金色的絲袋斬開了。」

  當下把那金色袋子鋪在地上,舉起手中金刀,刀尖對準金色袋子,正待向下按去,忽又收手停了下來,放下手中金刀。

  心中暗暗忖道:「我如把這金袋劃破,豈不有私窺別人隱秘之嫌?這紅衣女人雖然已經死去甚久,但此袋總是她所有之物。」當下又把那金袋緩緩放在那紅衣女屍體旁邊。

  目光轉投到金刀之上,心中又泛起一陣猶豫。眼下他已知道這看似鈍遲的金刀,是一把無堅不摧的寶刃,此等鋒利的兵刃,對武林中人物,有著強烈無比的誘惑,心中十分愛惜。但如攜刀而去,又覺著似有偷竊之嫌,而且取刀勢必連鞘一併取去,取鞘又極可能把那藍衣大漢的屍體骨架弄散,想了想不知該如何是好。

  凝神聽去,室外兩猿打鬥低嘯之聲,已然停下。

  上官琦放下手中金刀,推開石門,只見兩猿雙雙倒在水池旁邊,個個滿身鮮血,似已暈了過去。

  望著兩猿歎了一聲,蹲了下去,伸手在兩猿鼻息之間一摸,尚餘一縷微弱的呼吸之聲。

  略一沉思,首先把那黑猿抱起,投入水池之中。

  那黑猿受水一激,忽清醒過來,在水池中洗去了血污,重又爬了起來,看了上官琦一眼,低嘯一聲,搖搖顫顫向外奔去。

  黑猿去後,上官琦又把那金猿丟入水池之中,過了一陣,那金猿也清醒過來,洗洗血污,爬上岸來,望望上官琦,向外走去。

  上官琦緊隨那金猿之後,出了石洞,他心中已暗自打好主意,如若兩猿再要相鬥,就不惜施展武功,把兩猿分別制服。

  出了石洞,但見白霧彌目,那金猿路途甚熟,越過溪水,穿過了白霧。上官琦緊隨那金猿身後,出了那白霧濛濛的盆地。

  離開那盆地之後,三隻小猿早已候在出口之處,一見金猿和上官琦一齊出洞,個個雀躍三尺,對著上官琦低嘯三聲,護著那金猿而去。

  上官琦望著那金猿背影消失不見,才回到那疏林籐室之中。那中年婦人早已烤好了鹿肉等待他,一見上官琦回來,心中十分快樂,笑道:「相公傷勢已癒,不知何時動身?我已與孝兒談好,他已願相隨相公而去。」

  上官琦一面接過鹿肉食用,一面答道:「我想立刻動身,但只有一事放心不下,還得夫人相助。」

  那中年婦人奇道:「相公有什麼事,但請吩咐。小婦人如能做到,定當全力以赴,決不使相公失望。」

  上官琦道:「請夫人約束尊夫一點,別讓它和前山金猿相鬥。」

  那中年婦人凝目尋思了片刻,忽然流下淚來,說道:「相公只管放心去吧!小婦人當為此事,再苟安偷生幾年歲月,替相公完成心願……」言下淚珠如泉。

  上官琦聽她之言,心中忽然警覺,暗道:「她再三懇求於我,把袁孝帶離此地,原來早存了自絕之心。我怎的事先竟未想到?如非我這一問,只怕要延誤她一條性命。」

  當下也不揭破,正容說道:「此事拜託夫人了。在下離此絕壑之後,只怕還要在此附近留上一段時間,一有空暇,當和袁孝來此探望夫人。」

  那中年婦人抹去臉上淚痕笑道:「我已身為獸妻,不願再見生人,相公來不來看我,都是無關緊要之事,縱然要來,也只望你一人來此……」

  上官琦接道:「在下當謹記夫人之言,我要就此拜別了。」

  那中年婦人道:「待我喚孝兒來,替相公引路吧!」

  上官琦原想自己先到那古寺之中拜見過那吹簫老人之後,再設法重回絕壑,帶著袁孝同行。但聽得她一說,一時又不好推托,只好點頭說道:「不知袁兄弟現在何處?」

  那中年婦人說道:「他剛才還在此地,現在不知哪裡去了。想必就在附近,我喚他一聲試試。」走到籐室,高呼了兩聲孝兒。

  餘音未絕,耳際已響起袁孝回應之聲,一個黑影疾如電奔而來。

  但見他縱身而起,抓住下垂的樹枝一蕩,人已飄回籐室。

  上官琦仔細瞧去,不禁啞然一笑。

  原來袁孝不知在哪裡弄到很多寬大的樹葉,用葛籐穿了起來,披在身上,把全身大部份掩蓋起來。

  那中年婦人看了袁孝一身裝著,回頭對上官琦道:「這等深山之中,既無絹布,又無針線,無法替他作幾件衣褲穿著。」

  上官琦道:「袁兄弟身材和我大致相仿,那古寺之中,我尚存放有幾件衣服,可先給他穿著。好在那古寺離此不遠,這等大山中,人跡罕至,我要離那古寺之時,自當代袁兄弟做上幾件衣服。」

  那中年婦人微微一笑,回頭對袁孝說道:「孝兒,你隨上官相公走後,萬事都要聽他吩咐,不可擅自行動。」

  她說的全是人言,袁孝如何能聽得懂,瞪著兩隻圓圓的眼睛,望著母親,滿臉愕然之色。

  那中年婦人輕輕歎息一聲,又用人言合以獸語,重新對他說了一遍。

  袁孝一面點頭,一面用人言答道:「孝兒聽話……」

  那中年婦人轉臉望著上官琦道:「此子尚未全通人言,日後能否學會,還難預料,隨侍相公,只怕麻煩之處大多了。」

  上官琦道:「以我所見,袁兄弟十分聰明,想來學說人言,定然不會有何困難。夫人但請放心,在下定當盡我之力,照顧於他。」心中卻暗暗想道:「日後我在江湖之上行走,帶著這樣一個人不人、猿不猿的怪物,定然要引的路人注目。」

  那中年婦人笑道:「相公請恕我不能遠送了。」

  上官琦縱身躍下籐室,大步向前走去。

  袁孝對母親拜了一拜,緊隨上官琦身後而行,不時回頭向那籐室之內張望。

  直待那籐室隱入疏林之中,袁孝才陡然加快了腳步,搶在上官琦前面帶路。

  走約二里之遙,已到山壁之下。袁孝停下腳來,回頭望望上官琦,指了指那矗立的峭壁,縱聲長嘯,一躍而起,抓住壁間垂下的葛籐,向上攀去。

  上官琦看那峭壁,愈高愈險,十五六丈之後,已是寸草不生,心中甚是驚奇,暗忖:難道袁孝就是從這片峭壁爬上去麼?心中雖感驚異,但人卻縱身而起,躍在袁孝身後,向上攀去。

  袁孝不時回過頭來張望,似是生怕上官琦爬不上去。

  攀到十五丈,壁間垂籐已盡,上面石壁如削,滑難留足,上官琦暗自發起愁來。因他自估輕功,如無借力之處,決難攀登那近百丈的峭壁。

  正感發愁之際,忽見袁孝向旁邊一折,身形立時隱去。

  上官琦一提真氣,腳下突然加快,覷準落腳之處兩個縱躍,已追到袁孝停身之處。

  仔細看去,只見袁孝正站在一道山谷中,手中拿著一朵紅色的鮮花,對上官琦不停地招手。

  原來這山壁之間,有一道丈餘深淺、四尺寬窄的一道山溝,溝中滿生著紅白山花,青草碧綠,和兩岸上石如刀削、寸草不生的情景,有如兩個天地。

  上官琦縱身而下,暗歎造物神奇,如若這山壁之間沒有這一道谷溝,任是何等的輕捷靈猿,也難爬得上去。這處風景幽麗的世外桃源,也永遠無人知道了。

  袁孝一見上官琦飛落溝底,裂嘴一笑,轉身直向上面攀去。

  這條溝道之中,滿生著花草之類,雖然傾斜的坡度大,但手足都有了著力之處,在一個身具武功之人來說,攀登自非什麼難事。

  但是行程彎彎曲曲,盤旋而上,不知有多久多遠。袁孝當先帶路,手足並用,上官琦緊隨身後,亦步亦趨,累得滿身大汗。

  足足走了一個時辰,才登峰頂。

  抬頭看藍天無際,麗陽西斜,已然是申時光景。

  上官琦略一打量四周景物,辨認了方向,立時又和袁孝向峰下行走,一面走一面留下暗記,準備他日重來之時,辨識路徑。

  下了高峰,又登上一座嶺脊。太陽已快落人西山,晚霞絢爛中,遙見數里外屹立的寺院。

  上官琦長長吁了一口氣,回頭望了袁孝一眼,心中暗暗忖道:「那吹簫老人脾氣十分古怪,我在未與他說明之前,擅自帶著袁孝見他,不知他是否能夠見容?萬一不肯見容,那可是一大麻煩之事……」不禁猶豫起來。

  忽而心念一轉,暗道:「我怎麼忽然怕那老人起來,難道他對我有過救命之恩了?還是我想要學他的武功?」

  這件事在他心中盤旋了良久,始終想他不通,呆呆站在一塊山石旁邊出神起來。

  袁孝看他停步不走,只道他在欣賞那落日的景色,一語不發站在上官琦身後,睜大著兩隻圓圓眼睛,不住地四下張望。

  他生平之中,大都和猿獸相處,唯一相處的人,就是生養他的母親。猿父人母使他兼具了人獸兩種血統,他有猿獸的暴烈、渾厚,但先天之中也具有人性的善良和聰明。

  上官琦是他生平中相處的第二個人。臨行前母親諄諄告誡,要他處處聽從上官琦的指示,處處學習上官琦的行動,這幾句已深深嵌入他的心中。是以他見上官琦停下不走,也學著上官琦的樣子,背起兩隻手,抬頭望著天上的晚霞。

  上官琦本是異常聰明之人,思索了一陣,霍然貫通,暗道:「是啦!我一定是想學他的武功,雖然我沒有這般想過,但在不知不覺中,早已萌生此念,所以才這般敬畏他。」

  一念貫通,不禁啞然一笑,暗道:「看來一個人的心中,生不得一點貪念。貪念一起,心中就有了暗鬼,不是對人生出了崇敬之心,就是自行生出自卑之感。我已答應那婦人的請求,立下誓言,要好好對待袁孝,那吹簫老人如若不能見容袁孝,我就立即告別,欠他之恩,日後再設法補報就是。」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3:22:52

第十四章 荒寺三年


  他心中定了主意,立時大感輕鬆,但然舉步,向前行去。

  袁孝早已等得甚不耐煩,但見上官琦仰臉望天,看得十分出神,津津有味,不敢催促,只好勉強按耐下心中焦急,學著上官琦的模樣,仰臉望天,靜站著不動。一見上官琦向前走去,立時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那寺院距兩人停身之處不過四五里,片刻工夫,己到寺中。

  上官琦早已熟知寺中道路,縱身上躍屋面,翻房越屋而進,直向吹簫老人停身的閣樓之上奔去。

  袁孝天生異稟,雖未練過什麼輕身功夫,但他自幼奔行深山絕壑之中,縱躍登高的功夫,實不比上官琦差,緊隨在上官琦身後,追個首尾相接。

  快到那閣樓所在時,上官琦突然收住了腳步,回頭對袁孝說道:「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先去見過那位吹簫的老前輩之後,再來叫你。」

  袁孝聽得怔在當地,愕然不知所措。

  上官琦忽然想到他還未能全通人言,趕忙用手比劃了兩下。袁孝瞥睹手勢,裂嘴一笑,蹲了下去,上官琦低聲說道:「你在這裡等我。」

  這次袁孝似已聽懂,點點頭道:「我知道啦!」

  上官琦微微一笑,縱身直向經樓屋面之上躍去。

  但見門窗緊閉,寂然無聲,不禁心頭一驚。

  他忽然想到一天時光中,沒有聽到那怪老人的吹簫聲了。

  他緩步走近窗邊,用手指輕輕在窗檻上彈了兩下,低聲說道:「老前輩可是在運氣調息麼?晚輩上官琦,特來叩謝救命大恩。」

  停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那閣樓之內,仍然寂靜無聲,聽不到一點回音。

  這出人意外的情景,使上官琦大生驚駭,呆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

  腦際中泛起了一幅可怕的景象,那青衣人血腥屠殺,茅山一真和青城二老,以及那藏僧一行的可怖臥已一幕幕展現眼前。心中暗自忖道:「難道那青衣人去而復返,傷害了這吹簫的老人不成?」

  忽然心念一轉,暗自忖道:「如果是那青衣人,重又返回古寺,聞得簫聲,殺了那吹簫老人,決不會把這閣樓四周的窗門,關閉得這等嚴緊。也許是他仍在運氣調息,不便答覆我的問話。」當下又舉起右手,在窗檻上彈了三下。

  但聞窗檻波波之聲,響過之後,那閣樓之內,仍然一片沉寂,不聞一點回音。

  上官琦再也沉不住氣了,伸出右手戳破了一個小洞,閉上一隻眼睛向窗內望去。

  只見那吹簫老人仰臉躺在地上,手中緊握著那只短蕭。心中一陣激動,舉手一掌擊去,那窗檻應手斷去三根。縱身躍人窗內,走近那老人身側,蹲了下去,緩緩伸出右手,在那老人鼻息之間一探。

  只覺鼻息微弱,似是睡熟過去,又似受了重傷,當下舉手在那老人「玄機」穴上按了一掌。

  只覺如觸在鐵石之上,堅硬異常,不禁心頭大駭,暗道:「這老人是怎麼了?既不像睡熟過去之人,又不像受了重傷。」

  他遲豫了半晌,伸過手去,抓住那老人右腕。但感他手冰冷之中,帶著堅硬,如握著一根鐵條。

  此等之事,乃是他生平未遇的怪事。看他呼吸仍然未斷,決非死去;如說受了重傷,身體怎會這等堅涼?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握著那老人乾枯的手腕,呆在當地。

  忽聞輕嘯之聲傳來,想是袁孝在閣樓之下等得過久,心中不耐起來。

  上官琦放下那老人手腕,走到窗口,舉手一招,叫道:「袁兄弟,請過來吧!」

  袁孝仍然站在原地未動,連那站的姿勢,也未變更。聽得上官琦呼喚之聲,才縱身躍上屋面,躍人閣樓,望望那仰臥在地上的老人,又瞧了上官琦一眼,滿臉愕然之色,問道:「這人可是死了?」他用生硬的人言講出,聽來甚不清楚。

  上官琦搖搖頭,道:「他睡著了,咱們別驚動他,坐這裡等一會吧!」緊依那老人身側而坐,一手支腮,凝目沉思。

  袁孝謹記母親相告之言,處處不忘向上官琦學,看他支腮坐態,也照著學去,右時擱在膝上,支腮而坐。

  足足過了一頓飯工夫之久,那仰臥的老人動也未動一下。

  太陽落下了西山,天色入暮,室中突然黑暗下來。

  上官琦輕輕地歎了一聲,收回支腮的右手,俯在那老人前胸聽去。只覺他心臟的跳動,愈來愈是微弱,氣息也奄奄欲斷,不禁心頭凜然一震。暗道:「看樣子他是受了傷啦!我這般守下去,豈是良策,我雖然自知難有救他之能,但也不能就這樣任他傷勢逐漸發作死去,總該一盡心力才對。」

  心念一轉,伸手扶著那老人坐了起來,舉手在他背心命門穴上,輕輕擊了一掌。

  這一掌如擊在鐵石之上,似是那老人身上的穴道,都被封了起來一般,使人無法找出穴道位置。

  忽聽「噹」的一聲,由那老人身上,掉下來一柄金鞘短劍,但他手中卻仍然緊緊握著短蕭。

  上官琦緩緩把那老人放好,取起短劍,一按劍柄彈簧,抽出寶劍。但覺一股寒氣侵肌,滿室都是晶瑩的劍光,不禁暗自讚道:「好劍!」

  仔細看去,只見那寶劍連把柄算上,也不過一尺二寸左右,把柄四寸,寶劍只不過八寸長短,但短劍之上光華燦燦,耀眼生花。

  上官琦雖然愛不釋手,但他瞧過一陣之後,仍然把它歸入劍鞘之中,雙手捧起,放在那老人頭邊。伸手又在那老人鼻口摸摸,只覺他氣息更形微弱,頻近斷絕,不禁黯然一歎,掉下兩滴淚來,恭恭敬敬對那老人拜了一拜,道:「老前輩待我恩深似海,義重如山,但晚輩卻無點滴報答。老前輩竟然一病如此,可恨晚輩見聞淺陋,功力不夠,不知如何施救。」說到傷心之處,淚水若泉,滾滾而下。

  呆呆坐在一側的袁孝,目睹上官琦哭得十分傷心.也不自禁地流下淚來。

  上官琦哭了一陣,回頭對袁孝說道:「袁兄弟,咱們去替這老人家選一塊墓地去。」

  袁孝雖然聽得不盡瞭然,但見上官琦站了起來,也隨著站起身子,隨在上官琦身後,躍出窗去。

  上官琦在荒院中走了一周,選擇一處荒草最茂之處,拔去荒草,用手在地上挖了起來。

  袁孝突然搶前兩步,推開了上官琦,揮動長臂,雙手挖土。他手指尖利,堅如鋼鐵,動作速快至極,片刻間挖了一座八尺長短、二尺寬窄、三尺深淺的土坑。

  上官琦伸手拉住袁孝,不讓他再挖下去,又重回到那閣樓之上。

  伸手摸去,只覺那老人氣息更形微弱,手指身軀.都開始僵冷起來。

  上官琦乃至性至情之人,面對此情,只覺悲從中來,雙目淚水卻似斷線珍珠一般,一顆接一顆地滾了下來。

  那老人一線氣息,始終不絕。上官琦和袁孝在他身旁靜坐相待,準備在他斷氣之後,好把他埋葬起來。一直等天交子夜,那老人仍是氣若游絲,若斷若續。

  窗外山風如嘯,吹得荒草沙沙作響,冷月半圓,照著荒涼的破廟。古寺之夜,是這等淒涼。

  月移斗轉,星月光隱,東方天際,一片魚白,天色曙光初露,一夜又盡。

  上官琦雙目已然紅腫起來。這漫漫一夜之中,他雖未放聲而哭,但兩眼淚水,卻一直未停地滴到天明。

  伸手摸去,老人氣息已斷。初露曙光下,那金黃的劍鞘,閃閃生輝。上官琦取過劍鞘,放入那老人懷中,抱起他的屍體,想把他抱到掘成的土坑中埋起。哪知一抱那老人屍體,突聞一聲嘩嘩大響,四顆貓眼大小的明珠,由那老人屍體中滾了下來,光華奪目.顆顆盡都是價值連城的罕見之物。

  袁孝伏身撿起,送到上官琦手中。

  他從未見過明珠,不知寶珠名貴,看那珠子圓圓的山石一般,毫無稀奇之處。

  上官琦卻是識貨之人,一眼之間,已辨出四顆珠子,都是萬金難求之物。心中暗暗忖道:「這老人也真奇怪,身上懷著這等名貴的珠子,人跑到這荒山古寺之中來受罪,如是要練武功,那裡都是一樣,何苦定要在這古廟之中,忍受飢餓之苦?」

  心中忖思之間,已把四顆明珠放回老入袋中,自言自語的說道:「老前輩陰靈有知,請恕晚輩不敬之罪。這等荒山古剎之中實難找得棺木,只有從簡收葬老前輩的屍體了。唉!救命之恩,尚未能報得點滴,想不到老前輩竟然撒手而去……」話到此處,突然想起一件事,把那老人屍體,放在壁角之處,大拜了三拜,低聲禱告道:「老前輩活著之時,想把我收到門下,但晚輩未曾稟明恩師之前,不敢再認師父。此刻老前輩雖已死去,但晚輩仍然拜在門下,以了老前輩未完心願……」

  他黯然歎息一聲,站了起來,走到那老人屍體前面,叫道:「師父

  那怪老人忽然睜開眼睛,哈哈大笑道:「小娃兒!出口之言,再難更改了吧!」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怎麼,老前輩沒有死麼?」

  怪老人道:「什麼老前輩不老前輩,剛才行過拜師之禮,怎麼一下子就忘了?」

  上官琦暗暗忖道:「剛才拜師,確是出於自動。大丈夫一言出口,豈能說了不算?」只好叫道:「師父,怎麼突然復活過來了?」

  那怪老人雙手微微一按後壁間,縱身躍落到窗口處,坐下說道:「你相信人死了還能復生麼?」

  上官琦道:「晚輩雖然不信,但今日一見師父死而復活之事,心中實感費解。」

  那怪老人道:「別說你不信,我也不信死了能夠復生,我根本就沒有死啊!」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師父閉氣不出,暫停呼吸,那也罷了。但全身穴道似都封了起來,身軀也開始僵冷了,不知何故?」

  怪老人笑道:「我用真氣把全身穴道封起,再用『龜息』之法,把呼吸閉住,身體自然僵冷了,要不然也瞞你不過。」

  上官琦聽得怔了一怔道:「原來一個人武功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後,有這多妙用!」

  那怪老人哈哈大笑,道:「我雖然耍用詐術,把你收到門下,但也存下了殺你之心,假如剛才你稍生貪念,現在已經被埋到你自挖的土坑中了!」

  上官琦笑道:「如若弟子剛才真的心生貪念,想謀師父金劍明珠,出其不意,突下辣手,用那柄短劍暗算你老人家,師父正在運氣封穴裝死之時,只怕難以逃得過那突然一擊。」

  怪老人笑道:「老夫是何等之人,豈還能受你暗算?只要殺機一動,定然要流現於神色之間,不容你揮劍傷我,我已出手點中你死穴了」J0

  上官琦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對我有過救命之恩,我又自行拜過師父,出口之言,再難收回。日後下山尋師,我這點武功,也難有助師父,倒不如將錯就錯,拜他門下。」

  那怪老人目睹上官琦神色,突然冷笑一聲,道:「小娃兒,你在轉什麼念頭?需知老夫不是好惹之人,如想虛心假意,認我作師,學我武功,然後再叛我而去,那可是自尋死路。」

  上官琦正容說道:「我既然拜你門下,自然把你看作尊長,豈能再生異心!」

  怪老人突然一瞪雙目,兩道冷電般的目光,直逼在上官琦臉上,冷冷說道:「江湖上險詐無比,我怎能知道你言出肺腑?」

  上官琦臉色大變,仰臉望著樓頂,自言自語他說道:「弟子如若存心奸詐,必遭天譴。」

  袁孝對兩人對答之言,雖難完全聽懂,但他卻瞧出了上官琦神情不對,突然低嘯一聲,作出欲撲之勢,雙目盯在那怪老人身上。只要他一有不利上官琦的舉動,立時將以迅雷絕倫的勁勢,撲擊過去。

  忽聽那怪老人歎息一聲,說道:「老夫實已被人騙怕,不論對何等之人,都存了戒備之心。」

  他自解自嘲大笑了一陣,道:「不過咱們雖有師徒名份,但我卻已無再求你為我作事之心。我只要傳你武功,使我這身辛苦得來的武功,能在世間有個傳人,也就是了。」

  上官琦道:「我既拜在你的門下,師門之恨,自當一肩承擔。」

  那怪老人喜道:「此話可是當真麼?」

  上官琦道:「弟子怎敢對師父口出戲言。」

  那怪老人沉吟了一陣,突然搖頭說道:「算了吧!你縱然能得我全部真傳,只怕功力也非那人敵手。」

  上官琦道:「弟子一年不敵,就再練一年;十年不敵,就再下十年苦功,總有一天高過那人。」

  那怪老人黯然笑道:「如你終生一世,不是他的敵手,豈不一生難以為我洗雪心頭之恨麼?」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這個……這個……」

  那怪老人突然一整臉色,道:「學武之道,首要意正心誠,胸無雜念。」

  上官琦聽他忽然之間述起武功要訣,趕忙把心中雜念澄清,凝神靜聽。

  只聽那怪老人繼續說道:「練武三訣,練力、養氣、取巧。武功一道,雖然博大無際,但均難出此三訣之外。」

  上官琦想了一陣,道:「不錯,各門各派的武功,大概都不出此三訣。」

  那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但這三訣之中,卻包羅萬象,千變萬化。聽起來簡簡單單,但如想把這三訣練好,卻非一件容易之事。窮一人生平的精力,也難把三訣練集大成,而且練力、養氣、取巧,分則各成一門,合則脈絡一貫。天下武林人物雖都知此三訣為習武之宗,但大都無法把這三訣顯然劃分,渾渾茫茫,難作區別,因此練將起來,亦難分頭並進,徒耗時日。直至各有大成之後,始能由熟生悟,運用隨心,把三訣合一運用克敵。但大部之人,也只知自身功力精進,武技純熟,一舉一動之間,都可克敵,還難了悟到三訣合一運用之妙。」

  上官琦聽他簡簡單單,述出武功要義,精大博異的武功,他竟以極平易六字形容出來,聽來平平常常,實則那句平常之言,大都是練武之人夢寢難解之事。越想越覺他見解過人,油生敬服之心,長長歎息一聲,讚道:「師父由大入微,以最平易的言詞,述說出武功奧秘,實叫弟子敬佩得五體投地。」

  那怪老人聽得上官琦頌讚之言,臉上忽然泛現出歡愉之容,笑道:「如果當今武林之中,有人能把六字三訣,劃分成三個階段,齊頭並進,不知是否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上官琦忖思了良久,答道:「就情而論,也許能夠;不過練力、養氣、取巧,雖然分成三訣,但其仍有著難以分割的關係。力為本,氣為宗,巧為用,三訣合一運用,始可克敵制勝。」

  那怪老人微微一笑,道:「看來你倒是有點過人的聰明。不過這合而為一的三訣,雖是脈絡難分,互為其用,但並非絕然不可劃分。如若能把三訣之妙,各成一門單純的武功,俟有小成之後,再拍它合一克敵,豈不迎刃而解?習練之時,化繁為簡;運用之時,再由簡入繁,修為之上,減去了大半時間,運用卻又收各極其能之效。」

  上官琦聽得怔了一怔,道:「師父高論,使弟子茅塞頓開,受益不淺。」

  那怪老人隨手推開窗門,抬頭望著天上一片雲彩,莊肅悠慢他說道:「這道理雖極淺顯,但卻耗消老夫幾十年的歲月。除了特種獨門的功夫之外,大概天下武學,都難脫此要義了……」

  他微微一頓,突然轉頭望著上官琦,接道:「你已拜在我的門下,師徒名份已定,以後的事,該是我如何傳你武功了,是也不是?」

  上官琦道:「師父傳授弟子武功,弟子也該有一些敬師之禮才對……」

  那怪老人搖搖頭笑道:「這敬師之禮,免了算啦。」凝目望著天際,若有所思。

  上官琦暗暗忖道:「是啦!他把我收歸門下之心,無非想要我替他報仇,現下大概是要我答應他報仇之事。」

  心念一轉,慨然說道:「弟子如能學成武功,自當替師父一雪……」

  那怪老人連連搖手,阻止上官琦再說下去,接道:「我已說過不再要你為我做事了,何況你也未必能為我報得了仇。」

  上官琦暗道:「這就奇了,既然未存讓我為他效勞之心,何以肯傳我武功?」

  只聽那怪老人歎息一聲,說道:「我想一個人要是陪我在這荒寺之中,過上十年八年,定然會有寂寞之感。」

  上官琦暗暗想道:「此言倒也不錯。我雙親俱在,師父生死未卜,如果十年不許我離開這荒寺一步,那可是大感為難的事。」當下說道:「弟子雙親俱在,如果師父十年內不許我下山探望雙親一次,縱是絕世神功,弟子也難專心學習。」

  那怪老人歎息一聲,道:「我傳你的武功,雖非絕世神功。但就當今武林之中而論,也該算是罕難見到的手法。我生平之中,除了鳥獸之外,再也找不出朋友來,也未收到一個弟子,這身武功世問能夠知道之人,寥寥可數。如不傳人,那就罷了;既要傳人,必得要學到我十之六七,才算不負一番辛苦。我算來算去,這段時光,最少也得八年。八年歲月,雖不太長,但在人生一段旅程之上,也不算太短了。」

  上官琦微一沉思道:「只要師父能容兩年返歸故里,探望雙親一次,留居上十天八天,再趕回來學習,就算十年以上,弟子也不在乎。」

  那怪老人搖頭說道:「我這身武功,大都是極具威力之學。除了拳掌兵刃上的變化之外,對敵過招之中,還夾雜各門獨特功夫的運用。如在未集大成之前離我而去,不但將前功盡棄,而且人亦變得極易受傷。」

  上官琦默然不言,心中卻暗暗忖道:「哪有此等之事,武功一道,漫無邊際,學上一年,就該有一年進境了,哪能說定要學上幾年,才能有所成就,不過時日愈久,成就愈大罷了。」

  正在忖思之間,那怪老人突然回過頭,雙目盯在上官琦臉上望了一陣,道:「現在有兩個辦法,由你任選一種。如若兩種辦法你都難同意,這武功乾脆就別傳了。」

  上官琦道:「不知何種辦法?弟子願洗耳恭聆。」

  那怪老人輕輕歎息一聲,道:「第一種辦法,自然是遵循正規,你留這荒寺之中,八年不得擅自離此一步,除了練習拳掌兵刃之外,就在閣樓上打坐調息,練習各種獨特武功。」

  上官琦沉吟一陣,道:「弟子父母都已年近花甲,如果八年時光,不許弟子和他們見上一面……」

  那怪老人不待上官琦話完,接口說道:「那只好用第二個辦法了。」

  上官琦暗暗奇道:「這就怪了,學習武功難道有速成的捷徑不成?」那怪老人目睹上官琦滿是奇異之色,微微一笑,接道:「任何事都有捷徑可循,武功何獨不然?不過凡是捷徑,大都是崇山峻嶺、形勢險惡,走去十分艱苦。武功一道,異曲同工。如想超越常規,求其速成,必須冒著極大危險之外,還得有三個主要條件:一是天賦,二是良師,三是不畏險苦的意志,此三件缺一不可。」

  上官琦道:「師父看看弟子可具有逾越捷徑的條件麼?」

  那怪老人目光在上官琦臉上打量了一陣,笑道:「你骨胳清奇,不失一個上好的練武之材。我這個師父雖然談不上什麼第一等良師,但勉勉強強,可以應付。餘下之事,就是你是否有不畏艱苦的意志了。」

  上官琦道:「弟子自信可以忍得。」

  那怪老人搖頭歎道:「人體的經脈血道,運行都有常規,擅越捷徑,定是大背自然之理。我這十幾年來,雖然想出了很多道理,但卻從未試過。此舉成敗關係甚大,一個不好,你不死亦將終身殘廢;縱然一切順利,那三月之久的逆流之苦,也是極難忍受。」

  上官琦吃了一驚,暗道:「一個人身體血脈運行,本有一定的正常之規,要使逆血倒流,其苦定然甚難忍受。」

  只聽那怪老人長長歎息一聲,又道:「依據常規,武功一道,必須要循序漸進,使內力逐漸增深,身體才能隨著增深的內力適應。如若只知武功竅訣,內力、身法,都難配合,就沒法把武功威力發揮出來。以我助你速成,可由八年時間,減為三年,但必須要經歷一段逆血倒流之苦。這段時間,約有三個月的時光,你自己好好地思量一下。咱們雖有了師徒之名,但我也不願強你所難。」

  上官琦暗暗想道:「此人能以簫聲傳示,療好我的內傷,武功之高,可算得罕聞罕見。我這一生沒有學武也就罷了,既入此門,自應力求深造;如若畏避艱苦,永難有登峰造極之日。」

  心念轉動,豪氣忽發,朗朗大笑一陣,接道:「別說三月之苦,就算再長一些,弟子也自信能夠熬得過去。」

  那怪老人滿臉莊嚴之色,說道:「三月之內,不但你難離閣樓一步,就是我也不能擅自行動。吃喝之物,必須早作準備,你不妨先去找些可以久放之物,蓄存在閣樓之中,以備飢餓之需。」

  上官琦回頭望了袁孝一眼,道:「這三個月之內,不知這位袁兄可否留在此地,相伴我們?」

  那怪老人沉吟了一陣,道:「只要他能夠聽你的話,留在此地倒也無礙。」

  上官琦鄭重地把袁孝叫到身側,一面用人言解說,一面用手勢相助,要他在三月時間之內,每日出去尋取食用之物。

  袁孝雖然凝神靜聽,但仍甚多不解之處。上官琦不厭其煩地反覆解說,兩人這一番話,連說帶比,足足耗去了一個時辰,才算說者盡意,聽者瞭然。

  這一次交談之中,上官琦費盡了口舌,但袁孝卻大獲助益,又通達不少人言。

  那怪老人一直靜聽著兩人談話,直待兩人說完之後,才望著上官琦歎道:「三月之中,除了子、午兩個時辰之外,你大都在半暈半迷之中,但這兩個時辰卻是我運功調息之時,除了這兩個時辰之外,我雖然要用內力真氣助你行血逆流,但還有抗拒敵人之能。在子、午兩時辰中,卻是受不得一點驚擾,你告訴那猴娃兒,子、午兩個時辰,極為重要,最好能留在這閣樓之上護法。」

  上官琦道:「弟子清醒之時,不知是否有拒敵之力?」

  怪老人搖頭說道:「不行。三月之內,你不但不能出手拒敵,而還不能妄動嗔怒,不論遇上什麼驚駭之事,均要平心靜氣,視若無睹。此事極是重要,切要記在心中。」

  上官琦依照那老人之言,又對袁孝說了一遍。

  袁孝一面點頭,一面用人言答道:「我都記入心中了。」忽然縱身一躍,破窗而去,疾如電奔,一閃而逝。

  半個時辰工夫,袁孝重返樓閣。只見他手中捧著甚多水果,和一隻野兔,看來足夠三人兩日以上食用。

  那怪老人傳了袁孝烤食野獸之法後,突然沉聲喝道:「窗外有人來了。」

  上官琦怔一怔,抬頭向窗外看去,但見艷陽當空,哪裡有半點人影?心中正感奇怪,忽又聽那怪老人低聲喝道:「人在後面窗外,回過頭看。」

  上官琦應聲轉過臉來,但覺一陣疾風當頭罩下,正擊在「天靈」要穴之上,身子微微一顫,立時暈了過去。

  迷濛中突然感覺到,身子由千丈高峰之上跌了下去,內腑六髒,似被一股吸力,向上收去。全身各處關節要穴,都似被人鬆開一般,千百條蟲蟻,由那鬆開的關節要穴之中鑽了進去,蠕蠕而動,骨折筋酸,痛苦無比

  他幾度想張口大叫,但牙關似已不聽使喚,任他用盡所有氣力,仍然叫不出一點聲音。

  耳際間忽然響起裊裊簫聲,慈愛悅耳,有如催眠之歌。無比的痛苦中,混入這一縷慈愛簫聲之後,登使他內心感受上平靜了許多。

  這時他全身的行血,都開始逆行倒流,雖然仍能睜開眼睛,但眼前一片昏花,什麼也看不清楚。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筋骨酸疼忽止,神志轉清,眼前景物重現。

  轉眼望去,只見那老人身前橫著短蕭,閉目垂首,狀似老僧入定一般。

  上官琦輕輕地歎息一聲,暗道:「原來行血逆倒,竟是這般痛苦。如非他那慈愛的簫聲相助,我決難忍受得住。」

  他移動一下手腳,想掙扎坐起來自行運動調息,哪知全身筋骨有如散去一般,竟然不聽使喚。別說坐起來了,就是移動一下手腳,也覺著十分吃力。

  忽覺臉上一涼,一隻毛茸茸的黑手,伸了過來,耳際間響起了袁孝的獸音人言,道:「你吃個水果吧!」

  上官琦定神望去,只見袁孝手中拿著一個又大又白的桃子,放在他的口邊。

  他忽然覺著腹中飢餓起來,張嘴咬了兩口,但牙關甚難著力。吃了兩口之後,已覺唇邊酸麻,不能再吃。

  他雖想和袁孝講幾句話,但又覺舌軟無力,吐字維艱,只好又忍了下去。但他心中卻十分明白,此刻不論何等輕微力量的一擊,立時將使他失去生命。

  一個時辰的光陰,轉眼即逝,那怪老人經過一陣調息之後,突然睜開眼來,投注在他臉上,緩緩的說道:「你能忍受那行血倒流的苦麼?如若忍受不了,此刻還來得及。再過六個時辰,經過第二次行血倒流之後,部份穴脈,都將開始適應行血逆流而逐漸變化,再想回頭。就為時己晚了!」

  上官琦吃力地微微點頭,雙目中暴射出堅定光芒。

  那怪老人微微一笑,舉手一掌拍在他「玄機」穴上。上官琦突覺全身一麻,人已又暈了過去。

  時光匆匆,轉瞬兩月。六十天的時日之中,上官琦除了每日子、午兩個時辰清醒之外,大部時間,都在半昏迷狀態之中,但那行血逆轉之苦,卻是越來越輕,身體上的穴脈,似已能逐漸適應這等大背人體生理之常的變化。

  這日中午時分,上官琦清醒過來後,那怪老人忽然對他說道:「第一段大功,已然圓滿。午後開始,我要以本身真氣,助你增長內力。再過一月,你就可自行依照我授你的口訣,運行吐納之術。半年後就該練掌勢兵刃之學。看來不需三年,你即將藝滿離此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師父培育之恩,弟子當永銘肺腑。」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3:25:56

第十五章 幽閣授藝


  那怪老人笑道:「你拜在我的門下,我傳你武功,乃是極為應該之事。能在你身上使我證明一種習武的捷徑方法,我心中的歡愉,還要超越過你甚多。」

  他頓了一頓,又道:「如果我這次試傳你武功成功之後,在整個武林之上,都會引起震駭人心的大變……」他雖然言未盡意,但卻倏而住口不言,仰臉望著窗外出神。嘴角之間,泛起微微的笑意,似是正在想著一件什麼快樂的事。

  上官琦聽他之言,心知最艱苦的一段時期,已然過去,心中也十分高興,微微一笑,間道:「師父,我什麼時候可以自行開始打坐運功?」

  那怪老人道:「快了,看樣子再有二十多天工夫,你就可以自行打坐調息了。」

  上官琦笑道:「只有二十多天麼?」

  那怪老人道:「是啊!」忽然伸手扶他坐了起來,說道:「快些坐好,我要用本身真氣,助你增長內力了。」左手扶住他肩頭,右手頂在他背心之上,暗中運集內力,忽然有一股熱流,直向上官倚背後「命門」穴中攻去。

  熱流催動上官琦凝集在丹田中的真氣,緩緩向四肢流動。

  這次不但毫不覺得痛苦,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舒適之感。

  正當他由清人渾之際,忽聽一聲淒厲的嘯聲傳來。

  這聲音似猿嘯,又似人叫,一聞之下,立時知道是袁孝的聲音。

  那怪老人臉色突然一變,低聲對上官琦道:「這嘯聲來得大是怪異,如非袁孝遇上強敵,定然是發現生人了……」

  耳際間不絕如縷地傳來了袁孝的嘯聲,但那嘯聲卻始終不近不遠的,由一個方向傳來。

  過了一盞熱茶工夫,嘯聲忽住,但見窗前黑影閃動,袁孝縱身而入。

  上官崎睜眼望了袁孝一眼,又趕忙閉上了雙目。

  袁孝手中拿著一把似劍非劍、似刀非刀的兵刃,興沖沖地由外躍了進來,似是想拿給上官琦看。但見他眼睛微一睜動,立時又閉上,忽然若有所覺地把手中那似劍非劍的兵刃,悄然放在上官琦身旁,縱身躍出窗外。

  要知道他心地純厚,心中只想到什麼事都該依照上官琦吩咐去做,心中只有一個上官琦,對那怪老人,也未擺在心上。是以一見上官琦正在運氣行功,不能和他說話,立時興頭大消,縱身躍出窗外。

  上官琦由清入渾,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耳際忽然響起一種搏擊扑斗之聲。

  睜眼望去,只見窗外人影翻動,袁孝正在和一個手執單刀之人,搏鬥得十分激烈。

  這次他似不願驚動上官琦,始終不叫一聲。

  那怪老人低聲說道:「這猴娃兒好似通達武功路數,縱躍飛騰,揮臂搏擊,均似暗合武功要訣,你可傳授過他的武功麼?」

  上官倚道:「沒有啊。」

  那怪老人道:「這就奇怪了,難道生具天賦本能不成?」

  忽聽閣樓外那手使單刀的大漢,連聲怒叫起來,連喝帶罵,大概久戰袁孝不下,動了怒火。

  那怪老人輕輕歎息一聲,道:「我已久不和人動手了,但今日非得開次殺戒不可。如若讓那人逃了回去,只怕他要糾眾復來,快些喚猴娃兒回來。」

  上官琦依言喚道:「袁孝,快些退回閣樓。」

  袁孝正和那人鬥得激烈,但一聽上官琦呼叫之聲,立時縱身退回閣樓。

  那使刀大漢聽得閣樓中傳出人言,把那似猿似人的怪物喚了回去,立時高聲喝道:「室中什麼人?」橫刀護胸,大步走到窗口。

  那怪老人右手一揚,一指向外點去。

  一縷指風,應手而出,但聞一聲悶哼,那大漢應手摔倒屋面。

  上官琦看得怔了一怔,回頭望著那老人間道:「師父,這是什麼武功?」

  那怪老人笑道:「這叫『天罡指』,功力到了火候,可以隔空點穴,不過這種武功不是三五年可以練成。將來我把訣竅傳你,只要你肯下功夫,總有成就的一天。快叫那猴娃兒去把他抱進來,我要問問他來這裡幹什麼?」

  上官琦用人言告訴袁孝,要他把那跌在窗外之人抱入閣樓。

  這時袁孝已通解甚多人言,應聲躍去,把那人抱入閣樓,放在上官琦身前。

  那怪老人仔細看去,只見來人年約四旬左右,身軀十分高大,一身勁裝,滿臉橫肉,似是綠林中的人物,不禁一皺眉頭,舉手一掌,拍活了他被點穴道。

  那大漢長長吁一口氣,挺身坐了起來,舉手一拳,向上官琦打了過去。

  上官琦看擊來拳勢甚重,正待閃避,忽見背後伸出來一隻手掌,向那擊來拳勢上面撞去。

  拳掌微一相觸,忽聽那大漢怪叫一聲,全身向後栽倒,抱住拳頭,滿地滾動。

  上官請仔細一看,只見那大漢右拳,突然紅腫起來,心中暗生驚駭,忖道:「這老人的武功,實是不可思議,不見他怎樣用力,此人竟傷得這樣厲害!」

  耳際間響起那怪老人冷漠的聲音道:「你是什麼人?跑到古寺中幹什麼?據實相告,我就放你一條生路。如若言詞矇混於我,可別怪老夫心狠手辣了。」

  那大漢滿地滾了一陣之後,痛苦似是稍減,但那受傷的右拳,卻越腫越大起來。

  但見他抱著拳頭,坐起身來,雙目中滿是凶光,緩緩把室中情形打量了一遍。

  那怪老人冷笑一聲,道:「你瞧什麼?要不要再試試你的左手。」

  那大漢突然站起身來,猛向窗外衝去。

  怪老人哈哈一笑,道:「既來了,還想走麼?」舉手一掌拍了出去。

  一股凌厲的勁道,正擊在那大漢腿彎之處,但聽一聲悶哼,兩膝應聲而斷。

  他本已躍起抓到窗子,吃那老人一記劈空掌力,硬生生地震斷雙腿摔了下來。

  上官琦定神瞧去,只見那大漢左手抱著雙膝,疼得滿臉汗水,直滾下來。

  怪老人單掌一按地板,騰身飛縱過來,落在大漢身前,冷冷問道:「震斷雙膝關節的味道怎麼樣?」

  那大漢疼得眼淚直向下淌,口中氣喘如牛,答不上一句話來。

  怪老人雙手齊出,抓住那大漢雙腿,猛然一拉一錯,但聞那大漢怪叫一聲,疼得打了兩個滾,暈了過去。

  怪老人舉手在他背心拍了一掌,那大漢身軀微微一頓,人又清醒過來。

  醒來之後,疼苦似已消減,愕然望著那怪老人一語不發,凶毒的目光變成了哀憐的乞求之情。

  原來怪老人借那一拉一錯,又把他斷骨接上。

  上宮琦看得心中十分不忍,低聲說道:「師父,只要他能好好答覆咱們問話,別傷他性命吧!」

  怪老人道:「哼!哪有那般容易地要他死去?我要慢慢地懲治於他,先把他全身關節錯開,讓他受盡折骨扭筋之苦,然後再點他五陰絕穴,讓他嘗試一下行血返攻內腑六髒的味道,十天八天,決死不了。」

  那大漢聽得由心底泛上來一股寒意,幾滴冷汗,由頭上滾了下來。

  此人雖非硬漢,但卻也算得倔強,心中雖然害怕,但卻不肯出言求饒。

  怪老人目光如電,冷冷地盯在那大漢臉上說道:「你如膽敢對我說出一句謊言,被我聽出破綻,我就錯開你一處關節。」

  那大漢在怪老人目光逼視之下,不自禁地微微點頭。

  怪老人道:「你怎麼會來到此地,是一人呢,還是另有同伴?」

  那大漢輕輕的咳了一聲,道:「我們三人同行,奉命到此尋瓢把子一位故友。」

  怪老人道:「你那兩個同伴現在何處?」

  那大漢搖搖頭道:「入山之後,即分頭尋人,那兩個到了哪裡,我就不知道了。」忽然目光觸到上官琦身側那似劍似鉤的兵刃,怔了一怔,接道:「這兵刃就是我一位同伴所用……」

  袁孝突然怪笑一聲,接口道:「這個人被我抓死了。」

  他說的仍帶猿語,那大漢聽不清楚,不禁愕然望了袁孝一眼。

  上官琦歎道:「你這位同伴已經死了。」

  那大漢道:「無怪我找他不著了。」

  怪老人沉思了一陣,問道:「你們瓢把子叫什麼?」

  那大漢道:「我們瓢把子的真實姓名,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大家都稱他滾龍王……」

  上官琦一皺眉頭道:「難道你也不知道他的姓名麼?」

  那大漢搖搖頭道:「不知道。我們只聽他的吩咐做事,能聽出是他的聲音和認識那滾龍旗,就夠了。」

  上官琦道:「什麼是滾龍旗?」

  那大漢道:「滾龍旗麼,那是我們瓢把子傳達令諭的一種標誌。

  我們只要見到那滾龍旗,不論那執旗的是什麼人,都得聽他的吩咐……」

  上官琦點點頭道:「啊!原來如此。」

  那大漢似是對談他們瓢把子一事,興趣甚深,不待上官琦再問,自行接口說道:「現在那滾龍旗在江湖上,已經有著極大的威力了。而兩年前滾龍旗還只在江北一帶,它的力量尚未渡過長江……」

  上官琦道:「小小一面旗子,有什麼大威力呀?」

  那大漢冷笑一聲,道:「別小看了滾龍旗,你縱然不是武林中人,但只要帶上一面滾龍旗,大江南北就可以暢通無阻了。」

  他微微一頓,仰首望著屋頂,說道:「凡是黑道中人,大概無人不知道滾龍旗了。只要他們見到了那面旗子,不但不敢再動一草一木,而且還要暗中保護你……」

  上官琦聽得十分神往,道:「一面滾龍旗,在江湖上能有那樣大的威力,滾龍王其人也足以自豪了!」

  那大漢突然大笑道:「不過那滾龍旗很難得到啊。」

  怪老人一直在凝神靜聽,此刻突然插嘴說道:「你見過那滾龍王麼?」

  出人意外地,那大漢竟被問得呆了一呆,沉忖了半晌,道:「見是見過了,不過和他相隔甚遠,看得不甚清楚罷了。」

  上官琦道:「什麼?你連你們瓢把子都沒有看清楚麼?」

  那大漢道:「江湖上慕他之名的高人,何止數百!但能夠見到廬山真面的,除了他四個貼身的近衛,卻寥寥無幾了。」

  怪老人似對滾龍王其人,發生了甚濃的興趣,對那大漢每一句話,都在凝神地聽著。

  待他話一說完,立時接口問道:「這麼說來,你確實見過那滾龍王了?」

  那大漢點點頭道:「見過兩次了。」

  怪老人道:「他長的像貌是什麼樣子?」

  那大漢道:「每次我們都和他有著五丈左右的距離,他長得十分高大,滿臉虯髯,穿著一身緞繡著金龍的黃袍,但第二次見他,卻好像……好像……」

  怪老人道:「好像什麼?」

  那大漢道:「第二次見他之時,他好像變了樣啦。」

  怪老人並未再追問下去,似是對那滾龍王經常變換形貌一事,毫不放在心上。

  上官琦卻聽得甚感奇怪地問道:「怎麼,難道那滾龍王會忽然變了年輕的後生不成?」

  那大漢點點頭,道:「第二次見到他時,他似乎年輕了很多,而且那繞頰虯髯也不見了。」

  上官琦冷哼一聲,罵道:「胡說八道,哪裡會有這等怪事!」

  那大漢怒道:「在下素來不說謊話,你不信就算了。」

  那怪老人笑道:「一個人只要精通易容之術,忽老忽小,也不是什麼困難之事。」

  上官琦本來還要追問,但一聽那老人之言,立時沉默不語。

  怪老人忖思了一陣後,又問那大漢道:「滾龍王派你們深入這白馬山來,不知要找那個?」

  那大漢凝目在怪老人臉上望了一陣,道:「找一個……」忽然搖頭接道:「我說不出那人的姓名,但卻把他形貌深記在心中,只要瞧上一眼,我就認出來了。」

  怪老人突然雙目圓睜,眼神如電地盯在那大漢臉上問道:「可是要找老夫麼?」

  那大漢搖搖頭道:「不是,我身上帶有一幅圖像。」

  怪老人探手從他懷中取出一幅白絹,只見上面繪製一個身著藍衣的大漢,形貌十分威武。

  上官琦目睹那人形貌之後,心中忽然一動,暗道:「這大漢好像我在那絕壑密洞之中,見到的那具男人屍體。」

  因那男屍停放日久,早已血干膚陷,面貌已無法看出,但那圖上之人的裝著卻是和那具男屍,一般模樣。

  怪老人目注那圖像看了一陣,臉色微變,自言自語他說道:「怎麼,他也在這白馬山中麼?」

  那大漢道:「這就不一定了,我們總瓢把子派出尋他之人,並非我們一起。除了白馬山外,還有其他地方。」

  怪老人神色漸復正常,隨手把圖像放在身旁地板上,問道:「你們進入這白馬山中,一共三個人,對麼?」

  那大漢道:「不錯。」

  怪老人望望袁孝,笑道:「一個被猴娃幾抓死,你被活捉,眼下這白馬山中,還有你們一個人了。」

  那大漢聽口氣,覺出有些不對,但又不敢不答那怪老人的問話,只好點點頭,道:「是啊!」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你那活著的同伴,不知是否知道你來這古寺之中?」

  那大漢沉吟了良久,道:「我們入山之時,各奔一個方向,約定在七日之後,在一處山口相會,他們是否知道我到了這古寺之中,那就不知道了。」

  怪老人回頭望了上官琦一眼,說道:「我們如若不把這人殺死,放他回去,他定要洩露此寺秘密,勢必要引起甚多麻煩。」

  上官琦暗忖道:「這話倒是不錯。」接著,輕輕歎息一聲,又答道:「師父話雖不錯,但他和我們無冤無仇,平白無故地把他殺掉,難免有不安之感。」

  怪老人笑道:「如不殺他,我們日後就永無安枕之日了。」

  那大漢目中現出乞求之色,凝注在上官琦臉上。

  上官琦沉吟了一陣,道:「師父,咱們能不能想個法子,讓他別說出寺中之事……」

  怪老人不待上官琦話完,冷冷接道:「綠林人物心地最是險詐,這法子我想不出,你自己想吧!」閉上雙目,運氣調息,大有不聞不問之概。

  上官琦心中暗自笑道:「此人一把年紀了,但卻仍然不脫童心。」

  那大漢忽然歎息一聲,道:「你們把我殺了吧!我離開此地之後,如果不把見聞之事,告訴總瓢把子,也是難免一死,而且死狀奇慘,倒不如現在死了乾脆。」

  上官琦聽得微微一怔,道:「你深入白馬山來,可是來找我師父的麼?」

  那大漢搖頭說道:「不是,我雖不知那人姓名,但卻有他的圖像。你師父一點也不像我們尋找之人。」

  上官琦道:「這就是了,既然知我們無干無涉,你不說也不算有違規戒,你們總瓢把子,為什麼要殺你?」

  那大漢道:「凡是滾龍王手下之人,均不能對他有一點隱瞞;而且他耳目靈敏,想瞞他,也瞞不過。日後被他查了出來,決難逃過厄運,如其到時受苦刑,倒不如現在死了的好,只求你們別使我歷盡折磨再死,我就感激不盡了。」

  上官琦愈聽愈感奇怪,忍不住問道:「天涯這等遼闊,何處不可安身立命,你只要不再在綠林中混,他如何能找得著你?」

  那大漢苦笑一下,道:「他不用找我們,一年之後,我們就會自行死去,而且死得淒慘無比。」

  上官琦道:「這些事,未聞未見,我越聽越不明白了。」

  那大漢目光轉動,望了那老人一眼,只見他雙目緊閉,狀如老僧入定,連一點呼吸之聲也聽不到。又把目光轉投到上官琦臉上,接道:「如是你師父一聽,恐怕早已想到了……」

  他十分吃力地移動一下身子,接道:「凡是那滾龍王的下屬,入門之前,必先要立下重誓,終生一世不能背叛……」

  上官琦道:「你可是怕那誓言靈驗,故而不敢背叛於他?」

  那大漢搖頭接道:「除了立下重誓之後,還得飲上幾杯水酒,毛病就出在那酒中了。」

  上官琦仍然聽不明白,問道:「酒中又有了什麼毛病?」

  那大漢道:「酒中早已下了極毒的毒藥,在我們入門之後,就已注定終生受他控制、奴役的命運了……」

  他微微頓了一頓之後道:「我們雖然服了絕毒的藥物,但當時自己並不知道。直待第一次藥性發作之後,使你熬受了幾天痛苦之後,他才派人給你送來解藥,那痛苦非疼非癢,實非一個人所能忍受。」

  說來臉上神色大變,似是對藥性發作之苦,心中仍有餘悸。

  上官琦略一忖思,道:「你在第一次藥性發作之時,就不知延醫診治麼?」

  那大漢道:「他那藥物無色無味,服用之時,也感覺不到。但發作之時,卻如蟲蟻穿心,蠕行於筋骨之中,縱然是鐵打金剛,也受他不了。雖有名醫診斷,也查不出病源何在,除非服下他送來的解藥,就無法安靜下來。」

  上官琦歎道:「他給你們服用的是什麼毒物,竟這等厲害?」

  那大漢道:「蠱。」

  上官琦追隨師父之時,聽他談過苗人養蠱之事,不禁吃了一驚,道:「啊呀!」

  怪大漢黯然接道:「他養這蠱,極為特殊,服用之後,有一定發作時間。發作時雖叫人難以忍受,但平常卻和常人一般。如果你不背叛於他,每隔上半年,他就給你服用一次解藥,那就如平常之人一般,既無異常感覺,也不妨礙武功進境。」

  上官琦道:「所有人他門下之人,都服有蠱毒麼?」

  那大漢道:「除了幾個知己的朋友之外,誰也不願談論此事,據我想來,大概都有服有蠱毒。至於他那幾個貼身相護之人,是否也服有蠱毒,那就不知道了。」

  上官琦忽對眼前的大漢,生出了同情之心,不自禁地歎息一聲,道:「你現在算算看,距那蠱毒發作,還有好長時間?」

  那大漢道:「不用算啦,大概還有半個月吧!不過,我身邊帶有解藥,屆時用水服下,可以再延長半年時光。凡是受他之命,外出作事之人,如果不能在半年之內回去,他都給予一次服用的解藥,但頂多可延長半年時光,半年之後,再不回去,蠱毒就又發作了。」

  上官琦道:「你就不會把那解藥交付一位名醫,讓他多配幾副,不就可以擺脫他的控制了麼?」

  那大漢搖搖頭道:「他這解藥之中,不知混合了一種什麼藥物,極是難得,縱然不借重資,也難買到。」

  忽見那緊閉雙目的老人,睜開了眼睛接道:「蠱有數十餘種,每種都有它特殊之處。除了養蠱之人以外,別人極難找出解藥。有一種被養蠱人本身精血餵過之蠱,和他心靈感應相通,不論你逃到天涯海角,只要遇上困難凶險,他都能得到預兆……」

  上官琦道:「師父見聞廣博,難道也沒有救治的法子麼?」

  怪老人搖搖頭說道:「除非精於此道之人,無能插手相救,我也只是一知半解。」

  那大漢忽然大聲說道:「我死了之後,你們替我挖個深坑埋起,免得遺害他人!」

  怪老人道:「最好用火燒去屍體,才能永絕後患。」

  那大漢沉忖了一陣,道:「好吧!不過我還有一段時光好活……」他似是突然覺得自己請求過苛,決難獲得答允,倏然間,住口不言。

  那怪老人竟似未聞其言,側臉望著袁孝說道:「你殺死那人的屍體何在?」

  袁孝道:「被我丟到山谷中了,只怕早已被野獸吃去了。」

  那怪老人道:「如若他那蠱毒,有感染之力,食用他屍體的野獸只怕也要中毒。」

  上官琦目睹那大漢沮喪痛苦神情,心中甚感不安,仰臉向窗外望去,心中暗暗忖道:「江湖之上,原來有著這樣多的凶險,巧取豪奪,血腥屠殺,手段殘酷之極。我如學成武功,日後自是難免在江湖上面行走,萬一也被下了毒,受人鉗制,終生一世,為人奴役,此等之事,想來實在叫人不安……」

  那怪老人目睹上官琦投注窗外,口中喃喃自語,不知在說些什麼,立時低聲叫道:「琦兒,你在想些什麼?」

  上官琦歎息一聲,道:「師父,我想我的武功別練啦!」

  怪老人奇道:「為什麼?」

  上官琦道:「武功練得愈好,在江湖上的名頭愈大,是麼?」

  怪老人道:「不錯,難道你不想揚名江湖,受武林同道敬仰麼?」

  上官琦道:「武功練好了有什麼用,別說像滾龍王這等下蠱,就是千臂毒叟翁天義那等擅長用毒之人,就叫人防不勝防了……」

  那怪老人縱聲大笑道:「你這孩子,可是覺著江湖上有這等擅於用毒之人,再好的武功,也沒有什麼大用了麼?」

  上官琦望了那大漢一眼,道:「就拿他來說罷,他有一身武功,可是有什麼用呢?不但難保自己生死,而且還得終生為人奴役,牛馬不如……」

  怪老人哈哈大笑一陣,截住了上官琦的話道:「需知武功一道深博宏大,真要練到一定的程度後,縱然服下強烈無比的毒藥,也不要緊……」

  上官琦接道:「師父此言,弟子甚感不解:一個人總是血肉之軀,不論武功高到何等境界,內腑六髒,總不能練到堅如鐵石,百毒不侵。」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內功練到一定境界之人,內腑六髒的活動,亦可隨意控制。只要你及時警覺,或是早有預防,把吞入腹中的毒藥逼出來,並非難事。」

  上官琦道:「如那毒藥無色無味,事先未能預防,服了下去,豈不一樣受害?」

  那怪老人笑道:「此等之事,鑒別方法甚多。此刻你不宜多所分心,待你功行圓滿之後,我再傳你鑒別毒物之法。」

  上官琦望望天色,用功時間己到,不宜再延時間,歎息一聲,道:「師父請體念好生之德,救救……」「這人」兩字還未出口,那怪老人突然舉手一掌,輕擊上官琦「天靈穴」上。

  上官琦只覺心頭一震,神意登時集中,依照怪老人所傳訣竅,開始運功。

  待他再次運功醒來,那大漢已然不見,怪老人卻閉目靜坐。

  回頭望去,常守在一側的袁孝,也不知去了何處。

  他低聲叫了兩聲師父,那怪老人恍似不聞,連眼皮也未睜動一下。

  夜色濃重,連一點星月之光也見不到。呼嘯的山風,吹得閣樓、枯草籟籟作響,古寺之夜,是這等淒涼幽靜。

  上官琦枯坐了一陣,心中甚感孤寂,正想舉手推開窗子,忽覺一隻乾枯的手,疾伸過來,抓住他手腕,耳際間響起了一個冷冷聲音,道:「此刻你大功將滿之際,如若分心旁騖,勢必影響進境,快些閉目靜坐,把旁顧的心神集中起來。」

  上官琦但覺那只抓在手腕上的枯瘦之手,有如一道鐵箍一般,登時全身麻木,行血返向內腑回集,不禁心頭大急,張口叫道:「師父……」

  但覺前胸幾處要穴之上,被人連續點中,「師父」兩字剛剛出口,下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耳際間又響起那怪老人的聲音,道:「我現在點了你三脈要穴,再過上片刻工夫,你即將再嘗試一次經脈逆轉之苦……」

  上官琦但覺胸中有著無比的氣悶,似是要爆炸一般,只是牙關舌頭,似已不聽使用,講不出一句話來。

  大約過了一盞熱茶工夫,上官琦果然覺得全身血脈逆行,但他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

  他心中雖然明白,但有口難言,講不出一句話來。何況那怪老人的神態、性情,忽然間冷若冰霜,縱然能夠說話,也不願開口相求。

  怪老人的冷漠,激起了他潛在反抗的意識,使他心意集中,準備著忍受痛苦,也不願開口求饒。他緩緩閉上雙目,暗中提聚真氣。

  但覺著有一雙手,不停地在他全身關節要穴上推拿、移動,遍及全身。

  上官琦逐漸地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提聚的真氣,也在那怪老人雙手推拿之下,慢慢地散去。

  但他心中卻一直想著那行血逆轉經脈之苦,他已有了一一次經驗,那痛苦實非一個人所能忍受。

  但事實卻大出了他意料之外,只覺那怪老人雙手推拿觸摸的關節要穴,氣血暢行而過,毫無一點痛苦的感覺。

  心中的恐怖驚懼,逐漸地消失,由緊張恢復了平靜,竟然不知不覺地睡熟了過去。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醒來已是滿窗紅日。只見那怪老人憑窗而坐,目光投注在窗外,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在看什麼績麗的景物。

  上官琦微一挺身,忽然坐了起來,只覺全身輕鬆,似已復元。

  太陽光從打開的半扇窗中透射進來,使這閣樓中充滿溫暖的感覺。

  怪老人聲音微帶顫抖他說道:「琉兒,你,你醒過來了?」

  上官倚原有的反抗意識,忽然消失,只覺那老人聲音顫抖中充滿了無比的慈愛,不自禁地低聲答道:「醒來啦!」

  那怪老人又道:「你伸展一下手臂,看看手腳能不能動?」

  上官琦依言舒展了一下雙腿、雙臂,說道:「很好啊!」

  怪老人仍然把目光投注窗外,始終未轉頭望過上官琦一次,緩緩地接道:「琦兒,你再運氣試試,看看全身的經脈是否暢通?孩子,不要騙我,有一點不適的感覺,也要告訴我。」

  上官琦茫然地應了一聲,依言運氣,但覺氣血暢行全身百穴,毫無不適之感,搖搖頭笑道:「師父,我很好啊,氣血暢通,毫無不適之感。」

  那怪老人仍似不信,慢慢他說道:「琦兒,你說的都是真話麼?」

  上官琦道:「我為什麼要騙師父呢?」怪老人突然轉過頭來,雙目蘊滿了濡濡淚光,道:「琦兒,你慢慢地站起,走到我身邊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3:40:01

第十六章 往事如煙


  上官琦依言走近那老人身邊,說道:「師父,我不是很好麼?」

  怪老人雙目盯在上官琦臉上瞧了一陣,長長歎息一聲,道:「琦兒,你真的沒有事啦!」舉起衣袖緩緩抹去眼內淚痕。

  上官琦突然發覺這看去冷怪的老人,內心之中卻有著無比的熱情、善良。見他對自己一片愛護深情,頓生孺慕之心,蹲下身去,坐在那老人身旁。

  怪老人伸手一拂上官琦頭髮,笑道:「琦兒,我只道你不會再醒來了,又怕你一旦醒來,落下殘廢之身。」

  上官琦道:「為什麼呢?」

  怪老人道:「我見你為大漢分心,怕你在大功將要告滿之際,走火入魔,或是心中一直懸念他的安危,無法把神意集中起來。故而想以我本身功力,強行助你,當下只想讓你早有大成,忽略了此中危險。及待我因內力助你,經穴氣血暢通之後,忽然想到你在我強迫之下,如果心中生出了反抗意識,不肯自行運氣,使那逆行脈穴中的氣,凝滯不動,結成內傷,縱然華忙復活,扁鵲重生,也是難以療救得好,輕則殘廢,重則喪……」

  上官琦暗暗想道:「原來如此。幸而我反抗他的意識,並不如何堅決,不知不覺中隨著他雙手推拿,自行運氣自如。如若反抗他的心意堅定,不肯運氣相應,只怕此刻已經身受重傷了。」

  只聽那怪老人歎了口氣,又道:「當你想到此點之時,可惜為時己晚。你全身氣血,已然通暢,如你不肯運氣相和,我便無能為力了。」

  上官琦道:「生死有命,弟子縱然真的成了殘廢之身,也不會怨恨師父。」

  怪老人道:「我當時心中十分慌亂,想了半夜時光,仍然想不起解救之策。」

  上官琦道:「師父待我這等情意,實叫弟子無法報答。」

  怪老人道:「我怕你醒來之後,看到那受蠱毒的大漢,再分精神,叫袁孝把他搬了出去,找處安全地方,把他囚了起來。」

  他頓了一頓,又道:「我在這窗口坐了半夜時光啦,一直想不出解救之法,想到你醒來之後,氣血停滯在穴脈的痛苦,一直不敢回頭看你。」

  上官琦只感真情激盪,熱淚盈眶,激動得聲音發抖,只喊了一聲「師父」,再也接不下去。

  怪老人道:「想不到你竟沒有受傷,這倒真出了我的意外!」

  上官琦抬頭望望窗上無際蒼空,問道:「師父,我還要再練上好多時間,才能功行圓滿?」

  怪老人道:「現在已完成了奠基功夫,大功告成,日後再也不會有走火入魔之險了。你這幾月之中,未出閣樓一步,今日出去玩上一天,明天開始授你拳掌上的功夫了。」

  上官琦心中暗暗想道:「我真的該出去舒散一下筋骨啦,在這閣樓之上,一住數月之久。」心念轉動,緩緩站起身來,正待縱身下樓,忽然心念一轉,暗道:「我在這閣樓上住了不過幾月時光,心中就感覺十分的煩悶,這老人不知在這裡住了多少年啦,他定然也有著寂寞的感覺。今日天氣甚好,倒不如背他到這閣樓外面走動走動。」當下說道:「師父,我背你一起出去走走好麼?」

  怪老人搖頭笑道:「我已習慣於這種孤寂的生活了,你自去吧!」

  他抬頭望望天色,接道:「在天色人夜之前,定要回來。」

  上官琦口中應了一聲,縱身躍出閣樓,信步向前走出。

  金黃的太陽光,照射在深茂的荒草上,晨露尚未全消,顆顆明珠,閃閃生光。

  這年代久遠的古寺,依然如舊,和他初來此地之時,並無不同。但在這荒涼的古寺中,已經過兩次動人心魄的屠殺……

  心念及此,腦際中忽然閃起疑念,暗自忖思道:「師父和四位師叔,為什麼不約在其他地方相會,單單找這樣一處荒涼的古寺,天下這等遼闊啊,哪裡都可見面……

  「雲九龍和那藏僧為什麼也要約定在這荒寺中比武,難道有這等巧合麼?莊麗的中原,何處無崇山峻嶺……」

  這疑念在他腦際轉動,忽然使他感覺到這些巧合,定然有一種因素。

  還有那雙腿斷去的怪老人,以他的武功,雖然斷去了雙腿,並不妨礙到他的行動,難道他長年累月地躲在那閣樓之上,真的只是為了和人相賭嗎?和什麼人定下這樣的賭約,賭些什麼,能使一個人孤寂地守在這閣樓之上,度過數十年的歲月?

  只覺重重疑念,紛至沓來,使他心中生出了很多奇異感覺。

  抬頭望去,殘瓦斷垣,一片荒涼,為什麼很多人願意在這古寺相約比武?

  這其間定然有著什麼原因,我要仔細在這古寺中尋視一遍。

  一陣山風吹來,深茂的荒草,緩緩波動,籟籟作響。

  回頭看去,已然瞧不見那閣樓,自己正停身一所荒涼的小院落中。

  這座古寺雖然殘破,但那宏大的規範,仍然隱隱可見,想它以前定然是一座香火旺盛的大寺。

  抬頭看去,只見東、北兩面各有著一座廂房,四扇黑漆脫落的木門緊緊地關閉著。

  這寺中院落重重,到處都是獨成一家的院落,他過去雖然見到,但卻未放心上。此刻心中疑念重重,才感覺到這些獨成一處的院落,所有的廂房,都是門窗緊閉。

  上官琦猶豫了一陣,舉步向正北一所廂房中走去。

  這古寺雖然到處生滿了荒草,昔日建築的氣魄,仍然留有遺跡。那廂房之前,還有著青石鋪成的四層台階,但因多年無人打掃,生滿了青苔。

  上官琦緩步踏上石階,走到那黑漆剝落的門前,舉手推去。

  在他想來,這木門年久未修,恐怕早已腐朽,只要用手一推,定然應手而開。哪知事實上大謬不然,那木門仍然完好如初,屹立無恙。

  原來這木門都是上好的木料製成,堅牢異常,雖然年久失修,仍未腐朽。

  上官琦一推未開,心中甚感奇怪,暗道:「這寺中已沒有和尚,人跡早絕,房門外面,又未加鎖,不知何故竟然推它不開,難道有人在裡面扣上了門栓不成?」

  除此之外,確實再也沒有第二個理由可以解釋,這木門何以推不開?

  他面對木門忖思了一陣,突然高聲喝道:「裡面有人麼?」他雖明明知道那房中不可能有人,但想到裡面拴起,仍是忍耐不住地問了一聲。

  但聞壁間回音繞耳,歷久不絕。

  上官琦暗中運集了功力,猛然用手一推,那緊閉的木門,突然大開,一股霉味,撲鼻衝來。

  他在門口停了一陣,才舉步跨入室中。

  這房中陳設簡單,除了一張木榻之外,別無他物。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那張木榻上,覆著一面白布,下面隱隱突起,不知何物。

  瞧了一陣,按耐不下好奇之念,大步走了過去。緩緩伸手,捏住白布一角,準備揭開布單瞧瞧裡面覆掩的何物。

  哪知用力一提,布單立時隨手化作碎屑。

  原來這布單,年代久遠,早已腐朽,看去雖然仍是一面白布,但經手一觸,立時碎去。

  上官琦猶豫了一陣,舉手輕輕拂去,布單應手化作碎屑,散落地上。

  只見一具森森白骨,仰面臥在榻上。身上肌膚,都已化盡,但骨架卻完好如整。

  上官琦凝目相注了一陣,不見遺留下的發跡,心中暗暗想道:「這具屍體,大概是位和尚了。唉,他靜靜地躺在此處,已不知死了多少年代啦!」

  但見木榻一角,放著一隻香爐,爐中滿盛香灰,還隱隱發出香味,想是這位和尚臨死之前所點。

  忽然間心念轉動,腦際閃掠過一事,暗道:「這座古寺之中,甚多院落,門窗都是緊緊地閉著,難道每一室廂房偏殿之中,都有著一具屍體不成?」

  但看這具屍體,這和尚死時甚是安靜,似非搏鬥之後被人所殺。

  只覺一股好奇的衝動,難以克制,急步衝了出去,奔向另一座房門之前,雙掌潛運真力一推,房門立時大開。

  仔細瞧去,只見此房布設,和剛才所見一般無二。室中除了一具木榻之外,別無他物。

  木榻上也同樣蒙著一條白色被單。

  上官琦已有了經驗,舉手輕輕一拂,那白色單子,果然應手化作碎屑,散落地上。

  只見木榻上並肩橫臥著兩具森森白骨,敢情此榻上兩人並臥而死。

  看屍骨躺得端端正正,想到兩人死時定然十分安詳。

  他仔細地在室內巡視了一周,絲毫找不出一點打鬥的痕跡。

  在兩具屍骨頭前,放著一具香爐,裡面仍然散發出淡淡的清香,但卻不見一節殘留的餘香,滿爐盡都是白色的香灰。

  一個難解的疑念,迅快的閃掠過腦際,暗暗想道:「這屍體肌肉盡化,只餘一堆白骨,其時間定已不短。在這段時間之中,竟然沒有蛇鼠之類相犯,而且被單雖已腐朽,但看去仍然完好如初,連一隻蚊蠅的遺跡,也找它不到……」

  他越想越覺不解,暗暗歎息一聲,緩步出了室門,隨手又把兩扇木門帶上。

  他一面思解著腦際間諸般疑問,一面信步走去。不知不覺間,又到了一座跨院之中。

  這座跨院中,生滿了深可及膝的野草,但草又挾著甚多罕見的奇花。白玉為階,金粉畫廊,遺跡宛然,和別處大不相同。

  上官琦仔細地瞧了一陣院中景物,心中忽有所悟,暗道:「是啦。這座跨院之中,如不是寺中方丈的禪室,就是寺中長老的靜修之處,所以建築得要較他處堂皇高貴許多。」

  舉步登上了白玉石階,眼前橫立著一道緊閉紅門。

  上官琦沉思了良久,仍然無法克制住胸中好奇的衝動,舉手向門上推去。

  此門牢固異常,上官琦用足了五成真力,那緊閉的紅門,仍然紋風不動。

  他逐漸加力推去,直待用到八成以上真力,才聽到一聲木栓折斷的大震,兩扇木門應手而開。

  但見室中桌椅擺設得十分整齊,一張黑漆的八仙桌上,還放一隻燒有精緻花紋瓷壺,和四隻白玉茶杯。右面黃緞垂簾,遮住了復室的門。

  上官琦緩步走了過去,輕輕一掀,但覺一片積塵落下,那黃緞垂簾應手掉了下來,碎破成數塊。

  復室中有一張寬大的木榻,木榻上盤坐著一具屍骨,項間還垂著一串念珠,雖然成了骨架,坐姿仍然不變。

  上官琦在室內看了一陣,緩緩退了出去,帶上房門,直向後院藏經樓處奔去。躍上屋面,竄到閣樓,只見那怪老人倚在一處壁角,閉著雙目養息。

  他落入閣樓的步履聲甚大,但那怪老人卻是未曾聞得一般。

  上官琦不敢驚動於他,依他旁側坐下,目光緩緩掠過那老人臉上,心中暗暗忖道:「這一段時日之中,他為了相助我的武功進境,己不知耗去多少精力了,此等深重的大恩,不知要如何報答才好?」

  太陽光從窗中照射進來,閣樓內微生暖意,怪老人倚在壁上,連一點呼吸之聲,也難聞得。

  上官琦看那怪老人依壁而坐的姿勢極不像在運氣調息,似是沉睡了過去一般。

  仔細向他臉上望去,發覺他臉上微微現出蒼白之色,雙眉微向內皺,似乎他正有著深重的心事。

  上官琦越看越覺不對,忍不住叫了一聲:「師父。」

  怪老人微微睜開雙目,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你沒出去玩麼?」

  上官琦道:「師父,弟子發覺了一件奇怪之事,百思不解,特來請教師父。」

  怪老人道:「你可是見到了那廂房內的屍骨麼?」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怎麼,師父老早就知道了麼?」

  怪老人道:「那些和尚都是自殺而死的。」

  上官琦道:「他們為什麼要死呢?」

  怪老人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了,以後我慢慢地告訴你吧。不過,我知道的並不大多。琦兒,除了那房中的屍骨之外,你可發現了其他之物麼?」

  上官琦道:「沒有啊!」

  怪老人忽然挺直了身子,說道:「你知道這古寺之中,有一件武林中人個個希求的東西?」

  上官琦道:「什麼東西?」

  怪老人道:「我原想借那一件東西成熟之後,用來救一個人,可是一等近二十年的歲月,它仍然是沒有成熟。」

  上官琦沉忖了一陣道:「那定然是一件甚為珍貴之物,不知師父要用它救什麼人?弟子能否效勞呢?」他心中感激這怪老人相授武功之恩,忽然想到自己該替他做一件事。

  怪老人淡淡一笑,道:「以後再說吧!」

  上官琦看他不願說出,也不好再問下去。相對沉默了一陣,那老人突然大聲笑道:「琦兒!你如學會了我的武功,將來在江湖之上行走,定然要遇到甚多意外的麻煩。」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為什麼?」

  怪老人道:「因為他們見到你出手的武功,定然會想到我活在世上。很多人都怕我還沒有死啊!他們會想到從你身上追出我的下落,必然要千方百計謀算於你。」

  上官琦暗暗忖道:「這麼說來,你的仇人定然很多了。」

  怪老人見他默然不言,微微一笑,問道:「你怎麼不說話呢?你心中想什麼儘管說吧!說錯了也不要緊。」

  上官琦猶豫了一陣,道:「師父,為什麼別人發現了我用你傳授武功之後,就要千方百計地謀算我呢?」

  怪老人哈哈大笑道:「你這孩子和我老人家講話也繞起彎子來了,為什麼不問我仇人大多?」

  上官琦臉上一紅,汕訕答道:「弟子心中確實這樣想的,只是沒有說出口罷了。」

  怪老人笑道:「你心中定然想我昔年在江湖之上胡作非為,殺人很多,結下了很多的仇人,所以別人見到你用我傳授的武功之後,就要千方百計的迫害於你,是麼?」

  上官琦道:「弟子,弟子……」他素來不善謊言,如果直說出來,又覺著太傷那老人之心,一時想不出適當的措詞回答,「弟子」了半天,仍然「弟子」不出個所以然來。

  怪老人突然斂起臉上笑容,仰望著屋頂,自言自語道:「我雙腿未廢之前,出入江湖之上,確實殺了不少的人。當時年輕氣盛,下手未免毒辣一點,也實在結了不少仇人,但這並非是主要原因。」

  上官琦道:「那又為了什麼呢?」

  怪老人的臉上,忽閃掠過一抹歡愉的笑容,道:「這是一段往事了,美麗的時光,終是短暫的。大概有三年多吧,我享受了人間最大的快樂。雖然這短暫歡愉時光,注定了我數十年的悲苦歲月,但絢爛晚霞過後,總是有一段漫長的黑夜。上天就逃不過這自然循環之律,何況是一個人呀?」

  上官琦雖然不解這老人言中之意,但他卻聽出那老人語氣之中充滿了快樂和悲痛混合的感情,預感到這怪老人生命中,必然有一段曲折的經歷。那經歷像彩虹一樣美好,但也像冰雪一樣的淒冷。

  忽聽那怪老人長長歎息一聲,道:「琦兒,你知一個生命之中最燦爛、最愉快的是什麼?」

  上官琦道:「這個就很難說了。有人嗜武如狂,希望能在武林中成為一高人;也有人喜愛財富,希望明珠寶玉,堆積如山,點綴他生命之光;也有人喜愛古玩名畫……」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不對,不對。別說了,還是我告訴你吧:一個人生命中最大的快樂,就是他能得最喜愛的人傾心相向……」

  他縱聲大笑,道:「可是茫茫人間,有幾人能得到這樣的歡樂?我該滿足了,雖然那一段歡樂的日子只有三年。但那三年時光中,卻在我的心中刻劃下永誌不忘的歡笑。每當我無法忍受痛苦折磨時,就想到她那美麗的笑容。天地間一切痛苦折磨,齊齊加諸在我的身上,但我只要想起她的笑容,就渾然忘去了所有的折磨和痛苦,我都不放在心上了。」

  上官琦聽得一臉茫然,問道:「師父,世問當真有這等事麼?」

  怪老人道:「自然是有了,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等之事,從未聽人說過,聽來實叫人有些難信!」

  那怪老人似是回憶過去那一段歡樂的歲月,臉上泛現出甚難見到的笑容,自言自語他說道:「幾十年前,那時我還年輕,出入江湖,也不過兩三年的時間罷,但己震撼了武林人心。我和那忘恩負義之徒,同時出道、同時成名。他以用毒成名江湖,我以武功打遍大江南北……」

  上官琦聽不出頭緒,忍不住插口問道:「師父,那忘恩負義之徒,是什麼人?」

  怪老人淒涼地一笑,道:「是我一位結義的兄弟。我們雖然同時出道,但過去並不相識,以後無意遇上,彼此談得十分投機,但心中卻是都有著彼此不服的存心,終於相約比武功。我們由晨至暮,拆了一千多招。夜幕低垂之時,他中了我一掌。當時我已對他的機智和武功,十分傾心,故而掌下留情。唉,早知他心地那般歹毒,當時把他震死,我就不會落得今日這般淒涼下場了。」話至此處,滿臉泛現出怨恨之色,顯然他心中對那積怨,已是深沉如海。

  上官琦道:「他既然敗在師父手中,武功自是不如師父了?」

  怪老人道:「他如用武功把我打成蹄,我也不會這般恨他了……」

  他似是自覺這幾句話說得沒頭沒腦,歎息一聲,接道:「他被我拍中一掌之後,立時停下了手,甘心服輸認敗。他當時氣度,十分宏大,使人心折。我不但幫他療養傷勢,而且還被甜言蜜語所感,誤把他認作好人,和他結成了生死之交。從那天起,就播種了我今日淒涼下場的種子。」

  上官琦道:「他可是妒忌師父的武功,高過於他,存下了暗害師父之心麼?」

  怪老人道:「這雖是一個原因。」

  上官琦道:「那他為什麼?」

  怪老人道:「為你師娘,一個容色絕世無儔的美人……」

  他長長吁一口氣,接道:「我們結成兄弟之後,聲勢更加浩大,在江湖上的名氣,也搖搖直上。但我們對事對人的看法,距離卻是愈來愈遠,可是又彼此互慕武功,誰也不願先提出分手之事。勉勉強強地合在一起,這樣又過一年多的時光。我們在濟南救了一個世宦人家的千金,她不但美貌絕倫,而且聰明無比。為救此女,我們在濟南和當時名重一時的江南綠林道上總瓢把子杜大剛,起了衝突,一夜激戰,慘烈絕倫。天亮時分,才打出勝敗,杜大剛帶了江南綠林道上二十八名高手,盡被我們殲滅在濟南郊外……」

  上官琦道:「一夜之間,連殲二十八人,豪氣雖夠,只是下手太狠了一點……」忽然想起同門慘死,和那青衣人血腥屠殺之情,使人觸目驚心。看來江湖上的風險,實叫人想來寒心。

  那怪老人長歎一聲,接道:「自那場大戰之後,我和義弟的名頭,愈來愈大。武林中提起我們兩人,都有些頭痛之感,可是我和義弟,愈處愈覺彼此性情難投,隔閡日深。那位被我們救得的少女,家人全被杜大剛誅絕,成了無家可歸之人,只好和我們守在一起。有一天,我忽然發覺了我們之間,除了性情難合之外,還有一層更大的潛在危險,如不早謀消除,只怕終難免翻目成仇……」話到此處,突然停頓下來,滿臉黯然神情。

  上官琦正聽得人神,見他忽然不說,忍不住間道:「什麼潛在危險?」

  怪老人歎息一聲,道:「我發覺了我們兩人都在不知不覺之中,對那姑娘生出了情愛。雖然誰也沒說出此事,但心中卻在為著此事苦惱。」

  上官琦「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怪老人接道:「當我感到此事逐漸嚴重之時,心知這等局面,再難維持下去,想了一夜,留書悄然而去。」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道:「師父這樣做得很好啊。」

  怪老人淒涼一笑,道:「我當時雖然覺著很喜歡那位姑娘,但究竟愛她多深,自己並不知道。想到世問千千萬萬的美貌女子,豈可為一個女子,傷了我們義兄義弟間的情感?留書告別之後,才感受到,事情原來不是我想的那般容易。那美麗的音容笑貌,經常在我腦際中浮現,愈是想忘去她,愈覺清晰,如影隨形,揮之不去,斬之不斷。唉!那種痛苦,當真是如芒在背,如劍刺心。」

  上官琦道:「既然這樣,師父就該再去找她……」忽然覺到此言,太過冒失,趕忙閉口不言。

  怪老人道:「我雖然感覺到拭不去心靈上那美麗的情影,但又想到我們兄弟之間一段情義,怎能為一個女子,鬧到拔劍相向?可是我一腔憂傷的愁懷,又如何排遣呢?我開始游賞天下的名山勝水,由東嶽看到西嶽,兩年時光,玩盡了中原名山。那雄偉的山勢,確使我憂傷的情懷,開朗了不少,逐漸沖淡了心中的懷念痛苦。」

  上官琦道:「這就好了……」

  怪老人長長歎息一聲,接道:「如果事情就如此結束,我也不致落到這等淒慘的下場了……」話至此處,突然縱聲笑道:「皇天賜與你三年歡樂,難道還不知足麼,這些折磨,又算得什麼?」

  上官琦道:「怎麼?師父又去找那姑娘了麼?」

  怪老人搖頭笑道:「沒有,正當我憂傷漸淡之際,無意中又遇上了她……」

  上官琦接道:「天下這等遼闊,師父如果無心找她,怎會有那般巧的重遇?」

  怪老人凝目望著窗外,緩緩地答道:「如果不是那次重遇,咱們也不會在這裡碰頭了……」

  他輕輕歎息一聲,接道:「我遊歷過中原諸大名山之後,忽然覺得人生在世,何苦爭名奪利?名山大澤中盡多仙跡,供後人追慕,這啟發使我淡泊了爭霸武林的豪氣,也沖淡了我對那姑娘的懷念。我想到一帆遠揚,開拓海外,尋一處無人的荒島,長住下去,以身相試仙道之說,究否有憑。哪知上天不從人願,正當我遁世信念逐漸萌長之際,在濟南大明湖畔,重又和她相遇……」

  上官琦道:「師父又重回濟南了麼?」

  怪老人道:「也許是我想憑弔一下那淡漠了的回憶,我昔年相救於她的地方,相距大明湖四五里處,那一片荒野,除了一望無際的麥田之外,還有一株高大的楊柳樹,那正是初春三月的時光吧.楊柳樹新葉初生。當我兩年後重回到那楊柳樹下之時,忽然覺得樹下多了一件東西,我和杜大剛等動手相搏,已是深夜三更,對那地方的景物,本來有些模模糊糊。我雖然感覺到,楊柳樹下,多了一件東西,但卻看不出多了什麼?」

  上官琦暗暗想道:「這就怪了,你就不會仔細瞧瞧麼?」他心中雖如此想,口中卻急急說道:「師父到底看出來沒有?」

  怪老人道:「沒有,我正在出神之際,忽聽身後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道:『我知道你會再回來,我已經等了你一年多啦!唉,你如再不來,他定然也會找到此處……』」

  上官琦道:「那人是誰呀?」

  怪老人道:「琦兒,你當真就猜不出那人是誰麼?」

  上官琦本是十分聰明之人,只是缺少江湖閱歷。聽得那怪老人反間之言,略一忖思,道:「啊!那人定然是我師娘了。」

  怪老人笑道:「不錯,她在那楊柳樹下,結了一座小茅屋,就住在那茅屋之中,等了我一年多,她心中堅信我定然會重回我們相遇的地方。」

  上官琦道:「我師娘會武功麼?」

  怪老人搖搖頭道:「不會。」

  上官琦道:「那她一個人住在那等荒野的地方,就不會怕遇上猛獸,傷害她麼?」

  怪老人鬚髮顫動,熱淚盈眶地道:「所以把世間所有的痛苦折磨,加諸在我的身上,我只要想到她的笑貌,就不放在心上了。」

  上官琦歎息道:「她遇得師父以後,自然很高興了。」

  怪老人微微歎息一聲,道:「我們相見之後,彼此都驚喜得說不出話。我問她,為什麼要到這地方來等我,怎麼會知道我一定要來呢?萬一我沒來,你又怎麼辦呀……」

  上官琦暗暗想道:「一個不懂事的女孩子,跑到那等荒涼的地方,結廬而居,實是一件十分危險之事……」

  只聽那怪老人長長歎息一聲,接道:「為了適應那荒涼的環境,故意把衣服撕破,扮裝得像乞丐一般。雖然她衣服破爛,但卻無法掩遮她那高華的氣度,我轉頭一瞥之間,就看出她是誰了……」

  他臉上泛現出無限憐惜之情,緩緩地接道:「那茅屋簡陋無比,用茅草和竹子搭蓋而成,裡面除了一床棉被之外,別無他物……」

  上官琦道:「啊!那她就不吃飯麼?」

  怪老人接道:「在那茅棚一角,用三塊磚石支架著一面鐵鍋,經常煮些稀飯紅薯充飢。她出身世宦之家,雖然際遇淒慘,但也沒有過過這等生活,奇怪的她竟能安於此等貧苦之局,一住一年多的時光,如非我親眼所見,想來我也難信……」

  上官琦道:「此等之事,弟子從未聽人談過……」

  怪老人道:「琦兒!你可知她為什麼能以嬌弱之軀,耐受那等淒苦饑寒的生活,安之若素?」

  上官琦道:「弟子不知。」

  怪老人道:「因她相信我一定會重回到那處和她初度相遇的地方。這信念給了她無比的勇氣,她和我相遇的晚上,她就病倒那茅屋中了……」

  上官琦歎道:「如若師父再晚到兩天,她病倒那茅屋之中,無人照料於她,那情景當真是慘。」

  怪老人道:「不會的,我再晚去上十天八天,她依然不會病倒。」

  上官琦道:「這個弟子就不解了。」

  怪老人忽然圓睜雙目,神光閃閃地逼視在上官琦臉上,道:「琦兒,咱們練武之人,能夠一躍數丈,翻房越屋,如履平地,你可知道原因何在麼?」

  上官琦道:「凡是會武之人,都經過一段苦學的日子,日有小進,積久大成……」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3:41:48

第十七章 武學奧秘


  怪老人笑道:「琦兒,這只是皮相之論。世人會武的雖多,亦不乏登峰造極的高手,但他們知道其中道理的,只怕寥寥無幾。琦兒,一個人但憑時間,想練一身驚人的本領,決難大成。練武人最重要的兩件事,你知道麼?」

  上官琦道:「弟子聽師父說過,練武第一要良師,第二要稟賦。」

  怪老人道:「這就是了,良師一道,暫不說它;稟賦一點,你可知道指何而言?」

  上官琦道:「弟子聽人說過,骨根、氣質、悟性,乃練武三大要素。」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武功一道雖有它精博深遠之處,但也有它容易簡單的一面。一個心地拙笨,渾厚無識的人,只要有良師指教,只要他依照竅訣練習,時日一久,亦有大成。不過這種成就,只限一門一種,難以兼通全盤,一通百通,而且這等武功,大都死氣死力,難列上乘。」

  上官琦道:「師父可要把此類武功,列舉一二出來,讓弟子一開茅塞?」

  怪老人笑道:「我說拙笨渾厚之人能練死氣死力的絕技,但並非指此類武功,只有生性拙笨之人可練。同樣的武功,同樣的師承,教出的弟子成就卻有很大差別。此類武功,大都橫練的功夫,像金鐘罩、鐵布衫、金沙掌等一類武功,都是屬於死力。只要知其練法,時間一久,自然有所成就。至於上乘的武功,必先從內家調息上面著手,真氣運行經脈之間,使身體潛能,發揮作用……」

  說至此處,臉上忽然泛現出得意之色,敞聲大笑一陣,又道:「我在這荒涼古寺之中,住了十幾年,無以消遣,除了靜坐調息之外,就思索武功上各種難題,很多不解之事,都被我思解透徹了。須知任何天賦體態之中,都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潛能。一個平平常常之人,在遇上凶險危難之時,常有出他自己意表的能力。這種行動,就是身體中潛能發揮了作用。不過,這種潛能將會隨著增長的年齡歲月,逐漸消失。咱們練武之人,就是把這種潛能發掘出來,而且能夠善於運用,發揮的潛能愈強愈多,也就是武功成就愈高之人。琦兒,所謂稟賦,就是一個人先天中的潛能,包括的範圍甚為廣泛,大體上說,可分為骨格、悟性兩種。至於心地、氣質,那授武之人擇徒時的標準,你的骨格雖屬上乘,但卻難達極限,日後成就也難人登峰造極之境。」

  上官琦道:「弟子自知愚拙,難有大成,心中也不敢多存奢望。但望師父能夠指出弟子缺陷所在……」

  怪老人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打斷了上官琦未完之言。

  上官琦被那老人笑得茫然無措,忍不住問道:「師父,弟子說錯了話麼?」

  怪老人道:「沒有啊!」

  上官琦道:「弟子既未說惜什麼話,斗膽問師父,何以這樣發笑?」

  怪老人道:「我笑你這相問之言,除我之外,只怕世上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夠答覆你了。」

  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要知一個人體能潛力,雖然無際無限,但那血肉的體形,卻是無法逾越一定的規範。是以武功到了某一種限度之後,就再難向前進展。不過,能進入那等境界,已是絕無僅有了。如果想超越血肉體形的極限,修為的方法之上,必須有極大的變動……」

  上官琦無限神往他說道:「師父,不知弟子可否聽聽其中奧秘?」

  怪老人笑道:「說給你聽,也是無用,反正你今生決難步入那極限境。」

  上官琦道:「弟子雖然自知無望,但聽聽也是好的。」

  怪老人點點頭,道:「你知道佛、道兩門之中常有閉關之說,是怎麼一回事麼?」

  上官琦道:「弟子不解。」

  怪老人道:「一個禪理精深的高僧,大都要閉關靜坐,靜能生慧,慧悟禪機。如果武功練到一定的程度之後,肉體已不能適應另一種超凡入聖的境界,必需閉關靜坐,凝神練意,洗髓伐毛,步入大乘,把那天賦潛能,練成有形之體,以意克敵。此等大乘修為之法,說來容易,行時極難,一個不好,走火入魔,輕則武功盡失,或是終身殘廢,重則當場殞命。但如僥倖成功,大則脫胎換骨,永成金剛不壞之身,仙道之說,由是傳出;小則延年益壽,壯骨易筋,青春長駐,返老還童,活上個三兩百歲,並非難事。」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縱聲大笑道:「不過,到目前為止,我還未看到一個脫胎換骨、大乘修為有成的人。仙蹤遺跡,只不過留給後人無限的仰慕追懷之思,真如查其源流,卻又難尋蛛絲。唉!現下我對仙道之說,仍是半信半疑,言者鑿鑿,查又無憑。」

  上官琦聽得十分神往,道:「可惜弟子上有父母,如是子然一身,定然以此身相試仙道傳言之憑。」

  怪老人搖頭笑道:「我這十幾年來,長居這古寺閣樓之上,每日無所事事,一面求解武功奧秘,一面研索星卜之學。據我所看,你決非佛道門中之人,我說你難登極上之境,也就是憑此而言。如論你骨格、悟性,實是上選的練武之材……」

  他輕輕地歎息一聲,接道:「如你不具上好的天賦,我也不會強要把你收歸門下了。你覺著這荒涼之處,當真是人跡罕至,缺少人蹤麼?」

  上官琦道:「弟子就不清楚了。」

  怪老人道:「此寺中生有奇物之事,不知何故,竟然流傳於江湖之上,因為每年之中必有甚多武林人物,找來此寺。我如想收弟子,實是輕而易舉之事。這十幾年中,我閱人雖多,但不是心術不正,就是骨格不佳,世間良材,就是如此難得。」

  上官琦忽然想到袁孝,雖然生得半人半猿,但天賦卻是極佳,忍不住說道:「師父,弟子想起一個人了,甚望成全於他……」

  怪老人接道:「你說的可是猴娃兒麼?」

  上官琦道:「是啊!」

  怪老人沉吟了良久,說道:「此人骨格雖奇,但悟性卻難及你。如果人力能夠勝天,他日後的成就,不但要超越過你,或將成為曠古絕今的一代奇俠……」他目光投注到窗外遠處,自言自語他說道:「至於人力能否勝天,那就不是我所能預料的了。」

  上官琦道:「但望師父大發慈悲,盡力成全他吧!」

  怪老人微一點頭笑道:「好吧!不過他和你有個不同之處。」

  上官琦道:「什麼不同之處?」

  怪老人道:「就骨格而論,他確是一個練武的極佳之材;但他究非人類,不知心地、悟性如何?」

  上官琦道:「師父不是學過星卜之術,難道可以看出弟子,就看不出袁兄弟麼?」

  怪老人笑道:「他臉上被一層黑毛掩去,我如何能看得清楚。」

  上官琦道:「其人心地純厚,世難再得,弟子只求師父不要棄了一塊良材美質。」

  怪老人沉忖了良久,突然仰起頭來,身軀微微顫抖起來,顯然他心中正有著無比的激動。

  上官琦驚道:「師父,怎麼了?」怪老人緩緩他說道:「這古寺中就有一種天地間極難遇得的奇物,可使他脫胎換骨……不過,這奇物我早已決定替別人療毒用了。」

  上官琦道:「師父要替什麼人療毒?」

  怪老人道:「你師娘,我在這荒寺一住十幾年,就是等它成熟後,取來給你師娘療毒之用。」

  上官琦道:「我師娘現在何處?」

  怪老人黯然說道:「她現在我那忘恩負義的義弟之處。唉,十幾年了,這段歲月,在一個人的生命旅程之上,不算太短!」

  他惘然地歎息了一聲,接道:「我和你師娘相遇之後,確實過了一段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我們邀游了江南的名勝後,重返濟南,就在大明湖畔住了下來。從那時開始,我不知不黨中退出了江湖,不再管武林中的是非,終日和你師娘泛舟湖上,垂釣自娛。可惜好景不常,一年之後,他竟然找到我們的住處。」

  上官琦道:「那人可是師父的義弟麼?」

  怪老人道:「不是他,還有誰呢!唉,他突然出現在我們眼前,實叫人有些張惶失措。我們雖然性情不投,但表面之上,並未起過衝突。我們六隻眼神,互相交投良久,誰也講不出,甚至心中連敵友的關係,都無法辨別清楚。大家愣在那裡,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

  上官琦道:「以後呢?」

  怪老人似是回憶往事一般,思索了良久,說道:「以後,還是你師娘替他倒了一杯茶,才算把這個僵局打開。他先深深一揖,才對我說,自我走後,他非常痛悔,到處去找我的下落。」

  上官琦道:「師父就相信了麼?」

  怪老人道:「他當時說得真情激動,熱淚盈眶,不容人不信。唉!那時我要不信他,早日避開,也不會落得妻離子散的悲慘之局了……」

  他微微一頓,又道:「初時我還暗中防備於他,但他表演逼真,使我逐漸鬆怠了戒備……」

  上官琦道:「師父武功精深,又知他善於用毒,縱然松怠了戒備,也不能就毫無提防之心,任他在食用之物中下毒?」

  怪老人目光投注到上官琦臉上,瞧了一陣,說道:「他所下之毒,無色無味,而且選擇時機,也叫人難以防備……」

  他似是回憶到過去淒慘之情,竟然不自禁地滴下來兩點老淚,長歎一聲,接道:「那是深秋的晚上吧!他突然向我們提出告別之言,而且決定連夜動身。我當時也不知心中是喜是憂,他在這裡一天,我雖然提心吊膽一天,但他一旦告別之時,我卻有故舊情深,依依難捨之戀。我和你師娘雖然再三挽留於他,但他去意堅決,不肯多留一日,只好在當夜之中,設酒為他餞行。你師娘下廚整餚燙酒,我卻一直陪他在廳中閒談……」

  怪老人舉手拂拭一下臉上的淚水,又道:「也許是我當時別情激動,竟不知他何時在酒菜之中下了奇毒。那晚上我心中感慨甚多,不免多喝了幾杯酒。大約二更時分,我已有了八分醉意,趁膝隴月色,送他上路……」

  上官琦道:「師父對他這般仁厚,他竟然還要下毒暗害於你,當真是禽獸不如了!」

  怪老人淒涼一笑,繼續說道:「我送他直到五里,才握手活別。夜風吹亂了他的頭髮,我記得還親手整好散發,祝福他善自珍重。我記得還告訴他,我雖然洗手退隱,不再問江湖是非,但他如有需我之處,我決不推辭。唉,他當時曾經十分豪氣地對我說,當今武林之中,除我之外,再無他可敬可畏之人。我看到他說完這兩句話後,突然流下兩行淚水來,這是我們相處以來,第一次見到他落淚。大概他忽然想到在酒菜之中下毒之事,心中有了痛悔之感……」

  碎心裂膽的往事,使那怪老人無法抑制心中的悲苦,熱淚滾滾泉湧而出。停了一停,才接道:「我見他居然流下淚來,心中更是不安,本欲追上前去,解說你師娘之事,哪知他卻突然轉身疾奔而去。我望著他背影,消失不見,才回到家中。酒意被夜風一吹,湧了上來,竟感睏倦難支,迷迷糊糊中倒頭睡去。當時我還以為是酒性發作,事後想來,才知是下的毒藥作怪。這一覺,直睡日昇三竿才醒,哪知醒來之後,家中面目全非,往日的歡笑,盡變成悲痛的回憶……」

  上宮琦道:「怎麼?他難道又回去了,還是師娘藥性發作了?」

  怪老人道:「我睜開雙目時,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我那忘恩負義的義弟。不過,他這時已是滿臉殺機,我問他為什麼去而復返,他卻一直靜站榻旁,不答我的問話。我雖然覺出情形不對,但卻還未想到自己已經中毒,縱身躍了起來。他卻突然向後一閃,讓開數尺。你師娘僅著褻衣,坐在靠壁一隻太師椅上……」

  上官琦道:「怎麼?師娘也服了毒藥不成?」

  怪老人道:「我見到你師娘之後,激動心情反而鎮靜了下來,緩緩坐在榻上,對他說道:不論他如何相對於我,但請他放了你師娘,什麼事我們都可以談……」

  上官琦道:「師父武功既然勝過於他,為什麼不立時出手,把他震死掌下?對這等忘恩負義之人,還有什麼餘情可留?」

  怪老人道:「我知他一向心狠手辣,又明知武功不能勝我,如果沒有妥善的準備,決然不肯貿然出手。果然他見我鎮靜下來之後,冷笑一聲說道:『大哥究竟是聰明絕頂之人,知機的早,你早已服了我的絕毒藥物。如果當真和我動手,不出百招,毒性就要發作……』」

  上官琦道:「此人當真是又狠又毒了。」

  怪老人又繼續說道:「我問他為什麼要對我下毒,他倒很坦誠他說出了兩個原因。」

  上官琦道:「什麼原因?」

  怪老人道:「他說就他所知,眼下武林中武功能夠高過他的,寥寥可數,我是其中之一。把我毒死之後,他就減去了一個勁敵。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為你師娘了。他說他從未對女人發生過情愫,不知何故,對你師娘卻是情有獨鍾,眼看我們快快樂樂地生活,心中十分妒恨,所以要把我們活活拆散……」

  上官琦搖頭歎道:「世間有這等陰險毒辣之人,當真是罕聞罕見,不過師娘對師父那等深重的情意,豈肯從他不成?」

  怪老人道:「我當時也曾以此言相問,勸他熄去妄念。哪知他竟哈哈大笑了起來,他說早已有了準備,本想不告訴我,要我看他和你師娘親密的行動,活活把我氣死。但他又忽然觸動了我們兄弟一場的情意,讓我死得瞑目一些。他早已給你師娘服下了一種藥物,那藥物服用之後,神志猶迷亂不清,終生成為白癡。他說他雖然很鍾情於你師娘,但他知道你師娘並不愛他。如不讓她變成白癡,我死之後,她決不會偷生人世。但她服下那藥物之後,情形就不同了,因她神志已經混亂,對他自然百依百順了。我當時心中雖已忿慨到了極點,但卻強自忍了下去,暗中運氣相試,果然覺得丹田之中,有些異常,知他所說下毒之事不虛。我如忍不下當時一口忿怒之氣,和他動手相鬥,今後就永無報仇之望了,是以當時我竟忍下了胸中一口忿怒之氣。」

  上官琦道:「此人那等凶殘暴毒,難道他真肯放過師父麼?」

  怪老人道:「他只道他暗下劇毒,性烈無比,世間難有解毒之藥,縱然不殺我,我也難以再活下去。但他卻不知道我內功精進甚多,奇經百脈已通,當時就暗中開始運氣,把腹中劇毒緩緩向雙腿逼去。」

  上官琦道:「那人如果知道師父現在還活在世上,心中定然十分不安。此等之人,窮凶極惡,留他活在人間,真不知還要害多少人……」

  怪老人歎息一聲,道:「當時情景,他似乎預感到我還能活在人間,但他卻又似相信他的藥物絕毒無比。不殺我,心中難安,要殺我,又似不能下手。我們在那房中相對站了足足有一頓飯工夫之久,他才帶著你師娘,退了出去。我知他生性狡猾,決不會就此而去,必然會隱身在暗處偷窺我的生死。是以他離開之後,我就裝出身體不支,倒臥在榻上呻吟,直待到天色人夜後,我才取出身上藏的短劍,自斷雙腿,由後窗逃出……」

  上官琦無限驚奇他說道:「師父自斷了雙腿之後,仍能奔行趕路麼?」

  怪老人道:「我用兩支木杖,架在腋下,當作雙腿施用,一面運氣止血。那時我一意求生,希望將來能夠報仇,是以意志特別堅定,竟然被我逃出了十里外一處農家,暫時在那裡棲息數日,待傷口長合,就連夜離開……」話到此處倏然而止。停了半晌,才黯然接道:「以後的事不說也罷,到這裡該作個小結了。」

  上官琦只覺胸中一陣熱血沸騰,難以壓制,忍不住說道:「那人如此可惡,弟子甚願代師父手刃此獠……」

  怪老人笑道:「二十年前,他的武功已和我在伯仲之間。這段歲月之中,只怕他更加精進,你如何能是他敵手?唉!這報仇之念,只怕今生今世,難以如願了。」

  上官琦心中暗暗想道:「這話倒也不錯。」當下不再多言。

  怪老人談過了一段往事之後,似是覺得十分困乏,閉上雙已靜坐調息。上官琦不敢驚擾,悄然站起身子,輕輕推開窗子,躍了出去。

  他經過這一段時間的見聞,已覺出這座荒涼的古寺之中,充滿著神秘。那怪老人也許知道很多事,但卻不願告訴他,也許他也不盡知道。

  他開始對這座荒涼的古寺,有了新奇的看法,緩步向前走去。

  滿庭滿院,盡都是荒涼的野草。但在那野草叢中,卻又經常發現些很少見到的奇樹異花。

  信步走去,不知不覺中,又到了一所幽靜的小院之中。

  四周的廂房房門,和別處一樣緊緊地關閉著。唯一不同的地方,是這座荒涼的靜院中野草不似別處一般密茂。

  他心中對這古寺中早存了異樣的看法,稍覺和別處不同,就觸動他很大的奇想,他開始仔細打量這靜院中的景物。

  但見滿地花草,都是甚少見過之物。

  這座跨院,看去也較其他的跨院大些。還有一宗奇怪之處,各處門窗大都完好如初,此處的門窗卻都有些破損的痕跡。

  上官琦緩步在各房走了一遍,也瞧不出什麼可疑之處,似是這座幽靜的跨院中,是一處培植花草的地方,因為四面廂房,都很小,但院子卻是很大,和四面房子極不相稱。

  那雜生在野草中的奇樹異花,色色都是平時未見之物。上官琦雖然不通此道,但因那花樹特殊,甚是好看,不覺仔細地欣賞起來。

  忽然他發覺叢花之中,有一株奇怪的小樹,莖粗如蛋,色呈紫色,全身無枝無葉,高約兩尺左右,看去就像一棵紫紅色的木桿插在地上一樣,心中大感奇怪,暗道:「這是一棵什麼怪樹,怎麼連一片枝葉也不生長?」

  瞧了一陣,仍然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緩步退出了跨院。

  一天時間,匆匆而過。那怪老人替兩人劃分練武的時間,白天由袁孝去尋食用之物,傳授上官琦的武功;晚上上官琦被派出燎望,傳授袁孝的武功。

  起初之時,上官琦尚不覺得有何奇怪,但過了一段時日之後,上官琦忽然發覺那怪老人是有意地把兩人分開,彼此都不知對方練的什麼武功。

  但覺練武功課愈來愈緊,上官琦和袁孝都感覺到十分疲累。但那怪老人卻顯得精神愈來愈好,似是眼看著兩人武功進境的迅速,心中大為高興。

  流水歲月,轉瞬一年。上官琦和袁孝都似乎鈸碌異常,不知是否出於那怪老人有意的安排,兩人見面的機會,竟是愈來愈少。縱然見一次面,也是相視一笑,匆匆別過,連多談幾句話的時間,也是沒有。

  經過了一年時間的練習之後,上官琦對那怪老人越發尊敬起來。只覺他武功淵博無際,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言來如數家珍。一年多來,每隔上三日五日,必然有一式奇招相授。

  這怪老人傳授武功,還有一處異於常人之處,從不肯把一套完整的劍法從頭授起,摘精揀要地傳個三式五招,這套劍法就算過去。但在這套劍術、掌法授完之後,他卻又替你仔細地解說了一遍,使你全盤通曉。

  漸漸地上官琦開始對怪老人生出畏懼,因他傳授武功神情,由和藹逐漸地轉變嚴厲,一時很不容易覺到。上官琦不知不覺也緩緩增加了對他的畏懼。

  這日,怪老人突然把上官琦和袁孝召集到一起,說道:「你們拳掌兵刃之學,大致已學得差不多了。今夜子時起,開始修練內功……」

  上官琦望了袁孝一眼,間道:「師父,袁兄弟也要修習內功麼?」

  怪老人道:「不錯。不過你們兩人修為之法,卻有甚多不同之處,因此必需隔開相授。琦兒,你內功已入門徑,只要學得訣竅,就可自行練習。袁兒稟賦異於常人,能否適應修習內功時的體能變化,很難預料。因此,我要把他留在這閣樓之上,也好隨時照應……」

  他凝目沉思了一陣後,又道:「這閣樓正西方向,三十丈左右處。有一所跨院,那裡很清靜,你就在那跨院中選擇一所廂房,自去練習。食用之物,我自會要袁孝按時送去。」

  上官琦暗暗想道:「內功一道,最易走火入魔。初習和功行將滿之際,大都有師長之輩在旁護法。他要我獨自在那跨院練習,不知是何用意?」

  那怪老人似已看出了上官琦心中疑慮之事,微微一笑,道:「琦兒,你心中害怕麼?」

  上官琦道:「不怕。」

  怪老人笑道:「魔由心生,只要你能心若止水,不為外力所動,就不致有何凶險。何況咱們相隔颶尺,緊要關頭,我自會趕去相助於你。」

  袁孝兩道炯炯生光的眼神,一直盯在上官琦的臉上,似是有很多話說,但又似喉頭湧存了千言萬語,不知先說哪一句才好。過了半晌才叫出一聲:「大哥……」

  怪老人似是甚怕袁孝和他多談什麼,急急接口說道:「我現在就傳授你初步內功要訣,要知你全身經脈早已有適應行血逆轉之能,進境要較常人迅快甚多。」也不容上「宮琦再多間話,立時開始傳授他習練內功的口訣。

  袁孝靜靜地坐在一側,凝神聆聽,他雖已似通達了甚多人言,但對那博大深奧的內功口訣,仍難聽出個所以然來。偶而聽懂一句兩句,也是解不透其中之意。

  上官琦卻句句字字,都深記心中。

  待怪老人說完之後,上官琦立時起身離開閣樓。

  他突然發覺那怪老人對袁孝生出了偏愛之情,對自己似是冷落了甚多。這猜想,激起他強烈的求成之心。

  依照老人吩咐,向正西方向走去,果然在三十丈左右處,到了一所幽靜的跨院中。仔細一看,敢情這座跨院自己已經來過,正是植滿奇花的院落。

  兩番來游,景物依然,但心情卻是大不相同。

  目光略一轉動,見西廂房似較完好,舉步走了過去,舉手一推,房門應手而開。

  房中積塵滿榻,一股霉味衝鼻而來,敢情這座西廂之中,沒有屍體。

  一個奇異的念頭,閃掠過腦際。心中暗暗想道:「看來師父似早已知道這座跨院之中,沒有僧侶屍體,是以才要我到此……」一面忖思,一面撿些草葉,掃除積塵。

  室中的松木榻,仍然完好如初。上官琦細心掃除室中所有的積塵,立時開始依那老人傳授的口訣,開始調息。

  待他運功醒來時,木榻前突然多了一盤水果,心知是那怪老人派袁孝送來的食用之物,隨手取了過來吃下。

  匆匆時光,流水年華,轉眼間又過去半年時光。上官琦已感覺到自己內功精進了甚多,他為了消除心中的雜念,盡量避免去想那怪老人和袁孝的事。

  這半年之中,他從未和袁孝見過一次。食用之物,都是在他靜坐入定時,送入靜室,每當他運功醒來之後,不是眼前多了一盤水果,就是多了一塊獸肉,剛好夠他一天食用。

  這日上官琦又在靜坐運息,忽覺丹田中一股真氣向上面衝來,直似要衝出口腔,有如脫組野馬一般,收它不住。不禁心中大急,心中愈是想把那股沖升的真氣壓下,愈是不能自主。

  但覺丹田真氣蒸蒸騰騰,直向上面泛起,有如長江大河,綿綿不絕,難遏難止。六腑五臟似都被沖升的真氣,震得動盪不停……

  這正是修為內功之人,大成之前的危險關頭。如若被那一口真氣衝了出來,不但前功盡棄,而且人還要受大傷,重則落得終身殘廢,輕則武功盡失,數年苦修,毀於一旦。

  上官琦心中甚明白此刻的危險,十分重大,拼盡所能,強咬牙關,不肯讓一口真氣,衝出口腔。但卻無法遏止那綿綿不絕的沖升真氣,只黨內臟震動逐漸劇烈,胸口脹疼,似欲爆裂一般。

  又支持一盞熱茶工夫,人已難再承受,全身冷汗洋渾而下。

  正在危急當兒,忽覺身後背心之處,被人重重地擊了一掌。

  耳際間響起那怪老人的聲音,道:「琦兒,快些逆轉你全身行血,把凝聚於胸的真氣,疏散經脈之中。」

  但覺一股熱滾,循由背心「命門穴」上攻內腑,翻騰於胸中的真氣,頓時被那股攻入胸中的熱流壓了下去。

  上官琦略一喘息,立時逆轉本身行血,果然那由丹田沖升上來的真氣,隨著逆行的行血,緩緩轉入經脈之中。

  風暴後重歸平靜,耳際又響起那怪老人的聲音,道:「琦兒,恭喜你大功告成了。」

  上官琦回頭望去,只見那怪老人雙腋之下,各挾著一支竹杖,滿臉笑意地站在身後,心中異常感動他說道:「如非師父及時趕來相援,只怕弟子今日非得走火入魔不可。」

  怪老人笑道:「這一月多來,我常常守在你的身邊,暗中相助於你……」

  上官琦道:「師父這一月多來,常常守在我身側,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呢?」

  怪老人笑道:「如果你知道了有我在你身旁護法,你就不會這樣一心一意地用功了,也許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有今日成就。」

  上官琦真情激盪他說道:「師父侍弟子這般情意深厚,叫弟子如何報答?」

  怪老人道:「不用報答啦,只要你日後能在江湖上有所成就,不負我傳授你一場武功之情,也就是了。」

  上官琦道:「弟子,弟子……」他只覺心中有著甚多話要說出來,但一時之間,又不知從何說起。「弟子」了半天,仍然「弟子」不出個所以然來。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琦兒,你現在好好地休息一下,然後再開始運氣調息,待真氣暢行全身之後,再停下休息,過了三天,再去見我……」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那猴娃兒看去雖然有點笨頭笨腦,但學起武功來,進步卻是很快。這半年來,他的內功進境,十分神速。看來你們或將提前離開這古寺了。我要去啦!」竹杖一點,穿窗而去。

  他雖是失去雙腿之人,行動卻迅快至極,一閃而逝,疾如電奔。

  三日時光,彈指即逝。上官琦依言在第四日上,趕赴那怪老人存身的閣樓。

  只見室內空空,那怪老人不知到了何處。

  壁角留有一方白箋,上官琦取過白箋,展開一瞧,只見上面寫道:

  「我因急事離寺一行,多則十月,少則半年即可歸來。你和那猴娃兒武功己然紮下基礎,日後能否有得大成,全憑自己修為。盡半年之功,好好溫習拳掌之學。如我過了十月不返,你們就可打開壁角的木箱,依照我箱中留示去做。」

  下面畫了一隻短蕭,也未留名。

  上官琦望著白箋,心中忽然有一種惘惘若失之感……

  千百種不同的念頭,一一從腦際閃過,心中暗自思忖道:「這老人在這古寺之中,一住二十年歲月,不知何故,現在竟突然離開這座古寺。他函箋之上,說明有急事離此,不知是什麼急事,竟需在半年以上時光。唉……他雙腿己失,走起路來,不知是否方便?雖然武功卓絕,難道就憑腋下兩根竹枝跋涉長途不成?……」他心中不但對那老人有著無比的懷念,還有著極大的隱慮,想道:如果他和袁孝隨同那老人而行,沿途之上,有個照顧,當會好些。

  心中千回百轉,茫茫無緒,不知該如何處理才好。

  忽然覺著這件事應該和袁孝商量一下才對,舉步走出閣樓,卻又不知到哪裡去找袁孝。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3:44:11

第十八章 漢陽古渡


  這一段時日之中,他很少和袁孝見面,也不知袁孝在什麼地方,練的什麼武功。一時之間,想不出該到哪裡去找,長長歎息一聲,又退回閣樓之中。

  他在那閣樓等了四天,仍不見袁孝蹤跡何處,直待等到第五天中午時分,袁孝才急急奔回閣樓。

  上官琦未見袁孝之前,急於要見袁孝:其實見了袁孝之後,卻如未見袁孝一般。袁孝一直聽他詳細他講完那怪老人出走情形,但始終未發一言。

  兩人相對沉默了一陣,上官琦忍不住問道:「袁兄弟對此事可有什麼意見麼?」

  袁孝搖搖頭,道:「大哥要怎麼辦,兄弟就怎麼辦。」

  他這兩年來,已可聽懂了大部人言,但說來仍然詞難達意。

  上官琦暗暗想道:「他雖失去了雙腿,但武功卓絕,行動仍極迅快,而且已過數日之久,追趕恐已不及。何況天涯茫茫,他留函之中,又未說明去向。這等遼闊的世界,到哪裡找他呢……倒不如就在這古寺閣樓中等他半年再說。」

  他把心中之意告知袁孝,袁孝自是一力贊成。其實他心中沒有主見,如若上官琦主張去追那老人,他也同樣覺著不錯。

  半年等人時光,在感受上,本極悠長;但上官琦和袁孝日習拳掌,夜習內功,倒不覺得如何難過。

  起初兩月,兩人是各自練習,後來開始對掌過招。袁孝天賦異稟,神力過人,拳勢掌風,強烈絕倫,加上飄忽如風的身法,有時竟和上官琦拼上兩三百招不敗。

  匆忙不覺歲月長。又是桂子飄香日,屈指算算,半年已過。那怪老人依然沓如黃鶴,音訊全無。

  上官琦天性純厚,怪老人逾時不歸,給了他甚大感傷。展開他留函重讀,尚有四月時光,才能打開他留下的木箱。

  後四月的等待歲月,使上官琦失去了歡笑。那老人留給了他深厚的恩情,也留給了他無比的想念和憂慮。

  袁孝目睹上官琦每日愁眉不樂,不自覺問受了感動,兩人每日愁眼相對,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過滿四月,己是歲尾隆冬,深山風如劍,滿地鋪著白雪。

  這日是那老人十月約期的最後一日。上官琦和袁孝默默坐在閣樓中,由晨至暮,兩人未發一言。

  直到天色人夜,上官琦才站起身來,對著那老人留下的木箱大拜了四拜。

  袁孝一直看著上官琦的動作,處處模仿。上官琦對那木箱行禮,他也對那木箱行禮。上官琦抱起木箱,走到窗口之處坐了起來,袁孝一直緊隨身後。

  上官琦回頭望了袁孝一眼,道:「兄弟,你把這木箱打開,看看師父他老人家留的什麼?」

  袁孝依言伸出手去,毛茸茸的手指將要觸及那箱蓋之時,突然又縮回手來,說道:「還是大哥開吧!」

  上官琦看他似是又多懂了甚多事情,心中甚是高興,當下舉手,輕輕打開箱蓋。

  只見箱中放了幾件衣服,捂疊得甚是整齊,衣服之上放了甚多散碎的銀兩和四顆寶光閃閃的明珠。

  一側箱角處,放一封自簡。

  上官琦取出簡中函箋,只見上面寫道:「我如逾十月限期未返,爾等就不必再久等於我。箱中衣服、明珠,和一些散碎銀兩,已足夠爾等離寺後,一段時日所需。寺中諸般隱秘,下山後,切莫輕易和人談起。孝兒不必再回那懸崖中去,其母身罹怪疾,我雖已盡力代為療救,但人力能否勝天,挽她一劫,還難預料。爾等拆閱此信,其母命運已決……

  「孝兒天性純孝,知此警訊後,恐將痛不欲生,不但影響他武功進境,且恐害他一生沉淪,務必阻止回崖探母之心。」

  留函到此,倏然中斷。但顯然余意未盡,不知何故,未再寫下去。

  上官琦看完留函之後,心中十分沉重,目注袁孝沉吟了良久,說道:「兄弟,師父留函上說,要咱們早離此地……」

  袁孝忽然長嘯一聲,說道:「大哥,我要回去看看母親,咱們再走好麼?」兩行淚珠,滾下雙腮。

  上官琦雖然不善謊言,但此情此景之下,不得不設法欺騙袁孝一下,只好搖頭說道:「師父留函之上,已經說明,伯母由他照顧,已遷到別處去了,咱們去也難見伯母之面。」袁孝怔了一一怔,道:「什麼?」

  上官琦道:「伯母己不在原來地方住了。」

  袁孝沉思了一陣,忽然笑道:「由師父照顧媽媽,我自是更放心了,咱們走吧!」

  他心地純樸,只道上宮琦決不會騙他,登時恢復滿臉歡愉之容。

  上官琦暗自歎息一聲,由箱中取了衣物換上,收好明珠、銀兩,離開了居留三年的古寺。

  回想上山時諸般情景,下山時又是一番心情。

  袁孝緊隨在上官琦身後,心中更是雜亂異常。他從小在荒蕪的深山絕壑中長大,此番要告別幼時生長的地方,到另一個陌生的環境,也不知是怕是喜,只覺內心充滿著無比的緊張。

  兩人同行,心情異樣。上官琦雖然已在江湖上走動過一些時日。但每次總有師父同行,萬事不用自己費心;此刻帶著袁孝同行,一切事都要自己作主處理,心中亦有些惶恐不安之感。

  朝陽初升,晨霧未消。武昌城外的黃泥大道上,車聲磷磷,馬聲嘶嘶,一輛烏篷大車,劃破清晨的濃霧,疾馳而至。春寒料峭,晨寒更重,趕車的車把式,猶自穿著一襲破羊皮襖,揮動著長達五尺的牛皮長鞭。看似雖仍精神抖擻,但厚氈帽下的一雙眼轉動中,卻已有了不可掩飾的睡意,顯見是經過長途的奔馳。

  車人武昌城,方自駛迸大街。車把式口中「的嘟」一聲眨喝,左手一一勒馬緩,右手一揮長鞭,馬車向前衝出數步,便倏然停下。車廂中發出一聲睡意膝隴的問話:「武昌街可是到了?」

  車把式手中皮鞭一抖,鞭梢揚起卻輕輕落在肩上,長長透了口氣,回頭道:「到了,你家,要是還不到……嘿嘿,我快車金四這行生意就沒得混頭了。」輕輕一帶緩繩,將馬車停在道旁。

  車廂中陸續地走出三個聳肩縮腦的漢子,四下打量幾眼,像是在確定這裡是否武昌一樣,然後滿意地一笑,口中不住地喊著:「好冷!」四下走去,車把式斜著腦袋看著他們身影消失在濃霧中,忽地眉頭一皺,轉身敲了敲木製的車廂,道:「裡面的兩個大哥,武昌城到了,該下來了。」

  車廂中輕咳一聲,一個清朗的口音,道:「兄弟,到了。」一個像是初學人言語的聲音道:「到了麼?」車把式回頭望處,只見車門方自一張,一條人影,便已隨之掠下。車把式暗哼一聲,忖道:「這傢伙不但長得猴頭猴腦,神情言態,也有幾分像個猴子,卻偏偏和那麼一個俊俏的後生走在一處,真不知是什麼路道。」

  只見車廂中又已緩緩走出一個淡藍長衫的少年,下得車來,四顧一眼,笑道:「清晨霧重,今天想必是個好天氣。」伸手微拂衣上的微塵,衣裳雖不華麗,但卻絲毫不掩其英挺軒昂之態。車把式乾笑幾聲,道:「天氣雖好,我卻要睡覺了。」馬鞭「達」地一聲,車馬便已遠去。

  那藍衫少年望著車馬遠去,輕喟一聲道:「這種乘夜趕車的事,當真辛苦得很!」

  側顧先跳下車的少年一笑,道:「袁兄弟你看這市街之上,和深山大澤之中,有什麼不同之處麼?唉!一個人若無一技之長,又不知力爭上游,便得和這些人一樣,終日碌碌,為衣食奔波,哪裡還有什麼雄心壯志……」說到這裡,語聲突地一頓,轉目側顧身旁的少年兩眼,方自和聲又道:「我語中的含意,你可知道嗎?」

  只見那少年緩緩點了點頭,雖在濃霧之中,但他的雙睛轉動之間,卻仍閃閃生光。這一雙神光奕奕的眼睛之中,有時像是充滿了絕高的智慧,有時卻又像是牙牙學語的幼童,在母親懷中閃動著天真的光彩。而這種光彩在苔丟濁世之中,更是彌足珍貴。

  晨霧漸消,他兩人在道邊的攤販之上,用了些點心,打聽了渡江的方向道路,便徑直走去。直到他兩人走了很遠,那攤販的主人才忍不住跑到一旁,輕聲向另一人道:「那小子吃得可真不少,手上還像是長著長毛。哥子,要不是大白天,我見了這種人,可真要嚇個半死。」這兩人不問可知,自然便是藝滿離山的上官琦和初涉人間的袁孝了。

  這兩人一丑一俊,一黑一白,一慧一拙,這一路之上,當真是引得人人注目。幸而袁孝處處以上官琦馬首是瞻,只要上官琦稍作示意,他便立刻瞭然於胸。

  要知道袁孝初涉人世,對這十丈紅塵,自然是處處都感到充滿著新奇。對這十丈紅塵中的事事物物,更都有著躍躍欲試之意。但是他心胸中的一點野性,卻都被他以一種極大的克制之力所壓制,直等到了此地,他心中已是但坦蕩蕩,縱然有千百人對他投以好奇的目光,他也己絲毫不放在心上。

  此刻日昇更高,萬道金光,將千里江流,映耀成一片金黃。長江渡頭舟桅連雲,柿比林立,船頭上不時有裸赤著上身的大漢,拋繩引索,掛帆篷,起鐵錨。袁孝生長深山,飛瀑流泉雖見過不少,但幾曾見到過這般景象?和上官琦走到渡頭,一時之間不覺看得呆了。

  上官琦目光轉處,忖道:「黃河之水,雖稱來自天上,但與這千里長江的萬丈洪流一比,頓使人生出大巫小巫之別。久聞江南風物妙絕天下,文采風流,遠非中原可比。我若尋著師父,和他老人家一齊遍游江南山水,豈非天大快樂!」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覺充滿興奮之情,恨不得立刻插翅飛渡長江才稱心意。轉目望處,只見袁孝呆呆地望著江渡,臉上也泛露出興奮之色。不禁笑道:「兄弟,咱們快些尋個渡船過江,到了江南,比這更美妙十倍的景物,還不知有多少哩!」

  袁孝面上泛起一陣天真的笑容,這有如渾金璞玉一般的少年,對未來的一切滿懷著美麗的憧憬。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他此刻已是這樣的神情,若是見到那些天下聞名的南湖煙雨、西子清波、錢塘晚潮、太湖夕陽,當真要雀躍三尺了。」

  要知他生具至性,和袁孝又有了真摯的手足之情,莫說他自己此刻本就十分高興,便是他自己心中有煩惱,此刻見了袁孝的快樂之態,心中也會為之歡然。

  思忖之間,目光轉處,忽見袁孝不但面上笑容盡斂,而且目光之中,還露出悲哀淒涼之色。

  上官琦怔了一怔,忖道:「他怎地忽然變了?」忍不住輕輕一拍袁孝肩道:「兄弟,怎樣了?」

  袁孝沉重地歎了口氣,目光遠視著天際浮雲,眼眶中似已泛出晶瑩的淚光,哽咽著道:「大哥,我……我在想要媽也能在這裡多好,外面的東西這樣好看,這樣好玩,可惜……媽媽也許永遠看不到了。」

  他言語之中,既無美麗的詞藻,更不知巧妙的修辭;但就在這種平實簡單的言詞之中,卻不知含蘊著多少真摯而動人的情感,當真是字字令人心酸,句句令人落淚。

  上官琦聽了,不覺也呆呆地愣了半晌。想起自己的父母家庭,心中忽地也泛起了思鄉之念,垂首長歎了一聲,意興亦自變得十分蕭索。

  兩人緩緩向江邊渡頭走去,眉字間俱是一片憂鬱之色。要知道他兩人俱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平生不會作偽,心中有著什麼心事,面上就毫無保留地顯露出來。

  方自走到江邊,一艘三桅船上,突然地跳下一個滿身黑衣、頭紮黑中的彪壯漢子。走到他們身前,目光轉動,仔細打量了他們兩眼,抱拳道:「兩位辛苦了!」

  上官琦不禁為之一愕。只見這漢子神情剽悍,目光的的,滿面俱是水珠,一眼望去,便知道是長江江面上的水道豪雄,卻不知是何來意。

  他愕了一愕,還未答話,只見這漢子順手從懷中取出一物,雙手交付於他,又道:「兩位想必是來得匆忙,忘記帶上這個了。」

  上官琦目光動處,只見這漢子手上拿的,竟是兩方麻布。正是為死者帶孝所用之物,劍眉一軒,大怒忖道:「這漢子好沒來由,怎地生生將這種喪氣東西交付於我……」心念轉處,忽見這漢子臂上亦自帶著一方麻布,心知此中必有誤會,亦自抱拳道:「兄弟本要渡江……」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3:45:21

  這漢子眉頭微皺,不等他話說完,便搶著道:「難道兄台並非要到漢陽去為閔老爺子弔喪的麼?」

  上官琦緩緩搖頭,那漢子愕了一愕,「嘿」的一聲,掉首不顧而去。

  上官琦微微一笑,忽見這漢子又回過頭來,冷冷道:「閣下如非前往弔祭,今日還是不要動渡江之念的好。」

  上官琦軒眉笑道:「在下要否渡江,難道與閣下又有什麼關係不成?」

  那漢子冷冷道:「今日長江渡口的所有船隻,均已被人包下,作為擺渡弔祭人客之用。兄台今日如果要尋船渡江,只怕萬萬難以做到。」

  他語聲一頓,又道:「在下聽兄台口音,不似本地人士,是以才善意相告。兄台如不相信,自管一試便知。」微一抱拳,走到船邊,一掠而上。那艘江船竟絲毫不動,顯見這漢子身手頗為不凡。

  上官琦呆了半晌,暗中討道:「這漢子看來沒有惡意,想必不會騙我……只是那閔老爺子,不知是何等人物;怎地人死以後,還有此等排場……」忽聽袁孝在身側輕輕叫了聲:「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上官琦道:「這裡像是沒有船隻渡江了。」

  袁孝道:「那邊的船上,不是全部都空著的麼?」

  上官琦道:「船雖全是空的,可是已都被人包下了。」

  袁孝皺眉思忖了半晌,想是難以瞭解,又道:「這些船既然是空的,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先坐過江去?那些後來的人,他們來得遲了,就應等我們渡過江以後再說。眼下他們人還沒有來,就佔著這許多船做什麼?」

  他初學人語,說話本已極為吃力,此刻一連串說了這許多話,額面上像是已微微滲出汗珠。

  上官琦沉吟了半晌,長歎一聲,道:「兄弟,你說的話雖然很有道理。但是……唉!人世間事情複雜得很,絕不像你在深山中所想的那般單純。這些事,你以後自會明白的。」

  袁孝垂首思忖了半晌,心中還不甚瞭解,但卻又不敢再問。要知他生長於深山大澤之中,終日與猿獸為伍,心中所想的道理,但知一加一為二,二加二為四,對於人世間的一切王法、規範、交易,俱都茫無所知。

  上官琦見了他發愣的神情,微微笑道:「你在深山中肚子若餓了,見到樹上的果子,盡可採下食用,心中也覺著那是天經地義之事。但你在人世中肚子若是餓了,卻不能任意將別人攤子上果子取來吃。這因為深山中的果樹本是無主之物,而人世間的東西,都是有主之物,物主縱然手無縛雞之力,但卻有王法的保障,你任意取來,便是違反了世人的規律。」

  他頓了頓又道:「這些船雖是空著的,但物主是別人,你我就不能任意取用。這些道理,你知道麼?」

  袁孝又自俯首沉思半晌,忽地抬起頭來,展顏應道:「我明白了,若是有人要搶別人的東西,我也一定要打他的。」

  上官琦含笑點了點頭,道:「這道理雖然簡單,卻是千古不易的道理。世上絕無不憑勞力便可得到之物,有些人一時雖可憑巧取豪奪得到,但卻很快地便會失去的,兄弟,你……」

  語聲未了,忽見身後一排走來十數個黑衫漢子。這些漢子高矮不一,老幼各異,但面上卻都流露著一片悲慼之色,步履之間,卻又都極為矯健。臂上紮著一條白色布帶,三兩低語著走到江邊,側目打量了上官琦與袁孝兩眼。先前那黑衣漢子,忽然迅快地走了下來,將他們迎到一艘船上,隱隱只聽他似在說道:「想不到黃鶴嫖局的嫖頭們竟一齊來了,小的謹代閔二爺向各位致謝……」語字雖聽不甚清,但大致確是不錯。

  上官琦又自愣了愣,心想:「久聞這黃鶴膘局在江湖中甚負盛名,此刻竟一齊出來弔祭。看來那閔老爺子,必定是個成名人物。怎地我卻未聽人說起?」

  要知道武林中人聲氣互通,若有人有了紅白喜事,別人大都會折簡問候,送上賀儀。就算交情較深的最多亦是一處派上一人,作為代表,前往弔祭或致賀。似這等全體一齊前往之事,在武林中卻極為罕見,是以上官琦覺著奇怪。

  他思忖半晌,想來想去,也想不出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中,有個姓閔的人物。

  袁孝呆立了半晌,突然側首道:「大哥你看那漢子用竹竿輕輕一點,瑰麼大的船就馬上破浪而行……」忽地見到上官琦沉思神情,便倏然住口不言。因為他想到了自己在沉思之時,不喜聽別人說話,是以別人沉思之際,自己也是不該打擾別人思潮。

  但見上官琦忽地微微一笑,自言自語他說道:「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這些事我去想它什麼?」側臉向袁孝笑道:「我們且到那邊看看,也許有些漁船,可供擺渡過江之用。」

  袁孝對於人世間事絲毫不懂,上官琦既說如此,他自然連連稱是。隨著上官琦,沿江向下流去。

  此刻春陽已盛,江水中反映出萬道霞光,上官琦長衫隨風吹動,衣袂飄飄,春陽照射下,更顯得有如臨風之玉樹,卻襯得他身側的袁孝越發醜陋。泊舟江岸的船娘漁女一個個從布篷中探出頭來,望著他們掩口笑語,但袁孝胸中坦蕩,昂首而行,別人對他笑語指點,他也不放心上。

  時已初春,長江岸邊芳草初生,上官琦步踏綠苗,緩緩而行,神態望來雖似悠閒,其實他心中極為焦急。又想到自己此番到了江南,不知是否能夠尋到師父,若是找尋不到,師父的生機,就十分渺茫了。如他還在人世,定會在家中留下行止……他心中正自思潮百轉,忽見袁孝喜道:「大哥,你看,前面果然有艘空船,呀,大哥你猜得真不錯!」言下對上官琦大表讚佩。

  上官琦微微一笑,抬頭望去,只見不遠處,江岸邊,果然一艘小船,繫在岸邊的一株樹上。柳條千縷,拂在那小船的船篷上,一個身穿蓑衣的中年漢子,盤膝坐在船頭,吸著旱煙,他衣衫雖然襤樓,意態卻頗悠閒。

  直到上官琦走到船邊,這船夫方自慢慢地回過頭來,上下打量了他們兩眼,卻又回過頭去,望著滔滔的江水出神。

  上官琦忍不住乾咳了一聲,抱拳道:「小可們想擺渡過江,不知大哥你可否方便一下,將我兄弟送到對岸?」

  那船夫頭也不回,晃著腦袋答道:「這艘船不是擺渡的船。」語氣生冷簡短,絲毫沒有通融的餘地。

  上官琦愣了愣,忍著氣道:「小可們實在急於渡江,大哥如肯方便一下,小可必有厚酬。」

  這船夫緩緩地回過頭來,再次打量了他們兩眼。上官琦滿心希望他看在「厚酬」的面上答應自己,哪知他又搖了搖頭,道:「這艘船不是擺渡的。」站了起來,走入船艙,再也不理他們。

  上官琦愣了半晌,心中雖然氣惱,卻又發作不得,只得歎了口氣道:「我們再往前面看看。」

  哪知他目光一抬,卻見那船夫又從船艙中走了出來,緩緩道:「你們急著渡江,是不是要過去弔祭的?」

  上官琦方自搖了搖頭,袁孝已搶先說道:「我們要是過去弔祭的,早就坐那邊的大船去,誰還要坐你的船。」他見那船子那副陰陽怪氣的神情,心中頗力氣惱,是以忍不住要反唇相譏。只是他天性淳厚,十分難聽的話,還是說不出來。

  那船子「嗯」了一聲,船艙中突地傳出一陣嬌柔清脆的聲音,說道:「你們既是孤身兩人,如果願意坐在船頭,不到船艙裡面來,我們就渡你過江好了。」語聲婉轉動聽,似是北方口音,卻又有吳依軟語的輕柔。

  語聲方落,上官琦只覺眼前一花,船頭已走出一個翠衫少女。他連忙垂下頭去,不敢作劉楨之平視,但就只方纔的匆匆一瞥,已覺那少女身材婉約,面目清秀,似乎美麗不可方物。

  他心中不禁暗暗道一聲:「慚愧。」討道:「原來這船艙中有女子在,難怪別人不肯擺渡了。」

  只聽那女子嬌甜的聲音重又響起,道:「你們如有急事,就不必客氣,儘管上船來好了。反正這船雖小,多坐兩人亦是無妨。」

  上官琦忙道:「如此就多謝姑娘了。」忍不住一抬目光,只見這女子宛然仁立,姿態如仙。面上雖帶笑容,但神情之中,卻又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之態,半點沒有輕佻之色。

  他心中雖不願與陌生女子共處一船,但見了這女子磊落大方的神情,再加上除此以外,別無他途,沉吟半晌,便長揖道:「如此,就多謝姑娘了!」垂首走上船舷,目光再也不敢抬起。

  那翠衫少女微微一笑,輕扭纖腰,走入船艙。那船子用手中的煙管一指船頭,冷冷道:「你們就坐在這裡,千萬不要走入船艙。」

  上官琦正色道:「這個自然。」又道:「擺渡之資,還請兄台哂納。」從懷中掏出一小錠銀,送到那船子面前。此刻他已隱約看出這船子不是常人,是以言語之中,分外客氣。

  只聽這船子冷笑一聲,道:「銀子還是你自己收下吧!」一躍上岸,解開柳樹上繩索。上官琦對此人的狂做雖然不滿,但轉念一想,人家終究是一番善意,便忍著氣和袁孝一齊面對江水坐在船頭,放眼江水蒼茫,濁波如帶,風物秀佳,美不勝收。

  他心中方自暗中讚歎這長江風物之勝,忽地聽到身後一個嬌柔的聲音輕輕說道:「這兩個少年年紀雖輕,舉動卻老成得很。」

  上官琦雙眉一展,胸中頗覺安慰。要知道無論是誰,聽到別人在暗中真心稱讚自己,心中總是高興的。那少女說話的聲音極輕,並無要上官琦聽到之意,只是上官琦耳力大異常人,是以才能聽到而已。這種話自非當面恭維之言可比。

  哪知卻聽那船子冷冷「哼」了一聲,沉聲道:「他心裡有求於我,自然要對我們恭謹客氣些。」

  上官琦愣了一愣,忽地想到自己在那古寺閣樓前的心境,一時之間,心中突熱血上湧……

  他對那吹簫老人,心中確因有求於人而生出恭謹敬畏之心,但那種情況,與此刻卻絕不可同日而語。要知他本身具寧折不彎之性,此刻一躍而起,微拂袍袖,面對艙口,像是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腳尖輕點,一掠上岸。袁孝心中雖感奇怪,但是他走了,亦自隨後跟去。

  效乃一聲,小船亦已盪開,那船子見他們兩人突地一言不發地走了,愣了愣,雙眉微皺,冷笑一聲。那翠衫少女步出船艙,望著他們的背影,秋波流轉,目光中卻隱隱泛出笑意。

  袁孝目睹上官琦一言不發地向前走去,滿面俱是憤慨之態,默默地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段,忽見上官琦以拳擊掌,低語道:「上官琦呀上官琦,你但能不要求人,還是別求人吧!」他正在青年,心性難免偏激,受到人家些許羞辱的言語,心中便忍耐不得。他卻不知道這世界之大,人事之繁,若不求人,實在是難比登天。

  他此刻心中的思潮,袁孝自不知道,亦無法答話。只見他默默走了半晌,突地回首一笑,道:「兄弟,你不要說話,看,我帶你過江。」

  袁孝茫然點點頭,只見上官琦突地一整衣冠,轉身走上一艘船,雙手下垂,目不斜視,筆直地走入船艙,尋了個空位坐下,眼觀鼻、鼻觀心地低首沉思起來。袁孝見了呆了一呆,也學著他的樣子,走到他身旁坐下。

  那渡船之上,早已坐了十餘個漢子,有的低聲細語,有的垂首而坐。見了兩人闖上船來,雖也投以驚詫的一瞥,但隨即轉過目光,低語的仍舊低語,默坐的仍然默坐,竟沒有一人出言相詢,更無一人攔阻。

  上官琦原本是想混在入叢裡渡過江去,此刻見了這些人的神情,心裡暗暗得意,知道自己這番雖是誤打誤撞,卻撞個正著。袁孝根本一無所知,心中雖有些奇怪,卻是不肯用心想它。

  過了半晌,又走上兩個人來,那船子暗中數了數人數,口中嗆喝一聲,手中長竿一點,船便離了江岸。坐在上官琦身側的一個漢子,面容瘦削,目光炯然,此刻懷中掏出個極為精緻的鼻煙壺來,深深吸了兩口,閉起眼睛,透出口長氣,側顧上官琦笑道:「兄台可要試一些,此煙來自口外,還差強人意。」

  上官琦含笑搖了搖頭,只覺此人衣著平凡,態度和藹,驟眼望去,毫不起眼。但手中這翡翠煙壺,卻極珍貴,瞧去極不相稱。

  這漢子目光的的,上下打量了上官琦與袁孝兩眼,又道:「兄台來自何方?想必也是為閔老爺子執綁的了。」

  上官琦含糊應了,心中卻暗忖:「這些人不但言語之中,對這『閔老爺子』十分尊敬,而且神態中那悲慼之態,亦不似偽裝,看來這『閔老爺子』不但在武林中極有地位,而且極得人望。」

  只聽那漢子歎道:「閔老爺子一生行善,想不到……唉!」說到這裡,倏然住口。

  上官琦心中一動,口中頓問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漢子劍眉一軒,四顧一眼,朗聲道:「在下杜天鶚,與閔老爺雖非故友,卻久仰他老人家的俠名,是以此次路過此間,聽了噩耗特地趕來拜祭一番。」

  上官琦只覺「杜天鶚」三字,頗為耳熟,隨口漫道:「久仰,久仰……」目光抬處,卻見艙中之人,此刻竟一個個轉頭過來,不住以驚奇的目光來打量這杜天鶚。

  他心中不禁又自一動,突地想起一個人來,脫口道:「難道閣下便是名震武林的『關外鞭神』杜天鶚麼?」杜天鶚微微一笑,目光中頗有得色,笑道:「杜天鶚正是在下。『鞭神』兩字,卻愧不敢當。」

  他微微一頓又道:「在下久居關外,對江南俠蹤,添生疏得很,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見告?」

  上官琦道:「在下上官琦,不過是武林中一個無名小卒。」心中卻暗忖:「久聞這杜天鶚掌中一條紫金飛龍多節神鞭,橫掃塞外七千里,生平未遇敵手。當真稱得上是條沒遮攔的好漢子,是當今武林年輕一代的高手之一,卻想不到此人神情竟然如此謙和。」

  只聽杜天鶚又道:「兄台年輕有為,在下雖不能以知人自命,卻可斷定兄台必非池中之物。」

  他面向袁孝微微一笑,又道:「至於這位兄台璞玉渾金,外拙內慧,將來成就,更不尋常,至於在下麼……這區區微名,又算得什麼?」

  袁孝對他的言洛,雖不盡解,但見他言笑和藹,亦不禁對他一笑。此刻船到中流,從兩旁架起的船窗中望去,外面江水連天,一瀉萬里,金波浩瀚,又非方才岸上所見可比。

  艙中之人,似乎全都為杜天鶚的聲名所驚。本自低言細語之人,此刻竟都住口不言,不時望向杜天鶚。

  杜天鶚卻是言笑自如,突地指著窗外道:「那邊一丘微起,想必是名傳天下的『鸚鵡洲』了。唉!……漢陽樹、鸚鵝洲,本來不過都是平凡之物,但一經詩人吟詠,便自名傳千古。看來文人手中之筆,還要比你我掌中之劍鋒利得多了!」

  上官琦含笑點頭,只覺此人雖然名震武林,但卻極為謙和,而且言語不俗,心下不覺對此人大起好感。

  武漢三鎮,鼎足而立,相距本不甚遠,約莫頓飯時刻,上官琦正和杜天鵑低聲言笑,只覺船身一震,外面船子又自嗆喝一聲。杜天鶚微笑道:「在下與兄台雖是萍水相逢,卻是一見如故,當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你看,在下與兄台彷彿只淡淡匆匆數語,想不到船已靠岸了。」站起身來,走出船艙,上官琦隨後走出去,四顧而望,心中不覺為之一愕。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3:48:14

第十九章 濱江之祭


  只見岸邊之上,搭滿了竹棚,一個接著一個,連綿不絕,長達數里。竹棚中坐滿了人,每人都穿著黑色的長衫,一眼望去,只覺黑壓壓的一片。但卻絕無喧嘩笑語之人,其中還不時有披麻帶孝的漢子,在各棚間穿梭來往,這些人神色之間,更是滿面悲慼。

  離岸十丈,一個特高特大的竹棚,裡面像是停放靈樞,隱隱有哭聲傳來。出入這間竹棚之人,神情更是肅穆。

  上官琦愕了一愕,只得隨著走下船去。袁孝目光四轉,更是目不暇接,他初入人世,幾曾見過這般光景。

  那杜天鶚此刻,亦自盡斂面上笑容,低聲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這閔老爺子人雖己死,卻是極盡哀榮。」

  上官琦心中不止一次想要問出這閔老爺於究竟是誰,但卻都強自忍住。他本想一過長江,便乘隙走去,卻想不到岸邊,便是這般光景,只得緩緩隨著杜天鶚走去。

  方自走了兩步,那高大竹棚之中,突地搶步走出五個人來,都是身披重孝,而且兩上淚痕未乾。其中兩人扶著一個矮胖少年,快步走到杜天鶚、上官倚身前,「噗」地跪了下去,哀哀痛哭起來。

  上官琦心知此人,必是孝子,見人行禮乃屬常情。袁孝卻根本不知世上的喪禮規矩,見到有人向自己跪下來,不禁大感驚異。

  孝子跪拜後,便在眾人扶持之下,走向他處。卻另有兩個黑衫人走了過來,客氣地將他們引到一處竹棚。上官琦到了此刻,也只得隨遇而安。只見又有一人,快步行來,那兩個黑衣之人雙目一張,回頭打量了杜天鶚兩眼,又自躬身一揖,說道:「想不到杜大俠居然遠道而來,請恕在下等接待不恭之罪。」

  杜天鶚連忙躬身謙謝。另一黑衣之人,接道:「杜大俠請隨在下到那邊貴賓棚去,貴友也一齊去吧!」

  上官琦呆了一呆,方侍謙辭,那兩個黑衣人卻不由分說,便將他們蜂擁至那一與大竹棚緊鄰的一個竹棚中去。

  別的竹棚中人雖然已有不少,但這棚中卻寥寥可數。當中一席的下首,坐著兩個藍衫道人,默然無話,像是在望著自己面前的茶杯出神。另外還有十餘個長衫之人,零落地散在四座。最遠的一席之上,卻箕踞著一個高大威猛、滿頭白髮的老人,顧盼之間,神情頗為倔做。他身側坐著一個婦人,卻正值盛年,雲發高挽,一身素服,鬢邊插著一朵白花,秋波流轉之間,雖然徐娘半老,但卻風韻猶存。

  上官琦目光一轉,將這些人的神態俱都看在眼裡。他雖不認得,卻知道這些人定必都是江南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只聽杜天鶚低語道:「別人我不認得,不知那老者可就是兩湖大豪,九頭大鵬雷名遠?」

  上官琦方自答話,目光轉處,心中突地一驚,脫口道:「袁孝呢?」連忙轉身望去,又大吃一驚。

  只見袁孝此刻呆呆地立在棚外,他身前卻氣勢洶洶地站著幾個黑衫大漢,像是正在與袁孝爭論。

  上官琦一驚之下,連忙大步走了過去,只見其中一個黑衣漢子,突地伸手往袁孝身上一推。他卻不知道袁孝生具異稟,本就神力驚人,再加上數年苦練,所練又是武功上乘妙諦,他這一推之下,宛如螃蜒撼石柱一般,哪裡能將袁孝推動半步?

  袁孝濃眉一皺,目光中已有怒意。原來他方才和上官琦一齊行來,但目光卻仍不住地回頭去望那突然向自己磕頭之人。恰巧此刻又有一艘江船靠岸,船上走下十數人來,那孝子自然要過去一一行禮,袁孝不知這是江南禮俗,只覺甚是有趣。

  他年紀雖已不小,卻仍天真爛漫,更是童心未抿,心裡覺得有趣,面上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正自發笑當兒,一個黑衫漢子一個箭步竄了過來,冷冷道:「閣下笑些什麼?」

  袁孝為之一愕,道:「我笑我的,不用你管。」近日來他對人語雖已較為熟悉,但說起話來,卻仍是直愣愣的,詞難達意。他卻不知道此時此刻,人人心中俱都十分悲慼,他這一笑,正是犯了人家大忌,何況他言語之中,讓人聽來又是這般無禮。

  霎眼之間,他身側已自圍過來數個黑衫漢子,人人俱都氣勢洶洶地責問於他,他卻又驚又怒,根本不知如何回答。終於有個漢於忍不住向他推了一把,他卻立刻勃然大怒,正待舉掌擊出,上官琦已快步奔來,連聲道:「且慢動手,且慢動手。」

  袁孝心中雖然怒火高張,但聽得上官琦一喊,只得乖乖將手掌收回。杜天鶚此刻亦自急奔而至,又有一個身穿麻衣重孝之人奔來,袁孝指著那漢子道:「他幹什麼要動手推我?」

  那披麻重孝之人,年紀己過知命,但步履如飛,精神矍爍,聞言長眉一軒,將那幾個黑衣漢子喝退,長揖說道:「小人無知,請各位不必和他們一般見識。」

  上官琦知道袁孝必定義在無意中闖了禍,但此刻亦不便說破。只見這老者和杜天鶚謙謝了幾句,又道:「在下金少和,久仰杜大俠英名,今日方得一見,想不到杜大俠遠道趕來奔喪,隆情厚誼,存歿俱感。但杜大俠看在小可薄面,千萬不要把小孩無禮之事,放在心上。」

  杜天鶚自亦連聲謙謝,那金少和又過來向上官琦、袁孝抱拳一揖,便又匆匆走去。

  上官琦心中卻又一動,忖道:「這金少和為人八面玲嚨,相識甚多,看來是位武林中威名極盛的人物,怎地竟會為那閔老爺子,披麻帶孝起來?」一念及此,他對這閔老爺子的身份來歷,更覺奇怪。拉著袁孝走入竹棚,袁孝不知自己實有理屈之處,心中仍自忿忿不樂,只是在上官琦面前,卻又不敢發作。

  杜天鶚目光轉動,卻在不住地打量著袁孝,突地低聲笑道:「想不到兄台年紀輕輕,不但內外兼修,而且外功竟已練成金剛不壞之境,實是可敬可佩!」

  袁孝望著他展顏一笑,亦不知謙謝。上官琦卻在心中暗道:「這杜天鶚好厲害的目光,就只方才匆匆一瞥,便已看出他武功的深淺。」

  卻聽杜天鶚又自向他笑道:「貴友如此,想必兄台的武功,更是令人驚佩的了。」

  上官琦沉吟半晌,道:「我這兄弟天生異稟,外功的確不錯,小可卻萬萬比不上他的。」

  杜天鶚微微一笑,轉開話頭,絕口不再提起武功一事。過了盞茶時分,棚外又引進兩個人來。這兩人一個身高體胖,滿面紅光;另一個卻身軀瘦小,形容枯槁。一走進來,目光四掃,便大步走到那高大威猛的老者與那徐娘半老的婦人桌前,道:「多年不見,想不到雷兄越發年輕了。」

  杜天鶚微微一笑,附耳對上官琦道:「那老者果然是『九頭大鵬,雷名遠,只不知這兩人是誰?」

  只見那「九頭大鵬」雷名遠亦自挺身而起,連聲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老夫竟能在此間見到陰陽雙絕的俠跡。」又連聲讓座。

  那徐娘半老的婦人秋波流轉,微微一笑,卻仍端坐未動,輕聲說道:「名遠,你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說話這樣大聲幹什麼,難道別人是聾子麼?」

  「九頭大鵬」雖然神情倔做,氣度威猛,但聽了那婦人之言,卻乖乖地坐了下來,還自我解嘲地低聲笑道:「老夫見著故友,一時不覺忘形了。」

  那一胖一瘦兩個漢子,對望一眼,含笑坐了下去,對那婦人似乎也有三分畏懼之心,竟也不敢高聲談笑,只是輕輕笑道:「多年不見。大嫂風采依;比我兄弟兩人,卻快老掉牙了。」

  那婦人微微一笑,卻不答話,杜天鶚遠遠看了,忍不住暗中好笑,低聲說道:「我在關外,便聽得中州武林中,有幾個出名懼內的角色,這『九頭大鵬』便是其中之一。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上官琦幼隨嚴師,對武林中成名之人,雖然知道不少,但對這些人的風流韻事,卻絲毫不知。此刻忍不住道:「小弟只知道這『九頭大鵬』不但在兩湖久享盛名,而且家資巨萬,又極善於理財,至於他還有懼內之名,小弟卻不知道了。」

  杜天鶚道:「雷名遠不但有懼內之名,而且其名顯著,不然兄弟遠在關外,怎會知道?據說這位夫人,乃是四川唐老太太的貼身丫頭,不但輕功絕高,人又美艷。而且一手毒藥暗器,更是得自唐門真傳。雷名遠已近晚年方得到這樣一個嬌妻,由愛生敬,由敬生畏,自然要懼內了。」

  上官琦「哦」了一聲,道:「原來她竟是四川唐門的人。」要知道四川唐門,毒藥暗器,名震武林。二百餘年,聲名未嘗稍減,上官琦自是知道的。

  只聽杜天鶚又道:「還有那『陰陽雙絕』,據說亦是兩位怪人。這兩人一個是少林外家弟子,一身十三太保橫練,混元一氣童子功,據說已至刀槍不入的火候。一個卻是辰州言家掌門人的師弟,外門陰功,自然也有十分火候。這兩人不但武功練得一陰一陽,而且生相亦是一陰一陽,是以武林中人,才稱他兩人為『陰陽雙絕』。」

  他頓了一頓,又道:「奇怪的是,這一陰一陽、極陰極陽、萬分不調和的兩人,數十年來,竟是焦不離孟,秤不離銘,時時刻刻俱在一處。」

  上官琦微笑道:「杜兄久居關外,對中州武林中事,卻能如數家珍,當真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了。」

  杜天鶚笑道:「武林中事,原本聲息互聞。」語聲突地一頓,聲音放得更低:「只是我卻想不到,今日竟會有這麼多的武林中頂尖人物,來到此間。你看,連少林門下,都像是也有人來了。」

  上官琦轉目望去,只見方纔那老者金少和,此刻已引著兩個灰袍僧人走人竹棚來。這僧人垂眉閻目,神色十分莊穆,合掌當胸,緩步走了進來。四顧一眼,卻筆直走向那兩個藍袍僧人身前,沉聲道:「青城舊友,別來無恙?」

  上官琦、杜天鶚俱都一愕,杜天鶚又自附耳道:「方纔我見這兩個道人頗為眼生,想不到他們竟是多年不問武林中事的青城門下。」

  只見這兩個道人,亦自站了起來,合掌道:「多蒙上人關詢。」另一人道:「深山之中,不計歲月,但自從昔年峨嵋金頂一別,算來已有十餘寒暑,想不到上人依然故我,想必道行更為精進了。」

  金少和垂首沉聲接道:「道長與上人俱是得道高人,不但功行深厚,而且駐顏有術。只是老夫,唉!……世事碌碌,在在煩心,哪有各位深山白雲,那等自在。」

  棚中眾人的目光,此刻不約而同地俱都投注向這藍袍道人與灰袍僧人的身上,有的知道他們來歷,便低語道:「這兩位便是少室峰少林寺達摩院的鐵木大師與凡木大師,那兩位道人,聽他們口氣,想必是昔年雙劍蕩群魔的『青城雙劍』了。」

  上官琦此刻越看越奇怪,這「閔老爺子」縱然是武林中一代大豪,但青城和少林的長老卻也無須那麼遠道趕來致祭呀!一念至此,他不禁暗中思忖:難道這閔老爺子的喪吊之中,還有什麼隱秘不成?

  於是他忍不住問道:「杜兄,這位閔老爺子,是什麼人?竟有這麼大的氣魄,連這多江湖上難得一見的高人,都趕來奔喪憑弔?」

  杜天鶚低聲說道:「這位閔老爺子,出身江南道上,一家名鏢局的鏢頭。但在進入中年後,就放棄了刀尖底下討生活的鏢局生涯,落戶於此,替人排難解紛,聲名漸著。起初之時,也只限於江上漁幫等人,二十年前,中原道上各大門派和西域三聖相約比武,選定了黃鶴樓下,作為比武之地……」

  話到此處,忽聽一個高昂的聲音叫道:「諸位俠駕光臨,蓬革生輝。閔老爺子能得諸位這樣憑弔,雖死九泉,亦將領受諸位盛情了!」此人聲音雖然高昂,卻微帶沙啞之音,想是數日夜中未能安心睡眠,和悲傷過度所致。

  他微微停頓一下,又道:「喪事期中,我們接待不周,待慢之處,還望各位大量包涵。現由閔老爺子的公子、千金,先向諸位拜謝奔喪盛情。」

  上官琦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四旬左右的中年大漢,扶著一個身披重孝、頭圍白中、二十三四的白淨少年,站在棚口之處,雙目紅腫,滿臉睏倦之容,想是近日內,過份悲慟所致。

  在那少年身後,有一個四十上下的老媽子,攙扶著一個身材窈窕的少女。那少女除了一身重孝之外,臉上蒙了一層白紗,無法看清她的面目,但見一雙瑩瑩玉手,想來定是十分美麗。

  只見那身披重孝少年,抱拳一個長揖,說道:「家父之喪,承蒙諸位大師、道長、伯伯、叔叔,遠道趕來憑弔,晚輩悲痛過深,未能一一接待。禮貌不周之處,還望伯伯、叔叔們大量包涵。」說完,又是一個長揖。

  竹棚中人,紛紛站起,欠身回了半禮。上官琦依樣葫蘆,目光看著杜天鶚的舉動,仿照施為。

  袁孝卻是一舉一動,倣傚著上官琦。

  那少年長揖過後,微微向旁一讓。那面蒙白紗的少女,卻輕移嬌軀,微微向前移了兩步,說道:「不孝女叩謝諸位伯伯、叔叔們遠來弔喪之情。」

  九頭大鵬雷名遠突然站了起來,說道:「閔兄究竟得了什麼重病,怎麼這樣快就仙遊道山?」

  那重孝少年答道:「家父……家父是……」

  那扶持他的中年大漢接口說道:「雷兄和閔老爺子交誼深厚,請恕閔公子在傷痛之中,詞難達意,待會當恭請雷兄到後宅一瞻閔老爺子的遺容。」

  忽聽一聲「阿彌陀佛」,兩個灰袍僧人齊齊合掌站起,左面一僧說道:「貧道等奉諭而來,亦望能一睹閔老施主遺容。」

  金少和不待中年大漢開口,搶先抱拳答道:「兩位禪師放心,大祭之前,定當恭請兩位一見閔老爺子遺容。」

  那兩個藍袍道人,緊隨站起身子,望了金少和一眼,道:「貧道等不知能否有榮一睹閔老施主的遺容?」

  金少和道:「應該,應該。屆時,兄弟親來相請諸位到後宅一見閔老爺子的遺容,也許還要借重諸位……」他似是自知話中露了破綻,倏而住口不言。

  一直沒有講話的陰陽雙絕,忽然站起身來,插口說道:「怎麼?閔兄可是受人暗算死的麼?」

  那重孝少年道:「家父之死……是……」他極似不願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父親死因,「是」了半天,仍然「是」不出個所以然來。

  倒是他身後披孝少女,接了下去,說道:「家父之死甚是突然,一時之間,很難斷定死因。待會兒諸位見到家父遺容時,或可有所賜示。」

  陰陽雙絕相互望了一眼,緩緩坐了下去。

  金少和抱拳對群豪說道:「諸位請自行小坐片刻,在下要帶著他們兩位謝客。」說完,當先轉過身去,出了竹棚。那身披重孝的少年。少女,緊隨在金少和身後,魚貫步出竹棚。

  上官琦低聲對杜天鶚道:「杜兄不要看看閔老爺子的遺容麼?」

  杜天鶚道:「這個咱們不必爭求,到時間他們如不請咱們,落得少惹一點麻煩。」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看一代大豪的遺容,哪裡會找出麻煩,倒叫人難以思解了……」但又不便追問,只好悶在心裡。

  忽聽一個微帶尖厲的聲音,說道:「你看那猴頭猴腦的娃兒,竟也被讓入貴賓棚中,倒是叫人難以猜出他的來頭。」

  這孝棚本就不大,棚中之人,又都是武林中一時俊傑,個個耳目都極為靈敏。那人之言,不但坐得較近的上官琦、杜天鶚、袁孝三人聽得清清楚楚,就是棚中所有的人,都已聽到了,齊齊把目光投注到袁孝身上。就連那兩個神態肅穆的少林高僧,也都不自禁地轉過臉去,把目光投注在袁孝身上。

  上官琦凝神望去,見那說話之人,正是陰陽雙絕中的那身軀瘦小、形容枯槁的人。

  袁孝似已聽出那人說的是譏笑自己之言,不禁雙眉聳動,一對猴眼中精光暴射,盯住那身軀瘦小之人,一副躍躍欲動神情。

  上官琦怕他發起野性,突然出手,趕忙喝道:「袁兄弟,不可造次出手。」

  袁孝回頭望了上官琦一眼,默然垂下頭去。

  那身軀高大、滿臉紅潤的人,笑道:「兄弟,你聽到沒有,他不但長得一副猴像,而且人也姓袁,倒是無獨有偶的巧合了。」

  杜天鶚看袁孝閉目垂首而坐,對兩人之言,渾似不聞,但心中已甚激動,身軀微微抖顫,兩眼角間,淚水垂腮而下。心中忽生不忍,立時冷笑一聲,罵道:「自己一身綠毛,還罵別人是妖怪,也不拿鏡子照照,看看自己有幾分人相?」

  陰陽雙絕中那身軀瘦小之人,突然站了起來,怒聲喝道:「你罵的什麼人?」

  杜天鶚緩緩站起身子,冷冷地望了陰陽雙絕一眼,淡淡答道:「我罵誰你還能管得著麼?」

  陰陽雙絕,凶名卓著,江南道上黑白兩道中人物,都要相讓他們三分,如何能忍下杜天鶚的閒氣?舉手一掌擊在桌上,冷冷說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杜天鶚目光環掃一周,只見那兩個灰袍僧人,仍是滿臉肅穆地正容而坐,對幾人爭吵之言,渾似未聞。

  兩個藍袍道人,也只微微一瞥,立時又轉過頭去。

  九頭大鵬雷名遠卻似非常留心,不時把目光投視過來。

  但那美麗的中年婦人意態間卻甚冷漠,雖然沒有出口干涉雷名遠,不讓他多管閒事,但每當雷名遠轉臉相望杜天鶚時,立時輕掣下柳眉,顯然她不願丈夫卷人這場是非之間。

  最奇怪的就是那面色紅潤身軀高大的漢子,他和那瘦小之人,並稱為陰陽雙絕,一向寸步不離,但此刻卻是靜坐旁側,一言不發。

  杜天鶚環顧過室中形勢之後,心中已有了幾分把握,暗暗忖道:「看來鐵木、凡木兩位高僧,不屑管這樁閒事。青城雙劍也擺出一副袖手旁觀的姿態。雷名遠可能要管,但他那位夫人,卻似不願他管,其人懼內著名,夫人不同意,大概不敢違拗。陰陽雙絕雖然名著一時,但上官琦和袁孝能聯手對付一個,餘下的一個由我對付,決無困難。」

  他心思填密,暗中衡量了敵我形勢之後,才冷笑一聲,說道:「只怕未必,眼下還不知咱們哪個活不下去?」

  那身軀瘦小之人,正是陰手言剛。此人除和陽拳普侗練成陰柔、陽剛合壁克敵手法之外,還倚仗辰州言家門的聲威、靠山,平時在江湖上的橫蠻,較同伴陽拳普侗,更為張狂,哪裡能忍得下杜天鶚的譏諷之言?當下離開座位,大步直走過來。

  上官琦目睹杜天鶚為袁孝抱打不平,不惜和人衝突,心中甚感過意不去,搶先站起身來,迎了上去,攔住陰手言剛的去路。

  言剛冷笑一聲,喝道:「你要找死,還不給我閃開!」伸手橫拍一掌。

  上官琦不閃不避,右手一翻,食、中二指一驕,疾向言剛拍出右臂脈門上面拂去。

  陰手言剛,似是未料到上官琦一出手就是極上乘的斬脈手法,心中吃了一驚,駭然向後退了三步。

  杜大鶚雖然瞧出上官琦英華內蘊,必是出身名師門下,但也未料到他小小年紀,竟然身懷拂穴斬脈的上乘手法。

  要知這拂穴斬脈手法,非同一般點穴可比。不但要精熟它奇奧的變化,還需有上乘內功為輔,才能在舉手一拂之間,傷人穴脈。

  陰手言剛退下之後,未再立刻出手。等了約片刻工夫,才冷冷問道:「你是什麼人的門下?快說出來,免得老夫開罪故舊之人。」

  原來他被上官琦一招迫退之後,不敢再貿然出手。沉思了良久,才這般喝問一聲,一面可查問出上官琦的身世,再者亦可擺擺一副空架,預留下台之階。

  上官琦不願把身世告訴對方,故作沉思了片刻,道:「在下出身何門何派,恕難奉告。但有一樁事,你可以放心,在下師門決和你攀不上一點關係。」

  陰手言剛本想藉機下台,因他目睹上官琦那一招拂穴斬脈的手法,迅快異常,似非易與之輩,只怕在眾目睽睽之下,敗在他的手中,那可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一生英名,盡付於流水之中。

  但上官琦這一答覆,使他不好立時退下了,一面暗自運功戒備,一面冷冷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上官琦回頭一指袁孝道:「他叫袁孝,我叫上官琦……」

  言剛不待上官琦說完,突然冷冷接道:「兩個無名小卒。」左手一伸,疾如雷奔電閃一般,直抓過來。

  原來他想在上官琦不防之下,施出一招擒拿的手法,扣拿對方手腕脈門。但又覺著自己在江湖上,亦是甚有地位身份之人,不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對人施襲,掌勢出手,才喝了一聲:「兩個無名小卒!」話出口,掌勢已到。

  上官琦疾向旁側一閃,讓開三尺,一招「風雷突起」,反臂拍出。

  這一招不但凌厲無比,而且奇奧難測,讓敵還擊,一齊出手。

  掌勢未到,強勁的掌風潛力已然近身。

  言剛吃了一驚,趕忙縱身向後退了五步。

  他讓避雖已夠快,但仍被上官琦掌風擊中,身子一晃,又向後退了三步,才穩住馬步。

  棚中諸人,似都為上官琦奇異的招術、雄渾的掌力,引起了注意。兩個灰袍少林高僧四道目光,一齊投注過來,臉上微現驚愕之色。

  青城雙劍彼此相互望了一眼,微微一皺眉頭。

  九頭大鵬雷名遠更是叫了出來,輕輕地咦了一聲。

  那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也為上官琦出手的掌勢所驚,星目轉動,不住在上官琦身上打量。

  陽拳普侗霍然站起身子,走到陰手言剛身前,低聲問道:「這小子扎手麼?」

  但上官琦不知武林過節,也不知陰手言剛存有藉機下台,幾句話,說得十分冷漠,使陰手言剛騎虎難下。

  陽拳普侗冷笑一聲,目注上官琦道:「此時此地,不宜動手,倒不如咱們約定一處僻靜所在,好好地拼上一場。」

  上官琦暗道:「我和他們本無什麼冤仇,約地相鬥,似無必要,但如不答應下來,又恐損傷杜老前輩的威名。」一時之間,甚難決定,回頭向杜天鶚望去。

  這時,早已有人把陰手言剛和上官琦動手之事,告訴了金少和。只見他匆匆忙忙地奔人竹棚,先對陰陽雙絕抱拳一揖,又回頭對上官琦躬身一禮,說道:「三位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都請看在兄弟份上,彼此相讓一步,等會兒,兄弟設宴替三位和解和解。」他似是還有十分緊要之事,滿臉焦急不安他說完後,目光一直在三人臉上打轉。

  只見杜天鶚微微一笑,說道:「小兄弟快請回座,金兄既然出面講話,咱們縱然受點委曲,也就算了。」

  上官琦抱拳對金少和還了一禮,轉身回到原位坐下。

  他江湖經歷閱歷甚少,也不知說幾句場面話交代。

  陰陽雙絕彼此望了一眼,皺皺眉頭,也不知如何處理此等場面。

  金少和又抱拳對陰陽雙絕一禮,說道:「兩位請賞兄弟一個薄面吧!」

  陰陽雙絕齊齊抱拳還了一禮,一語不發地退回到座位上。

  金少和眼看一場紛爭,在自己幾句勸慰之言下,消解於無形之間,又抱拳對室中群豪一禮,高聲說道:「兄弟還有點事,諸位請稍坐片刻,酒飯即將送上,等會兄弟再來向諸位敬酒。」轉身大步而去。

  室中突然間沉寂下來。

  青城雙劍和九頭大鵬雷名遠夫婦,不時把目光投向上官琦,陰陽雙絕更是滿臉忿怒之色,常常轉頭望望。

  上官琦忽然心中一動,想起了白馬山古寺中那老人說過的一句話,如若你施用我傳你的武功,必將引起江湖上甚多人的注意,招來很多麻煩。

  他忽然覺到心中不安起來。

  杜天鶚似是看出了上官琦不安之色,微微一笑,低聲說道:「小兄弟果是非常之人,剛才出手一擊,已是喪陰陽雙絕之膽。」

  上官琦道:「哪裡哪裡,老前輩過獎了。」

  杜天鶚道:「陰陽雙絕色厲內在,心中早已有了自知不敵之感,他們約期比武之事,不過自找台階而已。」

  他說話聲音雖低,但室中之人,都是江湖間一流高手,個個耳目靈敏異常,雖未把兩個人對答之言,聽得一字不漏,但己聽去了大半。

  陰手言剛越想越覺不是味道,心中又是懊惱,又是忿慨,低聲對陽拳普侗說道:「咱們今日如不約那小子比試一場武功,陰陽雙絕的威名,只怕要大受損傷。」

  普侗目光轉動,一瞥鐵木、凡木大師,答道:「此地不是爭氣之地。言兄如能夠忍得這口氣,那就算了;如是難以忍下,此刻也不宜和他們衝突,不妨和他定下後會之約。」

  陰手言剛和陽拳普侗,久日相處,對他出身來歷,甚是瞭然,知他出身少林寺中弟子,因犯清規,偷逃出寺,蓄髮還俗。此事雖已相隔二十餘年,但他心中對少林寺中僧侶,仍存有畏懼之心,大概是看到了鐵木、凡木兩人在場,是以不敢胡亂出手,擔心被兩人瞧出武功來路……

  心念一轉,對普侗不滿之氣頓消,霍然站起身子,大步直向上官琦座位所在走去。

  袁孝只道他又來動手,雙腳猛一點地,由座位上飛縱而起,直向陰手言剛迎撞過去,身法迅快,一閃而至。

  上官琦低聲厲喝道:「袁兄弟不要胡鬧。」

  陰手言剛似是未料到形似人猿的袁孝,身法竟是迅如電閃。他本全神貫注在上官琦身上,待聽得衣袂飄拂之風,警覺轉身時,袁孝已到身前,五指若鉤,當頭抓下。

  如非上官琦及時的一聲喝叫,言剛在招架不及之下,定難躲過袁孝一擊。

  袁孝去勢迅快,收勢更快,聽得上官琦的聲音,突然一吸丹田真氣,懸空一個觔斗,翻了回來,仍然原姿不變地坐在原位之上。

  他心地渾厚,無意賣弄,但卻在不知覺中,露了一手罕聞罕見的輕巧功夫。單是這一去一來之勢,已使全室中人為之駭然。

  陰手言剛目睹袁孝的奇速驚人身法,油生怯敵之念。猶豫了一下,才放慢腳步走了過去,相距上官琦還有三四步遠,停了下來,說道:「此時此地,不宜動手。但咱們這場過節,也不能就此算了,半月之後,咱們在黃鶴樓下相見,屆時再找僻靜所在,了斷今日之事。」

  他說完之後,等待答覆,哪知等了半晌工夫,不聞一句回答之言。

  原來杜天鶚心想此事應由上官琦決定,上官琦卻想該由杜天鶚決定,結果,兩人都未接口。

  陰手言剛等了良久工夫,仍不聞兩人答言,大感羞惱,不覺之間,野性又發,大聲喝道:「你們是聽到沒有?」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3:50:36

第二十章 密室驚異


  上官琦皺皺眉頭,正待開口,忽聽竹棚外面,傳入來一個沉重的聲音,道:「言老前輩肯賞臉,趕來憑弔家父,我們感激莫名。但如要在此地生事,那就未免有點不近人情了。不論何人,肯來憑弔家父,我們都把他當朋友看待。言老前輩縱然遇上有過嫌怨之人,也望賞個金臉,等離了此地再說。」

  上官琦轉頭向外望去,只見那身披重孝的少年,當門而立,目光一直盯注在陰手言剛的臉上,憂傷的神情間,微現怒意。

  陰手言剛平時縱橫江湖,傲氣凌人,哪裡受過此等羞辱?今日連番受到挫折,心中忿怒已極,只覺一股怒火直衝上來,回頭對陽拳普侗說道:「咱們來此憑弔閔老英雄,不過是敬重閔老英雄的為人而已,談不上什麼深厚交情。既是人家不歡迎咱們,那就算了。」言下之意,已明白催促陽拳普侗立時離開。

  那身披重孝少年,既未伸手攔阻,也未再接口說話。

  陽拳普侗緩緩站起身來,慢向前走去,看來他似是十分不願離開,但又不願違拗同伴之言。

  九頭大鵬雷名遠,忽然重重地咳了一聲,說道:「兩位請慢一步,聽兄弟幾句話如何?」

  陰陽雙絕人已走近棚門.聽得雷名遠的話後,一齊停了來。

  那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輕輕一罩柳眉,似是對雷名遠多管閒事的態度,大不滿意,但卻沒有出言相阻。

  雷名遠大概心中知道自己多管閒事的態度,夫人決難同意,不敢轉望夫人一眼,目注陰陽雙絕說道:「兩位在這大祭之中鬧事,也難怪閔公子出言相勸。如果兩位就此一怒之下,絕袂而去,勢非留給武林同道閒言。兄弟之意,深望兩位三思而行,免留笑柄。」

  陽拳普侗藉機對陰手言剛說道:「既然雷兄出言相勸,我瞧咱們兄弟還是留在這裡,等大祭之後,再走吧!」

  陰手言剛略一沉吟,拱手對雷名遠,道:「衝著雷兄這兩句話,我們兄弟就是再多受一點委曲,也要忍下了。」

  那當門而立的重孝少年,忽然深深對陰陽雙絕一揖,道:「晚輩言詞,或有不恭之處,深望兩位老前輩大量包涵一二。」

  陰陽雙絕雖然氣度狹小,但在這等情景之下,不得不裝出一副恢宏氣度,齊齊抱拳,還了一禮,重又退回原位坐下。

  那身披重孝少年,當門一個羅揖,說道:「諸位伯伯叔叔們,家父即要入殮,如果想一睹家父遺容,請隨晚輩到後宅一行。」

  鐵木、凡木大師,當先站起身來,單掌立胸,宣了一聲佛號,緩步向棚外走去。

  青城雙劍、九頭大鵬雷名遠夫婦,緊隨著站起身來,隨在鐵木、凡木大師身後而行。

  陰陽雙絕交頭低語了幾句,也站了起來。

  杜天鶚越看越覺事不尋常,不禁引起好奇之念,低聲對上官琦道:「咱們也跟去瞧瞧吧!」

  上官琦童心顯得未退,好奇之念,更是強烈,但他生性拘謹,常常克制著心中的好奇衝動,一派少年老成。

  如今聽得杜大鶚一提,哪還能忍得住,當下站起身來,說道:「老前輩如果要去,晚輩極願奉陪。」

  杜天鶚微微一笑,站起身來,隨在陰陽雙絕身後,出了竹棚。

  上官琦、袁孝緊隨杜大鶚的身後。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似是未曾料到,室中所有的人,竟然全要去看,不禁一皺眉頭。

  大概是他覺著話己說出口了,不便出爾反爾,伸手攔阻,臉色上極是不悅,想來他心中定然更不快樂。

  杜天鶚看見裝作沒看見,昂首挺胸由他身側走過。

  袁孝在最後,那身披重孝少年不知是難再忍耐心中的不悅,還是看袁孝長像太過難看,待袁孝走過身側時,忽然伸手一攔,低聲說道:「這位兄弟,你也要去瞧家父的遺容嗎?」

  袁孝也不解別人間話心情是好是壞,微微一笑,道:「是啊,我一向是跟著大哥走的。」大步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長長吁一口氣,放過袁孝,似是那一口長吁之氣,消除了心中煩惱。突然加快了腳步,向前奔去,搶在鐵木大師前面帶路。

  走過幾處竹棚時,棚中的人,都對這群人投以羨慕的眼光,也有指手低論,這是少林高僧,這是九頭大鵬雷名遠……那中年婦人,是四川唐太大門下……隱隱可聞。

  繞過了幾處竹棚,到一所高大的宅院前面。

  兩扇黑漆大門上,滿佈素花,但卻緊緊關閉。

  那身披重孝少年,輕輕叩動門上銅環,呀然一聲,兩扇黑門大開。

  四個健壯的大漢,垂手分列兩側,每人頭上包著白布。

  儘管外面竹棚中人聲嘈雜,憑弔之人,多得難以數計,但這高大的宅院中,卻是鴉雀無聲,肅穆異常。

  鐵木大師當先進門,眾人相繼而入。袁孝剛剛踏進門內,分列兩側的四個健壯大漢,立時一齊動作,迅快地關上大門。

  上官琦怕袁孝被關在門外,不禁回頭一望。

  匆匆一瞥之間,忽然發覺那四個健壯大漢飄起的衣袂下,隱隱現出兵刃。

  他忽然覺著這閔老爺子之死,更非尋常。雖然在辦理喪事的開祭期中,仍然戒備得這等森嚴。

  一座廣大的前院,中間鋪著一條白絹。那身披重孝的少年,走在前面帶路,他走得很慢,緩緩地由那絹上面走去。

  相隨眾人,只好隨他走在白絹之上。

  上官琦瞧得心中甚覺奇怪,暗道:「在地上鋪著白絹,人卻從絹上走過,不知是何用意,難道此地有此風俗不成?」

  心中不解,但人卻隨人身後,也從絹上走過。

  這條白絹,一直長達二門的石階前面。

  廣闊的前院中,除了植有幾株花樹之外,別無他物。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登上石級,回頭對鐵木、凡木大師等說道:「二門之內,養有幾頭惡犬,諸位請在此地略為停息一下。容晚輩通知傭人,先把幾條惡犬鎖起,再來恭請諸位。」

  鐵木大師合掌說道:「小施主儘管請便。」

  那身披重孝少年,舉手在二門銅環上叩了幾下,只聽呀然一聲,那緊閉的二門,突然打開一條僅可一人通過的門縫,伸出一個頭來,瞧了一下,又復隱入門後。

  上官琦暗暗忖道:「開吊相祭,竟然還是戒備得這等森嚴,看來這閔老爺子之死,只怕非比尋常。」

  忖思之間,那身披重孝少年,已然進了門去。

  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二門呀然大開。那身披重孝的少年,當門而立,抱拳作禮道:「諸位請進吧!」

  鐵木大師當先而入,凡木大師、青城雙劍、九頭大鵬雷名遠、陰陽雙絕、杜天鶚、上官琦等,魚貫相隨而入。

  二門之內,又是一座院,繁林盆花,極盡庭院之盛。中間一道紅磚鋪成的行道,道上也鋪著一條白絹。

  兩側廂房,窗門大開,但卻不見一點人跡。

  走完紅磚行道,是一所廣闊的大廳。

  那身披重孝少年停下步來,拱手說道:「家父就停樞此廳,諸位老前輩請進吧!」身子一側,退到門旁。

  鐵木大師帶著群豪,步入大廳。

  四支白燭,火光閃動,素花供奉,白幃低垂。

  鐵木大師面對那低垂白幃,合掌宣了一聲佛號,口中喃喃禱告。聲音低沉異常。上官琦等站在身側,也聽不出他說的什麼。

  這時,那身披重孝少年,已隨著走了進來,悄無聲息地站在眾人身後。

  鐵木大師回頭,望了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眼,說道:「老衲可否進素幃一見閔老施主遺容?」

  那重孝少年道:「大師儘管請便。」

  鐵木大師橫跨一步,伸手揭開低垂白幃,緩步走了進去。

  凡木大師正要舉步相隨,那身披重孝少年,突然說道:「幃後靈前,地方狹小,大師最好等那老禪師出來之後,再進去不遲。」說完抱拳一揖。

  上官琦聽得甚感奇怪,暗暗忖道:「難道看那閔老爺子的遺容,還得一個個去看不成?」

  但見凡木大師雙掌合什微一欠身,果然站立素幃之前不動。

  鐵木大師進了那素幃之後,久久不見出來,似是那低垂的白幃之後,有著甚多可看之物,可看之事。

  逐漸群豪都感不耐起來。連那定力深厚的凡木大師亦有些不安起來,微閉的雙目突然一睜,兩道眼神暴射而出,投注在那身披重孝少年身上,冷然問道:「閔老施主的遺容,可在這白篩後面麼?」

  那身披重孝少年,點頭答道:「晚輩怎敢相欺諸位廣他說得誠誠懇懇,叫人一聽之下,無法不信。

  凡木大師按捺下胸中焦慮,長長吁一口氣,又耐心在外面等候。

  又過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仍不見鐵木大師出來。凡木大師似已難再忍耐,低宣了一聲佛號,道:「閔施主請恕老鈉擅闖靈篩之罪了。」也不待那身披重孝少年答話,身子一側,衝入了素幃之中。

  那身披重孝少年,本要出手攔住,但卻又突然縮了回來。

  青城雙劍齊齊躬身材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立掌,說道:「施主既可破例,貧道等斗膽,援例相求了。」

  兩入口中雖然說得甚是客氣,但行動之間,卻是擺出一副硬衝硬闖的樣子,右手平伸而出,大步向前衝去。而且去勢奇快,身子一晃,人己衝入了低垂的白幃之中。

  九頭大鵬雷名遠,乾咳了兩聲,道:「世侄既可放別人進入素幃,總不能把我這位老叔叔擋在素柿外面吧?」口中說著話,人卻放步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低聲說道:「雷叔叔請稍待片刻如何,待他出來之後……」

  雷名遠雙目一瞪,道:「我和你父親有著數十年深厚交誼,難道還不如外人?」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無可奈何地向後退了一步,讓開去路,放過雷名遠夫婦兩人。

  這時,站在素篩外面的只餘下陰陽雙絕、杜天鶚、上官琦和袁孝等五人。

  杜天鶚望了陰陽雙絕一眼,低聲對上官琦道:「既然都可進去,咱們也不能站在此地。」昂首大步而行,掠著陰陽雙絕身旁而過,直向素篩衝去。

  上官琦和袁孝更是早按捺不住好奇之心,緊隨杜天鶚身後,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一橫身子道:「諸位可否稍候片刻?」

  杜天鶚道:「我們已等得不耐煩了,令尊一世英雄,我等不過慕名前來憑弔,但求能得一睹遺容。我們還有要事趕辦,還望閔公子優容一二!」

  他口中雖然說得十分客氣,但人卻直向素幃裡面衝去。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臉上突然泛現怒意,但他終於又忍了下去,退到一側,放過杜天鶚、上官琦等。

  素幃後並非是停的棺材,卻是一條狹窄得僅可容兩人並肩而行的甬道,直向後面通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說呢,少林寺兩位大師怎麼進去了那樣久沒有出來,原來這素幃之後,還有著這樣一條甬道。」

  回頭望去,只見那重孝少年,也緩步隨在袁孝之後,走了進來。

  向前深入了五六丈,那甬道忽然向一側轉了過去。

  杜天鶚回頭看了上官琦一眼,低聲說道:「咱們走的這甬道,恐怕已深入地下了……」

  上官琦「嗯」了一聲,點點頭說道:「若是他們把兩面出口封住,咱們是否要被活活地困在這裡?」

  杜天鶚笑道:「豈止活活困住,如若在一面放下水來,或是放下火來,縱然是身具絕世武功,也難生存……」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有一件不解之事,一時間,實叫人難以思解透徹。」

  上官琦道:「什麼事?」

  杜天鶚道:「由那大廳通入這地道中來,巧奪天工,叫人無法看得出來。這等浩大的工程,自非短時可以完成,那麼這條甬道,定然是在那閔老爺子生前築成。」

  上官琦點點頭,道:「不錯。」

  社天鶚道:「他死後仍然把遺體藏在這等隱秘之處,不知是何用心?」

  上官琦聽得微微一怔,暗道:「是啊,難道那閔老爺的屍體,還怕人偷盜不成?」

  忖思之間,人已到了一處轉角所在,隱聞傳來談話之聲。

  轉過彎,景物忽然一變,只見一座空曠的室中,站著鐵木、凡木大師、雷名遠夫婦和一位全身素裝的少女。

  杜天鶚、上官琦等都不覺加快了腳步,進入室中。

  只見室角之處,端坐著一位胸垂長髯的老者,正在和鐵木、雷名遠等談話。

  那老者目光緩緩掃掠過杜天鶚、上官琦等,微微頷首作禮。

  杜天鶚略一沉吟,抱拳說道:「老英雄可是閔大俠……」

  那老者欠身作禮,說道:「不敢,不敢,兄弟閔仲堂,兄台是……」

  杜天鶚道:「小弟杜天鶚。」

  閔仲堂道:「久仰,久仰,關外神鞭,競也來到中原……」目光又還投到上官琦身上,道:「這位小兄弟是……」

  上官琦一抱拳道:「晚輩上官琦,身後是我義弟袁孝。」

  閡仲堂道:「諸位跋涉遠來,老朽感激不盡!」

  上官琦回頭望望杜天鶚,口中連道:「哪裡,哪裡,晚輩初入江湖,得見老前輩的風儀,實乃生平之幸。」

  閔仲堂長長歎一口氣,道:「老朽己身受了極重大內傷,只是一息尚存而已。大半輩子在江湖上走動,早已厭倦刀尖下討飯的生涯,對人世間的恩恩怨怨,也看得淡了。這次藉故裝死,希望江湖上的故舊好友,漸把老朽淡忘,大祭過後,老朽即將找處僻靜的山區歸隱林泉,埋骨青山下,和草木同朽。」

  他微微頓了一頓,又道:「想不到諸位故交情深,義薄雲天,竟然要一見老朽遺容。犬子、小女連相傳報,甚使老朽為難。不願使諸位失望,特命犬子帶諸位暗室相晤。老朽唯一心願,就是敬望諸位別把今日相晤老朽之事,傳說出去,老朽就感激不盡了。」

  這番話似是而非,只聽得群豪個個心中疑竇叢生。

  雷名遠環目圓睜,盯在閔仲堂臉上,一瞬不瞬地問道:「老哥子,咱們兄弟有幾年不見了?」

  閔仲堂輕輕地咳了一聲,道:「咱們老兄弟只怕八九年不相見了。唉!暮年歲月,最是多變,兄弟是不是胖了一些,老啦,老啦!昔年雄風,已蕩然無存了……」

  雷名遠拂髯一笑,欲言又止,半晌後,才啼噓說道:「歲月催人,世風日下,咱們老兄老弟,也覺著疏遠多了。」

  鐵木大師突然合掌說道:「老袖奉了敝寺掌門方丈之諭,特地趕來相護閔老施主的靈樞,敝寺方丈,三日內當可趕到,哪知閔老施主是藉故裝死,這倒叫老袖好生作難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突然接口說道:「兩位老禪師如不覺寒舍簡陋,就請在此息駕三日,待貴寺方丈到後,見過家父之面再走,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鐵木、幾木互相望了一眼,正侍答覆,忽聽那素服少女嬌脆如鈴的聲音接道:「我看不用啦,兩位大師德高望重,如何能在咱們家中留住?」

  閔仲堂接道:「鳳姑……」突然重重地咳了一聲,又道:「鳳兒說得不錯,請兩位上覆貴寺方丈,就說我閔某人心領盛情了。」言下之意,大有逐客之心。

  上官琦看得大感奇怪,暗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忽覺身後傳來了一陣步履之聲。

  轉頭望去,只見人棚時接待自己的金少和,急步奔了進來。一見室中,來了這多人,不禁微微一怔。

  但剎那之間,又恢復了鎮靜之容,抱拳一個羅揖,說道:「萬事齊備,大祭可要開始麼?」他目光一直在那素服少女,和重孝少年身上轉動,也不知他是問的哪個。

  那身披重孝少年,望了素服少女一眼,道:「請妹妹作主裁決。」

  那素服少女秀眉微微一掣,回過臉兒,躬身說道:「爹爹作主。」

  閔仲堂一擺手,道:「既然萬事齊備,那就開始大祭吧!」

  金少和已衝著鐵木、凡木大師等一抱拳,說道:「諸位不知是否參加那大祭之禮?」

  那素服少女接道:「自然是要參加的了。如果他們不參加大祭之禮,勢非引起甚多人疑心不可……」

  她微一忖思,對那坐著的長髯老人說道:「爹爹今日已說話太多,該好好地休息啦。」她轉頭望著那身披重孝少年道:「哥哥,咱們先走一步吧!」

  那身披重孝少年,立時轉身向前走去。

  素服少女又抱拳對室中諸人說道:「諸位伯伯叔叔老前輩們,家父大祭,如若不見諸位參加,勢將引起甚多的懷疑,只好請諸位參加一下大祭之典了。」

  鐵木、凡木大師既未應好,也未說不行,轉身向外走去。

  青城雙劍相互望了一眼,道:「大祭過後,我們還有一點小事,想和令尊談談,不知是否可以?」他似已看出了這素服少女,才是真正主持大局的幕後人物,是以直接對她提出。

  那素衣女微微一擎柳眉道:「這事得問家父了。」

  閔仲堂本已閉目假寐,聞言望了兒一眼,道:「諸位千里而來,老朽自該奉陪。」

  青城雙劍不再多說,一拱手,隨在兩位少林高僧之後,退了出去。

  雷名遠望了夫人一眼,道:「咱們也去吧!」

  那半老徐娘,輕輕「嗯」了一聲,轉身當先而行。雷名遠對閔仲堂一揚手,道:「老哥子,咱們晚上見。」大步隨在夫人身後走去。

  杜天鶚一扯上官琦,低聲說道:「咱們也走啦。」

  陰陽雙絕隨在上官琦和袁孝身後,魚貫而出。

  幾人走完甬道,到了那大廳之上。大祭已然開始,但聞一片鼓鑼喇叭混奏的哀樂響徹耳際。

  杜天鶚皺皺眉,似欲對上官琦說什麼話,但卻欲言又止。

  群豪剛剛出了大庭,瞥見庭前一片看台上,素花環繞著一個紅漆棺木,那身披重孝少年,站在左側,垂手而立;最奇怪的是那素服少女,竟然先群豪而到,面垂自紗,站在棺木右側。

  金少和對群豪一抱拳,道:「諸位,先請奠祭……」他說得十分悲傷、壯肅,好像那棺木之中,真的是仲仲堂的屍體一般。

  上官琦暗自忖道:「那甬道密室之內,定是閔老爺子無疑了。這棺木之中,不是代用之物,就是代他裝死之人。這班人卻能裝得真有其事一般,個個一片傷情神色,倒也非容易之事……」

  忖思之間,忽聽一聲遙遙大喝,道:「開祭……」那緊閉的大門,忽地大開。

  抬頭望去,只見人潮如湧,直向院中走來。

  鐵木、凡木大師,當先走到那棺木前面,齊齊合掌躬身,高宣佛號。

  兩個和尚,大概是因為知道了那棺木中井非真的閔仲堂,是以未肯下拜,躬身一禮後,閃讓一邊。

  那重孝少年和素服少女,卻是分跪棺木兩側,每遇行禮之人,必以大禮相還。

  青城雙劍也只對那棺木一個長揖,雷名遠卻大禮叩拜,陰陽雙絕因為看到雷名遠行了大禮,也只好對棺木拜了三拜。

  杜天鶚輕輕一扯上官琦,道:「咱們也過去行個禮吧!」大步走了過去,拜了一拜。

  上官琦隨在杜天鶚身後,袁孝卻是處處模仿上官琦,兩人剛剛拜罷起身,泉湧人潮已近棺木。

  但見彼起此拜,絡繹不絕,足足有兩個時辰之久,奠祭之人,才逐漸少了。

  這時,庭院中仍有著百人以上,而且似乎都是武林中稍有身份之人。

  金少和急急地跑了過來,低聲對鐵木、凡木大師等說道:「閔老爺子的靈樞,現下就要發引出殯了,幾位近天未進食用之物,我看不必護送靈樞了。西跨院已替諸位備好了酒飯,幾位請那邊坐吧!」

  鐵木、凡木兩人相互望了一眼,還未及答話,雷名遠已搶先說道:「在下和閔兄相交了幾十年,豈有不送靈之理,外人我不管,我非得走一趟不可!」

  金少和望了雷名遠一眼,說道:「雷兄說的也是……」他目光掃掠過鐵木、凡木大師,和青城雙劍,接道:「大師、道長不必去了吧!」

  鐵木大師低宣了一聲佛號,道:「貧僧奉諭而來,豈有藉故偷懶之理。」

  杜天鶚一拉上官琦,轉過臉去,根本不望金少和一眼。

  片刻之後,靈樞發引,十六個全身黑衣的精壯大漢,分抬靈樞而行。

  大門外早已有十二班樂手等待,一見靈樞,立時吹奏起來,當先開道。

  這時,已是夕陽將下時分,落日餘暉,幻起一片彩霞。

  靈樞行經之處,兩側人山人海,但氣氛卻異常肅穆。不少人跪在道上,燃燒著金箔銀花。看來這閔老爺子,生前甚得人望,恩澤遍佈,才有這等感人的場面。

  人潮蔓延十里,靈樞行足了三個時辰,待道旁無人相祭時,已到了郊外荒野。

  這時,天色已到二更時分。四週一片昏暗,只有滿天寒星,閃爍微弱的光芒,夜風輕嘯,荒草沙沙作響。

  那素服少女玉掌輕輕一揮,棺木立時停了下來,轉臉望著那重孝少年低聲說道:「哥哥,咱們已快到了安葬父親的墓地,別讓人家送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似是對素服少女十分尊重,當下點點頭說道:「妹妹說得不錯。」當下回過頭去,對隨在棺木之後的群豪抱拳一禮說道:「家父已快到安葬之地,不敢再勞諸位相送了。」

  群豪對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大感意外,全都怔在當地。

  鐵木大師一合什,高宣了一聲佛號,道:「小施主既如此說,貧僧等恭敬不如從命,這就告退了。」

  凡木大師隨著鐵木大師一合掌,兩人一齊轉身而去。

  群豪紛紛對那棺木抱拳一禮,轉身而去。

  片刻之間,已散去十分之八九,棺木附近只餘下雷名遠夫婦、上官琦、杜天鶚、袁孝和陰陽雙絕等人。

  那身披重孝少年目睹散去的群豪,心中忽生不安之感,雙手抱拳,高聲說道:「諸位請回寒舍小坐片刻,晚輩葬過家父之後,立即趕回。」

  那素服少女柳眉輕輕一擎,望了那重孝少年一眼,低聲說道:「哥哥,請雷伯伯他們也回去吧!」

  那重孝少年略一沉忖,抱拳對雷名遠、杜天鶚等說道:「夜寒露重,不敢相勞諸位再送,各位也請回去吧!」

  雷名遠環目圓睜,道:「我和令尊交結了數十年,如不親目看到老友人土,心中難安……」

  那身披重孝少年側目望了妹妹一眼,皺皺眉說道:「這個,這個……」他一時想不出相拒的理由,「這個」了半天,仍然「這個」不出個所以然來。

  雷名遠哈哈大笑一陣,拂髯說道:「賢侄如若不願意老叔叔相送故友人土,老朽自是不能太過勉強;只要賢侄肯應老朽一事,老朽立時回頭就走……」

  那重孝少年說道:「不知是什麼事?」

  雷名遠道:「老朽想一睹那棺木中的老友遺容。」

  那重孝少年向後退了兩步,搖頭說道:「那棺木已封,如何能夠再啟?雷叔叔的隆情,晚輩心領了。」

  那素服少女抬手一招,十幾個抬棺的大漢,立時抬棺木向前奔去。

  雷名遠冷哼一聲,舉步欲追,那素服少女一側,橫跪兩步,攔住去路,說道:「雷叔叔已在後宅見過家父遺容,大可不必再看了……」

  雷名遠冷笑一聲,道:「老夫是何等之人,豈能輕易被騙……」

  那素服少女突然一揚柳眉,截住了雷名遠的話道:「雷叔叔和家父相交素篤,晚輩不願對你失禮。我們閔家的事,雷叔叔最好不要多管。」

  雷名遠怔了一怔,道:「如若老夫定要破棺一看究竟,賢侄女要怎麼辦?」

  那素服少女柳眉一篷,眉字間泛現怒意道:「家父遺體既己入棺,豈能再容開棺折騰!雷叔叔似乎也沒有強開棺木的權勢,縱然是有,晚輩也不願再暴家父遺體。」

  上官琦愈聽愈糊塗,暗暗忖道:「閔老爺子明明地坐在那地下密室之中,怎的這少女一口一個家父遺體?」只覺疑竇重重,但一時之間,卻又思解不透其中原因何在,不禁回頭望了杜天鶚一眼。

  杜天鶚淡淡一笑,微微搖首,示意上官琦不要多管閒事。

  只見雷名遠拂髯一笑,道:「不錯,你們閔家父子、父女之事,老夫本不該插手多管。不過令尊生前和老夫有過結盟之義,照武林道義而論,老夫就不能不管了。」

  他一面說話,一面不住回頭打量嬌妻臉上神色。

  如是那風韻猶存的雷夫人,出口一攔,雷名遠決然不敢違拗夫人之意。哪知大出意外的,雷夫人竟是靜靜地站在一側,看著事態發展,不聞不問。

  那素服少女目光緩緩由雷名遠身上掠過,冷冷說道:「如我執意不讓雷叔叔啟開棺木,雷叔叔又要怎麼辦呢?」

  雷名遠道:「這個,這個……」他大概一時間想不出適當的措詞,「這個」了半天,仍是「這個」不出個名堂來。

  那素裝少女突然舉起素手一揮,道:「哥哥請護送棺木先走一步。」

  原來兩人在言詞爭論時,那十六個抬著棺木的大漢,也隨著停了下來。

  身披重孝少年,似是對妹妹十分尊重,又似不敢不聽,低喝一聲:「起棺。」當先大步向前走去。

  十六個抬棺勁裝大漢,抬起棺木,放腿向前走去。

  雷名遠心中一急,突然向左面橫跨三步,準備繞過那素服少女,追趕棺木。

  哪知他身軀一動,那素服少女已料敵機先,肩頭微動,身軀隨著雷名遠的身子,從右面跨了三步,依然攔住去路。

  雷名遠似已被激出怒火,冷哼一聲,斜向右側一躍,飛出去一丈餘遠。

  就在他身子斜飛的同時,那素服少女,也振臂而起,如影隨形一般,斜向左面飛去,距離拿捏的恰當無比,落下身子,又剛好擋住了雷名遠的去路。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4:11:01

第二十一章 靈樞何去


  上官琦皺皺眉頭,低聲對杜天鶚道:「那雷名遠,也太愛管閒事,人家不肯讓他看,何苦要纏著看呢?」

  杜天鶚轉過目光,上下凝注了素服少女幾眼,眉峰微皺,突地長歎一聲道:「武林中事,波橘雲詭,誰也無法料想得到……」語聲倏然頓住。上官琦口中「哦」了一聲,似乎瞭解,又似乎不瞭解地點了點頭。心中卻覺甚是失望,杜天鶚方才說的這數句言語,與不說完全一樣。

  他雖然初出江湖,對武林中事所知極少,但此刻也隱約想到此事大不尋常。一時之間,心中滿是好奇之心,目光也就不由自主地凝注到素服少女身上。

  只見素服少女目如秋水,面如寒霜,自眉梢直到眼角,自鼻端直到唇邊,全是冰冰涼涼,全無一絲一毫表情,冷冷道:「夜露深重,我看雷叔叔若是聰明的話,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雷名遠大喝一聲,怒道:「賢侄女你若再如此無禮,莫怪老夫要不顧長幼之間,向你動手了。」

  素服少女目光動也不動,冷冷說道:「雷叔叔若執意要管我閔家家事,只怕你多年英名,就要毀於一旦了!」

  袁孝始終站在一旁,不言不語,此刻突他說道:「這女孩子怎麼對老年人這般無禮,難道是……」

  語聲未了,突見雷名遠濃眉一揚,鬢髮皆張,緊握雙拳,一聲大喝,揚手一拳,向素服少女迎面擊去。

  素服少女纖腰微擰,冷笑一聲,輕輕移開半步,玉手閃電般橫切雷名遠手掌。哪知雷名遠掌到中途,突地一頓,竟半途縮了回去。袁孝語聲說了一半,見雷名遠未戰先退,心裡不知是什麼緣故,呆了半晌,忍不住問道:「不過這老頭子也有些奇怪,自己先想動手,此刻竟又先退縮,難道,難道……」他一連說了兩個「難道」,下面的話,卻再未出口。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你是要說:難道世上的人,都如此奇怪麼?」

  袁孝面頰一紅,垂首道:「其實也有些人並不奇怪的。」

  杜天鶚含笑道:「的確,的確。丈夫聽命於妻子,本是天經地義之事,有何奇怪之處?雷名遠縱有天大脾氣,但只要他夫人玉手一拉,一切都可無事了。」

  上官琦此刻心中雖是疑雲重重,但見到雷名遠被他嬌妻輕輕一拉衣角,立刻便將已經發出的一掌硬生生收回,再聽到杜天鶚這幾句話,心中不覺想笑,但卻又笑不出來。

  素服少女目注著雷名遠縮掌轉身,被他嬌妻拉到一旁,咕咕噥噥不知在說些什麼,柳眉輕輕一皺道:「各位都可請回了!」手掌一揚,轉身向後奔去,而那十六個抬棺勁裝大漢,卻都早已走得遠了。

  雷名遠俯首在他嬌妻口邊,一邊聽她說話,一面不住頷首,然後一齊並肩向暗處奔去,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上官琦目光一轉,輕輕問道:「杜兄,你我是否也可以前行一看此事究竟呢?」

  杜天鶚似是已為眼下好奇事物所動,微一點頭,說道:「好吧!咱們也追去瞧瞧。」當先向那素服少女去向追去。

  他江湖經驗豐富異常,認定了那少女去向,繞道疾追。

  陰陽雙絕眼看雷名遠夫婦,和上官琦等先後而去,交頭接耳地談了一陣,也向一側奔去。

  這幾人,都追那素服少女而去,只是每人所選取的去路,相隔著一大段距離,夜色的掩護下,彼此互不相見。

  大有不測的風雲。夜風突然加強了威勢,呼嘯而來,剎那間,滿天繁星,盡被突來的一片濃雲遮去。

  天忽然間變得陰暗起來,伸手不見五指。

  一道閃光,突然從黑暗的天空中閃起,一瞬間,天地大亮,暴現陰暗掩遮的萬事萬物。

  可惜強烈的閃光,是那樣短暫,它的光度又過於強烈,使人目眩。閃光後緊接著一聲震耳的巨雷,雷聲帶來了傾盆大雨。

  呼風、閃光,連綿不絕的雷聲,和遙遙傳來的洶湧江濤,使沉寂的靜夜,顯得無比的恐怖。

  杜天鶚放慢了腳步,想等待上官琦和袁孝追上之後,再向前面趕去。這等風強雨暴的夜中,任何靈敏的耳目,都失去效用。

  哪知一回頭,只見上官琦和袁孝悄無聲息地站在身後。

  這一陣,杜天鶚已用出全力奔行,他已黨出上官琦的武功非同凡響,形如人猿的袁孝,似乎更高一籌,想借這次奔行,以試兩人的輕功腳程。

  在他想像中兩人至少要被拋後出三丈左右,或者是更遠的距離,因為他一直未聽到兩人追隨身後的步履之聲。

  當他回頭見兩人緊隨在身後時,不禁微微一怔,暗暗為之驚駭。

  上官琦微微一笑,抖抖身上雨水,說道:「雷名遠夫婦和陰陽雙絕,恐怕也趕來了。」

  杜天鶚點點頭道:「不錯,今夜這場豪雨,給了那位閔姑娘幫助不小。」

  上官琦愕然問道:「恕兄弟難解話中之意,杜兄可否……」

  杜天鶚不讓他再接下去,輕輕地歎息一聲,說道:「當我在那地下密室,初見到閔老英雄之時,雖然甚感驚異,但還想著他為厭倦江湖上的險詐,急于歸隱,或因名頭過大,交遊過廣,形勢使他無法擺脫,迫不得已,才想出裝死一途,但現在想來,甚覺可笑……」

  上官琦道:「那地下密室中的閔老英雄,可是他人冒充的麼?」

  杜天鶚道:「八成不錯,眼下關鍵在那素服少女的身上。此女似有著甚大權威,主宰全局。」

  上官琦道:「在下也看出了一點端倪,只是不如杜老前輩這等見解精闢、推論詳盡。」

  杜天鶚笑道:「江湖之上,素不以年紀敘論輩份長幼,老弟如果看得起我杜某人,咱們還是以兄弟相稱來得好。」

  上官琦道:「恭敬不如從命,在下稱叫杜兄了……」

  靜靜站在一側,聽著兩人談話的袁孝,突然插口說道:「大哥,那白衣少女己趕上咱們了。」

  杜天鶚、上官琦齊齊轉頭望去,但見夜色深沉,暴雨傾盆,視線不清,難見五丈以外的景物。

  上官琦沉忖了一陣,問道:「兄弟,你當真看到了那白衣女子了麼?」

  袁孝道:「我看得清清楚楚,決不會錯。」語氣肯定,十分堅決。

  杜大鶚默忖片刻,說道:「計算時間,他們也該趕上了,咱們追去瞧瞧吧。」

  上官琦道:「袁兄弟,你看到他們到哪裡去了?」

  袁孝道:「好像是往江邊走去了。」

  杜天鶚微微一怔,奇道:「他們到江邊作什麼呢,難道要替那閔老英雄水葬不成……」低頭沉思了一陣,突然縱身而起,說道:「走,咱們得早點追去瞧瞧。」話出口,人已飛縱而起,直向江邊奔去。

  上官琦和袁孝隨後急追,三條人影,在傾盆大雨下,有如一陣急風,飄飛的衣袂,帶起了一道水痕。

  片刻工夫,已近江邊。

  杜天鶚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望了袁孝一眼,欲言又止。

  上官琦似已看出了杜天鶚心中想說之事,但因怕袁孝誤會,而不便出口,當下說道:「袁兄弟,你看到那白衣女到江邊來,可是在這左近麼?」

  袁孝呆呆地想了一陣,道:「我再找個地方瞧瞧他們。」突然一振雙臂,拔身飛起兩丈高點,斜向江邊飛去。

  杜天鶚望著袁孝疾去的身形,迅如電火般一閃而逝,心中暗暗讚道:「此人輕功之高,就當今武林中,也難找得出三五個人。」

  袁孝去後,兩人呆呆地站在雨中相候。上官琦抖抖身上雨水,對杜天鶚道:「杜兄,咱們冒著大雨苦苦追查事情真相,如若一旦查明情形,不知該管是不該管?」

  杜天鶚哈哈大笑道:「武林人物,大都是這等性情。很多事毫不關己,但卻楔而不捨,苦苦追查,一旦打破了悶葫蘆,瞭解事情真相之後,不是付之一笑而去,就是被捲人是非漩渦之中。據兄弟看法,此中關係不但複雜無比,而且牽扯甚大。以少林寺鐵木、凡木大師之尊,和素來少問江湖是非的青城雙劍,竟然肯親身趕來,顯然那閔老英雄之死,只怕不是一件平常的事。如果我推論不錯,只怕鐵木、凡木兩位高僧和青城雙劍怕也已暗中追來……」

  他微頓了一頓,又道:「說不定今夜之中,咱們就可以看到驚人的事故發生……」

  上官琦曾經親眼看到兩場驚心動魄的慘事,而且這兩件事,都把他牽入其中。一件是五老之會的大變。另一件是雲九龍和西域藏僧比武的經過,那後來青衣人血腥的屠殺,至今仍在他心底印留著深刻的回憶和驚怖。是以他對杜天鶚驚人之言,絲毫不覺得聳人聽聞和意外,心中只是在想著一旦發現了這件事的隱秘之後,自己究竟該取何態度?袖手旁觀,置身事外,或是衡諸情理,拔刀相助,插手於是非之中?

  正在忖思之間,忽覺一股疾風撲來。上官琦還未來得及轉頭,耳際間已響起了袁孝的聲音,道:「大哥,他們都在江邊。」

  杜天鶚道:「好!你帶我們瞧瞧去。」

  袁孝應了一聲,轉身向前奔去。

  三人冒雨奔行,片刻工夫,已到江濱。

  杜天鶚低聲叫道:「袁兄弟,慢一點,別讓他發覺咱們。」

  袁孝停下腳步,伸手指著那左前方說道:「那穿白衣的女人已經不見了,現在只餘下那幾個抬棺的人啦!」

  杜天鶚極盡目力,仍然看不出一點人影,不禁暗暗一皺眉頭,問道:「那具棺材還在麼」

  袁孝道:「棺木還在。」

  杜天鶚認定了袁孝手指的方向,緩步向前走去。

  一直向前走了四五丈遠才發現夜暗中的人影。

  只有那幾個抬棺木的大漢,直挺地站著不動,棺木仍在,那白衣少女卻不知何處去了。

  杜天鶚蹲下身去,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形勢,只見那些大漢們停身之處,乃近江的一條小水灣。江畔水中,長滿了蘆葦,高在一人之上,風雨中一片盈耳的蕭蕭之聲。

  相距那些大漢停身約有兩丈左右處,有一道突起土堤,如若走到土堤之後,不但可借土堤掩遮住身子,而且可清晰看見那些大漢的一舉一動。

  杜天鶚回頭輕輕一扯上官琦的衣袖,伏身向那土堤行去。

  兩人到了土堤後面,拂拭一下滿臉的水珠,凝神望去。

  但見那十六個並排挺立的大漢,衣袂在強風下飄動,但人卻似豎立在地上的竹竿一般,動也不動一下。

  那押送棺木而來的重孝少年,此刻也不知到了何處。

  上官琦低聲叫道:「袁兄弟,袁兄弟……」哪知低喚了數聲,仍然聽不到袁孝相應之聲,轉頭望去,哪裡還有袁孝的蹤跡,不禁大吃一駭,登時忘記了自身處境,正待起身高呼袁孝之名,突覺肩上被人一按,說道:「別動,快看那蘆葦叢中……」

  上官琦抬頭望去,只見那白衣少女緩步由葦叢中走了出來,她身後緊隨著身披重孝的閔公子和四個身軀高大的勁裝大漢。

  杜天鶚輕輕一扯上官琦衣角說道:「果然這江邊有人在接迎他們。」

  上官琦雙目圓睜,一瞬也不瞬的望著那身著素服的少女,只見舉手一指那棺木,啟動櫻口,因那風雨之聲甚大,也聽不清楚她說的什麼。上官琦凝神靜聽,才隱隱聽到那最後幾字,是說的「……這具棺木中……」不禁心中一動,暗暗忖道:「難道那棺木之中,不是放的閔老英雄的屍體麼?」

  只見那四個身體精壯的大漢,奔了過去,抬起那具棺木,又疾向蘆葦之中奔去。

  那素衣少女目睹四個精壯大漢,抬了棺木去後,突然揚起玉掌,向那呆站的大漢背心拍去。

  但見她素手連連揮動,片刻之間,一十六個大漢,每人中了她一掌,應手倒臥在地上。

  上官琦只看得驚心動魄,暗暗忖道:「又一次殘酷的屠殺。其狀之慘,不輸於白馬山中古剎所見……」

  久走江湖的杜天鶚,看到這些淒慘之情,竟也是有些目不忍睹之感,輕輕歎息一聲道:「好毒辣的手段!」

  上官琦轉臉望去,但見身後空空,袁孝早已不知去向,不禁心頭一駭,急急對社天鶚道:「杜兄,袁兄弟哪裡去了?」

  杜天鶚愕然說道:「不知道啊!」

  上官琦急道:「那袁兄弟到哪裡去了呢?」

  杜天鶚微微一皺眉頭,道:「袁兄弟武功卓絕,決然不會有失,上官兄且莫心急。」

  上官琦心中雖急,但卻無可奈何,凝目望去,只見那素服少女又匆匆向那蘆葦之中奔了過去。

  這一幕觸目驚心的變化,只看得上官琦和杜天鶚暗自歎息不絕。

  那身披重孝的閔公子,待那素衣少女去後,突然伏下身去,在那大漢身上探手摸了一陣,然後又站了起來,輕輕搖頭。

  天色雖然陰暗,風雨交加,但上官琦等相距那重孝少年甚近,是以看得十分清楚。

  片刻之後,那素服少女重又轉了回來,悄然站在那身披重孝少年的身後。

  只聽到一個嬌脆、但卻十分冷漠的聲音,說道:「哥哥,你覺得我下手太辣了,是麼?」

  那重孝少年急道:「妹妹不要多心,小兄怎敢有此想法?」

  素衣少女冷笑一聲道:「哥哥如若動了此念……」

  那重孝少年說道:「這個小兄不敢!」

  兩人這番對話,說的聲音甚大,杜天鶚和上官琦,都聽得清清楚楚。

  忽聽那素衣少女冷笑一聲,轉過身子,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

  上官琦只道被人發現了行蹤,心中大吃一驚,暗暗忖道:「既然被人發現了行蹤,倒不如正正大大地現身出來。」正待起身,忽聽一聲重重的咳嗽,三丈外一處上堆後面,緩緩站起一人,正是九頭大鵬雷名理。

  那素服少女冷笑一聲道:「我道是什麼人,原來是雷叔叔。」

  雷名遠大步而出,道:「不錯,正是老夫。」

  那素服少女回頭望了望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眼,緩步走到雷名遠身前說道:「雷叔叔一直跟在我們身後麼?」

  雷名遠道:「老夫來了不久。」

  那素服少女眼珠轉了兩轉,道:「雷叔叔一直跟在我們身後,不知是何用心?」

  雷名遠道:「老夫難道還要受你們限制不成……」

  素衣少女微微一笑,接道:「雷叔叔既然跟在我們身後而來,想必定已見到甚多事了?」

  雷名遠道:「看到了又怎麼樣?」

  素衣少女嬌笑道:「看到了,雷叔叔就別想再回去了。」

  雷名遠怒道:「難道你還留得下老夫不成?」

  素衣少女道:「雷叔叔不信晚輩能留得下你,那就不妨試試吧?」素手一抬,立時由蘆葦中躍出四個黑衣大漢,迅速無比地把雷名遠包圍起來。

  雷名遠冷笑一聲。目光環顧四週一眼,厲聲喝道:「那棺木之中究竟是什麼人的屍體?」

  素衣少女舉手一揮,接道:「雷叔叔想看那就跟那棺材一起去吧!」

  四個黑衣大漢,立時大喝一聲,齊齊揮拳攻去。

  雷名遠大喝一聲,一招「野火燒天」封架開四人合擊之勢。

  這雙拳一腿,名雖一招,其實卻無殊四式,左掌斜揮,右掌橫切,右腿緊踢,左足上挑,擊向那四個黑衣大漢的面門、前胸、脅間、腹下。

  素衣少女玉掌輕撫秀髮,嬌笑說道:「這一招攻守兼備,若論武功,已可算是不差,無怪你在武林中能成名立萬,但是……」秋波一轉,冷笑兩聲,輕蔑之情,現於辭色。

  雷名遠動手過招之際,雖未看到她的面容,但從她的語氣之中,卻已可聽出她言下之意,直激得濃眉暴立,鬚髮皆張,怒喝數聲,拳攻掌擊,更是力道強勁,威勢絕倫。

  哪知這四個黑衣大漢武功卻亦不弱,尤其四人聯手相攻,配合得更是佳妙已極,顯見是久經大敵,一時之間,雷名遠競未能佔得絲毫上風。

  素衣少女面含嬌笑,負手旁觀。江風依依,吹動著她衣袂裙帶,神態悠閒,風姿動人,竟有如春日花開,折枝看花的閨閣少女一般,哪裡有一絲一毫像是在談笑之間便要置人死命的人物?

  一陣風吹過,蘆葦中一陣籟然響動,又有四個黑衣大漢,如風掠出。

  只見那素衣少女輕揚玉掌一揮,道:「雷老英雄乃江湖間有數高手之一,你們就一齊出手,對付他吧!」

  那四個後出蘆葦的大漢,立時應了一聲,分由四個方位攻上。

  這群黑衣大漢,似都受過了嚴格的訓練,新加四人之後,合擊之勢大變,威力也增強了一倍。

  雷名遠大奮神威,拳掌齊出,呼呼風生,八個黑衣大漢,竟然無法逼近他身側一步。

  那素衣少女目光環顧四週一眼,嬌聲說道:「雷叔叔只有一個人麼,不知嬸嬸哪裡去了?」

  雷名遠力鬥八個黑衣大漢,甚感吃力,心中己知今晚之局,難以善了,如不傷人,只怕無法脫得八人圍困,當下暗中一提真氣,大聲說道:「老夫一人足以擋得你等,還用你嬸嬸助拳不成!」掌勢一變,呼呼連劈四掌,分襲四人。

  這四掌,招招含蓄內勁,威力強猛至極,登時把四個黑衣大漢逼開。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皺眉頭,說道:「雷叔叔自尋煩惱,怪不得晚輩無禮了。」

  原來因見那八個勁裝大漢,無法勝得雷名遠,準備自己出手,但又不好出手就打,故意用話挑起雷名遠的怒火,想要雷名遠提出挑戰之言。

  九頭大鵬雷名遠果然激得無名火起,一時運功發掌,猛攻八個黑衣大漢,一面冷冷說道:「賢侄女有什麼狠處,儘管施展出來,老夫倒要見識見識賢侄女的武功如何!」

  素衣少女眉字間泛現出一股殺機,但口中卻嬌聲笑道:「雷叔叔既然想稱量一下晚輩武功,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微微一頓之後,突然厲聲喝道:「閃開!」

  那八個黑衣大漢,應聲而退,各自向後退開五尺。

  那素服少女緩步走了過來,笑道:「雷叔叔百般相迫,怪不得晚輩不念故舊情意了。」

  雷名遠冷笑道:「你爹爹武功和老夫不過在伯仲之間,你難道還能強得過你爹爹不成?真要動手,只怕你未必是我敵手。但老夫不願在亡友屍骨未寒之時,失手傷了他的女兒……」

  那素服少女微微一笑,接口道:「雷叔叔雖然在江湖上小有盛名,但據晚輩所知,武林中人真正顧慮的並非雷叔叔本身武功,大都是害怕嬸嬸的暗器厲害。如若再說明白一點,嬸嬸出身四川唐家門下,怕嬸嬸,還不如說怕她的靠山……」

  雷名遠冷哼一聲,怒道:「這麼說來,你是當真要和老夫動手了?」

  素服少女臉色突然一變,冷冷說道:「晚輩不但不怕雷叔叔,縱然是雷嬸嬸,也不放在心上。四川唐家,雖以喂毒暗器馳名天下,但也未必能把晚輩傷在暗器之下。」

  這幾句話,言詞犀利,只氣得雷名遠無名火起,大聲喝道:「反了,反了!老夫不過看在亡友份上,不忍和你動手,難道還是真的怕了你不成……」他心中愈急,愈是說不出話,氣得哇哇大叫。

  那素服少女冷笑一聲,接道:「雷叔叔冒雨而來,想必雷嬸嬸也就在左近,何不請出來一見,讓晚輩見識見識一下馳名天下的唐門暗器。」她遲遲不肯動手,一味相激雷名遠,要他喚出妻子,似己存下斬草除根之心。

  九頭大鵬雷名遠,究竟是久走江湖之人,一陣暴急之後,心情逐漸平靜下來。細想那少女言中之意,句句字字都似在相激嬌妻出面,不覺心中生了懷疑,暗暗忖道:「難道她真的胸有成竹,手握左券,對付我們夫婦不成?」

  他忽然覺得事態嚴重起來。仔細望去,只見那素服少女,臉色神情之間,一片冷寞陰沉之氣,哪裡還像往常一般溫柔少女,不覺間心頭微生寒意。

  如若雷名遠和這素服少女從不相識,早已忍耐不下胸中之氣。只因眼下的敵人,往常之時,是一位春水般的溫柔少女,低擎淺笑,一派嬌稚可愛,而且叔叔嬸嬸叫得震天般響,十分討自己夫婦歡心。

  但此刻她卻似突然間,變成另一個人般,眉宇間一股陰沉之氣,目光冰冷,滿臉殺機,和他心目中留下的溫柔印象,極端相反。

  這極端相反的神情,使雷名遠生出了一種莫測高深的感覺,精神上,先已受了甚大的威脅。

  他居然一反平時的暴躁性格,輕輕地咳了兩聲道:「老夫只想看看那棺木中是否是亡友遺體……」

  素服少女淡然一笑,道:「雷叔叔一定要看,不妨請嬸嬸來一齊看吧!」

  這幾句話,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聽在雷名遠耳中,卻有一種陰氣森森的感覺,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那暴風雨來得雖快,但去得亦極迅速。就在兩人談話的一陣工夫,已然風威大減,暴雨驟住。

  滿天烏雲,逐漸散去,星光隱現,景物已依稀可辨。

  素服少女突然轉臉回顧了一陣,道:「兩位也請出來吧……躲那裡鬼鬼祟祟,不覺著有傷大雅麼?」

  上官琦目光轉動,仍然不見袁孝歸來,土堆後,只有杜天鶚和自己兩人,人家既然說出兩人,自是已發現了自己,正待挺身而出,忽覺衣袖被杜天鶚輕輕扯了一下。

  凝目望去,只見陰陽二絕由正西方一個土丘之後,緩緩站起,大步走了過來。

  那素服少女冷笑一聲,道:「兩位怨魂纏腿,也趕來湊熱鬧了。」

  陽拳普侗重重地咳了一聲,答道:「姑娘講話,最好有點分寸。我等不過是看在閔老英雄的份上,不願和你一個後輩動手……」

  那素服少女嬌笑一聲,道:「我爹爹已經死了,兩位大可不必顧慮。」突然一挫柳腰,疾如飄風一般,直向陽拳普侗欺去。

  纖手揚處,指風如剪,直向「將台穴」上點去。

  這一擊快如流矢,陽拳普侗只感閃避、招架,全來不及,幸得陰手言剛疾發一掌,橫裡劈了過來,一擋那素服少女迅快的攻勢,陽拳普侗才藉機橫跨兩步讓開一擊。

  素服少女攻出的右手一轉,口中嬌喝一聲,道:「你們兩個一齊上吧!」原式不變,反向陰手言剛「期門穴」上點去。

  這平平常常的點穴手法,經她這等機變用了出來,威勢似是強大了甚多。

  陰手言剛發出掌勢尚未收回,那素服少女的纖指已然攻到身側。

  陰陽二絕久習合搏之術,身形閃避開後,立時發出一拳。

  他號稱陽拳,拳掌的路子,專走剛猛,一招擊來,威勢極大,呼呼拳風,遠及數尺。

  素服少女對他們這等熟練合搏配合,似未料到,被陽拳普侗的一招猛攻,迫得橫向一側讓去。

  陰手言剛危難被解,精神一振,立時大喝一聲,一招「揮崖清談」,反臂劈出。

  這兩人巧妙的配合,各人都把武功發揮到最高效用,威力增強了數倍。

  九頭大鵬雷名遠,卻是看得暗暗驚心。他已看出,那素服少女攻擊的兩招,任何一擊,都可把陰陽二絕置於死地。兩人全憑陽拳、陰掌,一剛一柔的巧妙配合,才算勉強封架開那素服少女的詭異攻勢。

  她出手幾招武功,怪異絕倫,和她父親生前的武功路子,全然不同。

  陽拳普侗和陰手言剛,合發幾掌,迫開那素服少女後,立時縱身躍合在一起,並肩而立。

  那素服少女輕輕一罩柳眉,似是對兩擊未能傷到陰陽雙絕一事,甚感意外,凝神而立,默然不語。兩道眼神,卻一直盯在普侗和言剛的臉上。

  這時,風住雲散,上弦月撤下了滿地清輝,數丈內的景物,己清晰可見。

  雷名遠四顧了一眼,突然大聲說道:「賢侄女武功再高,也不是老夫和陰陽二絕之敵……」

  那素服少女突然回過頭來,截住雷名遠的話,冷冷他說道:「凡是今宵在場之人,都別想活著離去……」

  她突然舉起素手一揮,那八個黑衣勁裝大漢,立時躍入蘆葦中,隱沒不見。然後冷笑一聲,接道:「不過,看在雷叔叔和家父一場相交的份上,破例優容,可饒你一死。」

  雷名遠心中極明白,她這幾句話,並非誇張之詞,當下拂髯一笑道:「不知賢侄女怎樣個破例優容?」

  那素服少女笑道:「此事說來容易,但怕雷叔叔不會答應,縱然雷叔叔答應了,只怕雷嬸嬸也不會贊同,我瞧還是別說的好。」

  雷名遠道:「老夫倒是甚想聽聽,賢侄女儘管說吧!」

  那素服少女道:「我勸雷叔叔別來,你卻偏偏要來,咎由自取,怪我不得。眼下只有兩條路走:一條是死,另一條路得請雷叔叔自殘雙手,要手不能寫今日所見;自斷舌根,要你口不能言今日之情;還得立下重誓,今生今世,永不對人談洩今宵之事……」

  雷名遠怒聲喝道:「你胡說八道什麼?老夫是何等人物,豈肯受你這等擺佈!」

  素服少女道:「雷叔叔如若不肯答應,那就等死吧!」

  話剛落口,忽聞衣袂飄風之聲,一陣籟籟蘆葦搖動之聲,四個全身紅衣、手執長劍的人,疾躍而出。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4:13:17

第二十二章 江畔喋血


  這四人不但衣著鮮紅,而且臉上也蒙著紅布,只露著兩個眼睛。黑夜中瞧上一眼,就使人生出一種驚怖之感。

  只見那素衣少女高高舉起右手,口中喃喃低語了一陣,似在自說自話,又似在低聲祈禱。

  突然一揮高高的右手,尖厲他說道:「把眼下這三個人給我殺了。」

  四個紅衣橫劍人,應聲縱躍而起,兩個疾撲陰陽二絕,兩個合向九頭大鵬撲去。

  這四個紅衣人身手矯健,武功高強,出手一擊,凌厲無匹。但見劍光一閃,已分別欺近三人身側。

  陰陽二絕雙雙大喝一聲,四掌齊發,交叉擊出。原來兩人一發陽剛之勁,一發陰柔之力,對敵之時,常常交互擊出,兩種力道,一齊攻到

  那兩個紅衣人撲到中途之時,陰陽二絕發出掌力己然擊到。

  但見兩人齊齊輕嘯一聲,各自一提丹田真氣,突然向上升起了六七尺高,疾如天馬行空般,又向前衝進了五六尺遠,讓開了陰陽二絕擊來掌力。各自揮劍在空中,劃起一圈銀虹,疾向陰陽二絕罩下。

  陽拳普侗心頭微微一震,暗道:「這兩人劍法怪異,不知是何來路,怎的江湖之上,從未聽人說過。」

  心中在想,人卻疾向旁側閃去。

  陰手言剛和普侗心意相同,亦為這兩個紅衣詭異的劍招所震驚,但舉動卻是和普侗一般的向旁側閃。

  兩人閃避的方向,雖然不同,但看去卻是往一起會合。

  原來兩人久習合搏之擊,心意早已相通,行動之間保持著出手合擊之勢。

  兩個紅衣人,一擊未中,雙雙落著實地。但腳一點地,立時又騰身而起,長劍揮處,飛起了兩片精芒,又分向兩人攻去。

  兩人發動迅快無比,迫得陰陽二絕沒有還手的機會。會合之勢,被兩人迅厲的劍勢衝開,緊接著劍勢綿綿,一招比一招迅辣猛惡。

  陰陽二絕登時被迫得手忙腳亂,還手無力。

  這面兩人被逼得險象環生,那面九頭大鵬雷名遠亦被兩個紅衣人雙劍交互的猛攻,鬧得應接不暇。

  那素衣女袖手旁觀,但神態間卻微現焦急之狀,不停地互搓玉掌。

  激鬥中突聽一聲悶哼,陽拳普侗左臂上首先中了一劍,登時鮮血淋淋而下。

  陰手言剛大喝一聲,全力發出兩掌,把左面紅衣人攻向普侗的劍勢逼開,救下了陽拳普侗一命。

  他只管發掌救人,而忽略了本身防衛,只覺背上一涼,一陣巨疼刺心,身不由己地向前一傾。

  只覺背心上重重挨了一拳,眼睛一花,頭重腳輕地摔倒在地上。

  陽拳普侗眼看陰手言剛,摔倒在地,不覺心頭一寒。他臂上傷勢本已很重,心裡再一慌,招術早已散亂,只覺時間「曲池穴」上被人點中,後腰之上又被人踢了一腳,當場栽倒。

  這面陰陽雙絕被擒,那面九頭大鵬雷名遠,也鬧了手忙腳亂,兩個紅衣人劍光閃閃,疾如輪轉,愈打劍勢愈快,攻勢愈猛。

  上官琦輕輕歎一口氣,低聲對杜天鵑道:「杜兄,我看雷名遠難再支撐到十合以上。那位閔姑娘心狠手辣,這三人如若落她手中,只怕難以逃得性命。」

  杜天鶚知他動了豪俠之性,準備出手相助,當下微微搖頭,低聲答道:「這不是一般的江湖仇殺恩怨。此事看去複雜得很,眼下誰是誰非,無從判斷。」

  話至此處,微一停頓,調了一口真氣,接道:「那蘆葦之中,還不知藏了素衣女多少同黨,咱們未弄清底細之前,最好先別出手。」

  杜天鶚久走江湖,做事持重。四個紅衣人精奇的劍術,使他大感驚駭,縱然自己出手,亦毫無制勝把握。何況眼下的情勢幻奇得叫人無從臆斷,那素衣女不但在閔家極具權威,而且又似是領導一個幫派的首領。

  這複雜的情勢,使被譽為關外神鞭的杜天鶚變得謹慎起來。

  就這一陣工夫,雷名遠身上已中了一劍。但他仍然奮力苦撐,雙掌橫擊直劈,力鬥兩個紅衣人。

  那素衣少女輕輕一皺眉頭,說道:「雷叔叔已成強弩之未,還不束手就縛,可別怪晚輩不念故舊情意了!」

  雷名遠早已打得神智不清,似是根本沒有聽清楚那素衣少女說的什麼,人如瘋虎一般,雙拳連連劈擊。

  他功力深厚,雖然章法微亂,但拳勢威力,卻是仍極強猛,打出的拳勢,仍然帶著呼呼風聲。

  那素衣少女突然冷笑一聲,高舉右手說道:「既然無法生擒,那就殺了算啦。」

  兩個紅衣人看到素衣少女高舉的右手一放,劍勢隨著一變。

  剎那間劍光大盛,殺手綿連,三四回合後,雷名遠又被刺中一劍。

  這一劍傷得甚重,疼得雷名遠大吼一聲,向後跟著退出四五步,雙肩搖晃,馬步虛浮,幾乎摔倒在地上。

  只要那兩個紅衣人再接連攻上兩劍,勢非把雷名遠劈死在劍下不可。

  也許是那紅衣人裝束上顯得詭異恐怖,上官琦心中對那四個紅衣劍手,有著無比的厭惡,眼看雷名遠陷身危境,不自覺動了豪俠之心。正想挺身而出,忽聽一聲尖厲的嬌喝之聲,傳入耳際。

  凝神望去,只見一條人影疾如星丸飛擲而來,正是那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雷夫人。

  兩個紅衣人聽得那嬌喝之聲,不禁微微一怔,手中劍勢也隨著一緩。

  就這一緩之勢,疾奔而來的雷夫人已經衝到。

  但見她左手一揚,四點寒星,激射而出,分向兩紅衣人打去。

  四川唐門的毒藥暗器,素有獨步武林之譽。那使劍紅衣人,甚少在江湖之上闖蕩,不知雷夫人的出身,但那素衣少女,卻是知道厲害。立時低聲喝道:「小心她暗器之上含有劇毒。」

  兩個紅衣人齊齊揮動長劍,幻起一片護身劍影,但聞一陣叮叮噹噹之聲,四點寒星盡被擊落。

  高手舉動,迅快無比。雷夫人左手打出暗器,人已衝到了雷名遠的身側,左手疾伸而出,扶住搖搖欲倒的雷名遠,口中嬌聲喝道:「再試試我劇毒淬煉的蠍尾針。」右手一拂之勢,撒出一蓬銀雨。

  這次雙方相距已然甚近,兩個紅衣人似是未想到她雙手之中,都握有暗器,趕忙舉劍封架,已是遲了一步。

  但聞左首那紅衣人悶哼一聲,仰面摔倒地上。

  右首那紅衣人,劍勢出手較快,舞起了一片劍影,擊落了襲來的蠍尾毒針。

  那素衣少女陡然嬌喝一聲,凌空衝來。但見白影一閃,人已衝到。素手連揮,倏忽之間,攻出三掌。

  這三掌勢道勁疾,迫得那雷夫人無暇再發暗器,只好鬆開了身受劍創的雷名遠,揮掌迎敵。

  素衣少女武功詭奇,掌勢變化難測,不到十合,已把雷夫人迫得手忙腳亂。

  激鬥中,響起一聲嬌哼,雷夫人身子一搖,倒在地上。

  滿身鮮血,神志半昏的雷名遠,一見夫人被傷,大喝一聲,衝了上來,舉手一掌,迎面擊到。

  素衣少女嬌軀一側,讓過掌勢,飛起一腳,踢在雷名遠左腿膝蓋之上,右手一翻,已抓住了雷名遠右腕脈門。

  那素衣少女扣住雷名遠的脈門,順勢向前一帶,把九頭大鵬摔倒地上,喝道:「捆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直站在一側,袖手旁觀。那素衣少女,也未要他出手對敵,此刻卻突然趕了過來,點了雷名遠的穴道。

  一場慘烈的激戰,在雷名遠被擒後結束。夜風輕搖著河畔蘆葦,仍發出沙沙的輕微之聲。

  那素衣少女星目轉動,掃視了全場一眼後,冷冷說道:「把他送上船去。」

  蘆葦中應聲躍出來六個黑衣勁裝大漢,把陰陽雙絕和雷名遠夫婦,以及那傷在雷夫人毒針下的紅衣人,一齊抱了起來,疾奔入蘆葦叢中。

  三個未傷的紅衣人,各自橫劍靜立,似是還在等待那素衣少女的令諭。

  她仰面望望月光,輕輕地歎息一聲,揚手一揮,道:「你們也回去吧!」

  三個紅衣人同時凌空飛起,躍回蘆葦叢中。

  素衣少女回頭對那呆呆站在一側的重孝少年說道:「哥哥,咱們該回去了。」

  言來細聲細語,和剛才冷若冰霜的神情,大不相同,似是突然間恢復了她少女的姻靜、溫柔。

  那重孝少年輕輕「嗯」一聲,急道:「不錯,不錯,咱們該回去了。」

  他似是已被今夜這驚人的變化,和劇烈之戰,嚇得有些精神失常,聲音之中,微帶顫抖。

  那素衣少女緩步走了過去,牽著他一隻手,柔聲說道:「哥哥,你心裡害怕麼?」

  重孝少年急急答道:「不怕,不怕,這點事算得了什麼。」一挺前胸,裝出一副豪氣凌雲的神態。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低聲說了數語,拉著那重孝少年急奔而去。

  最後這幾句話,說得聲音甚低,上官琦等無法聽出她說的什麼。

  但見兩條人影,手牽手疾奔而去,片刻間走得蹤影全無。

  上官琦站起身來,長長吁出一口氣,轉頭對杜天鶚道:「杜兄,咱們到江邊瞧瞧去吧!」

  杜天鶚還未來得及答話,忽聽一個異常尖銳的聲音說道:「大哥,不用去了,那兩艘船已經走了。」

  回頭望去,只見袁孝卓立在月光下面,相距兩人不過六七尺距離。

  上官琦急道:「你到哪裡去了?」

  袁孝道:「我到那邊一棵大樹上,看那江中情形……」他雖己學了大部人言,但遇上拗口轉彎之處,仍是結結巴巴,詞難達意,無法說得清楚。

  上官琦道:「你看到沒有?」

  袁孝道:「起初之時,暴風大雨,夜暗如漆,看得不大清楚。自從風雨止了之後,就看得很清楚了。」

  上官琦道:「你看到那具棺木了麼?」

  袁孝道:「看到了,他們把棺木抬入了一個很大的船艙去。」

  上官琦道:「那些黑衣大漢,和用劍的紅衣人可是從大船中出來的麼?」

  袁孝點點頭道:「不錯,不錯。」

  杜天鶚一皺眉頭,道:「上官兄弟,你這等句句追問,不覺著太麻煩麼?」

  上官琦還未來得及答話,袁孝已連連搖頭道:「不麻煩,不麻煩。」

  杜天鶚只道他和自己客氣,微微一笑道:「袁兄弟太過謙辭了,上官兄弟這等問法,袁兄弟答覆起來,只怕也覺著不甚方便。」

  袁孝道:「很方便,很方便。」

  杜天鶚看他說得十分認真,不禁微微一怔,一時間竟是想不出原因何在。

  上官琦笑道:「杜兄不必多心。我這兄弟,從小就在深山之中長大,對人間事事物物瞭解不深。就是言語方面,也難完全通達。如要他自己把所見之事,從頭到尾地仔細說來,只怕遺漏甚多……」

  杜天鶚笑道:「原來如此,我老江湖竟也被你們迷惑住了。」

  上官琦回頭望了袁孝一眼,繼續問道:「那艘船很大麼?」

  袁孝點點頭道:「大船旁邊,還有四隻小船。」

  上官琦道:「那船艙之中,都是些什麼樣人?」

  袁孝沉吟了半晌,道:「出來就看到,不出來就看不到啦!」

  杜天鶚呆了一呆,低頭沉思。

  原來他一時之間不懂袁孝言中之意。

  上官琦久和袁孝相處,知他遇上了無法說出的事,就用另一種隱隱相近的話說出,當下接口說道:「袁兄弟說那船艙中沒有燈火,船艙裡有些什麼人,無法看到。除了那八個黑衣大漢和四個紅衣人手之外,別無所見。」

  杜天鶚「啊」了一聲,問道:「袁兄弟,那艘船上,可有什麼特殊的標識麼?」

  袁孝低頭想了一陣,舉手抓抓頭皮,不停地搖頭歎息。

  杜天鶚吃了一驚,低聲問上官琦道:「這位袁兄弟怎麼了?」

  上官琦道:「不要緊,他凡是遇上無法說出之事,常常如此。但他聰明絕頂,想上一陣之後,還是可以想得起來。」

  杜天鶚道:「原來如此。」

  只見袁孝雙手抱頭,蹲在地上,想了一陣,說道:「對啦,對啦。一共有兩隻大船,四隻小船,那大船上面還有兩面白旗。」

  杜天鶚柔聲問道:「那白旗之上,可畫有什麼圖麼?」

  袁孝點點頭道:「有啦,有啦,……」低頭沉恩,半晌說不出話。

  杜天鶚知他無法把那旗上圖畫形容出來,或是根本不知畫的什麼,無從開口,但己知那船上掛有白旗,追查起來,自是容易多了,當下笑道:「袁兄弟,不用想了;那幾艘船,都馳向哪裡去了?」

  袁孝道:「順水而去。」

  杜天鶚微一點頭,轉臉對上官琦道:「上官兄弟,眼下的情勢,我雖然難以明瞭全盤,但大概想去,不出兩個變化。」

  上官琦道:「哪兩個變化?」

  杜天鶚抬頭望望天色,道:「走,咱們被雨水淋了半夜,先找個住宿之處,再慢慢地談吧!此中情形複雜,也非三言兩語能夠說完。」當先轉身,向前奔去。

  上官琦、袁孝並肩隨在杜天鶚身後,一口氣跑了十幾里路,己到市街之上。

  這時,天色已近四更,商店客棧,大都上門休息了。只有一處緊臨江畔的大莊院,仍然燭火輝煌。

  杜天鶚久走江湖,一望那燭火的位置,已知是閔家的宅院。四更天仍然燈火通明,想必憑弔的客人尚未散去,不禁心中一動,回頭對上官琦道:「上官兄弟,閔家之事,看來不關咱們兄弟;但可能牽涉到整個武林的局勢!」

  上官琦道:「是啊!小弟也覺著其中溪蹺甚多,事非小可。」

  杜天鶚道:「這麼說,你己存下追查水落石出的心了?」

  上官琦道:「這個,只怕小弟力難勝任。」

  杜天鶚道:「如果兄弟有心追查其事,小兄倒有一個法子。」

  上官琦為好奇之心所動,道:「願聞杜兄高見。」

  杜天鶚略一沉吟,道:「這法行來雖易,但袁兄弟卻是無法安排。」

  上官琦道:「杜兄先請說出,容兄弟想想再說。」

  杜天鶚道:「咱們要想探得箇中之秘,必須先得設法混入閔家不可。」

  上官琦點點頭道:「不錯」

  杜天鶚又道:「如若咱們仍是此等面目,決難逃過閔公子和閔姑娘的雙目。如要混跡其中,必需得設法易容改裝。」

  上官琦笑道:「咱們縱然改換衣著,也無法改頭換面。」

  杜天鶚笑道:「這個,上官兄弟不必憂慮。在下帶有易容之藥,不過我這易容之藥,只能改變膚色,卻無法改變五官相貌。袁兄弟相貌特殊,縱然用易容之藥,也無法隱去廬山真面,仍易被人看出破綻。」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杜兄之意,是要兄弟和杜兄借易容藥物隱去真正面目,混入閔宅……」

  杜天鶚點頭微笑,目注袁孝說道:「眼下為難之處,就是袁兄弟毫無江湖經驗閱歷,如讓他一個人獨自行動,只怕不甚妥當。何況江湖之上,險詐無比,袁兄弟胸無城府,難以應付。」

  袁孝插嘴說道:「不要緊,我躲在無人之處,不出來也就是了。」

  杜天鶚笑道:「此處人煙稠密,何處無人?躲起來不讓人見,豈是容易之事。」

  袁孝笑道:「我躲在大樹之上不下來,別人怎能想得到。」

  杜天鶚微微一怔,暗道:「這法子倒是不錯,真虧他想得出來。」略一忖思,又道:「餐風宿露,豈是長久之策,何況還要食用之物。」

  袁孝道:「我從小就在荒山大樹上睡覺,縱然大風大雨,我也一樣睡得安穩。只要有蔬菜水果,不吃飯也不要緊。」

  上官琦知他天賦過人,耐寒耐饑之能,實非常人能及,輕輕歎息一聲道:「好吧!咱們明夜三更仍在此地相見,你可把覓得藏身之地,告訴我們,有了什麼行動,也好找你。」

  袁孝裂嘴一笑,振臂一躍數丈,疾奔而去。

  上官琦望著袁孝閃電而去的背影,心頭泛起了一縷清淡的不安。只覺這些時日之中,一直未能善待袁孝。

  杜天鶚探手入懷,摸出兩個白玉小瓶,低聲笑道:「我這易容的藥物,乃關外第一奇人、化身書生所有之物。兄弟風姿秀挺,但在敷上這藥物之後,立時變成另一副面具。」

  上官琦道:「化身書生,這綽號好怪。」

  杜天鶚微微歎息一聲,道:「其人才智絕世,武功高強,生性更使人莫可捉摸,忽而豪放任俠,忽而冷酷殘忍。關外武林道上,雖都知化身書生其人,但誰也沒法說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他不但能使容色常變,而且連說話的聲調,也常常變成各地口音,化身千百,叫人無從捉摸……」

  上官琦聽得呆了一呆,道:「人世間當真有這等人物?」

  杜天鶚笑道:「關外濟濟群豪,但化身書生對小兄卻獨垂青眼。我們時常晤面,有時他儒中長衫,手搖招扇,一派書生風采;有時老態龍鍾;有時土布褲褂,一派鄉下老的模樣。」

  上官琦接道:「他這等千變萬化的身份,你如想去找他,豈不是異常困難?」

  杜天鶚道:「他不願見你,你就走遍白山黑水,也無法找得著他,有時對面相逢也不相識。」

  上官琦歎息一聲,道:「唉!江湖上奇事奇聞,當真是叫人目花神眩……」一幕幕往事,展現腦際。那古剎僧屍,絕壑遺體,以及那殘酷的屠殺,默默無聞地消滅了當今江湖中數十個頂尖高手!

  這諸般往事,無一不在他心靈中留下了深刻難忘的回憶。

  如今,又遇上一件難以恩解的怪事,閔老爺子之死。

  杜天鶚似是也不願再多談化身書生之事,當下打開一個玉瓶倒出一些白色粉未,放在手心之中,就地上取些積水,調研一陣,塗在臉上。

  片刻之後,杜天鶚臉色逐漸變成了極深的紫紅之色。

  五官的形態,吃那深紫色一襯,也似乎移動了原來的位置,和先前大不相同。不論怎麼看,也無法看出他舊有的輪廓形貌。

  上官琦道:「真不愧稱之為易容藥,果然形貌大變,連五官部位也似改了地方,不論目光何等厲害之人,也無法看得出來。」

  杜天鶚打開另一個小瓶,倒出一點黃色藥粉笑道:「你用這個吧,要把你一張白裡透紅的俊臉,變成薑黃乾癟,面無血色,」

  上官琦伏身就地上取些積存雨水,把那黃色藥粉調開,塗在臉上。

  果然,一張俊秀的勻紅嫩臉,片刻間變成枯黃之色。

  杜天鶚微微一笑,道:「咱們現在再去閔宅之中,已無人能窺出你我的廬山真面目了。眼下還得想出扮裝成何等身份人物,才不致引人注意。」

  上官琦道:「咱們扮裝之人,最好能在閔宅左近行動,而又不惹人注目才好。」

  杜天鶚微一沉吟道:「兄弟倒想出了一個辦法,只是有些委曲兄為下」

  上官琦道:「願聞高論。」

  杜天鶚道:「咱們不願引人注意,最好能分頭行動。小兄不妨仍以武林中人物,趕往憑弔閔老英雄,混跡武林人物之中。兄弟最好能易裝換服,扮作討飯之人,梭巡閔宅前後,行動比較自由。江湖之上,本有一個以討食為業的窮家幫,幫中不少身負絕技的高手,既然有此一幫,兄弟縱然無意中露出一些武功,也不致引人疑心。」

  上官琦笑道:「如我碰上了真正窮家幫中人物,豈不要露出馬腳。」

  杜天鶚笑道:「不論什麼事,都非一成不變,其中大部還憑仗個人機智應付。兄弟聰明絕頂,雖然少一點江湖的閱歷,但如能處處小心一些,就不至被人找出破綻。何況除了窮家幫外,江湖上還有不少豪。俠奇人,常常改扮作叫化子模樣,遊戲風塵。」

  上官琦笑道:「試試吧!」當下把身上衣服撕破幾處,打散頭髮,問道:「杜兄看看兄弟這裝扮,像是不像?」

  杜天鶚道:「雖然仍多破綻,但夜暗之間,不留心也不易看得出來。」伸手把那瓶黃色藥粉遞了過去,又道:「最好把手臂以及暴現外面的肌膚,也塗上藥物,可掩去甚多可疑之處。兄弟請略停片刻再去,小兄先走一步。」說完話,也不待上官琦答話,振袂而起,疾向那燭火輝煌的閔宅奔去。

  上官琦忽然想起,還未問這塗敷在臉上的藥粉,是否怕水沖洗,要待開口呼叫時,杜天鶚己去得蹤跡全無。

  他望著杜天鶚消失的背影,出了一陣子神,才放好玉瓶,放步行

  當他接近閔宅之時,心中忽覺著不安起來。只感行動之間,甚多不便,不覺猶豫起來,暗道:「我現下舉動,不知是否像個討飯人的樣子?如果一到閔宅,就被人發覺可疑,那可是一大笑話。」正感心神不安之際,忽聽身側響起了步履的聲音。

  轉頭望去,只見一個神態威猛、背插單刀、全身勁裝的大漢急步而來。

  那大漢走近上官琦時,突然停了下來,打量了上官琦兩眼,問道:「小要飯的,你可知一位閔老英雄住在哪裡?」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能替此人帶路同去,當更可減少閔家之人的疑心。」

  原來他總覺著自己動作不像,怕人看出破綻。

  心念一轉,答道:「你可是來弔祭閔老英雄的麼?」

  那人高聲說道:「怎麼,閔老爺子當真死了麼?」語氣粗豪中,帶著傷感之情。

  上官琦看他舉動,知是一個帶著幾分傻氣的渾人,當下說道:「是啊!死了很多天啦,今日出殯,送殯行列,長達數里。」

  那大漢長歎一聲道:「閔老爺子是位很好的人,怎的竟然不能長命百歲?」他生性帶著渾氣,一旦咬牙嚼字起來,甚不習慣,但神色卻是一片恭恭敬敬的神態,充分流露出對死者的敬仰。

  上官琦心中忽然一動,暗暗忖道:「生性渾厚之人,大都為人率直,此人這等尊敬死者,想那閔老英雄定然有可敬之處。」

  只聽那大漢粗壯的聲音,又在耳際響起,道:「要飯的兄弟,你可知那閔老英雄安葬在什麼地方,帶我去瞧瞧好嗎?」

  上官琦微微一怔,道:「我只知道閔老英雄安葬之地,距此甚遠,究竟在什麼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那大漢似是驟然問,遇到十分重大的難題,仰臉望天,默然不語。

  上官琦又道:「我帶你到他家裡去吧!有很多來憑弔閔老英雄的人,都還未走。」

  那大歎沉吟了一陣,道:「他家住在什麼地方?」

  上官琦伸手指著那燭火輝煌之處道:「就在那邊。」

  那大漢又想了想道:「好吧!」

  上官琦微微一笑,轉身向前走去,那大漢舉步相隨身後。不大工夫,已到閔家那座廣大的宅院前面。

  這時,雖是四更過後時分,但那宅外席棚中,仍然有著甚多沒有休息的人,三五成群地坐著喝酒,或是在抽著煙談話。不過那談話聲音甚小,別人極不易聽到。

  最奇怪的是那兩扇白晝間緊緊關閉著的大門,此刻卻大開未閉,任人出入。

  上官琦留神四下瞧了一陣,卻不見杜天鶚蹤跡何在。棚中的人,看去都似閔家請來幫忙的,大都腰束白帶,撩著長衫,捲著袖子,白晝所見那三山五嶽的武林道上人物,都不知哪裡去了,一個也看不到。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4:15:30

第二十三章 一粒金丹


  那大漢四面張望了一陣,急步向前走去,將近門口之時,突然聽得一聲:「貴客留步。」大門中走出一個面色紫紅的中年大漢。

  上官琦吃了一驚,暗道:「這不是杜天鶚麼?他怎麼會招呼起客人來了?」

  只見那面色紫紅的大漢一抱拳,朗聲說道:「這位兄台,可是來憑弔閔老爺子的麼?」

  黑衣大漢一抱拳,道:「不錯,在下除了和閔老英雄有過一面之緣外,其餘全不相識。只望大駕告知閔老英雄遺體安葬之處,在下要到他墳墓之前,奠拜一番。」

  那紫臉大漢,不待他說完,接口說道:「此時天色過晚,暫屈大駕,在此留宿一晚,明日再到閔老爺子的墓地之前,奠祭不遲。」

  黑衣大漢還在猶豫,但紫臉大漢,已長揖肅客。

  在此等情勢之下,那黑衣大漢,似是未便推拒,不自主地走進了大門。

  上官琦混水摸魚,跟在那大漢身後,也走了進去。

  大門裡分放著兩條長木板凳,每條木凳上,坐著四個精壯的漢子。

  十六道眼光,一齊投注在背插單刀的黑衣大漢身上,不住上下打量。

  那面色紫紅大漢,突然回過臉來,說道:「兄台請把背上兵刃,寄存在門房處,待離去之時,再取走不遲。」

  那黑衣大漢沉吟了一陣,終放解下背上單刀,交給那面色紫紅的大漢。那面色紫紅的大漢,卻順手交給了左首的黑衣人,抱拳一禮,道:「兄台請。」

  上官琦看兩人並肩向前走去,也跟著追了進去。

  八個守門精壯大漢,看他抬頭挺胸,昂然而入,似是一時間想不出是否該出手攔阻,略一遲疑,上官琦已隨在兩人身後,闖了進去。

  那面色紫紅大漢忽然加快了腳步,穿過前院,進了二門,帶著那黑衣大漢,進了一座廂房,笑道:「兄台就在此處宿歇一陣,兄弟立時叫人送上酒飯。」

  那黑衣大漢,搖頭說道:「不用了,在下腹中毫無飢餓之感。」

  面色紫紅大漢道:「既是如此,兄台請休息。」躬身告退而出。

  上官琦站在室外相候,一見杜天鶚退了出來,正待出言招呼,那紫紅臉大漢,已搶先說道:「你也是來憑弔閡老爺子的麼?」

  上官琦忽覺著這入口音不對,不覺怔了一怔,道:

  「你是什麼人?」

  他本想問你可是杜兄麼?話到口中之時,突然想到不對,改口問了一聲,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微微一笑,道:「你既是窮家幫人物,那就請到東面跨院休息吧!東跨院第一座廂房,尚有兩個舖位空著。」也不待上官琦回答,大步而去。

  上官琦心中疑竇重重,對那人是否是杜天鶚,甚感茫然。

  他靜靜忖思了一陣,覺著眼下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立刻退出閔宅,一條是遵照那人的吩咐,先到東面跨院中瞧瞧再說。

  他心中念頭百轉,也就不過是眨眼間的工夫,決定照著那人指示之言,向東跨院中走去。

  這是一座優美寂靜的院落,微風中花氣襲人,靜悄悄地,不見一點燈光。

  上官琦先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形勢,直向第一座廂房中走去。

  房門大開,共放著四張大床,兩個床位上,已經有人。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那兩個床位上的人,並非躺著休息,而是盤膝打坐,竟是少林寺的高僧鐵木、凡木大師。

  但見兩人目光微閃,瞧了上官琦一眼,又緩緩閉上。

  上官琦近月連遇奇事,增長了不少閱歷,逞自走到近門處一張舖位上,和衣躺下,拉開被子,蒙頭而睡。

  他這數年來,內功精進甚多,雖然一夜勞累奔走,但仍毫無睡意。輕啟棉被一角,望著兩個和尚。

  忽見左首床上一僧,口齒啟動,似在和另一個和尚談話,但卻聽不到一點聲音。

  上官琦心知兩人施展傳音入密的功夫交談,是以只見口齒啟動,卻不聞一點聲息。只見右首和尚微微一笑,轉臉一瞥上官琦,也用千里入密的工夫,答覆左面一僧問話。

  上官琦雖知這兩個和尚,法號鐵木、凡木大師,但哪一個是鐵木、哪一個是凡木,他卻無法弄得清楚。

  從兩人談話神情看來,上官琦已覺出兩個和尚是在談論自己,想是定已發現了自己在偷瞧兩人之事,心中忽然覺著不安起來,暗道:「我這樣偷瞧兩人,只怕人家心中十分不樂。」不自覺地閉上了雙目。

  過了片刻工夫,忽聽一陣步履之聲,走進房來。緊接是拉動棉被的聲音,似是又有一個人進了房來,睡在旁側空床之上。

  上官琦甚想睜開眼睛瞧瞧,但他心中一直覺著鐵木和凡木大師,仍然在暗中留神著他的舉動,竟是不敢睜開眼睛看。

  片刻之後,忽聽鼾聲大作,那新來之人,似已入了夢鄉。

  上官琦心中忽然一動,裝出一副被那鼾聲驚醒的樣子,擁被坐了起來。

  凝神望去,只見鐵木、凡木大師,盤膝閉目而坐,對那大作的鼾聲,恍如不聞。

  外面夜色幽暗,室中光線更是微弱。除了大作的鼾聲外,再也聽不到一點聲音,縱然是夜風搖動樹葉的聲音。

  上官琦側轉臉去,想看看新來的是何等人物。但那人側身而臥,一手抱頭,棉被掩身,除了那大作的鼾聲之外,面貌身段,一點也看不到。

  這情景本是一幅安謐的畫面,該使人油生睡意。但剛才江畔那驚心動魄的惡鬥,和那素衣少女滅口的辣手屠殺,在江湖閱歷淺薄的上官琦心中,泛起了一種幻覺,暴雨欲來風滿樓,這平靜中似是蘊藏著無比的凶險緊張。

  忽然間腦際中靈光閃動,覺出那鼾聲似有著一定節拍。

  凝神靜聽,果是有異,因那鼾聲有時間一氣不絕,有時斷停了甚久。

  他無法分辨出那鼾聲停頓、連續的節拍中,說些什麼,但卻肯定了這鼾聲,並非是一位熟睡中人所作。

  正忖思間,忽見左首榻上盤坐的老僧,緩緩睜開了雙目,冷電般的眼神,在夜暗中閃動。一掠上官琦,舉步下榻,竟自出門而去。

  大概天上的月光,又被濃雲遮去,室外夜暗如漆。那和尚輕功似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上官琦眼看著他下了木榻,舉步出室,竟然聽不到一點聲息。

  在他想來,二僧定然會同時行動,既然走了一個,另一個定會隨後而出。

  哪知事情又出乎他的意外,那和尚去了良久,另一個和尚仍然端坐不動,直似不知同伴已悄悄而去。

  鼾聲依然震耳,有節有拍地響著,室外仍是一片沉寂。漸漸的夜暗消失,曙光微露,天色已近黎明。

  上官琦暗暗歎了一口氣,閉上雙目,忖道:「這看來平靜的大宅院中,其實卻群集了當今武林中正邪高手,暗中在勾心鬥角,較量身手,可是為了什麼呢?難道只為了那閔老英雄之死?難道他的生死,對武林人物有著無比的重要?」

  這重重疑竇,如雲如霧,是那樣迷茫,難解。

  忽然間又一個新的念頭,閃掠腦際,那棺木究竟是裝的什麼東西?

  如果那真是一具屍體,那素衣少女又為什麼要把那具屍體運走,不管那屍體是不是閔老爺子的真身,也用不著這等大費周折。

  只覺這重重疑雲,連連在腦際閃過,不自覺輕輕一歎。

  睜睛望去,只見那剛才離開房中的老和尚,不知何時,竟然重又回到房中,盤膝坐在木榻之上。

  上官琦已無暇再想這和尚之事,一心一意推想那棺木中藏的什麼,愈想愈覺自己推斷不錯,不自禁失聲叫道:「不錯,那裡面定然不是屍體。」

  他這失聲一叫,那微閉雙目的兩個和尚,突然一齊睜開了眼睛,凝注在他的臉上。

  上官琦霍然驚覺,神志突然一清,緩緩躺下身子,蒙頭大睡。

  他此刻心中思緒如潮,哪裡能睡得著?蒙著被子,開始分析心中想到的事情。

  他本是極為聰明之人,經過一段時間思索之後,把事情分成了兩個段落,假設出幾個不同變化。

  如那棺木中不是屍體,是什麼?

  那素衣少女是否真是閔老英雄的女兒,為什麼她似是有著甚大的權威?那位閔公子以長兄之尊,為什麼對妹妹那樣害怕?如果那棺木中,真真實實是裝的閔老英雄的屍體,這屍體有什麼特別之處,勞師動眾,裝船運走。

  這重重疑雲,經他分析之後,立時覺得關鍵在那素衣少女身上。但那素衣少女武功高強,不是容易對付之人。從她身上追查,只怕難以找出線索。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設法證明那密室中閔老英雄,是真是假。從他身上追查,倒是一條捷徑。

  問題在如何才能找出那密室之門,那日雖然去過一次,但卻未留心去路,不知不黨中走入了地道。

  他蒙頭裝睡,費盡心思,想出了很多事情,自覺這收穫很大,長長吁一口氣,揭被望去。

  室中的兩個和尚,和那鼾聲如雷之人,都不知何時離開他去。室外一片陽光,己然是日昇三竿時分,趕忙跳下木榻,穿上鞋子,緩步出了房門。

  幾竿修竹,幾盆茂花,兩棵高大的白楊,點綴得這座跨院十分幽靜。

  上官琦步行到一棵白楊樹下,流目打量四周的景物,只見各座房門大開,但卻悄無一人。

  出奇的靜寂,使上官琦心中生出一種淒涼之感,搖頭歎息一聲,不知何去何從。

  忽聽身後響起一陣輕微的步履之聲,直對自己停身之處,走了過來。

  上官琦暗中運功戒備,人卻故作不知有人走近身後,連身子也不動一下。

  只聽那腳步聲,突然停了下來,緊接著身後響起了一聲咳嗽之聲。

  上官琦頭也不回地問道:「什麼人?」

  那人又重重咳嗽了一聲,道:「大駕可是窮家幫中的人物麼?」

  上官琦聽得微微一怔,暗道:「我如不承認是窮家幫中人,勢將引起他們疑心;如果承認下來,自己對窮家幫中的形勢,全然不知,連幫主的姓名也不知道,萬一被人查問起來,只怕要立時露出馬腳。」

  一時之間,想不出適當之言回答,索性冷笑回一聲,道:「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呢?」

  來人一直在他身後站立,無法看出他的神色,只聽那人恭恭敬敬他說道:「在下久聞窮家幫的盛名,老前輩在窮家幫,想來身份定然十分尊高。」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必得設法冒充才行。」

  他心中念頭百轉,也就不是眨眼之間的工夫,當下冷冷說道:「你找在下可有什麼事麼?」

  只聽那身後之人答道:「大駕如是窮家幫中之人,在下想請代為相訪幾位故舊。」

  上官琦霍然轉過身去,抬頭望去,只見來人穿了一身短勁的勁裝,竟然是閔老英雄的屬下。

  只見他把目光投注到自己身上瞧了一陣,道:「貴幫中只有大駕一人來麼?」

  上官琦暗暗忖道:「這就很難答覆,也不知窮家幫中是否還有人來,何況他要找我代為相訪幾位故舊,定是窮家幫中甚有地位身份之人,如他一問我三不知,勢非啟人疑竇不可。」

  這是個很尷尬的場面。上官琦忖思了良久,仍是想不出適當回答之詞。

  那大漢逐漸焦急起來,輕輕歎息一聲道:「我們少爺和貴幫中幾位交誼甚深……」

  上官琦被迫無奈,才緩緩說道:「你們少爺,找敝幫什麼人,有什麼事?」

  他這幾句話,說得十分緩慢,一面想,一面說,但卻無疑承認了自己是窮家幫中之人了。

  那大漢忽然面現喜色,說道:「大駕既是窮家幫中之人,想必和我們少爺相識了?」

  上官琦搖搖頭,道:「不認識。」

  那人呆了一呆,道:「請移駕到我們公子房中一敘如何?」

  上官琦被逼得無可奈何,只好點點頭,道:「好吧!」

  那人長長一揖,道:「請恕小人走前面幾步帶路了。」轉過身去,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身來,說道:「大駕最好能和在下保持一段遙長的距離,兔被我們小姐手下之人看出來。」說完,又是一個長揖,才轉身向前走去。

  上官琦吃了一驚,暗道:「聽他口氣,帶我去見閔公子,又怕他們小姐的心腹看到,這般推斷起來,去見之人,定然是閔老爺子的公子了。」心中在想著相見後應付之策,人卻隨著那人身後向前走去。

  出了跨院,情形立時不同。只見不少疾服勁裝、或是長衫儒中的人,來來往往,川流不息;有閔家的下人,也有來憑弔閔老爺的武林人物。

  人一多,上官琦反而鎮靜下來,遙遙隨著那大漢身後而行。

  穿越了幾重庭院,又到了一處十分幽靜的院落,此處人已稀少。

  只見那勁裝大漢,站在一處小圓門處,滿臉焦急之色,不住地東張西望,似是怕被人發現一般,不停地舉手相招。

  上官琦突然加快了腳步,奔進那座院落中。

  這是一座滿植花木、十分精緻的小院。只見身披重孝的閔公子,正站在廳外石階前等待著,一見上官琦,立時長長一揖,急步迎了上來,讓入廳中。

  上官琦輕輕咳了一聲,流目掃視廳中的景物,藉機使自己緊張的心情,平靜下來。

  那身披重孝少年,親自動手,倒了一杯香茗送上,道:「貴幫中,只來了大駕一人麼?」

  這時,上官琦的心情,已經鎮靜了很多,但他怕言多有失,故作冷漠地微一點頭。

  身披重孝的閔公子,滿臉失望神色,緩步走到廳外,低聲吩咐那勁裝大漢幾句,重又回到廳中,說道:「在下閔正廉和貴幫中金老前輩,有過數面之緣。」

  上官琦根本不知金老前輩是何許人物,口中輕輕的「嗯」了一聲,微一點頭。

  閔正廉又道:「大駕高名上姓?」

  上官琦隨口應道:「兄弟姓官。」

  閔正廉道:「官兄不知是奉諭而來,還是……」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說奉諭而來,他定要追根問底;我如對答不對,豈不立被拆穿?」略一沉忖,道:「在下路過此地,聽得閔老英雄逝世之訊,特地趕來憑弔。敝幫幫主和金老前輩,恐怕還不知此事。」

  閔正廉急急問道:「官兄,可知貴幫金老前輩的行蹤麼?」

  上官琦道:「這個,這個……」一時之間,想不出適當回答之詞。

  閔正廉滿臉失望之情,歎道:「金老前輩,俠蹤無定,可遇而不可求。」

  上官琦看他滿臉憂苦之容,不禁激起了豪俠之情,當下說道:「閔公子有事,告訴我也是一樣。在下或可在短期之內,查出金老前輩的行蹤。」

  閔正廉微微一皺眉頭道:「只怕時間來不及了。」他屈指算了算,道:「十日大限,已過七天,看來只餘三日時光了。」

  上官琦道:「縱然來不及找尋金老前輩,但閔兄既和敝幫人有過來往,兄弟自應代助一臂之力。」

  閔正廉忽然抬起頭來,目光凝注在上官琦臉上,呆呆地瞧了一陣,道:「縱然是金老前輩大駕親到,獨力也難勝任。」

  他黯然歎息一聲,兩行淚水,悄然而下,接道:「但他在貴幫中身份尊高,僅次放幫主之位,或能在大限之前,召集貴幫中部分高手……」

  說到此處,忽聞一聲輕微的響聲,似是有人投入了大廳中一粒極小的石子。

  這響聲雖小,但閔正廉卻似受到了甚大的驚駭一般,臉色大變,舉起衣袖,擦拭一下臉上淚痕,裝出一付歡愉之容,高聲說道:「官兄不再多坐一下麼?」

  上官琦微微一呆,暗道:「我幾時要走了?」但人家既已下逐客之令,不走也得要走。站起身子,大步走到大廳門口,說道:「不坐了。」

  忽聽身後響起了細碎的步履之聲,回頭望去,只見一個白衫白裙的少女,蓮步珊柵而來。

  上官琦微微一怔,呆在廳外。

  那素衣少女倒是落落大方,目注上官琦微微一笑,轉面對那重孝少年道:「哥哥,這位客人是哪裡來的?」

  那重孝少年道:「窮家幫的官兄。」

  上官琦拱手作禮道:「不敢勞閔兄遠送,兄弟到大廳拜拜閔老英雄靈位,就要走了。」

  那素衣少女停在石階下面,攔住了上官琦的去路,笑道:「窮家幫中幾位長老,都是家父生前好友,說起來,都不是外人。官兄請稍留片刻再走,小妹尚有幾句話請教。」

  上官琦暗自急道:「要糟,她如問我窮家幫中之事,我答得前言不對後語,豈不立被拆穿?」

  心中雖在暗暗焦慮,但口中卻不自覺地答道:「不知閔姑娘相詢何事?」

  素衣少女纖手一擺,道:「官兄請房裡坐吧!」

  她這等大方神情,反而使上官琦有些應付不來,幸得他臉上的易容藥物掩遮去了本來面目,要不然早已滿面通紅了。

  那素衣少女看上官琦站著不動,微微一笑,又道:「官兄可有什麼要緊之事麼?」

  上官琦略一沉吟,返身步入室中。

  那索衣少女羅裙飄飄,緊隨著走了進來,倒是那重孝少年,走在最後。

  上官琦入室之後,繃著臉一語不發,心中卻在暗暗地想著對付之策。

  那素衣少女對上官琦那副冷若冰霜的神態,似是甚感意外,微微猶豫了一下,才嫣然一笑,道:「官兄與家兄相識甚久了麼?」

  上官琦此刻對言語極是謹慎,沉吟了片刻,才答道:「我和令兄原不相識,但卻常聽敝幫長老談起閔老英雄和閔公子,可惜兄弟來得遲了一步,閔老英雄的靈樞已然下葬,故而冒昧相訪閔公子,探問一下閔老爺子逝世情形。日後遇上敝幫幫主,或幫中長老問起之時,也好有個交代。」

  他這幾句話,開脫了閔公子所有的關係,自覺說得十分得體。

  那素衣少女又是嫣然一笑,問道:「家兄可曾相告官兄,家父逝世的經過麼?」

  上官琦道:「沒有。令兄只說令尊死放意外,眼下還不便對外說起,日後自當專程謁見敝幫幫主,當面奉告。」

  那素衣少女似是甚讚賞哥哥這幾句話,說得十分得體,星目流動,瞧了那重孝少年一眼,接道:「家兄說得一點不錯,眼下之情,我們兄妹確有難言苦衷。唉!此中經過,實難為外人道。」

  上官琦道:「令兄不願說,在下自是不便再多追問。」

  那素衣少女突然一整臉色,眉梢眼角問,浮現出一片冰冷肅殺之氣,說道:「官兄這次趕來憑弔家父,是奉了幫中長老令諭,還是自願而來?」

  上官琦暗暗忖道:「她這般苦苦追問,我一個回答不對,即將被她找出破綻,倒不如給她來個漠然不理的好。」當下也把臉色一冷,說道:「姑娘這等追問,恕在下不願作答。」

  回頭向身著重孝的閔正廉一拱手,道:「造訪打擾甚感不安,兄弟就此告別了。」大步直向廳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嬌軀一橫,攔住了去路,冷冷說道:「官兄且請慢走一步。」

  上官琦看她嬌軀橫阻去路,如不依言停步,勢必要硬闖過去不可,略一猶豫,停了下來,說道:「閔姑娘還有什麼指示?」

  素衣少女道:「家父和貴幫中幾位長老,都有著甚深交誼。且問官兄在哪位長老屬下?」

  問話之中,已隱隱流現出懷疑之心。

  上官琦靈機一動,道:「姑娘這等相問之法,在下本應拒絕作答,姑看在令尊和敝幫中幾位長老相交的份上,破例答覆姑娘一句,在下常隨侍在幫主身側。」

  素衣少女冰冷的臉色,突然一變,滿臉春風地笑道:「我說呢,官兄怎敢這等傲氣凌人,原來是幫主近身之人。」

  她微微一笑之後,又道:「久聞貴幫主手下有左右二童,個個身負絕技。看官兄神氣,想必是傳言中的左右二童之一了?」

  上官琦暗道:「窮家幫中情形,我一點也不知道,難得她替我指出一條路來了,不妨充他一充吧。」當下冷冷一笑,默然不語。

  他這神態,倒使那素衣少女真的有了幾分相信起來,不禁一怔。

  她原本有心諷譏對方,想不到上官琦竟然將計就計地來個默認不答。

  她沉吟了良久,回頭對閔正廉道:「哥哥,這人當真是窮家幫的左右二童中的一位麼?」

  閔正廉道:「這個,我也不清楚了。」

  素衣少女突然冷笑一聲,目注上官琦道:「窮家幫左右二童,從來不離幫主身側,豈有單獨行動之理,分明是有心冒充……」

  上官琦騎虎難下,索性硬充下去,冷笑一聲,啟口欲言,但話到口邊之時,卻又住口不語。

  原來他想說敝幫幫主就在左近,但忽又覺著這幾句話有些不對,因他已從兩入口氣之間,聽出那窮家幫中的幫主,十分尊高,行動之時,豈能默默無聞。

  心念一轉,冷冷答道:「姑娘這等追問,不知是何用心。本幫幫主和諸位長老,行蹤一向隱秘,縱然在下知道,也歉難奉告。」

  那素衣少女冷笑一聲,道:「那就請官兄暫留此地,等待貴幫中長老來救你吧!」

  上官琦略一沉忖,怒道:「就憑姑娘想把在下留在此地,未免有些夜郎自大。」

  那素衣少女冷冰冰他說道:「你如不信,就走一下試試?」

  上官琦目光盯注在那素衣少女臉上,一時之間,猶豫不決。此時此情,不是是否該硬闖出去。

  那素衣少女雖然冷若冰霜,但上官琦眼睛一眨也不眨動一下,瞧了一陣,也不禁有些羞紅泛頰,怒道:「你這般瞧著我幹什麼?哼!沒有規矩。」

  上官琦心中一直在想著該不該硬闖出去,聽得人家責備之言,才霍然警覺到自己儀態失常,只覺一種愧疚之感泛上心來,趕忙別過頭去,說道:「姑娘如若這般蠻不講理,在下可要硬闖了。」

  他雖然覺著臉上一陣發燒,但因塗的易容藥物過多,臉色仍是一片枯黃,看不出一點羞紅之色。

  那素衣少女突然一展柳腰,直欺而進,右手纖指直向上官琦「期門」穴上點去。

  這等碎然發難,已是極難防備,何況雙方相距又近,那素衣少女出手又快逾電閃,只看得閔正廉心頭一震,失聲叫道:「啊呀!」

  閔正廉驚叫出口的同時,瞥見上官琦身軀突然向旁側一傾,身子橫裡移開了三尺多遠,竟然把素衣少女雷奔電掣的一擊讓開。

  那素衣少女對上官琦能閃避開自己的突然一擊,也似乎甚感意外。怔了一怔,才道:「窮家幫中左右二童之名,果不虛傳,能閃開我這淬然一擊,已足可列身當今武林中第一流高手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4:18:03

第二十四章 絕命殘簡


  上官琦冷冷說道:「姑娘這等猝使暗算,行徑已非光明。在下念你是個女流之輩,不和你一般見識,我便走了。」大步直向廳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嬌軀一橫,攔住去路道:「想走麼?沒有這麼容易!」

  上官琦怒道:「你要怎樣?」

  那素衣少女道:「你能接我三十招不敗,再走不遲。」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決心查問此事,早晚免不了一場搏鬥。先試她三十招,倒可先摸摸她武功路數。」心念一動,冷然答道:「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但我事先聲明:只打三十招,決不多打。」

  那素衣少女說道:「好吧!這房中地方狹小,咱們到院裡去吧!」當先出了房門。

  上官琦已見過這素衣少女的武功,知她出手詭辣異常,表面看去,顏如桃花,心地卻毒如蛇蠍,當下暗中運氣戒備,緊隨那素衣少女身後而出。

  只聽她嬌聲笑道:「出了房門之後,就算到了戰場,你要留心戒備啦。」聲音甜柔,悅耳動聽,毫無火氣。

  上官琦道:「姑娘儘管出手!」

  那素衣少女突然停下腳步,慢慢地回過頭來,笑道:「官兄是左童還是右童?」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這個恕難奉告。」

  素衣少女突然一擺柳腰,右手纖指疾向上官琦胸前「玄機」要穴點了過來,口中仍然笑意盈盈他說道:「你這人怎麼一問三不知呢?」

  說話之間,左手又斜裡橫拍過來一掌。

  上官琦左腳微一用力,身軀突然向後閃退三尺,避過那一指、一掌,說道:「在下只是不願答覆姑娘相詢之言而已。」

  素衣少女道:「不吃敬酒吃罰酒,等一會,你就非講不可了!」兩手雙雙擊出,指點掌劈,倏忽間連攻五招。

  這五招迅辣兼具,著著皆襲向要害大穴。

  上官琦看她綿連的掌勢,亦不禁暗自驚心,忖道:「如果在三年之前,單是這五指連綿的迅急攻勢,己把我傷在手下了。」

  素衣少女眼看五招快攻,被上官琦從從容容地閃避化解開去,也似甚感意外,霍然退後了三步,目光盯在上官琦臉上,眨也不眨動一下。

  只見她原如嬌花的臉上,逐漸變成了蒼白之色,漸漸的白中透青。

  上官琦愈看愈覺不對,忽然警覺到她正在運集功力,可能要施展一種什麼絕毒的武功。

  這警覺使他感覺到事態嚴重,對方似是已動了殺機。

  一面暗中運氣戒備,一面冷冷說道:「在下和姑娘無怨無仇,動手相搏,旨在印證武功。姑娘如果妄動殺機,施展什麼歹毒武功求勝,可別怪在下辣手反擊。」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一語不發。

  但她此時笑容,和剛才已然大不相同;剛才笑容如花倍增嬌艷,此刻面色鐵青,那笑容徒增幾分陰森恐怖之感。

  站在一側的閔正廉,已覺出了情勢不對。他知妹妹這忿怒的一擊,威勢非同小可,萬一一擊之下,傷了上官琦,勢將和窮家幫結下不解之仇,突然向前一步,攔在上官琦身前,說道:「妹妹暫請住手,聽我幾句話後,再動手不遲。」

  那素衣少女目光凝滯,似已到了不辨親疏之時,對閡正廉喝叫之言,好似沒有聽到。

  上官琦低聲對閔正廉道:「閔兄快請退開,令妹已若弓拉滿月,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而且這一擊必然凌厲絕倫,說不定是極陰毒的功夫出手。」

  那素衣少女鐵青的臉色上,突然泛現笑容,櫻唇輕啟,皓齒微露,那冰冰的神情,突然問轉變為十分溫柔。

  上官琦急急叫道:「令妹即將出手,閔兄快快閃開!」

  閔正廉還在猶豫,忽覺橫裡衝過來一股力道,把自己身形震到一側。

  他剛剛讓避開去,那素衣少女已然發動,纖手一揚,拍了過來。

  這一掌打得輕描淡寫,掌勢落得十分緩慢,亦無破空嘯風的驚人威勢。

  上官琦雖然明知那素衣少女這一擊中,如不是驚心動魄的威勢,定有著什麼歹毒的武功,但他對敵經驗缺乏,心中雖然想到,但卻不知縱身避開,一半也是自負武學,不願閃避。

  就這微一猶豫,突然一股溫風,拂身而過。

  但覺身上微微一熱,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噴嚏。

  那素衣少女發出一掌之後,立時向後暴退數尺,閉目而立,運氣調息。

  好像這輕描淡寫的一掌,已然用盡她生平之力,有些兒睏倦難支模樣。

  陽光滿院,盆花隨風,飄來一陣陣清香的花氣。這所小院落中,仍然是那樣的幽靜,就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閔正廉輕輕地走了過來,低聲問道:「官兄,你怎麼樣?哪裡覺著不舒服麼?」

  上官琦靜靜地站著,和那素衣少女一般的閉著眼睛休息,聽得閔正廉相問之言,忽然睜開眼睛,微微一笑道:「我很好……」

  閔正廉低聲說道:「官兄既然沒有傷著,快些請離開此地吧!」

  上官琦啊了一聲,仍是站著不動。

  閔正廉看他神情不對,不覺地伸手推了他一下,道:「官兄快些請……」只覺手觸之處,如被的燒,不禁一呆。

  仔細望去,只見上官琦全身都泛現了一片血紅之色,只有臉上,仍然是一片薑黃,不禁大吃一駭,急急叫道:「官兄,官兄,你受了傷麼?」

  忽聽身後響起了一個甜脆的聲音,道:「他已經受了內傷,不過不要緊,吃上我一粒丹藥,就會好了。」探手入懷,摸出一粒丹丸,笑道:「官兄,對不住,你剛才猜得不錯,我已運集了功力之後,掌勢就不能不發。」

  此女神情忽冷忽熱,有時冷若冰霜,有時無限溫柔,把個上官琦鬧得迷迷糊糊,束手無策,不知不黨中伸出手來,接過那少女手中丹丸。

  凝目看去,只見那丹丸色呈紫紅,大小有如櫻桃一般,拿在手中,已然聞到一股清香之氣。

  那素衣少女看他把丹丸拿在手中,轉來轉去,但卻不肯服用,微微一笑,說道:「這粒丹藥功效甚大,服用之後,傷勢立可好轉。」

  她微笑著一頓之後,又道:「窮家幫中左右二童之名,果不虛傳。如是換了他人中我一掌,只怕早已內腑重創,摔倒在地上了。」

  這時上官琦神志雖未暈迷,但因聽那女子講話,不能專心一意運氣調息,傷勢發作,有些不太清楚,不若平日那等思慮周到。

  只見那素衣少女緩步走近上官琦身側,轉伸皓腕,滿臉嬌甜的笑容,抓住上官琦拿著藥丸的右手,說道:「快些吃下去吧!我一時氣忿傷了你,心中甚是不安。如果因傷你之事,和你們窮家幫中結了仇,那就更非我的心願。」

  上官琦在她柔聲相勸之下,不知不覺中舉起了手中丹丸,放入口中。

  丹丸入口,立時化開,一股清香直下丹田。

  那素衣少女笑道:「我哥哥這邊,閒雜之人大多,不如請到我的住處,靜息上二個時辰,傷勢就可以復元了。」

  只見她輕輕舉手一抬,上官琦不自覺地隨在她身後走去。

  閔正廉越看越覺情勢不對,急急上前兩步,說道:「妹妹,窮家幫勢力浩大。」

  那素衣少女突然回過頭來,說道:「我早就知道了,還用你說麼?」

  閔正廉似是十分害怕妹妹,竟然不敢再多接口,默然垂下頭去。

  上官琦回頭望了閔正廉一眼,又隨在那素衣少女身後走去。

  穿過了幾重庭院,又到一處花木繁盛的跨院中,那素衣少女帶著上官琦直入房中。

  這是一座佈置雅美的閨房,白竣作壁,紫緞作簾,靠壁處放一張檀木雕花的梳妝台,依妝台一張紅漆木榻錦帳分鉤,繡被鴛枕,招疊得十分整齊。

  這時,那素衣少女對待上官琦,似已毫無顧忌,拍拍木榻,笑道:「官兄就請在榻上運氣調息一下,對藥力行開之後,傷勢復元,再走不遲。」

  上官琦望望那素衣少女,竟然依言爬上木榻,閉上雙目,盤膝而坐。

  那素衣少女長長吁了口氣,緩緩打開抽斗,取出一把鋒利的短刀和一瓶藥粉,美麗的秀靨上,突然泛起一片殺機!

  這當兒,門外響起了一陣步履之聲,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道:「妹妹,小兄有要事相告。」

  那素衣少女道:「哥哥請進來吧!」

  繡簾起處,緩步走進來身著重孝的閔正廉。

  他望望妹妹手中的鋒利短刀和手中的白玉瓶,又看看安好無恙、端坐在妹妹繡榻上的上官琦,長長歎息一聲道:「還好!妹妹沒有把他處死,我以為來不及了!」

  那素衣少女臉色一沉,冷冷的問道:「你算過時間麼?」

  閔正廉道:「算過了。」

  素衣少女道:「十日大限,還余幾日?」

  閔正廉道:「十日過了七天,還有三日時限。」

  素衣少女道:「這就是了,三日時光,轉眼就要過去了。」

  閔正廉接道:「限期雖是迫急,但總還有三日。如果妹妹處死了這位官兄,只怕眼下就要出事!」

  素衣少女道:「為什麼?」

  閔正廉道:「妹妹剛剛帶走這位官兄,窮家幫已經有人追蹤而到。」

  素衣少女急急問道:「來的什麼人?哥哥認識麼?」

  閔正廉道:「一共來了三個,小兄只認得一個。」

  素衣少女微一沉忖道:「他問起這個姓官的麼?」

  閔正廉道:「雖然沒有問起,但神色之間,卻是有些不對,再三追問爹爹遺體埋葬何處,要到墳前憑弔一番。」

  素衣少女道:「什麼人這樣蠻橫?」

  闌正廉道:「窮家幫中的武相關三勝。」

  素衣少女微微一掣眉頭,道:「聽說關三勝是窮家幫第一位高手,是麼?」

  閔正廉道:「他在窮家幫中有武相之稱,武功自是非同小可,不但武功,就是身份地位,也僅次放幫主。」

  素衣少女道:「他們現在何處?」

  閔正廉道:「小兄已把他們送進大廳,請金叔父相陪,和兩位少林高僧敘談。」

  素衣少女又望了上官琦一眼,緩緩收起刀瓶,道:「走!我去見見那位關三勝,究竟是什麼樣的一位人物?」

  閔正廉抬頭向盤坐在木榻中的上官琦望去,只見他微閉雙目而坐,身上膚色,仍然泛起一片艷紅,但臉色卻仍是一片枯黃,暗自歎息一聲,低聲叫道:「官兄,官兄!」

  他一連喝叫數聲,上官琦恍如不聞,連眼皮也未睜動一下。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他現在正在運氣逼行藥力,哪裡還會聽到你呼叫之聲?」

  閔正廉道:「妹妹,你究竟給他服用了什麼藥物?」

  素衣少女道:「很難說。」

  閔正廉急道:「窮家幫中武相,乃當今武林中有數高手,如讓他發覺了幫主身邊的左右二童服下了『迷性』藥物,如何肯善甘罷休,勢必引起一場……」

  素衣少女道:「哥哥怎知我給他服用了『迷性』藥物呢?」

  閔正廉心中焦急,口不擇言他說道:「如不是服用『迷性』藥物,怎的現在還不清醒呢?」

  那素衣少女對閔正廉這等出言相撞自己,似是甚感意外,怔了一怔,才笑道:「啊,哥哥,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她微一頓之後,又道:「我給他服用的藥物,雖然可能迷失去他的本性,但也可以救他性命。這件事,不用你多管,帶我去見見那位窮家幫的武相吧!」

  閔正廉說完之後,已知道自己慌急失言,早已嚇得臉色大變。聽那素衣少女責問了兩句,並未再深究其事,才放下心中一塊石頭,說道:「妹妹,不是小兄多口,我實為妹妹著想。小不忍則亂大謀,妹妹何苦力爭一口閒氣,開罪窮家幫,正面和他們為敵?」

  那素衣少女沉吟了一陣,道:「反正只餘下三天時限了。三日之內,如仍查不出……」

  忽聽上官琦長長呼出一口氣,躍下木榻。

  那素衣少女,對上官琦這早醒來一事,大出意料,不覺心頭微微一震。

  回頭望去,只見上官琦大步走了過來,默然在她身邊一站,漠然地望了閔正廉一眼,似是從不相識。

  閔正廉道:「這位官兄既然醒來了,是否要帶他一起去見窮家幫中人?」

  素衣少女笑道:「去吧!索性讓他們大為驚奇一下,幫主的近身之人,也會叛離他們。」

  閔正廉道:「窮家幫武相,江湖上經驗甚豐,如被他看出官兄被迷藥迷失本性之事,只怕要當面引起衝突。」

  素衣少女笑道:「武相武功再好,也不敢傷他們幫主身側之人,哥哥只管放心。」一揮右手,道:「哥哥請帶路……」

  閔正廉急道:「妹妹當真要帶著他去見窮家幫的人麼?」

  素衣少女臉色一整,冷冷說道:「我幾時說過謊言來?」

  閔正廉略一沉吟,道:「好吧!」轉身向外走去。

  素衣少女輕揚玉掌,輕輕拍拍上官琦的肩膀,微笑說道:「跟著我走!」

  上官琦茫然一笑,也不言語,默默隨在那素衣少女身後,向前走去。

  穿過了幾重跨院,來到大廳,寬敞的大廳中,坐滿了人,少林寺的鐵木、凡木大師,青城雙劍,和很多佩帶著兵刃的勁裝大漢,高矮肥瘦,應有盡有。

  緊依鐵木大師身側,坐著一位藍衫虯髯、像貌威武的中年大漢。

  他那身藍布大褂,顏色雖已洗得失去了原有色彩,但卻十分乾淨,補滿著一塊白、一塊黑的補釘。

  在那虯髯中年大漢身後,並肩站著兩位身著繹色大褂滿頭亂髮、足著多耳麻鞋、打著白布綁腿三旬左右的大漢。

  這些人,都在金少和親切的招待下,各據席位。

  這些都似在等候著主人,沒有一個人開口交談。廳中人數雖多,但卻是鴉雀無聲。

  在大廳一角,有一個面色紫紅的大漢,不時把目光投向上官琦的臉上,似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上官琦卻恍如未覺,望也不望他一眼。

  閔正廉進了大廳,立時抱拳一個長揖,高聲說道:「家父之喪,有勞諸位伯伯叔叔們的大駕,長途跋涉,趕來奠祭,晚輩心中感激莫名。如今家父遺體已經下葬,不敢再多擾諸位伯伯叔叔們的寶貴光陰。」

  那虯髯大漢,笑道:「請恕老朽托大,叫你一聲閔賢侄。」

  閔正廉看那說話之人,正是窮家幫中的武相關三勝,趕忙欠身一禮,道:「關老前輩有什麼吩咐?」

  關三勝道:「老朽奉幫主之命而來,一來歸還令尊一點東西,再者要憑弔令尊一下遺體。」

  閔正廉道:「家父遺體已經人土,老前輩這番盛情心意,晚輩拜領了。」說完深深一揖,一面暗中留神著幾人舉動、神情,看到他們瞧到上官琦後,有些什麼反應。

  他心中最是擔心此事,哪知事情大出意外的,關三勝僅僅一瞥上官琦後,就未再多看過他一眼。

  上官琦似和這些人從不相識,也未多望過幾人一下。

  那被譽為窮家幫武相的關三勝,竟也似不識幫主身側之人,望也未望上官琦一眼。

  閔正廉甚覺奇怪,暗暗忖道:「以關三勝在窮家幫中的地位身份,決不會連幫主身側的左右二童,也不認識,難道此人是冒充的不成?」

  那素衣少女緩緩轉過臉去,望了閔正廉一眼,說道:「哥哥,爹爹遺體已經下葬了,不便再勞師動眾人家,哥哥請送諸位怕伯叔叔們……」

  這幾句話,無疑當面逐客,在坐群豪,都不禁為之愕然。

  關三勝輕輕地咳了一聲,打斷那素衣少女未完之言,接道:「在下久聞閔兄有一位精明幹練的千金,想來定是姑娘了?」

  素衣少女道:「不錯啊,老前輩可是窮家幫的武相關三勝麼?」

  她開口直呼關三勝的名字,使在場群豪,又都為之一怔。

  要知關三勝不但盛譽卓著,而且脾氣也是出名暴躁。以他在武林中的地位,被一個十幾歲的女娃兒.直呼名字,定然難以忍受,必將大怒而起,厲言責問。

  哪知事情大出群豪的意料之外,關三勝竟然毫無怒意地笑道:「數十年來,就沒有聽到有人直呼老夫姓名,就是敝幫幫主,也要稱我一聲關兄弟。」說完,縱聲大笑。

  素衣少女道:「你笑什麼,難道你和家父相識,就要以老前輩自居麼?哼!我又沒見過你,憑什麼要叫你關老前輩?」

  關三勝微微一怔,道:「不論你如何稱呼老夫,我也不放在心上。」

  素衣少女道:「你放在心上,又怎麼樣?」

  關三勝被她頂撞得愣了一愣,道:「好厲害的丫頭!」

  閹正廉道:「舍妹少不更事,老前輩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關三勝道:「我要和她一般見識,早就出手教訓她了。」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令尊遺體不知埋葬何處?老夫只要到他墓前奠拜一下,也可回去上覆我們幫主了。」

  素衣少女冷笑一聲道:「家父墓中滿放金銀財寶、古玩名畫。你苦苦追問地方,不知是何用心,難道要存心扒墓麼?」

  關三勝連番被她頂撞,已然忍不下心頭怒火,一掌擊在案上,只震得茶碗茶壺,四下橫飛。

  這大廳之中,坐人甚多,被關三勝掌力震飛的茶杯茶壺,以及飛濺的水珠,大都向人身上飛了過去。

  但見廳中群豪紛紛動作,有的大袖輕拂,有的揮掌拍出,有的起身避到一側,造成一片混亂。

  那素衣少女默然不言,只是冷眼望著這混亂景象。直待混亂平復,群豪各歸座位,她冷笑一聲,道:「若不看在貴幫主和家父相交一場的份上,單是你這等失禮的舉動,就該被逐離此地了。」

  關三勝眼看自己一掌擊在桌上,震得杯壺亂飛,水珠四濺,心中甚覺不好意思,一股升起的怒火,也強制息了下去,哪裡還受得了那素衣少女再相譏諷之言?只氣得環目怒睜,虯髯倒豎,說道:「好個目無尊長的女娃兒,老夫將拼著受上幫中一頓斥責,也要教訓你一次。」舉手一揮,身後兩個滿頭蓬髮、身著百袖大褂中年大漢,閃身而出,疾向那素衣少女撲了過去。

  這兩人動作奇快,出手一擊,已可看出武功甚高。

  閔正廉急道:「關老前輩……」話剛出口,已被那素衣少女嬌聲叱道:「哥哥不用多事。」疾退三步,讓開兩人一擊,側臉對上官琦柔聲說道:「去把他們兩人打一頓。」

  她說得輕巧無比,一派天真,似是上官琦定可勝得兩人一般。只聽得廳中群豪,都不禁微微一哂,那兩個窮家幫中高手,卻是聽得微微一怔,目光齊齊投注到上官琦的臉上。只覺此人衣著破損,甚似窮家幫中之人,但面目陌生,從不相識。

  上官琦滿臉茫然地「啊」了一聲,緩步直對兩人走去。

  易容藥物,掩去了他煥發容光,和勃勃英氣,看上去毫不起眼。

  兩個窮家幫中高手,相互望了一眼,一齊皺起了眉頭,似是對付這樣一個人,有失身份一般。

  左面一人踏前兩步,說道:「你是什麼人?滿臉病容,難擋一擊。」

  說話之間,上官琦已然走近身側,舉手一拳,當胸擊去。

  這一拳不但來勢猛惡,而且出手招術,亦極怪異。那窮家幫中高手,初時並未放在心上,出手封架之時,才突然覺出不對,趕忙向後疾退了三步。

  上官琦的武功早已列身武林中第一流的頂尖高手,此人大意輕敵,盡失先機,雖然中途發覺,但已遲了一步。只見上官琦左腿一抬,如影隨形般迫了上去,右掌疾伸,按在那人前胸之上。

  這一招靈快無比,變化又出人意外,快得使那人身旁同伴,也來不及相救。只聽那人一聲悶哼,張口噴出一股鮮血,一屁股坐在地上。

  上官琦出手驚人,全場群豪,無不為之動容。連少林高僧鐵木、凡木大師和青城雙劍,也不禁愕然一呆。

  那右面中年大漢一見同伴受創,斜裡急攻一拳,人也緊隨擊出拳勢,衝了上來。

  上官琦目不轉睛地微微一側身子,右手向上一抄,巧妙無比地扣住了那大漢,向前一帶,左手回擊一掌,正擊中那大漢肩頭之上。

  這一拳打得似甚沉重,只聽他悶哼一聲,向前疾衝的身子,生生被震得倒飛回去。兩個窮家幫中高手,被上官琦在舉手投足之間,雙雙身受重創,倒摔在地上。

  這情景不但使被譽為窮家幫中武相的關三勝有些駭然,就是那素衣少女也有點驚愕,想不到上官琦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

  要知上官琦生性忠厚、拘謹,未服藥物之前,決不願隨便出手傷人,先自有了心理約束,十成武功,只能用出七成。眼下他本性迷失,出手毫無顧忌,可把全身所學,全部發揮,是故看上去他的武功,似是陡然間長進了甚多。

  關三勝重重地咳了一聲,緩步而出,先在兩個受傷屬下的身上各自拍了一掌,然後才慢慢抬起頭來,望了上官琦一眼,冷冷說道:「閣下是閔姑娘的什麼人?」

  上官琦微微一怔,滿臉茫然,不知如何答覆。

  那素衣少女急急殘口道:「是我們閔家護院教師,你如不服氣,不妨出手和他較量一下。」

  她已看出上官琦武功高強,覺著留在身側終是禍害,不如借關三勝之手,先把上官琦除去,故意出言相激。

  關三勝縱聲大笑一陣,道:「既是無足輕重的人物,老夫就不再顧慮下手輕重了。」暗中運集功力,緩緩舉起右掌。

  忽聽一聲佛號,響徹大廳,鐵木大師站起身子說道:「關兄請看在貧僧薄面之上,暫請忍受一二。」

  關三勝道:「大師有何教言賜告?」

  鐵木大師道:」昔年閔老英雄不顧自身安危,義救天下英雄,武林中人大都受有他的恩澤,這件事傳誦數年,想來關兄定然知道。」

  關三勝道:「如非敝幫幫主,昔年受過閔老英雄相救之恩,在下早已難忍這口冤氣了。」

  鐵木大師目光環掃在廳一周,高聲說道:「在座諸位可都是為著憑弔閔老英雄而來麼?」

  群豪中有一大半起身答道:「不錯,不知大師有何教言?」

  鐵木大師目光緩緩移到那素衣少女身上,冷冷說道:「閔姑娘,老袖已是佛門中人,對人世間的恩恩怨怨,早已看淡。你們家中之事,老衲世外人更不該多管閒事。但閔老英雄昔日捨身相救我武林同道一事,不但遍傳江湖,而且恩澤被及天下各大門派……」

  素衣少女冷冷接道:「佛門中講究無嗔無愛惡,你既知道是我閔家之事,那還是別插手多管的好!」

  鐵木大師微微一笑,道:「如是老袖應令尊之求而來,是不是亦當袖手不問?」

  這一問顯然出乎那素衣少女意料之外,只見她怔了一怔,道:「空口無憑,豈能令我置信?」

  鐵木大師道:「如若老衲拿出令尊親筆之信,閔姑娘是不是就可給老衲一些方便?」

  素衣少女微一沉吟,道:「你先拿出來瞧瞧再說。」

  鐵木大師緩緩從僧袍之中,取出一封白色封簡,當眾拆簡,取出一紙白箋。

  那素衣少女突然向前欺進了兩步,伸出纖纖玉手,說道:「拿來給我瞧瞧。」伸手去抓。

  鐵木大師疾向旁側一閃,莊嚴他說道:「閔姑娘不用慌,老衲既然拿出書信,自然是要給閔姑娘看,不過我要先請幾位武林同道瞧過之後,以作人證,再交給姑娘。」

  那素衣少女嬌艷的臉上泛現出一抹殺機,冷冷他說道:「我未睹那函箋之前,如何辨識出是家父手筆,難道你們不會偽……」

  鐵木大師滿臉肅穆之色,說道:「待老衲傳閱過幾位武林同道之後,姑娘再拿去仔細辨認不遲。」

  素衣少女沉吟了一陣,道:「如看那函箋之上,果是家父手筆,你這般傳閱放他人,豈不有違了家父致函之意麼?」

  鐵木大師道:「信函之中,並無什麼重大機密,姑娘只管放心。」舉手將白箋交到青城雙劍手中,接道:「兩位先請過目。」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4:20:39

第二十五章 午夜子時


  青城雙劍也不客氣,接過函箋,仔細一瞧,只見上面潦潦草草寫了數行道:

  「神木老禪師座前,昔年一步失錯,三十載仟悔難補,握筆修書,已近大限,老禪師如念相交舊誼……」

  不知何故,下面並未續書,但從那潦草的字跡推斷,顯然是遇上了什麼驚駭之變,無暇再續寫下去。但這半篇殘簡之中,已隱隱可見他正置身險危重重、殺機環伺之中。

  青城雙劍一連瞧了數遍,才把那函箋奉還給了鐵木大師。

  鐵木大師,接過函箋,回頭對關三勝道:「關兄也請瞧瞧此函。」

  關三勝接過函箋,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皺了皺眉頭,交還給鐵木大師。

  那素衣少女一直冷眼觀察著幾人的舉動,她臉上幾度泛現出忿怒之色,但都又忍了下去。面對著少林高僧和青城雙劍的威名,她勉強克制了心中的激動,默然無言,直待關三勝把那封函箋看完,交還給鐵木大師之後,她才冷冷他說道:「該把家父的信交給我瞧瞧了吧!」

  鐵木大師緩緩把函箋遞了過去,口中卻莊嚴他說道:「令尊的生死之謎,天下武林同道,無不關心,閔姑娘切不可太過任性……」

  那素衣女對鐵木大師的話,恍似充耳不聞,伸出纖纖玉手,接過函箋,清澈如水的星目,先環掃了群豪一眼,瞧也不瞧地隨手把函箋疊起來,放入袋中。欠身對鐵木大師道:「多謝老禪師送還家父手書。」

  鐵木大師低宣了一聲佛號,莊嚴他說道:「老鈉早已料到姑娘有此一著,故而先把令尊手書傳閱,如今已有青城兩位道兄,以及窮家幫中關兄,閱過此函。有他們三位武林高人作證,姑娘縱然收去此函,也沒有用了!」

  素衣女忽然微微一笑,道:「老前輩如是想知箇中詳情,三日後請再來閔宅,屆時晚輩當據實奉告一件武林秘辛。」

  鐵木大師道:「三日時間,如果是順流放舟,老衲等重來此宅之時,姑娘恐已千里之外了。」

  素衣女道:「以你之見,該當如何?」

  鐵木大師道:「最好姑娘能現在說出諸般經過,當著天下武林同道之面,姑娘有什麼為難之事,也容易解決!」

  素衣女目光冷冷地投瞥了鐵木大師一眼,道:「你可是怕我走麼?」

  鐵木大師道:「姑娘乃此地主人,移遷他往,悉由尊便。老衲只想查得令尊修書之事與生死之謎,能夠上覆敝寺方丈,也就夠了。」

  那素衣女忽地咯咯大笑,道:「家父死、活化身各一,你都見過了……」

  鐵木大師道:「老衲未見令尊遺體。」

  素衣女臉色突然一冷,說道:「那棺木中裝的什麼?」

  鐵木大師道:「這個……老衲未見之前,不便妄加論斷。」

  素衣女冷冷說道:「你沒有偷開家父的靈樞麼?」

  鐵木微微一怔,道:「沒有,老衲如要看那靈樞,也會通知姑娘一聲。」

  紊衣女目光緩緩由青城雙劍、窮家幫的武相關三勝臉上掃過。道:「不是你們兩位,那就……」她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停留在青城雙劍臉上,住口不言。

  青城雙劍互望了一眼.左首一人說道:「閔姑娘猜得不錯,那棺木確是貧道等所開。」

  此言一出,全場中人,又是一陣驚愕。

  那素衣女神情卻很平靜,淡淡他說道:「幾位挾江湖數十年威名而來,不到黃河不死心,開了棺木,不知有何發現?」

  青城雙劍面現愧色說道:「據貧道啟棺所見,那棺木中確是閔老英雄……」

  話至此處,微微一頓,左面那道人接道:「姑娘故弄玄虛,相欺天下英雄,不知用心何在?使貧道百思不解。」

  那素衣女沉吟了一陣,道:「諸位如欲解開箇中之謎,三日後子夜時分,再請來此。我自當宣佈其秘,以解諸位疑竇……」臉色忽然一沉,目光環掃了大廳群豪一眼,接道:「子夜三更,陰盛陽衰,諸位自信武功足以自保安危的再來。如果自知武功不足自保,那就不必來了。」

  鐵木大師道:「如若姑娘惜三日之機,遁行他方,貧僧等哪裡去找廣

  那素衣少女淡然一笑,道:「諸位不妨暗守我們宅院附近,只許人進,不許人出,也就是了!」

  鐵木大師望了青城雙劍一眼,道:「不知兩位道兄對三日之約,有何高見?」

  左首道人沉吟了片刻,道:「此中情節,似是複雜,教人無法判斷。好在三日時光,轉眼就過,倒不如等他三日再說。」

  鐵木大師低宣了一聲佛號,道:「老衲奉諭而來,不查個水落石出,勢難覆命。姑娘如妄圖使用緩兵之計,藉機他遁,可別怪貧僧等失禮了!」

  素衣少女道:「少林寺威名雖盛,但我還不放心上……」

  鐵木大師合掌接道:「但願姑娘一言九鼎,貧僧等三日之後,再來相訪。」大步直向廳外走去。

  青城雙劍道:「閔老英雄生死之事,已引起武林關注,姑娘切不可任性而為。」緊隨鐵木、凡木大師,步出大廳。

  群豪紛紛站起來,魚貫出廳而去,片刻間走得一個不剩。

  這時,大廳中只餘下了那素衣少女,和閔正廉、上官琦、金少和等四人。

  閔正廉緩步出了大廳,四下張望一陣,重入大廳說道:「妹妹,咱們當真要等他們三天麼?」

  素衣少女點點頭,道:「自然要等。」

  閔正廉道:「屆時如若他們都照相約時間而來,妹妹當真要和他們見面麼?」

  那素衣少女道:「當然要見,鐵木那老和尚在江湖甚見威望,我既然答應了他,豈能失約?」

  閔正廉輕輕歎息一聲,欲言又止,望了那素衣少女一眼,默默垂下頭去。

  素衣少女略一沉忖,道:「你們各自回到住處,不要妄動逃生之念。三日後子時時分,趕到大廳中相見。」舉手一招,當先走去。

  這幾乎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她舉手一招,上官琦立時跟著走了過去。

  閔正廉輕輕歎息一聲,也緩步出了大廳。

  他似乎已完全屈服在妹妹的積威之下,滿臉愁容地緩步而去。

  且說杜天鶚仗易容藥物,混入閡宅,竟然無人認出他廬山真面。他目睹上官琦和窮家幫中的人動手,曾以目示意上官琦別忘了今夜三更和袁孝之約,哪知上官琦渾如不覺,一臉茫然,對他示意目光,恍如不見。當時情景,他心中雖然覺出不對,但還存著萬一之想:上官琦已經混入那素衣少女身側,故意裝成癡呆的樣子,再藉機露了兩手武功,以搏那素衣少女重用之心……他雖明明知道這判斷希望甚小,但除此之外,確也再想不出自慰之道。

  天一入夜,他就梭巡在閔家廣大的宅院周圍,希望能看到上官琦從那宅院出來,趕赴袁孝相訂之約。

  哪知道到二更過後,閹宅之中,仍然是一片靜寂,不見一個出院之人。

  這時,有不少武林高手梭巡在閔宅周圍,這些人大都是監視防止閔宅中人逃走的中原武林人物。杜天鶚很少涉足中原,除了幾個盛名特著的高手,所識不多。他混在一起,也無人注意到他。直到三更鼓響,仍不見上宮琦由閡宅出來,時已不早,勢難再等,只好單人趕往和袁孝相約之處。

  那是棵高大的白楊樹下,袁孝早已在東張西望地等候,一見杜天鶚匆匆趕到,立時迎了上去,問道:「怎麼,我大哥沒有來麼?」

  杜天鶚原本還存著一種僥倖之想,上官琦早已趕來此處。袁孝這劈頭一問,立時如冷水澆身,呆了呆,道:「怎麼?他還沒有來麼?」

  袁孝心頭大急,道:「我大哥說過之言,從未不算過,你把他帶到哪裡去了,……非得還我……」他心中愈急,愈是說不清楚,只是吱吱呀呀,杜天鶚根本不明白他說的什麼。

  這是個很尷尬的局面。袁孝愈叫火氣愈大,兩隻圓圓的金睛中,閃動著逼人光芒,手舞足蹈,大有躍躍欲動之勢。

  杜天鶚知他心地渾厚,一旦想不轉彎,可能立時出手,只好默默不語,靜靜地站在一側,直侍袁孝火氣逐漸消減之後,才和藹他說道:「袁兄弟,你先別……」

  袁孝大聲吼道:「誰是你袁兄弟,你如不把我大哥找回來,咱們先得拚個死活出來。」

  杜天鶚怔了一怔,正容說道:「袁兄弟,暫請冷靜片刻,容兄弟把話說清楚,要打要擠都好商量……」

  袁孝尖聲喝道:「你先告訴我大哥還活在世上沒有,咱們再談。」

  杜天鶚道:「他不但還活在世上,而且還好好地留在閔家宅院之中。」

  袁孝呆了一呆,道:「這話當真麼?」

  杜天鶚道:「兄弟向來不說謊言。」

  袁孝道:「大哥一向說過就算,他告訴我到此地相會,為什麼自己

  杜天鶚道:「他中了人家迷魂的藥物……」

  袁孝急道:「什麼?咱們快去救他出來吧!」

  杜天鶚輕輕歎息一聲,道:「事情不是袁兄弟想的那樣簡單。此地不是談話之所,咱們先到僻靜地方,容我把詳細經過說明之後,咱們再想救他之策。」

  袁孝微一沉吟,說道:「咱們就上這大樹上談吧。」

  杜天鶚抬頭望去,只見這棵大樹高約三丈,樹上枝葉也十分密茂,坐在樹上談話,既可監視四面動靜,又不虞別人偷聽,心中暗暗忖道:「這辦法倒是不錯,也虧他想得出來。」當下點頭說道:「好吧!」縱身躍起兩丈多高,向上爬去。

  袁孝急急直追,爬行如飛,眨眼之間,已然追到杜天鶚的前面。

  兩人爬上大樹之後,選擇一處粗大的叉枝所在坐了下來。杜天鶚先輕輕咳了一聲,道:「袁兄弟,你要聽我把話說完之後接口不遲,且莫聽了一半大叫大吼出來。」

  他怕袁孝聽他說到上官琦遭迷藥迷失本性之時,又忍耐不下心中怒火,又急得暴跳如雷,先用話把他穩住。

  袁孝長長歎一口氣,道:「好吧!不過你也得答應我兩件事情。」

  杜天鶚道:「什麼事?」

  袁孝道:「在未找到我大哥之前,你要和我走在一起。」

  壯大鶚知道他怕自己一走了之,如不答應,勢必又要引起一場爭吵,只好點頭答道:「好吧,你說第二件?」

  袁孝道:「我大哥如果死了,咱們兩個也都不用活了。」

  杜天鶚暗暗歎道:「這人雖然有些渾渾噩噩,倒是忠實得可愛。」微微一笑道:「好吧!我一日不能使你大哥回你身邊,我就一日不離開你。萬一他有了什麼不幸,我就替他償命。不過,我也有一件要事你答應。」

  袁孝道:「只要能把我大哥救回,不論什麼事,我都可以答應。」他自和上官琦、杜天鶚等分手之後,一直苦苦練習人言,雖只有一日夜時光,說話神情、聲音又似有了甚大進步。

  杜天鶚微微一笑,道:「眼下閔家的事,已成了中原武林上一場滔天風波。中原武林道上甚多有名高人,都已捲入這次漩渦之中。所以咱們也不能太急,單獨有所行動。」

  袁孝沉忖了一陣,道:「不知要等多久?」

  杜天鶚道:「大概三日時光。」他閱歷豐富,判事之能甚強,推想那素衣少女三日後正需要有人相助,決不會殺掉上官琦那樣的武功高強的助手。

  袁孝道:「咱們先去閔宅瞧瞧吧!」

  杜天鶚道:「先去瞧瞧可以,但必依我之命行事。」

  袁孝想了很久,道:「好吧!但我只能先受你三天之命,如是三日後仍然難以見到我大哥,你就不能再管我了。」

  杜天鶚道:「就此一言為定!」躍下大樹,直向閔宅走去。

  閔宅附近雖然有不少武林高手來回梭巡,但因群豪和那素衣少女有約在先,許人進不許人出,也無人攔阻兩人。

  以袁孝之意,就要衝入閡宅,搜找上官琦的下落。但卻為杜天鶚堅相阻止,勸道:「咱們現在進雖容易,但出來時卻極困難,還是先別進去的好。」

  袁孝天性之中本有些渾璞之氣,雖然覺著杜天鶚和自心中想的背道而馳,但覺著答應聽人家話,只好默默而退。

  杜天鶚把袁孝帶到一處僻靜所在,兩人對坐,運氣調息。待天色大亮後,才帶他到一處客棧之中叫了食用之物,大吃一頓,然後,又好好休息了兩天。

  在這兩天時光之中,袁孝急瘋了心,催促社天鶚去找上官琦不下十次,但都被杜天鶚推說第三天夜晚再去。

  好不容易,熬過了兩天。第三天一入夜,袁孝就催促杜天鶚快走。

  杜天鶚直待二更時分,再結束赴約。他想到這一次子夜之會,可能會引起大戰,改換了一身勁裝,腰圍紫金飛龍軟鞭,兩肋間分帶了兩把匕首,外罩黑緞披風。但面上仍塗著易容藥物,帶著袁孝,直奔閔宅。

  這時,閔宅中已毫無警戒之情,那連綿帳篷雖然依舊架設著,但已無守夜之人,兩扇大門洞開,一片死寂。站在大門外,難見一點燈光。

  杜天鶚低聲對袁孝說道:「今夜咱們只能見你大哥,也許還無法救他,你必需聽我的話,不許擅自出手,大嚷大叫。」

  袁孝道:「要是見我大哥不著,今夜你就不能再管我了。」

  杜天鶚微一沉吟,道:「那是當然。」大步直向裡面走去。

  袁孝緊隨身後而行,進了大門,穿過那廣敞的大院,直向後面大廳闖去。

  但見門戶大開,卻不見一盞燈光,也不見有人攔阻,和幾人三日前來時的戒備森嚴之況,大不相同。

  這出奇的靜寂,使這座廣大的宅院中,籠罩著一片陰沉之氣。

  杜天鶚輕車熟路,帶著袁孝昂然直向大廳走去。

  登上廳前石階,杜天鶚突然停下了腳步,因為素衣少女相約群豪會面的大廳中,也是一片黑暗。

  側耳聽去,隱隱可聞混雜的呼吸之聲,顯然那大廳中已然擠滿了人,不知何故,卻未點燈火。

  杜天鶚因過頭去,低聲對袁孝說道:「袁兄弟,小心了。」緩步直入廳中。

  袁孝稟賦特異,目力過人,雖在廳外,仍可見廳中景物。

  只見那大廳之中,早已排好了席位,座位上已坐了不少的人,但卻不聞一點說話的聲音。

  他心中雖然覺著奇怪,但又不便多問,隨在杜天鶚身後走了進去,默然在杜天鶚身旁坐了下去。目光卻不停轉動,打量廳中的人物。

  只見那日相遇的少林高僧和青城雙劍,都在座上,另外高高低低,肥肥瘦瘦,不下六十人之多。

  這些人表情各自不同,很多人閉目休息,也有很多人卻神色緊張地東張西望。

  袁孝仔細地看完了廳中所有的人,但卻不見上官琦,心中優慮更重。

  忽然間傳來了三更鼓響,天色已到了子夜時分。

  幽暗的大廳中,群豪微微騷動了一下。大廳一角處,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鐵木道兄,我看那女娃兒不會回來了吧?」

  耳際間突響起一個冰冷、但卻又十分嬌脆的聲音道:「我沒有死,為什麼不來?」「嗓」的一聲,大廳門口,亮起一個火招子。那素衣少女雪白的衣服上,滿是鮮血,她長髮散披,臉色蒼白,手中高舉著火招子,緩步直向廳中走來。

  廳中群豪,都為這突然變化顯得有些驚愕,望著那高舉火摺子的素衣少女,緩步走向席位。只見她手臂搖擺,大廳中登時一亮,兩支紅燭,熊熊燃起。

  原來那大廳席位上,早已放有蠟燭。

  那索衣少女原本十分美麗的面容,此時看去,卻恐怖驚人:半頰鮮血,掩遮了美麗的輪廓;而那艷麗的容色,無血處,卻又顯得異常的蒼白。白衣裙子,也都沾滿了血跡。長長的頭髮散垂肩後,看上去可怖至極。

  廳中群豪,雖然都是身負武功之人,但看到這情形,也不禁有些膽法,似是那素衣少女帶進來一股冰冷陰寒之氣,使人油生寒意。

  鐵木合掌宣了一聲佛號,道:「閔姑娘果是言而有信,不知令兄來了沒有?」

  那素衣少女長長吁一口氣,就在原位上坐了下來,說道:「我哥哥也沒有死,他為什麼不來?」舉手一招,只見閡正廉和上官琦、金少和應手而出,直向大廳中走來。

  閔正廉也是滿身鮮血,左臂和右肩上,都用白紗包著,但已被那鮮血浸透了不少。

  上官琦和金少和卻是完好無恙,兩人都沒有受到一點傷害。

  鐵木大師皺皺眉頭,道:「閔姑娘,這是怎麼回事?」

  素衣少女淡淡一笑,道:「什麼事,告訴你也沒有用。」

  鐵木大師微微一怔,笑道:「姑娘先請運氣調息一陣,老衲等洗耳恭聆。」

  素衣少女不再理鐵木大師,依言微閉雙目,暗中運氣調息。

  袁孝火眼閃動,瞪著又圓叉大的雙目,圍」注在上官琦的臉上。

  他和上官琦相處數年之久,對他的舉動、身材,早已深印腦際,上官琦雖然用有易容藥物,但袁孝一眼之間,仍能看出是他。

  袁孝幾度欲叫出聲來,但卻被杜天鶚暗中勸阻下去。

  上官琦遲滯的目光,也緩緩地打量了四周群豪一眼,目光由袁孝臉邊掃過,恍如未曾相識。

  這一次袁孝再難忍受,站了起來,大步直衝過去。杜天鶚一把沒有拉住,袁孝已衝到上官琦的身邊躬身叫了一聲:「大哥。」

  上官琦瞧了袁孝一陣,茫然一笑,一語未發。

  袁孝大聲叫道:「大哥,你難道不認兄弟了麼?」

  上官琦目光轉動,在袁孝臉上溜了一陣,又緩緩別過頭去。

  那素衣少女也不言語,只是冷冷地瞧著上官琦的反應。

  杜天鶚怕袁孝情急之下,鬧出事情,趕忙奔了過來,抓住袁孝左臂,低聲說道:「袁兄弟咱們先去坐著。他此刻神志不清,等一會咱們再來叫他。」

  袁孝回目望著杜天鶚道:「怎麼?等一會,他神志就會清醒了麼?」

  杜天鶚道:「那時如果他還不清醒,我們再想辦法。」

  袁孝道:」好吧!」緩緩退回原位坐下。

  熊熊的燭光,照亮了大廳,群豪都不自禁地把目光投注那素衣少女身上,只見她肩頭、臂上、後背等處,仍然不停地向外流著鮮血,顯然這傷勢並未好久。

  最為奇怪的是,她所傷地方都是相搏對不易傷到之處,如果傷到必然很重才對,但她竟還能支持下去。

  因有衣服和鮮血的掩遮,誰也無法看到她傷口詳細情形。但依情推斷,似是她站著不動,任人宰割一般。

  大廳上坐滿了人,但卻一片沉寂。這沉默延續了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好像都為這意外的變化,有點茫然無措,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鐵木大師環掃了大廳中群豪一眼,打破沉寂說道:「閔姑娘傷勢怎麼樣了?」

  那素衣少女道:「死不了啦!」

  鐵木大師道:「貧僧身上帶有我們少林寺中療刀劍之傷的金創藥粉,姑娘請敷用一些如何?」

  素衣少女冷冷地答道:「不必了,我還想多活幾日!」

  鐵木大師臉色微變,低宣一聲佛號,道:「姑娘可是相疑貧僧有意加害麼?」

  素衣少女道:「那倒不是,我身懷藥物,大概不比貴寺中藥物差吧!」

  鐵木大師雖是見聞廣博的高僧,也被她這等難測高深的答覆,弄得有些茫然無措。沉吟了片刻道:「閔姑娘既然身懷療傷之藥,不知何以不肯敷用,貧僧等還要洗耳恭聽,姑娘……」

  那素衣少女截住鐵木大師之言,接道:「我敷不敷藥,關你什麼事?你們有什麼事,你們有什麼話,儘管問吧。」

  鐵木大師怔了一怔,道:「阿彌陀佛,令尊是否還活在世上?」

  那素衣少女道:「死啦!你們見到的是假扮的。」

  這等但然答覆,使大廳群豪都為之一愕。

  青城雙劍接口問道:「那棺木中屍體,可是真的閔老英雄麼?」

  素衣少女道:「一點不假。」

  鐵木大師道:「令尊既已逝世,為何不公諸武林,偏要故作神秘,不知是何用心?」

  素衣少女道:「家父之喪,已經哄傳江南中原武林道上,還要怎麼才算公諸武林?」

  鐵木大師道:「姑娘一面傳下訃聞,公告武林闌老英雄之死,一面卻找人假扮閔老英雄,藏身地窖之中,有意帶貧僧等到那地害中去會見假扮令尊之人,似是有意把這件事製造得撲朔迷離。今日這群豪聚齊貴宅之局,也可說是姑娘一手造成。」

  那素衣少女站起身來,冷冷說道:「你們還有緊要之話,快些問吧!我已失血過多,難再支持了。似這等無關緊要之言,最好別說,以免多費口舌。」

  杜天鶚突然站起身來,說道:「在下有一件事,想請教姑娘:三日前一個風雨之夜,姑娘運棺江畔,盡殺運送棺木之人,卻把令尊靈樞,運上一艘大船,連夜揚帆,不知是何原因?」

  素衣少女目光轉投到杜天鶚身上,道:「那晚上你看到了?」

  杜天鶚道:「看到何止在下一人?」

  素衣女道:「不知還有哪個?」

  杜大鶚沉聲說道:「除了在下之外,還有陰陽雙絕、雷名遠夫婦……」

  群豪一聽這幾人之名,都不自禁地轉頭亂看。想這幾人定都在座,哪知瞧來瞧去,竟是不見四人,立時起了一陣輕微騷動。

  素衣女突然舉手一理散披的長鬢,說道:「你貴姓?」

  杜天鶚微一沉吟道:「在下杜天鶚。」

  群豪之中,大都聽過關外鞭神之名,一大半轉臉向杜天鶚望去。

  素衣女道:「好!你已經名登鬼錄,離死不遠了。」

  杜天鶚怔了一怔,道:「什麼?」

  素衣女笑道:「我說你快死了。」

  杜天鶚取出一塊手帕,在臉上一抹,恢復了本來面目,笑道:「閔姑娘請看清在下廬山真面目,別找錯了人。」

  那素衣女道:「你放心吧!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過十日大限!」

  鐵木大師道:「雷名遠夫婦和陰陽雙絕,難道都被姑娘殺害了不成?」

  那素衣少女突然仰臉望著屋頂,高聲說道:「記上鐵木、凡木大師。」

  凡木笑道:「記上老僧等,不知有什麼用?」

  素衣女道:「記上了,你們就還有十日好活。」

  青城雙劍大笑道:「當真有這等事麼?」

  素衣女道:「兩位不信就也試試吧!」微微一頓又道:「記上青城雙劍。」

  廳中群豪,先都為她莊重的神情、奇異的舉動微生驚愕,但一怔之後,卻又覺著這是件十分可笑的事,全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只有鐵木、凡木兩位高僧,和杜天鶚面容十分嚴肅,似是知她這些話並非隨口而說。鐵木合掌說道:「阿彌陀佛,閔姑娘縱然為老衲訂下十日死期,但老衲等未死之前,還想增長一點見聞,聽姑娘講一段武林秘辛。」

  素衣女經過這一陣調息,傷勢似已好了甚多。緩緩舉手,挽起垂肩秀髮,目光環掃大廳一周,說道:「凡是聽到這件事的人,只怕難以再活下去。如果怕死,現在還來得及走,不怕死的請留在這裡。」

  群豪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七八個人起身而去。

  素衣女道:「還有人走麼?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這次廳中再無騷動之情,也無人離座走去。

  鐵木大師歎息一聲,說道:「以生死大事,賭聽一件武林秘聞,未免太不值了。諸位如果和此事無關的人,倒是不必冒著這等大險。」

  他盛名卓著,深得武林同道敬重,這一說,果然又有十餘人站起了身子,悄然而去。

  鐵木大師望了群豪,莊嚴地接道:「這個大廳中,只怕有甚多不信邪的朋友,也許認為閔姑娘這些話說得十分可笑。但據老衲看,這些話並非聳人聽聞,眼下時限不多了,諸位如果能退去,還是退出的好。」

  這一番話,又說得十幾個人離開了座位而去。

  鐵木目光轉動,看廳中所餘,還有二三十人左右,不禁暗自一歎道:「姑娘請再勸他們幾句。無邊孽海中,稍修一點善行。」

  那素衣少女似是被鐵木大師這幾句話所感動,果然又啟動櫻唇說道:「家父之死說不上什麼大事,所以哄傳江湖,因家父昔日救過中原武林道上幾位高人,和少林、青城等正大門戶,結了一點善緣,是以家父之死,有勞諸位的關懷跋涉……」

  她突然停了下來,目光環掃了群豪一眼,接道:「再往下說,就是正文,諸位中要走的該走了。只要聽得一句正文,就別想逃得十日限約,這是最後的生機了。」

  廳中群豪又有四個站了起來,但略一環顧,重又坐了下來。

  那索衣女望著鐵木說道:「這些人都是至死不悟,我也沒有法子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04:23:02

第二十六章 生死邊緣


  鐵木大師微微一皺眉頭;高聲說道:「諸位之中,如果無事,還是早些離此的好。需知此時此地,並非爭名逞雄之時,何苦自惹是非上身。」

  廳中群豪,個個似都在十分用心地聽他說話,但卻無一人起身而去。

  那素衣女經過這一陣調息,精神似是好了甚多,面上亦泛起艷紅之色,咯咯一陣嬌笑,道:「這不能怪我了,大和尚慈航普渡,喚不醒冥頑之人。」

  她微微一頓之後,回頭對閔正廉道:「哥哥,記上他們名字吧!」

  閔正廉緩緩站起身子,目光環掃了廳中群豪一眼,道:「諸位執意不肯離去,那也是無法之事……」他輕輕歎息一聲,輕輕一掌,擊在案上,道:「拿記死簿來!」

  大廳外,一聲嬌應,兩個頭梳雙辮、身著綠衣的少女,蓮步款款而入。

  第一個少女手中捧著一個玉盤,盤中放著一本白絹釘成的冊子,封面上寫著三個觸目驚心的紅字「記死簿」。

  第二個少女卻捧著石硯竹筆。

  二女動作熟練輕鬆,毫不緊張,緩步走近那素衣女身旁桌邊,先放好筆硯,然後恭恭敬敬地把那玉盤中「記死簿」捧了出來,放在桌上,又緩步退了出去。

  這兩個少女進了大廳之後,一直垂著眼簾,望著手中筆硯和那玉盤中的「記死簿」,直到退出大廳,始終未抬頭望過廳中群豪一眼。

  那素衣女環視了群豪一眼,道:「眾位既敢留此不去,想來定都是不怕死的英雄。雁過留聲,人死留名,諸位如不願拖延時間,就快請在那『記死簿』上簽名吧。」

  她說話神情,雖然力求和藹,但那柔和的言詞之中,卻隱含著一股陰沉之氣,使人不寒而慄。

  群豪東張西望,但卻無一人肯起身簽名。

  素衣女望了鐵木大師一眼,道:「大師不是想早些知道家父死去的原因麼?」

  鐵木大師道:「不錯。」

  素衣女笑道:「這廳中之人,有一個不肯簽名,我就不說。大師最好能首先倡導,免使這僵冷之局,延長下去。」

  鐵木大師道:「姑娘不是已把老衲的名字記下了麼?」

  素衣女冷笑一聲道:「你怕什麼,一個人只有一條命,你簽上十個名,也是只死一次。」

  鐵木大師道:「如果怕死,也不敢到此地來了。」大步直向那記死簿桌邊走去。

  凡木大師緩緩站起身來,隨在鐵木大師身後,走到那置放「記死簿」的桌子旁邊。

  只見鐵木大師提起桌上的毛筆,就簿上寫下「少林寺鐵木」五字,放下毛筆,回頭對凡木笑道:「師弟也請寫個名字吧。」

  凡木微微一笑,提筆就鐵木大師之下,寫了「凡木」二字。

  那素衣少女探過頭去,礁了一眼,道:「很好,兩個當真是視死如歸。」

  鐵木道:「老衲己是年登古稀之人,死了也不算夭壽。」合掌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緩步退回到原位就坐。

  這兩位少林高僧,率先在「記死簿」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似是替群豪壯膽不少,紛紛起身,走向那桌案旁邊。

  那素衣少女忽然起身說道:「諸位既要留名,就老老實實地留下真實姓名。如若易名更姓,或圖嫁禍他人,不但自身難逃大限,且將禍延三代,株連家人。」

  這時青城雙劍簽好了自己的名字退下,一個身著黑色長衫的人。正提筆準備簽名,聽得那素衣少女之言,不禁冷笑一聲,道:「古往今來,江湖代出高手,也確有不少心狠手辣、叫人聞名喪膽的人物,但也沒有閔姑娘形容得這等的神奇……」他呵呵大笑了兩聲,接道:「好在在下子然一身,上無父母,下無妻女,縱然真能株連三代,在下也不放在心上。」

  那素衣女道:「我不過是告訴一聲罷了,信不信由你。」

  那身著黑色長衫的人,不再答話,迅速地簽好名字而退。

  群豪依序簽好名字,各歸原位。只有袁孝跑去瞧了兩眼,重又退了回來。

  原來他從未用過毛筆寫字,不知如何下手。

  那素衣女目光,盯在袁孝臉上瞧了一陣,道:「你怎麼不寫名字呢?」

  袁孝搖搖頭道:「我不會寫。」

  那素衣少女皺皺眉頭,道:「在座之人,都寫過自己的名字,你不會寫,如何能聽,那就請出去吧!」

  袁孝心地單純,暗暗想道:「是啊,別人都寫了名字,只有我沒有寫,自不能留在這裡聽了。」當下歎了一口氣道:「姑娘說得不錯,我站在大廳外面等吧.等你說完了我再進來。」他只覺十分人情入理,說完話大步走了出去。

  杜天鶚本想阻止,繼而一想,暗道:簽名在「記死簿」上,縱然未必死,心裡也難免有些彆扭,袁孝既要避到廳外,那就讓他避去好了。

  鐵木大師待袁孝出了大廳之後,合掌說道:「廳中之人,俱已以命作注,具結認死,想聽姑娘一段武林秘辛,以明閔老英雄之死。這等事情,老衲活了八十多歲,也是初聞初見,而且有幸領頭具死,姑娘似是再無拖延時間的理由了。」

  那素衣少女緩緩坐了下去,道:「哥哥,去把廳門掩上吧!」

  閔正廉依言而起,大步走到大廳門邊,掩上了廳門。

  只聽那素衣少女嬌脆的聲音,說道:「插上木栓。」

  閔正廉猶豫了一下,但卻依言上了木栓。

  素衣少女緩緩站起身來,說道:「我要熄去燭火。」素手揚處,兩支高燃的火燭,應手而熄。

  大廳中驟然問暗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鐵木大師高宣了一聲佛號道:「閔姑娘如果想借這大廳中機關布設,俏然溜走,那可別怪老衲等有失禮數了。」

  他忽然想起那日進入地道之中,事先雖然毫無所覺,這閔宅之中,機關布設,定然十分精巧,伯那素衣少女借夜暗掩蔽,藉機遁走,故而提醒群豪注意。

  只聽那素衣少女答道:「大和尚只管放心,我如存下逃走之心,也不會到這裡來了。」

  耳際響起關三勝豪邁的聲音道:「你可以不逃,但我們卻不能不防。」

  只聽一陣陣腳步、椅子移動的雜亂之聲,似是群豪都覺著此言不錯,自行移動身軀,佔了方向,把那素衣少女圍在中間。

  廳中雖然黑暗,視物不易,但留下之人,都是武林中黑、白兩道上稍有名氣之人。雖非個個身負絕學,但每人都有幾手,而且見多識廣,什麼事只要有人一提,大都可聽出弦外之音。

  素衣少女咯咯大笑:」你們快些站好方位,我言及正題了。」

  群豪任她出言譏笑,也無人反唇相譏。但卻不知不覺中加快了動作,霎時間全都靜站不動,大廳中聽不到一點聲息。

  那素衣少女似在籌思措詞,沉吟了良久,說道:「家父之死,不過是一個誘敵之計,想請諸位長途跋涉趕來送死……」

  短短兩三句話,立時引起大廳中群豪的騷動。只聽冷笑怒罵之聲,不絕於耳地響蕩在大廳之中。

  那素衣少女提高了聲音接道:「凡是在『記死簿』上簽下名字之人,由今夜子時算起,最多還能活上十日,少則只有三天時光。不論武功高到何等境界,防備何等森嚴,都難逃得過十日大限之期。但各位都自願送死,怪我不得……」

  鐵木大師冷冷接道:「這個我們已聽過甚多次了,姑娘大可不必再說下去,還是早些談及正文要緊。」

  黝黑的大廳中,無法看清那素衣少女的臉色如何,但卻聽到她清脆的冷笑之聲,響徹在耳際,道:「大和尚苦苦追問家父死因,而且迫不及待,可是存了要找出兇手之心麼?」

  此言無疑道破了閔老英雄之死,並非死於重病意外。廳中群豪雖然事先已動了相疑之心.但仍然不自禁起了一陣騷動,歎息之聲,彼起此落。

  鐵木大師低沉的聲音,重又響起道:「閔老英雄死於謀算之中,已在他那致敝寺方丈的殘篇未完的絕命書中,隱隱透出。老衲不解之處,是什麼人傷害了這位善良的老人,而且又單單把他一人置於死地?那人可算得甚有氣度的人物,只找閔老英雄一人報復,不肯株連無辜。」

  那素衣少女道:「哼!老禪師言外之意,可是相疑到晚輩是兇手麼?」

  鐵木突然高宣了一聲佛號道:「老衲怎敢作此等逆天背倫之想?但令尊死因離奇,而且諸般形跡、巧合,不得不叫老衲疑心。」

  那素衣少女道:」你疑心又怎麼樣?」

  鐵木大師乃有道高僧,略一沉忖,心情立時平靜下來,又恢復了那低沉的聲音,道:「老衲等甘願在』記死簿』上簽下名字,旨在聽姑娘相告令尊死因。事情真假未清之前,老衲不願妄加推斷,姑娘既有承諾在先,老衲等這裡洗耳恭聽了。」

  那素衣少女似是有意挑逗起鐵木大師怒火,冷冷地接了一句道:「你不洗耳恭聽,還有什麼辦法可用呢?」

  鐵木大師默然不言。

  黑暗中看不清兩人的神色,大廳突然沉寂下來。

  足足過有一盞熱茶工夫,聽不到一點聲息。

  突然間,遙遙地傳來了一聲銅鑼之聲,燎繞在群豪耳際。

  這聲音既不尖銳,也不刺耳,但卻人耳驚心,使人生出一種驚怖之感。

  緊接鑼聲三響,震破了靜夜的沉寂,裊裊細樂,緊隨鑼聲之後傳來。

  關三勝輕輕咦了一聲,道:「這什麼聲音,我過去好像聽過。」

  那素衣少女突然接了一句道:「催命鑼聲。」

  關三勝怒道:「不管它催命鑼、斷魂鼓,閔姑娘快請述說令尊死亡經過,再要拖延時刻……」他忽然感到,此非自己一人之事,倏而住口。

  素衣少女道:「我拖延不說,你又能怎樣?」

  關三勝怒道:「難道老夫就不能出手教訓你一次嗎?」

  素衣少女咯咯笑道:「那就不妨試試吧!」

  關三勝大喝一聲,一掌劈了過去。

  他功力深厚,劈出掌勢十分強猛,一股嘯風勁道,直湧過來。

  只見那素衣少女右手一揚,黝黑的大廳中突然閃起了一道寒芒。

  緊隨那閃動的寒芒之後,響起了一聲冷笑,一股潛力急急湧出,硬接了關三勝一擊掌風。

  失三勝但覺反震之力,強勁絕倫,心頭一震,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鐵木大師急急說道:「關兄、閔姑娘,快請住手!」

  那素衣少女也未再揮動手中的短劍,兩人硬擠了一掌之後,全都停下了手。

  群豪在夜暗停久之後,目力已可視物。仔細看去,只見那動手之人,正是那一言未發的少年。

  群豪大都不識此人,只有杜天鶚知道是上官琦。看他掌力雄渾,竟然能和關三勝力拼內力,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驚駭。暗暗忖道:「我這雙老眼未花,此人精英內蘊,果然身負絕學,但他這等出手相助那素衣少女,看去倒不似故意裝作相助於她……」

  只聽鐵木大師說道:「閔姑娘有言在先,我等在『記死簿,上寫下名字之後,閔姑娘即把令尊遇難經過,但然相告。我等均已照辦,廳中之人,已無一未在『記死簿』上寫下姓名,難道姑娘當真存下了毀諾之意不成……」突然一晃身子,人己到了桌邊,他手把「記死簿」搶到了手中。

  他這舉動,大出那素衣少女的意外,而且動作迅快無倫,進退之勢,也不過是眨眼工夫而已。

  那素衣少女似是恐怕鐵木大師毀去了「記死簿」,急急說道:「老禪師別撕壞了它。」

  鐵木大師心中一動,雙手各握一半笑道:「閔姑娘如不肯說,老衲就先把這本『記死簿』撕了,免得我們都白具下生死之結。」

  素衣少女緩步走了過來說道:「你先把簿子還我,我再說不遲。」

  關三勝道:「大師不能還她。此人出爾反爾,說了不算。」

  鐵木笑道:「我等依言具下生死之結,但姑娘仍是拖延時刻,不肯直說,此刻叫老衲如何能信得過呢?」

  素衣少女道:「那你要怎麼樣?」

  鐵木大師道:「姑娘說過之後,我再把這簿子還你不遲。」

  素衣少女道:「你既不信我,我如何能信得過你?」

  鐵木大師怒道:「老衲出家之人,豈是言而無信之輩。」

  忽然間鑼聲三響,那繞耳樂聲,也突然高揚,絃管齊鳴,似是已到了廳外不遠之處。

  青城雙劍突然一齊向外走去,開了大廳緊閉的雙門,抬頭張望。

  關三勝早已憋了一肚子氣,已難再忍下去,大步走近鐵木、凡木低聲說道:「這女娃兒詭計多端,藉故拖延時刻,只怕另有用心,咱別著了她的道兒。」

  凡木大師道:「不知關兄意欲如何?」

  關三勝道:「兄弟之意,不如先把這丫頭制服,帶往貴寺,或是帶往我們窮家幫中詢問,不怕她不講實話!」

  鐵木大師道:「此中情節繁雜……」突然放低了聲音,全廳中人,除了關三勝外再無人聽到他說的什麼。

  原來鐵木大師忽然覺著此時此地,不宜把胸中所想之事,全部宣洩出來,立時改用傳音入密之法,接道:「咱們如想窮究內情,必需以最大的耐性。小不忍則亂大謀,閔老英雄之死,內情似是牽連甚大。此女也不似真正幕後人物,據老衲所見,此事只怕關係整個武林,貴幫一向行俠江湖,宵小聞名喪膽,老衲雖然沒緣和貴幫主一晤,但己久仰他的豪風俠名,但望關兄能以大局為重,暫忍一時氣忿,老衲願盡綿力相助關兄……」

  話到此處,突聞站在大廳門口的青城雙劍輕喝一聲:「什麼人?」雙雙聯袂而起,人影一閃而逝。

  關三勝低聲說道:「多謝大師指教。」

  鐵木微微一笑,道:「今夜之中,或將有出人意外之變。」

  突聽一聲厲叱,起自屋頂,且緊接著一聲長嘯劃破夜空。

  大廳中人一個個屏息而立,並未因室外喝叱厲嘯,而有所舉動。

  要知青城雙劍之名,早年譽滿江湖。廳中之人,都是久走江湖之人,見過雙劍之人,雖然不多,但對青城雙劍的威名,卻是早有所聞。以兩人那等聲譽武功,縱遇強敵,也不致有何凶險,是以無人出廳查看。

  那素衣少女也似等待局勢的變化,凝神靜聽廳外動靜。

  那厲喝、長嘯之聲過去之後,廳外的絃管樂聲,也忽然停了下去。一時間萬籟俱寂,不聞一點聲息。

  廳中之人,一個個屏息凝神而立,似是都在等待著情勢的變化。

  哪知沉寂延續了一刻工夫之久,仍然不聞一點聲息,廳中群豪都有點再難沉得住氣。杜天鶚已聽出那聲長嘯,乃袁孝所發,擔心他的安危,當先提議道:「咱們出去瞧瞧!」大步直向廳外走去。

  鐵木大師亦為青城雙劍的安危擔心,低聲向凡木道:「師弟出去看看,如果見到什麼奇異之事,萬勿自行出手,立時招呼小兄。」

  凡木點頭一笑,轉身向廳外走去。

  這時,杜天鶚已走到廳門所在,兩個人幾乎是一同舉步出了大廳。

  一陣冷風,迎面吹來,頓使人精神一振。

  抬頭看去,庭院寂寂,哪裡有一個人影?

  杜天鶚低聲道:「大師請在庭院中巡視一下,在下到屋面上查看一下。」

  凡木單掌立胸,道:「杜兄請。」僧袍一拂,人已離了台階,凌空而起,飛落在庭院之中,運氣戒備,向那花木暗中尋去。

  杜天鶚卻一提真氣,一掌護胸,一掌護面,一個翻轉,躍上屋面。

  縱目四望,哪裡有袁孝和青城雙劍的影子?甚至連一點可資追尋跡象,也瞧不出來。不禁心中大為驚駭,暗道:「以青城雙劍在江湖上的威名盛譽,以及袁孝的武功而論,不管遇上何等強勁之敵,也能支持上十招八招,何以只聽得二聲長嘯,就人蹤不見?袁孝江湖閱歷淺薄,中人誘敵之計,也還罷了;青城雙劍是何等老練之人,難道也會中人誘敵之計不成?」只覺腦際間疑竇叢生,愈想愈覺得事非尋常,不自禁打了一個寒哄!

  忽然間,東北方閃起了一道亮光,但一閃即逝。

  杜天鶚一瞥問,似是發覺那亮光閃耀之處,有兩條人影在飛躍。但匆匆一瞥之下,無法決定是否真實。

  他想叫喊,但又怕萬一觀察有誤,難免要貽人笑柄,略一忖思,縱身而起,疾向那亮光閃起所在奔去。

  當他翻越過幾重屋脊後,到了一處高聳樓下。

  這正是閔家廣大宅院中的花園,星光下景物大致可辨。但見佳木蔥寵,花氣撲鼻,這座高樓,就建築在花樹環繞之中。

  大約的估計,那火光閃耀之處,就在這高樓附近。但此時,除了夜風拂動著花樹枝葉的輕微籟籟之聲外,再無其他聲息。杜大鶚輕輕地歎息一聲,暗道:「幸虧我未招人來,不然……」正忖思問,忽聽唰唰輕響,那高樓垂下了一條數丈長的白絹。

  杜天鶚吃了一驚,暗道:「這高樓以上,難道窩藏的有人不成?」

  凝目望去,只見那垂下白絹之上,寫著「請君登樓一談」六個大字。

  杜天鶚望著那垂下的白絹,心中千回百轉,不知如何才對。想立時回到大廳,把此事告訴群豪,又想獨自登上那高樓瞧瞧再說。

  忖思了良久,才縱身而起,伸出抓住那垂下的白絹,微一用力,一個倒翻,人已躍上樓頂屋面。

  他江湖經歷豐富,不肯一下躍飛入樓,先落在屋面之上,側耳靜聽室中動靜。

  只聽室中傳出來一輕微的冷笑之聲,道:「既然敢單人匹馬地找到此地,為什麼不進來談談呢?」

  言詞說得甚是客氣,但聲音卻是十分冷漠、尖細,叫人聽不出是男是女。

  杜天鶚默算這高樓相距那大廳距離,已有百丈左右;中間相隔重重院落,除非高聲大叫之外,實不易驚動到大廳中人。心中在想,口中卻低沉地答道:「在下素來不受人激將之法,想把我騙入樓中暗算於我,那可是夢想的事。」

  只聽那樓中又傳出冰冷尖細的聲音道:「你既然心中害怕,那就快些退回去吧。」

  杜天鶚道:「沒有這等容易,在下既然來了,總要見識一點什麼再走。」

  忽見那垂下白絹迅快地向裡收去,片刻之間,盡被收入室中。

  但聞樓梯聲咚咚,那樓中之人,似已下樓而去。

  杜天鶚低聲說道:「如果你們沒有暗算在下之心,請在室中點起一盞燈火。」

  但聞腳步之聲,愈走愈遠,漸不可聞,似是樓中人已不顧而去。

  杜天鶚冷笑一聲,自言自語他說道:「哼!這些誘敵之計,還能欺瞞過我不成?」當下就屋面揭下一塊瓦片,一抖手,投入了室中。

  哪知瓦片人室,竟聽不到回音,有如泥牛入海,聲息全無。

  杜大鶚哈哈大笑道:「好啊!你要不接我投進去的瓦片,在下等一會,忍受不住,說不定要進去瞧瞧了。你這一接我瓦片,豈不是自暴身份,尚隱身樓中未走麼?」

  他原想這喝問之言,定可激得對方答話,哪知對方竟然置之不理。

  杜天鶚暗自忖道:「看來今夜非得涉險入樓去瞧瞧不可了。」右手暗中鬆開腰中軟鞭的扣把,左手又揭了屋面上一塊瓦片,一抖手,直向室中打了進去。側耳聽室中仍無動靜,又揭過三塊瓦片,運足腕力,一齊打入。

  在他預料之中,室中之人武功雖好,但究竟夜暗如漆,視物不易,接住一塊瓦片或有可能,但如三瓦齊入,而且分投的方向、距離,都不相同,要想同時接住三塊瓦片,那可是大不容易之事。

  哪知事情大謬不然,他投入了三塊瓦片,仍然聽不到一點聲息。

  這情形確使杜天鶚大感震駭,暗暗忖道:「室中之人,如能同時接住三塊距離不同、方向各異的瓦片,武功之高,那實在足以駭人聽聞。」

  他原來準備聽得那瓦片撞在牆壁上的聲息時,立時借勢衝入室中。

  但現在,他開始猶豫起來……

  他靜靜地沉思了一陣,忽然覺著這環境十分恐怖,萬一自己有了什麼凶險,大廳中的群豪,都還不知道一點消息。此時此地,已非一人的生死之事,也不是爭氣保譽的時候。

  心念一轉,立時暗中提聚真氣,一面準備出手,一面準備以長嘯之聲,招請援手。

  就在欲侍出聲之時,突然覺著背心上被物輕輕一觸,耳際間響起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不要出聲,如有違抗,我立時震斷你的心脈。」

  杜天鶚還未來得及答話,右腕脈門,又被緊緊地扣著。

  但覺對方五指一緊,立時半身一麻,全身勁道盡失。

  轉臉望去,只見一個身著青袍、臉上毫無表情的怪人,緊傍他身側而立。

  隱隱的星光下,他發覺了那人有一種懾人心魄的恐怖。他五官並不難看,但看去卻不像一張人臉,好似死過數月的人,重被從棺材中拖了出來一般。臉上皮膚,僵硬冰冷,瞧上一陣,登時使人心中泛起來一股寒意。

  但他究竟是久走江湖的人,心神略一鎮靜,立時想出了他戴的人皮面具,當下冷笑一聲說道:「你是什麼人?何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戴上人皮面具,難道就能唬得了在下不成!」

  那人也不答話,暗中一加勁力,杜天鶚登時覺著全身一顫,百脈行血,忽然向內腑回湧過去。

  覺那返湧行血,穿行在經脈之內,猶如萬蟲爬行一般,痛苦無比。

  只聽那青衣人冰冷的聲音又響起道:「如不願多嘗試行血回湧內腑之苦,就別出聲跟著我走。」

  杜天鶚心知反抗也是沒有,對方只舉手之間,立時可以把自己震斃在掌下,只好依言向前走去。

  那青衣人帶他到了屋面邊緣時,突然用手掌在他背上一拂,點了他兩處暈穴,鬆了他被扣的脈門,抬腿一踢把杜天鶚由那高樓之上,踢了下來,然後縱身一躍,也從樓上跳下。

  他雖然隨後跳落,但勢道卻快迅絕倫,待他落著實地,杜天鶚身子還在空中向下沉落。

  但見那青衣人隨手向上一揮,一股暗勁,由掌心湧了出來,一擋杜天鶚向下墜落的身子,然後輕輕接住。

  花草叢中,立時奔過兩個背插長劍的黑衣大漢,奔到那青衣人的身側,左面一個黑衣人,突然拔出背上長劍待命下手。

  那青衣人略一沉思,道:「不要殺他,放他回去。」縱身一躍,人蹤頓失。臨行之際,舉手在杜天鶚肩上一拂,解開了他兩處暈穴,但卻又順勢點兩肩後的「風府穴」。

  杜天鶚只覺身子一顫,清醒了過來。睜眼看時,那青衣人已然不見,兩個黑衣人卻一前一後地站在他身邊。

  其中一人用劍尖指著他的前胸,另一人卻探手懷中摸出一包藥物,低聲說道:「快些張開口來,吃下這藥物,就放回去。」

  杜天鶚心中一凜,暗道:「這包藥物,只怕和上官琦服用的一般模樣;服用之後,就難再自主,永遠受人奴役。」

  他想反抗,但暗中一運氣,立時覺著雙臂穴道受制,無法出手,出手只是自我苦吃。

  他閱歷豐富,心機靈動,當下不再反抗,但然張開嘴巴!

  只見那手拿藥物的黑衣人,微微一笑,道:「你這人倒是滿乾脆呀!你服了這藥物之後,就有希望和我們同在一起共事了。」

  那舉劍之人忽然放下了手中寶劍,說道:「兄弟,這個人既然不肯反抗,你把他的服藥減輕一些吧,免得他內腑受損,將來如在一起,還要彼此互助。」

  那拿藥之人果然在那藥物之中取出兩粒,低聲說道:「如果你把全量服下,至少要三日夜的時間,不能清醒,不食酒飯。我替你減了兩粒,大概就不會暈迷了。」言詞之間,竟然和杜天鶚大攀交情起來。

  杜天鶚卻聽得甚是奇怪,他們怎會知道將來和我在一起相處,竟然預先賣了交情。

  那帶劍黑衣人,似己看出他疑惑之情,笑道:「我們都是莊主的十二個黑衛隊中人。昨天有一個不幸死去,今日莊主又不肯殺你,看來你已入選,遞補昨天死去那人的遺缺。」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0:39:35

第二十七章 武林秘辛


  杜天鶚吃了一驚,表面之上,卻故作鎮靜地笑道:「莊主不過和我初見,就這般信任我麼?把我收做貼身衛隊,就不怕我暗生異心?」

  那兩個黑衣人,同時笑了起來,齊聲說道:「這個不用擔心啦!先把這包藥物吃下,咱們再談吧!」

  杜天鶚雖明知關鍵在這包藥物之上,但又不能不吃,只好張開嘴巴。

  那黑衣人手腕一抬,一包藥丸,盡都投入杜天鶚的口中。

  杜天鶚迅快地閉上了嘴巴,舌尖一挑,把口中的藥丸盡壓舌底之下。

  他見多識廣,裝作起來,也是維妙維肖,艱難一咽,神情似是異常痛苦地把那藥九吞了下去。暗中運氣,閉住呼吸,合上雙眼,靜站不動。

  那兩個黑衣人,四道眼光,卻一直凝注他的臉上,似在查看他嚥下藥物後的反應。

  杜天鶚微微啟動一下雙目,偷瞧了兩人一眼,心中卻十分焦急,暗道:「想這藥物服下之後,定然會有反應,我如裝作得不對,只怕要被兩人瞧出破綻。」

  正感為難當兒,忽聽左面一個大漢說道:「兄弟,你瞧此人服用下藥物之後,還能支持這樣長久時間不暈過去。」

  另一個大漢答道:「他正運用內力抗拒,而且他服用藥量較少,發作只怕要慢一些。」

  那先前說話之人,壓低了聲音,說道:「兄弟,你偷偷地減了他服用的藥量,如被莊主查出,那還得了。」

  那人輕輕歎息一聲,道:「看看吧!如果他一盞熱茶工夫之內,仍然沒有動靜,那就只好再給他多服一包了。」

  杜天鶚吃了一驚,暗道:「如果他們再要我服用藥物,看我口中有藥未咽,勢必將迫我嚥下,或是趁我沒有反抗之力,殺害於我。生死雖非重要,但這等無聲無息地死去,心中實有未甘。」

  忽然心念一轉,想到了那青衣人,那毫無表情的臉色,和那驚世駭俗的武功,已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印象永難忘去。如若那青衣人此刻歸來,一眼之下,立時可以看出他偽裝的神情,一切事情,都必須在他歸來之前辦好……。

  左面那大漢似已等得不耐!急道:「我看是藥量太少了,趕快再加一包吧!」

  另一個人點點頭,探手入懷,又摸出一包藥物來。

  杜天鶚心頭大駭,急得頂門上滾下來兩滴汗水。

  那大漢忽然停下手來,笑道:「快了,他頭上已見了汗。」

  杜天鶚心中一動,暗中一運真氣,頭上汗水滾滾而下。

  他雙臂穴道被點,氣血難以暢通,一運真氣,傷處疼苦甚烈,那滾滾的汗水,有一半倒是真的因強忍疼苦而出。

  只聽那提劍的黑衣人道:「快了,他服用藥量不多,只怕暈倒的時間不會多久,咱們先把他移到花叢深處去吧!」

  一語未畢,杜天鶚已斜向地上摔去,但聞「噗咽」一聲,地上的沙子,被他摔下的身子,震得四外橫飛。

  那兩個黑衣人相視一笑。那提劍之人,把長劍還入劍鞘之中,蹲下身子,抱起杜天鶚,向一處花草叢中走去。

  杜天鶚借身子向地上倒摔的掩護,己迅快地把口中含有的藥物,吐了出來,放入衣袋之中。暗中微啟雙目,看兩人如何處理自己。

  那抱起杜天鶚的大漢,當先而行,另一人緊隨後面相護。

  那人把杜天鶚放在花叢之中,回頭對另一個人說道:「咱們再等一陣,他服的藥量甚輕,內功又極精深,只怕醒來很快。」

  另一人接口笑道:「此人武功只怕不在咱們之下。」

  兩人談說之言,盡都聽在杜天鶚的耳中,心中暗暗想道:「那大廳之中,現下己不知成了什麼樣子。他們既然說我可以早些醒來,那就不如依他們之言,早些起來,也許還可以到大廳去瞧瞧那邊演變情勢。」

  又等了一頓飯工夫之久,緩緩睜開雙眼,霍然挺身坐了起來。

  那兩個黑衣人呆了一呆,四道眼神一齊凝注在杜天鶚身上瞧個不停。

  杜天鶚暗暗忖道:「糟糕,我醒得太早,只怕要引起他們懷疑之心。」趕鈸裝出滿臉茫然之情,目光也在兩人身上轉來轉去。

  只聽左側那黑衣人笑道:「兄弟,此人神智尚未全復,你瞧他那副茫然無措的樣子。」

  另一人道:「是啊!他這般神智不清,咱們縱然告訴他什麼話,只怕他也無法記住。」

  那先前發話之人,接道:「莊主此藥靈驗無比,而且除了服他獨門解藥之外,遍天下無藥可醫,所以他永不擔憂屬下背叛於他。此人已服下藥物,已成莊主死黨,縱然記不住相囑之言也不要緊,我瞧還是告訴他吧。」

  另一人沉吟了一陣道:「喂!你貴姓啊?」

  杜天鶚一時間想不出該不該答話,沉吟了一陣,道:「我姓杜。」

  那黑衣人微微一笑道:「你現在覺得怎樣?」

  杜天鶚道:「我很好!」

  那黑衣人頓了一頓,笑道:「你覺著咱們莊主如何?」

  杜天鶚本想把那莊主頌讚幾句,但轉念一想,那青衣人是否就是莊主,眼下還難預料,如若隨口亂言,只怕引起他們猜疑之心,弄巧成拙。當下裝作一片茫然不解之情,搖搖頭默然不言。

  另一個黑衣人接口笑道:「你已經服用了足以死亡的毒藥,一旦發作起來,內臟潰爛而死!」

  杜天鶚抬頭望了他一眼,仍不言語。

  那人微微一笑,道:「不過,不要緊,這毒藥雖然劇烈無比,但發作卻是很慢。只要你以後能處處聽從莊主的指示,在藥性將要發作的時間之前,他會給一種解藥的。」

  杜天鶚點點頭,仍不講話。

  那黑衣人竟然以先進身份自居,哈哈一笑,又道:「這段時間,大約有三個月長短呢。你現在是否覺得神志已經清醒了?」

  杜天鶚暗道:「我要再不答他問話,他們如誤認我受毒甚深,那可也是麻煩的事。」當下說道:「神志早已清醒,只是頭有些暈,胸腹間有點隱隱作痛。」

  那黑衣人皺皺眉頭,道:「想要吐麼?」

  杜天鶚何等老辣,察顏觀色,已知自己說的反應不對,當下搖搖頭道:「沒有。」

  兩個黑衣人相互望了一眼,右面一人低頭說道:「大概因他服用的藥量較少,反應才和別人不同。他清醒得比別人快,恐難免有些頭暈腹痛之感。」

  左面黑衣人突然一沉臉色,莊嚴他說道:「第一次服毒之後,身體腸胃,都還無法適應藥力變化,發作時間,提前甚多,大概在十日以內吧!再說清楚些,從現在算起,你還有十日好活。」

  杜天鶚故作驚訝之態,道:「我只能再活十日了!」

  右面黑衣人道:「不錯,十日之內毒性發作,但卻未必會死。」

  杜天鶚道:「這個兄弟愈聽愈不明白了。」

  左面黑衣人接道:「你在這十日之內,如能表現出對咱們莊主的忠誠,立下功勞,毒藥發作之前,莊主自會派人給你送上解藥。如若有什麼件逆背叛咱們莊主的行動,也不用再派人追殺你,反正你只有十日好活。」

  社天鶚暗暗忖道:「這法子倒是夠辣了!」

  右面黑衣人突然一個轉身,繞到了杜天鶚的身後,杜天鶚本能地橫跨一步,但當時又停住不動。

  只聽身後黑衣人哈哈大笑道:「你已經完全清醒了。」雙掌齊出,拍活他受制的穴道。

  杜天鶚暗中運氣,行血已經暢通,但卻故意裝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望著那兩個黑衣人。

  左面那人一揮手說道:「你由何處而來,再回何處吧!」

  杜天鶚萬沒想到,竟會這樣容容易易地被放了,心中暗暗想道:「他們誤認我己服用過藥物,才這樣放心地讓我歸去,看來他們對這藥信心甚強。目下情形,已極明顯,這幕後主使者,是那青袍怪人,閔姑娘也不過是受人奴役的一位可憐蟲。擒賊擒王,只要能把那青衣人制服,種種疑竇,都不難迎刃而解……」

  只聽那黑衣人道:「可以走啦!」

  杜天鶚「嗯」了一聲,大步離開花園,原來他只管索想心中之事,忘了眼下處境。

  但聞身後又傳來一個黑衣人的聲音道:「只要你能忠於莊主,十日之內,定可獲得解藥,不過你一定不會背逆莊主,所以決死不了。」

  杜天鶚也不理兩人之言,急急向前走去。他忽然想到那大廳之中,此刻已不知有了何等變化,急欲趕回去看個明白。

  他躍上屋面,辨識一下路途,施展開提縱的身法,急急向大廳上趕去。

  只見袁孝呆呆地站在大廳外面,仰望著天際的星辰出神。廳門緊閉,隱隱傳出了說話的聲音。

  袁孝耳目靈敏,杜天鶚剛一落足大廳屋面,袁孝已霍然驚覺,轉頭一瞥,疾躍登屋,說道:「我大哥呢?」原來他目力過人,一瞥之間,己瞧出是誰。

  杜天鶚道:「還在大廳中。」

  袁孝似是有甚多話要說,甚多的問題要問,但因一時間想不出該如何開口,急得直抓頭皮。

  杜天鶚本想問他剛才哪裡去了,但想這一問,勢必要引起甚多話說,當下又忍下去,躍落屋面,舉手推那緊閉的廳門。

  那緊關的廳門吃他用力一推,登時一陣「吱吱」之聲,屋瓦為之振動。

  只聽廳中一聲沉喝,道:「什麼人?」廳門突然大開,鐵木大師,橫身攔在門前。

  杜大鶚一拱手,側身由鐵木大師身旁溜了過去,走回自己原位。

  鐵木大師看是杜天鶚歸來,也未出手阻擋。

  那素衣少女望了杜天鶚一眼,舉起纖手一招,道:「過來。」

  杜天鶚微微一怔,暗道:「大概她已認為我服用過藥物了。」流目四顧,不見青城雙劍,暗裡歎息一聲,忖道:「難道兩人已遭毒手?」依言急步走了過去。

  那素衣少女指指上官琦道:「和他站一起吧!」

  杜天鶚暗道:「要裝就裝到底吧,瞧瞧內情如何?」依言走近上官琦身側站好。

  那素衣少女竟然放聲一陣咯咯嬌笑道:「再過一些時間,諸位只怕盡要與他們兩位一般了。」

  群豪對杜天鶚的突然轉變,確實大為震驚。杜天鶚聲譽滿關外,中原武林道上,也常常聽到他的大名,這等人物,武功暫時不去說它,單是江湖經驗一項,就算博見多聞,決不致在全心全意戒備之下,還受到別人的暗算,奇怪的是他竟和上官琦一般的變成了那素衣少女的奴役之人。

  鐵木大師忽然覺著事態嚴重起來,低聲對凡木說道:「我去瞧瞧,那人究竟是哪裡受了人制,或是被人強迫的服下藥物?」

  凡木道:「小心受人暗算。」

  鐵木大師不再言語,大步直向杜天鶚走了過去。

  素衣少女突然叫道:「打那和尚,別讓他走近來。」

  杜天鶚心知此刻對她必須要言聽計從,才能使她深信不疑。當下舉手一拳,直向鐵木大師打去。

  鐵木大師早已暗中運氣戒備,一見杜天鶚依言舉拳擊來,立時揮掌接去,用出五成真力。

  哪知發出的真力,一和杜天鶚擊來的拳勢相觸,登時心頭一動。他乃一代高僧,處處都替人設想,儘管江湖上險詐無比,他仍然願信好的一面,一覺出對方擊來拳勢上,未蘊真力,立時把蓄蘊在掌上內力收回。

  他內功精深,暗勁內力已到了收發隨心之境,當下一吸內腹,立時把發出內力收了回來。

  他內勁收得雖快,但杜天鶚已然感到壓力,被震得後退了一步。

  那素衣少女柳眉一皺,罵道:「沒有用的東西。」探手人懷,摸出一柄短劍,隨手一揮,上官琦立時疾躍而上,舉手一拳,當胸向鐵木大師打去。

  鐵木大師這次不敢出五成功力,右掌一揚三成內勁,接了上官琦一掌。

  哪知這一拳來勢猛惡無比,而且內功奇大,鐵木大師竟被震得一連向後退了兩步。

  上官琦一擊得手,欺身而上,拳腳齊施,猛攻了過去。

  鐵木大師接了三招,心中大生驚駭。只覺對方招術奇奧,拳腳來勢,無不出人意外,而且招招含蘊內勁,非同小可。

  他感覺遇上勁敵,準備全力反擊時,已然失去先機,被上官琦奇詭的拳腳迫得有些應接不暇,竟然難以爭得主動。

  廳中黑暗,兩人的拳勢又極快速,是以別人無法看到動手情勢,但聞拳風呼呼,打得激烈絕倫。

  凡木大師凝神望去,只見上官琦拳腳招數愈來愈是凌厲,大有越戰越勇之概。鐵木大師卻因失去先機,鬧得有些施展不出,但他功力深厚,兼通了少林寺七十二種絕技,雖處劣勢,但仍然鎮靜從容,毫無慌亂之感。

  那素衣少女雖已知上官琦武功高強,身懷絕技,但沒有料到他竟然能與少林寺中一流高僧打得平分秋色,而且一路搶攻,一直佔著優勢。

  她開始對這面色枯黃的少年,開始留心起來。只見他猿臂蜂腰,身材勻健,雖然穿著一件破綻的衣服,但仍無法掩蔽住他那挺秀之氣。不知何故,這等體態滯灑的人,卻長了那樣一副難看的面孔。最妙的是他身上膚色,凝如羊脂,和臉色那等枯黃的樣子大不相同。只見他拳打足起之處,都帶著激盪的潛力,而且這種排空勁氣,大有逐漸加強之勢。但身法卻又似行雲流水,輕鬆異常。

  起初之時,群豪都無法看得清楚兩人動手情形。同時每人心中,都有一個成見,想著以鐵木大師在江湖上的威名,十招之內,上官琦不敗即傷。哪知事實上大謬不然,兩人動手了二三十招,上官琦不但毫無敗象,而且鐵木大師失去的先機,仍然無法扳回。

  這大出群豪意外的變化,立時引起了廳中所有之人的注意,個個運足眼神,凝目注視。

  杜天鶚暗中看那素衣少女初時還有相助的心意,後來大概發覺了上官琦的武功還在自己之上,不但打消了相助之心,而且已不再留心兩人動手情形,卻把目光投注到上官琦的身上,似是已對他動了懷疑之心。

  本來,上官琦的裝著,也實在留給人大多的破綻。

  忽然間心中一動,暗暗忖道:「看樣子他似是真正地受了毒藥所迷,眼下已引起這素衣少女的疑心。我必設法和他相處一起,暗中保護於他。」

  一時心念轉動,意志已決。

  這時,兩人已相搏了四十餘個照面,鐵木大師仍然沒有搶回先機,心中雖對這少年的武功,暗暗佩服,但拳腳之上,卻也開始了變化。他已感覺到,不用出絕學,只怕永難扳回劣勢,激鬥問,暗提真氣,突然大喝一聲,全力劈出一掌。

  這一掌力道強猛,非同小可,一股強勁絕倫的排空勁氣,直向上官琦撞了過去。

  全室中人,都被那激盪的暗勁,激起的風力,吹飄起衣袂。暗暗讚道:「鐵木大師的盛名,果不虛傳,單是這一記強勁的掌力,就足使眼下群豪失色。」

  杜天鶚卻為上官琦暗捏了一把冷汗。這大廳雖然不小,但四周站滿了人,閃避極是不易,當下暗中一提真氣,蓄勢戒備,上官琦如若接不下這一記勁厲的掌力時,立時出手相助。

  就在提氣準備的當兒,上官琦已硬接了鐵木大師的掌力。

  兩股激盪的暗勁一撞之下,上官琦被震得向後退了兩步。

  鐵木大師雖然站在原地未動,但他劈出的一股強猛的掌力,被突然消失得無影無形。

  廳中群豪大都是久走江湖的高手,這等情形甚是少見,一時之間不禁為之一呆。

  但鐵木大師心中卻十分明白,上官琦竟然把自己劈出的掌力,全部硬接下來。他向後退了兩步,借勢把身上承受的撞擊之力消去。

  凡木大師久和鐵木大師相處,素知師兄武功,這一掌足可裂碑碎石,就是自己想接下一掌,也要用出十成功力,但對方卻能安然無恙地承受了他這一擊。

  他已從師兄愕然的神情中,瞧出了鐵木心中的震驚。緩步走了上去,低聲問道:「那人傷了沒有?」

  鐵木大師搖搖頭,施展傳音入密的工夫,接道:「咱們遇上了生平未遇的勁敵。如若他反擊過來,勢道實是凌厲無匹。」

  那素衣少女突然輕鬆移步,姍姍走到上官琦身側,低聲問道:「你受了傷麼?」

  上官琦微微一笑,搖頭不語。

  她並非對上官琦動了憐惜之心,而是發覺了此人武功不凡,日後帶隨身邊,倒是一個極好的幫手。

  大廳中重又恢復了沉寂。所有之人,似都為鐵木大師和上官琦這一戰,微生凜駭,想到了自己縱然出手,決難強過鐵木大師。

  突然間大廳外面,響起了袁孝的喝問之聲,道:「你們說完沒有,我要進去了。」

  那素衣少女高聲應道:「還沒有,你在外面再等等吧!」

  鐵木大師忽然高宣一聲佛號,道:「姑娘不用再藉詞推拖了。令尊之事,老衲已推想到一二;姑娘伎倆,大概已經用完。天色也已快近五更,說與不說,單憑一言而決……」

  那素衣少女突然放聲咯咯一陣大笑,道:「我先反問諸位一句:在場之人都請們心自問,可都當真是憑弔家父而來的麼?」

  全廳中人,都被那素衣少女幾句話問得呆了一呆,心中暗自問道:「是啊!我們來憑弔閔老英雄,當真因為崇敬他的為人、豪氣,才不遠千里趕到此地麼?」

  如果不仔細地想上一想,大廳中人,都會很肯定地答道:不錯,我們千里跋涉而來,正是為憑弔閔老英雄……

  但仔細一想之後,似乎還有另外一種原因。這原因雖然深深地隱藏在心中,但卻是群豪冒險而來、堅持留在此地真正動機。只是這原因深藏在心底,不仔細想上一想,不易覺到罷了。那素衣少女一提之後,群豪都覺著她問得不錯,自己千里趕來,似非單純地憑弔閔老英雄而來。

  那素衣少女放聲一陣咯咯大笑,道:「家父在世時,對武林中幾家正大門戶,曾經施恩甚重。各位心中敬重他的為人,還在其次;主要的是怕對家父有何不利的舉動,會引幾家正大門派的干涉;也害怕家父武功過人,下手不易。因此,雖然對我閔家有了偷覷之心,但卻不敢明目張膽趕來我們閔家擾亂。」

  群豪似是被她這幾句責問之言,說得無話可駁,個個沉吟不語。

  那素衣少女微微沉吟了一陣,道:「其實家父也很擔心昔年的事被人拆穿。數十年來,一直惶惶不安,一面苦練武功,一面暗中派人對昔年一些知此內情的老友暗下毒手。如若世界上所有知道內情的人,盡被殺死之後,他這一件隱秘,將成千古懸案。他也將成為千秋後世,武林人崇敬的人物。」

  鐵木大師似有所悟,低宣了一聲佛號道:「這麼說來,昔年那場正邪大決鬥,是令尊有意挑起的了?」

  那素衣少女道:「何止是有意挑起,而且是他一手造成。他卻在中間坐收漁利,侵吞了三寶。」

  鐵木大師暗暗忖道:「此女這般揭露她生父的隱秘,只怕另有用心;難道他們父女三人之間,還有什麼衝突之處不成?」

  只聽素衣少女繼續說道:「可惜那件瞞天過海的大計,非他一人之力能夠完成。因而不得不找人相助,暗中幫他佈置一切。那一場大決戰,正邪雙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本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但因他的陰謀忽然被人發覺,他為了自身的安危,才倒向正大門戶,使對方全軍覆沒,一敗塗地……」

  遍天下都知道閔老英雄在正邪大決鬥一戰之中,協助了少林、武當等正大門戶,不但使當時各大門派高手倖免於難,而且使與會的江湖群魔,傷亡十分慘重;但究竟閔老英雄如何協助各大門派高手,卻是鮮有人知了。

  鐵木大師輕輕歎息一聲,道:「原來個中還有這麼多的恩怨牽纏,老僧不解的是……」

  素衣少女冷笑一聲,道:「不解的是我這般對待自己的生身之父,於情於理,都使人有著奇異之感……」

  不知何人大聲接道:「大丈夫難保妻賢子孝,閔老英雄雖然博得了我們武林同道的敬重,但遇上你們這無法無天、斬情滅性的不肖子女,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這幾句話,罵得十分尖刻。那重孝少年,早已忍不住雙目淚下;素衣少女也被罵得呆了一呆,緩緩舉起衣袖,拂拭一下頭上的汗水,說道:「他見利忘義,暗下毒手,害死了情同骨肉的結義兄弟,事後又設法毒殺他全家滅口,似這等人物,如何叫人敬重於他!」

  群豪又一個聲音歎道:「可是,你總是閔老爺子的女兒啊!」

  那素衣少女突然舉起衣袖,蒙在臉上,道:「我不是,我沒有他那不仁不義、殘酷的毫無人性的父親。」

  顯然這一擊,正中要害,已使那一直冰冷鎮靜的素衣少女,有些支撐不住了,聲音中微帶顫抖。

  鐵木大師道:「令尊的一生作為,在武林中早已有了評價。不論他是有心借助各正大門戶之力,了斷私怨;或是他藉故排除異己,謀奪什麼東西也好,但他相助武林中正大門戶,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只此一樁,己足使武林同道們對他敬重有加了……」

  那素衣少女突然放下掩臉衣袖,怒道:「你們出家人講求因果循環,他那等用心險惡之人,難道還不該遭到報應?」

  鐵木大師心中一動,道:「子女不論父過,姑娘這般批評令尊,早已落下不孝之名。」

  那素衣少女在群豪群相責問之下,顯然已有些慌亂,失去了鎮靜,大聲喝道:「誰說他是我爹爹?」

  此言一出,全廳中人,頓時為之默然。

  那素衣少女怔了一怔後,似已發覺了自己失常,舉手理理鬢邊散發,藉機使心情平靜一些。

  鐵木大師突然向前一進,雙目神光炯炯,逼視在那素衣少女臉上間道:「令尊可是被你下手害死的麼?」

  那素衣少女道:「你苦苦追問兇手,不知是何用心?」

  鐵木大師道:「貧僧等離山之時,奉得掌門令諭,如若閔老英雄不幸身死,必要追查出兇手是誰,如能把兇手帶回嵩山最好!」

  那素衣少女道:「所以兩位想把我押回你們嵩山少林寺,向貴派掌門邀功?」

  鐵木大師正容說道:「適才聽得姑娘一席大論,似是令尊之死,內情複雜無比。如果姑娘之言,不是捏造,貧僧等實不願捲入這次漩渦之中,故而再三追查兇手姓名下落。老衲等甚願傷害閔老英雄的兇手,能夠挺身而出,和我們掌門方丈相見,把為何傷害閔老英雄的諸般經過,據實相告敝寺方丈。既可化除敝寺對此事追查之心,也可把昔年一般是非經過,公諸後人,使他們知所警惕。」

  話中之意,已隱隱暗示那素衣少女道:「我等已知兇手是你,但這中間,似是有著十分複雜的恩怨,你如能和我們同赴少林寺中一趟,見過我們寺中方丈,說明此中經過,少林門下弟子,或可不追此事了。」他自覺這番話中,已給了那素衣少女十分面子,量她也不致不答應,不敢不答應。

  只聽那素衣少女「咯咯」一陣嬌笑,道:「找那兇手出來,雖非什麼難事,但也非一日半天之功,兩位大師父……」

  鐵木道:「我們可以等上三天兩日,讓他辦完了事情,再走不遲。」

  那素衣少女又是一陣「咯咯」嬌笑道:「此地到你們嵩山本院,不知要走好長時間?」

  鐵木大師道:「多則一月,少則十日,要看那人的腳程如何了。」

  素衣少女道:「像我這樣呢?」

  鐵木大師道:「如果咱們連夜急趕,五六天時間,大概夠了。」

  那素衣少女道:「找那兇手,算它三比路上行程六天,已經九天了。你不算算,可能麼?」

  鐵木大師道:「有何不可?」

  那素衣少女道:「你連今夜只還有十日不到的壽命,縱然那兇手挺身而出,你也沒有法子把他帶來。」

  鐵木大師看她繞彎子說了些諷譏之言,不覺心頭大怒。暗暗忖道:「此女分明是有意嘲笑於我,故意把自己說作兇手。如不給她一點教訓,那還得了!」當下合掌宣了一聲佛號道:「閔姑娘不妨把兇手姓名相告老衲,看看是老衲先死,還是兇手成擒?」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0:41:39

第二十八章 棋差一著


  那素衣少女笑道:「告訴你,你也擒他不了。」

  鐵木大師道:「有這等事,那定然是一位三頭六臂的人物了。閔姑娘不妨先說出來給老衲聽聽。」

  那素衣少女道:「你聽了也是白聽。」

  鐵木大師道:「時間已經不早了,姑娘最好別再藉機拖延時光了。」

  素衣少女沉吟了一陣道:「好吧!我說一位滾龍王,兩位知道嗎?」

  鐵木大師低聲復誦道:「滾龍王,滾龍王,可是近年崛起江湖首領人物麼?」

  素衣少女道:「猜得倒不錯,不過你已經沒有逃生之能了。」

  鐵木大師暗道:「此女慣會引開正題——說些不相干的事,我如接口,立時就改變話題。」沉吟了一陣,說道:「閔姑娘既然知道我們已無逃生之望,為什麼不把個中真像揭露出來,老衲等或能幫助姑娘一二。」

  那素衣少女突然一陣「咯咯」大笑道:「你們還要費心想到幫助我麼?」

  鐵木大師道:「人生在世,難以做百業兼通之人,姑娘縱然武功再強上幾倍,也不能說就不用別人相助。」

  素衣少女突然面色一整,說道:「閔老英雄已死,他雖不是死在我的手下,但這件事我事先都已知道。我看他當時那等四外求救的可憐之情,心中原已不忍,但格於形勢,我又不能多問。事情到此,已甚明顯,用不著我再多說了。諸位如想告別,也該快些提出了。」

  言詞之間,忽然示意廳中高手早些逃走。

  鐵木大師道:「不錯,令尊的死確實已成定案,老衲還有幾點疑難之處,想再多問姑娘幾句。」

  那素衣少女看了鐵木一眼,道:「大師父就不覺著太麻煩麼?」

  鐵木大師道:「我扼要地問,姑娘簡單地答。」

  素衣少女道:「好吧!我只回答你三句話,多問一句,就恕不作答。」

  鐵木大師道:「令尊究竟是死在什麼人手中?」

  那素衣少女沉吟了良久,道:「這很難說!」

  鐵木道:「我是問那直接下手殺他的人!」

  素衣少女道:「沒有人直接殺他,是他受不住良心譴責,驚怖而死。」

  鐵木道:「姑娘究竟是不是閔老爺子的女兒?」

  那素衣少女沉吟了良久,突然怒道:「你這老和尚吸囉囌蘇,盡都問人私事,究竟是何用心?」

  鐵木大師也厲聲答道:「姑娘巧言令色,把我等騙到此地,又故弄玄虛,在什麼『記死薄』上簽上名!」

  素衣少女道:「我哪裡騙你了,我不是告訴了你們甚麼閔老英雄生前隱秘之事麼?」

  鐵木大師道:「姑娘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盡說些驚心動魄之事;但如一旦到了關鍵之處,卻又避重就輕,含含糊糊地支吾過去。」

  鐵木大師這一揭穿,廳中群豪如夢初醒一般,心中一想,忖道:「她說了半天,但究竟誰是殺死閔老爺的兇手,和他為什麼要掀起正邪大決鬥,以及那三寶為何,均未提過一句。」紛紛接口說道:「不錯,不錯……」

  鐵木大師嚴肅地接道:「你既有答老衲三句問話的諾言,就該肯定地回答老衲提詢之言才對。又為何藉故推倭,避免正面答覆?」

  那素衣少女似是被鐵木大師幾句相責之言,說得生出了羞愧之感,長長歎一口氣,道:「好,已!早知這樣,我不該答應你了。」

  鐵木大師道:「老衲也不讓姑娘吃虧,你答覆三句問話,老衲也答應姑娘一件事情。」

  那素衣少女道:「這麼吧!我答完你三句問話之後,你們立時撤出此地。」

  鐵木道:「這個?……」突然提高了聲音,道:「閔姑娘這問題,不知諸位答不答應?」

  群豪倒有一大半說道:「我等聽憑大師決定。」

  鐵木大師道:「咱們四更離開,五更可以再來,老衲代為作主,答應閔姑娘了。」

  那素衣少女道:「你問吧!」

  鐵木道:「舊話重提:姑娘是否閔老英雄的女兒?」

  素衣少女道:「我們有父女之名,但卻無父女之情。」

  鐵木大師怔了一怔,道:「這答覆很高明,老衲仍然聽不明白姑娘是不是閔老英雄的女兒?」

  素衣少女冷哼一聲,道:「你不懂,不妨回去請教你們掌門方丈一下。」

  鐵木大師歎息一聲,道:「好吧!這算一句,殺死閔老爺子的兇手是誰?」

  素衣少女道:「是他自己服毒死的。」

  這答覆又出了群豪意料之外。鐵木大師合掌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又問道:「閔老英雄侵吞的三寶現在何處?」

  大廳中群豪,都為之精神一振,個個凝神靜聽,生怕錯漏了一字。

  素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他為了不肯洩露三寶藏存之地,才自絕而死。」

  鐵木大師怔了一怔,道:「老衲問的是三寶藏在何處?」

  素衣少女道:「我已據實回答,除了死去的家父之外,天下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鐵木大師道:「這麼說來,老衲這一句又是白問了?」

  素衣少女道:「老禪師問話太過心黑言重,恨不得一句話問完所有的事,如若天下事都這麼簡單容易,武林之中也不會有被頌稱為才智卓絕之人,也不會有勾心鬥角的煩惱了。」

  鐵木大師道:「只要閔姑娘能夠據實回答,老衲縱然問話技術太差,那也是怪不得姑娘的事。」

  素衣少女道:「還有一句可問了,我希望未問之前,多用心想上一想,免得問的又是我無能答出之事。」

  這一句話,果使鐵木大師沉吟了半天,才緩緩問道:「據老衲觀察,姑娘亦似受制於人,不管是不是害死閔老英雄的兇手,但總可從他身上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素衣少女臉色微變,緩緩閉上雙目,似正極力使心情平靜。

  鐵木大師打量了那素衣少女兩眼,又繼續說道:「這真正幕後主持之人,姑娘總該知道是誰。至低限度,該知道你自己身後指謀之人,老衲就問此人的姓名?」

  下面之言還未及講出,那素衣少女已搶先答道:「滾龍王。」

  鐵木道:「誰要你答得這麼快!老衲的話還未講完。」

  素衣少女道:「夠啦!夠啦!我已經說得大多了。」她似是忽然間想到什麼驚怖之事,全身微微顫抖了一陣,舉手蒙著眼睛。

  鐵木本還想出言責備她幾句,但見她那等驚恐之情,不覺心中一軟,歎道:「我把一個女孩子家逼成這等模樣,縱是從她口中得到一些什麼,也不是英雄行徑。」

  鐵木大師長長歎一口氣,道:「既然被你搶了先去,老衲認輸就是,這一問也就此結束了!」

  素衣少女低聲答道:「我已經說得大多了。」她聲音低微,只有她自己聽到。也可以說她只是嘴唇動了一下,根本就未說出口,是以連鐵木大師那等靈敏的耳朵也未聽到。

  忽聽凡木大師說道:「青城兩位道友去這樣久的時間,怎麼還未回來?咱們得分幾個人去查看一下吧!」

  鐵木大師道:「不用查看了。兩人如不回來,咱們還佔優勢,如若兩人再回大廳,單是兩人,咱們就得分一半實力來對付。」

  群豪先是微微一怔,繼而想通了此話含意所指,全都默然無語。

  原來杜天鶚廳外一行歸來之後,忽然倒向那素衣少女一方;如若青城雙劍也和杜天鶚一般倒向那素衣少女,事情就嚴重了。以青城雙劍的武功,在江湖上的威名,廳中之人,能夠和他動手相搏的可算寥寥無幾。

  一時間,大廳中沉默下來,群豪似都感覺到再無什麼可問之言、可問之事。事情似已推展到決定性的階段,此時如不撤走,就該有所行動。

  沉默延續約一盞茶工夫之久,凡木大師突然低聲對鐵木大師說道:「咱們真的就此退出麼?」

  鐵木大師也似正為此問題困擾,一時間想不出適當的解決辦法。聽得師弟追問,不覺輕聲一歎,還未來得及答話,忽聽砰然一聲。大廳兩閂門突然大開,袁孝大步走了進來,問道:「說完沒有?」

  此人帶著三分渾氣,又長得貌如猩猿,在江湖上也沒有什麼身份地位,故無人答理於他。

  袁孝金目閃動,打量一周,見無人理他,直向那素衣少女走了過去。走近上官琦身側之時,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了上官琦的左腕,說道:「大哥,咱們走吧!」

  他力大無窮,上官琦竟被他拖得直向廳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眼看上官琦被人拖走,心中大吃一驚,立時嬌聲說道:「打他。」

  上官琦回頭望了那素衣少女一眼,緩緩舉起拳頭,但卻不肯落下。

  轉瞬之間,上官琦已被袁孝拖近大廳門口。

  素衣少女突然從懷中摸出一柄短劍,搖了一搖,道:「打他。」

  說也奇怪,上官琦自見那短劍之後,立時揮拳擊去。

  但聞蓬然一聲,正打在袁孝肩頭之上。

  這一拳勢道甚重,袁孝在全無戒備之下,被一拳打得連連向後倒退,抓著上官琦左腕的右手,也同時一鬆,不覺呆了一呆,道:「大哥,兄弟哪裡不對?」

  上官琦默然不語,茫然地望了袁孝一眼,突然又舉起拳頭,猛向袁孝劈去。

  這一次袁孝有了準備,身軀一閃避開。

  上官琦一舉未中,雙拳急如狂雨一般連環劈出,倏然之間,連打出三四十拳。

  這數十拳,不但拳拳勢道強猛,而且迅快絕倫。袁孝單憑快速的閃避身法,竟然把急如猛雨的數十拳,全部讓開。

  這快速奇奧的閃避身法,立時引起大廳群豪的注意。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袁孝的身上。

  鐵木大師見聞博廣,一望之下,立時看出袁孝步履身法,乃是極上乘的武功。上官琦空自拳風呼呼,竟自無法碰得到他衣袂一下。

  那素衣少女突然低聲喝道:「退下!」一揮手中短劍,上官琦果然依言而退。

  袁孝呆呆地望著那素衣少女手中短劍,心裡大感奇怪,暗道:「怪呀,她手中那柄短劍,竟能使大哥百依百順,要他打我,他就打我,要他停手,他就停手呢?」

  忖思之間,那素衣少女已緩步對他走來。

  袁孝目注著她手中短劍,也不閃避,心中卻在暗暗轉著念頭,該不該把她手中短劍奪過。

  但見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問道:「你是他兄弟麼?」

  袁孝道:「是啊!」

  素衣少女道:「你知道他為什麼不認你麼?」

  袁孝搖搖頭道:「不知道。」

  素衣少女笑道:「你想不想和他常常守在一起?」

  袁孝道:「我們數年來常在一起,寸步不離,自然是想啊!」

  素衣少女還未來得及答話,鐵木大師突然欺身而上,大聲喝道:「閔姑娘這等對付一個毫無心機的純厚之人,不覺著手段太卑劣麼?」大步而上,和袁孝並肩而立。

  素衣少女目光一轉,冷冷說道:「咱們相互約言,你問我三句活後,立時撤出本宅,目下還不依約而退,不知是何用心?」

  鐵木大師微微一怔,暗道:「不錯,我確實答應過她,自是不能失約。」他乃聲譽卓著的高僧,不能背信毀約。當時被問得啞口無言,揮手說道:「老衲只答應你退出此廳,並未應允退出此院,而退也未約定限期,我立時退去,但亦可立時再進來。」

  素衣少女道:「無論怎樣,你們現在該出去了吧!」

  鐵木大師伸手一拉袁孝道:「走!咱們一起出去。」

  袁孝用力掙脫鐵木大師右手道:「不行,我要和大哥一起。」

  鐵木歎道:「他已經中了人家的迷魂藥物,一時三刻,只怕不易清醒。必須先想法解除他的迷魂之藥,才好救他。」

  袁孝道:「你有辦法沒有?」

  鐵木知他生性渾厚,如不暫時應允於他,他決不肯隨著群豪撤走,勢必被素衣少女暗算不可。上官琦武功已大出人意料之外,此人武功似是較上官琦尤為高強,如若再落入那素衣少女暗算之下,無異又多一強敵。

  心念轉動,說道:「容老衲想想辦法,或有可解救他之策,縱然老衲本身不能,亦願代籌救他的辦法。」

  袁孝道:「你這話可當真麼?」

  鐵木道:「老衲生平,從未說過誑語。」

  袁孝低頭想了一陣,實在也想不出其他的辦法,只好長長歎息一聲,道:「好吧!你能救我大哥,我就跟著你一起走吧!」

  那素衣少女見袁孝如此好騙,心中暗暗忖道:「這人渾渾噩噩,武功卻又是高強過人,我如再能把他收到手下,實是兩個大好護衛。但鐵木大師替他作主,老和尚見聞廣博,無所不曉,武功又是當今武林中一流高手,眼下之人中算這兩個少林僧侶最難對付,怎生想個法子,把他們調開。」

  她本是聰明絕頂之人,心念一轉,立時大聲對上官琦道:「你已經活不了好久啦!」

  袁孝雖然信了鐵木大師之言,但未能和上官琦守在一起,心中終是不安。聽得那素衣少女一叫,立時接口說道:「你說哪個要死?」

  素衣少女指著上官琦道:「就是他呀。唉,可憐他已經活不過三四天了!」

  袁孝大為驚愕,「啊」了一聲,大步直向上官琦走了過去。

  鐵木大師正待出手阻止,凡木卻輕輕歎息一聲,勸道:「此人一心一意惦記他大哥安危,我們勸他也是無用,不如暫時退出大廳再說——」話到此處,倏而住口。

  鐵木已知凡木話中之意,先行退出大廳,以應對那素衣少女所許諾言;然後再衝進來,動手將那素衣少女制服,再救上官琦和袁孝兩人不遲。

  那素衣少女是何等人物,如何會聽不出話中弦外之音,微微一笑道:「咱們有約在先,你問過我的話後,立時撤出大廳,現在話已問完,幾位也該撤走了吧!」

  她微微一頓之後,又道:「縱然是撤走之後,再立時進來,也不算破壞諾言。」

  她先行把此言提出,倒是大出群豪意外。

  鐵木大師冷笑一聲,道:「老衲再進大廳之時,咱們就各憑本領,分個勝敗出來。不是老衲負創而退,就是閔姑娘束手就縛。」

  素衣少女道:「未來之事,誰能預料?大和尚難道就敢確定除了你說的兩個結果之外,再無其他的辦法了嗎?」

  鐵木大師道:「老衲實還想不出兩全之策。」

  素衣少女道:」如若依照老禪師的說法,不知是諸位受創而退呢,還是晚輩束手待縛?」

  鐵木大師道:「這就很難說了。閔姑娘詭計多端,叫人防不勝防。」

  素衣少女道:「誇獎,誇獎。」

  凡木大師低聲說道:「此女能說善道,口齒伶俐,師兄犯不著和她斗已咱們先退出大廳再說。」

  鐵木大師點點頭,大步直向廳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突然提高了聲音說道:「諸位別忘了『記死簿』上已留下大名,只有不到十日好活了。」

  鐵木大師不再理她,一躍出廳。

  群豪紛紛相隨,退出大廳。

  鐵木大師走到庭院正中,突然停了下來,回頭對群豪說道:「閔家的事,不是一般江湖上的仇殺,其間恩怨牽纏,諸位都是親耳聽到,事到如今,已成了極為顯明之局。閔姑娘雖然未必就是大逆不道的殺父兇手,但其中經過之情,她定然知道。但此女背後,顯然另有主謀之人,那幕後人物,也許就在閔宅之中!」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關外鞭神杜天鶚中途變節,倒向那素衣少女一方。如非已中人暗算,服用了什麼藥物,定然有什麼把柄落人手中,被迫如此。青城雙劍追人未返,生死下落不明。這些詭橘的變化,都是江湖上甚少遇上的棘手之事。眼下這一座閔家宅院,已成了陰森恐怖的鬼域,諸位有的是閔老英雄生前好友,真心真意地為憑弔閔老英雄而來;有的卻是別有用心,旨在追查三寶下落。但事情演變迄今,到了非口舌能予解決之境,咱們再入大廳,那就要各憑武功,和強敵動手相搏。諸位中如有人不願趟這次混水,現下還來得及退出閔宅,諸位請三思而行。」

  一陣夜風吹來,飄拂起群豪衣袂,個個肅然而立,默然不語。

  鐵木大師仰臉望天,也不說話,似是給群豪一個較長的考慮時間。

  忽然間響起了一個粗壯的聲音道:「不知兩位大師作何打算?」

  鐵木道:「貧僧等奉命而來,自然要把事情辦好才能回寺覆命。」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接道:「反正我等已在那『記死簿』上簽下名字,如果那個閔姑娘說的不是欺人之言,已難有十日好活,那就不如先和他們拼上一陣再說。」

  這幾句話,似是激起了群豪同仇敵汽之心,齊聲說道:「不錯,咱們先把閔姑娘制服,打了孩子,不怕大人不出來。也許她的被擒,會逼那真正幕後人物出來。」

  鐵木默數庭院中人,還有三十餘人之多,這班大都是江湖甚有地位之人,雖非個個一流高手,但都有幾手絕活,當下低宣一聲佛號,說道:「咱們眼下處境,已成箭在弦上,不論那幕後主持之人,是否也在閔家宅院之中,但閔老英雄之死的關鍵,仍在素衣少女身上。老衲奉敝寺方丈之命而來,勢必把此事,查出一點眉目不可,因而老衲斗膽向諸位相求一件不合理之事。」

  窮家幫中的武相關三勝,朗朗一笑,接道:「老禪師有什麼話儘管說出,只要我們力能所及,兄弟當率先應允。」

  鐵木道:「老衲之意,是咱們擒得閔姑娘後,請交由老衲師兄弟帶回少林寺中覆命,不知此意諸位能否接納?」

  關三勝沉吟了一陣,道:「敝幫幫主雖然亦有此意,要兄弟捉回正凶;但老禪師既然當先提出,兄弟禮該相讓。不過,閔公子可由兄弟帶回敝幫嗎?」

  鐵木道:「老衲只要帶走閔姑娘一人,於願已足:其他的人物,老衲決不多問。」

  關三勝道:「兄弟也只要帶走閔公子一人,其他決不多爭。」

  他目光環掃了身側群豪,說道:「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群豪齊聲應道:「此議甚好。」

  關三勝道:「好!既無人反對,咱們就急不如快,立刻就衝入大廳之中如何?」

  鐵木道:「武兄請主持大局,老衲先行入廳。」

  關三勝身子一晃,搶在鐵木大師身前說道:「大師德高望重,還是由大師父主盟大局的好,在下替諸位帶路。」遙遙一掌,直向那大廳雙門上,推了過去。

  一股潛力應手而出,兩扇緊閉的大門,突然大開。

  關三勝一掌護身,一掌待敵,縱身一躍,直入廳中。

  凝目望去,廳中空無一人。那素衣少女和上官琦等,都已不知去向。

  但聞衣袂飄風之聲,連連不絕,群豪齊齊衝入大廳。

  這時,不少人已拔出兵刃,大廳中一片閃動的刀光劍氣。

  關三勝回頭對鐵木大師說道:「這廳中恐有暗道,他們都已逃走。」

  鐵木呆了一呆,歎道:「咱們棋差一著,只怕已徒勞無功了。」

  只聽粗豪的聲音接道:「他們縱然逃出大廳,但決不致離開閔宅。咱們既然準備正面出手,已無可顧慮,難道還會搜不出他們行蹤?」

  不知何人,忽然晃燃了一支火捂子,點起燭火。

  四下望去,但見四壁如常,毫無可尋的破綻。

  關三勝冷笑一聲,道:「我就不信,找不出他們逃走的地道。」舉手一掌,遙擊向掛在後壁處的一幅山水畫上。

  他掌力雄渾,隨手一擊,力道都非小可。但聞砰然大震,壁間那幅山水畫,吃他強猛的掌力,震得片片碎裂,飄落滿地。

  這時,群豪大都已亮出兵刃,目睹關三勝掌震壁畫,也立時在四壁敲打,剎那間一片波波之聲。

  這班人大都是久走江湖的人物,見聞經歷,無不博廣,一陣敲打,遍及全廳,仍然找不到一點可疑之處。

  群豪正覺束手無策之際,突聽一人大聲說道:「也許暗門裝在地上,咱們再在地上找找吧!」

  只聽那波波之聲,重又向起,群錄揮動兵刃,又在地下敲打起來。

  片刻之後,響起了一低沉的聲音道:「在這裡了。」

  群豪立時停住敲打,圍了上去。定神看去,只見一個四旬上下、左手執刀、右手握著虎頭鉤的大漢,站在大廳正中。

  群豪之中倒是有大半認識他,乃江南綠林道上有名的高手,夜鷹子王乾。

  此人素以刁鑽凶殘馳名江湖,滿懷鬼謀,手辣心黑,一向獨來獨往,做案乾淨利落。江南道上各大鏢行,都對他頭疼無比。

  關三勝低聲說道:「想不到你也來了。」

  王乾微微一笑道:「眼下咱們是同仇敵汽,不宜鬧得翻臉動手,兄弟和貴幫中一些積怨,最好等過了這件事情再說。」

  關三勝道:「好吧!不過此事完結之後,你最好不要藉機遁走。」

  王乾笑道:「兄弟一向主張弱肉強食,從不願吃眼前虧。如果屆時審度情勢不對,自是走為上策。但關兄可以多派貴幫中高手,分頭兜截,反正各有一半機會,誰也不會吃虧。」也不待關三勝答話,揮動手中的虎頭鉤,用力一挑,果然有一塊三尺見方的地板,應手而起。

  一條帶有梯階的甬道,直向地下通去。裡面黑暗如漆,難見數尺以外的景物。

  王乾探頭向下一瞧,搖搖頭道:「如果這下面有什麼埋伏的話,在這數尺寬窄的甬道之中,那可是不好躲避。」

  群豪輪番探頭向下張望,但一看就走開去,竟無人敢當先帶頭而下。

  鐵木大師一看局勢僵住,只好挺身而出,道:「諸位請在大廳上稍候,老衲先下去瞧瞧。」

  幾木大師和關三勝不約而同,搶在鐵木大師前面,關三勝低聲說道:「老禪師主持大局,豈可輕身涉險,不如讓在下下去。」凡木大師卻一語不發,身子一側,由兩人身旁閃過,直向下面奔去。

  鐵木大師擔心師弟孤身涉險,沉聲說道:「咱們一起下去吧!」

  關三勝探頭望去,凡木大師已是蹤影不見,急急追去。

  群豪一見三個一流高手,當先而入,魚貫隨行而下。

  且說凡木大師一面急急奔行,一面運氣護身,防備著這黝暗的甬道中,突然而來的襲擊。

  這甬道曲曲彎彎,走了不遠,向右面折去,走了不及一丈,又向右面轉去。而且愈走愈是寬敞,毫無霉臭之味,顯然這雨道之中經常有人打掃。

  又轉了兩個彎子,去路突然中斷,凡木大師伸手一摸,觸手冰冷,原來前面竟是一扇緊閉的鐵門。

  就在這一停的工夫,關三勝、鐵木大師,已率領群豪趕到。

  關三勝運足神力,雙手猛力一推鐵門,鐵門微微一陣輕響過後,依然緊閉如故。

  鐵木大師突然叫道「快退!」群豪微微一怔,還未來得及行動,耳際間已響起一陣金鐵震動。

  只聽一個粗厲的聲音罵道:「鬼丫頭當真是心地險惡,咱們全上她的當了。」

  鐵木大師排開眾群豪,急急向來路奔去,但仍是遲了一步,那轉角所在,竟湧出一道粗如人臂的鐵柵,阻擋了去路。

  前有緊閉的鐵門攔路,後有粗如兒臂的鐵柵橫擋,中間只餘下不足兩丈的一段距離。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0:43:59

第二十九章 重見天日


  鐵本大師修養有素,眼看事已至此,心中反而平靜下來,暗中運集功力,抓住一根鐵柵,用力一扭。

  但那鐵柵似都是百煉精鋼製成,堅牢無比。以鐵木大師那樣深厚的功力,仍是無法扭動那鐵柵分毫。

  不知何人,晃燃了一個火捂子,甬道中登時一片明亮。

  三十餘人,擠在一條寬不過三尺、長不過兩丈的地道中,顯得到處是人,當真是每人難有一席之地。

  關三勝輕輕地歎息一聲,道:「咱們該在那大廳上留幾個,一旦遇上險難,他們也好接應。唉!要是我們幫中酸秀才在這裡,決不會上那鬼丫頭的當了,可惜他沒有和我同來。」

  鐵木大師微微一歎,高聲說道:「咱們眼下已被困人絕地,裡面的鐵門,和外面鐵柵,都是百煉金鋼之物,已非人力所能破除,」

  只聽一個尖細的聲音說道:「難道我們就坐以待斃不成?」

  鐵木大師道:「除了諸位之中,有身懷寶刀寶劍等利器,能夠削鐵如泥、斬斷鐵柵之外,一時之間,決難出此絕地。眼下首要之務,是要保持鎮靜,慢慢地想法子解脫困厄。」

  關三勝道:「大師試過那鐵柵的硬度了麼?」

  鐵木道:「試過了,堅牢無比。」

  關三勝道:「如若加上凡木大師和兄弟之力,能否把鐵柵扭折?」鐵木道:「這個很難預料。」

  關三勝道:「咱們不妨先試試吧!」大步走上前去,暗運真力,一把抓住鐵柵,接道:「兩位大師請抱住兄弟,咱們一齊用力。」

  鐵本大師雖明知希望不大,但卻依言抱住關三勝的身體,凡木抱著鐵木身體,關三勝大喝一聲,三人一齊用力向後拉去。

  這三人之力合集一起,算蠻勁也有五千斤以上氣力,但那鐵柵交叉甚密,似是那製造之人,事先早已想到了此處可能會困到武功絕強之人,是以造得特別堅牢。

  突然間,響起幾聲慘叫,四五個人同時栽倒地上。

  群豪心頭大震,齊齊轉眼望去,只見那摔倒之人都已氣絕死去。

  鐵木大師急急走了過來,伸手在那倒地之人胸口一摸,歎道:「沒有救了。」

  關三勝道:「這是怎麼死的?」

  鐵木道:「中了喂毒暗器。」

  關三勝道:「什麼暗器這等歹毒?」

  鐵木大師食中二指微一加力,在一具屍體左肩上,起出一枚長約寸餘、粗如燒香、晶瑩透明的東西,說道:「這種暗器大概叫奪魂透骨釘吧!」

  幾十道目光一齊投注到那暗器之上,心中暗自奇道:「一面鐵柵。一面鐵門,兩側又都是堅硬的石壁,這暗器不知從哪裡打來?」

  正忖思間,又是兒聲慘叫,又有數人栽倒在地上。

  這次那執火捂子的人,也被打中,火光一閃而熄,甬道中登時又黑暗下來。

  緊接著又是幾聲慘叫,「撲通」「撲通」,又摔倒了七八個人。

  這異常的變化,使在場的群豪,個個魂散魄落,大有人人自危之感。不知下一次是否輪到自己頭上,黑夜中但聞一聲急促的步履移動之聲,紛紛隱起身子。顯然這慘酷的屠殺,已震驚全場中人。

  忽然間,飄傳來一個冰冷柔細的聲音,道:「諸位都已在『記死簿』上留下了姓名,今日不死,十日內也將毒發身亡!」話至此處,倏然而斷。但這短短兩句話,已增加了不少恐怖之氣。

  沉寂了一陣,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關三勝首先打破沉寂,說道:「老禪師沒有受傷吧!」

  鐵木道:「老衲還好。」

  關三勝道:「不知暗器從何處打來,怎的個個身中暗器之人,一叫而亡!」

  鐵木大師接道:「他們這暗器之上,經過絕毒藥物淬煉,見血封喉。只要打中身體,立時就死。」

  關三勝歎息一聲,道:「看來今日之局,在場中人,都難逃過此劫了。」

  鐵木大師道:「他們壁間開有暗門,趁咱們不留心時,打出暗器。只要咱們能夠留神四壁,找出暗門所在,就不難防備了。」

  一句話提醒了場中群豪,紛紛從懷中取出暗器,扣在手中,凝神四壁,蓄勢待發。

  鐵木大師功力深厚,經過一陣靜坐調息之後,可在黑夜之中見物。只見不少躲在壁角之人,手中抱著一具屍體,擋在自己身前。

  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輕輕歎息一聲,暗暗忖道:「人世問真能視死如歸的人,實在是難以找出幾個。這般人都是江湖上甚有名氣的人物,平日裡豪氣凌雲,悍不畏死,可是一旦面臨到真正的生死關頭時,卻又是一付畏首畏尾、貪生怕死的樣子。」

  感歎之間,又飄傳來冷漠嬌柔的聲音,道:「諸位可以安心地休息一陣啦,一個時辰之內,決不會再有意外之災。但一個時辰之後,我要用火把諸位活活燒死在甬道之內,以應諸位在『記死簿』上留名之劫。」

  關三勝高聲答道:「這等暗施算計,豈是英雄行徑,我等縱然身中暗算而死……」

  鐵木大師接口說道:「關兄不用回她之言。咱們這等和她作口舌之辯,反而跌人她謀算之中了。」

  果然那聲音重又傳來,道:「諸位如感被火燒死,難以瞑目,那我就放水進去,把諸位活活淹死好了。火燒水淹,任諸位選擇一樣……」

  那聲音頓了一頓,笑道:「不過這都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眼下你們只管放心地享受一下這珍貴的時辰吧!」

  關三勝低聲對鐵木大師道:「這聲音似是由甬道頂上傳來。」

  鐵木點頭說道:「不錯,這甭道之中,不但有暗門,而且頂端還有通氣的地方。」

  關三勝壓低了聲音說道:「如若他們真的用火攻、水攻,只怕今日咱們便無倖免之人。」這聲音低沉得雖是對面而坐,也只是隱隱可聞。

  鐵木大師歎道:「不錯,如他們真的用火攻水攻,眼下甬道之人,無一能夠逃得此劫。」

  關三勝道:「難道我們就這般坐以待斃不成?」

  鐵木默然不語,他雖然修為過人,臨危不亂;但處此絕地,也無法想出脫身之策。

  沉默延續了大約一盞熱茶工夫之久,忽見一個身材短小、不足三尺、瘦骨鱗峋、其貌不揚的怪人,走了過來。

  甬道中一片寂靜,這人的步履聲音,就顯得特別的沉重。

  鐵木大師目光閃動,投注到矮瘦之人身上,瞧了一瞧,突然站了起來,合掌當胸,說道:「如果老衲雙目不花,大駕該是黃山費公亮,費大俠。」

  那枯瘦矮子,微微一笑,道:「好說,好說。」

  全場中人,都為之心弦震盪。名馳天下的黃山一矮費公亮,和群豪相處了半夜之久,竟然沒有人發覺於他。

  此人三十年前,已名滿大江南北,縱橫江湖,罕逢敵手。十年前在黃山召集天下英雄,洗手封劍,退出江湖,久已不在武林道上露面。想不到這封劍退隱的一代大豪,居然也在此地出現。

  費公亮的現露身份,似是給群豪帶來了不少生機。但聞一陣步履之聲,群豪齊齊圍了上來。

  鐵木大師也為之愁顏一展,笑道:「費大俠智謀過人,想必有脫困之策,老衲為群豪慶幸。」

  原來費公亮不但武功絕高,而且智計多端。昔年縱橫江溯之時。

  不少武林中一流高手,常被他戲弄得啼笑皆非。不論正邪高手,都對他頭痛無比,對他遜讓三分。

  費公亮目光緩緩掃視了群豪一眼,說道:「諸位暫請各歸原位。

  老朽已想出一個脫困之法,不過還得與兩位少林高僧商量一下。」

  鐵木大師道:「老衲師兄弟,洗耳恭聽費大俠的吩咐。」

  費公亮笑道:「這法兒還不知道是否行得通呢,大和尚先別捧我。」

  凡木大師接道:「昔年群豪大會之上,曾把費大俠裝在鐵箱,沉入潭底,但都無法困得住大駕,欲解今日之危,還不是牛刀小試。」

  費公亮搖搖頭,低聲說道:「這甬道兩側,不但開有暗門,恐怕還派有專人在監視著咱們的舉動。因而兄弟這脫身之法,不宜先行告訴各位!」他這聲音聽來雖然甚低,但字字句句之中,似都暗含勁力。

  場中之人,無不聽得清清楚楚。

  鐵木大師道:「不知道是否需老衲相助?」

  費公亮突然提高聲音,道:「不用了。」大步直向那鐵柵之處走去,席地而坐,將手從懷中摸出一把尺許左右、光亮閩閃之物,在那鐵柵上來回移動。

  鐵木大師暗暗道:「此人果是思慮周密,竟能先行有備,帶著一把鋸子來了。這鐵條雖然粗逾兒臂,但以費公亮深厚的功力,再有此利器,不出一個時辰,定可破此鐵柵而出。」

  正暗自慶幸,突聞一個極細、但卻又異常清晰的口音,傳入耳際,道:「老和尚先別高興,我手中這把鋸子,乃是一把匕首,剛才由一位死去的同道身上取來。這鐵柵都是百煉精鋼製成,想憑這把匕首之力,把它斬斷,有如白日作夢。我們以這樣做作,無非是引起暗中監視咱們的兔崽子們注意。和尚請留心兩壁,費矮子如若判斷不錯,他們定然啟動暗門隙望。只要找出他們暗門所在,再設法破壁而出。

  眼下身陷絕地,此乃唯一求生之策,那鬼丫頭說得到,做得到,一個時辰之後,不是火燒,定用水淹。默算時間,這些事,可在一個時辰之內準備妥當,那時不論什麼人,也難以逃過此厄。」話至此處倏而中斷。

  這番話,乃是用武家上乘的傳音入密之法說出,除了鐵木大師之外,甬道中其他之人,均未聽得。

  鐵木大師暗暗忖道:「原來是這麼回事;但除此之外,短短一個時辰之內,確也難以想出脫身之法。」

  暗中留神看去,果然發現左面夾壁之上,有一對閃閃生光的眼睛。

  雨道中的群豪,都在留神著費公亮鋸那鐵柵的動作,盼他早些鋸斷,以便早脫此厄。

  鐵木大師暗提真氣,施展上乘騰挪的身法,緩緩向那露出目光的地方,移動過去。

  相距還有數尺左右時,那一對閃動的目光,突然消失不見。

  鐵木大師暗道:「難道他已發現了老衲不成?」

  忖思之間,忽見很遠處,一縷白煙,由壁間緩緩冒了出來。

  鐵木大師閱歷豐富,一見那白煙,立時想到了可能是「迷魂香」等之類。當下閉住呼吸,迅快地移到那冒出白煙的所在。

  凡木大師一直暗中留神著師兄的舉動,隱隱亦發覺那邊壁間冒著的白煙。

  鐵木大師看準那壁間冒煙所在,是一道四寸長短、一指寬窄的夾縫,一面提聚功力,一面暗自祈禱道:「我佛慈悲,恕弟子要開殺戒了。」

  這一擊事關群豪生死安危,老和尚提聚了十成功力,突然舉掌向那冒出白煙的壁間拍去。

  只聽一聲悶哼傳來,夾壁應手裂開了七八寸見方一個大洞。

  費公亮縱身一躍,直搶過來,微微一笑,道:「老禪師好雄渾的掌力……」忽覺一股異香入鼻,趕忙閉住真氣。

  鐵木大師舉起寬大的僧袍一拂,拂出一股勁風,高聲說道:「諸位最好閉住呼吸。」

  甬道中的群豪,都是久走江湖之人,僅此一言,已知含意。

  費公亮一語不發,雙手先從夾壁洞中伸了過去。似是想從不足一尺的洞中鑽過去。

  他身體雖甚矮小,但如想穿這牆壁方洞而過,卻也是極不可能之事。但此舉和群豪生死,都有極大關係,又無人不希望他真能穿過此洞。

  但見費公亮的雙肩,身體逐漸縮小,但卻似加了甚多長度。不大工夫,竟然被他鑽了過去。

  鐵木大師暗自讚歎道:「他縮骨法,練到這等驚人地步,實非容易。單是這一種成就,已足誇耀同輩、傳誦江湖了。」

  只聽費公亮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道:「這暗施迷香之人,已被老禪師掌力震死過去。少林武學博大,絕學繁多,和尚用的可是大力金剛掌麼?」

  鐵木大師暗中呼氣一試,迷香似已散去,輕輕歎息一聲,道:「老衲這彫蟲小技,如比起費大俠縮骨法,那可是小巫見大巫了。」

  費公亮笑道:「老和尚不用客氣。大力金剛掌號稱少林絕學之一,今天費矮子算開了一次眼界。」他微一停頓之後,又道:「牆壁甚是堅厚,一時之間要想把它打穿恐怕不容易,還要借你的大力金剛掌之力……」話到此處,倏然中斷,耳際間掌風突起,似打了起來。

  鐵木大師探頭望去,果見費公亮和那一副猴兒相的袁孝,展開了一場兇猛搏鬥。

  費公亮初動手時,似乎並未把袁孝放在心上,只用一隻左手對敵。但打了數合之後,似是覺出不對,雙手齊出,全力應戰起來。

  鐵木大師暗暗一皺眉頭,忖道:「這猴子般娃兒,好利害的武功!」運起大力金剛掌,一掌擊在石壁之上。

  他功力雖然深厚,但那牆又堅又厚,只有暗門之處,較為薄弱,早為他一掌震碎。這一掌打在壁上,夾壁不但毫無損傷,而且手臂也被震得一陣麻疼。

  凡木大師搶前一步,低聲說道:「師兄請休息一下,讓小弟試他兩掌。」

  鐵木道:「夾壁堅硬,師弟要小心一些,切勿用出十成勁力。」

  凡木道:「謹領師兄法諭。」鐵木大師退後了一步,凡木早已暗中運集了功力戒備,舉手一掌擊去。

  這一掌他用了八成勁道,只覺一陣強勁的反震之力,彈了回來,不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

  鐵木輕輕歎一聲,道:「兩側夾壁,都用山石砌成,除了留有暗門之處,都極堅厚。費大俠雖穿壁而過,但已遇上強敵動手。此等時間,決難拖延很久。只要那鬼丫頭發覺了情勢不對,立時將提前發動。眼下之策,只有盡人力而聽天命,諸位之中如自信有縮骨之法。

  可以由這壁洞之中穿過,趕忙先走;帶有兵刃之人,不妨亮出兵刃,輪番擊打這石壁,如若咱們能在他們發動之前破壁而出,那就有了生望正說之間,突聞石壁間一時吱吱連響,片刻之後,石壁分裂成一個高約三尺、橫寬兩尺的門來。

  群豪死中見生,立時一湧而上,穿過石門。

  鐵木大師讓開了一條路,待群豪走完之後,最後走出。

  凝目望去,只見費公亮、袁孝已然停手不戰。在兩人身側,卻多了一個中年漢子,正是關外神鞭杜天鶚。

  費公亮指著杜天鶚道:「諸位都是這位杜大俠所救。」

  杜天鶚急急接道:「此時此地,不是講話的時候。閔姑娘已開始放水,準備把各位活活淹斃,兄弟抽暇冒險趕來。」

  關三勝抱拳說道:「多承杜大俠相救,我等感激不盡!」群豪齊齊抱拳作禮。

  杜天鶚急得雙手亂搖說道:「閔家的事,背後牽纏甚大。兄弟也不了然全盤經過之情,但我可告訴諸位一件事:閔姑娘並非主持其事之人,幕後首腦,武功高不可測。諸位可能都已在不知不覺間中了毒,快請退出此地,先設法查明是否已經中毒,然後再圖報復之策。」

  鐵木道:「杜大俠可見過那幕後主腦麼?」

  杜天鶚道:「匆匆一瞥,無法看清。此刻寸陰如金,諸位走吧,沿此甬道,直向正北而行,兄弟也不便在此久留。」拉著袁孝,縱身躍上七層石級,出了洞口,隨手覆上鐵蓋。

  費公亮回頭瞧了鐵木大師一眼,道:「那猴頭猴腦的娃兒,不知出身何人門下,武功乃老朽生平所會有限高手之一。」

  鐵木大師低聲說道:「老衲也覺著有些奇怪。看他奇奧的招術,似是遍及各大門派絕學,而且內力強猛,和他年齡上應有的成就也超出甚多。」

  關三勝突然插嘴接道:「關外神鞭杜天鶚似是未為那少女藥物所迷,不知他的話是否可靠?」

  鐵木大師已聽出他話中的弦外之意,當下接道:「咱們該早些走了。」

  費公亮身子一轉,當先而行。

  他不但武功高強,而且目力超異常人,黑暗中視物有如白晝。

  關外神鞭杜天鶚講的話似是沒錯,這個甭道曲曲彎彎,十分深長。走約兩三里後,開始有潮濕的霉氣之味,顯然已很少有人走過。

  關三勝低聲對鐵木大師說道:「閔宅中室下地道,似是四通八達。如若被他們逼入地道之中,就夠咱們找了。」

  鐵木道:「老衲倒是有些相信素衣少女的話了。閔老英雄善名遠播,但實際上卻是一個自私自利、無惡不作之人,江湖上各大門派中人,似是都被他善名愚弄了。」

  關三勝道:「不論如何,他相救各正大門派高手,該是千真萬確的事。」

  鐵木大師默然不語。他為人老成持重,在沒有證實自己心中的疑問之前,不肯隨便說話。

  忽聽費公亮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到了盡頭啦!」

  鐵木大師突然放快腳步,走了過去。抬頭看去,只見幾層石級,向上升去,低聲說道:」上面的門戶,不知是否有開動的機關?」

  費公亮笑道:「這個甬道的築造,似是留作逃命之用。諸位請後退幾步,讓我試它一試。」

  群豪知他之能,也無人出面攔住,當下緩緩向後退去。

  鐵木大師暗中運集功力,蓄勢戒備,如遇上什麼變故,立時出手相助。

  只見費公亮矮小的身軀,迅快地登上石階,雙手向上一舉,用力一托,登時有一片天光射人,費公亮身子一晃,人已躍出了甬道。

  群豪魚貫登上石階,凝神看去,只見那封住出口巨石已被費公亮移到一側。

  這是一片荒野,緊靠在一座破落的大廟之後。但看廟後蛛網重重,就可知此廟荒涼已久,香火早絕。

  遠遠地傳來了江濤之聲,震破了夜的沉寂。

  費公亮仰臉望望滿天星辰,說道:「在那地窖甬道之中,不知一共死亡了多少人?」

  鐵木大師道:「老衲沒有數計,大概總有七八人之多。」

  夜鷹子王乾接口說道:「前後一十四人,個個氣絕而死。」

  關三勝自離開甬道之後,一直暗中監視著他,生怕他藉機遁走,此刻突然插口說道:「王乾,你還有什麼未完的事麼?」

  夜鷹子道:「怎麼?關兄就想動手麼?」

  關三勝道:「我們窮家幫中四個弟子之命,總不能讓他白白死掉。」

  王乾忽然放聲大笑,道:「窮家幫四條人命,並非死在兄弟之手;在下只不過適逢其會,目睹慘劇而已!」

  關三勝大聲喝道:「此事乃我幫中弟子親目所見,難道還會有錯不成?」

  王乾冷笑一聲,道:「如若貴幫中弟子不是受人利用,就是當時正值他神迷志亂,才誤把兇手看作在下。」他突然放聲狂笑道:「殺害貴幫中四個弟子之人,就在你眼前站著,可惜你不知道而已。」

  關三勝目光緩緩由群豪臉上掃過,但見一個個肅容而立,大部目光投注到夜鷹子王乾的身上。夜色沉沉,無法看清每人臉上的細微表情,如想從神色間判出誰是兇手,實非易事。

  關三勝環掃了群豪一眼之後,冷冷他說道:「什麼人?你乾脆說出來吧!」

  江湖上的事情,像一道奔騰的長江大河,一波接一波的風浪,永無休止。

  只聽夜鷹子王乾縱聲長笑道:「兄弟這般指點給你,已經夠了,難道還讓兄弟幫助你們擒拿兇手不成?」

  關三勝怒道:「哪個要你幫忙擒拿兇手了?只要指出兇手就夠了!」

  夜鷹子哈哈一笑道:「不論哪一行道,都有他的規矩。我們綠林道上素有見者有份的規矩,兄弟雖然沒有殺人,但卻分了貴幫中弟子的東西!」

  關三勝厲聲說道:「敝幫中弟子,帶了什麼東西,值得爾等下手搶劫,而且殺人滅口?」

  夜鷹子王乾道:「二十四顆桃核大小的珍珠,顆顆價值連城。只此一樁,是否足以動人盜心?」

  關三勝道:「他們哪裡來的珍珠?」

  王乾道:「兄弟查看那珍珠結果,似是深宮內苑之物。平常百姓人家,縱然是家財萬貫,也難保得這等珍品。不論何等之人,都無能保有此物。」

  關三勝怒道:「你滿口胡說八道,本幫在武林的聲譽一向清白,幫中弟子,豈會身懷此等之物!」

  王乾探手入懷,摸出一粒桃核大小的珠子,說道:「這珠子就是從貴幫弟子手中取得。在下如有一句虛言,天誅地滅,關兄也未免大小覷在下了!」

  關三勝看他立下如此重誓,不覺有些歉然,暗道:「江南綠林道上,夜鷹子算得一條好漢。我這般叱責於他,只怕要被在場武林同道們,笑我缺乏容人之量。」心念一轉,聲音也緩和了甚多,說道:「縱然此珠確在敝幫弟子身上取得,也不能證明就是本幫中弟子偷竊之物!」

  夜鷹子王乾接道:「關兄多慮了,兄弟也沒有硬指這珠子是貴幫中人偷入禁宮竊取;但此珠確由貴幫弟子身上取得,至於此珠取自何處,兄弟就不敢妄作判斷了。」

  鐵木、凡木,及費公亮等,都不禁轉臉向那珠子上望去。雖然在夜晚之間,但那珠子受微弱星光的映照,仍然寶光閃閃,確是價值連城之物。

  只聽王乾輕輕歎息一聲,道:「這樣珠子,共有二十四顆,顆顆大小相同,成色一般。此等珍品,自是使人動心!」

  關三勝接口說道:「不管這寶珠來自何處,本幫中弟於是否有背棄幫規之嫌,但也不能輪到王兄執法。目下本幫中四個弟子已死,而且死得甚慘,這仇如若不報,窮家幫還有何顏立足於武林之中?」

  王乾緩緩地把手中寶珠放入懷中,說道:「兄弟旨在把事情說明。我除了分得珠子之外,未動過貴幫弟子一發一毛;王兄如若不信,那也是無法之事。」

  關三勝略一沉吟,道:「那就請閣下指出兇手是誰,敝幫就找他算帳。」

  王乾冷冷說道:「兄弟已說明兇手就在現場,已然賣足交情:如再叫我指出兇手姓名,兄弟歉難照辦。」

  關三勝冷眼默查群豪,一個個神情鎮靜,心中大感為難。暗暗忖道:「聽他之言,倒非說謊,但眼下武林同道,不下二三十人之多,哪裡去辨認兇手?看來追查兇手的下落一事,還得從王乾身上著手。」當下說道:「王兄既非兇手,不妨請和在下一見敝幫幫主。」

  夜鷹子王乾冷然一笑,道:「這個恕難應命。」

  關三勝道:「我們窮家幫一向恩怨分明。你既然沒有殺害敝幫之人,何以不敢去見我們幫主?」

  王乾道:「我告訴了你在下沒有殺害貴幫弟子,句句字字,千真萬確,難道還不夠麼?在下既非貴幫中人,自是不必要晉見貴幫的幫主了。」

  事情至此,已成了僵持之局。關三勝沉吟了片刻,冷冷說道:「王兄執意不肯去見敝幫幫主,說不得兄弟只好用強了。」

  夜鷹子王乾冷笑一聲,道:」關兄這般相強兄弟,難道就能強迫了兄弟不成?」

  關三勝目光一掃群豪,拱手說道:「兄弟和這位王兄的事,必須早些解決,我要先行告辭一步了!」回過頭去,望著王乾說道:「咱們走吧!」

  夜鷹子王乾冷笑一聲道:「好吧,難道在下當真就怕你不成?」緊隨著走了出來。

  兩人相距約三四尺遠,並排而行。

  行約一刻工夫,到了一片雜林旁邊。關三勝突然加快了腳步,走到林邊,回過頭來,攔住王乾去路,說道:「王兄當真不肯把正凶告訴兄弟麼?」

  王乾冷笑一聲,道:「關兄把我引到此地,目的可就是問兄弟這句話麼?」

  關三勝道:「敝幫對四個弟子慘死之事,一直耿耿於懷,經常查問此事,所以遲遲不肯發動。現在那件事已經完成,近月之內,必將派出高手,追查此事經過。如果王兄肯把正凶姓名相告,不但敝幫中可減少甚多麻煩,而且也可替整個江南武林道上減少去許多麻煩,」

  王乾縱聲大笑道:「如若關兄能設身處地地替兄弟想上一想,也許就不致這等追問兄弟了。」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吃我綠林飯的朋友,不戒搶劫,不戒殺人放火,但卻最忌出賣同道。何況在下已經分得那二十四顆珠子中的六顆,不論公情私誼,均不得洩露兇手姓名。」

  他於咳了兩聲,又道:「兄弟肯把此事洩露,一則是對貴幫四個慘死弟子,十分同情;再者心中厭恨三個兇手,手段太過卑下毒辣。因此才不惜洩露一些口風,決非是兄弟心中害怕貴幫把這筆賬算在兄弟頭上。」

  關三勝略一沉忖道:「如若王兄說得不錯,敝幫首要追查之事,已不是兇手是誰,而是敝幫中弟子,如何會取到這二十四顆珍珠?」他輕輕歎息一聲,道:「王兄在江南武林道上,盛譽甚著,雖然行事全以自己好惡之念而定,雖有時未免失之偏激,但武林道上對王兄的評論,還算不錯,是以當兄弟初聞兇手是大駕時,頗有驚訝之感。」

  王乾道:「關兄不用捧我,不論如何想要兄弟說出兇手姓名,決辦不到。」

  關三勝道:「就這麼辦吧!王兄能在兄弟手下走上一百招,兄弟不再追問此事就是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0:45:45

第三十章 使者之劍


  夜鷹子王乾冷冷道:「關兄執意相逼兄弟出手,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但動手相搏,講求克敵制勝,難免有所損傷!」

  關三勝怒道:「你有什麼本領只管施出來就是,今宵王兄只要能夠勝得於我,在下拼受幫主一頓叱責,也要替你擔起本幫中弟子蒙冤慘死一事。從今以後,窮家幫永遠不再找你算這筆賬。」

  夜鷹子王乾道:「關兄一言九鼎,兄弟深信不疑!」翻手拔出背上兵刃,接道:「關兄請亮兵刃吧!」

  關三勝口中雖說得強硬,但他心中卻十分明白王乾乃江南綠林道上異常扎手之人,毫無輕視之心。暗中提聚功力,蓄勢以待,道:「王兄儘管出手,兄弟就以這一雙肉掌,接王兄幾招絕學。」

  王乾陰森一笑,道:「兄弟恭敬不如從命了。」正待揮手擊出,突然一陣慘叫,飄傳過來,緊接一陣雜亂的喧嘩之聲。

  這聲音由兩人來路上傳了過來,似是群豪停留之處,發生了什麼驚人的大變。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去,顯然,這突地大變,已使兩人怒意消滅,動手相搏之心,也為之淡了甚多。

  關三勝道:「王兄如若同意,咱們這場比武的決定,向後拖延一陣如何,先到那邊瞧瞧去再說。」

  王乾也急於一查究竟,收了兵刃,道:「兄弟悉聽關兄裁奪。」

  關三勝瞧了夜鷹子一眼,暗道:「此人倒不失一位英雄人物……」對他增加了不少好感。

  兩人心中似已都有些迫不及待,縱身一躍而起,直向來路撲去。

  待兩人重返群豪停身之處時,群豪早已不見,只餘下四具屍體。

  關三勝縱身躍上了一棵大樹,向下瞧了一陣,群豪似是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夜鷹子王乾卻伏下身去,查看那留下的四具屍體,想從幾具屍體上的傷痕,找出原因。哪知瞧來瞧去,竟然找不出一點痕跡,心中大感奇怪,失聲叫道:「怪呀!」

  關三勝早想出言查問,但又找不出適當的機會,聽得王乾一叫,立時接口說道:「王兄可查出了什麼疑點麼?」

  王乾搖搖頭道:「沒有,關兄瞧出了群豪的去向麼?」

  關三勝道:「沒有。」

  王乾道:「這幾人身上也沒有傷痕,不是被人暗中點了穴道,就是毒發而亡。」

  關三勝道:「毒發而亡,我們不都是已經中了毒麼,為什麼毫無感覺?」

  夜鷹子王乾沉吟了一陣,道:「這四人死亡經過,目下甚難判定。咱們必須先設法找到鐵木大師等一行群豪,查出經過情形再說。」話至此處,突然住口不言,目光在一具屍體上瞧了一陣,翻手拔出背上兵刃,把那屍體翻了過來。

  他江湖閱歷豐富,怕那屍體上沾有劇毒,不肯用手翻動。

  關三勝目睹王乾神情,已知他有了發現,目光投注在那屍體之上,一語不發。

  只聽王乾輕輕歎息一聲,道:「關兄可識得此人麼?」

  關三勝搖頭說道:「不認識。」

  王乾道:「此人乃殺傷貴幫中四個弟子的三位兇手之一。關兄如若不信,不妨在他身上搜查一下。」

  關三勝瞧了王乾一眼,默不作答。

  夜鷹子知他心動了懷疑,當下用手中兵刃在那屍體之上,敲打了一陣,探手在那屍體中摸出了六粒光華燦燦的珠子,微微一笑,道:「如若他把這六顆明珠,藏在別處,兄弟今日勢非和貴幫加深了一層誤會不可。」

  關三勝心中暗道:「縱然再把餘下的一十二顆珠子全都找到,也不能證明你毫無兇嫌之疑。」口中卻是未置可否。

  王乾是何等人物,一瞥關三勝的神情,已知他心中疑念未消。伸手把六顆明珠送了過來,說道:「此物原是你們窮家幫中之物,這六顆明珠,關兄就原壁收回吧!」

  關三勝道:「這明珠雖然顆顆價值連城,但在我們窮家幫中而論,卻是毫無珍貴之處。兄弟暫取一顆,以助追查敝幫中弟子遇難之事,餘下五顆,還請王兄收存著吧!」

  王乾把餘下五顆明珠,放入懷中橢:「兄弟先代貴幫保管,日後再奉還貴幫。」隨手又把那屍體翻了過去,目光觸處,忽然發覺那屍體緊緊握著左掌,不覺心中一動,問道:「關兄,人死之後,這雙手五指是舒伸,還是握拳?」

  關三勝道:「那要看當時情形了。如若他死不驚怖、痛苦,自然是五指舒展;如若遇上了什麼驚恐……」

  王乾自言自語地接道:「這麼說來,他死得十分痛苦了。」轉目向那屍體右掌望去,只見他五指半屈半伸,似是突然經脈收縮死去。」

  關三勝似是也瞧到了這具屍體雙手的姿勢不同,動了懷疑之心,伏下身來,仔細在那屍體上瞧了一會,點頭說道:「他似是全身經脈收縮而死,而且他左手之中,又似握著東西。」

  夜鷹子王乾突然揮動手中兵刃一挑,立時把那握掌食中二指削去,低頭看時,不見一點可疑之物。

  關三勝瞧了那被削去手指一眼,冷然說道:「王兄這般削去他的手指,縱然有什麼遺物,也不容易找到了。」

  王乾抬頭望了關三勝一眼,也不答話,轉身向另一具屍體旁邊走去。

  他一連查看了另外幾具屍體,每一具屍體都緊緊握著左拳,好奇之心大起。

  關三勝也覺著這幾具屍體緊握左拳之舉,事非尋常,蹲下身去,準備用力打開一個瞧瞧。

  王乾突然一揮手中兵刃,說道:「關兄,快些讓開。」

  關三勝回目一瞥,王乾虎頭鉤已近身側.不禁心中大怒,一躍而起,回手拍出一掌。

  王乾縱身避開,冷笑一聲,道:「如若幾人是中毒而亡,這緊握左拳之中,只怕暗藏鬼謀。關兄心高性做,兄弟如出言相勸,只怕關兄未必肯聽;何況情勢緊急,關兄也未必肯聽。」

  關三勝暗暗忖道:「這話倒非謊言,當下不再言語。」

  王乾抬起左腳踏在一條握拳的左臂之上,緩緩用手中虎頭鉤,撥開那緊握的拳頭。

  凝目望去,只見那緊握手掌之中,有一滴綠豆大小的黑點。

  王乾左手探入懷中,摸出一個火捂子晃燃,蹲下身去,仔細一看,只見那黑點原來是一片紫血。

  他一連撥開三具屍體緊握的拳頭,每具都是一樣,只是部位不同而已。心中甚感不解,問道:「關兄見多識廣,可瞧出這幾人手中一點紫血,和他們死的關係麼?」

  關三勝道:「兄弟想它不出,王兄想必知道了?」

  王乾凝思了一陣,突然伏下身,用手中虎頭鉤尖,挑開掌心那片紫血之處,幾人血脈都已停止,挑開手掌,並無湧血現象。

  深挑了四五分,果然發現了一根很小的銀針,細若牛毛,長不過二分左右。火光照耀下,泛起一片藍光。

  王乾小心翼翼,從懷中探出一個玉盒,把那小針放在盒蓋上,道:「是了,就是這東西在作怪。」

  關三勝仔細瞧了那針一眼,道:」這是經過絕毒藥物淬煉過的毒針,這些人可能都是死亡在此針絕毒之上!」

  忽見王乾一跳數尺,大聲叫道:「不得了!」

  關三勝被他嚇了一跳,道:「什麼事不得了?」

  王乾道:「咱們得盡快地找到鐵木大師等一行。多延誤一刻時光,他們那一群人中,就要多一分危險。」

  關三勝似是仍未瞭解到王乾言中之意,愕然說道:「為什麼?」

  王乾歎息一聲,道:「這些人緊握左拳之中,都有這樣一枚細小的銀針。這些人的死,也都是這枚細小的銀針作怪了。」

  關三勝點點頭,道:「不錯啊,這一點兄弟也早想到了。」

  王乾道:「這銀針如何能這般巧地全打入左掌之中,實是一大關鍵。在這樣沉沉的夜暗之中,縱然是手法極準的人,也難在一丈外打得這等準確無誤,何況以鐵木大師、費公亮等高手,耳目是何等靈敏,一丈內如果有人施襲,決難逃過兩人的耳目,此一推想自不可能。」

  關三勝讚道:「王兄高見。」

  王乾淡然一笑道:「關兄過獎!」微一沉吟,又道:「但這幾人,都是中此銀針而亡,千真萬確。准此而論,那施放毒針的人,定然混雜在群豪之中,乘人都不留神的當兒,暗中施放。」

  關三勝一躍而起,道:「不錯,咱們得快些找到他們了?」

  王乾道:「因此,咱們如若晚找他們一刻,他們就多增了一分……」

  話至此處,倏而住民沉吟了良久,道:「不用找他們啦!」

  關三勝怔了一怔,道:「又為什麼?」

  王乾道:「鐵木、凡木,都是有道高僧,修養有素,遇事鎮靜,這事情騙不過咱們,決然也無法欺騙得他們。何況費公亮乃當今江湖上出了名的智計絕倫之人,咱們能夠發覺,兩位老和尚和費公亮定然也早發覺了。」

  關三勝默然不語,心中暗暗忖道:「我關三勝在窮家幫中,身居武相之榮,除了幫主和聾、啞二老之外,武功乃幫中第一高手。想不到此次憑弔閔老英雄之行,競是黯然失色。鎮靜略遜了鐵木、凡木,智計不如費公亮,而且連這個綠林大盜的判事之能,也似是高我一著。

  看來一個人想在武林中爭得一席之位,揚名江湖,實是一件大不容易之事。除了武功之外,智計、鎮靜,都得超越常人。」

  心念一轉,平日的自負豪情,登時消減了甚多,覺著目下自己的聲譽、成就,大半是賴窮家幫的威名托襯起來,心中對平時發號施令策劃幫中大計的文丞,又多生一分敬仰之心。

  夜鷹子王乾目睹關三勝低頭沉思不語,只道他在推判眼下情勢,也不打擾於他,緩緩打開玉盒,把盒蓋上的銀針倒入盒中,合上蓋子。

  放入懷中。

  關三勝覺世間很多事,並非全要靠武功才能解決,心悄和了不少,回頭對王乾說道:「費公亮雖然精明,但群豪之中,甚多面目陌生之人,要想查出混入的奸細,也不是容易之事。」

  王乾道:「如若單是費公亮處理此事,那倒不難。他生性孤僻,手段一向很辣,惹他發了火,全場中人,只怕都難倖免,難在鐵木、凡木兩位和尚身上!」

  關三勝道:「兄弟難解王兄話中之意。」

  王乾道:「這兩位高僧,悲天憫人,心地慈善,如若費公亮動以非常手段,搜查奸細,必遭倆人阻止。」

  關三勝道:「不論他們能否發覺混入奸細之事,咱們也要得把剛才取得毒針,告訴他們,查起來,就容易多了。」

  王乾沉吟了一陣,道:「奇怪的是,不知他們行蹤何處?」

  關三勝道:「咱們離去時間不久,而且聞得慘叫之聲後,立時趕了過來,縱然他們行動迅快,也不難看出一點蹤跡。」

  王乾目光突然轉投那荒涼的廟宇之上,道:「他們會不會跑入了這座荒廟之中?」

  關三勝道:「咱們進去瞧瞧如何?」

  王乾低聲應道:「好!」當先躍上圍牆。

  廟院中,古木陰森,荒草及膝,觸目一片淒涼景象。

  關三勝後起先落,腳頭一點圍牆,飛入了荒草院中。

  王乾緊隨而下,躍落關三勝的身側,道:「關兄小心一些,別留下給人可資追索的痕跡。兄弟憑藉幾十年江湖上的經驗,斷言鐵木大師、費公亮等群豪,並未入此荒廟。」

  關三勝道:「兄弟也有同感。」

  王乾道:「但這座荒廟中,卻又非久絕人跡。關兄請和兄弟保持著一丈以上的距離,既易隱秘形跡,又可相互接應。」

  這時,兩人的敵對之心,似乎又消滅了不少。關三勝居然肯聽王乾的話,當下向後退了五步。

  王乾頓了一頓,把兵刃歸入鞘中,伏下身軀,仔細看了進出之路,才猛一展身,躍落二門旁側。

  關三勝看準他落腳之處,才惜荒草掩身,向前走去。距王乾五六尺時,停了下來。

  兩人就這樣隱蔽身形而進,穿越過兩重庭院,到了大殿之上。

  這是座破落荒蕪的大殿,但仍隱隱可見昔年築建之時的宏大規模。

  夜鷹子王乾輕步走到神案前面,伸手摸了一把,立時一皺眉頭。

  腦際靈光閃動,回過頭去,低聲向關三勝道:「關兄,咱們藏到那神像後面去吧!」

  關三勝答道:「咱們此行旨在找尋鐵木大師等一行群豪,他們既然不在這大殿之中,咱們也該走了。」

  夜鷹子低聲說道:「夜色沉沉,景物不清,摸不準他們去向,如何能瞎碰亂闖。不如等到天亮之後,再去尋找他們不遲。」

  關三勝道:「縱然不去尋找他們,咱們也不能枯坐在這大殿之中。」轉身向大殿外面行去。

  原來王乾伸手在那供台上一摸,只覺於乾淨淨,毫無積塵,心中忽然一動,暗道:「這大殿縱然是常有人來打掃,但一夜風沙,也不能說這般的纖塵不染,分明剛剛還有人打掃過/心念一轉,立時動了暗窺隱秘之心。

  他憑藉江湖間豐富的閱歷判斷,自信之力甚強,但卻不便對關三勝解說清楚,如若萬一料事有錯,豈不留人笑柄。

  關三勝掉頭不顧而去,他也不便出手攔阻,正感為難之間,突見關三勝翻身一躍,重又落到他的身側,反客為主地一把拉住王乾,急急繞過供台,向神像後面隱去。

  夜鷹子看他一語不發的緊張神態,心知他定有所見,也不多問。

  兩人剛剛藏好身子,大殿上已響起步履之聲。

  夜暗如漆,再加上供台、神像擋住了部份視線,無法看得進入大殿中的人數。但聽那步履之聲,人數似是不少。

  只聽一個冰冷的口音問道:「他們確然走了麼?」

  另一個低沉聲音答道:「都走了。」

  那冰冷的聲音重又響起道:「這大殿之中可曾搜查過?」

  一個粗壯的聲音,答道:「搜查過了。」

  那冰冷的聲音道:「這荒廟外面是否已布好暗樁?」

  另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答道:「方圓四百丈內,飛鳥也難逃過咱們布下的暗樁監視。」

  那冰冷的聲音急道:「既然如此,燃起燈火。」

  但見火光連閃了兩閃,登時亮起了兩個火捂子。片刻後火光大盛,照得全殿通明。

  夜鷹子王乾偷眼向外一瞧,只見四支粗如兒臂的巨燭,已擺在供台之上,熊熊火焰,照得大殿景物畢現,人影幢幢,不下數十個之多。

  但見那人影來回穿動了一陣,突然靜止了下來,似是這些人,都有著一定的位置,站好之後,就如同豎立在地上的竹竿一般,動也不動一下。

  關三勝輕輕一扯王乾的衣角,正待施展傳音入密的工夫,和他說話,王乾輕輕一搖右手,阻止住關三勝,不讓他說話。

  只聽那冰冷聲音重又響起道:「你們又有什麼事,快些說出來。

  我要立刻北上,不能在此停留了。」

  只聽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答道:「眼下鐵木和尚等一行,已入咱們掌握之中,三五日內即可一網打盡。」

  那冰冷的聲音,輕輕「哼」了一聲,道:「鐵木、凡木兩個老僧,乃少林一派中一流高手,如若一念輕敵,勢必被強敵兔脫而去,日後再想今日之機會,只怕再難遇上。」

  那慢條斯理的聲音,道:「王爺萬安。他們一行人中,早已埋下咱們暗樁,明槍暗箭,雙管齊下。兩個老和尚武功再高,也難防個萬無一失。」

  那被稱王爺的冰冷聲音,重又響起道:「如若此功告成,下一步該指向窮家幫了。據聞窮家幫中,聾、啞二老復出江湖。這兩人雖有殘缺,但武功卻是高不可測,欲一鼓而盡殲窮家幫高手,勢非先把聾、啞二老除去不可。」

  那慢條斯理的聲音接道:「王爺顧慮周密,屬下敬佩異常。窮家幫能有今日地位,全仗文丞、武相兩人之力。武相一勇之夫,悍不足畏;那文丞據說卻是一位足智多謀的人,不可輕視。只要能先把文丞除去,窮家幫就調度無人了。」

  那被尊王爺的人聽完話後,忽然舉步而行,滿殿遊走。

  燈光映照之下,關三勝和王乾,都看到那遊走之人的一角青袍。

  突然間,又響起一陣步履之聲,緊接著,響起一個嬌脆的女子聲音:「王爺萬安。」

  這聲音異常熟悉。關三勝、王乾等一聽之下,立時辨出那是閔姑娘的聲音。

  那移動的青袍,突然停了下去,一陣冰冷、嚎亮的大笑之聲,響徹大殿,道:「你來得很好。」

  白衣飄動,姍姍碎步,行約兩三尺,突然拜了下去。

  關三勝目光到處,和一雙閃動的星目相觸在一起。那目光微微一頓,但迅快又垂了下去。

  這一次,關三勝異常清楚地看到了來人,果然正是那閔姑娘。

  她似是看到了隱藏在神像後的王乾和關三勝,不時把目光投瞥到那供台下面。

  只聽那青衣人說道:「這幾年來你混身閔宅,倍極辛苦。雖然沒有查出三寶的下落,但那閔老頭子只要未死,決難熬受得非刑拷打,餘下的事,我已重新分配了人手對付。你可以休息三月,再銷假聽差。」

  拜伏在地上的閔姑娘,抬頭說道:「屬下有幾件不請之求,不知王爺能否見允?」

  青衣人突然冷笑一聲,道:「怎麼?你要和我談條件麼?」

  素衣少女道:「屬下不敢,只請懇求王爺。」那青衣人沉吟一陣,道:「好吧!你先說出來聽聽吧!」

  素衣少女道:「懇求王爺把屬下在閔宅收得這幾位心腹之人,撥在屬下轄下服務!」

  青衣人毫無表情的怪臉,緩緩由那素衣少女帶來之人中,掃視一遍,道:「除了關外神鞭杜天鶚外,餘下之人,暫行撥你轄下就是了。」

  杜天鶚聽得心頭一震,暗暗忖道:「這人素昧生平,不知他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青衣人突然接道:「且慢,這位閔公子留在世上,怕是禍害。我一向做事,從來不留後患,還是早些把他殺了算啦!」

  素衣少女急急說道:「閔公子生性懦弱,難成大器,而且天賦不宜習武,縱有良師,也沒法把他調教有成。屬下和他相處數年之久,對他知之甚詳,求王爺恩澤廣披,饒他一條命吧!」

  那青衣人沉吟不語。

  素衣少女又道:「何況他對父親的作為,早已不滿,屬下曾試探他對今日情勢看法,他曾歎息說道:『家父自己造孽大多,今日情形,也算是他為人的一個報應。』」

  那青衣人仍是沉忖不答,似是對這素衣少女的請求,既有礙難照準之意,又有不願大使她難堪之心。

  素衣少女又拜伏在那青衣人的足下,道:「數年之中,那閔老頭子,曾數度暗中算計於我,均得閔正廉暗中傳遞消息,才安然無恙,完成王爺之命。」

  那青衣人似是被那素衣少女言詞說動,冷漠低沉他說道:「那就讓他服下本門秘藥,撥在你的轄下吧!」

  素衣少女道:「謝王爺格外賜恩。」緩緩站起了身子。

  那青衣人轉過身去,緩步走到供台前面的首位之上說道:「你們還有什麼事情請命?」

  大殿上一片寂然,久久不聞一點聲息,顯然已無人再提出請命之事。

  那青衣人突然大步向外走去,一面高聲說道:「既然沒有請命之事,事情就依照原計進行,半年之後趕往伏牛山鐵盆谷中聽命。」話說完,人己走到大殿門口之處。

  突見白衣閃動,那素衣少女急步追了上去,說道:「王爺留步。」

  青衣人回過頭來說道:「你還有什麼事麼?」

  素衣少女道:「屬下餘事未了,但強敵己樹,今後行動,勢必在中原武林人物監視之下。故而斗膽相求王爺:那關外神鞭,撥留屬下身側聽命,也好增強一點實力。」

  青衣人沉思了一陣道:「你還要追尋三寶下落,實力不可不強。

  鐵木、凡木兩個和尚十分難惹,如能避免正面和少林衝突最好,志在暗取,明斗乃最下之策。關外神鞭武功雖高,但他在中原武林道上的聲譽,卻是沒有鎮壓強敵的作用。」

  他沉思了一陣,又道:「我原想把青城雙劍,帶回鐵盆谷去,既然你有此顧慮,那就把青城雙劍一併留下,聽你差遣。以此等實力,中原、江南道上,也甚少有人能抗衡了。」

  杜天鶚偷眼打量上官琦和青城雙劍,只見他們一個個閉目而立,當下也仿作三人神態,靜靜地站在一側。

  那素衣少女道:「多謝王爺恩典!」

  青衣人大笑道:「留下青城雙劍,固然可以一壯聲勢;但亦將為你留下甚多麻煩。青城派中之人,必不願看到他們兩位長老,任你擺佈,勢非千方百計,和你為難不可。」

  那素衣少女道:「王爺神機妙算,從未落空,自是早有成竹在胸了。」

  那青衣人道:「很好,你連對我也動起心機來了。」

  那素衣少女突然跪了下去,拜伏地上,道:「屬下不敢,王爺明鑒。」

  青衣人道:「青城派如若不動此念,那還罷了;如敢妄動此意,那只有促使青城一門早日覆滅。我自會暗派接應你的用毒高手,你只管放心好了。」

  素衣少女道:「王爺算無遺策,屬下佩服異常。」

  青衣人袍袂一振,微風颯然,人已消失不見。緊接著人影閃動,不下二十餘人,疾奔出殿。

  片刻工夫,大殿中人,已走出了一半左右。

  那青衣人走後,素衣少女在這群人中,身份似是最高,紛紛向她致敬。

  忽然間響起了一個沙啞的聲音:「王爺臨行之際,交代把青城雙劍撥到郡主轄下聽差,不知郡主是否有意收錄兩人?」

  素衣少女笑道:「青城派在目下江湖上實力不弱。我如不收青城雙劍,豈不是對青城一派示弱?」

  那沙啞的聲音笑道:「郡主儘管放心,青城雙劍已服下王爺交下特製的『迷藥』。王爺算無遺策,早已顧慮到青城雙劍的武功高強,所以特別把兩人服用的份量加重。除了王爺賜下的使者之劍,可以指揮他們之外,縱然青城派祖師復生,他們也不聽受其命!」

  那素衣少女忽嬌笑道:「王爺武功通玄,善用百毒,世間無他不知之事,成就之高,前無古人。但他老人家賜與的使者之劍,確使人有些不解奧妙,那不過是一把平平常常的短劍罷了,何以竟使人神智受制,聽命於一把短劍的指命?」

  那沙啞的聲音,笑道:「王爺曾為這使者之劍,潛伏深山大澤之中,埋首苦究,費時十年,總共成了此劍五把。一柄王者之尊,四把使者之劍。據說那王者之尊,奧妙之處,更超越使者之劍甚多。四柄使者之劍,眼下只有兩人佩帶,郡主佩帶此劍時日已經甚久,難道還不知箇中的奧秘麼?」

  那被稱郡主的素衣少女答道:「奧妙我已全解,不解的是這柄短劍之上,何以會產生這等神奇的力量?」

  那聲音沙啞之人,似是不敢洩露個中隱秘,敞起破鑼一般的喉嚨,哈哈一陣大笑道:「郡主甚得王爺寵愛,還是去問王爺好了。」

  那素衣少女略一沉吟道:「我不過隨便問問而已,並無必知其秘之心。」

  她微微一頓之後,又道:「青城雙劍,現在何處?」

  那沙啞嗓音的人笑道:「就在大殿之外,郡主可是想先試試使者之劍麼?」

  素衣少女道:「是啊,帶他們兩人進殿來吧!」

  關三勝、王乾已忍不住好奇之念,齊齊把頭向外一伸。

  凝目望去,只見三個健壯大漢,押著青城雙劍走了進來。

  兩人神情茫然,一臉癡呆之態,似是忽然變得傻了起來。

  關三勝、王乾,都擔心被人發現了形跡,不敢把頭探伸出太多,只能勉強看到青城雙劍。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0:47:23

第三十一章 文丞武相


  但見那素衣少女緩步走了過去,探手入懷,摸出一把寒芒閃閃的短劍。

  裝作癡呆的杜天鶚,微一啟動目光,已然看出素衣少女手中之劍正是指揮上官琦的那柄短劍。

  素衣少女走到青城雙劍身前,緩緩舉起手中短劍,在兩人面前劃了一圈。

  說也奇怪,青城雙劍登時把目光,投注那短劍之上,眼光一直隨著那短劍打轉。

  素衣少女忽然把手中轉動的短劍,疾向那供台上面指去。

  青城雙劍目光隨著那短劍瞧去,突然齊齊怒吼一聲,雙手一揚,齊齊向那供台上劈了過去。

  兩股強烈絕倫的力道,同時而出,撞在供台之上。

  但聞一聲轟然大震,碎石、塵土滿室橫飛。那架作供台的石板。生生被震飛起來,撞在後面的神像上。

  藏在供台上神像下的關三勝和王乾,被那橫飛的塵土,打得滿頭滿身,但怕暴露行藏,動也不動彈一下。一面運氣,閉住呼吸,一面閉上雙目,防止塵土迷入眼睛。

  只聽那素衣少女嬌聲笑道:「這兩人武功,實在不弱啊!」

  那沙啞的聲音應道:「青城雙劍在江湖上的威名,四十餘年來始終不衰,自非一般泛泛之輩可比。郡主有此兩位高手相助,再加上郡主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不論遇上何等強敵,也不足畏了。」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回頭指著上官琦道:「那人的武功也不壞;關外神鞭,縱橫白山黑水,也是關外武林道上一流高手……」

  她目光落在袁孝臉上,沉吟不語,似在回憶袁孝的武功,沉吟了良久,才接道:「這猴兒模樣之人,雖未見過他出手對敵,但我已從他迅快的身法中,看出他的武功,只怕不在青城雙劍之下。」

  那聲音沙啞之人,似是不相信那素衣少女之言,微微一笑,但卻沒有出言爭論。

  大殿中突然沉默下來。

  良久之後,才聽到素衣少女長歎一口氣,道:「我潛伏閔宅之期,雷名遠夫婦一直待我很好,如能留下他們兩條性命,晚輩感激不盡。」說完,深深一禮。

  那聲音沙啞、身著長衫、儒士裝著之人,趕緊還了一禮.道:「郡主言重了,叫我如何能夠擔當得起。」

  素衣少女嬌聲笑道:「王爺對軍師言聽計從,只要你肯美言一二,救兩人易如反掌。」

  那聲音沙啞的人,似是被那素衣少女一陣高帽子,戴得有點飄飄然,呵呵大笑,道:「郡主吩咐,在下怎敢不盡力而為?如有適當之機,定當代郡主請命。」

  那素衣少女笑道:「有勞之處,容當後報。」

  那沙啞聲音之人低沉他說道:「郡主保重,我要先告別了。」

  關三勝、王乾,都被那倒塌的供台,遮去了視線,無法再見大殿中的舉動。只聽步履之聲,彼起此落,似是又有甚多人走出了大殿。

  直待步履聲停了良久,又響起那素衣少女清脆的聲音,道:「金總管,船隻準備好了沒有?」

  金少和道:「早已齊備多時,但候郡主起駕。」

  素衣少女道:「好,咱們走吧。」

  但聞一陣衣袂拂風和步履交錯之聲,逐漸遠去。

  大殿又恢復一片死寂。

  關三勝輕輕撥開掩遮視線的碎石浮土,向外看一看,只見燭光通明,但已人跡全渺,大殿中所有之人,已走得一個不剩。

  王乾低聲間道:「走光了麼?」

  關三勝揮拳推開堆積的碎石浮土,道:「走光了!」振袂而起,大步走了出來。

  王乾緊隨而出,目光環掃了大殿一周,說道:「關兄可見到那青衣人的面貌麼?」

  關三勝道:「說來慚愧得很,除了那位什麼郡主的閔姑娘外.其他之人的面貌,一概未見。」

  王乾笑道:「關兄不必自責,這個兄弟也未看到。」

  關三勝凝目沉思了一陣,道:「王兄久走江湖,可知哪一門武林中人,有這些怪怪異異的稱呼,什麼王爺、郡主的,倒真像個都是金枝玉葉。」

  王乾笑道:「江湖上的事,無奇不有。像關兄被人尊為武相,難道就是當今一品大員不成?」

  關三勝道:「兄弟這武相之名,乃敝幫所賜,名雖稱相,也不過是在窮家幫中稱叫而已。」

  王乾道:「這就是了。他們故意這般稱王號主的,既可混淆耳目,叫人不明所以,也可過過王爺郡主之癮,有何不可?」

  關三勝道:「兄弟在江湖走了數十年,從未聽人談過有這一班人物。」

  這時,天色已經大亮。王乾看看天色,說道:「關兄,有一事,咱們該早些解決一下,兄弟也好早決行止。」

  關三勝道:「什麼事?」

  關三勝也覺到事態嚴重,急急說道:「看將起來,咱們非得要早些找到他們不可了?」

  王乾輕輕歎息一聲,道:「關兄,兄弟想起一件事來。」

  關三勝看他神色之間微現驚愕,心頭微微一凜,道:「什麼事?」

  王乾道:「咱們在那『記死簿』上留名之事,只怕不是虛言恫嚇。」

  關三勝道:「兄弟並無異樣的感覺。」

  王乾道:「這話不錯。兄弟在留名之時,也曾暗中運功戒備,但如那素衣少女在筆紙之上,暗中藏下無色無味的毒藥,咱們這群留名之人,只怕都已中毒。」

  關三勝搖搖頭笑道:「王兄大多慮了……」

  王乾微微一笑接道:「本來兄弟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剛才在大殿之中見到那素衣少女手中之劍,忽然覺著此事異常嚴重了。」

  關三勝似是被王乾這幾句話啟動了胸中疑慮,臉色也隨著一變,道:「不錯。短短一柄寶劍,不知何故能使縱橫江湖數十年的青城雙劍,俯首聽命?」

  王乾道:「兄弟之憂,也在此處了。青城雙劍神志被人迷亂,不足為奇,奇在那柄短劍何以會有奴役人的力量。兄弟向不信邪,但自目睹那柄短劍的神奇力量之後……」

  他突然停了下來,沉吟了一陣,抬頭朝著關三勝,道:「關兄可相信世問上有邪法的傳說?」

  關三勝道:「兄弟雖然聽過,但卻從未目睹。不過,我倒不信真有其事。」

  王乾道:「兄弟也不信世上有邪法之說。但除了魔法之外,唯一能夠解釋那短劍神奇力量的,只有一途了!」

  關三勝忽然覺著這位綠林大盜,不但武功甚高,而且智計也確有過人之處,能以成名江湖,實非偶然。當下說道:「願聞高論!」

  王乾道:「那短劍之上,定然塗有一種極為難得的藥物,而且和人服用的毒物有一種相剋相輔、既衝突又調和的作用。服用的毒物控制了人的神智,那短劍上的藥物,又控制了人服下藥物的藥性,因果相成,那短劍就產生了奴役人的神奇力量。」

  關三勝歎道:「高論甚有見地,兄弟佩服得很。」

  王乾道:「如果這判斷不錯,咱們中毒的成份就很大了。那用毒之人,如果真有此等之能,在那筆紙之上用毒,決無疑問。以此推想。咱們中毒成份就很大了。」

  關三勝想了一陣,道:「王兄高論,使兄弟茅塞頓開……」

  王乾笑道:「關兄太謙虛。兄弟久聞貴幫中文丞唐璇,胸羅神算,滿腹經綸,不知此言是否當真?」

  關三勝笑道:「那酸秀才,確實有幾下子。他能耐多大,兄弟沒法子知道;但敝幫中事,大都由他策劃。十數年來遣兵調將,從無一次失誤。」

  王乾笑道:「關兄此行可也是奉他之命而來麼?」

  關三勝道:「敝幫近日有一件大事,酸秀才親自帶著十二高手,趕往處理。兄弟來此之時,他還沒有回去。」

  王乾笑道:「據兄弟所知,貴幫中文丞唐璇,不但讀了一肚子書,而且聰明絕世,旁通星卜,對用毒解毒,都有獨到之處。關兄如能四日限期之前,趕回貴幫,縱然中毒,也不要緊,想唐璇定有解毒之策。」

  關三勝道:「酸秀才會用毒、解毒,兄弟還未聽人說過。」

  王乾笑道:「決錯不了。他為人深藏不露,沒有用著之前,不願先行張揚出去。」

  關三勝道:「不知王兄對此事,何以知道如此之詳呢?」

  王乾笑道:「這個說來話長,關兄既是常常和他相見,最好還是問問他吧!」

  關三勝不便追問,只好淡然笑道:「目下咱們是否要追鐵木大師等一行人呢?」

  王乾一躍而起道:「追!為什麼不追呢?幾十條武林一流高手之免豈是兒戲?」放腿疾向前面奔去。

  關三勝一面放腿緊追,一面笑道:「看來王兄的心腸比兄弟還要仁善,稱你為綠林大盜,實在是有些冤枉了。」

  王乾笑道:「不論哪一門行業之中,都難免良旁不齊,有好有壞。關兄可記得『盜亦有道』這句話麼?」

  關三勝歎道:「兄弟未見王兄之前,常聽人言,王兄手段如何毒辣;直待今日,兄弟才了然傳言純屬子虛。」

  王乾笑道:「在下不像關兄,上有幫主約束,下有弟子瞻矚,舉動之間,一點馬虎不得。兄弟不然一身,四海飄蕩,不論什麼事,想到就作,無拘無束,不計情理,不管王法,只要行心之所願,心之所安……」

  這幾句話說得十分豪壯。關三勝暗中歎道:「他這行徑,名雖稱盜,其實他所作所為,除了稍有任性之外,無不有豪俠之情。看來這『俠』、『盜』二字,真是不易分別……」

  正忖思間,忽見王乾伸手一扯自己的衣袖,低聲說道:「關兄,咱們隱起身來。」縱身躍入一片草叢之中。

  關三勝自持身份,不肯和王乾一般地藏入草中。

  就在他正自徘徊瞻顧之間,耳際已響起一陣得得蹄聲。

  那聲音來勢奇快,眨眼之間,已到了關三勝數丈之外。

  這時,一輪紅日,己爬上東方天際,逐走了黑暗。

  關三勝躲避不及,只好轉頭望去。只見一匹青色高大的馬上,坐著一個身披長衫、頭戴竹笠之人。

  他那寬大的長衫,散垂在馬背上,遮去了雙腿、馬鞍。

  青馬仰首而行,從關三勝身側走過,馬上人頭也不轉過一下,似是根本不知道路旁站的有人。

  直待那青馬走過之後,關三勝忽然覺著,自己看得甚是留神,但卻沒有看清楚馬上人一點可資追索的記憶。

  除了那仰首而過的青高大馬之外,似是連那馬上人什麼形態都沒有看清。

  忽聽王乾的輕微歎息之聲,起自身側道:「關兄,你可看清楚來人了麼?」

  關三勝搖搖頭,道:「沒有,但我確曾十分留心地看過他。」

  王乾笑道:「是啊,兄弟也有同感。好像他經常變動坐馬的姿勢,叫人沒法記憶他是如何坐的。」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好像那青色馬背上,沒有馬鞍……」

  關三勝忽覺腦際靈光一閃,道:「不錯,也沒有看到那垂下的雙腿。」

  王乾笑道:「嗯,他似是盤膝坐在馬背上。」

  兩人你言我語,猜想了半天,但仔細追索下去,卻又毫無記憶,只是一番猜測而已。

  兩人都沒有看清馬上人的一切,甚至連他坐在馬背上的姿勢,都無法追憶。但奇怪的是兩人的腦際之中,卻留下了一個清楚、但又模糊的印象,無法說清楚所見。但如能重見他時,立時可以辨認出來,好像那人的一切,都和世間所有之人不同。

  遠遠地傳來了江濤奔騰的聲音。關三勝被那河濤聲驚醒了沉思的神智,忽然想起大殿中那素衣少女所講之言,就要乘船他往。

  如果要尋找鐵木大師等一行,最好在那素衣少女沒有離開之前找到。

  回頭望去,只見夜鷹子王乾,也在望著那遙遠的天際出神,似是也正沉浸在回憶之中。

  關三勝大步走了過去,低聲說道:「王兄,咱們要早些找到他們。」

  王乾抬頭瞧望天際的碧空一眼,道:「那老人是盤膝坐在馬上。」

  關三勝還未來得及答話,忽見兩條人影,疾如流矢般急奔而來。

  片刻工夫,兩人已到丈餘之外。

  王乾抬頭望去,只見來人一式裝著,全都是灰色打補的長衫,足著多耳麻鞋,但身材魁梧,斜背著長長的黃布包裹。一瞥之間,立時可以看出是窮家幫中的人。

  那兩人遙遙對關三勝一抱拳,道:「關爺。」

  關三勝道:「怎麼?幫主大駕到了麼?」

  左面一個面如鍋底,大腹大腦袋的大漢,道:「幫主和唐爺都到了。」

  關三勝微微一笑,道:「酸秀才也來了,好極了!」

  王乾低聲問道:「敢問關兄,這兩位可是貴幫中鐵衛、神行二傑麼?」

  關三勝道:「王兄果是料事如神,實叫兄弟佩服……」

  他微微一頓,似覺此言太過捧獎,急急接道:「王兄想早已見過他們了?」

  王乾笑道:「沒有。但鐵衛、神行馳名江湖,兄弟雖未見過,但已久仰大名了。」

  關三勝微微一笑,道:「兄弟替王兄引見引見吧!」指著大腹大腦袋、面容黝黑的大漢,道:「這位就是號稱鐵衛的周大志。」

  王乾拱手笑道:「久仰,久仰!」

  關三勝又指著右面一個面色紫紅的大漢,道:「這位神行柏公保。」

  王乾道:「江湖傳言,柏兄有日行八百之能,兄弟仰慕己久,今日幸會。」

  關三勝又指著王乾,道:「這位就是名滿江南道上的夜鷹子王乾兄。」

  周大志突然一挺大腹,接道:「可就是殺害咱們幫中四個弟子的王乾麼?」

  王乾看他一臉渾憨之氣,心中暗道:「此人有點傻氣,倒是不要和他一般見識。」當下拱手一笑,道:「周兄不用多疑,兄弟已把經過之情,對關兄解說過了。」

  周大志突然向前欺進一步,說道:「我們幫主己下令所屬,追拿於你。委曲大駕,去見我們幫主一趟。」

  夜鷹子王乾臉色一變,道:「周兄是請兄弟去呢,還是要強迫兄弟去呢?」

  周大志道:「不論相請相迫,但大駕是非走上一趟不可。」

  王乾臉色微變,道:「如若在下不去呢?」

  周大志雙目一瞪,大聲喝道:「那就只好擒你去了。」

  王乾回目望了關三勝一眼,道:「兄弟久聞貴幫鐵衛之名,一夫當關,萬夫難過……」

  關三勝揮手接道:「王兄不要和他一般見識。有兄弟在,他決不敢在王兄面前放肆。」

  微微一頓,目光轉投到周大志臉上,喝道:「這位王兄已是我朋友,爾等如再無禮,當必以幫規論罪。」

  周大志怔了一怔,抱拳對王乾說道:「弟兄不知大駕已和關爺交了朋友,開罪之處,還望海涵。」

  王乾看他倏忽之間,大變兩種神態,心中一面暗讚窮家幫的森嚴幫規,一面又覺甚是好笑。當下也抱拳還了一禮,道:「好說,好說,兄弟言語冒犯之處,還望周兄原有。」

  關三勝道:「敝幫幫主駕到,兄弟必得趕往晉謁,順便也好把近日見聞之事,稟報於幫主。王兄如若有事,儘管請便。」

  王乾微微一笑,道:「不知兄弟可否相隨關兄一起,去晉見貴幫幫主一趟?」

  關三勝道:「王兄如若肯去,兄弟歡迎至極。」

  周大志哈哈大笑,道:「你要早說願去,在下也不致出言開罪了。」

  王乾道:「兄弟此去,和周兄相迫而去形勢不同。兄弟此行,是以關兄朋友的身份,去晉謁貴幫幫主,解釋昔年誤會。」

  關三勝怕兩人言語之間,再引起衝突,趕忙接口說道:「幫主現在何處,快些帶咱們去吧。」

  周大志回頭遙指一叢林中說道:「那座樹林之內,有一座無人的茅屋,幫主大駕,就停在茅屋之內。」

  關三勝道:「眼下正有一件緊要的事,咱們快些去見幫主,也好請他裁奪。」當下放開腳步,向那座密林內趕去。

  王乾久聞神行之名,想看他如何個走法,暗中留神瞧去。

  只見他步履從容地隨在關三勝身後而行,行動之間,和常人無異,並不有何等奇怪之處。

  王乾暗加腳力,速度大快,倏忽之間,超越到關三勝的前面。

  關三勝目光一瞥,看王乾他疾奔如電,正待加快腳步,突然心中一動,暗道:「有道是宰相肚子行舟船,我關某人既然有武相之稱,怎的就不能擺出一點容人之量?」念頭一轉,登時心平氣和,微微一笑,回目望了神行柏公保一眼。

  其實不用他回目相望,柏公保早已加快了腳步。他有神行之稱,競走腳程,自是有十分特殊的成就。但見他舉步一跨之間,就是四五尺遠,而且身於前傾後仰,隨著那邁動巨步移動,不停地晃動。

  從他行動看去,並不很快,但因邁動的腳步很大,加上那前後傾仰的身子配合,使他原已夠大的步子,在落著實地之前,仍然要向前衝上一段距離。

  但見柏公保身子傾仰之勢,愈來愈快,片刻之間,已和夜鷹子王乾追個首尾相接。

  這時,已到林邊,柏公保己搶先王乾半步。

  王乾停下身子,抱拳一禮,笑道:「神行之名,果不虛傳。兄弟佩服得很!」

  柏公保道:「好說。」當先向林中走去,顯然是要先行通報。

  窮家幫幫主的威名,傳遍天下,但上乾卻是久聞其名,未見其人,當下停在林邊,未再跟迸。

  不大工夫,關三勝和鐵衛周大志,都已趕到。關三勝拱手一笑道:「王兄請啊!」

  王乾道:「還是關兄先請。」

  關三勝伸手握住王乾手腕,笑道:「咱們並肩走吧!」大步向前行去。

  走約四五丈遠,果見一座茅屋,矗立在林木之中。

  茅屋中傳來了一陣清越的哈哈大笑道:「貴賓遠來,兄弟未能遠迎,失禮之處,還望王兄海涵。」

  話還未說完,茅屋外,忽然現身一個四十上下的面容清瘦、身著淡黃色打補長衫的中年漢子。

  此人像貌甚是慈和,但目光轉動之間,卻有一種不可逼視的威嚴。

  王乾急急上前一步,躬身一禮,道:「想來大駕定是領袖窮家幫、譽滿江湖的歐陽幫主了?」

  那清瘦中年大漢,笑道:「浪得虛名,怎敢承擔!」

  王乾道:「幫主儒雅風度,禮賢下士,見面尤勝聞名多矣!」

  這時,關三勝也走了過來,一手握拳,曲時作禮,道:「拜見幫主。」

  那黃衣清瘦大漢也不還禮,只微微一笑,道:「你辛苦了。」

  關三勝卻恭恭敬敬地答道:「謝幫主垂顧。」

  黃衣大漢突然對王乾一抱拳道:「王兄請入茅屋中坐坐吧!」

  王乾看這揚名天下、威鎮中原的一幫雄主,對自己這般客氣,心中大受感動,躬身還了一禮,說道:「幫主禮賢下士,兄弟感激不盡。」大步直向茅屋之中走去。

  這是一座久無人居的荒涼茅舍,但已經人打掃得十分乾淨,四張竹椅,一字橫排。當門處,站著身著藍衫、頭帶儒中、手搖摺扇的中年儒生。

  王乾步入茅舍,那儒生己欠身作禮,笑道:「王兄別來無恙,還記得兄弟嗎?」

  王乾急急奔了過去,一把抓住那儒生之手,說道:「唐兄弟好吧,咱們十幾年沒見過面了。」

  這中年儒生,正是主謀窮家幫中大計的逍遙秀才唐璇。

  關三勝也隨後跟了進來,大聲叫道:「酸秀才,久違,久違。」

  唐璇自王乾移注到關三勝的臉上,道:「兩位可覺著有什麼不適之感麼?」

  關三勝吃了一驚,暗道:「這酸秀才一向慎言,如若沒有絕對把握,決不肯隨便說話。」當下說道:「怎麼,你看出我中了毒麼?」

  唐璇緩緩點頭,道:「不錯,不但中了毒,而且還中毒不輕。」

  關三勝輕輕地咳了一聲,道:「你看能不能活過十日呢?」

  唐璇忽然一張手中摺扇,笑道:「兄弟既不能預言凶吉,如何能妄論生死?但就兩位臉上膚色看去,此毒三日之內,還不致發作。先敘完別後之情,咱們再談中毒之事不遲。」

  關三勝笑道:「酸秀才果有過人之能。人說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看來傳言並非子虛了!」

  唐璇鬆開了王乾的手,說道:「王兄請坐。」

  王乾依言落了座位,回目對那黃衣大漢道:「兄弟和貴幫中一點誤會,不得不對幫主說明……」

  黃衣大漢淡淡一笑,道:「兄弟已查明了事情經過,錯在本幫弟子,和王兄毫無關連。」

  關三勝道:「兄弟有辱幫主之命,願受幫規制裁。」

  唐璇揮動招扇,笑接道:「錯在兄弟調度不當,如何能怪到關兄。」

  關三勝道:「這話怎麼說?」

  唐璇道:「我輕估了閔老英雄之死的嚴重,一念輕敵,滿盤皆輸。」

  關三勝垂下頭去,默然不語。

  唐璇似是看出了關三勝不愉之態,輕搖手中摺扇,接道:「兄弟言中之意,並非有意輕視關兄,實是指這次佈署不密,沒有預料到事情如此變化。但關兄走後不久,兄弟歸見幫主之後,已知此事失策。關兄雖然武功高強,如若強敵不肯鬥力,關兄事先無備,難免吃虧。因此,力促幫主大駕親征,趕來此地,一則憑弔故人,二則把此事辦個水落石出。哪知到了之後,才知道和我預想的,又不知嚴重了好多倍!」

  他輕輕歎息一聲,道:「這不是我唐璇一人遇到生平未見的勁敵,整個的江湖形態,就要被此事牽動。」

  關三勝聽他言語之間,似已知道了閔宅經過,當下說道:「怎麼,你酸秀才已經派人查過了麼?」

  唐璇搖搖頭笑道:「沒有。一入禁地,我就感覺到情勢不對。我和幫主亦曾親身化妝,混到閔宅附近,一見那淒清景象中隱隱透現出一股肅殺之氣,就知道事情有極大的變化……」

  關三勝道:「這個你怎麼能看得出來,難道你真有未卜先知之能不成?」

  唐璇道:「這個,不但兄弟沒有這份能耐,依我想人世上,只怕沒有一個有此本領。所謂未卜先知,那不過是經精細分析後,所下的判斷而已……」

  他微微一頓,笑道:「不過世上確有很多偏旁的學問,預言天氣變化、人生的吉凶福禍等等,聽來都甚驚人,但這決非未卜先知,而是一種理則的推演。能夠猜中多少,那要看預言人對這門學問的修養了。至於九宮八卦、五行奇術,乃至河圖洛書,都不過是一種極深奧的學理。只要稍具智能,苦研窮求,都不難有所成就。」

  關三勝道:「這麼說來,秀才兄已經去過閔宅了!」

  唐璇笑道:「幫主大駕也已親臨過閔宅。不過,兄弟只能觀察大概、預測吉凶,至於詳盡經過,還待關兄相告。」

  關三勝歎息一聲道:「秀才說得不錯。兄弟這次栽了跟頭,唯一可以自相慰藉的,不是咱們窮家幫一幫而已,包括了當今幾大名派的高手,如少林的鐵木、凡木大師,青城派的青城雙劍,甚至出了名的黃山費公亮……」

  唐璇道:「關兄請將所聞所見,詳述一遍給兄弟聽聽如何?」

  關三勝似在思措詞,沉吟一陣,把閔宅中見聞經歷之事,極詳盡他說了一遍。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0:49:24

第三十二章 無不中毒


  逍遙秀才唐璇,並未立即作什麼決定,聽完武相關三勝的話後,急急揮搖兩下摺扇。

  他每當遇上重大難題時,總是兔不了這樣的舉動。茅屋中突然間沉默下來,似是都不願打擾了唐璇的沉思。

  驀地裡,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片刻後,茅屋門隊同時出現了三個身著灰色打補短褲短褂的人。

  三人同時曲肘作禮,恭立門外。

  那黃衣中年大漢,目光一瞥三人,低聲問道:「你們查到了什麼?」

  左首一人道:「弟子在江畔巡查,遇到一行可疑人物!」

  黃衣大漢道:「都是些什麼人?」

  那人答道:「有男有女,一行不下七八個。弟子為了不啟他們疑竇,未敢太過接近……」

  唐璇突然插口問道:「這些人哪裡去了?」

  那人道:「登上一艘巨帆,停泊江畔。」

  唐璇凝目沉思,默然不語。

  那中間大漢接道:「稟幫主:弟子幸不辱命,尋得了鐵木大師等一行。」

  黃衣大漢道:「他們現在什麼地方?」

  那中間大僅答道:「距此十數里一座祠堂中。」

  右面大漢接道:「船隻、快馬、騾車,俱已備齊,但聽幫主,即可起程。」

  那黃衣大漢回過頭去,低聲對唐璇道:「咱們走是不走?」

  唐璇略一沉吟,道:「當世武林之中,從未聽到過一個身著青袍的人,有如此神鬼不測之能,莫非那人就是傳言中的滾龍王麼?」

  關三勝一翹大拇指,道:「不錯,酸秀才這一提,我倒想起來了,那人自稱什麼王爺,八成就是龍王了!」

  唐璇道:「滾龍王不過是他另一個代名而已,咱們要查的必需是他的真實姓名和落腳之地。」

  夜鷹子王乾一直沒有說話,此刻突然插口道:「兄弟愚見,不如會合鐵木大師等一行,直接找上那假冒閔姑娘的什麼郡主。此女年事不大,但卻是一位極重要的人物。只要能把她擒到,什麼事都可以從她口中逼出來。」

  唐璇笑道:「滾龍王名頭初噪之時,兄弟已覺著此人神秘,派遣幫中四大高手費時近月,才抓到他兩個手下的人。但還不到一個時辰,兩人齊齊死去,兄弟連一句話也未問出……」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他們不肯先對付武林中實力最強的兩大門派,卻選了我們窮家幫,恐怕懷恨此事,也是原因之一。」

  那黃衣大漢微微一笑,道:「敵暗我明,形勢上咱們已經先吃了虧。目下就最為重要的一件事,是咱們先要設法摸出他們底細,知己知彼,才能勝敵有望。滾龍王顯是一個化名,無非是用來掩人耳目而已。此人可能是一個人,也可能有數十個之多,使人眼花潦亂,難辨真假。」

  唐璇道:「幫主高見,一語中的。我早已調了幫中兩個極為精明的屬下,混入了滾龍王的手下。奇怪是兩人一去三年,竟是毫無訊息,這使我想到了事非尋常,不是被人發覺了行藏,被害蒙難,就是變節降敵。」

  他緩緩把目光移注到關三勝和王乾的臉上,微微一笑,道:「但現在使我想到,除了這兩個原因之外,還可能另有第三個可能了。」

  那黃衣大漢目光一掃站在門口的三個短衣大漢,道:「你們退到林外等候吧!」

  三人齊齊行了一福,轉身而退。

  那黃衣大雙目睹三人去遠,才回顧唐璇說道:「你想另有第三可能,不知指何而言?」

  唐璇道:「他們可能被迫服下了什麼毒藥,以致神志暈迷,忘去了身世來歷。」

  黃衣大漢微一沉思,道:「眼下咱們是否應該先和鐵木大師等一行,會合一起,再共商禦敵之策;或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直逼江畔,擒了那位閔姑娘再說。」

  唐璇道:「聽關兄所言,那位真假難定的閔姑娘,身份似是不低。如若能夠生擒到她,自是上策。問題是如咱們一擊不成,不但打草驚蛇,且將暴露幫主行蹤。」

  那黃衣大漢笑道:「咱們幫中現有十餘高手在此,如若全力而出,縱然不能把那位閔姑娘手到擒來,但決不至輸於他們。」

  王乾口齒啟動,但卻沒有說出話來。

  唐璇道:「鐵木、凡木,乃至黃山費公亮,雖都是馳名天下的大俠,但他們究非一派掌門的身份。幫主如果親往相訪,有失尊嚴,不如由在下和關兄,代表幫主去見他們……」

  他微微一停頓之後,又道:「兄弟勸他們來見幫主,共商大計。幫主一面派遣隨行之人,設法延阻那位閔姑娘的行期。我預想此事在一個時辰之內,可以辦好,只要能讓他們晚走一個時辰,就可以了。」

  那黃衣清瘦大漢,笑道:「文丞和武相,聯袂而行,本幫主豈可坐而不動?咱們來分頭辦事:你們去見鐵木大師,我當親率十二高手,趕往河畔,阻攔那位姑娘的行期,咱們在江畔會齊。」

  唐璇道:「幫主切不可單獨出手,正面和強敵衝突。待屬下趕到時,再從長計議。」

  那黃衣大漢微微一笑,道:「不論是否見到鐵木大師,甚望早到江畔。」

  唐璇道:「幫主保重。」摺扇斜斜垂下,曲時一福,緩步出了茅屋。

  室外,早已備好了騾車和一匹快馬。關三勝縱身上馬,唐璇卻輕步登車。

  他這騾車,乃自行設計的特製騾車,輪大車小,看去十分別緻。全車之上,只可容坐兩人,車前有一個可以合蓋的車門,遠遠望去,如一隻梭形小舟,構造靈巧,車身可以轉動。

  車前面已套好了兩匹異常高大的健騾。一個斜帶氈帽、灰布短褲褂的大漢,早已車前相候,唐璇登上車,那人立時縱身躍跨前面一頭健騾背上。

  站在門口的三個灰衣大漢,登時有一個走了過來,躬身道:「唐爺,可是要去找鐵木大師等一行人麼?」

  唐璇微一點頭,答道:「不錯,你帶路吧!」

  那人應了一聲,轉頭向前疾奔而去。

  唐璇目注夜鷹子王乾,說道:「王兄是騎馬呢,還是和兄弟坐車?」

  王乾笑道:「兄弟想試試唐兄這騾車。」縱身而上,坐在唐璇身後一個位置上。

  原來這騾車形狀狹長,只能坐兩人,還要前後分坐。

  王乾登上車,看唐璇座位上,有很多銅環鐵柄,心中甚是奇怪,忍不住問道:「唐兄,那些銅環、鐵柄,不知有何作用?」

  說話之間,騾車已急馳而行。

  那拖車健騾,都是重金選購而得,腳程之快,並不輸長程健馬。再加上那趕車人,操縱靈活,騾車疾馳,竟然緊迫關三勝快馬之後。

  王乾暗暗歎息一聲,忖道:「好快的騾車。」

  那帶路灰衣人,卻放腳疾奔,走在關三勝馬前帶路。

  唐璇忽然回過頭來,低聲對王乾說道:「兄弟未習武之事,王兄是知道了?」

  王乾笑道:「一個人精力有限,你要一心一意習武,也難讀這一肚於書了。」

  唐璇笑道:「萬一有人襲擊兄弟騾車,又該如何辦呢?」

  王乾怔了一怔,若有所悟地道:「是了,唐兄這車中銅環、鐵柄,可都是裝設的禦敵機關麼?」

  唐璇道:「王兄不虧見多識廣之人,一語中的。」

  王乾微微一笑,道:「但願兄弟有緣一睹唐兄這禦敵機關的妙用。」

  逍遙秀才唐璇揮搖著手中的招扇,說道:「這個得要看咱們能否遇上驚險的事。不瞞王兄,兄弟這騾車中各項布設,都非一兩天內,能夠完成。但若發射起來,只不過一時三刻便完……」

  話至此處,回頭一笑,又道:「所以,王兄這『有緣』二字,用得十分恰當。兄弟不會武功,遇上敵人來襲時,只有借這車子護身了。」

  王乾不再說話,轉頭向外面望去。但見兩邊的樹木閃電般向後倒去,車行的速度,十分迅快,大有超越關三勝快馬之勢。不禁心中一動,暗道:「行車速度,如此之快,怎的我竟毫無顛震之感?」

  轉目望去,只見唐璇摺扇壓在手腕之上,凝目沉思,似是正是在思解著一件甚大的難題,趕忙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嚥了回去,怕驚擾了他的思路。

  耳際間繚繞著得得蹄聲,和車輪的糖輜之聲,不時傳來一陣陣人的喘息。

  忽見那帶路的灰布褲褂的人,雙手一拍,奔行之勢,陡然停了下來,說道:「唐爺、關爺,咱們已到了村子外面,而那祠堂就在此村之中。」

  關三勝一收馬絡,快馬陡然停下來,道:「鐵木、凡木、費公亮,都是當今武林中翹楚,咱們不能失了禮數。」

  唐璇也舉步下車,揮手對那趕騾車的大漢說道:「你們在村外等候。」

  那人應了一聲,帶轉騾車馳去。車經關三勝身旁之時,順手接了關三勝手中馬韁。

  那灰色短褲褂的大漢,舉手揮去頭上汗水道:「弟子給唐爺、關爺帶路。」大步向前走去。

  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村莊,大約有三四百戶人家。那帶路大漢,輕車熟路,帶著三人轉了兩個彎,已到那詞堂門外。

  那大漢回頭問道:「唐爺,要不要弟子先通報一聲。」

  唐璇道:「不用了,你在外面等候吧。」手搖招扇,緩步而入。

  關三勝怕他會有閃失,大邁兩步,和唐璇並肩而行,以便暗中保護。

  唐璇回頭一笑,低聲說道:「鐵木大師和費公亮等,恐正為查詢內奸之事煩惱……」說話之間,人已到了正廳門外。

  但見那廳門緊閉,聽不到一點聲息。

  關三勝眉頭一皺,低聲說道:「我先進去瞧瞧,酸秀才請退後一點。」

  書還未完,正廳門突然大開。黃山費公亮緩步而出,目光一掃唐璇、關三勝,道:「關兄才來麼?這位想必是貴幫文丞唐璇兄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大駕定然是黃山費公亮了?」

  這兩人從不相識,但一見面,幾乎能確定地叫出對方名字。

  這證明兩人都異常的細心,對平時聽聞之事,都能熟記於胸中。

  費公亮道:「唐兄、關兄,請!」

  唐璇雖不言,心中卻甚感奇怪,暗道:「這班人躲在這祠堂正廳之中,把門緊緊關閉起來,不知是何用心?」忖思之間,人已緩步而入。

  抬頭看去,只見幾十個衣著不同、攜有兵刃的大漢,一個個盤膝閉目而坐。正中比肩坐著兩個身著灰白僧袍的和尚。

  關三勝低聲說道:「酸秀才,那兩個就是鐵木、凡木大師。」

  唐璇目光緩緩一掠鐵木、凡木大師,然後目光移動,從群豪臉上掠過。他看得十分仔細,似是對每一個人,都十分留心一般。

  費公亮看他一語不發,只管留心打量室中諸人,忍不住笑道:「唐兄,可都識得這班人麼?」

  唐璇搖頭說道:「兄弟很少在江湖上走動,識人不多。不過,卻能就這班人中,找出那潛伏的奸細出來。」

  費公亮怔了一怔,忖道:「這酸秀才胡說八道,非得當場要他出一次丑不可。」

  心念一轉,故作驚訝之狀道:「此事費了兄弟和少林派兩位大師甚多氣力,始終查它不出,唐兄可能指出哪一個是奸細麼?」

  唐璇微微一笑,緩緩退後了兩步,低聲對關三勝和王乾說了幾句,緩步退到費公亮的身邊,和他並肩而立。

  關三勝暗中提聚了功力,緩步向鐵木、凡木大師走去。

  夜鷹子王乾和他相距三步多遠,在身後隨行。

  這班人表面之上,都是在閉目調息;但事實上一大半都在虛應故事,聽得關三勝步履之聲,大都微啟雙目,望著關三勝的舉動。

  關三勝走近鐵木、凡木大師後,抱拳說道:「想不到,兩位……」突然回手一抓,迅快無比地向身旁一個身著深藍勁裝的大漢抓去。

  那大漢身手矯健,關三勝雖然在出其不意中淬然下手,仍然被他閃避開去,飛起一腳,踢向關三勝小腹的「丹田」穴。

  兩人一動上手,王乾剛好趕上,探手一把,向那藍衣人左腕上面抓去。

  群豪睜眼望去,似乎都不認識那藍衣大漢。但見他手腕一沉,避開了王乾的五指,反臂一掌,拍擊前胸。

  王乾迅速退了兩步,讓開了那人的一擊。

  關三勝冷哼一聲,右手迅速地劈出一掌,左手卻施出大擒拿手法,疾向那藍衣大漢手腕之上抓去。但那藍衣人武功不弱,身軀閃動,竟然避開了關三勝擊來的右掌,和左手的擒拿。

  關三勝怔了一怔,道:「好小子,武功不錯。」「呼」的一掌推了出去。

  他在窮家幫中有武相之稱,在江湖之上,也有著甚高的聲譽。在眾目睽睽之下,連出數招,未能收拾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心中大生忿怒。這一掌用足了十成勁力,威勢強猛絕倫。那藍衣大漢揮掌一接,當堂被震得退後三步。

  關三勝一擊得手,立時欺身而上,右手揮舞之間,連攻三招。

  這三招出手之快,迅過流電,那大漢立時被逼得手忙腳亂。

  耳際間響起了關三勝冷笑之聲,左手又連續拍出兩掌,右手卻疾出一招「驚鴻離葦」,當胸推去。

  那藍衣大漢早被逼得如走馬燈一般團團亂轉,眼看這一掌來勢險惡,難再躲避,只有舉手來封。

  哪知關三勝的掌勢,突然一轉,易打為拿,立時五指一合,緊緊地扣住他右脈門。

  那藍衣大漢突然一揚左手,一把銀針,從手中跌落下來。

  太陽光由開啟的廳門中照射進來,強烈的光中,可見那銀針泛起了一片藍光。顯然這些細如牛毛的銀針,都是經過了極毒的物淬煉過。

  關三勝暗道了兩聲「僥倖」,如果不是自己及時加力,扣緊了他的脈門,使他無力再打出那把銀針,這樣的距離,決難逃得過這次劫難。

  正自忖思之間,忽聽逍遙秀才唐璇高聲叫道:「快點他的暈穴!」

  關三勝回頭接道:「他已無反抗之能,不用了……」語音未落,那藍衣大漢臉色突然大變,滿臉汗水,有如滾珠一般,落了下來。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道:「咱們白費一場心機了。」

  關三勝若有所悟地疾向那藍衣大漢穴道之上點去,可惜為時已晚,奇毒已經發作。當他手指觸到他穴道之時,那藍衣大漢臉色已變,氣絕死去。

  關三勝呆了一呆,道:「什麼毒物,發作得這等迅快。」五指一鬆,那藍衣大漢的屍體栽在地上。

  費公亮緩步走了過來,凝目望了那屍體一陣,低聲歎道:「此人毫無服下懷中藥物的機會,不知他何以死去?」

  逍遙秀才唐璇緩步走了過來,說道:「那藥物預藏口中,服用時,只需咬破外殼,吞入腹中,毒性立時發作。」

  費公亮微微一笑,道:「江湖上傳言逍遙秀才之能,今日一見,果然使人心折。」

  唐璇道:「一介文儒,何德何能,敢當費大俠誇獎?」

  費公亮道:「兄弟有一事心中不明,不知唐兄何以得知此人是對方派來的奸細?」

  唐璇道:「此事說來十分簡易,不論何人,只要稍為留心一點,就不難看將出來。」

  費公亮道:「願聞高論。」

  唐璇道:「事雖簡單,不過首先要得有鑒貌辨色之能。兄弟進入這大廳之後,發覺了每人的眉字間,都有著一種深深的憂鬱;但那人的眉字間,卻是一股肅殺之氣……」

  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兄弟當時仍害怕冤枉了好人,又借重關兄之力,出手相試。如他不是奸細,決不致暗中運功戒備。關兄那出手一擊何等迅快,如若事先無備,決難閃避得開,哪知他果然有了戒備……」

  忽聽鐵木大師低宣了一聲佛號道:「老衲等正為此事憂慮,如非唐施主妙計解困,這奸細只怕一時間還難查出。」

  逍遙秀才唐璇拱手一禮,笑道:「兄弟奉了幫主之命,特來看望諸位。」

  鐵木大師笑道:「歐陽幫主大駕也來了麼?那很好,不知他現在何處?」

  唐璇暗暗忖道:「目下情景,還是人多嘴雜,無論如何,不能把關三勝、王乾所見之事,轉述出口。」略一沉吟,道:「敝幫主本欲親身趕來探望諸位,但臨時傳到消息,那位閔姑娘出現江畔,而且已登舟待發。敝幫主和閔老爺子交情極厚,何況近日內傳言紛紛,說那閔姑娘可能就是弒父正凶,敝幫主怕她逃走,隱藏起來,無法尋找,故而急急趕去,準備攔阻她的行動,查問明白之後,再讓她離去。」

  費公亮道:「什麼,那女娃兒已經離開閔宅了麼?」

  唐璇道:「兄弟之言,乃敝幫中弟子稟報之言,決然不敢說謊。」

  費公亮突然回過頭去,高聲對鐵木、凡木大師說道:「老和尚,事已至此,還講的什麼我佛慈悲?你們不願殺害生靈,但也不能再從中阻擾了。哼!如以我費某之見,那閔姑娘早已被咱們生擒多時,哪還容她登舟待發。」

  鐵木大師緩緩站起身子,莊肅他說道:「有一件事,老衲必須相告諸位,老衲剛才運氣調息之時,發覺了已然中毒……」

  此言一出,全場之人,無不臉色大變,目光齊齊轉投到他的身上。

  只聽鐵木大師長長歎息一聲,接道:「老衲剛才靜坐行功之時,忽覺丹田之中,有些異樣之感,似是中毒跡象。」

  唐璇忽然一揮手中招扇笑道:「不錯,不但老禪師中了奇毒;就是眼下之人,大都中了劇毒。」

  鐵木大師回目對費公亮道:「費兄,這麼說將起來,那素衣少女說的倒是不錯了?」

  費公亮突然冷冷一笑道:「唐兄請看看兄弟是否也中了毒?」

  唐璇微微一笑,道:「費兄內功精深,雖中奇毒,但發作之時,可能要晚上一些時間。」

  費公亮哈哈大笑,道:「兄弟在那『記死簿』上留名之時,早已服過了避毒藥物。」

  唐璇笑道:「不論如何,費大俠也中了毒,也許那藥物無法克制毒物。」

  費公亮道:「不知唐兄從哪裡看出來兄弟中毒之事,但兄弟卻是毫無異感。」

  唐璇微微一笑,道:「兄弟索性說句狂妄之言,一個月內,費兄身中之毒,定當發作。」

  費公亮聽得半信半疑,又暗運氣相試,仍然無中毒之感,心中甚是惱怒,暗道:「被他施用詐術,找出那奸細之後,這酸秀才的口氣愈托大了。」當下冷笑一聲,道:「如果兄弟在一月之內,毒性不會發作呢?」

  唐璇笑道:「費兄可是要和兄弟打賭麼?」

  費公亮笑道:「兄弟一生做事,就是不信邪門。如果唐兄有意和兄弟打賭,兄弟自是極為樂意。」

  唐璇笑道:「不知怎麼一個賭法?」

  費公亮道:「兄弟悉聽尊便。」

  唐璇笑道:「兄弟以項上人頭作注如何?如果費兄在這一月之內,仍然不見毒性發作,只要到窮家幫,找幫主去取,兄弟當蓄頭以待。」

  費公亮倒是沒有想到他竟然下了這樣重的賭注,不禁呆了一呆。

  關三勝突然大步走了過來,低聲對唐璇說道:「此人武功十分高強,唐兄千萬不可多和他在一起相處。」他原想說不可和這班人在一起有來往,最後終必吃虧。話到口中之中,又忽然改口。

  費公亮道:「好吧!唐兄既然肯以人頭作賭,兄弟只好捨命奉陪了」

  鐵木大師插嘴說道:「兩位何苦為一兩句言語之爭,竟要以性命作賭。老衲和歐陽幫主已久未晤面,不如咱們早些趕往江畔,既可和老友相晤,亦可助他一臂之力,攔擋那妖女逃亡……」

  他忽然停頓,目光緩緩由群豪臉上掃過,接道:「那妖女既然能在我們無法覺察之中下毒,想必有解毒之策。如能把她生擒活捉,不難迫她交出解毒之藥。」

  這眼下之人,大都是久走江湖的人,個個見多識廣、閱歷豐富,在那「記死簿」留名之時,都已暗中運氣戒備,是以對中毒一事,都感到甚為奇怪。

  因為各人的武功造詣不同,中毒有了輕重之分,發作也有了快緩之別。其中大部份人已有了強烈的中毒反應,是以聽得鐵木大師提起去追那素衣少女,迫她交出解藥,無不雀躍三尺,紛紛站起身子。

  唐璇微微一笑,揮手對費公亮道:「鐵木老撣師說得不錯,咱們大可不必為一兩句口舌之爭,傷了和氣。」

  費公亮道:「無論如何,兄弟不信自己已中毒之事。」

  唐璇目的原在造成不可開交的局面,使鐵木大師等自動提出去見歐陽幫主,眼看目的已達成,也不再和費公亮爭執,微微一笑,道:「費兄如若不信兄弟之言,那也是無法之事……」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如若咱們能生擒那素衣少女,或可問出費兄是否已經中毒……」

  費公亮哈哈大笑道:「在下和歐陽統幫主,已近二十幾年不見,心中對老友極是掛念,要去,就早些走啦。」當先邁步,出了正廳。

  群豪魚貫出廳,離開了飼堂。

  七八個短衣褲褂的大漢,早已在詞堂外面相候,一見唐璇、關三勝,立時以長揖拜見。

  關三勝一揮手道:「幫主現在何處?」

  其中一人道:「現在江畔,等候唐爺、關爺。」

  唐璇眉頭一皺,道:「可有什麼緊要的事麼?」

  那人遲疑他說道:「奉命接迎唐爺、關爺早些趕往江畔,好像是……是……」此人似有難言苦衷,「是」了半天,仍然「是」不出個所以然來。

  唐璇察言觀色,已知出了重大之事,當下說道:「不用說啦,快些帶路去吧。」舉手一招,那輛特製的騾車,立時急急馳來。唐璇舉步登車,關三勝亦棄馬不坐,相陪群豪,步行趕路。

  奔行迅速,片刻之後,已可見滾滾江流。

  只見一艘高大的帆船,停泊江畔,岸上人影閃動,似是已動上了手。

  鐵木大師突然加快了腳步,向前奔去。

  費公亮、關三勝、凡木大師、夜鷹子王乾,緊隨放開腳程,疾如流矢。

  隨行群豪,也都加了勁力,片刻之間,已到了江畔。

  抬頭看去,只見一隻雙帆巨船,停泊在距岸四五丈處。在那大船與江岸之間,停著一隻小舟。

  小舟上站著一面色枯黃、猿臂蜂腰、雙手如玉的少年,目光炯炯,注定岸上諸人。

  側顧岸上,並肩站了七八個人,每個人的衣服,都如水淋一般,完全濕透。

  一個身著黃衣大漢,雙目一直盯著那小舟上的少年,呆呆出神。

  逍遙秀才唐璇輕步走了過去,低聲說道:「幫主,旁側之人可是那小舟之上的少年打傷的麼?」

  黃衣大漢道:「不錯。八個人,沒有一人能在他手下走過十招。」

  只聽身側一個臉色紫紅的大漢,道:「幫主,我上去試試如何?」

  唐璇接口說道:「不用啦……」

  微微一頓,低聲接道:「少林寺的鐵木、凡木,以及黃山的費公亮,一行群豪,已到江畔,幫主可要過去和他們見個面麼?」

  那黃衣大漢,似已被阻路小舟上那面色枯黃的少年武功吸引了全部心神,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瞧來瞧去,竟然不知道鐵木大師等一行人到。聽得唐璇的話後,才回頭望了一眼,大步走了過去,一面哈哈大笑道:「兩位老禪師,久違了!」

  鐵木合掌笑道:「歐陽幫主別來無恙。」

  且說唐璇目睹幫主走了過去,低聲對神行柏公保道:「那小舟之上的少年,武功當真高強得很麼?」

  柏公保道:「一點不錯。咱們幫中八個護法,均被他逼落水中。」

  唐璇微微點頭道:「此人面色枯黃,但兩隻手卻白如美玉一般,想必有特歹武功。」

  他微一停頓之後,又道:「如果他不是練成特歹武功,定然用過了易容藥物。」

  鐵衛周大志道:「唐爺,我想登舟去試他一試。」

  唐璇微微一笑,道:「不用啦,幫主不肯下令讓兩位登舟,想必已看出那少年武功,不在兩位之下,想他定己早有安排了。」

  鐵衛周大志冷笑一聲,道:「咱們老周追隨幫主,南征北闖,會過高手何止數千百人,難道連一個娃兒也對付不了麼,只要唐爺肯下令於我,看老周打他個鴨子下水,給你瞧瞧!」

  唐璇笑道:「此事需得幫主裁決,怨我不便作主。」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0:51:33

第三十三章 獨戰群豪


  鐵衛周大志氣得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唐璇也不理他,微微一笑,低聲對神行柏公保道:「你看著周大志,切不可讓他出手。」緩步直向鐵木大師等走了過去。

  這當兒,鐵木、費公亮,和窮家幫主,並肩而立,正在指著那雙桅巨船低聲談論。

  只聽鐵木大師高宣了一聲佛號,道:「那夜老衲在閔宅之中,曾經見過此人。以當時情形而論,似是不像閔宅中人,眼下他獨擋去路,替那素衣少女效命,可能是被藥物所迷。」

  那黃衣大漢道:「不錯,敝幫中人和他動手之時,在下也曾極仔細地查看過他的舉動,武功雖然高強,但人卻有些呆板。大師預言他中了藥物之毒,只怕不錯。」

  費公亮忽然高聲說道:「歐陽幫主,閔家那個鬼丫頭,當真在那大船上麼?」

  黃衣大漢臉色一整,道:「費兄如信不過,不妨登舟看看,兄弟向來不打誑語。」

  要知他乃一幫之主的尊崇身份,如何能受得費公亮大聲大言的喝問?自己縱然能夠隱忍下去,幫中弟子,只怕也不容幫主受氣。是以沉下臉色,先給費公亮一點顏色,也可使幫中弟子,怒氣不至發作。

  費公亮呆了一呆,冷笑道:「歐陽統,你就料定了我費某人,衝不過那隻小舟麼?」

  關三勝一聽費公亮直呼了幫主之名,不禁大怒,冷笑一聲,道:「費公亮你如自信有能衝過那隻小舟,儘管出手,閣下既非本幫弟子,大可不必請示幫主。」

  費公亮怒道:「老夫幾年未下黃山,蛤蝶、癩蟲都成了精……」

  關三勝大喝道:「你口舌乾淨一點,你罵哪個?」

  站在不遠處的神行、鐵衛,眼看兩人吵起來,立時急急奔了過來,站在幫主身側相護。

  鐵木大師低沉喧了一聲佛號,道:「兩位不要吵啦,強敵當前,豈可先起內哄?請看老衲師兄弟薄面,各都忍耐一點。」

  歐陽統微微一笑,抱拳對鐵木大師道:「老禪師只管放心,兄弟已久仰費兄大名,一兩句意氣之言,決不至引起爭執。」

  費公亮餘怒未息地大步向江畔走去,一面高聲說道:「我就不信,他能守得那小舟不讓人過。」

  忽聽一陣急促的步履聲響,四個勁裝大漢,急奔而來,超越費公亮,縱身向那小舟上面躍過去。

  費公亮看四人身法疾快,似都是武功不錯的高手……就這心念一轉之間,那四人已近江畔。

  當先一人縱身而起,直向那小舟之上躍去。

  那小舟距岸約有兩丈左右,單是這一躍登舟的武功,已看出輕身武功造詣的不凡。

  那面色枯黃、守在小舟的人,正是上官琦,一看有人登上小舟,舉手一掌劈去。

  那登舟大漢雙腳還未落上船頭,上官琦掌勢已到。

  他自服那素衣少女藥物之後,神智盡失,這一掌竟然用出了七成真力。

  那大漢揮手一掄,登時被震飄空而起,一跤跌在水中。

  費公亮看得一皺眉頭,暗道:「這小子貌不驚人,名不傳世,怎的武功這般高強,難道我看走了眼不成?」

  心中忖思之間,那停在岸邊的三個大漢,己齊齊縱身而起,飛躍搶登小舟。

  三人似是早已計議妥當,躍起之時,分了三個方向,落上小舟。

  上官琦目光一轉,忽地縱身而起,一掌向正中一人劈去。

  那人想不到他竟會飛起迎敵,大有措手不及之感,就在那心念初轉、該讓該接劈來掌力時,上官琦強猛的掌力已撞上前胸,悶哼一聲,懸空打了兩個觔斗,栽人水中。

  上官琦一掌得手,身似風車般,旋空一轉,撲向左面一人。

  那人身子剛落船上,上官琦人已撲到,一拳「五丁劈石」當頭擊下。

  右面大漢眼看上官琦向左面同伴襲去,立時一提真氣,疾快絕倫地欺攻上去,舉手一拳,擊向上官琦的背心。

  左面大漢運盡全力,硬接了上官琦一招「五丁劈石」,人已被震得身軀搖晃,馬步不穩,小舟也隨著動盪起來。

  右面欺攻而上的大漢,眼看著拳勢將要擊中上官琦背心時,忽見他身軀向旁一閃,讓到一側。

  那人用力過猛,一拳擊空,身不由主地向前一栽,上官琦卻隨手拍出一掌,擊在那人背心之上。

  這一掌落勢甚重,那大漢大喝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身於直向江中栽去。

  那左面大漢眼看同伴背心中掌,心中吃了一驚,一怔神間,那大漢噴出鮮血,正好吐了他一臉,人也吃同伴向前栽去的身子一撞,兩人同時跌入水中。

  費公亮看他舉手投足之間,竟然把幾個在江湖甚得聲譽的高手,逼入水中,亦不禁微生震駭,暗道:「此人武功如此高強,但卻從未聽人談過,不知出自何人門下?」

  心念轉動之間,人已縱身而起,直向那小舟之上飛去。人將接近小舟之時,突然一振雙臂,破空直上,直飛起三四丈高,才向小舟正中落去。

  上官琦右掌一翻,猛力向上推去。

  這一次他大概用出了十成勁力,小舟一陣晃動。

  費公亮怒聲喝道:「你敢對老夫這般出手。」右掌潛運內力,一招「迅雷下擊」,連人帶掌,突然加速劈下。

  兩人掌力接實,那小舟立時一陣急急地波動,上官琦站立不穩,一連向後退了三四步遠。

  那小舟本已動盪得十分劇烈,上官琦重心移動,小舟動盪更是利害。江水波翻,濺了上官琦的衣履。

  費公亮亦為這一掌震得身軀重又騰空而起,飛起八九尺高,才停住上衝之勢。

  這一掌硬接,費公亮心頭所受的震動,比這一掌給他的震動,尤為巨大,一沉丹田真氣,趁上官琦身子還未穩住時,搶落在小舟之上。

  這時,他己把上官琦看成勁敵,人一落實小舟,立時舉掌劈出,想在上官琦身子還未穩定之時,把他推落水中。

  哪知上官琦在他掌勢發出之時,突然縱身而起,靈巧地讓過一擊,飛身直撲過來。

  費公亮冷哼一聲,突然向前搶了兩步,右掌當胸直擊,左手橫切肋間要害。

  上官琦對這迅猛的攻勢,並不讓避,雙手一合,竟出一招「分雲取月」的手法,一攻之間,把費公亮左右合擊的兩掌一齊避開。

  形勢迫得費公亮不得不向後退開兩步,以閃避上官琦的還擊之勢。

  眾目睽睽之下,費公亮連出數招,一直未能得手,心中大怒,暗道:「今天如不把這小子傷在手下,勢非被窮家幫中之人,作為笑柄不可。」

  心念轉動,殺機陡起,忽然一抬右腳,欺中宮直踏而入。左掌施展擒拿術,專找上宮琦關節要穴,右手卻運勁握拳,猛攻硬打。

  他雙手施出兩種大不相同的武功,巧取猛攻,兼而有之。單是這術分二用的武功,已足使全場之人,為之敬佩不已。

  但見上官琦身法奇奧異常地把費公亮兩招一齊讓開,拳腳齊出,反擊過來。

  他一出手,亦是快若疾電迅雷,眨眼間攻出五拳三腳。

  費公亮竟然被迫得退了兩步,但一退即上,揮掌搶攻。

  他心中已沒有了輕敵之念,欺攻出掌之間,無不快速絕倫。

  小舟上,展開了一場武林中罕見的惡戰,但聞拳風呼呼,打得劇烈異常。

  鐵木、凡木、歐陽統以及關三勝,都為上官琦的武功,暗生驚駭。想不到一個江湖默默無聞之人,竟然能和江湖上一代怪傑的費公亮,打個半斤八兩,毫不遜色。

  這時,那雙桅巨帆船上的人,也被這激烈的打鬥所驚動,杜天鶚、袁孝,都站在船頭之上觀戰。

  袁孝神情緊張,金睛亂閃,注定著場中搏鬥情形,生怕上官琦難擋強敵。

  片刻之後,那素衣少女緩步走出船艙,站在船頭之上觀戰。

  太陽照射在她美麗的臉上,江風吹飄著她的衣袂。只見她不時輕罩柳眉,似是異常關心那打鬥的情形。

  小舟被兩人忽起忽落的身軀,震盪得左搖右晃,江水飛濺,日光耀射下,閃閃如珠。

  這是一場近乎慘烈的決鬥。費公亮為了保持他江湖上的聲譽地位,已然動了真火,拳勢愈來愈猛,煞手連出。

  上官琦亦似有著無窮盡的內力,和施展不完奇奧招術,不論費公亮出手如何毒辣,攻勢如何猛惡,他均能從容應付。

  不大工夫,兩人已力拼兩百餘招,而且愈打愈烈。雙方似是都還有著極大的耐戰餘力,看不出誰有敗象。

  鐵木大師輕輕歎息一聲,回頭對歐陽統道:「歐陽兄久在江湖上走動,可看出此人的武功路數麼?」

  歐陽統搖頭,說道:「他拳路極廣,有你們少林武學,也似有武當絕藝;有正大剛猛之學,亦有詭奇陰辣的招術,實叫人眼花鐐亂,無法分辨。」

  凡木大師接道:「兩人好像都還有著耐戰餘力,看來這場相搏,還有得打的。」

  鐵木大師道:「如若那素衣少女手下之人,個個有此武功,今日之局,只怕要鬧個兩敗俱傷了。」

  歐陽統也看出費公亮已然全力出手,拳腳之間,毫無留情之處。這兩人武功相若,勢均力敵。費公亮功力雖然稍厚一些,但上官琦的招術,卻是較他奇奧,佔了不少便宜。

  這是一場激烈絕倫而又棋逢敵手的大戰。以鐵木、凡木大師和歐陽統那等高人,也無法看出哪一個可穩操勝算。兩人的勝敗之機,是那樣微小。

  歐陽統凝目望了一陣,道:「兄弟在江湖上行走了數十年,身經目睹之戰,何止千百餘次,但卻從未見到這樣武功接近的相搏。看來,咱們只能寄望於費兄久經戰陣的經驗勝敵了。」

  鐵木大師道:「歐陽兄所見不錯,貧僧亦有同感。唉!萬一費大俠敗在那少年手中,對他一世的英名,影響太大了。」

  凡木大師突然接口說道:「要不要小弟接他下來?」

  鐵木道:「他生性剛烈,這次已動了真火,你如去接他下來,只怕自己先要鬧個不歡之局。何況咱們武功,也未必就強得過費大俠。」

  凡木道:「師兄話雖不錯,但咱們總不能眼看著讓他用一世英名,作這樣冒險之戰。萬一他不幸失手落敗,只怕……」

  突聽費公亮大聲喝道:「接老夫一招硃砂掌試試!」

  凡木大師聽得他大喊之聲,顧不得再接說下去,凝目向那小舟之上望去。

  太陽光閃耀之下,只見費公亮右手艷紅,一掌直推過去。

  上官琦看他掌色有異,不敢硬接,縱身一躍避開。

  費公亮縱聲一陣大笑,呼地劈了過去。

  掌勢未至,先有一股極強的熱風,吹了過去。

  上官琦眉頭一皺,縱身疾躍,飛落船角之上,又把一掌避開。

  費公亮兩擊未中,不再迫趕,停在小舟中心,轉對上官琦而立,緩緩把右掌舉起。

  這時,他手上的顏色,更加鮮艷,赤紅如血。

  鐵木大師道:「費大俠已把極難練成的硃砂掌,練到這樣的火候,這掌力極是歹毒,只怕那人再難擋得。」

  上官琦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在費公亮那鮮紅的右手上,似是已知道厲害。

  但是費公亮那鮮紅之手,緩緩推了過來。這次出手極緩,輕描淡寫,和上兩次大不相同。

  這時,那站在雙桅巨帆後的素衣少女,似也看出了費公亮掌力絕毒,生怕上官琦受傷一般,回過頭去,低聲對身側的杜天鶚吩咐了兩句。

  但見上官琦前胸一挺,突然伸出右手,食中二指一驕,疾向費公亮的掌上點去。

  掌指輕輕一接,費公亮突然倒躍而退,上官琦卻仍然站在原地未動。

  一條人影,由那雙桅巨帆上飛落小舟。

  鐵木大師低宣了一聲佛號,道:「費大俠恐已受傷。」僧衣飄動,縱身躍上小舟。

  他雖發動之勢較緩,但身法迅快,幾乎是和杜天鶚一齊落上小舟。

  杜天鶚擋在上官琦的身前,鐵木大師卻落在費公亮的旁側。

  費公亮目光閃動,望了鐵木大師一眼,道:「此人練有天星指,專破各種奇門掌功。兄弟一時不察,吃了一次大虧。」

  鐵木大師知他生來心高性做,在眾目睽睽之下,吃了這樣一個大虧,心中忿怒之氣,定然甚大,當下慰道:「武功相剋,難免吃虧。這算不得落敗,但不知費大俠傷勢如何?」

  費公亮道:「還好,在掌指將要接實之際,我已看出他的絕傳江湖數十年的天星指,當時已把掌力撤回。如非應變及時,只怕我已重傷當場了。」

  鐵木大師低聲說道:「費大俠先請運氣調息,老僧試他一陣看看。」

  餘音甫落,凡木大師和歐陽統,己並肩雙落小舟。

  這小舟其長不過丈,寬不過兩三尺,如何能載得這樣多人?只兩人落上小舟之後,舟身立時一陣急劇的晃動。

  歐陽統目光環掃了四週一眼,抱拳對那巨帆一禮,道:「在下窮家幫中的歐陽統,哪位可以作主的請過來說話。」

  那素衣少女冷笑一聲道:「原來是歐陽幫主,久仰,久仰。常聽家父談起大駕。」

  歐陽統已聽關三勝談過古廟大殿中見面之事,微微一笑道:「郡主當真是閔姑娘麼?」

  一向沉著的素衣少女,臉色一變,道:「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歐陽統突然縱聲大笑道:「老朽和閔老英雄,交非泛泛。如姑娘果是閔老英雄之女,那就請往敝幫一敘,我身為長輩,禮當設筵餞別。如姑娘不是閔姑娘,那只好屈駕本幫一行……」

  那素衣少女冰冷的臉色上,突然綻開了微笑之容,道:「如果我不要去呢?」

  歐陽統臉色一沉,道:「事已如箭在弦上,去不去,只怕已由不得姑娘了。」

  素衣少女淡淡一笑,道:「果是一幫之主,說話好大的口氣。」

  歐陽統道:「姑娘如果堅決不去,說不得在下只好強行相請了。」

  那素衣少女環顧了四週一眼道:「幫主如若自信有此能力,那就不妨試試吧。」

  歐陽統冷笑一聲道:「姑娘既如此說,我就不客氣了。」突然舉手一揮,站在岸上的神行柏公保,探手入懷,摸出一個形如牛角一般的東西,放在口中吹了起來。

  一陣嗚鳴之聲,綴繞耳際,迴盪在廣闊的江面上。

  素衣少女望了柏公保一眼,淡然一笑,竟然絲毫不放心上。

  但聞鐵木大師低聲威嚴地喝道:「想不到譽滿武林的關外神鞭,竟也甘心為人爪牙,受人奴役,實叫老衲感到意外。」

  杜天鶚神智如常,聽得心中一陣難受,但又怕被那素衣少女等看出馬腳,慌忙別過頭去,裝作沒有聽到。

  凡木大師低聲說道:「讓我去試他一試。」大步直對杜天鶚和上官琦走了過去。

  上官琦神智不清,一見有人走了過來,立時迎了上去。

  杜天鶚心中有幾千句話要說,但卻不敢啟齒。他雖己被人誤為服過迷藥,什麼事已不避他耳目,但因那青衣人舉動神秘,有如見首不見尾的神龍,迄今為止,還未摸清楚那青衣人的底細,他不願放棄這臥底的機會。何況,他連目下這素衣少女的來歷,也未摸清楚。他必須繼續忍受任何人給他的凌辱,耐心地等候機會,查清楚這班人的底細。

  這是一件十分困難的偽裝,隨時有被人發黨的危險。因為上官琦、青城雙劍,都己服用了「迷魂藥物」,他必須隨時隨地地檢點自己。裝成服用過藥物的模樣。

  這當兒,上官琦已和凡木大師對面而立,距離之近,伸手就可遍及對方全身各大要穴。

  凡木大師單掌當胸,低宣了一聲佛號,問道:「施主貴姓?」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你問我麼?」

  凡木大師道:「不錯,老衲正是請教施主。」

  上官琦沉吟了一陣,道:「啊!我叫上官琦。」

  凡木大師看他連自己的姓名,也有些茫然無知,心中甚是奇怪,輕輕歎息一聲,問道:「你可是服用了迷魂藥物麼?」

  上官琦茫然應道:「你說什麼?」

  凡木大師還未來及接口說話,那素衣少女似已被凡木頻頻追問上官琦之言激怒,探手從懷中摸出一把短劍,嬌聲喝道:「快殺了他!」劍勢指向凡木大師。

  上官琦目光凝注那短劍上瞧了一陣,突然舉拳向凡木大師劈去。

  凡木大師心地慈善,看出他己服用過迷藥,微微一笑,縱身避開,高宣了一聲佛號。

  這聲佛號,高昂如暮鼓晨鐘,隱隱含著剛猛之力,發人深省。

  那素衣少女手中短劍,一陣亂搖。上官琦突然隨著加快了拳腳,掌指交施,攻勢凌厲絕倫。

  凡木大師覺著壓力強大時,為時已晚,上官琦已然搶盡了先機。

  凡木大師極力想扳回頹勢,兩度強烈地反擊,但均無法奪回已失去的先機。

  上官琦愈攻愈是強猛,拳腳也越打越見奇奧,而且人像瘋了一般,一味地衝刺猛擊,勇不可當,大有和凡木大師誓不兩立之勢。

  凡木大師雖然無法扳回失去先機,但招架之力,卻是綽有餘裕。哪知上官琦攻勢漸漸奇奧、辛辣,竟然漸有招架不住之感,不禁吃了一驚,暗暗忖道:「我自和師兄出道武林之後,還未吃過敗仗,今天如若敗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人手下,那可是大羞辱。我一人之名,雖不足惜,但少林寺的威名,卻不能因我而受到輕侮。」

  心念轉動,忽起爭勝之心,暗運功力,舉起掌心一封,硬接了上官琦一記猛劈的掌勢。

  這一招封擋之中,他已用出了八成真力,希望在這一招封擋,能把上官琦猛銳的攻勢擋住。

  哪知事實上,大出了人的意料。上官琦不但攻勢未被阻遏,反而左指連續點到,掌指交錯的攻勢,又加快了甚多。

  凡木大師這時才發覺自己竟然遇上了生平未遇的勁敵,哪裡還敢有絲毫輕怠之心,施出少林派威勢強猛、譽滿武林的十八羅漢掌法,以求自保。

  上官琦似是有著無窮的武功,不論凡木施出何等掌法,他似是均有克制之法,而且內力綿綿不絕,好像還有無盡的潛力。

  那素衣少女殺機已生,搖揮著手中的短劍尖叫道:「殺了他!」

  上官琦回目一瞥那顫動劍光,突然大喝一聲,運起天星指力,一連點出三指。

  三縷尖厲的指風,破空直襲過來。

  凡木大師只覺點來指風如劍,封架極是不易。

  他出身少林寺,雖未練過金剛指、一指禪等武功,但卻知道凡是把全身功力,運集於一指上點擊出手,力道要較掌力強猛得多,故指功在武學上,是最難練的一種武功。

  上官琦一連點出三指,都是襲向凡木大師要害大穴。

  鐵木恐怕師弟涉險,急急叫道:「不可硬接他的指力,快些讓避開去。」袍袖一拂,暗發內勁,疾向上官琦點出指力上撞去。

  凡木大師在師兄發掌的同時,突然向一側躍去,避開了指力。

  上官琦的指力,吃鐵木打出的內勁一撞,指力偏斜了過去,撞在江水中。滾滾濁流,立時翻起了幾個浪花。

  上官琦轉臉望了鐵木大師一眼,臉上泛起了忿怒之容,似是他已知道自己的指力,是被鐵木大師內勁震開。

  這時,在那滾滾的江流遠處隱現出兒個黑點,向雙桅巨船馳來。除了歐陽統目光一掠那遙遙移動的黑點之外,其他之人,均未注意及此。

  那素衣少女突然將手中的短劍,移指向歐陽統道:「打他!」

  上官琦應聲而上,直躍過去,一掌當頭劈下。

  歐陽統一面揮手接架,一面笑道:「此人連經數戰,縱是生龍活虎,也難再和本幫主動手了,何況他已服用過迷失神志的藥物。」

  那素衣少女本已被他說的對上官琦動了憐惜之情,準備要杜天鶚換他下來,但聽得最後一句話時,心中突然大怒,暗道:「我偏要把他活活累死。」

  忖思之間,兩人已打入緊要關頭。

  上官琦果然已有了後力不繼之感。他連戰了費公亮、凡木大師兩大高手,元氣已然耗傷甚多;再和當今頂尖人物歐陽統相搏,哪裡還能耐戰下去?

  站在那雙桅巨帆船上的袁孝,突然縱身一躍,飛上小舟,落在杜天鶚的身邊,金睛閃動,注定著上官琦,只要發覺一有不支,立時出手搶助。

  如若上官琦神志清醒,未服迷藥,定然會知難而退。但此刻他神志不清,一心只想求勝,把那吹簫老人所授的武功,輪番施出,一味強攻。

  他雖然內力不繼,但招術奇奧,歐陽統竟被他迫得應接不暇,但覺他拳路、掌指,愈來愈是玄奇,常常把歐陽統迫得縱身躍開。

  歐陽統一面打,一面暗自驚道:「此人拳掌之奇,甚是少見。如若他內力充沛,今日勢非要傷在他手下不可。」

  這時,已可聞得上官琦輕微的喘息之聲,同時他頭上也開始滾下來滴滴的汗珠。但他攻向歐陽統的招術,卻是愈來愈是奇詭,愈來愈是毒辣。

  歐陽統久經大敵,沉著無比。雖然震駭上官琦的武功,也被他那詭異眩目的招術,迫得有些招架困難。但他仍然毫無驚慌,拳腳齊施,緊嚴地封閉了自己門戶。

  他心中很明白,上官琦已然後力不繼,勢如強弩之未。只要能把門戶封守緊嚴,不用反擊,上官琦難再攻上幾招。

  鐵木大師兩道慈善的長眉,緊緊地皺在一起,心中暗暗忖道:「費公亮、歐陽統,都是當代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竟然難以勝過這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枯黃少年,這實是一件震動武林的大事。那素衣少女手下只有兩三個像這少年一般武功的人,今日之局,勢必將鬧一個灰頭土臉不可。」

  就在他心中念頭轉動之間,場中的形勢,又有了變化。

  但見上官琦掌指的攻勢,忽然一變,下手更是毒辣。每指點來,必然有一股凌厲的指風,隨手而出,劈下的掌勢,也更為奇幻難測。

  顯然,他已不惜用盡本身僅存的一點餘力,想爭取勝利。

  歐陽統緊嚴防守之勢,竟然被他一輪掌指疾奇的猛攻,迫得有些慌亂起來。

  鐵木大師暗暗地宣了一聲佛號,忖道:「歐陽統有些招架不住了,眼下敵人攻出的掌指,無一不是擊取要害,歐陽統只要有一招封架不及,就要重傷在他的手下。如若我再不出手相救,縱然他能生擒活捉,也是顏面喪盡,留人笑柄;若旁坐不管,又不能眼看歐陽統在險象環生中奮戰。」

  正感為難當兒.忽聽一縷蕭音,遙遙地飄傳過來。

  說起來,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那簫聲傳入耳際之後,上官琦突然停下手來。

  歐陽統舉掌當胸推去,上官琦竟似渾然不覺一般。

  耳際間,響起一聲大吼,道:「不要傷我大哥。」袁孝縱身一掠,直躍過來,擋在上官琦的身前。

  其實歐陽統看他不舉手封架時,早已自動停下了手。如若他有心要把上官琦傷在手下,袁孝身法縱然快速絕倫,也是救援不及。

  但聽簫聲如訴,飄傳過來,小舟上人;都不禁抬頭向四外望去,希望探索簫聲來源。

  那站在雙桅巨帆船上的素衣少女,突然揮動手中短劍,嬌聲喝道:「你怎麼不動了?快些出手啊!」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0:53:41

第三十四章 魔劍簫聲


  上官琦望著那短劍一眼,怔了一怔,但卻不肯出手。

  那素衣少女目睹上官琦不再聽短劍指揮,心中十分惱怒,短劍一陣亂揮,大聲叫道:「快出手啊!」

  上官琦望著那寶劍出了一陣子神,仍然靜靜地站立不動。

  這時,那簫聲愈來愈是響亮,所有的人都可以聽到那動人的簫聲。

  所有的人,也都似為這簫聲感動,一個個聽得全神貫注。

  這簫聲非宮非商,簡直像一個聲音動人的嬌媚少女,獨坐在深閨之中,婉轉地訴說她的心事,每個人的心神都逐漸地被簫聲控制。

  忽聽袁孝大喝一聲,縱身而起,躍入那滾滾河流之中,凌波而行,直向遙遠的一隻小舟上面奔去。

  這三分像人七分像猴子的人,看去本不甚引人起眼,但他這凌波飛渡的輕身功夫,卻使全場之人,為之震駭。

  但見他疾如流矢一般,逐漸地消失在滾滾濁浪之中。

  要知他長得就不甚高,人到了百丈之後,就被那起伏的浪水掩遮住了身形。

  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袁孝奔行的方向,目光中流露出惆惆惆悵和仰慕。

  也許這些人,都認為那猿猴一樣的人,終將葬身在滾滾的江流之中,對他表示出一份惋惜;也許是被那婉轉的簫聲所動,因為這時的簫聲,變得更為淒婉低沉。每個人的臉色,也都變得十分凝重。

  突然間,簫聲中斷,一縷餘音,裊裊散入高空之中。

  這時,所有人中,最痛苦的是關外神鞭杜天鶚。因為這群人中,只有他約略地知道袁孝身世。

  上官琦雖比他清楚,但上官琦已經服用了迷魂的藥物,已然迷失了人性。他已無法辨別善與惡、悲與苦,他只是呆呆地站著,滿臉茫然。

  鐵木大師高宣了一聲佛號,說道:「歐陽幫主、費大俠,咱們今日無論如何不能放她走。」

  費公亮大聲喝道:「不錯!」雙肩一晃,當先向那雙桅巨帆大船上面搶去。

  他身軀飛掠過上官琦時,突然伸手點了他兩處穴道。

  上官琦聽得那簫聲後,神智略復,劇戰後的疲乏,使他覺到全身酸軟無力,費公亮伸手點他穴道時,他竟不知閃避。

  杜天鶚本想出手阻止,但轉念一想,上官琦已戰至筋疲力盡,不如讓他穴道被人點住,也好讓他好好地休息一下,是以——看到裝作沒看到,置之不理。

  費公亮點了上官琦穴道之後,大聲喝道:「兩位老禪師不用再存慈悲心腸了。快些衝上船去,先把那女娃生擒之後再說了。」

  說話之中,人已躍上雙桅巨船。

  歐陽統笑道:「費兄不用太急,諒他們也跑不了啦!」

  鐵木大師四下望去,只見十幾隻梭形快舟,由四面圍了上來。每隻梭形快舟之上,站著四個身著灰色打補短衫長褲的人。

  每人身上都背著不同的兵刃,有刀,有判官筆,還有一個腰中高高隆起,似是圍著軟鞭一類的兵刃。

  每隻快舟上的人,都是一樣的裝扮,也同樣的帶著四種不同的兵刃。

  除了那船頭上四個佩帶兵刃的人之外,還有兩個大漢,一個撐舵,一個運槳。

  共有一十二隻梭形快舟,合共有四十八名佩帶兵刃之人。

  這些人的裝著,一望之下,立時知道是窮家幫中的人。

  就在他分心四顧之時,費公亮已然落身在大船之上。

  那素衣少女星目流動,打量了四週一眼,已看出陷身重圍。

  但她仍然保持著冷漠和鎮靜,絲毫不為這緊張的情勢有些微驚慌。

  她回過頭去,低聲說道:「金少和,留心咱們的船。」

  金少和應了一聲,步回艙中。

  那素衣少女緩緩轉過頭來,冷漠地掃視了費公亮,道:「你就是黃山費公亮麼?」

  費公亮道:「不錯,費公亮正是老夫。」

  素衣少女突然提高了聲音,道:「杜天鶚,快些解開他的穴道。」同時一搖手中短劍。

  杜天鶚應了一聲,大步向上官琦走了過去。

  一直呆呆站著的青城雙劍,一看素衣少女搖動手中短劍,立時「嗆」的一聲,拔出背上寶劍,齊齊舉步而上。

  青城雙劍在江湖盛名甚著,如若兩人聯劍出手,費公亮自是決難抵得,不由吃了一驚,拱手說道:「兩位道兄,久違了。」

  哪知青城雙劍理也不理,緩步直逼過來。

  鐵木大師高聲喝道:「費兄留神,兩位青城道友,已經服了迷藥……」

  他喝聲未歇,青城雙劍已然同時出手攻了上來,寒光閃動,各攻一招。

  兩人以劍術馳名了江湖數十年,此刻又正神智迷亂之時,雖自各攻一招,但卻是極為毒辣之學,寒芒流動,灑出了一片劍影。

  費公亮不敢用赤手封架青城雙劍聯手的劍勢,縱身一躍,倒退而回,重又落回到那小舟之上。

  鐵木大師低聲說道:「費兄請亮兵刃吧!青城雙劍已然失了本性,不可大意了。」

  費公亮微一點頭,探手入懷,左手摸出一把鐵尺,右手摸出一個金圈,大喝一聲,重又向那雙桅巨帆船上躍去。

  青城雙劍聯袂守在巨帆旁邊,一看費公亮躍了上來,立刻雙劍齊出,橫掃過去。

  費公亮這次有了準備,早已運功戒備,鐵尺一揮,一陣金鐵交鳴之聲,竟把青城雙劍攻來的劍勢一齊擋開,搶落在船緣之上。

  腳落實地,立時搶攻,金圈一揮,分別兩人襲去。

  這時,杜天鶚己緩步走到了上官琦身後,伸手解他穴道。

  他雖然神志清醒,但卻不能不聽那素衣少女的吩咐,以免露了馬腳。他緩步而行,無非是希望鐵木大師等出手阻止。

  果然凡木大師一皺眉頭,縱身而上,左手一掌,斜劈過去。

  杜天鶚閃身避開,還了一拳。

  兩人就在小舟上動起手來。

  鐵木大師目光環掃四週一眼,只見十幾艘梭形小艇,已把那素衣少女的雙桅巨船,四面圍了起來,低聲對歐陽統道:「這些人可都是幫主的轄下麼?」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不錯……」

  鐵木大師心中突然一動,接道:「這些人可是貴幫中馳譽江湖的四十八傑麼?」

  歐陽統道:「浪得虛名,大師見笑了。」

  鐵木大師輕聲歎道:「老衲早已聽到貴幫四十八傑,聯手拒敵,能夠連變七種陣形,而且每人都有一兩種特殊成就的武功,威勢不輸我們羅漢陣,變化尤有過之……」

  歐陽統道:「大師過獎了。」

  鐵木接道:「如非必要,最好不用他們出手,老衲去相助費大俠一陣。」

  原來費公亮搶登上雙桅巨船之後,被青城雙劍聯手的劍勢擋住,難越雷池一步。

  但見鐵木大師寬大的袍袖一拂,身體凌空而起,直向那雙桅巨船上搶去。

  青城雙劍突然把劍勢一變,劍光突然擴大,寒芒流動,把鐵木大師也包圍在劍影之下。

  十二隻梭形快艇,疾快向那雙桅巨船衝了過來。

  那素衣少女冷笑一聲,回手一招,船艙中人影閃動,一連竄出來十二個黑衣勁裝大漢。那每人都背著一柄長劍,懷中抱著一個茶杯粗細、兩尺長短色如墨漆之物,迅快地奔到大船邊緣之上,每人對著一隻梭形快舟。

  歐陽統右手向下一按,十二隻梭形快艇,一齊停了下來,相距那雙桅巨船不過兩丈多遠。

  只見逍遙秀才唐璇,探手入懷,摸出一面紅旗,不停地搖動。

  歐陽統知他有話要說,但眼下形勢正值緊要關頭,雙方已經動上了手,但唐璇搖動旗號,又是最緊的旗號,勢又不能置之不理,只好縱身飛下小舟。

  就在他縱身而下的同時,那素衣少女也從雙桅巨船上騰空而起,半空中打了兩個觔斗,落在小舟之上,纖手一舉,直向上官琦被點穴道之上拍去。

  凡木大師左手一招「揮窿清談」用了八成勁力,把杜天鶚迫退一步,同時向右側橫跨了一步,右手疾向那素衣少女身上彈去。

  那素衣少女左手五指伸張,反向凡木大師手腕之上扣去,右手卻疾快地拍中了上官琦被點穴道。

  凡木大師慈眉一聳,飛起一腳「魁墾踢斗」,把杜天鶚的攻勢擋住,右掌一沉,直推過去。

  這一推用出十成功力,一股暗勁,直逼過去。

  但就在這一緩工夫,那素衣少女已拍中了上官琦的被點穴道,柳腰一擺,右肩撞在上官琦背心之上,雙掌合起,擋了凡木大師推來一掌。

  她內力沒有凡木大師深厚,接了一掌之後,人被震得退了兩步。

  上官琦穴道已被解開,吃她嬌軀一撞,不自主向前走了一兩步,全身血脈立時活開。

  素衣少女一退即上,雙手齊出,展開反擊。她功力雖然不如凡木大師,但招術詭奇、身法靈活,彌補了她功力上的不足。兩人拳來足往,打得激烈絕倫,杜天鶚反而成了觀戰之人。

  上官琦血脈活動之後,立時覺出疲倦難支,趕忙運氣調息。

  杜天鶚默察形勢,人數窮家幫中雖佔優勢,但勢難全部登舟動手;上官琦、青城雙劍,加上那素衣少女和自己,如若全力出手,這場大戰鹿死誰手,尚在未可知之數。

  同時,亦不知舟中是否另藏有高手,忖思之間,忽聽歐陽統高聲說道:「費兄,兩位老禪師,暫請退下小舟,兄弟有事請教。」

  他內力充沛,字字如金鐵相擊,群豪雖在動手之中,但仍然聽得十分清晰。

  鐵木大師、費公亮雖戰青城雙劍,二十餘合後,仍是半斤八兩,難分勝負。鐵木大師心中暗感焦急起來,忖道:「少林、青城兩派,相處甚好,但如傷了青城雙劍,勢將引起兩派的門戶之爭。如若不下辣手,兩人劍招精奇,又難取勝。」正感為難之間,忽然聽得了歐陽統大叫之聲,心中一動,暗道:「歐陽統這般相喚,或已有了取敵之策。」當下低聲說道:「費大俠,歐陽幫主叫咱們,定有重要之事,咱們下去看看吧!」

  費公亮似已不耐再和青城雙劍纏鬥,鐵尺、金環已然頻施辣手,聽得鐵木大師之言,神志忽然一清,忖道:「青城雙劍服了迷藥,心神受制,才這般和我以命相拼,若我傷了兩人,勢將和青城派結下不解之仇了。」

  心念一轉,應聲而退,當先躍下雙桅巨船,在那小舟上一借力,飛落岸上。

  鐵木大師袍袖一拂,打出一股勁猛之力,把青城雙劍迫得向後退了一步,一個倒翻,落在小舟之上。

  正在和凡木大師動手的素衣少女,突然叫道:「截住他。」

  上官琦轉頭一望鐵木大師,「呼」的一拳擊去。

  鐵木揮掌封開一拳,還了一招。

  上官琦蠻勁十足,竟然硬接了鐵木大師一掌。

  兩人掌勢接實,震得那小舟一陣搖動。上官琦卻惜機攻上,雙手展開了詭辣無比的招術,著著擊向鐵木大師的要害大穴。

  鐵木大師和他相搏了四五個回合之後,已然覺出對手是生平未遇的勁敵,不禁暗暗歎道:「難怪費公亮、歐陽統那等身份、武功,都無法勝他,此人武功之奇,實是生平未見。」

  就這一陣忖思,上官琦已連續攻了二十多拳。

  那素衣少女留神上官琦和鐵木大師動手情形,看他出手之快,攻勢之毒,尤強過自己幾分,心中大覺歡喜,暗暗想道:「這人武功如此之高,實是我一個極大的幫手,今後對他倒是應該愛惜一點才對。」

  她只顧想著上官琦的事,精神一分,被凡木搶了先機,一連兩掌迫得她手忙腳亂,退到了小舟邊緣。

  這當兒,突然響起了一聲長嘯,一條人影,從天而降,落到那小舟之上。

  這嘯聲尖銳刺耳,驚心動魄,群豪都不禁為之一怔。

  全場動手之人,都為這刺耳的嘯聲,停下手來。

  凝神望去,只見袁孝手中挾著一支白光閃閃的銀簫,站在小舟正中。

  他來得無聲無息,在場群豪,都未見到他如何躍落到小舟之上。

  只見他舉起手中銀簫,叫道:「大哥!……」

  上官琦茫然一笑,突然舉手一拳,疾向凡木大師打去。

  凡木大師臉色一變,縱身讓開,回手拍出一掌。

  袁孝左臂一揮,封架開凡木大師掌勢,說道:「我大哥被迷藥所迷,大師父不要和他一般見識。」舉起手中銀簫,就唇邊吹了起來。

  一縷裊裊簫聲,飄空而起。

  簫聲一起,上官琦立時停下了手。

  鐵木大師舉手一招,說道:「咱們下船去吧。」當先縱下小舟。

  凡木大師、費公亮,緊隨著躍下小舟。

  那素衣少女圓睜著星目,怔怔地投注在袁孝的臉上,眼光中滿是驚愕和怨毒。

  上官琦忽然歎息一聲,席地坐了下去。

  青城雙劍,也似乎是被那簫聲所動,緩緩把手中寶劍垂了下來。

  杜天鶚目睹上官琦和青城雙劍萎靡不振之態,也趕忙裝出一付無精打采的樣子,坐了下去。

  那素衣少女目睹是情,心中大感驚慌,突然一挫柳腰,欺到袁孝身前,纖手一揚,疾向袁孝後背「命門」穴上拍去。

  杜天鶚吃了一驚,但又不便出言警告,心中空自焦急。

  但見袁孝身子一側,橫跨了兩步,讓開了那素衣少女一掌,頭也未轉,繼續吹著他手中的銀簫。

  但聞簫聲飄揚,那站在雙桅巨船上的十二個黑衣勁裝大漢,也逐漸被那簫聲控制,緩緩向後退去。

  那素衣少女一擊未中,立時掌指齊出,紛紛襲向袁孝全身各大要穴。

  袁孝一面縱身讓避那素衣少女的襲擊,一面繼續吹著銀簫。

  那素衣少女一連劈擊二十餘掌未中,突然停下手來,尖聲叫道:「你不要吹了!」

  袁孝怔了怔,取下唇邊銀簫,道:「怎麼了?」

  他記得母親發怒聲,曾經有過這樣尖銳又充滿淒婉的大叫,所以當他聽到這素衣少女尖叫後,不禁為之心神一震。

  原來那素衣少女眼看著上官琦、青城雙劍等人,都為那鐐繞耳際的簫聲控制,心中已大感驚慌。那知時間一久之後,連自己也開始心神受制,惶惶難安,不禁心頭大急。

  她平常雖能保持著過人的鎮靜和冷漠,但當她心神受制時,卻迸發出她少女該有的本性,不自禁地大聲尖叫起來。

  簫聲餘音,散入高空,江面上又恢復了原有的寂靜。

  驀地裡,一陣旋風捲過,掀起了一連串浪花,日光下閃閃生輝。

  但那美麗的浪花,轉眼間又混人滾滾的濁流中,滔滔江水,向東逝去,永無休止。但那層層波浪,卻一個接一個翻起來,前浪未平,後浪又起。

  那素衣少女掃掠了那起伏的浪花一眼,似是想起了什麼往事,輕輕地罩起了眉頭。但她凝神思索了一陣,搖搖頭,輕聲一歎,變成了滿臉茫然。

  站在江岸上的逍遙秀才唐璇,一直注意著那素衣少女臉上神情的變化。

  袁孝呆呆地站了一陣,說道:「你為什麼不讓我吹簫呢?」

  他天性純樸,對敵友之念,甚是輕淡,問來是那樣率直。

  這時,那素衣少女己恢復了鎮靜,冷笑一聲,道:「你吹得太難聽啦,聽得別人難過。」

  袁孝搖搖頭一笑道:「我剛剛學會吹簫,自是吹得不好聽了,不過,慢慢地我總是會吹好的。」

  那素衣少女星目轉動,嫣然一笑,伸出了纖纖玉手,道:「把你手中銀簫,給我瞧瞧好麼?」

  袁孝道:「不行,這銀簫是我師父相贈之物,豈能輕易給別人亂瞧。」

  素衣少女知他渾厚率真,說不行就是不行,勉強他也沒有用,當下縮回伸出的右手,說道:「小氣鬼,我瞧瞧也瞧不壞,怕什麼?」

  袁孝道:「我師父交待過我,這銀簫不能給任何人瞧……」他目光一掠上官琦,又道:「自然,我大哥要瞧,那就得給他瞧了。」

  素衣少女道:「你師父是什麼人?」

  袁孝道:「我師父就是我大哥的師父。」

  那素衣少女道:「你大哥師父又是誰呢?」

  袁孝道:「大哥師父,就是我的師父。」

  那素衣少女哼一聲,暗暗罵道:「看不出這猴頭猴腦的人,竟然這般滑頭!」冷笑一聲道:「你大哥和你是一個師父了!」

  袁孝喜道:「不錯啊,你一猜就中了!」

  那素衣少女雖然異常氣忿,但表面上,卻不得不保持鎮靜神態。她知道像袁孝這等渾渾噩噩的人,如若對他發脾氣,只有把局勢鬧得更僵,當下強忍胸中之氣,說道:「那人叫什麼名字?」

  袁孝道:「你問的哪個?」

  素衣少女道:「我問你的師父。」

  袁孝道:「問我師父麼,他叫什麼名字,我都不知道,如何能轉告你呢?」

  素衣少女怒道:「難道他沒名沒姓麼?」

  袁孝道:「他用不到名字了,我們喊他師父,也是一樣。」

  素衣少女道:「如果別人相訪,也喊他師父不成?」

  袁孝道:「我從來沒有見到過別人找他。」

  素衣少女氣得臉色鐵青,但卻無可如何。

  她剛才對袁孝攻襲,已看他身負絕世武功,動起手來,心中毫無制勝把握。何況他手中的銀簫,又是她最為害怕之物,只要他舉蕭吹奏,不但她控制的屬下難以禁受,就是她自己也有點無法忍受。

  形勢逼得她不得不強按下心中的忿怒,忍受著委屈,裝出一副勉強的笑容,說道:「你貴姓啊?」

  袁孝道:「我姓袁,我大哥姓上官。」

  素衣少女道:「我沒有問你大哥呀!」

  袁孝正容說道:「大哥是我生平第三個崇敬之人,你如何能不問他?」

  素衣少女道:「那麼第一個崇敬之人是誰?」

  袁孝沉思了一陣,道:「第一個是生我養我的媽媽。」

  素衣少女臉色一變,但瞬息之間,立時又恢復了平靜,道:「這第二個人呢?」

  袁孝道:「第二個人麼,是教我武功的師父。」

  素衣少女一雙星目,突然轉投到上官琦身上,接道:「第三個人。就是你那面色枯黃的大哥了廣

  袁孝輕輕歎息一聲,道:「大哥本是很漂亮、很聰明的人,可是……」他緩緩把目光移到杜天鶚的臉上,突然住口不言。

  素衣少女心中一動,舉手一揮,對上官琦和杜天鶚道:「你們回到大船上去吧!」

  上官琦應手縱身而起,飛落到大船之上。

  杜天鶚緊隨上官琦身後,也躍上大船。

  那素衣少女揚起玉腕一揮,低聲對袁孝說道:「怎麼樣,你可要和我們一起回到大船上麼?」

  袁孝望著躍上大船的上官琦,長長歎息一聲,道:「我大哥哥在那裡,我自然也要去了。」只縱身一躍,飛落到雙桅巨船之上。

  鐵木大師目送那素衣少女帶著上官琦等進入艙中,才揮手對歐陽統道:「幫主相召老衲等有何見教?」

  歐陽統回目望了逍遙秀才唐璇一眼,正待開已唐璇已搶先說道:「兩位大師、費大俠,昨夜迄今,恐尚未進飲食,兄弟已命屬下備好了素齋酒飯,請各位先行進點飲食,兄弟還有要事請教。」

  費公亮回頭望著那雙桅巨船,接道:「咱們去後,那素衣少女如趁機把巨船開走,咱們再想追她,只怕不易。」

  歐陽統道:「這個費大俠儘管放心,兄弟已下令敝幫中人,嚴密監視那雙桅巨船。只要一有行動,立時傳警相報,一面出手攔劫,江面兄弟已備有數十隻梭形快舟,無論如何,他們也難脫咱們監視。」

  逍遙秀才唐璇一晃手中摺扇接道:「據兄弟的看法,幾個時辰之內,這大船,決然不致有什麼行動。」

  費公亮道:「何以見得?」

  唐璇道:「那素衣少女登舟甚久,如要他去,早就該起碇了。但她遲遲不肯揚帆,據此而論,兄弟想他們,可能呆在此地有所等待。」

  費公亮道:「等待什麼?」

  唐璇道:「這個兄弟就不知道了,也許等人,也許等待援手。」

  費公亮兀自沉思了一陣,伸出右手握著唐璇一隻手,道:「久聞唐兄大名,今日一見,果是不同凡響,佩服至極。」

  唐璇笑道:「費大俠過獎。」抱拳對鐵木等一禮,道:「兄弟走前一步,替三位帶路了。」說完,當先轉身,向前行去。

  鐵木大師等相隨身後,走約二三里路,到了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下。大樹下早已擺好了豐盛的酒席,四個灰布褲褂的人,相候樹下。

  四人衣衫打補,一望即知是窮家幫中的人。

  唐璇揮揮手,道:「你們在四面瞭望,一有動靜,立時傳報上來。」

  四個大漢躬身領命而去。

  鐵衛周大志、神行柏公保,一直緊隨在歐陽統身後而行。歐陽統肅客就坐,兩人仍然並肩而立,一左一右站在歐陽統的身後。

  費公亮望了兩人一眼笑道:「幫主身後兩人,可是盛名江湖的神行、鐵衛麼?」

  歐陽統笑道:「江湖朋友們捧場,費大俠見笑了。」捧起酒杯,接道:「諸位請先盡此杯。」當先舉杯一飲而盡。

  鐵木大師道:「佛門戒酒,貧僧等以茶相代,聊表敬意。」

  費公亮飲完了兩杯之後,說道:「幫主把我們召到此地,不知有何見教?」

  唐璇微微一笑,接道:「諸位剛才出手,兄弟在一側觀戰。看眼下情景,只宜智取,不宜力爭。」

  費公亮道:「唐兄說得不錯,但不知有何妙策?」

  唐璇笑道:「兄弟相請諸位來此,一來進點酒飯,二則共商謀敵之策。」

  鐵木大師道:「唐兄足智多謀,學富五車,想必已智珠在握,老衲等願聞高論。」

  唐璇微微一笑,道:「老撣師誇獎了。兄弟一介儒生,混跡江湖,多蒙歐陽幫主賞識,付以窮家幫中軍師之位,愧無建樹,以報知遇,說來慚愧得很。」

  歐陽統道:「先生太客氣了,數年來借重大才,使窮家幫得以有今日之局,在下對唐兄相助之情,迄今感激不盡。」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無限感慨他說道:「但咱們窮家幫目前己面臨了前所未遇的勁敵。不過這強敵並非只對咱們窮家幫,對整個武林而言,也是極大的威脅。」

  鐵木大師道:「唐兄可是指那素衣少女而言麼?」

  唐璇笑道:「她不過是其中一個馬前小卒而已,真正的幕後人物,不知要比她厲害千百萬倍。」

  鐵木大師道:「那人不知是何等人物,唐兄想必已找出線索了?」

  唐璇道:「他就是江湖上傳說的滾龍王了,但他究竟是誰,眼下還無法弄得清楚。但那人武功高絕,智計過人,確非其他之人所能比擬!」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不但如此,而且他舉動神秘,始終以人皮面具隱遮住真正面目,活躍於江湖之上,有如見首不見尾的神龍,使人難測。」

  鐵木大師道:「唐先生這些話,不知何所依據?」

  唐璇道:「兄弟如沒有確實證據,也不敢隨便亂說。大師請問這位王兄,和敝幫中關兄,就知兄弟之言不虛了。」

  關三勝站起身來,說道:「此事是兄弟和王兄親目所見,決不有半點虛假。」當下把古廟見聞之事,極仔細他說了出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0:55:29

第三十五章 藥物妙論


  這一番話,使鐵木、凡木、費公亮等三個武林高手,也為之臉色一變。

  費公亮沉吟了一陣,間道:「關兄等就沒有看到那人的面目麼?」關三勝道:「當時情景,使人無法抬頭觀望,因為那神前供台擋住了視線。」

  夜鷹子王乾接道:「如若不是那神前供台,咱們雖可看得更清楚一點,但形跡亦將被人發覺。」

  鐵木大師道:「老衲雖然很少在江湖之上走動,但也聽過滾龍王之名。此人已在江湖上露臉甚久,但真正見過他的人,卻似極少。」

  逍遙秀才唐璇道:「何止極少,可以說絕無僅有,這倒使兄弟又想起一件重大的事情來了。」

  鐵木大師道:「願聞高論。」

  唐璇道:「明似歸隱,暗中領袖江南武林的雲九龍雲莊主,似是很久沒有消息了。其人和我們幫主私交甚篤,兄弟也和他見過兩面。」

  夜鷹子王乾道:「唐兄這一提,倒使兄弟也想起一件事了。」

  群豪的目光,一齊轉投到王乾的身上,似是對他的話,甚為關心。

  王乾重重地咳了一聲道:「雲九龍每年一度,總要邀集幾位知己,作洞庭之遊,十年來如一日,從未間斷。」

  費公亮突然接口說道:「王兄可能確定雲九龍是真正遊湖麼?」夜鷹子忽然哈哈大笑,道:「當然不是,他每年邀請的人,大都是武功卓絕之士,而且一遊三日。如說遊湖,只怕他難有每年一度的興趣,再說他們遊湖的日期,也似有一定時間。」

  鐵木大師道:「什麼時間?」

  王乾道:「好像是八月仲秋之後、九月十五以前,總在這一段時間中。」

  他舉起杯來,干了面前一杯酒,目光轉投到歐陽統身上道:「兄弟如果沒有記錯,歐陽幫主好像也是雲九龍邀請的常客之一。」

  歐陽統道:「不錯。數年之前,兄弟確實常常受他邀請。但最近幾年,幫中事務繁忙,無法分身,曾婉拒兩次,以後就未再接到過他的請柬了。」

  費公亮道:「歐陽幫主請恕兄弟饒舌,敢問雲九龍雲莊主,邀人遊湖的目的何在?」

  歐陽統道:「明裡說是欣賞深秋白葦的湖上景色,但據兄弟觀查,他可能在尋找一件什麼東西,與游之人都已看出了此點,雲九龍卻一直沒有提過。」

  鐵木大師接道:「老衲也常常聽人說過雲九龍領袖江南武林,但卻無緣一晤其人……」

  唐璇道:「雲莊主為人很和善。」

  鐵木大師接道:「但老衲卻聽人說過甚多的閒話,講他故作忠厚,實則奸詐;假裝歸隱,實在暗中發號施令,指揮江南綠林,坐地分贓。」

  唐璇笑道:「大師聽到之言,不能算不對,俠盜之分,本就微在一髮之間。雲九龍誠然作過不少傷天害理的事,但他也甚多仁俠行為,其人可算正邪之間,亦盜亦俠的人物。老禪師不論說他好壞,都該算對。」

  鐵木大師合掌宣了一聲佛號,道:「老衲聽人所談,自是不足採信。」

  唐璇道:「如若能有良師益友,常常勸戒得他不要任性,雲九龍當不難成為當今武林中一代大俠。」

  歐陽統無限感慨他說道:「雲九龍其人如何,兄弟不作評論;但他一身武功,確為當代中出類拔革的人,兄弟自歎弗如。」

  費公亮道:「可惜這樣一個英雄人物,兄弟卻無緣會見,日後還得借重歐陽幫主之力引見一下。」

  歐陽統道:「兄弟當效微勞。」

  唐璇一搖手中摺扇道:「但最近雲九龍卻似突然在江湖上消失一般,聽不到他一點消息了。」

  費公亮道:「唐兄可是懷疑滾龍王就是雲九龍的化身麼?」

  唐璇道:「兄弟可以肯定他說一句話,滾龍王決非雲九龍。」

  費公亮道:「世上盡多出人意外之事,唐兄別把話說得太滿。」唐璇笑道:「兄弟索性說幾句狂話,雲九龍不但不是滾龍王,而且也可能已為滾龍王所害。」

  費公亮道:「何以見得?」

  唐璇道:「長江為界,勢力明分。中窮南雲,控制了半壁山河。長江兩岸,中原一帶,不論發生何等情事,均無法瞞得我們窮家幫。不過敝幫歐陽幫主,做事一向持重,不肯輕舉妄動。未查明來人底細之前,不論其人在敝幫地面上作什麼事,我們都不輕易干涉。」

  費公亮道:「如果他採花傷命呢,貴幫也不管麼?」

  唐璇笑道:「這個,敝幫會派人暗中阻攔,不讓他得逞。直到查明他底細之後,屬於何門何派,敝幫就派人通知那一門派,自行派人拘回,以門規治罪。自然,如遇上他本門中不肯過問,或是江湖上獨行大盜,敝幫當然自行對付他們。」

  鐵木大師點頭說道:「老衲行經之處,民間無不把貴派視作護世生佛,中原數省,對貴幫可算感恩良深。」

  唐璇接道:「但雲九龍的作為,卻和敝幫大不相同。」

  費公亮輕輕歎息一聲,欲言又止。」

  唐璇目光環掃,似在查看鐵木、凡木、費公亮等反應,一掠群豪之後,接道:「江南武林道上,雖然不能說盡為雲九龍所控制,但卻以他的勢力最強。像滾龍王這般人物,如未得雲九龍的允准,他決不會讓他們在江南一帶如此放肆。」

  鐵木大師道:「但眼下情景,是滾龍王橫行江南武林道,雲九龍卻不聞不問。」

  唐璇道:「這就是叫人不解的地方了。不過滾龍王不是雲九龍的化身,在下可以斷言,因此兄弟擔心到雲九龍已經遇難了。」

  鐵木大師道:「雲九龍的聲望,不管有什麼事故發生,江湖定將極哄動地傳說,至低限度,江南黑白兩道,早該傳出此訊。」

  唐璇道:「如果他遇難之處,地處荒僻,事後他家又隱諱不言,蒙騙幾年,也非什麼難事……」他微一沉吟之後,又道:「也可能給滾龍王暗下毒藥,收歸己用。」

  全桌中人,似是都甚佩服他的分析,個個凝目而思,默不作聲。唐璇卻滯灑地揮動了兩下手中的摺扇,接道:「兄弟雖未見過滾龍王其人,但綜合本幫搜集的資料,確是一位文武兼具的一代才人。

  不論武功、智謀,都非雲九龍所能比擬,鬥智鬥力,雲九龍都非敵手。」

  費公亮插口接道:「歐陽幫主既和那雲九龍交稱莫逆,何妨修書一封,派人趕往雲家莊中瞧瞧再說?」

  歐陽統笑道:「費兄吩咐,兄弟一切遵命。」回頭對柏公保道:「你去借支筆來。」

  柏公保應命而去,不大工夫,捧著筆紙走來。

  歐陽統即席揮毫,片刻間成了一封書信,回頭對神行柏公保道:「你帶著這封信,立時起程,趕往雲家莊去,面呈雲莊主九龍。」

  柏公保接過書信向前走了兩步,說道:「如果雲莊主不在家呢?」歐陽統沉吟了良久道:「那你就請見雲夫人吧,要她當時拆閱,修書或口頭回話均可。」

  柏公保應得一聲:「記下了。」轉身過去,急急奔去。

  費公亮拱手說道:「久聞貴幫中神行箱公保之名,這往返一趟,不知要好長時間?」

  歐陽統笑道:「徒具虛名而已,一天也不過六七百里腳程。」

  唐璇接道:「以雲家距此路程推論,如果見得雲九龍本人,今夜二更左右,就可以回來了。但如見不得雲九龍,那就難說了。」

  夜鷹子王乾突然插口說道:「如若雲九龍故不相見呢?」

  唐璇笑道:「如以雲九龍和敝幫幫主的交情而論,只要他在家,斷無不見之理。不過能否找得雲九龍,並非重要關鍵,只要能把那只舟上素衣少女擒住,就不難查出那真正幕後人物。」

  他目光又緩緩掃掠了群豪一眼,只見群豪一個個靜坐不言。

  原來這些人自和那素衣少女等動手之後,已知強敵武功不弱,群豪都無信心能夠單憑武功生擒強敵,是以無人接口。

  唐璇輕輕一揮扇接道:「如果咱們憑藉武功,和那素衣少女等一行硬拚,縱然能夠勝她,也必將有所傷亡,因此兄弟主張智取擒敵。」

  費公亮道:「唐兄高論甚是,但不知用什麼方法求勝?」

  唐璇笑道:「以毒攻毒。他們擅用毒物,控制屬下,咱們就用毒物對付他們。兄弟已傳令敝幫中十二個精通水底工夫之人,把他們乘坐的巨舟,先行鎖起,必要時可以把舟底打通,弄沉他們巨舟,然後在水中生擒他們。但轉念又想到,他們既敢在水上停舟,或者也精熟水底工夫,兄弟才想改用『迷藥』。如能把他們迷倒過去,再生擒他們,當可兔去一場大戰。」

  他目光掃掠過鐵木、凡木,接道:「也許兩位老撣師對兄弟這等手段,有所不齒;但目下形勢非常,強敵不但武功過人,而且其中大都是被他們用藥物控制的無辜之人。這些人心神已非自己所能控制,剽悍絕倫,凶不畏死。兄弟剛才站在岸上觀戰,已看出一點端倪。青城雙劍固然是正大門戶中人,另」面色枯黃的少年,說不定也是正大門戶中高手,手如白玉,臉色枯黃,可能是用了易容藥物……」

  他說到興致高漲之處,忍不住微微一笑,揮動了兩下摺扇,接道:「說不定那人洗去臉上易容之藥,諸位都還和他相識呢。」

  鐵木大師道:「武林盛傳窮家幫中文丞、武相之名,今日一聆高論,當真是見面尤勝聞名了。」

  唐璇忽然一整臉色,說道:「兩位老禪師、費大俠,兄弟還有兩句不當之言,說出來希望諸位不要見怪才好。」

  鐵木怔了一怔,道:「老衲洗耳恭聆高論。」

  費公亮道:「唐兄有話,儘管請說。」

  唐璇笑道:「兄弟看幾位臉上神情,都似中了劇毒。不過受毒甚輕,發作時間,可能拖延甚久,說不定十天半月,三月兩月,不過如不早些療救,終究是個麻煩。」

  費公亮道:「這麼說來,唐兄是有能療治此毒的了?」

  唐璇笑道:「這很難說了。兄弟雖然知道一點用毒、解毒的辦法,但用毒一事十分龐雜。精於此道之人,常常會把多種絕毒之物,調和在一起,縱然是解毒聖手,也難一下子了然病情。」

  鐵木大師接道:「唐先生看看老衲師兄弟,是否也中了毒?」

  唐璇點點頭,道:「不錯,兩位老禪師中毒情況,要較費大俠嚴重得多。」

  鐵木道:「老衲運氣自行相試,但卻毫無中毒之感。」

  唐璇道:「目下一般武林中的朋友,大都有一種錯覺,認為憑仗自己精湛的武功,運氣行功之中,就可以覺出自己是否已經中毒。這辦法誠然不錯,但用毒之人、用毒之法,也不斷地改進,各種奇毒,混合使用,已是江湖上司空見慣的事了。可是數百年前已有人主張,把施用的毒物,改向人的神經侵入,不從腸胃經過,使人中毒之後,仍然不知不覺,直到毒性發作之後,受害人才有感覺,但為時已晚,縱然華忙重生,也無法療治了。」

  鐵木大師道:「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唐先生高論的是非凡。」

  唐璇搖頭微笑道:「秀才造反,紙上談兵。兄弟不過從書本上面看到,是不是這麼回事,還很難說,老禪師先別給在下捧場。」

  費公亮接口道:「唐兄的高論,確使人茅塞頓開,如聞晨鐘。」

  唐璇道:「好說,好說!用毒藥物,經過合成之後,產生了不少笑話。有很多主藥相剋、二毒齊解,辛辛苦苦調配的藥物,反而沒有了用。有很多藥性原不如何強烈的藥物,但經過其他藥物調合之後,立時變得兇猛異常。用毒的方法,也不斷隨著進步,有借風向放毒,有借水、火、暗器等施毒:藥物的顏色,也隨著改變,直到現在的無色無味,而且力量奇大,少許一點,就足使很多人受到毒傷。」

  他目光緩緩由群豪臉上掃過,接道:「像諸位所中的毒,那該是目下最為難防的毒物了。」

  他輕輕歎息一聲,接道:「兄弟聽關兄所說經過之情,諸位似乎只有在那『記死簿』上留名之時,是唯一中毒的機會。果真如此,那毒藥不是藏在『記死簿』中,就是藏在筆上了。諸位在簽名之中,不知不覺的,人已中毒了。」

  鐵木大師接道:「唐先生高論,甚有見地。老衲也已覺出中毒,不過目下情勢緊急,無暇療治,只有待回到少林寺後,再作道理。」

  唐璇道:「老禪師雖然忙碌,但也不能放任毒性盡情發作,最低限度,也該服用一點解毒性的藥物,使它發作慢些。」

  鐵木笑道:「唐先生可有這些藥物麼?」

  唐璇道:「兄弟閉門造車,從書上倣傚前賢,練成一種解毒之藥。但此物只適合用於一般毒藥,對這等奇毒絕倫的藥物,不知是否有效。」

  一面說話,一面探手入懷,摸出一個白磁瓶子,倒出來幾粒丹丸。分送到群豪手中,笑道:「兄弟這解毒藥丸,雖然未能醫得諸位毒傷,但服用沒有壞處,卻可保證。各位儘管大膽地服用下去。」

  費公亮似是仍不放心,舉起丹丸嗅了一陣,直待關三勝、王乾把藥物吞了下去,他才投入口中。

  鐵木、凡木兩人,倒很大方地把藥物吞下。

  唐璇道:「平常服下此藥之後,應該走動一陣,使藥力早些行開,但諸位都是身懷絕技之人,自是用不著走動了,只要運氣調息一下,以助藥力行開。」

  鐵木大師微微一笑,當先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群豪個個依樣施為,片刻之後,立時覺到一股熱力在丹田開始滾動,緩緩向四肢百脈流行。

  唐璇合上瓶塞,揣入懷中,目光緩緩由群豪臉上掃過,看他們眉宇間都泛起淡紅之色,心知藥物已經發生了效用,心中暗暗忖道:「這藥物行開之後,身體有一陣炎熱難過,如果不在事先說明,只怕要引起一場誤會。」

  忖思之間,鐵木大師已經睜開了雙目,兩道奇異的神光,逼視在唐璇的臉上。

  唐璇微微一笑,道:「老禪師可是覺得身上有點發燒麼?」

  鐵木點點頭,道:「不錯。」

  唐璇提高了聲音道:「不要緊,那藥力已和木師身上的奇毒接觸在一起,藥毒相沖,內腑中有了變化,大概不到一頓飯工夫,就可以轉好了。」

  就在他說話的當兒,費公亮和凡木大師都已睜開了眼睛。費公亮眼中充滿了怨毒,凝注在唐璇身上,但在聽唐璇解釋之言後,怒意稍消,冷笑一聲,問道:「唐先生的話,可是出自肺腑麼?」唐璇點頭笑道:「怪兄弟事先沒有說明,自是難怪費大俠心中誤會。」

  費公亮嘿然兩聲冷笑,道:「如若這藥物不是解毒藥物……」

  唐璇微微一皺眉頭道:「費大俠這般的不信任我,在下縱有蘇張之舌,也難以辯說得清楚,好在一陣功夫,諸位就可復元了。」

  費公亮雙眼一抬,望了歐陽統一眼,緩緩垂下頭去,暗運功力,右腳突然一招,點在唐璇「三陰交」重穴之上。這是太陰脾經、手陽明大腸經、足厥陰肝經三經的匯合重穴,唐璇受此一擊,登時如冰水兜頭澆下,全身一顫,臉色也變成一片慘白之色。

  歐陽統吃了一驚,道:「先生怎麼了?」

  幸得費公亮腳尖踢出之時,早已有了準備,只求震傷唐璇三經,用的是陰柔之力,暗勁雖大,但唐璇的身子,並未受到震動。如果不留心,很難看得出來,唐旋已中了暗算。

  只見唐璇探手入懷,摸出一方絹帕,擦去頭上冷汗,笑道:「不要緊,大概昨夜受了一點風寒,身體稍感不適,坐一會就可以好了。」

  費公亮忽然回目對鐵木大師等說道:「兩位老禪師可好些了麼?」鐵木道:「內腑微覺翻動,身上有些發熱,不過並未加重。」

  費公亮微微一笑道:「如果咱們今天不是服用的解毒藥物……」

  唐璇接口笑道:「要是費大俠被兄弟毒藥毒死,大概兄弟也難以活得下去了。」

  費公亮點頭笑道:「如果唐兄心中無鬼,大可不必害怕。」

  唐璇道:「江湖上久傳費大俠難以對付,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了。」

  費公亮道:「兄弟別無可取,唯一的長處是生平不願吃虧。」

  唐璇已覺出下半身開始麻木,右手也有著酸麻的感覺。但他仍然保持鎮靜神態,笑道:「費兄現在可以放心行功了吧!」

  兩人這種鋒芒相對之言,只聽得在座之人,一個個莫名其妙。十幾道目光,一齊投注在兩人身上。

  歐陽統看唐璇面色逐漸好轉,長長歎息一聲,道:「先生身體素弱,又為幫中事勞心策劃,體質越發的不如以前了。既感不適,不如早些離席去休息一下如何?好在兩位大師、費大俠,都是氣度恢宏之人,當不致責怪先生失禮。」

  唐璇淡然一笑,道:「多謝幫主關心,屬下雖然有些不適,但自覺還能支持得過。兩位老禪師、費大俠,都是武林中身份崇高之人,豈可失了禮數?」

  歐陽統聽他如此答覆,倒不好意思再勸,微微一笑,道:「先生精通醫理,素有藥到病除之能,既然不願避席而去,那就自行服一點藥物如何?」

  唐璇道:「不用啦,屬下此時亦好轉多了。」

  其實因他右臂已感到麻木,取藥極感不便,怕在取藥時,歐陽統看出不對,故而用言詞掩遮過去。

  鐵木大師已然感覺出情勢不對,回頭望了費公亮一眼,道:「費兄覺著怎麼樣了?」

  費公亮道:「兄弟還有些發燒,不知老禪師怎麼樣了?」

  鐵木道:「唐先生說的不錯,老衲現在已覺身上輕鬆甚多。」

  費公亮尷尬一笑,道:「在下還未覺到。」說完,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席間,突然問沉寂下來。

  歐陽統亦似是看出一點蛛絲馬跡,回頭低聲吩咐鐵衛周大志幾句,周大志不住的點頭後,急奔而去。歐陽統卻站了起來,緩步走到唐璇身旁,低聲說道:「先生當真是有點不舒服麼?」

  唐璇緩緩轉過臉來,以目示意歐陽統不要多管,然後大笑說道:「屬下自知保重,幫主快請歸坐。」

  歐陽統對他素來信服,見他以目示意相阻,知他定有用意,只好步歸原位落坐。

  閉目調息的費公亮,突然睜開眼來,笑道:「唐兄之藥,果然功效神奇,兄弟已覺藥力在發動中。」

  唐璇笑道:」幸甚,幸甚。但望費大俠服下的藥物,別再碰上意外。」

  費公亮突然挺身而起,說道:「唐兄如果能夠信得過兄弟,咱們借一步說話如何?」

  唐璇道:「不知費大俠有什麼教示?」

  費公亮道:「兄弟有點事,想請教唐兄……」

  唐璇微微一笑,搖搖頭,仍然靜坐不動。

  費公亮心中一動,暗道:「他身上傷勢可能已經發作,只怕已無法行動了。」

  心念一轉,伸出手去,抓住唐璇左腕,暗用真力一托,把唐璇的身子托了起來。

  唐璇借勢移動腳步,兩人一齊向江邊走去。

  歐陽統突然站起身子,似欲追去。鐵木大師卻橫手一攔,低聲說道:「幫主放心,費公亮再膽大,也不敢傷害唐先生,他們可能有事相商。」

  歐陽統心中雖然懷疑,但見鐵木大師勸阻,自是不好再強行出手。但兩道目光,卻一直盯在費公亮和唐璇身上。

  只見兩人走在一棵樹下,對面坐了下來,費公亮雙手揮動,似乎在和唐璇磋商一個什麼問題。

  大約有將近一頓飯工夫之時,兩人已一齊起身走了回來。

  凝目望去,只見唐璇已恢復了正常神情,臉色紅潤,笑容隱現。

  鐵木大師長舒一口氣,放下了心中一塊石頭,笑道:「兩位都擅智謀,這一番談話定然已有對敵之策。」

  唐璇笑道:「費大俠不但武功強過我,就是謀略運籌,也不在兄弟之下。」

  費公亮大聲說道:「好說,好說!在下如何能及得先生萬一!」

  鐵木道:「兩位不用客氣了,請論正事要緊。不知咱們要如何對付那素衣少女?」

  唐璇抬頭望望天色,道:「在下已派人攜帶『迷醉』的藥物,混在他們大船之下,也許天色入暮之前,就有消息,最遲也不會超過今夜子時以前。」

  鐵木大師道:「唐先生之意,是在等待到回音之後,咱們再去找他們,是麼?」

  唐璇道:「如若迷藥生效,咱們可節省不少力量。」

  費公亮道:「如若被人事先防止,難以得手呢?」

  唐璇道:「那咱們只有另想別法了……」

  他微微一頓後,又道:「不過在下想來,這等攻其無備的計劃,大概不致失敗。可慮是他們的援手,在迷藥尚未發作之前趕到,及時解救。」

  鐵木道:「不知先生何以知他們還有後援之人?」

  唐璇道:「在下在這附近查看敵蹤之時,曾經發現了幾處暗記。

  那暗記指示的方向,正是此地江畔,兄弟派人四處查看,果然發現不少同樣的暗記,殊途同歸,那些暗記最終的目標,都是指向此地。經兄弟綜合所得,仔細研究,覺出那暗記,正是指示後援之人的路標。

  因此,兄弟覺著他們停舟此處,必有用心。」

  費公亮笑道:「這麼吧,兄弟先扮作漁夫模樣,混入那雙桅巨舟上瞧瞧。」

  唐璇笑道:「不用了,那巨船四周,都有我們窮家幫中的快艇圍守,逃走決計不會。船上有了什麼變化,也逃不過我們派守在四周的監視。」

  鐵木大師道:「咱們離開那江畔時間已久,不如返回瞧瞧去吧!」他似是覺出自己此言,說得太過匆急,別人難以聽懂話中含意,站了起來,接道:」老衲等此次南來,奉有掌門方丈之命,不論如何,非得查出閔老英雄的死亡經過。目下既難查明,看來只有把那素衣少女生擒之後,帶回寺中覆命,敝寺中門規森嚴,掌門方丈既已傳出令諭,決計不能空手而返。」

  歐陽統道:「兩位大師,可想憑藉武功,擒那素衣少女麼?」

  鐵木道:「如若貴幫能夠施用迷藥迷倒,老衲等自是願意省些氣力。不過那素衣少女似乎是此一事件中的關鍵,只怕貴幫也需要她招供經過,這一點老衲想請歐陽幫主破例賜助。」

  歐陽統笑道:「這個在下自是應該幫忙。不過如真能生擒了那素衣少女,敝幫亦必要從她身上曉得一點真實情形,找出那幕後人和敝幫作對的原因。」

  鐵木大師為難地笑了一笑,沉吟不語。

  歐陽統頓了一頓,接道:「此事倒有一個變通的辦法,不知大師是否同意?」

  鐵木道:「什麼變通辦法?」

  歐陽統道:「擒住那少女之後,先由本幫追問出下落之後,再由大師帶走如何?」

  鐵木道:「不知貴幫要在何處訊問於她,可是帶她回到貴幫根據之地麼?」

  歐陽統道:「既有兄弟在此,倒不必帶她返回敝幫中去,就在此地問問她也就是了。」

  費公亮突然插嘴說道:「如若她不肯說呢?」

  歐陽統道:「如非動手相搏,或是必須追問之事,兄弟一向不主張嚴刑逼供。但這素衣少女情形不同,無論如何,敝幫也要查個水落石出。」

  夜鷹子王乾道:「幫主、大師,目下暫別談此事,待咱們擒了那素衣少女之後,再談不遲。」

  鐵木大師道:「事先如不談好,事後爭執,那就更叫人為難了,倒不如事先談妥的好。」

  歐陽統道:「大師所見極是,敝幫縱然先行查訊也決不致超過十二個時辰。」

  鐵木歎息道:「幫主一言九鼎,老衲相信得過。目下老衲想借毒藥還未發作之前,早些動手,也好助幫主一臂之力,早把強敵制服。」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0:57:21

第三十六章 智取力敵


  追遙秀才唐璇抬頭望望天色,接道:「諸位請再稍候片刻,如若仍無消息,咱們再計劃出手不遲……」他頓了一頓,正容接道:「諸位確實都已中毒,不是兄弟危言聳聽,如不早日治癒,勢非留下禍害不可。如果各位能夠自療,希望早日著手;萬一不能自療時,請到洞庭湖君山敝幫總寨,兄弟當設法替諸位療治。限期不能超過一月,兄弟決定兩個月內,一直在君山總寨,等候諸位。」鐵木合掌一禮說道:「先生的盛情,老衲感激不盡。我們少林寺中,也有療毒的藥品,但不知是否能夠療治此毒而已。如若無能療治,自當在限期之內,趕往君山請教先生。」

  費公亮欠身而起,神情恭謹他說道:「兄弟只怕也要借仗先生的大力了。」

  唐璇抱拳還禮,笑道:「不敢,不敢。兄弟以得替幾位療治毒傷為榮。」

  歐陽統突然長歎一聲,端起桌上酒杯,說道:「諸位再請進杯水酒吧!」當先舉杯,一飲而盡。

  鐵木眉頭一皺,道:「幫主似有著重大心事,不知老衲等是否有幸一聆?」

  歐陽統無限感慨他說道:「兄弟自接了窮家幫幫主之位,已然二十餘年,不但抱負未展,而且連年經歷大變,一點雄心,亦似江水東逝。如非十多年前巧得唐先生代為籌劃敝幫大計,只怕『窮家幫』三個字早已成為武林陳跡。難得幾年來風平浪靜,想不到閔老英雄之死,又牽出一番武林風波。」費公亮突然大笑一陣,接道:「江湖上的風險,有如江水浪花,一波接一波,永無休止。兄弟封劍十年,絕跡江湖,但最後怎麼樣,仍然被牽纏進是非恩怨,逼得重人江湖……」

  他也感慨地歎了一口氣,道:「看來江湖盛名,如籐纏樹,一旦涉足,永難拔身。你不找人,人會找你;活在世上一日,恐永遠無法置身事外。幫主的威德、盛名,在座者無出其右,盛名已成,累所難免。聽兄弟相勸,歐陽幫主還是死了擺脫江湖是非之心。」

  歐陽統抬頭望天道:「今日可是七月十四了麼?」

  鐵木道:「不錯,正是七月十四日。」

  歐陽統說道:「諸位如果想要唐先生療治身受之毒,務望在九月十五之前,趕往君山。過了九月十五,唐先生就不在君山了。」

  費公亮奇道:「不在君山了?」

  歐陽統道:「不錯,我和唐先生相約十年的限期已滿。九月十五日,唐先生即將和敝幫告別,放下他十年來一手策建的基業,避世深山!」

  關三勝聽得跳了起來,道:「什麼,他要走了?」

  歐陽統道:「我請先生相助之時,已和他約好了要幫助我們十年。目下限期既到,自是不能對先生失信。」他目光流露出無限依戀之情,望了逍遙秀才唐璇一眼。

  關三勝突然大聲叫道:「唐兄,你當真要走麼?」

  唐璇輕輕揮搖一下手中摺扇,道:「還有兩月時光,到時再談不遲,眼下還是先謀對敵之策。」

  窮家幫中內部之事,鐵木、凡木、費公亮,都不好插嘴接口,但他們似是也覺得唐璇對窮家幫極為重要。他的走,對窮家幫而言,的確是一個無法彌補的損失。

  一時間,酒席上完全沉默下來。

  忽然間,一陣步履之聲,衝了過來。兩個身著灰衣的窮家幫中弟子,急急趕了過來。

  從兩人慌急的神色間,群豪都可看出他們非無因而來。沉默微帶哀傷的空氣,突然間變得緊張起來。

  唐璇霍然站了起來,問道:「敵人來了援手,是麼?」

  那兩個灰衣人,停了下來,齊齊抱拳一禮,由左面一人說道:「弟子等奉命巡查咱們埋在四面要道的明樁、暗卡,發覺了四五處樁子已經被人掃去。」

  關三勝大聲接道:「有這等事,咱們派的人呢?」

  右面一個灰衣人道:「弟子等查了三明二暗五處樁卡,派守的人都已死去多時。」

  歐陽統也似是為這驚人消息一震,接口說道:「他們怎麼樣一個死法?」

  右面那灰衣人接道:「似是中了一種什麼歹毒暗器,全身不見傷痕,但膚色卻變成了鐵青之色。」

  鐵木大師突然接口說道:「那屍體現在何處?」

  兩個灰衣人齊齊答道:「停放原處未動。不得幫主之命,我等不敢擅自移動屍體。」

  唐璇道:「諸位請安心飲酒,由我和關兄先去查看一下,再作計較。」

  費公亮道:「不行,這班人手段毒辣,無與倫比,由兄弟陪同唐兄、關兄一行,也好多一個幫手。」

  歐陽統突然回頭對鐵衛周大志道:「你去召四十八傑,要他們留一半監視那雙桅巨舟,分一半人趕來此地聽候調遣。」

  鐵木大師本想出言相阻,但一想人家窮家幫中內部之事,自己出言干涉,未免不妥,當下把衝到口邊之言,重又嚥了回去。

  夜鷹子王乾突然站了起來,道:「我也隨唐兄去一趟吧!」

  唐璇微微一笑,目光緩緩掃過席面,說道:「既有關兄隨行,又有王兄相助,兄弟自是萬元一失。諸位稍坐片刻,在下去去就來。」彈袖而起,吩咐那兩個灰衣人道:「你們前面帶路。」

  兩個灰衣人依言轉過身去,緩步而行。

  他們素知唐璇不會武功,故而不敢放腿疾奔。

  關三勝、王乾相繼起身,隨在唐璇身後而行。

  行約三十丈,道旁突然轉出一輛騾車,車上人一身黑衣,頭上戴了一個大草帽,掩遮住他的頭臉。王乾幾度側目相視,但那人卻似有意迴避一般,巧妙地避過王乾的目光。

  關三勝低聲說道:「這一段行程,只怕不近,先生還是請上車趕路吧!」

  唐璇微微一笑,舉步登上騾車,說道:「兄弟登車趕路,時間上要快速甚多,恭敬不如從命了。」

  那兩個帶路的灰衣人一見唐璇登上騾車,立時放開了腳步,向前疾奔。

  只見那車前黑衣人,長鞭一揚,騾車立時疾向前面馳去,緊迫那兩個灰衣人的身後。關三勝、王乾,一左一右地隨在車後奔行,一面流目四顧,打量四外的景物,又可兼護唐璇的安全。

  行約一盞熱茶工夫,到了一個岔道交叉所在。那兩個灰衣人停了下來,伸手指著道旁一叢深草,說道:「咱們派在此地的暗樁,已經被人除去,屍體就在那草叢之中。」唐璇摺扇一揮,那駕車的黑衣人突然一帶緩繩,輕靈迅快地馳近草叢。

  凝目望去,果見一具屍體,倒臥在草叢之中。

  這時,關三勝、王乾,都已趕了過來。關三勝探手一把抓住那具屍體,想把他翻轉過來,看看是什麼人。

  要知窮家幫的勢力遍及中原數省,人數眾多,除了幫中一些武功高強、身份較高的弟子之外,大多數人關三勝並不認識。

  忽聽唐璇低聲喝道:「關兄不可造次,別動屍體。」

  關三勝手指已和那屍體相觸,聽到微微一怔,道:「怎麼?」

  唐璇笑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你折一截樹枝,把那屍體撥轉過來,讓我看看他的臉色。」

  關三勝道:「酸秀才就是愛耍花樣,我不信死了的人還會放出什麼暗器不成。」他口中雖如此說,但行動卻依照了唐璇的吩咐,折了一截樹枝,把那屍體撥轉過來。

  唐璇凝目望去,只見那死者的屍體,滿臉鐵青之色,既似是中了什麼絕毒的暗器而死,又像是被人施展斬脈手法,斬傷了經脈,聚血而死。

  他回頭望了兩個灰衣人一眼,道:「你檢查過他全身沒有傷痕麼?」

  兩個灰衣人雙手垂膝,恭恭敬敬他說道:「屬下等已仔細地查過了,屍體上確無傷痕。」

  唐璇略一沉吟,笑對關三勝道:「兄弟不通武功,有勞關兄看看他,是毒藥暗器所傷呢,還是被人斬傷經脈而死?」

  關三勝呼細在那人身上瞧了一陣,道:「他身上確無傷痕,看來倒像是被人封穴斬脈手法所傷,行血積聚而死……」

  他微微停頓一下,接道:「如果你不讓我用手觸摸那屍體,一時之間,我也無辦法識出來。」

  唐璇笑道:「你們在『記死簿』上寫下名字的短短一瞬工夫,就會中毒,何況你要極仔細地檢查屍體。如果敵人在那屍體衣服上,放了烈性的毒藥,中人立時暈倒,不知你如何防備?」

  關三勝道:「這個……」

  唐璇笑道:「不用這個那個了,我只問你,萬一你中毒之後,怎麼辦呢?」

  關三勝微微一笑,不再接口,用手中樹枝撥轉開那長垂的散發。極仔細地在那屍體頭上也查了一遍,道:「我可以肯定他說他不是傷在暗器之下了,而且傷在背後,可能來人武功甚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傷了他的經脈。」

  唐璇道:「這等武功,是不是算得很好?」

  關三勝道:「不錯,這應該算是屬於上乘武功。一般而論,江湖上甚少人具此身手。」

  唐璇突然一整臉色,接道:「可見咱們遇上了勁敵。看來他們早已有備,今日之局,鹿死誰手,倒是難以預料……」

  他轉過臉去,望了那灰衣人一服,道:「那些屍體,現在何處,帶我去看看。」

  兩個灰衣人領命帶路,又走了兩處地方。這些人似都是被一種暗器所傷,或是被人下手所傷,每個死去情態,也都大同小異。

  唐璇迅快地看完了傷勢情形,吩咐刀。兩個灰衣人道:「你們設法把這些屍體集中一起,然後放起一把火來,把他們火化之後,裝殮起來。」

  兩個灰衣人道:「唐爺放心。」

  唐璇抬頭望望天色,道:「咱們回去吧!」

  關三勝知他一向心細如髮,不論對什麼事,非要查出個所以然來。但對此事卻大而化之,不求深入,心中十分奇怪,怔了一怔,問道:「咱們就這樣回去?」

  唐璇正容說道:「不錯,咱們得早些回去,重新佈署一番。」低聲吩咐那黑衣人道:「走啦!」

  那黑衣人一抖韁繩,騾車突然飛奔而去。

  關三勝、夜鷹子相互望了一眼,緊隨在騾車之後,放腿而奔。

  車行迅速,片刻間已回到筵席之處。歐陽統等正在等候,一見唐璇歸來,立時齊齊起身相迎。

  鐵木大師一合掌道:「先生可有發現麼?」唐璇緩步下車,一面拱手還禮,答道:「那素衣少女停舟江畔,仍似是早有預謀……」

  歐陽統一皺眉頭道:「難道她停舟不發,是有意相誘咱們不成?」

  唐璇舉步人席,正容答道:「就目前情勢而論,頗有此象。但咱們追蹤來此一事,事先毫無計劃,臨時決定;縱然幫中早有內奸,也無法及時把此訊告訴敵人……」話至此處,突然停了下來,目光環視了全場一眼,接道:「但目下情勢,又使人不得不生疑念。但不論如何,不外兩個原因。」

  費公亮向以料事準確自負,聽得唐璇之言立時凝神推索。

  全場中立時沉寂下來,群豪似都在用心推索唐璇之言。

  大約過了一盞熱茶工夫,費公亮當先說道:「唐兄可是懷疑我們這班人中,有通敵之嫌嗎?」說話之時,目光炯炯逼視在夜鷹子王乾的臉上。

  夜鷹子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唐璇微微一笑,道:「這個兄弟怎敢多疑?諸位之中,果有通敵之人,也無法在這段時間中把此訊傳給對方。兄弟所指兩個原因,乃敝幫中事,如果對方派有內奸,那內奸極可能就在我們幫主身側。」

  關三勝正容說道:「就在幫主身側,你別胡開玩笑了,追隨幫主身側之人,個個都有十年之上的光陰。」

  唐璇輕輕地咳了一聲,接道:「那第二原因,可能是對方別有所圖,剛好被我們趕上。」

  鐵木大師道:「老衲覺著,這第二個原因可能較大。」

  費公亮點點頭說道:「兄弟也有同感。」

  這時,突然傳過來一聲淒厲的大叫,一條人影,急急奔了過來。

  群豪被那大叫所動,一齊轉頭望去。

  只見一個身著藍衣的大漢,急急奔了過來。

  他似是拼盡餘力,向群豪這邊趕來,但人卻步履踉蹌,顯然不支。

  歐陽統一皺眉頭,低聲對關三勝道:「你快去扶他過來。」

  關三勝依言奔了過去,可惜已晚了一步。那藍衣大漢已然力盡筋疲,摔倒在地上。

  逍遙秀才唐璇高聲道:「關兄快把他抱過來,看看還有救沒救?」

  關三勝伸手一把,抓起那大漢的衣服奔了過來,輕輕放在唐璇面前。

  鐵木大師低頭看去,只見那大漢年約四旬上下,臉色鐵青,僅餘下一縷細若游絲的呼吸,目注歐陽統合掌歎道:「阿彌陀佛,這人可是貴幫中的弟子麼?」

  歐陽統搖頭說道:「不是,要是本幫中的弟子,在下也不致這般驚訝了。」

  費公亮奇道:「他既非貴幫中人,不知何以能混過貴幫弟子的監視?」

  歐陽統道:「這就是兄弟的不解之處了。」他緩緩把目光移注在唐璇身上,接問道:「先生看他還有救麼?」

  唐璇仔細在那大漢身上查看了一遍,道:「此人受傷雖重,但他元氣尚未完全消失,只要點他幾處經脈,再服用一點藥物,就可暫時清醒過來。」

  歐陽統道:「既然能使他清醒過來,那是最好不過,先生就趕快動手吧!我還有幾句話要問他。」

  唐璇探手入懷,摸麼一個瓶子,低聲對關三勝道:「關兄快些點他『期門』穴。」

  關三勝依言出手,點了那人的「期門」穴。

  唐璇一伏身子,把那玉瓶中藥物,倒出一粒,投入那藍衣大漢的口中。

  費公亮暗暗道:唐璇一口答允替我們療治毒傷,還不知他的醫道如何,當下凝神相望。

  片刻之後,那仰臥在地上的藍衣人突然長長吁一口氣,挺身坐了起來。

  歐陽統雙目注在他的身上,間道:「朋友貴姓?」

  那藍衣人目光環掃了一周,答道:「我姓洪,哪一位是窮家幫的幫主?」

  歐陽統道:「在下便是,朋友有什麼話,儘管說吧!」

  那藍衣大漢打量了歐陽統一陣,說道:「有一封信,請幫主過目……」他掙扎著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遞交到歐陽統的手中。

  歐陽統伸手接過,正待拆閱,突然聽逍遙秀才喝道:「幫主且慢。把信交給屬下拆看如何?」

  歐陽統微一沉吟,把手中書信交了過去。

  唐璇伸手接過,放在摺扇之上,並不即時拆閱,目光卻投注那藍衣大漢的臉上問道:「這封信,不知是哪位交你送給敝幫幫主?」

  那藍衣大漢,淒涼一笑,道:「怎麼,你心中懷疑我麼?」

  唐璇笑道:「哪裡話,不過敝幫幫主一向拆閱來函,大部都是在下代行,這一次自也是不能例外。」

  那藍衣大漢吃力他說道:「好吧!不論你們哪個拆閱都是一樣,我只要把這封信交到窮家幫的幫主手中,此行目的已達。你們哪個拆閱這封信都無關緊要,也與我不相干了。」突然掙扎著轉過身子,緩步而去。

  關三勝冷哼一聲,道:「好啊!你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世間那有這般便宜的事,給我站住!」大步追了上去。

  唐璇突然提高了聲音,接道:「洪兄一路平安,請恕兄弟等不送了。」

  一面搖手阻攔住關三勝,不讓他追攔那人。

  只見那姓洪大漢的背影,在寬闊的路上閃動了一陣,逐漸遠去。

  唐璇把手中的信,緩緩舉了起來,說道:「咱們不可不存幾分防人之心。」

  歐陽統伸手接過,展讀了一陣,臉色突然大變。

  唐璇似是已料定了這封信中必有動人心魄的事情,是以當他目睹幫主容色大變時,無驚駭之情。

  倒是鐵木、凡木大師,看得似是心中有些不安。

  鐵木大師合掌當胸,低聲問道:「幫主可有些不舒服麼?」

  歐陽統沉重、悲苦的臉色,經過了片刻的冷靜後,似是改變了甚多,隨手把那封函件,揣入懷中。

  唐璇雖也想一閱那函件,以明究竟,但卻不便向歐陽統提出,只好悶在心裡,暗暗忖道:「過去,他不論什麼重大之事,都須經我同意,不知道這一次何以不肯把那函件交給我閱讀一番?」

  鐵木大師看他不理自己問話,心中甚覺奇怪,微微一皺眉頭,提高聲音道:「歐陽幫主可是有些不舒服麼?」

  歐陽統自閱讀那封信後,立時變得有些神不守舍,聽得鐵木大師大聲喝叫之言,如夢初醒,口中「啊」了一聲,道:「兄弟身體很好,多謝大師關心了。」

  唐璇微微一笑,拱手對鐵木大師說道:「老禪師準備幾時回少林寺去?」他已發覺鐵木大師對歐陽統的神情,動了懷疑,趕忙用話岔開。

  鐵木大師道:「這個就很難說了。老衲等奉命下山,查詢閔老英雄的死因,一日查不出內隱老衲等就無顏回山。」

  唐璇道:「眼下閔老英雄,似已是江湖一個疑案。唯一追查的線索,就是向那素衣少女身上下手……」

  鐵木道:「眼下情勢只有如此,不能查出內隱只有設法把她帶回寺中去了。」

  正談話間,忽見鐵衛周大志,帶著二十幾個身著灰色長褲短襖的人,急急奔來。

  這些人背上都交插著兩件兵刃,一個個精神飽滿,步履矯健,一望即知,每人都有著特殊武功基礎。

  這些人相距群豪尚有四五丈,就一齊停了下來。

  鐵衛周大志急步奔了過來,躬身對歐陽統道:「已遵幫主之命,調來二十四傑,恭請幫主吩咐。」

  歐陽統經這一陣冷靜之後,神志已恢復甚多,揮手對周大志道:「先讓他們在這裡休息一下吧!」

  周大志道:「敬領幫主令諭。」轉身向前走去。

  歐陽統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急道:「站住!」

  周大志回身說道:「幫主還有什麼吩咐?」

  歐陽統道:「那雙桅巨舟動靜如何?」

  周大志道:「和剛才一樣。那通往巨船的小舟上,仍然有人防守,雙桅巨舟仍然無起碇而行的跡象。」

  歐陽統道:「咱們盯住那巨舟的梭形快艇,還守在四周麼?」

  周大志道:「幫主沒有下令,自是不敢撤守。」

  歐陽統一揮手,周大志轉身而去。鐵木回顧了唐璇一眼,道:「眼下情勢,似是大風暴前的一段平靜。強敵援手已到,貴幫中馳名江湖的四十八傑等精葷高手,也已準備集中此地,一旦動起手來,定然十分慘烈……」

  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老衲之意,想在強敵還未現身前,咱們先行出手,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唐璇道:「老禪師如已胸有成竹,在下自是不便勸阻。」

  鐵木大師笑道:「老衲想先去江畔瞧瞧那雙桅巨舟動靜,再看機會出手。」

  歐陽統目光一掃唐璇,說道:「先生……」

  唐璇不容歐陽統再說下去,接道:「眼下強敵援手,已經趕到,再拖下去,局勢未必對我有利。如若兩位大師希望以武功制服那素衣少女,也不失為上策!」

  歐陽統聽得唐璇這麼一說,自是不便再勸阻鐵木大師,只好默然不語。

  鐵木大師拱手對唐璇一笑,道:「敝寺中掌門人令出如山,如若被那素衣少女兔脫,老衲等空手返寺,實在無法向掌門方丈交待。也許我等躁進,有礙先生的全盤計劃;但情非得已,尚望先生海涵一二。」

  說完,轉身向江畔行去。

  費公亮道:「在下和這兩個老和尚相交數十年,理應去幫他們一陣。」

  唐璇笑道:「費大俠儘管請便。」

  費公亮微微一笑,轉身一躍,疾向二僧追去。

  歐陽統正待傳諭幫中高手,趕往江畔相助,卻為唐璇揮手阻止。

  但見幾條人影,疾奔而行,閃了幾閃,消失不見。

  唐璇目睹幾人去遠,才輕歎一聲,說道:「兩位少林高僧急於出手搏敵,無非是怕咱們搶了先著。那時,既不好相求咱們把那素衣少女交他們帶回少林寺去,又不好硬逼咱們交出人去……」

  他目光先停注在歐陽統臉上,沉吟了片刻,接道:「另一件事,乃幫主剛才閱讀那藍衣大漢送來的函件之後,神態失常,也使他們大感不安。以幫主在武林的身份地位,竟然閱讀過一封來函後,一付神不守舍模樣,那是自難怪別人多心,妄加推測。」

  歐陽統輕輕歎息一聲,欲言又止。

  唐璇的目光何等銳利,察顏觀色,已知歐陽統心中還有著無比的痛苦,當下岔開話題,道:「少林高僧搶先出手,志在捷足先得。幫主是否有意相助他們,還得早作裁奪。」

  歐陽統精神一振,道:「縱然那素衣少女先為少林僧所擒,咱們也不能不予援手。」

  庸璇笑道:「這個幫主儘管放心:兩位少林高僧,縱然獨力擒得那素衣少女,也將先送到咱們窮家幫來,請幫主審訊之後,才令帶走……」

  他一揮手中摺扇,搖頭一陣輕歎道:「不過,他鎩羽而歸的成份,大過生擒那素衣少女很多。」

  歐陽統道:「鐵木、凡木,乃當今少林寺中第一流的高手,不但在少林寺中有甚高的聲譽,就在整個武林之中,也是身列第一流的高手,費公亮更是譽滿四海。剛才和那素衣少女屬下相搏,好像都沒有用出全力,如若三人全力以赴,只怕勝算要多於失敗。」

  唐璇微微一笑,道:「幫主看法,自有見地,但屬下卻持不同之見。那素衣少女手下之人武功如何,不去說它,單是青城雙劍和那面色枯黃的少年以及那個似人似猿的怪人,就夠鐵木、凡木和費公亮對付了……」

  說罷,微微一沉吟道:「鐵木大師急於早擒那素衣少女回山覆命,又怕那素衣少女落在咱們手中,不便啟齒討回,故而想捷足先登。但他們這一攪,對咱們安排之事,並無大礙,說不定還有小助。但幫主如若決定出手相助他們,那就不妨調派幫中幾個高手登舟相助,既可保全和少林門下的交情,也算參與了這場搏鬥。萬一鐵木、凡木武功高出屬下預料之外,能夠排除障礙,擒得那素衣少女,咱們也好名正言順地參與審訊。」歐陽統道:「先生說得不錯,咱們到江畔瞧瞧去吧。」當先向前走去。

  唐璇、關三勝、王乾等魚貫而行,周大志帶著二十四傑緊隨幾人身後相護。

  幾人走到江畔時,雙方已動上了手。

  鐵木、凡木已經衝過小舟,躍落到大船之上,正在和青城雙劍相搏。

  守那小舟的已不是那面色枯黃的少年,換成譽滿關外的神鞭杜天鶚。

  只見他軟鞭飛舞,挾帶著呼嘯的破空金風,正和費公亮打得難解難分。

  那半猿半人的怪人,以及那面色枯黃的少年,一直沒有露面。

  這兩個人已在逍遙秀才唐璇心目中構成了神秘人物,也是他最注意的人物。

  枚天鶚顯然不是費公亮的敵手,手中軟鞭的招術逐漸鬆了下來。費公亮卻是愈戰愈勇,攻勢凌厲絕倫。

  歐陽統一掃搏鬥形勢,低聲對唐璇說道:「咱們可要派人助戰麼?」

  唐璇笑道:「請關兄去一趟吧!」

  關三勝微微一笑,道:「我要幫助哪個,青城雙劍和鐵木、凡木,正打得勝負難分,我出手幫忙,甚難出手。費公亮似已搶得先機,控制大局,百招之內,定可得手,我去助陣,豈不是有著和人搶功之嫌。」

  唐璇笑道:「你儘管去吧,只一登舟,定會有強敵迎戰。」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0:59:04

第三十七章 左右二童


  關三勝微微一笑,道:「是啦,咱們如不出戰,不論哪方得勝,我們都有著無法插口之感。」

  唐璇道:「這不過是原因之一……」

  關三勝不容他再接下去,縱身一躍,飛上小舟。

  果然,在他飛上小舟的同時,一條人影,疾快地由那雙桅巨舟上飛落而下,來勢勁急,人還未到,拳風已至。

  關三勝揮掌一接,只覺力道甚是強猛,右手疾出一招「流星趕月」.不容來人腳沾實地,全力反擊過去。

  他和來人一掌交接,已知遇到了強敵,不敢再稍存相讓之心。

  但見來人雙臂一振,那已向下落的身軀,突然又向上升了數尺,讓過一擊後,重又迅快地落了下來。

  關三勝凝目望去,只見那出手之人,正是剛才守在小舟上的面色枯黃少年,不禁心頭一震,暗道:「此人武功,在那素衣女手下說來,最是詭奇,而且初出茅廬,籍籍無名,勝他不武,敗了則將把一世英名,盡付流水。」

  忖思之間,對方已經出手,只見他右手一揚,虛飄飄拍來一掌。

  關三勝右手一伸,一招」金絲纏腕」,橫裡擊出,擒拿手法中,暗含著點穴的招數。

  那面色枯黃的少年,正是上官琦。但見他虛拍來的掌勢,一點就收,身軀一轉,讓開了關三勝的右手橫擊,雙手連環劈擊過來。

  他擊出的掌勢,一反常態,每一掌都是虛飄飄的,但卻迅快無比,倏忽之間,連續攻出二十幾掌,搶儘先機。

  關三勝似是己被上官琦疾快的攻勢,鬧得有些慌亂,對方連續攻出二十餘掌,他竟然沒有還擊一招。

  歐陽統輕輕歎一口氣,低聲對唐璇說道:「那面色枯黃的少年,武功詭奇難測,關三勝只怕難以是他敵手。」

  忽聽鐵衛周大志粗豪的聲音,道:「稟幫主,咱們抓到了一個奸細。」

  歐陽統回頭望去,只見一個藍衣大漢,被兩名幫中弟子架著,遙遙站在兩丈以外待命。

  唐璇一瞥之間,己然看出那藍衣大漢,正是剛送信之人,不禁心中一動,慌忙別過頭去,裝作未見,暗中卻斂神靜聽歐陽統如何處理此事。

  及聽歐陽統說:「他已經受了很重的內傷,不宜留在此地,把他送到一處安全所在,先讓他養一下傷勢……」

  周大志道:「派哪個去呢?」

  歐陽統道:「柏公保尚未回來,就由你送他去吧。」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他願意留下,你們不許多問他的來歷;他要走就隨他去,不許出手相阻。」

  周大志聽得怔了一怔,歎口氣道:「幫主怎麼吩咐,俺老周就怎麼辦啦!」顯然他對歐陽統這般對待那藍衣大漢之事,感覺到十分迷惘。

  唐璇微微一皺眉頭,道:「幫主可認識那藍衣大漢麼?」

  歐陽統輕輕歎息一聲,道:「先生神目如電,可能已看出其中溪蹺。那藍衣大漢雖不相識,但那托他送信之人,卻是我多年來未晤的舊友。」話到此處,又是一聲黯然長歎,默然不語。

  唐璇雖然覺著他言未盡意,但卻看出他有著極深的苦衷,也不便追問下去。

  轉頭看去,只見周大志帶著八個幫中弟子,護送那藍衣大漢而去。

  忽聽費公亮大喝之聲,傳了過來,道:「杜兄承讓了!」

  轉眼望去,只見費公亮左手抓住杜天鶚軟鞭,立腕如刀,橫削過去。

  杜天鶚似是已無法封解費公亮削來掌勢,鬆手丟了軟鞭,躍向一側。

  費公亮左手奪得軟鞭,人卻欺身而上,右手驕指如鼓,疾向杜天鶚「肩井穴」上點去。

  杜天鶚右肩向後一縮,讓開「肩井穴」.但卻把肩頭迎了上去。

  費公亮微微一怔,暗道:「這一招他明明可以讓開,為什麼卻故意把肩頭迎了上來,難道他自恃練有什麼內功不成?」

  心中忖思之間,點出之勢,也不禁隨著一緩。

  只聽杜天鶚悶哼一聲,側身倒了下去。

  費公亮眉頭一皺,忖道:「此人倒會撒賴,分明碰也沒有碰到他,竟然倒了下去。」

  突然間,另一個閃電般的念頭,在腦際之中掠過,暗自責道:「人家存心相讓於我,我怎麼這般糊塗?」目注杜天鶚微一點頭縱身而起,暗示謝意,縱身直向大船上飛去。

  這時,鐵木、凡木憑借一雙肉掌,苦鬥青城雙劍,雖然未落下風,但也未佔優勢。對方雙劍配合得綿密異常,攻拒之勢無懈可擊。鐵木大師雖然掌力雄渾,但青城雙劍,功力亦極精深,刺來劍勢,沉重如山。鐵木、凡木雖以內力震打雙劍,但卻始終無法把刺來的劍勢震盪開去,只不過把對方劍勢稍稍震偏幾寸而已。

  費公亮足落大船甲板,立時高聲叫道:「此時何時,兩位大師竟然還存著慈悲心腸,不肯亮出兵刃動手?」

  說話之間,手腕一震,手中軟鞭疾飛而出,盤空旋了一轉,挾著厲嘯之聲,擊在青城雙劍的長劍上。

  但聞一聲金鐵相觸的大震之聲,軟鞭纏在了雙劍之上。青城雙劍似乎沒有料到對方腕力如此強猛,雙劍竟被軟鞭纏著。兩人心意相通,同時一振手腕,劍上發出一股勁力,硬把那軟鞭震盪開去。

  但這一緩之勢,已使青城雙劍的攻勢,為之一緩。

  鐵木、凡木大師,如若心狠手辣,藉機施出殺手,本可把青城雙劍傷在手下。但兩人心地一樣慈善,白白地錯過了傷敵的機會。

  費公亮內功雖然精深,但也無法抗拒青城雙劍聯手的內勁,軟鞭吃兩人合力一震,竟被震盪開去,手腕也感到一陣酸麻,兵刃幾乎脫手。

  他這出手一鞭,纏住了青城雙劍兵刃,就是為了鐵木、凡木有個傷敵的機會。哪知兩個老和尚,竟然站著不動,不禁心頭火起,冷笑一聲,說道:「兩位大師既有著慈悲心腸,就該留在少林寺中,唸經拜佛才對,難道兩位跑到江湖上來普渡眾生不成?」

  忽聽一個冰冷嬌脆的聲音傳了過來,道:「你不用管別人的閒事!」

  費公亮轉頭望去,只見那冷若冰霜的素衣女,當門而立,手中橫舉著一柄長劍。

  只聽她冷笑一聲,接道:「你心中不服氣,咱們就動手打幾招試試吧!」

  費公亮心中暗道:「我們打來打去,無非是心想生擒於她。我如能設法把她誘至大船,再由歐陽統等截斷她的歸路,不論何人出手把她擒住,這件事就算有了結果。」

  心念一轉,冷冷接道:「姑娘如想和在下動手,咱們最好能打出一個勝敗出來。」

  素衣女道:「不許他人出手相助,姑娘極願奉陪。」

  費公亮回目一瞥,道:「這甲板過小,又有青城雙劍和兩位禪師動手,姑娘如果有興,咱們到江岸上決一生死如何?」

  那素衣女忽然咯咯一笑,道:「你可是想誘我上岸?」

  費公亮正色說道:「這舟上過小,動上手難以施展開手腳。」

  素衣女抬頭望望那高聳的雙桅,說道:「費公亮,你的輕功如何?」

  費公亮道:「大概還不致輸於姑娘。」

  素衣女道:「那很好。甲板上有人動手,但這高聳的雙桅上,卻是海闊天空,咱們就在那雙桅上動手打一場吧。」

  費公亮抬頭望望那兩根高聳桅桿,暗道:「我從杜天鶚手中奪得的軟鞭,倒可以派上用場了。」當下呵呵一笑,道:「這辦法倒別出心裁。」當先一躍,飛上桅桿。

  那素衣女雙肩晃動,緊接著凌空而起,躍飛起兩丈多高。左手一探抓住了掛帆用的繩索,身子一蕩,直游過來,手中長劍一招「春風揚絮」,直向費公亮刺了過來。

  費公亮左臂抱著桅桿,猛一吸丹田真氣,身子突然又向上升高八尺,避開了那素衣女刺來的一劍,手中軟鞭突然向下掃了過來。

  那素衣女抓住繩索一振,身子突然又向一側蕩去,避過軟鞭一擊。

  兩人交手一招,那素衣女已發覺自己吃虧太大了。費公亮手中軟鞭長逾八尺,而且運用靈活,長短隨心;自己手中短劍,只不過兩尺七八寸長。劍勢尚未能威脅到強敵,對方軟鞭已掃到,雙桅相距只不過一丈左右,費公亮手臂一伸,那軟鞭可擊到素衣女停身的桅桿之上。

  但那素衣女卻非得借重掛帆繩索,飄遊過去不可。

  費公亮近身一招中,發覺了自己佔了極大的便宜,也證明了自己想法不錯。當下手腕疾揮,軟鞭急如驟雨一般,倏忽之間,已掃出去二三十招。

  那素衣女除了無法閃避時用手中長劍封架之外,大都憑借那繩索的遊蕩之力,避讓開去。

  費公亮看她人如穿花蝴蝶一般,飛來飛去,衣袂飄風,不禁心中一動,暗暗忖道:「我如一鞭擊在她借力的繩索之上,然後再向她下手,一時之間,她或將措手不及。」

  心念一轉,暗中運集功力,突然一鞭,向那繩索上面掃去。

  那素衣女,雖聰慧絕倫,但她對敵經驗,究竟不足;而且費公亮一直手不停揮地急急搶攻,使她無暇多想。

  只聽波然一聲輕響,軟鞭正擊在繩索之上。

  費公亮一擊而中,立時用力一挫手腕,軟鞭突向外一揮。

  那素衣女吃費公亮強勁的彈震之力一送,身體突然向外飛去。

  費公亮用力一震那繩索之後,立即又用力向回一拉。

  這一震一拖,那繩索起了一陣強烈的波動。

  那素衣女的身軀,也隨著那繩索的波動,直向費公亮飛了過來。

  那高聳的桅桿一陣晃動,響起一陣咯咯之聲。

  原來那素衣女為了穩定那飄動的身軀,施展出千斤墜身法。那桅桿雖然堅牢,但也承不了她的重量,故又發出咯咯之聲。

  費公亮手腕一抖,那纏在繩索上的軟鞭,突然自行收回,緊隨著一轉一揮,幻起漫天鞭影,直向那素衣女打去。

  那素衣女雖然在一上桅桿之時,已經發覺手中兵刃過短,吃了大虧;但她為人十分自負,爬上桅桿相搏,又是自己出的主意,不好意思改已只好硬撐下去。

  眼看那幻起的鞭影,罩了下來,只好一咬銀牙,右手全力舞出一片劍影,護住身子。

  耳際響起了一陣叮叮咯咯的金鐵相擊之聲,軟鞭和長劍連相觸數聲,那素衣女的嬌軀,又突然橫向一側飄遊過去。

  原來兩人都在兵刃上貫注了極強的內力,那一陣觸擊,彼此都有了強烈的感受。費公亮只覺握鞭的右腕一麻,抱著桅桿的左手,也突然有著一種難以用力之感,不覺心頭一動,暗道:「一個女孩子家,練成這等強勁的內力,實非易事。」

  那素衣女武功雖然詭異絕倫,但她腕力卻難以和費公亮相比。這等硬打硬接,最是吃虧,所幸手抓軟索,反彈之力甚小,一受到強力彈震,立時橫向一側游去。

  費公亮望著滔滔河流,腦際中突然問過一個新奇的念頭,暗道:「不知她會不會水裡工夫,如果她不會水,我只要看準向外遊蕩之時,用力震斷繩索,把她拋到江中,或由窮家幫中的人下水生擒,或由自己躍入水中擒她,當不難達到生擒她的心願。」

  忖思之間,那素衣女又迅快地游了過來,手中寶劍震動,幻起一片銀芒,疾刺而至。

  費公亮略一分心,對方已揮劍近身。

  他手中軟鞭雖有沾光之處,但亦有吃虧之處。那素衣女已衝近身後,他的軟鞭,立時就失去了效用,在這等高聳的桅桿之上相搏,更是不易運用。

  形勢迫得費公亮不得不把緊抱在桅桿上的左手一鬆,左腳用力在桅桿上面一登,身軀陡然間直射出去。疾如流星,劃空飄風,避開那素衣女的劍勢後,左手疾向一條繩索上面抓去。

  這一飄蕩之力,十分強大,身軀和桅桿幾成平行。

  那繩索長約三丈左右,他這般平行而飛,身軀直人江心,看去觸目驚心。

  這時,如若那素衣女一劍劈在繩索上,定然可把繩索斬斷,把費公亮拋摔在江心中。

  但她卻左腳一點桅桿,身體也直向後面飛去。

  這是一場凶險絕倫、觸目驚心的惡戰,兩人都借那飄蕩的繩索,互以兵刃襲擊對方。

  剛動上手,兩人都不太習慣,無法控制那繩索遊蕩的力道。但動手過了十幾招後,似是都已逐漸適應,也逐漸可以控制繩索飄蕩之力。雙方的攻襲之勢,也隨著兩人對繩索的控制,更見強烈,鞭影劍光,滿空飛舞。

  不大工夫,兩人已經動手相搏二十幾個回合。費公亮心中暗自急了起來,忖道:「這般的打下去,不知要打到何時,才能打出一個勝敗?」

  心念一轉,殺機忽生,暗中提聚真氣,正待運用強過對方的深厚功力,全力搶攻,忽見那素衣女,柳腰一挫一長,手中繩索,直向後飄飛過去。

  原來在費公亮不耐久戰的當兒,那素衣女也想出了一個克敵制勝之法,運用腰勁,推動繩索,直向後面飄去。

  費公亮見聞廣博,閱歷豐富,一看那素衣女眉目的殺機神情,已知她定然想到了對付自己的辦法,當下一沉丹田真氣,停下了飄蕩的身子,以逸待勞。

  只見那素衣女遊蕩的身子,疾飄過來,相距費公亮還有一丈左右時,突然一鬆左手,直向費公亮撲了過來。費公亮倒是未想到她竟然鬆了手中的繩索,這般冒險搶攻,不禁微微一怔,右手一振,手中軟鞭突然疾飛而起,挾著一股嘯風,直點過去。

  一來一迎,勢道快極。那紊衣女似是早已有備,手中長劍,平胸而舉,目睹軟鞭點來,毫無驚慌之色,待那軟鞭將近前胸之際,突然橫劍一撥。

  鞭劍相觸,響起了一陣金鐵交鳴之聲。

  那素衣女撥擊軟鞭的劍勢,似已用出了全力,借那互擊之勢,平飛而來的嬌軀,突然向上升起了八九尺高,左手一伸,抓住了繩索。

  待費公亮警覺到想阻止時,為時已晚,那素衣女已然抓住了繩索。

  這時,兩人同在一根桅桿上垂下來的一條掛帆繩索上。

  只見素衣女身子一轉,頭下腳上,用雙腳挾繩索,揮劍向下攻來。

  兩人同在一條繩索之上,情形立時大變。那素衣女居高臨下,相距甚近,費公亮手中軟鞭,反而難以靈活運用,被那素衣女緊迫的劍勢,逼得直向下面滑落。

  這時,那小舟上的關三勝和上官琦,已經打出了勝敗。上官琦本己穩操勝算,關三勝落敗在即。

  哪知將要取勝之際,突然覺著後膝處關節上一麻,全身勁力突然失去。

  關三勝藉機一拳,打在上官琦「肩井穴」上,上官琦身子搖了幾搖,栽倒舟上。

  原來杜天鶚看他攻勢凌厲,關三勝勉力強撐,三五合內,非要傷在上官琦手下不可。窮家幫實力強大,上官琦如若傷了窮家幫的武相,勢非和窮家幫中結下大仇不可。他未服迷藥,心中清醒如常,覺出情勢不對,立時突然出手,一指點在上官琦後膝關節要穴。

  上官琦驟不及防,暗算無聲無息地來自身後,何況他正和關三勝打入要緊關頭,耳目感覺,都不似平常刃。樣靈敏,身受暗算,勁力忽失,被關三勝一拳打在肩井穴上,倒了下去。

  關三勝贏得莫名其妙,不禁微微一怔,望了倒在地上的上官琦一眼,縱身直向那大船上躍去。

  站在岸上觀戰的歐陽統,卻是看得十分清楚,杜天鶚相讓費公亮,暗助關三勝一舉一動,都入了他的眼中,回頭低聲對唐璇說道:「關外神鞭杜天鶚,有意相助咱們。」

  唐璇道:「幫主最好能嚴守此密,不可洩露出去。」

  兩人說話之間,關三勝已經躍上巨舟。

  但見那雙桅巨舟艙門一起——五個黑衣勁裝大漢,疾奔而出。

  這些人手中全都橫著一把厚背鬼頭刀,一字排列,擋住了關三勝。

  關三勝大喝一聲,一掌直劈過去。

  他攻襲的位置,恰是五人正中一個身體特高的黑衣大漢。但見五人齊齊向後退了一步,避開拳勢,五把鬼頭刀一齊閃動,紛紛攻到。關三勝身子一側,從那些綿密的刀光之中閃了過去,雙手齊出,「二龍分水」,分襲左右兩個最近之人。

  他武功雖然不是上官琦的敵手,但就武林道上而言,已算是頂尖兒的第一流高手,對付這些不入流的腳色,那可是輕而易舉。但見他掌劈指點,不到十合,已被他連傷三人,奪過一把厚背鬼頭刀。一刀在手,威勢大增,大喝一聲,一刀震飛了左面一個黑衣大漢手中兵刃,右手一招「浮雲掩月」,拍在右邊一個的前胸。但見他掌劈指點,片刻之間,那五個黑衣大漢,都傷在他的手下。

  這時,那素衣女也和費公亮打入了緊要關頭,素衣女以近身的迫攻,逼得費公亮沒有了還手之力。他原以取巧的軟鞭,眼下反而變成了礙手之物。

  但因那素衣女劍招凌厲,閃閃銀芒,始終不離開他要害大穴,使他連換取懷中兵刃的空暇,也是沒有。

  忽聽鐵木大師高叫道:「兩位道友這般苦苦相逼,可別怪老衲開罪了。」掌勢一變,連攻三招,迫得青城雙劍向後退了兩步。

  凡木大師藉機施出一招「大開碑手」,一掌擊在左面道人手腕,震落他手中長劍。

  鐵木緊隨著欺身而進,奪下右面道人手中的長劍,緊勢一招「分花拂柳」,擊中那道人穴道。

  青城雙劍,二傷其一,另一個不禁微微一呆,吃凡木乘虛點中了右臂「曲池穴」,頓時一屁股坐到地上。

  要知道青城雙劍雖然未必能勝過鐵木、凡木大師,但亦不致這等容易落敗,只因兩人服用了藥物,久戰之後,神智逐漸地不清,稍一受挫,立時亂了章法。

  鐵木大師把兩人移到一側,低聲對凡木大師說道:「你準備出手接替費公亮,我先到艙中看看去。」

  凡木道:「師兄小心。」大步走到雙桅之下,抬頭望著費公亮和那素衣女動手情形。

  這當兒,關三勝也向艙門所在奔去,眼看鐵木人將入艙,立時縱身一躍;直奔過去,兩人同時到了艙門口處。

  鐵木停止腳步,回頭笑道:「關兄先請。」

  關三勝一抱拳道:「在下替老撣師把風。」

  鐵木不再謙讓,舉步入艙。

  但見艙中八九個手中拿著兵刃的黑衣人,各站一個方位待敵。

  那似猿非猿的人卻端坐在一張木案之後,凝神而思,不知在想的什麼心事。

  鐵木親目看到他凌波而去的絕世輕功,哪裡敢輕視於他,當下一合雙掌,道:「老衲這廂有禮了。」

  袁孝似是正想得入神,對鐵木大師之言,竟似未聞一般。

  鐵木暗道奇怪,運氣戒備,緩步向前走去。

  那些黑衣人目睹鐵木大師由身側走過,也都不出手攔阻,連眼睛也未轉動一下,心中疑念愈熾,左手一伸,向一個黑衣人抓去。

  那黑衣人仍然靜站不動,連那端坐在木案旁的袁孝,也似視若無睹。

  鐵木大師手指和那人相觸,才忽然覺出情形不對,敢情這些人早已被人點了穴道。

  念頭如電光石火一般,問掠而過,心中微生震駭,忖道:「什麼人武功這麼高強,竟能點了那似猿非猿之人與這幾人的穴道?」

  要知鐵木大師見多識廣,剛才目睹袁孝凌波飛行的身法,已知他武功絕世,在這些強敵之中,他可算最難對付之人。

  如今他竟然被人點了穴道,而且全艙中這樣多人的穴道被點,艙外面竟然絲毫聽不出動靜。

  站在艙門等候的關三勝,突然大步走了進來,笑對鐵木大師道:「要擒那素衣女,現在該是最好的時候了。趁他們援手未到,最好能一鼓而下。」

  鐵木大師看他對這些穴道被點之人,似是毫無驚惶之感,心中甚覺奇怪,回頭間道:「老衲心中有一件不明之事,就教關兄。」

  關三勝笑道:「老禪師可是要問這些人穴道被點一事麼?」

  鐵木大師道:「不知何人有此武功?」

  關三勝道:「此乃敝幫中人所為——」

  鐵木大師愕然說道:「可是貴幫中聾、啞二老駕到,還是貴幫中幫主所為?」

  關三勝暗暗忖道:「少林寺表面之上,似是已不大多問江湖中事,但事實上只怕比其他門派,更為留心武林形勢。本幫中聾、啞二老閉關期滿一事,只不過是近日中事,不知這老和尚何以知道?」

  心念一轉,笑道:「老禪師好靈通的消息。」

  鐵木大師亦似自知失言,微微一笑,默然不語。

  關三勝接道:「點制這般人穴道之事,雖是本幫中人所為,但卻非聾、啞二老,亦非敝幫幫主。」

  鐵木大師回顧了袁孝一眼道:「關兄覺著這猴相之人的武功如何?」

  關三勝道:「只怕不在那面色枯黃少年之下。」

  鐵木大師道:「單是他一著涉水飛行,老衲就自歎弗如……」

  關三勝接道:「因此老禪師懷疑在下之言不確了?」

  鐵木大師道:「這老衲實難置信。」

  關三勝道:「老禪師總該記得,敝幫中唐璇說過施展『迷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一事吧?」

  鐵木點頭說道:「不錯,不過這艙中之人,明明是被人點了穴道啊。」

  關三勝笑道:「如果他們先中『迷藥』,失去了抗拒之能,再被點中穴道,豈不就成了目下之情?」

  鐵木大師「啊」了一聲,道:「想來是貴幫中派人放毒,已經收效了。」

  關三勝笑道:「在下也是這般想法。」

  鐵木大師道:「施毒既已收效,敵人又被點了穴道,但那施毒之人何以不見?」

  關三勝被問得微微一怔,暗道:「敵人穴道受制,分明已有人到此,何以不見人蹤?」

  轉頭向四周打量了一陣,道:「也許他點了敵人穴道之後,溜下船去。」

  關三勝似是亦知這幾句話,說得太過牽強,說完之後,臉上頓覺一熱。

  鐵木大師微微一笑,道:「不論是什麼人,點了這些人的穴道,對咱們助力不小……」

  忽聽一聲猶帶童音的輕笑,傳入了耳際,眼前人影一閃,兩個頭梳垂窖、身著藍衣、年約十三四歲的孩子,並肩站在大艙正中。

  兩人年齡不相上下,衣著也穿得一模一樣,一般的裂嘴微笑,露出一排整整齊齊的牙齒。

  關三勝一見兩人,心中似覺異常歡愉,微笑問道:「你們兩個淘氣鬼,幾時來的?」

  左面一童笑道:「我們來了很久啦!」

  鐵木大師道:「兩位小施主,想必是傳言中的左右二童了?」

  右面一童答道:「江湖上人,隨口相稱,同樣是人,為什麼要有左右之分,老禪師以為如何?」

  鐵木大師道:「好伶俐的口齒,老衲已久聞兩位的大名了。」

  左右二童相視一笑,默然不言。

  關三勝道:「這些人可是被你們點了穴道麼?」

  左面一童說道:「不錯啊!我們奉唐爺之命而來,施毒之後,又點了這些人的穴道,可惜那素衣女出去得太早了,致未能把她也毒倒。」

  鐵木回頭望了關三勝一眼,道:「關兄,咱們把這些人怎麼辦呢?」

  右面一童接道:「不用老禪師費心,我們奉命施毒時,已得唐爺之命,凡是受傷、中毒之人,只要未死,一律交由我們梭形快艇運走。」

  鐵木微微一怔,道:「運到哪裡?」

  左童搖頭笑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要運回我們君山總寨,也許另有去處。」

  右面一童接道:「快艇已靠在船邊相候,咱們快些動手吧!」

  左童應了一聲,雙臂齊出,挾住兩個黑衣人,奔出後艙。不大工夫,艙中的黑衣大漢和袁孝,都被左右二童,搬了出去。

  鐵木輕輕歎道:「無怪貴幫主對唐璇那般器重,當真是算無遺策。」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01:28

第三十八章 大獲全勝


  關三勝微微一笑,道:「目下強敵大部被擒,只要迫使那素衣女就範之後,這班人神秘的來歷,就不難弄個水落石出了。」

  鐵木點點頭道:「關兄說得不錯,老衲替下費大俠來!」心中卻是暗自想道:「這艙中諸人,都已被逍遙秀才唐璇生擒了去,如果那素衣女再被窮家幫中的人或者其他之人擒去,開口向人討取,那可是十分現眼的事……」

  忖思之間,急奔出艙。

  抬頭看去,只見費公亮和那素衣少女各抓著一條的桅上用來掛帆的繩索,借那繩索遊蕩之力,相互衝擊。

  鐵木大師一皺眉頭,忖道:「他們這等打法,幾時才能分出勝敗?」當下暗運真氣,待費公亮繩索飄遊過來之時,高聲說道:「費兄請停息一下,老衲有事請教。」

  費公亮左手一鬆,飄落到鐵木大師身側,道:「老撣師有何見教?」

  鐵木道:「艙中隱伏的強敵,已為唐璇施謀生擒。目下這雙桅巨舟上,只有素衣女一個敵人了!」

  費公亮怔了一怔,道:「這話當真麼?」

  鐵木大師道:「老衲親目所見,自是千真萬確,」

  這時,那素衣女,也覺著情勢不對,左手鬆了繩索,疾向艙中衝去。

  鐵木大師肥大的僧袍飄動,「呼」的劈出了一掌,道:「姑娘不用進去看了。」

  那素衣女右腕疾翻,食中二指,反點鐵木大師的脈門,說道:「為什麼?」

  鐵木移動腳下方位,身子突然向左橫移了三步,然後一步歸回原位,讓開了那素衣少女一擊之後,人仍然擋住艙門口處。

  那素衣女柳眉微微一聳,高聲說,道:「你閃開,讓我進到艙中瞧瞧,才肯信你的話。」

  鐵木大師道:「如若這艙中有人,聽得你這等呼喊之聲,早已出來救你了。」

  那素衣女大眼睛眨了兩眨,一扭柳腰,突然向左面一條高桅上面衝去。

  鐵木大師早已示意凡木和費公亮留心她的舉動,一見翻身奪路,兩人齊齊發動,各自發出一掌。

  那素衣女目睹兩人拍來的掌勢強猛,不願硬擋銳鋒,前進之勢一收,橫向旁邊跨開兩步。

  鐵木大師右手袍袖一拂,打出一股強猛的潛力,一擋那襲來掌力,左手五指箕張,疾向那素衣女左肩抓去。

  原來那素衣女閃讓一側,兩人拍出的掌力,直向鐵木大師撞去。

  那素衣女突然向旁側一閃,纖手疾拂,猛向鐵木大師左腕脈門上面掃去。

  這一招來勢勁急,迫得鐵木大師不得不收回抓去的掌勢。

  凡木突然向前欺進了一步,道:「女施主請恕老衲無禮了。」揚手一指,疾點肩後「風腑穴」。

  素衣女雙腳仍站在原地不動,上半身卻突然向一側倒去,閃開了凡木一指,雙手齊齊擊出,一指襲向鐵木大師,一掌拍向凡木大師。

  鐵木已存了必擒此女之念,暗中提聚真氣,蓄勢以待。待那素衣少女纖指將要和肩頭相觸之際,突然一翻健腕,疾向那素衣女手腕上面抓去。

  這一招乃少林派中七十二種絕技之一,招名「火中取粟」,形容這一招用出時的險惡,如若火候不到之人,大都不敢施用此招。

  那手腕一翻之間,身子也同時向旁邊一閃,剛好把素衣女點來一指讓開。

  五指迅快如電,搭在那素衣女玉腕之上。

  這一招奇奧的擒拿手法,迅快無比,天下高手,能以避解此招,少之又少。那素衣女雖然機警絕倫,但仍然無法閃讓得開,待她發覺有異時,已是晚了一步,只覺手腕一麻,全身勁力頓失。

  鐵木大師輕輕歎息一聲,道:「女施主,請恕老衲無禮了。」伸手點了那素衣女的穴道。

  關三勝抱拳一禮.笑道:「少林武學,果不虛傳,我等今日算是開了眼界。」

  鐵木大師道:「哪裡,哪裡,行險取巧,不足為訓。」

  費公亮道:「大師剛才一招敗中取勝之學,變化實在出人意外。兄弟走了大半輩子江湖,今日也是初見。」言下之意,暗含求教之心。

  但這等少林寺不傳之秘,鐵木氣度再大,也不敢洩露出來。雖然聽出了費公亮弦外之音,卻是故作不懂得,微微一笑,道:「費大俠誇獎了。」一把提起那素衣女,縱身躍下大船。

  群豪相隨身後,躍登岸上。

  歐陽統和逍遙秀才唐璇,早已在岸上相候,雙雙抱拳作禮。

  這時,那倒臥在小舟上的杜天鶚和上官琦,早已不知去向。環圍在四周的梭形快艇,也都行駛他去,一隻不見。

  鐵木眼見窮家幫中之人,要來片刻而聚,要走剎那無蹤,心中暗暗佩服。放下那素衣女,合掌對唐璇說道:「老衲實在佩服先生的妙算調度。」

  逍遙秀才唐璇抱拳一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大師名滿天下,唐某難及萬一。」

  鐵木目光環視了一周,不見那些被擒之人,心中甚感奇怪。

  就在他微一怔神之際,關三勝等都已躍登岸上。

  唐璇抱拳一個羅揖,高聲說道:「敝幫中派出的暗卡,傳來快報,強敵援手已到。此地不宜久留了,咱們要早些走啦!」

  費公亮忽然冷然一笑道:「不知貴幫中人,何以知道來的強敵援手,而不是其他武林同道?」

  唐璇笑道:「敝幫中人從他預留暗記中查看出來……」

  他微微一頓接道:「何況敝幫在中原一帶,長居數十年,只要在中原武林道上,露過一兩次面的朋友,大概我們都可以認識。但這般人,卻是個個面目陌生。只此兩點,兄弟就斗膽指他們是那素衣女的一夥人了。」

  費公亮道:「就憑兩點,決斷來人定然是這素衣女的援手一夥,未免太過武斷。」

  唐璇微微一笑道:「誠然只憑那兩點臆測妄決,可能招致來甚大的不幸。強不過,咱們只要不和他們動手,縱然不是敵人,也不致造成誤會了。」

  他言詞十分謙和,已替費公亮留下了台階。

  費公亮略一沉吟,道:「貴幫中發現來人,不知有好長時間了?」

  唐璇道:「大約有半個時辰了。」

  費公亮笑道:「貴幫中人半個時辰之前,發現了敵人,追來此地,通報至此,但強敵迄未到來,那些人縱然真是敵人,也是一般酒囊飯袋,不足畏懼了。」

  唐璇已聽出費公亮弦外之音,有意和自己為難,不禁一怔,暗暗忖道:「這人兩番三次和我刁難,不知用心何在?」當下淡淡一笑,道:「兄弟已暗中派人,把他們留下的暗記改過了。這般人依照那暗記所示的方向追尋過去,自然是找不到此地了。」

  費公亮呆了一呆,默然不言。

  唐璇突然對鐵木大師一抱拳,道:「老禪師可否把擒得這位姑娘,交給敝幫問幾句話?」

  鐵木道:「老衲準備明晨帶著此女趕回少林寺去。由此時到明晨這段時光,貴幫如何訊問,老衲無不同意。」

  歐陽統道:「當然可以,兩位如若有興,咱們此刻就去如何?」

  鐵木已知道窮家幫不但實力強大,而且中原數省之中,遍佈耳目,說不定到處都有分舵,或秘密的行宮,當下合掌說道:「老衲等聽憑幫主吩咐。」

  歐陽統道:「兄弟走在前面一步,替諸位帶路了!」轉身向前走去。

  鐵木大師當先舉步而行,緊隨在歐陽統身後。

  凡木、費公亮等依序而進,但逍遙秀才唐璇,卻仍然站在原地不動。

  歐陽統沿江而行,行約四五里路之後,突然一轉,向正南方奔去。

  這時,他奔行的速度突然加快,鐵木大師等不得不放開腳步追趕。

  行約三四里路之後,突然又向西折去。

  又行約七八里路,到了一座村莊之中。

  歐陽統放緩腳步,走人一家高大門樓中。

  鐵木略一猶豫,緊隨而入。

  凡木、費公亮等相隨而進。

  這是一座深廣的宅院,進了那門樓之後,就是一座廣大的花園。

  花色奪目,香鳳拂面。

  一條白石小徑,繞著叢花而入。歐陽統緩緩舉步,當先而行,沿著那小徑而進。

  鐵木低聲對凡木道:「這地方不似平常所在,咱們不能壞了人家的規矩。」

  凡木點點頭道:「師兄放心。」

  費公亮冷笑一聲道:「哪裡來這多臭規矩。」

  原來歐陽統一直未行在那白石鋪成的小徑上,而且行速緩慢,若有所戒。

  鐵木輕輕一皺眉頭,暗道:「歐陽統乃一幫之主的身份,對我這等謙和,已是十分難得了,費公亮這般出口傷他,只怕要激怒於他。」但自己又不能出言喝止費公亮,心中空自焦急。

  忖思之間,到了一所花廳前面。

  歐陽統舉步登上四層石級,回頭抱拳說道:「諸位請上來吧!」

  鐵木舉步而上,一面留神打量四周的景物。這座花廳的四周種滿了花樹,孤零零地建築在一所八九畝大小的花園正中。心中甚感奇怪,暗暗忖道:「這地方奇怪、神秘兼而有之,實叫人無法猜出是個什麼所在。」

  歐陽統指指花廳中的桌椅笑道:「諸位隨便坐吧!」

  花廳中的桌椅上,纖塵不染,似是經常有人打掃。

  鐵木大師欠身落坐,問道:「幫主就在這花廳中審訊此女麼?」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此處豈是審訊人的地方,何況他們援手已到,久尋不著或會找到此處。」

  費公亮一語不發,但目光卻不停地四外投視,似是要把四週一草一木的位置,都深深地記在心中。

  一向甚少說話的凡木大師,突然合掌問道:「此地氣派非凡,單是這一座花園,就如此廣大,想來定非普通所在了?」

  歐陽統笑道:「大師料事如神,兄弟今天要替諸位引見一位在武林久負盛名的高人……」

  話還未完,眼前人影閃動,花叢中急步走過來一位青衣小婢。

  鐵木、凡木、費公亮等的目光,一齊投注在那小婢身上。看她步履如風,倏忽間已登上花廳。

  她似是和歐陽統十分熟悉,欠身一禮,笑道:「主人請諸位後面待茶。」

  歐陽統笑道:「勞駕了。」當先站起身子。

  那青衣小婢道:「恕我先走一步,替諸位帶路了。」步出花廳,緩步向花木叢中走去。

  這座廣大的花園,雖然花木繁盛,但卻幽靜得使人有一種空虛的感覺。除了這座花廳之外,再也看不到一間房屋。

  鐵木大師等齊齊站起身於,魚貫地相隨在歐陽統身後而行。

  這時,他們心中的好奇,尤勝過心中的恐懼。

  只見那青衣小婢在花叢繞行一陣後,突然折轉一片密茂的林中。

  歐陽統當先而行,步入那密茂的花叢之中。

  鐵木大師等緊隨步入。

  這茂密的花林之中,竟然有一道寬窄僅容一人通行的小路。

  那青衣小婢走約丈餘左右,在一叢花前停了下來,探手進去一抓,叢花旁突然啟了一個小圓門來。

  鐵木大師暗暗忖道:「原來他們住在地下,難怪不能看到房屋了。」

  那青衣小婢也不謙讓,當先一閃身,鑽入洞中。

  鐵木大師一皺眉頭,道:「歐陽幫主,咱們也要鑽入這個洞中麼?」

  歐陽統道:「裡面地勢廣大,決不致讓老撣師有氣悶之感。」身子一晃,緊隨而入。

  鐵木大師略一猶豫,低頭而入。

  洞中是一道級梯,直向下面行去。

  費公亮冷冷說道:「這和進地獄,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歐陽統連番受費公亮的諷譏,不覺之間,也動了怒意,回頭過去,說道:「這地方並非我們窮家幫所管轄,費兄如果不願進來,儘管請便。」

  費公亮身子一側,突然衝了過來,道:「既非你們窮家幫的地方,在下來去,用不著幫主費心。」

  鐵木大師左手還挾著那素衣少女,右手輕輕率費公亮背上拍了一掌,道:「費兄請忍耐一二如何?」

  費公亮大概是怕樹敵大多,對鐵木相勸之言,倒是忍了下去。

  幾人走了一段時間,突然又覺著向上走去。鐵木、凡木都不禁動了疑心.相互瞧了一眼,但卻不好追問。

  忽然覺著眼前一亮,耳際間響起那青衣小婢的聲音道:「到了,諸位請上去吧!」

  群豪出了特製的木門之後,不禁看得一呆。

  原來眼前是一座三間大小的茅屋,四周古柏環繞,屋中布設簡單至極,一個八仙桌外,就是幾條大凳子。

  由屋中向外看去,綠蔭森森,也不知是個什麼所在。

  靠後壁有一扇支起的窗子,費公亮突然大步走了過去,正待探頭向外看看,忽聽砰然一聲,那支起的窗子,竟然合了起來。

  耳際間傳過來一個柔細的聲音,道:「君子自重,偷看人家院中的景物,豈是大丈夫的行徑?」

  費公亮轉頭望去,只見壁角處,坐著一個衣服樓襤的老嫗,雙目微閉,神色間十分肅然。

  鐵木大師忽然覺著情勢有點不對,低聲問歐陽統道:「歐陽幫主,這是怎麼回事,咱們到了什麼地方?」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大師不用驚慌,在下決無加害諸位之心。」

  費公亮忿怒望了那老嫗一眼,冷冷對歐陽統道:「兄弟這一生中。也不知經歷了多少大風大浪,歐陽幫主如想耍什麼花槍,那可是白費心機。」

  歐陽統笑道:「費大俠大多疑了。兄弟這次帶諸位到此地,只不過想查明一件事情而已,借諸位一壯聲勢,但決無二心……」

  鐵木道:「既是如此,歐陽幫主大可不再保持神秘……」

  歐陽統正容接道:「咱們既被接入此地,還怕人不肯接見咱們麼?諸位請稍為按捺一下性子,不出一盞熱茶工夫,定然有人出面……」

  話還未完,忽聞佩環叮咯,茅屋大門呀然大開。

  四個綵衣婦人,裊裊婢婢地走了進來。

  費公亮目光一掠,只見四人都是三十上下的年紀,不禁一皺眉頭,暗暗忖道:「這些半老徐娘,一個個都打扮得這等花枝招展,不知是何用心?」

  歐陽統臉色凝重,雙目圓睜的望著那四個綵衣女人,戒備之情,如臨大敵。

  鐵木大師重重地咳了一聲,閉目而立。

  原來那四個綵衣女人,八道眼神,一直盯注在他的身上,看得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心裡忽然有些不安起來,重重地咳了一聲,閉上雙目。

  四個綵衣女人相互望了一眼,突然一整臉色,規規矩矩地站在一側。

  凡木大師用手肘輕輕一觸歐陽統,低聲說道:「這是什麼地方,咱們見的是什麼人?」

  歐陽統還未來得及答話,室門外步履聲響,香風拂動中,一個中年婦人款步而入。

  費公亮轉頭望去,只見來人年約四十上下,但卻有一種綽約動人的風韻。她也許不能算美,但妖燒、風媚,全身散飄著一股子使人著迷的誘惑。

  她優美地舉起右手,理理滿頭秀髮,說道:「什麼風吹來歐陽幫主?三年歲月,你居然還記得我,也算得有心人了。」

  歐陽統拱拱手,說道:「屈指數歲月,三月前你已坐關期滿,因此專程來訪,登門求教,順便替你引見幾位武林高手。」

  那中年婦人媚眼流轉,打量了鐵木、凡木、費公亮一眼,笑道:「寡居三十年,早該再嫁,但卻捨不了這一片偌大家產,只怕有負幫主雅意了……」

  鐵木單掌當胸,道:「阿彌陀佛,和尚出家人,不慣言笑。」

  歐陽統接道:「這兩位高僧乃少林寺鐵木,凡木大師。」

  那婦人目光突然移注在鐵木手提的素衣女身上,微笑道:「兩位大師德高望重,小婦人聞名久矣!」

  歐陽統回目望著費公亮道:「這位是黃山費大俠,縱橫武林數十年,盛名不衰。」

  那婦人突然咯咯一笑,道:「今日來人,個個身份尊高,算上你歐陽幫主,無一不和我們門當戶對,這取捨之間,實叫人左右為難了。」

  鐵木大師長眉一皺,道:「女施主放尊重些,出家人非禮勿聽

  那中年婦人,眼珠兒轉了兩轉,笑接道:「先父留訓:『天下無難事,但怕有心人。』佛門中講究慈航普渡,法施眾生,你這位大師父,倒偏是鐵石心腸啊!」說完,嫣然一笑,風情萬種。

  鐵木大師莊肅的臉上,突然泛現兩朵紅暈,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那少婦目睹鐵木大師的神情,忍不住咯咯大笑起來。

  歐陽統一皺眉頭,說道:「鐵木、凡木大師乃有道高僧,素不和人言笑。你這等放蕩形骸,自是難怪他們看你不慣。」

  那中年婦人突然停止笑聲,一整臉色,對身側四個女人喝道:「客人站了許久,連個座也不知讓麼?」

  四個綵衣婦人,急急地奔了過去,移了四張木凳放在幾人身後。

  歐陽統首先坐了下去,環視了四週一眼,指著鐵木大師手中那素衣女便道:「這位姑娘,夫人可認識麼?」

  兩個少林寺高僧和費公亮,聽得歐陽統的話,才似突然瞭解他此來之意,不禁心中一暢,齊齊坐了下去。

  那中年婦人,仔細地望了那素衣女一陣,搖搖頭說道:「不認識。」

  歐陽統肅然說道:「夫人請仔細辨識一下,如果相識就說相識,且莫一口否認……」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此女一身武功十分驚人,因此使在下聯想起夫人。」

  那中年婦人目光,又投注那素衣少女臉上一陣,笑道:「你不用轉彎抹角了,來意為何?乾脆明明白白他說出來,免得大家都要多費心思。」歐陽統微微一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相訪,有兩件事情請教。」

  他輕輕地咳了一聲,望了那素衣女一眼接道:「此女和敝幫衝突甚烈,死傷了幾十個人,事非小可,敝幫自然是不甘心輕輕放她過去

  那婦人突然大聲笑道:「但貴幫又不願和我結仇,故而特來相問一聲?」

  歐陽統道:「不錯。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請教。」

  那中年婦人道:「什麼事?」

  歐陽統道:「夫人關期已滿,不知今後行處如何?」

  那中年婦人,目光一掠鐵木大師等,笑道:「你可是有意請我進你們窮家幫麼?」

  歐陽統道:「如果夫人肯於屈就,敝幫歡迎至極。」

  費公亮聽他們話題一轉,轉到了人不入幫大題之上,不禁一皺眉頭。

  他這形態,自然是落到了歐陽統的眼中。那中年婦人也已看到,忽然離座而起,拱手對歐陽統等說道:「幫主大駕親臨,入幫事容我再想幾日,如無其他事情,我也不再多留幾位了。」

  她這等直接下令逐客的舉動,江湖上甚是少見。以鐵木、凡木、費公亮等,在江湖上的身份,受人如此輕蔑,實是一件大失顏面的事,都不禁臉色一變。

  歐陽統卻微笑而起,道:「這位姑娘既和夫人無關,敝幫就自行辦理了。」

  那婦人忽然緩步對鐵木大師走了過去,形勢忽然間緊張起來。

  鐵木大師暗中運集了功力戒備,但表面之上,仍然保持鎮靜神情。

  那婦人走近了鐵木大師,嫣然一笑道:「大和尚可否解開這位姑娘的穴道,容我和她說幾句話?」

  鐵木暗中忖道:我們有四人在此,縱然解開她的穴道,也不致被她逃走。

  心念一轉,舉手一掌,拍活了那素衣女的穴道。

  凡木、費公亮各自向前跨了一步,防備那素衣女借勢逃走。

  只有歐陽統靜站在原地未動,他微微皺著眉頭,似是正在用心想一件重大的事。

  只見那素衣女睜開了一雙星目,左顧右盼了一陣,緩緩坐起身子。

  她有著無比的沉著,舉手理一理鬢邊的秀髮,冷冷問道:「這是什麼地方?」口氣之中,仍有氣使頤指的味道。

  鐵木、凡木兩人修養極好,微微一笑,不理會她。費公亮卻冷哼一聲,接道:「這不是閔家莊院,也不是雙桅巨船,姑娘言語神情之間,最好要留心一點,免得自討苦吃。」

  那素衣女狠狠地瞪了費公亮一眼,慢慢地站了起來,目光由歐陽統、鐵木大師身上掃過,投注到那中年婦人身上,身子一顫,像是突然間遇見了什麼驚心之事,受了一駭。

  那中年婦人輕輕歎息一聲,道:「好狡猾的丫頭,看起來,你比我還會做作!」

  費公亮右手一伸,疾向那素衣女穴道上點去。

  那素衣女嬌軀一側,橫向旁邊讓開,費公亮借勢一個大轉身,擋住了門口。

  那中年婦人四顧一眼,冷冷喝道:「各位自重,最好不要在寒舍中動手。」

  歐陽統突然一聳雙眉,目注那素衣女沉著說道:「姑娘也別存逃走的打算,此時此地,只不過徒討苦吃。」

  那素衣女眼珠兒轉了兩轉,目光投注在中年婦人身上,說道:「你如肯助我脫出這一層危難,我以十顆價值連城的明珠相謝。」

  那中年婦人笑道:「明珠雖貴,總是有價之物,恕難應命。」

  素衣女道:「你心中想要什麼,可能說得出麼?」

  那中年婦人道:「想是想要一件東西,只怕你不肯給我。」

  素衣女道:「只要我有,決不吝惜。」

  中年婦人笑道:「我有位不肖的兒子,尚未娶妻,只要你能允作我們何家媳婦,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幫助你了。」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道:「好吧,只不知你那兒子,有沒有福氣討我?」

  那中年婦人道:「婚姻大事,非同兒戲,你要多想想再答應我不遲。」

  費公亮突然哈哈大笑一陣,道:「我還以為是什麼人,想不到竟是何家大嫂子?」

  鐵木大師道:「何寡婦?」

  那中年婦人冷笑一聲,道:「不錯,何寡婦。」

  鐵木大師雙掌一合,說道:「老衲在少林寺時,已聽得何夫人的大名了。」

  何寡婦淡淡一笑,道:「好說,好說,大師父過獎了,一個婦道人家,能談上什麼大名?」

  她緩緩把目光由群豪臉上掃過,道:「這位姑娘,已答應作何家兒媳,諸位就請高抬貴手,放過她吧!」

  歐陽統道:「在下登門拜訪,不是替你送媳婦來,窮家幫傷死數十條命,哪個償還?」

  費公亮高聲接道:「昔年何大哥在世之時,和在下交非泛泛,我們曾在黃山較技一日夜,彼此心折,結作知交。那時已聽何大哥談過嫂夫人,可惜一直無緣拜見,想不到今日竟得會晤。」

  那中年婦人冷冷道:「會晤了又怎麼樣?你如真和先夫交誼深厚,今日就該出面替他的未亡人講幾句話。」

  費公亮原來先攀交誼,再要她撤手不管今日之事,想不到何寡婦先發制人,倒打一釘耙。不禁為之一呆,半晌講不出話。

  歐陽統正容說道:「何夫人,敝幫在你坐關三年,不但未有驚擾,而且還派有專人相護。你能安安穩穩渡過三年關期,敝幫對你幫助非淺……」

  何寡婦輕聲笑道:「這位姑娘答應委身以侍犬子,實出我意料之外。但話既然講出了口,自是無法更改,還得請歐陽幫主海涵。」

  歐陽統縱聲大笑道:「如我不攜此女拜訪,令郎這生就不作娶妻的打算麼?」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05:25

第三十九章 黑林審訊


  那中年婦人輕輕歎息一聲,道:「事已如此,只有請諸位大量海涵了!」

  鐵木大師側臉望了歐陽統一眼,道:「事已如箭在弦上,幫主也該早作裁決了!」

  歐陽統目光轉投到那中年婦人身上,肅容說道:「在下這次造訪。一則相探,二來有心邀請,但卻想不到造成這樣一個使人為難的局面。」

  何寡婦突然歎息一聲,道:「大子的缺憾和痛苦,幫主早已知道。如若幫主執意不肯原諒,也未免太作踐我個婦道人家了。」

  那素衣女一直在靜靜地聽著凡人談話,聽到那何寡婦說出兒子的缺憾和痛苦一句時,不禁心中一動,接道:「怎麼,你的兒子是聾子,還是瞎子?」

  何寡婦道:「犬子如果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我也不冒著和歐陽幫主衝突之險,施恩與你了。」

  歐陽統高聲說道:「夫人的苦衷,在下十分同情。但此女關係實在太大,何況心狠手辣,竟能對生父下手。能弒父,自然也可以謀夫了!」

  何寡婦道:「有這等事?」

  鐵木大師道:「歐陽幫主之言,句句真實,而且那受害之人,還是武林中素孚眾望的人物,距此不遠的閔老英雄,想來女施主定也知道……」

  歐陽統想阻止時,已來不及,鐵木大師話已經說出了口。

  何寡婦臉色一變,道:「敢情是那閔仲堂老匹夫麼?」

  鐵木一怔道:「正是那昔年施恩江湖上五大門派高手閔老施主。」何寡婦道:「哼,老匹夫!」回過臉去,望著那素衣女,高聲喝道:「你可是閔仲堂的女兒麼?」

  那素衣女經過這一陣暗中調息,功力已經復元,望了何寡婦一眼.道:「是的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何寡婦臉上泛現出一股悲痛之情,道:「你那爹爹,外貌忠厚,內藏好險……」

  鐵木一合掌道:「阿彌陀佛,閔老英雄,譽滿江湖;對我們武林,厥功至偉。女施主縱然和他有什麼過節,那是你們兩家私人之事,這般的出口傷人,未免過份了。」

  何寡婦突然一揚右手,「呼」的一聲脆響,打那素衣女一個耳光。那素衣女紋風不動,只冷冷地望了何寡婦一眼。

  但那一眼之中,卻含著一種震懾人心的威凌,使人凜然生出寒意。

  歐陽統突然向前跨大一步,肅容說道:「夫人既知此女來歷,想必已打消討作兒媳之心了?」

  何寡婦輕輕歎息一聲,道:「此女既是謀害先父仇人的丫頭,我也不能袖手不問地輕輕放過她去。」

  歐陽統道:「此女究竟是否真是閔老英雄的女兒,眼下還難確定。夫人如有興致,不妨參與我們審訊此女之事。」

  鐵木大師心中一動,暗道:「歐陽統帶我們來到此處,原來別具用心。」

  只聽何寡婦咯咯一笑道:「我這裡雖非銅牆鐵壁,但如無人引進,決難有人尋到。諸位只管放心問吧!」

  那素衣女突然冷冷接道:「只怕未必見得。」

  何寡婦怒道:「不信你就試試看吧!」

  那素衣女目光流轉,看室外林木陰森,這座茅室,似是蓋在一片森林之中。

  歐陽統突然一伸右手,說道:「姑娘先請把懷中短劍取出……」

  素衣女倔強無比,而且神色鎮靜,充滿著自信,接道:「來路之上,我已留下暗記,二個時辰之內,定可有人尋來。」

  何寡婦冷笑一聲,接道:「我這黑林之中,道路繁雜,縱然是來過之人,我如不派人接引,也不敢擅自輕入。」

  那素衣女突然放聲大笑道:「你們不信我的話,那就試試滾龍王的利害吧!」

  歐陽統道:「姑娘在援手還未到達之前暫且不必高興,如想少吃苦頭,最好少逞血氣之勇……」

  他微微一頓道:「姑娘自信抵得了我們四人?」

  那素衣女道:「如你們聯手齊上,我自知非敵。但如一個個來,我可不致落敗。」

  費公亮冷哼一聲,罵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兒,好大的口氣!」歐陽統卻似胸有成竹他說道:「此時此地,我等不是和姑娘較技論武。姑娘也該放眼瞧瞧,目下已有對姑娘施刑之人。」

  那素衣女緩緩探手入懷,摸出一柄短劍,笑道:「給哪一位?」

  歐陽統道:「就給我吧!」

  素衣女道:「你要接好了。」慢慢把手中短劍送了過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那短劍和歐陽統右手之上,因為沒有人信,這素衣女會乖乖地把短劍交出。

  眼看那短劍將要和歐陽統右手相觸之時,素衣女忽然一翻玉腕,登時化起了一片劍花。

  歐陽統早已有備,在那素衣女手腕抖動之際,他也同時飄身向後退去。

  雙方動作,均極快速,劍光閃動,歐陽統人已退到三尺開外。

  那素衣女一擊未中,立時一側嬌軀,直向何寡婦身側欺去。

  何寡婦冷哼一聲,罵道:「好啊,鬼丫頭,你看老娘是省油燈麼?」喝罵之間,雙掌已齊齊劈下。

  那素衣女還沒有欺近到何寡婦的身側,已覺出一股強猛的潛力。

  直撞了過來,不禁心頭一凜,暗道:「這老妖婦武功不弱。」嬌軀一晃,側向左面臥去。

  一前一後兩股強勁的掌力,掠著她衣服而過,直向鐵木大師衝去。

  一則室中甚小,站了這樣多人,已經行動不開;再者要自恃身份,不能隨便讓避,只好僧袖一拂,準備硬接何寡婦的一擊。

  那知何寡婦的功力,已到了收發隨心之境,一見那素衣女避開自己掌力,立時一收真氣,把那擊出的強猛潛力,收了回來。

  就這一剎之間,那素衣女已挺身而起,手中短劍一揮,直刺過去。

  何寡婦柳腰扭動,左腳斜斜向後退了一步,忽然一個大轉身避開了一劍。

  在這等生死存亡的關頭當兒,那素衣女哪裡還容她避開劍勢?玉腕一抖,如影隨形,一連攻出了四五劍。

  房中地勢狹小,縱躍不開,那素衣女的武功極為詭辣、靈巧,何寡婦吃她劍勢罩住了幾處大穴,一直無法擺脫得開。

  素衣女詭奇的武功,不但使何寡婦為之驚奇不止,就是一側觀戰的鐵木、凡木、歐陽統和費公亮,也看得為之心驚,暗暗忖道:「如果她用這般靈動的身法,如影隨形般,舉劍罩住我的大穴,只怕我也擺脫不開。」

  何寡婦空有一身功力,但因失去先機,幾處致命處一直被那素衣女劍芒罩住,無法反擊,只有憑借那輕靈的閃避身法,在室中翻來轉去。

  鐵木大師看那素衣女身法愈轉愈見靈活,再有一陣工夫,何寡婦不屈服在對方威迫之下,定然要受傷,不禁一皺眉頭。

  歐陽統也看得有些驚心,暗暗忖道:「此女武功確實不錯。如果真的和她動起手來,只怕不是一兩百招內能夠分出勝敗。」

  那素衣女一面加速攻襲的劍勢,一面低聲對何寡婦說道:「你如不想傷死在我的劍下,我自會替你留下顏面。再過百招,我就讓你奪去短劍,任你生擒於我,但你必需答應我,咱們這百招相搏,必須要支持一個時辰。在這段時間,你阻止他們出手助你。」

  她施展傳音入密的工夫,除了何寡婦外,其他之人,都無法聽到她說的什麼。

  這一段話,對何寡婦,確實起了很大的作用。當著歐陽統和鐵木大師眾人之面,如果敗在這素衣女的手中,受傷事小,丟臉事大,但目下情勢顯明,那素衣女詭奇的劍法,如影隨形,如蛆附骨,始終罩住自己幾處大穴。這數十招相搏之中,竟然無能擺脫,是以信心大減;略一忖思,也施展傳音入密的功夫答道:「百招相搏,只不過頓飯工夫左右,為什麼要等一個時辰之久?」

  素衣女道:「我估計一個時辰之內,援救我的人,可能已找上門來,故而提出一個時辰之約。」

  何寡婦道:「如若他不來呢?」

  素衣女道:「自然照樣履行承諾之言。」

  何寡婦道:「眼下的高手,都是當今武林中第一流的頂尖人物,難道他們就瞧不出來麼?」

  素衣女道:「只要咱們搏鬥時,小心一些,各出全力,決不致被看出來!」

  何寡婦道:「百招相搏,決然打不到一個時辰。」

  素衣女道:「咱們盡量拖延,至少也要有大半個時辰才行。」

  何寡婦道:「好吧!我答應你。」

  那素衣女道:「還有一件事情,如蒙答允,我可減少百招之約一半。」

  何寡婦道:「什麼事?」

  素衣女道:」如果你能阻我受訊一個時辰,我可以減少五十招。」何寡婦道:「好吧,我答應你。」

  那素衣女劍勢突然一緊,刷刷刷連攻三劍。

  何寡婦看她攻來劍勢凌厲,被迫得左閃右避,才把三劍避開。

  那素衣女劍勢一緩,低聲說道:「你反擊過來吧!」

  何寡婦心中一動,暗道:「眼下之勢,因她運劍罩住我幾處要穴,使人有力施不出,無能反擊,她既要反擊,不如趁勢扳回優勢。」

  心念一動,掌指齊出,眨眼工夫劈出了三掌,點出了四指。

  這一連七招的反擊,頓時扳回劣勢,素衣女被迫得一陣手忙腳亂,劍勢失准,被何寡婦脫出那劍芒籠罩之勢。

  素衣女極力振作,短劍連揮,希望再把何寡婦罩在劍芒之下。

  何寡婦已經吃過苦頭,哪裡還容她得手?一面運掌運指反擊,一面遊走閃避。

  那素衣女連擊數劍,始終無法再把何寡婦罩在劍芒之下,心中又急又怒,冷然說道:「哼!你這人一點也不守信約。」

  她們兩人剛才一番談話,都是施展傳音入密的工夫,此刻素衣少女一急,脫口而出。

  歐陽統聽得怔了一怔,低聲對鐵木大師,道:「此時此地,此情此景,老禪師不必格守江湖規矩,必要之時,咱們一齊出手。」

  只聽何寡婦高聲說道:「只要你能再支撐百招,我就甘心認輸。」話語之間,險險暗示出恢復百招相搏之約。

  那素衣女短劍疾揮,連續搶攻了十幾劍,均為何寡婦閃避開去。

  她忽然發覺了何寡婦的武功,不在費公亮之下,剛才是自己一出手間,就以劍芒罩住她幾處大穴,使她無能反擊。此刻她已有了準備,不再上當,這等真功實學硬拚下去,自己決非敵手。

  念轉慧生,手中攻勢忽然一緩。

  何寡婦知她在拖延時間,暗暗一笑,攻勢突緊,迫得那素衣女非得還手不可。

  這時,兩人打得甚是奇怪,何寡婦攻勢迅快無比,那素衣女還擊之勢,卻是盡量緩延時間。這期間何寡婦實有足夠的時間,傷及對方,但她為了百招之約,不好下手。

  鐵木大師和歐陽統似是都看出了情勢,兩人相互望了一眼,齊步向前走去。

  何寡婦恐兩人出手相助,急急說道:「兩位請站開些。」

  歐陽統、鐵木大師微微一怔,同時停了腳步。

  何寡婦攻勢愈來愈快,每一掌指,都是襲指素衣女的大穴要害,迫她必救。

  好不容易打過百招,已耗去大半時辰左右。

  那素衣女倒是很守信諾,百招已過,突然一收短劍,藏入懷中,舉起雙手,說道:「我打你不過,甘願束手就縛。」

  這一變化,大大地出人意外,歐陽統、鐵木、凡木、費公亮等都不禁為之一呆。

  只見何寡婦緩步走了過去,舉手點了那素衣女的穴道。

  那素衣女口齒啟動,似要說話,但她話還未出口,人已被點了穴道。

  歐陽統拱手對何寡婦道:「此女心地陰險,狡計多端,問她的事愈早問愈好,借夫人此室一用如何?」

  何寡婦突地放聲一陣咯咯大笑道:「到此刻為止,我才了然了諸位此來的真正用心。無非是想借我這黑林形勢之密,用作刑訊此女之地。」

  歐陽統笑道:「一來探望,二來借夫人地方一用,三則還得請夫人暫撥兩位屬下,作此女施刑之用。」

  何寡婦回目一望那坐在屋隅、衣著襤樓的老摳,說道:「由她一人,足供調用了。」

  那老樞忽顫巍巍地走了過來,她一直微閉著雙目,突然一睜,神光如電般,投注到何寡婦臉上說道:「夫人請恕我多口……」

  何寡婦對這老樞,似是異常尊重,微微一笑,神態十分恭謹他說道:「余婆有什麼話?儘管請說。」

  那老摳目光一掃那素農女道:「這女娃兒和咱們黑林無怨無仇,咱們實在犯不著為著窮家幫和人結仇。」

  何寡婦道:「歐陽幫主對咱們黑林中人,一向友好,難道連借個地方用用,也不肯借麼?」

  那被稱余婆的老漚,輕輕歎息一聲,道:「老身看這女娃兒,和夫人動手時施展出劍芒罩穴的武功,使我忽然間想起了昔年一樁往事。」

  何寡婦道:「什麼事?」

  余婆似是對昔年一段往事,仍存著恐怖的餘悸,仰首望著屋頂,雙目眨動了一陣,道:「那實在是一場可怕的屠殺,二十四個武林高手,生生被火燒死……」

  鐵木大師雙目閃動,道:」這件事,可已有三十餘年了麼?」

  那老樞緩緩點頭道:「那二十四人之中,有兩個穿著僧衣,想來是你少林寺中弟子了?」

  鐵木大師道:「三十年前,本寺之中,有兩位武功十分高強的弟子,在江湖上失蹤。經本寺派遣高手,苦尋數月,但卻毫無訊息。」

  余婆婆道:「那人的手段雖然慘酷一些,但他在動手之時,並未施用什麼詭計……」

  她緩緩把目光移注到何寡婦的身上,道:「因此,剛才老身見這女娃兒用出的武功時,立時回憶到昔年的這段往事。那人所用劍芒罩穴的手法,和這女娃兒所用的一般模樣。如果咱們今日幫助窮家幫刑訊此女,只怕黑林從今之後,永無寧日了!」

  歐陽統目注何寡婦微微一笑,道:「如若夫人心有畏懼,在下自是也不便多擾。」

  何寡婦沉吟了一陣,道:「歐陽幫主在我坐關期間,對我們黑林諸多照顧,在黑林刑訊此女,雖可能招來無邊的禍患,但那也是義不容辭之事。」

  她這番話似是對余婆婆說,也似是對歐陽統說,但卻無疑應允了歐陽統,在此地刑訊這素衣女郎。

  費公亮突然向前一步,伸手把那素衣女抓了起來,道:「時光已然不早,要問也該早問了,免得夜長夢多,何況兩位大師還要把她帶往少林寺中交差呢。」

  歐陽統道:「費兄說得不錯……」

  他回頭望了何寡婦一眼,道:「請夫人拍活她的穴道,取出她身上短劍。」

  何寡婦回頭望了余婆婆一眼,低聲說道:「此女既非咱們生擒,縱然牽連咱們黑林,她亦將先找窮家幫、少林寺,然後才能找上咱們,你不用多擔心事了。」

  余婆婆長歎一聲,緩緩轉過身軀,走回原位坐下。

  何寡婦疾行兩步,走到那素衣女的身側,探手從她手中摸出短劍,舉手一掌,拍活了她的暈穴。

  那素衣女突然長長歎一口氣,睜開了雙目,正待開口說話,費公亮卻疾伸右手,點了她右臂的「風府穴」。

  原來他害怕那素衣女不甘就範,再度出手抗拒,又得大費一場手腳。

  那素衣女穴道雖然受制,但仍可開口說話,冷峻地望了費公亮一眼,道:「日後你如犯到我的手裡,非把你碎屍萬段不可。」

  費公亮縱聲長笑,道:「以後的事甚難預料,到時候姑娘再發狠不遲。但眼下你最好識相一些,免得皮肉受苦。」

  素衣女雖然穴脈受制,但倔強之態依然,冷笑一聲,說道:「眼下這密室四周,可能已被重重包圍。哼!看你們還能神氣幾時?」

  歐陽統一拱手說道:「在下要提醒姑娘一件事,那就是在援救你的人手未到之前,我們可以施用各種慘酷的手段懲治於你……」

  他微微一頓,接道:」不過,除非事不得已,我們不願以苦刑加諸姑娘身上。」

  素衣女仍然冷冰冰他說道:「只要我脫了此危,第一件事,就是消滅窮家幫的實力,雖然是三尺之童,只要加入窮家幫,那就別想活命。」

  歐陽統臉色一整,微帶溫意他說:「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姑娘一味刁蠻,可別怪在下給你些苦頭吃了!」

  那素衣女略一沉忖道:「你們問什麼?儘管問吧。」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姑娘倒不失鬚眉氣概……」微微一頓,接道:「滾龍王究竟是何許人物?」

  那素衣女道:「滾龍王就是滾龍王,他是誰,這話不是問得太奇怪麼?」

  歐陽統一皺眉頭,道:「我相勸姑娘,切不可任性放刁。在下極不願以慘酷之刑,加諸姑娘身上。」

  那素衣女道:「我知道的就是知道,不知道的你們殺了我也是問不出所以然來。」

  歐陽統道:「姑娘自稱郡主,緣何而起?」

  素衣女道:「我是滾龍王四位義女之一,自然被稱郡主了。」

  她答得簡簡單單,乾脆利落,叫人聽不出一點內容,卻又無懈可擊,不似謊言。

  歐陽統目光一掠鐵木、凡木、費公亮等,又道:「你混入閔宅之中,假冒閔老英雄之女,是何用心?」

  素衣女道:「一為追查三寶下落,二報殺父之仇。」

  歐陽統道:「你混入閔宅幾年,那閔老英雄可知你的來歷麼?還有你的真實姓名?」

  素衣女道:「我混入閔宅五年了,因我長得和他女兒一模一樣,那老頭子又生性冷漠,父子父女之間,亦不常相見。我開始收羅下人,孤立於他,而迫他交出三寶。」

  費公亮急道:「三寶現在何處?」

  素衣女道:「如果早追出三寶下落,我也不會在閔宅一留數年了。」

  她目光一掠歐陽統,接道:「閔老頭在我進閔宅一年之後,才發覺我不是他的女兒。但此時,我已憑仗義父滾龍王所賜的藥物,制服了閔宅幾個主要人物,總管金少和以及閔老頭子的獨子閔正廉等……」

  鐵木大師插口說道:「不知閔老英雄那親生女兒.哪裡去了?」

  紊衣女怒道:「你們這般人人插口地亂問,要我先答哪個?」

  鐵木合掌說道:「阿彌陀佛,女施主說得不錯,我們請歐陽幫主一人間吧」

  歐陽統接道:「姑娘請繼續說下去吧!」

  那素衣女接道:「我收羅了閔宅中幾個重要人物之後,就開始懲治那閔老頭子。我先用義父相授的獨門點穴手法,點了他幾處要穴。

  使他無能尋死。然後每日逼問他三寶下落,初時我還疑他堅不肯說,以後我才知道,他真不知三寶下落。」

  歐陽統輕輕歎息一聲,道:「想那閔老英雄在你的苦苦追逼之下。定然是身歷千般苦刑,受盡折磨了?」

  那素衣女道:「他掠人之美,以極卑劣的手段,巧取盛名,縱然受些皮肉之苦,那也是應得的懲罰。」

  歐陽統道:「那位真正閔姑娘,可該是無罪之人,不知你們把她怎麼樣了?」

  素衣女道:「她還不是好好活著麼?」

  歐陽統道:「不知現在何處?」

  素衣女道:「她原本被囚禁在閔宅之中,但現在卻被我義父帶往鐵盆谷去了。」

  歐陽統道:「姑娘快人快語,在下等決不作難。只要再問上幾件事情,立刻就可交由兩位大師帶往嵩山少林本院。少林寺一向彼武林中視作泰山北斗,決不會有刑訊姑娘的事。」

  索衣女咯咯大笑了一陣,道:「不用安慰我了,生死之事,我早已置之度外……」

  她微微一頓,正容說道:「不過我己是禍患之源,不論到哪裡,都將為那地方帶去災難和不幸。」

  歐陽統淡淡一笑,道:「那且不去說它,姑娘的真實姓名和出身。還未說出。」

  素衣女沉吟了片刻道:「我生父連三保,我叫連雪嬌。我的身世,只有過些可以奉告;你多問,也無可奉答。」

  歐陽統道:「夠啦,連姑娘既不願多談身世,在下決不再多問,咱們就改個題目談吧!」

  費公亮忽然皺起眉頭,道:「連三保,連三保,好熟的名字……」連雪嬌道:「家父的屍骨已化,用不到你多費心想他了。」

  費公亮這次倒是一笑置之,未再出言反擊。

  歐陽統道:「連姑娘既被滾龍王收作義女,貴為郡主之尊,想必知道那滾龍王的身世了……」

  連雪嬌急急接道:「我義父有如見首不見尾的神龍,我哪裡能知道他的身世?」

  歐陽統歎道:「姑娘也許真的不知,也許知不願言,在下也不願強行追問了……」

  話到此處,突然傳來了一聲沉如雷鳴的大震。

  連雪嬌嫣然一笑,道:「找我的援手趕來了。人已到附近,想他們在一個時辰之內,定可找來此地。」

  何寡婦突然一揮素手,低聲對隨來四個使女說道:「你們傳諭出去,要他們緊守各處要隘,切勿出去迎敵。」

  四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女人,齊齊應了一聲,急奔而去。

  鐵木大師望了凡木一眼.道:「師弟算算歸山之期,還有幾天?」凡木道:「連同今日,還有七天之數。」

  連雪嬌突然接口說道:「不用算啦,幾個時辰之內,救我的援手,就要趕到。你們還在打算七日以後之事,豈不是癡人說夢?」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別說這黑林四周道路紛雜、布設精巧,救你之人未必能闖得進來。縱然闖得進來,我們也未必就一定抵敵不住,連姑娘最好是先別高興。」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你儘管請放心就是,只要我在此地,不論何等險密之處,他們都會找到。」

  她說得神態輕鬆,毫無故作神情。以歐陽統和毒公亮的江湖經驗,一聽之下,立時可以辨出她說的不是謊言。

  歐陽統微微一怔,道:「姑娘說的也許不錯,但不知其中原因何在?」

  連雪嬌道:「這個恕我不能洩露了,好在你們即可看到……」

  忽見一個頭梳雙辮、身著青衣的女童,倉惶奔人,說道:「夫人!不好了,來人從花園暗道中攻進來啦!」

  何寡婦臉色一變,目光一掠歐陽統道:「諸位由花園暗道進來之時,可曾留下了什麼痕跡麼?」

  歐陽統道:「這個夫人儘管放心,在下自信沒有留下痕跡。」

  何寡婦道:「這就奇了!那花園暗道,乃我們黑林中一條密徑,如果沒有留下痕跡,竟然被人尋到,箇中原因,實是教人費解。」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有什麼費解之處呢,難道我不會留下暗記麼?」

  費公亮冷冷說道:「你當時穴道受制,動也難動一下,如何還能留下暗記,滿口胡說八道。」

  連雪嬌咯咯大笑道:「我義父滾龍王神通廣大,他的神機妙算,豈是你們預料得到?」

  歐陽統凝目沉思了一陣歎道:「如果敝幫中唐先生也在此地,他定可解得箇中之密。」

  何寡婦回首望了那坐在壁角的老嫗一眼,道:「眼下時機已甚迫急,強敵從毫無布設的花園暗道攻入。余婆快去抵擋一陣,別讓他攻入此地!」

  鐵木大師回目望了凡木一眼,道:「師弟請隨這位女施主去一趟,相助一臂之力。」

  那老嫗緩緩地站了起來,自言自語他說道:「唉,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步履踉蹌,顫巍巍地向外走去。

  凡木也緩綴移動腳步,隨在那老嫗身後而行。

  連雪嬌目睹兩人離室而去,放聲大笑起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08:15

第四十章 雪羽紅詠


  費公亮雙目一瞪,怒道:「你笑什麼?縱然當真是找你的援手趕來,也未必一定能救得了你。」

  連雪嬌道:「幾位如果自信能夠擋得救我之人,最好能把他們一氣殲絕,留下一個,都是後患無窮。」

  歐陽統微微一怔,暗道:「此話雖然不錯,但卻不該由她口中說出。」

  低頭看去,只見她已閉上雙目,側身臥在地上,好像睡熟過去一般。

  歐陽統一皺眉頭,低聲對鐵木大師說道:「咱們在沒有擊退救援她的來人之前,只怕她不肯再答覆咱們問話了。」

  鐵木道:「不錯!」

  歐陽統道:「因此,兄弟主張再把此女啞穴點了,藏了起來。咱們一起出去瞧瞧,來人是什麼樣的高手?」

  費公亮右手一揮,點了連雪嬌的啞穴,道:「我總覺此女狡猾無比,甚難對付。不如借此機會,把她一身武功廢去,不知幾位意下如何?」

  連雪嬌雖又被點了啞穴,但她聽得費公亮的話後,也不禁突然睜開雙目。

  歐陽統點頭說道:「費兄辦法高明至極,兄弟甚為贊成。」

  連雪嬌轉頭望著鐵木大師,目光中流現出乞求之色。

  因為鐵木大師只要同意,費公亮可能要立時廢去她身上的武功。

  鐵木大師慈眉聳動,長歎一聲道:「一個學武之人,最怕的就是一身武功被人廢去。但此女心地既狠,手段又辣,兩位如若有廢去她武功之意,老衲也不反對。」

  話到此處,又是兩聲大震傳了過來。

  何寡婦神色一變,嬌軀晃動,人已閃身而出。

  鐵木大師低聲說道:「咱們把這女娃兒,帶到此地,替人家招來很多麻煩,咱們豈能袖手不問?兩位留在室中,老衲出去瞧瞧。」大袖一拂,疾閃出室。

  費公亮放下懷中的素衣女,笑道:「歐陽幫主請照顧下這位連姑娘,在下也出去瞧瞧。」說完,縱身一躍出室。

  室中只餘下了歐陽統和那連雪嬌兩人,歐陽統舉手一掌,拍活連雪嬌的啞穴,正容說道:「姑娘要慎重地想想了,眼下救你的援手,只怕滾龍王不會親自趕來。」

  連雪嬌冷冷接道:「如若我義父親自趕來,只怕你們都別想活了!」

  歐陽統道:「既非滾龍王親身臨敵,來人比姑娘武功如何?」

  連雪嬌略一沉吟道:「單憑武功,來人也許不是你們的敵手,但他們卻有惜重之物克敵。」

  兩人談話之間,忽聽外面傳進來幾聲厲喝。

  歐陽統微微一怔,暗道:「來得好快!難道鐵木、凡木、費公亮、何寡婦等幾人合手之力,還抵擋來人不住麼?」他目光一掠連雪嬌,低聲說道:「要委曲姑娘一下了。」伸手點了她暈、啞二穴,隨手移放在門後,緩步向室外走去。

  剛到門口,還未來得及四外張望,突覺頭上一股疾風,急撲而下。

  歐陽統吃了一驚,暗道:「來得好快!」揮手一掌,向上拍去。

  但聞「嗖」的一聲,那急撲而下的疾風,突然向上升去。

  歐陽統心中大疑,奇道:「甚麼人如此迅快的身法?」

  抬頭看去,只見一隻雪羽紅嘴的鳥兒,高飛在頭頂兩丈之上,盤旋飛舞,似欲擇時下擊。心中暗自一笑,道:「原來是一隻扁毛畜牲!」

  那鳥兒似雕非雕,似鶴非鶴,全身羽白如雪,紅嘴足足有三寸多長。歐陽統雖然久在江湖之上行走,也未見過這等可愛的鳥兒,不禁凝目注視良久。

  但見那鳥兒,愈轉愈快,片刻工夫,化成一團白影,不停地在他頭上盤旋。

  這當兒.正西方向,忽然傳過一聲大喝。

  歐陽統為那喝聲所驚,轉目一望,瞥見何寡婦、鐵木大師,正在和幾個大漢動手,不禁暗自一歎,忖道:「逍遙秀才唐璇,果是料事如神。如若我不把這素衣女和青城雙劍等分成兩路,只怕強敵要追到我窮家幫長江暗舵了……

  忖思之間,又是一陣疾風,迎面撲落而下。

  歐陽統心知是那鳥兒,右手一招,橫擊而出。

  他心中覺著那鳥兒十分好看,毫無兇惡之像,對它未免有點惜愛,這一掌拍出之勢,只不過用出了二成力量。

  耳際只聽「嚓」的一聲,緊接著一陣劇疼,不禁大吃一驚,左手疾快地拍擊過去。

  那雪羽怪鳥似是知道這一掌來勢厲害,禿然一聲,振翼而起。

  歐陽統凝目看時,只見右臂上的衣袖,被那怪鳥抓碎了一片,破損之處,肌膚也裂傷了黃豆大小一塊,鮮血洞泅而出,心中大為驚異,暗道:「我已運氣護身,平常之人,要想傷我也是不易。此鳥嘴爪一利至此,實是不可輕視。」

  心念一轉,暗中提聚了功力,舉手一掌劈了過去。

  一股強猛絕倫的暗勁,直撞過去,想一舉之下,把此鳥震斃在掌下。

  哪知怪鳥機靈無比,雙翼一斂,斜斜向下閃開,輕輕地避開了歐陽統全力一擊。

  歐陽統微微一皺眉頭,暗暗忖道:「此鳥機靈如此,如若下有強敵迫攻,上有此鳥藉機施襲,縱然是武功極高之人,也是防不勝防。如不早些想個法子,把此鳥除去,恐怕有很多人要傷在此鳥長嘴利爪之下。」

  他立意要除去此鳥,立時神意集中,目光微抬,暗中看著那怪鳥的一舉一動。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暗中提聚功力,蓄勢以待。

  那雪羽紅嘴怪鳥,雖然靈巧,但它究竟非人,歐陽統不動聲色,誘它下撲施襲,準備一擊而中,裝作全不留心它的樣子。它雖然靈巧,也難解得這等心機。

  果然它在歐陽統頭頂之上盤旋了兩周之後,突然雪翼一振而下,將要撲近歐陽統時,突然又振翼而起。

  歐陽統暗暗讚道:「好狡猾的鳥兒,如果稍失沉著,就難免被它看出破綻了。」

  那怪鳥俯衝一擊,不見歐陽統有何動靜,立時盤空打了一個盤轉,第二次疾撲而下。

  相距歐陽統還有八九尺遠時突然雪羽奮張,利口鋼爪,一齊撲施而下。

  歐陽統雖然早已戒備,但看到它下撲施襲的威勢,亦不禁暗自驚心,當下大喝一聲,舉手一掌迎擊過去。

  這一擊,用出了歐陽統七成真力,威勢之強,非同小可。

  那怪鳥雖然機警靈巧,但在全然無備之下,要想閃避開歐陽統這蓄勢的一擊,哪裡可能,只聽「叭」的一聲長鳴,向下疾撲的身軀,被歐陽統掌力震得直向上面因升過去。

  兩根白色羽毛,飄飄地飛落下來。

  那怪鳥直被歐陽統掌力,震飛到兩丈開外之後,才向地下落去。「蓬」的一聲輕響,落在土地上。

  歐陽統伸手撿起了地上一根羽毛,還未來得及看,突然聽得「汪汪」兩聲犬叫。

  轉頭望去,只見兩頭巨英,疾奔而來。

  目光一掠間,但見人影閃動,圍攻鐵木大師和何寡婦的敵人,似又增加了甚多。

  那兩頭巨英來勢奇快,倏忽之間,已衝到歐陽統的身前。

  歐陽統怒喝一聲,一拳「力劈華山」,直向左面一隻巨獒打去;飛起一腳「魁星踢斗」,踢向右面一葵,心中暗暗忖道:「他們帶了這樣難見的怪鳥巨獒,不知是何用心,難道真要憑藉這等巨獒、飛鳥,和人動手不成?」

  那兩頭巨葵雖然兇猛如虎,但如何能擋得歐陽統的神力?只聽「汪」的一聲大叫,一隻被拳勢擊中的巨獒,摔出了三四尺外,跌倒在地上;另一頭巨英,也被他一腳踢中,打了兩三個翻身。

  只聽連聲暴喝,鐐繞耳際,來人身手,似都不弱。鐵木大師、何寡婦兩人聯手拒敵,似是無法擋得對方群攻之勢。兩個大漢,疾衝而過,直向歐陽統防守的茅屋中奔撲過來。

  這時,那跌摔在地上的雪羽怪鳥,忽然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幾步,振翼而起,直上青雲,片刻間蹤影全無。

  歐陽統心頭一震,暗道:「我那掌力,何等威猛,但此鳥竟然未被震斃!」

  忖思之間,那兩個大漢,已然撲到身前。那左面一人舉手一拳,直向歐陽統前胸擊去,右面一人卻一側身子,直向室中衝去。

  歐陽統衡度情勢,強敵來人不少,如不早下辣手,只怕難以對付。右手一翻,五指反向那大漢脈門之上扣去,左手卻反臂拍出一掌,橫向那左面大漢擊去。

  右面大漢斜跨一步,挫腕收回了拳勢,避開一擊;那左面大漢卻右掌平推而出,硬接了歐陽統一擊。

  雙掌接實,激起了一聲砰然輕震。歐陽統不自主地橫退了一步,那大漢卻被震得後退了四五尺遠。

  歐陽統吃了一驚,暗道:「此人掌力不弱,實是不可輕敵。」運足功力,遙發一掌擊出。

  他已看出這兩個大漢,要施展聲東擊西的方式闖入室中救人。如不下毒手,先把一人震斃,倒是不易對付。

  歐陽統運足功力一掌,非同小可,一陣強勁的潛力,直撞過去。

  左面大漢接實歐陽統一掌之後,已知對方內力強過自己甚多,但見他遙發一掌擊來,仍然不肯閃避,竟然大喝一聲,雙掌齊齊推出。

  這一掌硬接,優劣立判,歐陽統只覺右腕一麻,全身一顫;那大漢卻雙肩晃動,連吐三口鮮血,倒在地上。

  那右面大漢,目睹同伴重傷當場,但戰志仍然不減,大喝一聲揮拳擊出。

  歐陽統殺機已動,身子微微一側,右手疾快絕倫橫施擒拿手法,斜裡一抄,抓住那大漢右臂。五指用力,「格登」一聲,那大漢右小臂。立時應手而斷,疼得滿頭大汗,滾滾而下。

  此人極是驃悍,雖然疼得滿身大汗,但連哼也未哼一聲。

  歐陽統正容說道:「你很英雄。」左手一掌拍在那大漢左肩關節要穴之處,生生把那大漢一條左肩卸下。

  要知歐陽統為人氣度宏大,很少這般施下毒手。但他因眼下強敵來人漸增,這場禍事全由自己身上惹起,心中除了不安之外,而且怒火甚大。但他為人沉穩,心中雖甚氣怒,但外形之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

  只聽鐵木大師高宣一聲佛號,道:「諸位仗憑人多,一湧而上,大背武林中的規矩,可別怪老衲失禮了。」掌勢忽然一變,片刻工夫,連點了四人穴道。

  餘下之人,眼看鐵木大發神威,心中微生怯敵之心,立時停手不攻。

  何寡婦目光一轉,冷冷喝道:「你們一共來了多少人?」

  其中一個大漢答道:「已經把你們這座密林團團圍住。」

  何寡婦星目電閃,冷笑說道:「眼下你們還有六個好人,不知是要死要活?」

  那答言大漢,好像是這班人中的首領,又插口說道:「要死怎樣。要活怎樣?」

  何寡婦道:「要死最是容易不過,只要我把你們殺死就算了。如若想活,各位就暫時委曲一下,別作困獸之鬥……」說到最後一句,忽地嫣然一笑。

  攻入黑林一十二個大漢,兩個傷在歐陽統的手中,四個被鐵木大師點了穴道,餘下六人雖未受傷,但那一股猛銳之氣,已經喪失,心知打下去,也是傷亡在對方手中一途。雪雕已經傳訊出去,大隊後援高手,在一個時辰之內,定可趕到。眼下能和對方拖延一分時間,就對自己增加勝算。六人相互望了一眼,仍由那大漢說道:「夫人的意思,可是要我們束手就縛麼?」

  何寡婦眉頭一皺道:「你們不用妄費心機,想藉此拖延時間,可是白日作夢。事情很明顯,答應就束手就縛,不答應我就立時出手。」

  那大漢還未來及答話,突然響起了一陣陣緊急的鼓聲。

  何寡婦臉色一變,低聲對鐵木大師道:「老禪師但請施展毒手,不必再慈悲心腸。」說完,轉身一躍,疾奔而去。

  鐵木大師看她匆急而去的行色,心知這黑林之中,必已有了驚人的大變。那頻頻不絕的鼓聲,可能就是這黑林中緊急的傳警訊號。

  他回目掃掠了那六個並立在一起的大漢,心中泛起了一陣偶然的感覺。何寡婦臨去相囑,無疑說明了要他把這六個人一併誅絕。以他身負武功而論,施下毒手,誅絕六人並非什麼為難的事,但他乃修養有素的高僧,威名雖然震盪武林,但心地卻是慈善異常。要他一口氣連殺六人,實是一件大感為難的事。但黑林這場大禍,卻由自己等人召來,雖非禍首,但卻難推咎責,何況又要保護那素衣女不為強敵所乘……

  一時心念回轉,竟是難作決定。

  就在鐵木大師沉思未決的當兒,突然幾聲尖銳的哨聲,傳入耳際。

  這哨聲似是有著一定的音律,彼起此落,有如交談一般。鐵木大師雖然無法聽懂那交鳴的哨聲說些什麼,但卻隱隱辨出是一種交換所見的訊號。

  那六個大漢似是也聽到了那時斷時續的哨聲,登時面泛喜色。其中一人突然大聲說道:「我等大隊援手已到,識時務的快些柬手就縛……」

  那人話還未完,忽聽一聲長嘯劃空傳來,一條人影疾如流星般從天而降,直落那六個大漢的停身之處,揮手一掌,直擊過去。那說話大漢首擋銳鋒,話還未完,掌力已中前胸,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鐵木目光一瞥,已然看清來人是黃山費公亮。

  費公亮力斃一敵,意猶未足,大喝一聲,雙掌齊齊推出。

  他似是有著無比的忿怒,一出手就發出驚人的內家真力。

  餘下的五個大漢,似是被費公亮一擊威勢所懾,不禁一呆。

  費公亮出手何等迅捷,就在五人一怔之間,又有兩人中掌栽倒。

  鐵木大師目睹中掌之人,個個口噴鮮血而死,心中甚是不忍,急道:「這班人如何能擋得費大俠絕世功力,快請住手,有話好說……」

  費公亮冷哼一聲,道:「老和尚就是愛假仁假義。」「呼,,的一招「浪撞礁巖」,擊中右面一人,只聽那人悶哼一聲,手捧小腹,蹲在地上。

  他現身出手,揮掌擊敵,每一招都似運足了十成功力,凡是受中一擊,無不立時栽倒,眨眼問連創四人。

  鐵木大師慈眉聳動,似欲發作,但他終於又忍了下來。

  餘下兩個大漢眼看費公亮出手的威勢,心中大為驚駭,齊齊向後退去。

  費公亮殺機已動,哪還能容兩人逃命掌下?右手運足劈空掌力,大喝一聲,直擊過去。

  只聽一聲淒厲的慘叫,右面一人吃那強猛的掌力震得離地而起,升高了三四尺,才摔了下去,七竅出血,當場氣絕。左面一人微微一怔,費公亮人已緊隨掌力而到,探手一把,如鷹攫雞,提了起來,揚手一拳,擊在那大漢後心,一個身軀直飛出八九尺遠,跌落地上,動也未動一下。此人死得無聲無息,連一聲輕哼呻吟也未出口。

  費公亮連斃了六人之後,回頭望了鐵木大師一眼,緩步走了過來。

  鐵木大師道:「久聞費大俠的威名,今天才算開了眼。這麼看來在那小舟上,費大俠和那女娃兒一場相搏中,並未全力出手?」

  費公亮道:「老禪師所見,一則因那素衣女拳路詭異難測,再者兄弟不願在眾目睽睽之下,盡出全身之力,和她一爭勝負。」

  鐵木大師道:「費大俠的武功,實叫老衲佩服,只不過手段太辣一點了!」

  費公亮冷冷說道:「老禪師的慈悲用心,實叫在下感動。不過不明敵我形勢的愚蠢,實叫在下好笑。」

  鐵木大師臉色一變,道:「老衲雖然不會把費大俠屈辱之恥,放在心上,但少林寺的威名,卻是不容受損。費大俠口齒之間,實該留點德了……」

  費公亮道:「我如不把六人擊斃,只怕咱們講不完這幾句話,強敵已經找到此處。」

  鐵木大師凝神聽去,果然覺著那哨音忽遠忽近,似是迷失了方向,在一片地方兜來轉去地繞圈子。

  費公亮乾咳了一聲,接道:「大師的盛名,少林寺的威望,在下膽子再大一點,也不敢出言相犯。只因當時形勢,不容解說而已。強敵已然由四面八方攻入黑林,遲遲難在此地會師的原因,無非是被黑林中曲折盤轉的道路,迷失了方向而已。如若不早把幾人擊斃,讓他取出身藏銅哨,指示停身之處,強敵此刻已經攻人此地了。」

  鐵木聽得微微一怔,道:「費大俠見聞廣博,閱歷豐富,老衲十分敬服。」

  費公亮道:「黑林今日之禍,全由我等而起。不論如何,咱們得全力以赴。」

  鐵木大師道:「高論不錯,但不知眼下的敵情如何?」

  費公亮道:「黑林已傳出緊急的應變鼓聲,強敵似是由四面八方攻未。何寡婦顯然已有些慌了手腳。黑林中所有的人,大概都已經出手迎敵了。」

  鐵木大師慈眉一揚,道:「局勢當真有這等嚴重嗎?」

  費公亮還未及答話,突聽「叭」的一聲,一隻雪羽紅嘴的怪鳥,由兩人頭頂之上,急掠而過。

  緊隨著那雪羽紅嘴的鳥兒飛過之後,那連續不絕的哨音,重又傳了過來。

  費公亮冷哼一聲道:「這些人被兩隻巨獒帶了進來,那雪羽紅嘴的烏兒,只怕也是敵人所有之物。」

  遙遙地傳過來歐陽統的聲音,道:「老禪師、費大俠,那雪羽怪鳥乃強敵用作帶路的耳目,兩位再見那鳥兒之時,最好把它一掌擊斃。」

  鐵木大師仰首望去,但見一片藍天,那雪羽紅嘴的鳥兒,早已飛得不知去向,不禁愕然一歎,道:「強敵如若用鳥兒帶路,那可是防不勝防。」

  費公亮笑道:「老禪師既知強敵不善,最好別再存慈悲心腸了……」

  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須知出手對敵,強存弱亡。老禪師不肯對人施下毒手,但人家卻不會替你留三分生機。剛才我全力出手,雖然一口氣力斃六人,但內腹間已隱隱覺出不對,『記死』留名受毒一事,看來是不會假了。」

  他感慨萬千他說了幾句話後,突然縱身而去,留下了鐵木大師一人。

  這時,那彼起此落的哨聲,忽然沉寂下來。四周聽不到一點聲息,反而給人一種沉默的緊張。

  所謂黑林,倒是名符其實,四周長滿了一片黑黝黝的林木。不過這林木並非巨大的樹林,而是滿生著荊籐的雜林。由於荊密籐繞,纏繞在林木,四面一片翠綠,密不通風。除了那三間茅室和十丈見方的一片草坪之外,再無其他之物,不禁心中大感奇怪,暗暗忖道:「除了那三間茅室之外,再未見可供居住之處。那綵衣女人和何寡婦等,不知住在何處?」

  正在思忖之間,突然一個極為清脆的女子口音說道:「老禪師——」

  鐵木霍然回過頭去,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紅衣女孩,站在身後丈餘左右之處。

  此女面目娟秀,頭梳雙辮,星日張動之間,有一種尚未完全成熟的嬌媚情態,不禁為之一怔。

  那紅衣女童忽然一聳柳眉,高聲問道:「我姊姊呢?」

  鐵木大師道:「誰是你姊妹?」

  那紅衣女童道:「我姊姊最愛穿白色的衣服……」

  鐵木忽覺心神一震,暗道:她問的定然是那素衣女連雪嬌了,不知她怎能竟然闖到黑林心臟要區?而且來得無聲無息。心中雖然震動,但表面之上,仍然保持著鎮靜神情,微笑道:「女施主,那位姊姊可是姓連麼?」

  紅衣女童道:「是啊,不知她現在何處?」

  鐵木暗暗忖道:「此女一片天真,如若稍用心機,或可問出滾龍王一點身世來。」當下說道:「女施主可也是滾龍王的義女麼?」

  那紅衣女童盈盈一笑,道:「你知道得不少啊!可是我連姊姊告訴你了?」

  鐵木大師淡然一笑,答非所問地道:「你那位連姊姊已被老衲等生擒了!」

  紅衣女童道:「這個我早就知道啦,我問她人現在什麼地方?」

  鐵木大師反問道:「不知你那義父,滾龍王來了沒有?」

  那紅衣女童嬌笑一聲,道:「我義父如若親身到此,早已把這座黑林放火燒去啦!」

  鐵木大師一生之中,甚少有和女孩子家說話的機會,答問了兩句,覺著已無話可說,轉身緩步而去。

  只聽那紅衣女童嬌聲喝道:「站住,你要到哪裡去?」

  鐵木停下腳步,慢慢地回過頭來,說道:「女施主還有什麼吩咐麼?」

  那紅衣女童急步而上,低聲說道:「我姊姊藏在哪裡,快告訴我,等一下他找到此地之後,事情就麻煩啦!」

  鐵木淡然一笑道:「老衲等既然敢生擒令姊,自然是不怕麻煩了。」

  紅衣女童忽然一瞪星目,怒聲嗔道:「你這老和尚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人家好心好意求你,你倒擺起架子來,哼,敬酒不吃,吃罰酒……」

  鐵木被她罵得雙眉聳動,搖頭歎氣,道:「女施主不可出口傷人。」

  紅衣女童笑道:「你不告訴我姊姊現在何處,我就要罵你!」

  鐵木乃有道高憎,處處要自恃身份,既不能出口還罵,也不能漫天亂扯,怕那女童真的破口大罵起來,那可是終生難洗之辱,當下正容說道:「老衲乃出家之人,清規森嚴,不苟言笑。」

  紅衣女童突然探手入懷,摸出一隻銅哨,放在口中,吹了起來。

  哨聲尖銳震耳,迴盪在密林之中。

  鐵木大師一皺眉頭,說道:「女施主快請停下!」

  那紅衣女童哨聲突然一變,連響三聲淒厲暫短的哨音。

  鐵木大師處處自恃身份,不願出手對付一個女孩子,只待喝止無效,才被迫動手,口中大聲叫道:「女施主再不停止,別怪老衲出手刀」右手一伸,疾向那紅衣女左臂之上抓去。

  那紅衣女口中銅哨,突然「嘯」的一聲銳嘯,嬌軀橫移,避開三尺。

  鐵木大師誤認使那女童受了驚嚇,大叫一聲,不禁微微一怔,停下了手。

  凝目望去,只見她口銜銅哨,臉帶笑容,哪裡有一點受到驚嚇的樣子?再想她剛才閃避身法的迅快,暗裡一歎,忖道:「費公亮說我的一點不錯,似我這般心地,實不宜在江湖之上走動。此女小小年紀。孩童模樣,但她的狡檜心機,已非我能及了。」

  付思間,耳際已響起四外的回音,一片群起的哨聲,分由四面八方傳來。

  那紅衣女童緩緩取下口中銅哨,微微一笑,道:「你不肯講我姊姊藏身之處,我只好請些人來幫我找她了!」

  鐵木大師臉色莊肅他說道:「老衲不願傷你一個女孩子家,才容你有得傳出哨音的機會。如若換了他人,只怕你已橫屍眼下了。」

  那紅衣女童微微一笑,道:「老和尚不用吹牛,你認為我是好惹的麼?」

  鐵木仔細看去,只覺這女娃兒面目娟秀,氣質清華,雖然有著刁猾之氣,但仍然不失為端莊的淑女的風範,實不忍傷害於她。當下舉手一揮,低聲說道:「你快些走吧……」

  紅衣女童道:「要我到哪裡去?」

  鐵木大師道:「快些離開此地,等過一些時候再來……」

  紅衣女童嬌聲說道:「為什麼?」

  鐵木道:「老衲雖無傷你之心,但我兩位知友,卻都是心狠手辣的人。你留在此地,如被他們看到,決難逃得活命。」

  那紅衣女娃兒臉色突然一變,收斂了嘻皮笑臉之容,凝目尋思了片刻,突然幽幽一歎道:「唉!你這老和尚,當真是一個大大的好人!人家都說出家之人,心地慈悲,看來一點也不假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09:43

第四十一章 兵不厭詐


  這當兒,那四周群起的嘯聲,更是響亮刺耳,想是來人已逐漸接近心臟之區。奇怪的是何寡婦一去之後,再未現身。黑林之中的人物,也未見一個。

  費公亮、歐陽統,也未再見。這數十丈之地,除了那位紅衣女童外,只有橫躺在地下的屍體。那紅衣女童突然轉過身子,緩步向那茅屋之中走去。

  山雨欲來風滿樓。四周那淒厲的哨聲,劃破了這片死林的寂寞,形成一種潛在的緊張。以鐵木大師那等修養有素的人,也被這晦暗不明的情勢困擾了心神,有一種惶惶不安之感。他輕輕歎息一聲,自言自語他說道:「這等情勢,給人的憂悶,倒不如強敵現身出來,好好拼上一陣……」

  突聽「呱」的一聲,一隻雪羽紅嘴的怪烏急掠而過,將要進那茅屋之時,突又折了回來,又向來路飛了回去。

  鐵木大師目光一轉,瞥見那紅衣女童已到那茅屋門口之處,立時大聲喝道:「站住!」縱身一躍,直追過去。

  那位紅衣女童突然向旁側一閃,讓了開去,回手拍出一掌。

  鐵木大師僧袖一拂,身子突然一個大轉身,繞到那紅衣女童前面,擋在門口說道:「女施主未得到黑林主人同意之前,最好不要擅人此室。」

  那紅衣女童輕輕歎息一聲,道:「你們已經完全在我們包圍下了。只要等我傳出令諭,片刻間這座黑林,四面八方,都將濃煙大起。」

  鐵木大師微微一怔,道:「女施主就是攻打黑林的主腦嗎?」

  那紅衣女童淡淡一笑,道:「怎麼,你看我不起?」

  鐵木大師低頭沉忖了一陣,道:「女施主既然能主持一方大局,想來武功機智都有過人之處了!」

  這紅衣女童臉色一整,道:「你不用再轉圈子給我說話,要出手就儘管出手。你可是覺得我年齡大小,又是個女孩子家,不配和你動手,是嗎?」

  鐵木見她一眼之下,竟然看出自己心中之事,不禁暗自警惕,忖道:「此女不但言詞犀利,而且觀察人微,倒是不可輕敵。」

  心念一轉,合掌說道:「老衲失敬了。」僧袖一拂,一股勁力,橫擊過去。

  鐵木大師對那女童自稱為攻打黑林首腦,心中有些不信,一袖拂擊中,只用了三成功力。

  那紅衣女童兩隻大眼睛轉了一轉,突然一側身子,直向那茅屋之中衝去。

  她既不縱身讓避,也不揮掌迎敵,竟然甘冒被那擊來勁力拂中之險,硬向室中衝去。

  鐵木雖無傷她之心,但力道掃出之後,卻亦無法及時收回,急道:「快退回去……」

  話剛出口,忽覺那拂擊之力,有如擊在光滑的石板之上,力道忽向一側滑了過去,不禁心中一驚,暗道:「這是什麼武功?」

  心中驚愕之間,那紅衣女童已疾快無比地閃入了茅室之中。

  鐵木大師急急一個翻身,探手一把抓了過去。

  這一次他用出五成功力,而且去勢急快,心想萬無不中之理。

  哪知手指觸及那紅衣女童之時,有如抓到了一條泥鰍一般,手指一滑,又被她脫開而去。

  那紅衣女童卻似若無其事一般,目光疾快掃了全室一周,頭也未回望一眼,似是渾然不覺身後有鐵木大師一般。

  鐵木大師兩擊未中,才覺出這小女娃兒,確然身負有絕世武功,輕敵之念,頓時消失,暗中提聚真氣戒備。

  目光轉動,只見茅室中空無一人,歐陽統和那素衣女都已不知去向。

  那紅衣女童緩緩轉過臉來,冷然說道:「這一座空無什物的茅室,可就是你們黑林發號施令的心臟樞紐麼?」言下之意,大有責怪鐵木大師相欺自己之心。

  鐵木大師心中亦自感到奇怪,暗道:「歐陽統、費公亮等不知去向也還罷了,但黑林中一人不見,實是叫人有些猜測不透。難道這黑林中另有隱秘之處,幾人藏了起來不成?還是一齊由密道之中遁走他只管自忖心事,忘記了答覆那紅衣女童之言。

  只聽那紅衣女童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道:「我在對你說話,聽到沒有?」

  鐵木不明內情,不便隨口亂說,當下也正容說道:「老衲既非黑林中人,對此林中情景所知無多。」

  那紅衣女童突然放聲大笑:「你回過頭去看看吧!」

  鐵木心中一動,霍然回過頭去,只見兩個身著灰布長衫的五旬老者,滿臉冷漠神色,怔怔地站在茅室門口。

  只聽那紅衣女童冷冷接道:「老和尚,你認識這兩個人麼?」

  鐵木大師仔細打量了兩人一眼,只覺兩人全身上下,透出來一股冰冷之氣,大異常人。好像這兩人來自北極冰山地底,終年不見日光,膚色白中透青,不見一點血色。

  這兩人特異的氣質,似曾聽人說過,但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聽哪個說過。

  那兩個灰衣老者,四道冰冷的眼神,一直盯在鐵木大師的臉上。連眨動也不眨動一下。

  鐵木暗提一口真氣,說道:「兩位的神態,老衲似是聽人談過,但一時卻是想不起來……」

  左面一個老者,口齒啟動,冷冷說道:「天下武林,聽過我們兄弟之名的人,不知凡幾,用不到你來恭維了。」

  左面老者突然一提右腳,直向室中跨去。

  鐵木一舉右手,迎面拍出,口中沉聲說道:「未得黑林中主人允許,兩位豈能隨便進入別人的房中?」

  右面老人冷笑一聲,道:「天下人有幾個敢阻擋老夫行動?」右掌一抬,硬接了鐵木大師一掌。

  雙方掌力接實,陡然間捲起了一陣旋風,吹得地上塵土橫飛。

  鐵木大師暗暗忖道:「我這一掌用出了七成真力,此人竟能輕輕鬆鬆地接了下來,看來今日之戰,險惡萬分!」

  忖思之間,那左面老者,也舉步跨進室中。

  鐵木已覺出憑藉功力,硬阻兩人進入室中,已不可能,目光一瞥,疾快地向後退了四步,選擇一處屋角,站好身子。

  顯然,他己準備和衝入室中的強敵,全力一搏,才選擇一處有利的形勢,以減後顧之憂。

  那紅衣女童已藉鐵木大師和那兩個灰衣老者談話的工夫,迅快地在茅室搜查了一遍。鐵木大師目光轉動,冷冷對三人說道:「三位如若再不退出此室,可別怪老衲失禮了!」

  那紅衣女童找不出白衣女的下落,心中似甚焦急,大聲喝道:「你這不知好歹的老和尚,不但黑林已在我們包圍之下,這座茅屋也在我們圍困之中了。你一個人武功再強,也難抵得我們多人;何況你們的人,都已經棄你而去,你大可不必為他們拚命。」鐵木大師淡然一笑,道:「老衲是何等人,豈肯聽口舌上的是非?」

  那紅衣女童突然圓睜著雙目,大聲說道:「不知何故,我的心中從小就對你們出家人有著一種奇怪的好感,才和你說了這樣多的話。你如果不聽我的勸告,可別怪我們倚仗人多對付你了。」

  鐵木大師目光一掠那兩個老者,肅然說道:「老衲這一生之中,還未出過全力和人相搏。姑娘如若有興,儘管下令群毆,老衲自信還對付得了。」

  那紅衣女童略一沉吟,突然舉手一掌,當胸拍去。

  她出手一掌,勢道迅快無比,大大地出了鐵木大師意料之外,不禁心頭一凜,暗道:「這小女娃兒,身手這般矯健,倒是不可輕敵。」右掌一揮,斜斜推出,硬接那女童掌勢。

  那紅衣女童身體滑溜至極,嬌軀一閃,人如流星劃空一般,橫讓三尺,避開鐵木大師斜斜推出的掌勢,低聲對那兩個老人道:「擋住他,別讓他衝出此室。」紅影閃動,人已出了茅室。

  鐵木看她不戰而退,倒是大出了意外,袍袖一拂,沉聲喝道:「女施主哪裡去?」雙肩一晃,人也向室外搶去。

  左面老者冷冷說了一聲:「回去!」舉手一掌,迎面拍來。

  鐵木自恃功力深厚,又練成少林寺大力金剛掌的武功,一和人動上手,就不自禁地要硬接別人掌勢;左掌一橫,道:「老衲還不信你能把我擋退回去!」

  雙方掌力接實,同時發出內勁。

  鐵木大師前進的身軀,竟然被左面老人一掌擋住;但那老人卻被鐵木大師強猛的內家震彈之力,震得向後退了兩步。

  右面一個老者高聲喝道:「少林寺和尚之名,果不虛傳。」飛起一腳「魁星踢斗」,猛踢向鐵木大師小腹處丹田要穴。

  鐵木身軀仍然穩站不動,右手食、中二指疾沉而下,點向敵人右腳「關元穴」。

  那老人左腳一旋,右腳突然偏開,一拳迎面擊到。

  那當先動手的左面老人,也同時揮掌急攻過來。

  鐵木大師獨拒兩人攻勢,十四五合後,雖無落敗之象,但卻甚感吃力。

  原來這兩個老人,不但都有著深厚的功力,能和鐵木大師硬拚內力,而且拳路也十分怪異,攻拒之間,配合得尤為密切。

  鐵木大師又支撐了幾合之後,突然室外傳過來大喝怒罵之聲,心中暗暗焦急起來,忖道:「這般打下去,不知要打到何時,看來不出絕學,是很難求勝了。」

  這時,室外的呼喝之聲,更是雜亂,隱隱之間,可聞拳風。

  顯然,室外也正展開劇烈的打鬥。

  鐵木大師慈眉聳動,高聲喝道:「阿彌陀佛,我佛恕弟子今日要開殺戒了。」掌勢忽然一變,一招「飛鈸撞鐘」,直向左面一人擊去。

  強猛的掌力,帶起了一陣呼嘯之聲。

  這一招用出了十成勁力,威勢極為駭人。

  左面老人似是為鐵木這一掌威勢所懾,不敢再硬接他的掌勢,身軀閃動,避開一擊。

  鐵木大師神威凜凜地厲聲喝道:「擋我者死,誰敢再接一掌?」「呼」的一招「金剛開山」,掌勢如驚霆迅雷般直劈過去,威勢之猛,有如排山倒海一般。

  這位平時慈和的老僧,一旦大發神威,神情臉色,也都隨之大變。臉色肅穆,氣度莊嚴,使人一瞧之下,心頭就生出一種凜然之感。

  兩個灰衣老者,不知是為鐵木掌勢神威所懾呢,還是心中另有鬼謀,突然縮身躍出室外。

  鐵木僧袖一拂,大步而出。

  抬頭看去,只見室外廣大的草坪之上,站了不下二十餘人。除了那紅衣女童之外.全都是身著黑色勁裝,背插鬼頭刀的大漢。

  這些人早已擺好了一座合圍的陣勢,似是靜待鐵木大師出來。

  那兩個老者,迅快地退到那紅衣女童兩側。鐵木目光迅快地掃瞥了全場一周,不見有人打鬥,那呼喝之聲,也隨之不聞,心中甚感奇怪,暗道:「我聽到打鬥呼喝之聲,立時衝了出來,難道他們能在這一瞬之間,完全消滅去抗拒之力不成?」

  只聽那紅衣女童冷笑一聲,說道:「你望來望去,想瞧什麼?」

  鐵木被她問得微微一怔,答不出話,暗道:「我如說將出來,難免要受她一場譏笑,但我明明聽到室外有人打鬥呼喝,難道還會聽錯了不成?」

  只見那紅衣女童舉起纖巧的玉手一揮,說道:「你可是想瞧你們的人麼?」

  只見四周並肩站在那紅衣女童身後的黑衣人,霍然散開。

  鐵木大師凝目望去,只見兩個身著綵衣的中年婦人,被兩個黑衣大漢分別挾持著,她們似是已被人點了穴道,垂首不言。

  那紅衣女童回目一顧那兩個綵衣婦人,冷漠一笑,道:「現在你總該明白了,眼下這座黑林之中,除了這兩個被我們擒住的婦人之外,只有你一個人了。」

  鐵木大師外形之間,雖然神色鎮靜,但心中卻為這紅衣女童幾句話說得心中怦然而動,暗道:「奇怪啊,如說歐陽統、費公亮等背我而去,事情決不可能;但幾人突然失蹤不見,實使人有些大惑不解。以幾人武功而論,當不致完全陷落在對方手中;最使人不解的,還是黑林之中的人,除了這兩個被人擒住的綵衣女人之外,怎的一個人也看不見?」那紅衣女童目睹鐵木大師一直沉吟不語,忍不住又高聲說道:「我給你一盞熱茶的工夫,想想是要打呢,還是束手就縛?」

  鐵木目光掃掠了四週一眼,冷笑說道:「老衲縱然有就縛之心,但卻不能使少林寺的聲譽受損。」

  紅衣女童道:「那你是決心打了?」

  鐵木道:「拳掌無眼,女施主還請三思。如若形勢逼迫老衲無法抉擇,只怕今日是一個十分淒慘的局面。」

  那紅衣女童回頭望了身後的黑衣人一眼,臉上泛現一片殺機,低聲說道:「先把這兩個人給殺了吧!」

  只見兩個黑衣人同時伸手從懷中摸出兩把解腕尖刀,隨手拍了兩個綵衣婦人被點的穴道。

  鐵木大師冷哼一聲,道:「一個年輕輕的女娃兒家,心地竟然是這般殘忍!」將藏在袖中的手指輕輕一彈,兩粒檀木念珠,應手而出。

  只聽兩聲悶哼,那兩個手執解腕尖刀的大漢,突然丟了手中尖刀,向後倒去。

  那紅衣女童臉色忽然一變,冷冷喝道:「好啊!你這老和尚,當真是不知好歹。」縱身直撲過來。

  鐵木心中一動,暗道:「擒賊擒王,這女娃兒年紀雖小,但卻真是這班人中的首腦人物,先設法把她擒下,再探詢歐陽統等下落。」

  心念轉動,揮手擊出,左手施出十八羅漢掌,右手卻施展擒拿手法,不容那紅衣女童出手,立時搶先攻出。

  但那紅衣女童,身法詭異,滑溜無比。鐵木大師雖然搶了先機,但連攻了十幾招,均被輕輕地閃避開去,不禁心中微震,知道遇上了勁敵。

  那紅衣女童還擊的時候不多,鐵木大師攻出三招,她才還擊一招,似是她有意在賣弄自己靈巧的閃避身法,打了十幾個回合,仍然是一個不勝不敗之局。

  鐵木逐漸地不耐起來,掌勢突然一變,施出少林寺的大力金剛掌,連續拍出兩掌。

  這兩掌,潛蘊了剛猛絕倫的內勁,掌掌可以碎石裂碑。

  那紅衣女童似是被他強猛的掌勢所嚇,縱身而退,躍飛到七八尺外,偏著腦袋,微笑而立。

  鐵木大師劈出了兩掌之後,忽然覺著眼睛一黑,頭暈欲倒,不禁心中大駭,暗道:「這是怎麼回事呢?」

  凝目望去,忽然覺著對面站著的紅衣女童,臉上變出四隻眼睛,天地都似在慢慢地旋轉、他畢竟是見識廣博的人,覺出不對,立時想到自己中人暗算,被什麼迷藥所迷,趕快閉上雙目,斂收心神,暗中運氣調息,想以佛門中上乘內視調息之法,恢復神智的鎮靜。

  佛門上乘內功,果然有著無比的神效。鐵木凝神內視,行功片刻,頭暈腦脹的感覺,立時消失。

  可是站在對面的強敵,如何能使他運氣調息?只見那紅衣女童舉手一揮,立時有兩個手執兵刃的黑衣大漢,奔了過去。

  兩人各自選擇了一個方向,舉起手中兵刃。

  紅衣女童嬌聲一笑,道:「老和尚,你睜開眼睛瞧瞧吧!」

  鐵木雖知此刻多調息片刻時光,就可以恢復一分實力,但對方既然指名相叫,勢不能不睜開眼睛看看。

  雙目啟動,首先看到兩柄寒光閃閃的雁翔刀,分舉在身旁兩側。

  目光轉動,突然心頭一顫,雙目射出忿怒的光芒,沉聲喝道:「女施主小小年紀,手段卻是這般狠辣,滾龍王手下的人,果是一個狠似一個,日後老衲再能遇上,拳杖之下,決不留好生之德了。」

  原來那兩個身著綵衣的中年婦人,前胸的衣服已扯去,袒胸而立,雙乳全現。在兩人心窩之上,各插著一把解腕尖刀。

  刀深沒及柄,卻不見一點鮮血流出。兩個婦人穴道被制,無能掙動,也無法說話,神情卻流現出無比的痛苦。那兩把解腕尖刀,如不拔出,兩人還有一陣好活。

  這是一個異常殘忍的局面,只看得鐵木大師心神為之震動,但他卻不知如何處理才好。

  那紅衣女童仰起臉來,一陣嬌脆的長笑,道:「在一頓飯工夫之氏這黑林的四周,就要同時燃燒熊熊的烈火。但目下能夠代表黑林和我談話的,只有你了。你雖然不是這裡的主人,但此時卻掌握著黑林毀滅或存在的決定……」

  鐵木大師道:「老衲不解姑娘言中之意。」心中卻在暗暗忖道:「黑林的女主人和費公亮等不知哪裡去了,怎的這久不見出現,難道他們真如這紅衣女童所說,棄我而去了不成?」

  忽的心念一轉,想起那進入此林的暗道來。也許費公亮和歐陽統,都已從那暗道中先離此地,預想自己知那暗道,故而沒有通知自己……在此情此景中,唯有這樣的推斷,才能解除他心中疑慮。

  只見那紅衣女童臉色一整,說道:「眼下你已經沒有很多的時間考慮了。」

  鐵木大師被那紅衣女童一逼,事不由主他說道:「女施主有什麼話,儘管請說吧。」

  紅衣女童道:「你答應了,就要一言為定。」

  鐵木大師正容說道:「有關老衲之事,我如答應了,自然是義無反顧;但黑林中事,卻非老衲所能作主的。」

  那紅衣女童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不用管了。」

  鐵木大師突然眼睛一花,身不由己地向前打了一個前栽。

  他乃見識廣博之人,內功又極精湛,略一忖思,已知道中了那紅衣女童的鬼計,一面暗中提聚真氣,一面緩步對那紅衣女童走了過去。

  他雙目暴射忿怒的光芒,神威凜凜。

  這位一向慈善的老和尚,已發覺自己將在極短的時間,失去抗拒敵人的能力。那紅衣女童故意不著邊際和他閒扯,無非是吸引他的注意,以待毒性發作。

  數十年精修佛門中上乘內功,使他有著過人的耐毒之力。通暢於全身的真氣,迫使已經發作的毒性,重又被壓制下去。

  他臉上泛現出一片忿怒和殺機,緩緩地舉起了右掌,肅然說道:「女施主年紀這等幼小,但心地卻是老衲生平中所遇到最為陰險的人。不過,我在毒發身死之前,你們這行人必將付出巨大的代價!」

  那紅衣女童淡然一笑,道:「兵不厭詐,愈詐愈好……」她仰起臉,一陣悠長的輕笑,接道:「你已成強弩之未,在不到一刻工夫之內,你就要毒發而死。」

  鐵木右掌一揮,一股強猛的掌風,應手而出。

  只聽一聲慘叫,一個黑衣人應手而倒,口中鮮血狂噴,氣絕而死。

  他身負著絕世武功,內功精深,掌力雄厚,心中大怒之下,全力劈出一掌,登時有一個人吃他掌力震斃。

  那紅衣女童似是想不到他功力如此之深,臉色微微一變,回顧左右一眼,道:「這老和尚中毒之後仍敢這般放肆,過去把他一身武功廢了吧!」

  四個黑衣人應聲而出,分由四個方向,疾向鐵木大師衝去。

  鐵木大師合掌說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恕弟子要開一次殺戒了。」合併的雙掌一揮而出。

  那當面攻來的一個黑衣人,登時感到一股強大的勁力,直撞過來,揮掌一接,登時被震得向後退了四步,一跤跌在地上。

  鐵木神威大發,雙掌連環劈擊,強猛的掌風,帶起一片呼嘯之聲。

  他一連劈出二十餘掌,又被他震傷了兩人。但他這等耗消內力的打法,卻促使了毒性提前發作,只覺眼睛一花,頭重腳輕地打了一前栽。

  一個黑衣人,趁勢而上,一把抓住了鐵木的右腕脈穴。

  這時,鐵木的神志,已有些不大清楚,滿腹殺機,覺著右腕被人抓住,立時大喝一聲,反手一招擒拿手法,反扣住那黑衣人的右腕,一掌擊在那人前胸。

  一聲悶哼,那黑衣人的屍體登時被震得飛了起來,平平地摔在地上,震得沙土橫飛。

  那兩個灰衣老者,眼看八九個黑衣人,圍住鐵木大師動手,仍然無法傷得對方,反被對方連傷了四人,相互看了一眼,齊聲說道:「你們給我退開!」

  圍攻鐵木的黑衣人,立時依言而退。

  鐵木眼看相搏之人,突然撤走,趕忙藉機長長吸一口氣。

  他此時毒性早已發作,全憑精湛的內功壓制,長長吸一口氣後。還未來及和腹內真氣相接,運轉於經脈之間,忽覺一陣天旋地轉,頭重腳輕,打了兩三個轉身,終於支持不住,跌倒在地上。

  兩個灰衣考者還未出手,鐵木大師已失去了抗拒之能。四個黑衣人疾奔而上,先點了他兩處穴道,才抬起他的身軀,疾奔而去。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鐵木突然由暈迷中清醒過來。

  只覺身子接觸之處,一片冰冷,本能地挺身而起。

  只聽一個嬌脆但卻冷漠的聲音,起自身側,道:「不要動。」

  鐵木緩緩睜開雙目,立時心頭一震。只見十二把鋒利的尖刀,對準自己全身要害,四肢項頸,不論何處,只一移動,立時將傷在尖刀之下。

  這些尖刀,並非是由人分執,而是有一座特製的鐵盒,形體如人一般大小,上下兩片,自己就仰臥在盒底之上。這像是一個鐵籠,只是構造的形式不同,和多了上面那些尖刀。

  銳利的刀鋒,閃動著寒光,幾乎和肌膚相接。

  那嬌脆冰冷的聲音,重又在耳際響起,道:「只要我扭動控制盒蓋的旋鈕,立時將有數千斤以上的壓力,迫使那十二把尖刀,分別刺人你要害之中,每一把尖刀,都足以要你的命!」

  她輕聲長笑了一陣,道:「我可以在這刀盒之下,架起木柴,燒起熊熊的火焰,活活把你燒死。」

  鐵木微微側臉望去,看那說話之人,正是黑林中所遇的紅衣女童,當下說道:「老衲相信你確能做得出來。」

  那紅衣女童笑道:「你相信那就好了。」

  鐵木淡然一笑,道:「你們本可以早把我殺了,但這般遲遲不肯動手,想必還有需用老衲之處了?」

  紅衣女童道:「你猜得不錯。但我也早已知道你不會把生死的事,放在心上,可是那求死不能的活罪,就非人所能忍受了。」

  鐵木聽得暗暗驚心,忖道:「她如把我擺弄得不死不活,再設法羞辱於我,那可當真是非人所能忍受。」

  他修為精深,定力過人,心中雖然有些惶急,但表面之上,仍然保持著鎮靜神情,接道:「女施主未問之前,老衲卻想先問女施主幾件事情如何?」

  那紅衣女童似是想不到他會有此一問,怔了怔,道:「你問吧。」

  鐵木道:「黑林現況如何?」

  紅衣女童道:「一片焦土。」

  鐵木道:「你放火燒了?」

  紅衣女童笑道:「燒啦,而且燒得它寸草不留!」

  鐵木黯然一歎,道:「黑林之中的人呢?逃走了,還是被你燒死?」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11:58

第四十二章 紅衣女童


  那紅衣女童神色鎮靜,盈盈一笑,道:「只要那黑林之中有人,自然是一個也逃不掉。那一把大火,燒盡方圓五里內林木房舍,三日夜火勢未熄。如若那裡面還有活著的人,那才算是奇跡了!」鐵木大師輕輕歎息一聲,道:「女施主的年紀雖然幼小,但手段卻當得『毒辣』二字,那一把火或將把你那位姐姐燒死。」

  紅衣女童淡淡一笑,道:「燒死了只能怪她短命,我不能為了她,不燒黑林啊。」

  鐵木大師聽得微微一怔,道:「好狠毒的心腸,難道你們姊妹之間,就沒有一點情義麼?」

  紅衣女童臉色突然一整,冷冰冰他說道:「你問的事情太多了。」

  鐵木大師突然覺著心情動盪,一種從未有的惶惑感覺,泛上心頭。這是皈依佛門之後,從未有過的感覺,長歎一聲,閉上雙目說道:「老衲願我所知,答覆你的問話,但佛門中人,戒律一向森嚴,因此老衲答覆之言,定然在一定的範圍之內。」紅衣女童冷冷一笑,道:「我不是求你說的呀!只要你能夠忍受皮肉之苦,那就不說也罷!」

  鐵木微微一笑,道:「一心向善,萬劫何憾。」

  紅衣女童冷笑道:「我不是聽你講道,也用不著慈航渡我。」

  鐵木道:「阿彌陀佛!善惡系一念,佛存自心知……」

  紅衣女童怒道:「誰愛聽你這麼嚕嚕囌囌,我問你參與黑林一戰的都是些什麼人物,錯答一個人我就斬斷你一根手指。」

  只聽一陣朗朗大笑,道:「女娃兒口氣不小。」

  鐵木大師霍然睜開雙目,側臉望去,只見窮家幫主歐陽統,卓立在兩丈開外。他身後緊隨著鐵衛周大志,三尺外排列著八個灰衣弟子,每人腰中,橫圍一條五寸寬窄的皮帶,帶上各掛著一十二隻形如偏蠍的奇形暗器。

  那紅衣女童似是被歐陽統這突然的出現,驚得微微一怔,半晌之後,才冷冷喝道:「你是什麼人?」

  歐陽統縱身大笑道:「女娃兒可是滾龍王門下的四大郡主之一麼?」

  那紅衣女童怒道:「我在問你的話,誰要你問我了?」

  歐陽統道:「在下不似鐵木大師那等慈悲,你那口舌之間,最好能小心一點。你縱然沒見過我,也該聽說過我們這身衣服吧?」

  那紅衣女童大眼轉了兩轉,道:「是啦,你們可是窮家幫的人麼?」

  歐陽統道:「姑娘火焚黑林,除了白白燒去那一片森林之外,連一人也未傷著……」

  他目光一瞥鐵木大師,接道:「姑娘雖有獨擋一面之才,但在在下眼中,還不過是個未成年的女童。不是本幫主自恃身份,非屬必需,還不願和你動手,只要你能釋放了鐵木大師……」

  那紅衣女童冷笑一聲,接道:「我只要一轉這刀盒上的旋鈕,盒蓋上的尖刀立時可洞穿他全身一十二處要害大穴……」

  歐陽統莊容說道:「誠然,但姑娘一轉那刀盒的旋鈕,也就別想生離此地。」

  他縱聲敞笑一陣,道:「窮家幫在江湖上,向無容人之量。姑娘如不聽在下忠告之言,今日勢難免一場殺劫!」

  那紅衣女童仔細地打量了歐陽統一陣,只覺他有著一種懾人的氣度,略一沉忖,道:「聽你的口氣,倒像窮家幫的幫主身份?」

  歐陽統道:「不錯,在下正是歐陽統。」

  他長長吁一口氣,道:「姑娘如見著滾龍王時,就說歐陽統心慕盛名已久,三月之內,在君山總寨候駕。」

  紅衣女童冷冷說道:「滾龍王所到之處,一向是血染草木屍鋪地。不知你們窮家幫君山總寨,有多少受死之人?」

  歐陽統看她說得神色莊重,異常認真,忽覺心頭微微一震。

  他久經大敵,名鎮中原,像這等聞敵之名,心神波動,從所未有。不知何故,聽那紅衣女童幾句話後,竟然心波一蕩。

  那紅衣女童冷哼一聲,又道:「你們那君山總寨,滾龍王一定要去。只不過時間不能由你們決定。」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也許我們窮家幫先去找他。你既作不得主,此事暫時不談……」

  他微微一頓接道:「但目下之局,你決非老夫敵手。不如放了鐵木大師,可兔去今日一戰。」

  那紅衣女童沉思片刻,說道:「聽你口氣,黑林之中,沒有一人被火燒死,我那姊姊是也活著了?」

  歐陽統道:「你先放了鐵木大師,我可帶你去和她相見。」

  那紅衣女童突然伸手旋動那刀盒的機鈕,盒蓋緩緩地張開。

  鐵木大師一鋌而起,合掌對歐陽統道:「多謝幫主援手。」

  歐陽統道:「在下救援來遲,致使禪師受到折磨,內心甚是不安。」

  鐵木大師目光一掠他身後排立的八個弟子,問道:「不知費大俠和黑林中人,是否都已脫險?」

  歐陽統道:「除了稍有損失,大部都安全離開,致老禪師……」他忽然覺著說溜了嘴,趕忙住口不言。

  鐵木歎息一聲,道:「老衲學藝不精,致遭生擒,怨不得別人了!」

  那紅衣女童突然冷冷接民道:「我已放了老和尚,你也該踐履你的話了,帶我去見我姊姊。」

  歐陽統目光一掃她身後之人,笑道:「帶你去見你姊姊不難,但不知姑娘是否有足夠的膽氣?」

  紅衣女童道:「什麼膽氣?」

  歐陽統道:「我只能帶你一人前去,所有的隨行之人,一律不准同行。」

  紅衣女童略一沉吟,道:「好吧!就是我一個人去。」舉起纖巧雪白的小手一揮:「你們都留在此地等我。」大步直向歐陽統走了過去。

  鐵木已吃過這紅衣女童的苦頭,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一見她直向歐陽統身前去,急急說道:「歐陽幫主,這女娃兒擅用迷藥,幫主要小心一些了!」

  站在歐陽統身後的鐵衛周大志,突然橫跨一步,擋在歐陽統前面,大腹一挺,攔住紅衣女童的去路,道:「站住!」

  紅衣女童秀眉一聳,道:「你要幹什麼?」

  周大志道:「我幫主身份何等尊高,豈是你個女娃兒隨便可以近身!」

  紅衣女童冷哼一聲,停下腳步,咬牙切齒他說道:「有一天你犯到我的手下,我非得把你的肚子劈開瞧瞧……」

  周大志哈哈大笑道:「老周這肚子,豈是輕易劈得開,不信你先打上一掌試試!」

  鐵木大師吃了一驚,急道:「此女武功不弱,下手更是陰毒絕倫,使不得!」

  歐陽統卻是若無其事一般,顧左右而言他,不接鐵木大師之言。

  那紅衣女童緩緩地舉起右掌,冷冷地說道:「我這一掌,要是震斷了你的腸子,那可不能怪我。」

  周大志笑道:「花拳繡腿,老周自信能夠擋得,你只管動手打吧!」

  那紅衣女童雖然舉掌,兩道眼神卻逼視在歐陽統的臉上,似是要等他一句話,才肯下手。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屬下無知,敢這般對待郡主;郡主就教訓他一次,也好讓他吃點苦頭,以戒下次。」

  鐵木聽歐陽統這樣說法,心中暗自焦急,但卻又不好出言阻止,只急得這位心地慈善的老和尚暗中低宣佛號。

  那紅衣女童,秀眉微聳,臉上泛現出一片殺機,目光迅速在周大志的便便大腹掃掠一眼,只見他腹圓如鼓,竟是無法看準他腹上穴道。

  歐陽統看那紅衣女童臉上陰晴不定,立時冷冷說道:「你如果不願試驗,我等決不勉強。如想妄動心機,那可是自找……」

  他話還未完,那紅衣女突然迅速絕倫地劈下了一掌。

  只聽「蓬」的一聲,如擊在敗革之上,周大志哈哈一陣大笑,果是完好無恙。

  鐵木大師一皺眉頭,暗道:「這女娃兒的武功不弱,這一掌的力量,甚是強猛,奇怪的是他竟完好無恙。」

  周大志收住狂笑之聲,說道:「你打了老週一掌,咱老周該不該還上一拳?」

  紅衣女童聽得怔了一怔,竟不知如何回答。

  歐陽統微微一笑,喝道:「郡主乃金枝玉葉,豈容輕犯,快讓開路。」

  周大志橫跨兩步,讓開去路,抱拳說道:「郡主請。」

  歐陽統轉過身子,笑道:「在下走前一步,替郡主帶路了。」轉過身子,和鐵木並肩而行。

  那紅衣女膽氣甚豪,舉步相隨而行。

  周大志挺著便便大腹,走在紅衣女童身後。

  那八個灰衣大漢卻突然散佈開去,一排橫立。每人從腰繫皮帶上,取下一隻奇形偏幅鏢,怒目凝注那紅衣女隨行之人。只要他們一有闖關的舉動,立時將先發制人。

  直待歐陽統和那紅衣女等失去了蹤跡之後,八個灰衣人才突然各發一聲長嘯,一起轉過身子,疾奔而去。

  且說歐陽統帶著那紅衣女童走約四五里路,到了一個竹籬環繞的茅舍之前。

  籬門啟動,一個風騷的中年婦人含笑迎了出來。

  鐵木看得一怔,拱手說道:「何夫人。」

  何寡婦輕佻之態,似已收斂了不少,微微一笑,道:」老禪師,未亡人已歸依了窮家幫,承幫主的恩寵,派為刑堂堂主。」

  歐陽統道:「唐兄求去決心,臨行之前,念念不忘他策劃的文丞、武相、三閣一堂,三閣閣主,均都是他推薦,刑堂堂主,也是他一力主張……」話到此處,臉色忽然變得十分黯然,接道:「閣堂四主已全,只怕他行期更近。」

  這位雄踞中原武林、叱吒風雲的英雄人物,言詞中有著無比的感傷,神情間有著無限的淒涼,極為明顯地流露出窮家幫對唐璇相倚之重。

  鐵木大師輕輕歎息一聲,道:「老衲在少林寺中之時,亦聽到過逍遙秀才唐璇之才。他既肯加盟貴幫達十年之久,自非無情。如若幫主能夠摯誠地挽留於他,或可使他回心轉意,重留於貴幫之中。」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窮家幫能有今日成就,大半是唐璇之力。他如堅決而去,對我們窮家幫,損失太大了。」

  何寡婦突然接口說道:「酸秀才袖裡妙算,害得先夫苦心經營的黑林,被人家一把火,燒得寸草不留,把我這個未亡人拖出江湖,出掌本幫刑堂之職。他自己卻又要退出武林,見他之後,我非得問他個明白不可。」

  說話之間,突然向旁側一側,讓開了去路。

  歐陽統一欠身道:「大師請。」

  鐵木大師正待舉步人門,那紅衣女童突然一側嬌軀,搶在鐵木大師前面,衝了過去。

  竹籬環繞著一座幽靜的小院,滿植山花,三開問修築得十分整齊的茅室,矗立在山花之中。

  屋中人影幢幢,但卻鴉雀無聲。

  那紅衣女童突然加快了速度,直向茅屋之中搶去。

  何寡婦冷笑一聲,道:「小姑娘家,不懂一點規矩。」右手一探,疾向那紅衣女童右腕之上抓去。

  那紅衣女童滑溜無比地輕輕一讓,閃避開去。

  但經此一掙,她奔行速度減緩了甚多。

  鐵木大師大步直入茅屋之中。

  何寡婦橫移兩步,擋在紅衣女重前面,讓開正路,低聲說道:「幫主請。」

  歐陽統緊隨鐵木大師,進了茅屋。

  何寡婦輕輕閃開,道:「你現在可以進去了。」

  那紅衣女童冷冷地望了望何寡婦,道:「你記得今日之事,以後有得你的苦頭好吃。」

  何寡婦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你現在最好是小心一點,免得自付苦吃吧。」

  那紅衣女童雖然詭詐,但卻十分乖覺,果然一語不發,緩步進了茅屋。

  目光轉動,只見滿屋都是人,靠近西屋角處,一張松木椅上,端坐著一個長髮散亂的白衣女。

  那紅衣女急急奔了過去,叫道:「姊姊!」

  這白衣女,正是冒充閔老英雄之女的連雪嬌。只見她緩緩睜開雙目,淡淡笑道:「你也來了!」

  紅衣女童並未立時接口,兩道目光在連雪嬌身上打量了一陣,說道:「他們沒有折磨你麼?」

  連雪嬌道:「還好,他們除了點制我幾處穴道之外,還未對我施用什麼刑罰。」

  紅衣女童臉色一整,道:「他們可曾問過你什麼事情?」

  連雪嬌道:「那自然要問。」

  紅衣女童道:「你都據實說了?」

  連雪嬌突然圓睜星目,兩道神光,怔怔地凝注在那紅衣女童臉上,冷冷說道:「你這樣問我,不知是何用心?」

  紅衣女童不答連雪嬌的問話,突然轉臉望歐陽統:「你講過的話,是不是一定算數?」

  歐陽統道:「大丈夫一言如山,哪裡有不算之理?」

  紅衣女童微微一笑:「那就好了。我單人匹馬,赤手空拳,隨著你們而來,我亦可自自由由地任意而去,對麼?」

  歐陽統道:「這一點在下好像未作承諾。但姑娘既然提了出來,我如不肯答應,未免有失氣度……」

  那紅衣女童道:「那你是答應了?」

  歐陽統道:「好吧,就算我答應了。」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不過,只限這一次。姑娘如果離開這茅屋之後,和你屬下會合,那就不再算數了。」

  紅衣女童道:「那是自然。」突然轉臉望著連雪嬌道:」姊姊如果洩露義父之密,小妹縱然把你救出此地,只怕也難逃義父的森嚴律法!」

  連雪嬌尖聲叫道:「誰說我洩露了?」

  那紅衣女童神色如常,毫無半點憫憐之情,不慌不忙地笑道:「你既然沒有洩露,那是最好不過……」探手入懷,摸出一粒丹丸,接道:「快把這粒丸藥服下吧!那你就永無洩露機密之慮了。」

  連雪嬌神色大變,全身微微一顫,道:「迷心丸?」

  那紅衣女童面色肅然地點點頭,道:「不錯。但姊姊該明白,我完全是為了你好,你服下這藥丸之後,義父就不會再疑心你洩露機密,不論他們用什麼慘酷的手段對你,你也不用擔心了。」

  連雪嬌額角間,緩緩流下了幾滴汗水,顯然她心中正有著無比的驚懼。

  只聽那紅衣女童柔聲說道:「我自知憑藉自己的武功,決無法救得了你,事情拖下去,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想想看,服下這藥丸,是否會比熬受那苦刑好些?」

  這等之言,出自一個十幾歲的女童之口,竟然是平平靜靜,毫無一點激動之情。

  漠視生死、冷做異常的連雪嬌,目光怔怔地盯注在那紅衣女童手中的藥丸,神情十分激動。

  歐陽統、鐵木大師等,都把目光凝注在兩人的身上,十分注意連雪嬌的神色變化。

  只見她激動的神色,逐漸地平復下來,目光一掠歐陽統等,輕聲一歎,道:「好吧,你把藥丸放到我的口中!」

  紅衣女童嚴肅的臉色上,綻開了柔和的笑容,說道:「姊姊服下這藥丸之後,只管安心地在這裡養息,我將盡早把此事轉告義父,要他老人家派遣高手,早些拯救你離開這裡。」緩緩把手中的藥丸,向連雪嬌口中送去。

  歐陽統身軀一晃,疾快絕倫地衝了過去,右手一伸,把那藥九搶了過來。

  他這次出手之奇、行動之快,只看得鐵木大師微微一怔,暗道:「此人武功果是高強,這等奇快的身法,生平僅見。」

  那紅衣女童雖然早已暗中戒備,但因歐陽統身法太快,使她無法防備。連雪嬌又似不願吃下那粒藥丸,緩緩地啟動櫻口,嘴巴張開時,那藥九已被歐陽統搶到手中。

  歐陽統目光一瞥手中藥丹,隨手交給了鐵衛周大志,道:「好好地保存起來。」目光一轉,投注在那紅衣女童身上,冷笑道:「在下只答允帶你和姊姊相見,但卻未允你可以隨便讓她服用藥物。」

  那紅衣女童年紀雖然幼小,但卻甚富心機,頗能衡度敵我形勢,星波閃動,橫掃了全場一眼,微微一笑道:「這是我們姊妹之間的事情……」

  歐陽統冷笑一聲,道:「姑娘別忘了令姊現在已為我等所擒,你如沒有什麼緊要之事,最好早些走吧!」

  那紅衣女童道:「如果我不肯走呢?」

  歐陽統道:「那就恕在下不再維護姑娘的安全了!」

  紅衣女童似是自知不是對方敵手,竟然忍了下去,無可奈何他說道:「好吧!那我就此告別。」

  歐陽統回頭一瞥鐵衛周大志,道:「送她出去。」

  紅衣女童轉身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來,望著連雪嬌道:「姊姊,你要好好想想了,俗語說,活罪難受——」

  連雪嬌點頭應道:「妹妹只管放心,請盡早告訴義父,要他派人救我。」

  那紅衣女童正容說道:「我一定盡早設法把此訊轉報義父,一面調集咱們散佈在江南、中原一帶人手,盡早救你。」

  連雪嬌道:「有勞妹妹了。」

  紅衣女童道:「不過,義父行蹤不定,咱們散佈在中原、江南的人手,又大過散亂,一時之間,只怕不易找到。如若姊姊覺著活不下去的時候,那就不如早點設法自絕的好,反正你死了,我們也會替你報仇的。」說來十分自然,毫無激動情色。歐陽統、鐵木大師等,都聽得心頭微微一震,暗道:「這女娃兒好狠的心腸。」

  只聽連雪嬌幽幽一歎,道:「妹妹用心,姊姊已經明白了。當我自覺熬不下,自然會依照妹妹之言,設法自絕一死。」

  紅衣女童道:「姊姊能夠如此,也不在義父一番培養之心了。」

  鐵衛周大志早已聽得不耐,大聲接道:「哪來這多囉囉囌囌,快些走啦!」

  紅衣女童回目白了周大志一眼,道:「走就走啦,你凶什麼?」

  周大志怒道:「如非幫主之命,誰願意送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

  紅衣女童不再接口,轉身直向室外走去。

  八個腰束皮帶,掛著奇形蝙蝠鏢的大漢,一見那紅衣女童步出茅室,立時迅快地移動身子,一排並立,攔住去路。

  鐵衛周大志搶行兩步,拱手對八個灰衣人道:「幫主有命放她,要老周送她出險。借光一步,讓開一條路啦!」

  八個灰衣大漢雖然向旁側讓開了兩步,閃開一條去路;但每人臉上一片嚴肅,似是異常勉強。

  那紅衣女童一瞥八個灰衣人,心中忽然一動,暗道:「這八個人決非窮家幫一般弟子。」

  原來這八個灰衣大漢,不但衣著一樣,裝束相同,而且年齡相仿,身材也幾乎是一般高大,舉動神情,無不相似,顯然,是經過一番極嚴格的選拔,在同一種環境之下,訓練而成。

  周大志搶先帶路,把那紅衣女童送出十丈之後,突然停了下來,說道:「老周不送你了。」也不待那紅衣女童答話,回頭就走。

  且說歐陽統目睹那紅衣女童走後,回顧了連雪嬌一眼,道:「這女娃兒可是你的師妹麼?」

  連雪嬌道:「我們同是滾龍王膝下義女,自是以姊妹相稱。」

  歐陽統冷笑一聲,道:「你們姊妹之間的情意,看起來好像複雜得很。」

  連雪嬌默然不語,沉吟了良久,才緩緩說道:「她要我服用藥物,那也是一片好心,免得被你們苦刑逼出口供。」

  歐陽統目光是何銳利,早已看出連雪嬌對那藥物的畏懼之心,回頭望著剛送那紅衣女童歸來的周大志說道:「把那藥丸給我。」

  周大志緩緩伸手,從懷中摸出藥丸,交到歐陽統的手中。

  連雪嬌一見那藥丸之後,臉色忽然大變。但她外形之間,卻又想保持著鎮靜,裝作滿不在乎的神情,內心的驚恐,使她無法保持神色平和,變成了一副十分尷尬的神態。

  歐陽統舉步而行,直對連雪嬌走了過去,臉色肅然他說道:「滾龍王的神秘,無非是借仗藥物之力,控制了他的屬下。這粒藥丸,想來毒性很重……」說話之間,人已走到了連雪嬌的身前,食、中二指,挾著藥丸,直向連雪嬌口中送去。

  面臨了真實的考驗,連雪嬌臉上的神情,更加難看,一滴滴冷汗,由她粉頰上滾了下來。

  鐵木大師突然低宣一聲佛號,道:「歐陽幫主。」

  歐陽統回頭說道:「老禪師有何吩咐,儘管請說。」

  鐵木大師道:「幫主手下留情,老衲還得把這位女施主帶返少林寺中覆命。」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既是老撣師講情,在下怎敢不允。」

  他忽然斂去臉上的笑容,接道:「如若唐璇在此,就不難查出這粒丸藥所含的毒性。」

  連雪嬌接口說道:「服下這粒丸藥,將使人喪失一切記憶,變作癡呆。」

  歐陽統道:「是以姑娘才對這粒藥丸,有著無比的恐懼。」

  忽見一個灰衣人,急奔而入,遙遙對歐陽統一禮,說道:「唐爺駕到。」

  歐陽統精神一振,笑道:「快請他進來。」說話之間,人已向茅室外面迎去。

  何寡婦、鐵木大師緊隨歐陽統身後,迎了出去。

  只見一輛騾車,飛馳而來,車後緊隨著五匹快馬。

  車到竹籬外,霍然而停,緩步走下來儒中藍衫的逍遙秀才唐璇。

  五匹快馬緊隨騾車而到,五匹馬上分坐著關三勝、凡木大師、費公亮、杜天鶚、上官琦。

  唐璇搶前一步,撩起長衫,準備以幫中大禮拜見幫主。歐陽統急急伸手一攔,說道:「先生兔禮。」

  唐璇一收摺扇,欠身一禮,說道:「屬下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目光環掃了一周,笑道:「黑林之戰,不知傷亡如何?」

  歐陽統道:「煩先生神機妙算,只損傷何堂主幾名隨身侍婢。」

  唐璇轉目凝注何寡婦,抱拳說道:「唐某布設不周,損折了何堂主隨身侍婢,我這裡謝罪了。」

  何寡婦輕輕歎息一聲,道:「你這酸秀才,處心積慮,把我這未亡人牽扯進江湖是非之中,不知是何用心?百年之後,你何以見先夫在天之靈?」她口中雖然隱含責備之意,但人卻躬身還禮。

  唐璇笑道:「幫主愛才,求賢若渴,堂主雄才大略,不輸鬚眉,出掌刑堂,定能使窮家幫幫規號令森嚴,為武林樹一模範。黑林雖好,但終非夫人久居之地……」

  何寡婦微微一笑,接道:「你不用給我再戴高帽子啦,現在我已是家無片瓦,既然答應了幫主效命刑堂,自當盡我之能,決不會心存異志。」

  這時,關三勝、凡木大師等,都已跳下馬來,紛紛和歐陽統、鐵木大師等見面,只有上官琦仍然呆呆地坐在馬背之上,神情木然。

  歐陽統目光轉動,望了上官琦一眼,問道:「還有幾人,哪裡去了?」

  唐璇還未及答話,關三勝已搶先說道:「青城雙劍,被青城派中掌門人太虛道長討了回去。那猴頭猴腦娃兒,行至中途,野性突發,掙斷牛筋逃走……」

  歐陽統道:「你們就沒有追麼?」

  費公亮突然插口接道:「那猴娃兒身法奇快,世所罕見。在下和關兄、凡木大師一齊出手,都沒有截得住他。」

  凡木輕輕一歎,道:「費大俠說得不錯。那娃兒身法之快,乃老衲生平所見高手中僅有之人。」

  歐陽統訝然一笑,道:「有這等事?」

  唐璇笑道:「幫主但請放心,如若屬下所料不差,天黑之前,自會趕來此地。」

  歐陽統不再追問,側身說道:「諸位趕路辛苦,請入茅舍中略息風塵,咱們再談不遲。」說完,長揖肅客。唐璇回顧了八個灰衣大漢一眼,緩步走了過去。

  八個灰衣人似是對唐璇尊重無比,見他緩步而來,一齊拜伏地上。

  唐璇微微一笑,道:「你們起來吧!」

  八人依言而起,齊齊口稱師叔。

  唐璇笑道:「窮家幫四十八傑,已然名馳江湖;但願你們八英之名,急起直追,不辜負幫主和我一番苦心。」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14:22

第四十三章 得而復失


  八個灰衣人,齊齊應道:「師叔八年教誨,我等均已深深領悟,但願近日內,能有一現身手之機……」唐璇眉頭一皺,低聲說道:「由來驕兵必敗。爾等初出茅廬,竟敢存這等輕敵之念。須知江湖上能人輩出,一功未建,豈可這等狂妄!」八個灰衣人垂首應道:「弟子等敬領教言。」

  唐璇微微一笑,緩步進入茅舍。

  群豪都已落座,虛位以待。唐璇移步就位,低聲問歐陽統道:「幫主可問出滾龍王的來歷麼?」

  歐陽統搖頭說道:「沒有,她閉口不言,實叫人沒有法子。」

  費公亮冷冷說道:「我就不信她是鐵打之人,且讓我試試看,她是說也不說。」霍然離位,大步直對連雪嬌走了過去。

  鐵木大師突然伸手一攔,道:「老衲等就要帶此女動身,趕回嵩山覆命。費大俠如用重手法傷了她,只怕路上甚多不便。」

  這時,突聽一陣沉重的步履之聲,傳入耳際。

  群豪轉頭望去,只見上官琦一步一步地走了進來,落足遲緩有力,被牛筋緊捆的雙手,平舉胸前,圓睜雙目,盯在連雪嬌的臉上,神態嚴肅,旁若無人。杜天鶚當門而立,怔怔地望著上官琦的背影。

  只見上官琦那枯黃的臉色上,泛現出一股憤怒之氣,緩步走近連雪嬌的身前。

  但聞一聲嘎然大喝,那捆在上官琦雙腕的牛筋,吃他強力一震。竟然寸斷而落。

  這驚人的神力,使全場中人,無不為之涼奇訝然,目光又一齊轉投到他的身上。

  上官琦掙斷了手上牛筋之後,目光緩緩掃射了一眼,立掌如刃,疾向束縛連雪嬌身上的繩索之上劈去。

  他出手奇快,別人雖然想救,時間已來不及。

  連雪嬌身上繩索雖斷,但她身上仍有著幾個穴道被點,無法行動,只好舉手向上官琦一招,低聲說道:「我身上有幾處穴道被點,無法行動,你最好能背我出去。」上官琦仰頭想了一陣,點點頭,伸手一帆把連雪嬌拖了過來,往背上一放,轉身直向室外走去。

  群豪眼看他要把連雪嬌背走,心頭大急。鐵木大師當先一橫身子,攔住去路,道:「施主要到哪裡去?」

  上官琦怔怔地望了鐵木大師一眼,突然舉手一拳,打了過去。

  鐵木大師高大的身軀,突然向旁側閃,右手橫裡一抄,疾向上官琦右腕脈穴之上拿去。

  上官琦神情雖然癡癡呆呆,但武功卻絲毫也未失去,右腕一沉,避開鐵木大師的擒拿之勢,飛起一腳,還踢過去,左拳隨著飛踢的右腳,同時擊出。

  鐵木大師被他這拳腳齊施的連環猛攻,迫得向後退了兩步。

  上官琦一著搶得先機,雙拳疾發如雨,鐵木大師被一陣急攻,迫到一側。

  費公亮看上官琦即將衝出茅舍而去,心中暗暗忖道:「如被他帶著這素衣女衝了過去,再想生擒兩人,只怕勢必比登天還難。此時如不出手攔阻,終將後悔莫及。」心念一轉,挺身而出,一語不發,舉手就向上官琦劈出一掌。

  上官琦揮手逼開了費公亮一掌,疾快地還了兩拳。

  三個人展開了一場猛烈絕倫的惡戰,雙掌兩拳,封拆了十五招之後,雙方仍是個不勝不敗之局。

  激鬥中上官琦突然一變拳勢,打出二招奇奧無比的怪拳,鐵木吃他迅快一拳,擦著耳邊打過,嚇得橫向左退了兩步。

  費公亮右肩之上中了一拳,被打得向後退了四步。如非凡木大師及時伸手,抵在他後背之上,只怕還難停得下來。

  上官琦借兩人後退之勢,突然一挫腰,疾衝而出,快如離弦流矢一般。

  站在大門口的杜天鶚身子一側,讓開了一條去路,放過上官琦,轉身一躍,緊隨上官琦身後,向前奔去。

  歐陽統眼見大廳中濟濟群豪,竟然無法攔得上官琦向外衝奔之勢,不禁一皺眉頭,當先向外追去。

  費公亮長長吸一口氣,緊隨在歐陽統身後躍出。

  逍遙秀才唐璇急急奔到門口之處,高舉手中摺扇搖了兩搖。

  這時,上官琦和杜天鶚已被那八個灰衣人攔住,動起手來。八人勇猛絕倫,武功雖然不是上官琦的敵手,但連番分頭衝擊,竟把兩人擋住,難越雷池一步。

  歐陽統、費公亮急急追到,形成了前後夾擊之勢。

  那伏在上官琦背上的素衣女,忽然在他耳際說道:「前有強敵攔路,後面追兵又到,快些設法解開我的穴道,我好幫同你拒敵。」

  說話之間,歐陽統已經追到,冷笑一聲,揚手拍出一掌。

  上官琦忽然轉過身子,右掌一翻,硬接了歐陽統一掌。

  但聞砰然一聲,兩人各自震得向後退了一步。

  杜天鶚急急奔了過來,雙手平向上官琦面前一伸。

  伏在上官琦身上的連雪嬌,急蔫說道:「快劈斷他身上捆的牛筋,讓他拒擋追兵,你再設法解開我被制的穴道。」

  上官琦右手疾推,打出一股凌厲的暗勁,攻向歐陽統,左手卻回腕一掌,劈斷了杜天鶚手腕捆綁的牛筋。

  杜天鶚雙手恢復自由,立時大喝一聲,探手從腰中摸出一條軟鞭,振腕一招「橫掃千軍」,激起一陣強勁的嘯風之聲,橫掃過去。

  歐陽統接過上官琦一記劈空掌,身子又被震得向後退了一步,心中暗道:「此人武功果是高強,留著終是禍患,不如借今日一戰,把他除去,以絕來日之患。」

  心念轉動,殺機忽生。他才冠一幫,申:一般武林高手能夠比擬,隨時隨地都留心洞查敵我形勢,謀慮深遠,決心果斷。

  杜天鶚鞭影縱橫,挾帶著一片嘯風之聲,暫時把追來的群豪擋住。

  那八個灰衣人本已各自取出了一枚奇形蝙蝠鏢,準備出手,但見唐璇一揮手中摺扇之後,立時停手不攻。

  上官琦迅快地放下了背上的連雪嬌,拍活她幾處被制的穴道。

  連雪嬌長長吸一口氣,納入丹田,挺身一躍而起。這時鐵木、凡木都己衝出茅室。

  費公亮看兩人站在旁邊,似無出手之意,冷笑一聲,說道:「兩位老禪師是否還要將那位連姑娘帶回山去?」

  鐵木道:「老衲等為她下山而來,如不帶她回山,如何能夠覆命?」

  費公亮道:「這就是了。那位連姑娘就請兩位老禪師對付她吧!」縱身一躍,直向上官琦撲了過去。

  歐陽統己騰出手來,專以對付杜天鶚。但杜天鶚被人譽為關外神鞭,手中軟鞭的變化,極是難測。歐陽統幾次想下手硬奪他手中軟鞭,但卻找不出下手破綻。

  連雪嬌站起身子之後,微閉雙目,運氣調息,舒展經脈,準備應付這高手雲集的艱苦一戰。

  費公亮躍身疾撲上官琦,兩人展開了一場搶制先機的快攻。他已知對方武功高強,這次盡出所學。

  但見兩人掌指伸縮,變化無方,倏忽之間,已對拆三四十個照面,仍然互有攻守,誰也無法搶去先機。

  連雪嬌經過一陣調息之後,突然睜開雙目,低聲喝道:「快闖出去!」

  上官琦大喝一聲,拳勢忽變,呼呼連續劈出三拳。

  這三拳不但變化精奇,攻人必救,而且拳拳如鐵錘擊巖、巨斧開山一般,費公亮登時被迫得連連向後退去。

  連雪嬌、杜天鶚緊隨他身後,向外闖去。

  鐵木、凡木大師眼看要被三人闖出重圍,心頭大急。鐵木身軀橫移,擋住了上官琦的去路,疾發兩掌。

  上官琦橫蠻異常,竟然硬接鐵木兩記掌風。

  兩招硬打之後,彼此都被震得向後退了兩步,鐵木運氣調息,上官琦欺身再攻,一指點去。

  鐵木似是未想到兩掌硬打之後,上官琦竟還有再戰之力,出手略慢,被上官琦指尖掃中右臂,發覺半身一麻。

  凡木己和連雪嬌動上了手,一個存心生擒強敵,回山覆命;一個志在脫圍保命。一交上手,都用出了辛辣凌厲的招數,想在三兩招中擊傷強敵。

  上官琦一指擊傷鐵木大師之後,回手拍出一掌,劈在凡木左肩之上。

  他發掌之時,事先毫無預兆,以凡木大師的武功在他掌勢近身之後,才有警覺。但連雪嬌攻勢正猛,一時之間,無法騰出手來拒擋,只好運氣左肩,硬接一擊。

  這一掌打得凡木身不由己地向前打了一個踉蹌,攔截三人去路的門戶大開。

  連雪嬌當先疾衝而過,向前奔去。杜天鶚居中相隨,上官琦回過身子,全力發出一記劈空掌力,以擋歐陽統,斷後奔行。

  歐陽統等萬沒想到,以鐵木、凡木之力,竟然未能把三人擋住。待鐵木、凡木各中指掌,趕來援救時,已是遲了一步,被三人疾衝而過。

  上官琦臨行之際,全力發出的一掌,又使歐陽統、費公亮趕來救援之勢,緩了一緩。連雪嬌、杜天鶚、上官琦已然藉機奔出了數丈之遙。以三人的輕功去勢,再想追趕,己是十分不易了。歐陽統望著三人背影,呆了一呆,突然想起了八個灰衣弟子,何以袖手旁觀,不肯出手?如若八人散佈在鐵木大師身後,稍一擋攔三人去勢,也不致讓三人這般逃去。

  心念轉動,回眸向八人望去,只見他們一個個挺胸而立,英姿煥發,隱隱流出一股猛銳之氣。

  那八個灰衣人,似已瞧出歐陽統心中之意,相互瞧了一眼,緩緩垂下頭去。

  逍遙秀才,急步走了過來,說道:「幫主不用焦慮。這三人雖已逃走,但諒也去不很遠。咱們派出人手,不難找出三人行蹤,再設法圍捕不遲。」

  歐陽統才思何等敏捷,心中暗道:「唐璇向不輕言,這幾句話,定然大有深意」,當下打消了追詢八英不肯出手之意,拱手對鐵木大師一抱拳道:「歐陽統慚愧未能使大師如願把這素衣女帶回嵩山,這裡先行謝罪了。」鐵木大師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如何能夠怪得幫主……」

  他微微一歎,接道:「想不到那面色枯黃的少年,一身功力,竟能生崩牛筋。」

  費公亮接道:「他立掌斷索,有如摧枯拉朽。這份能耐,實叫在下佩服。」

  歐陽統道:「不錯,他武功高強,的確出於咱們意料之外,才被他們三人兔脫而去,但兄弟輕敵誤事,引咎最深。」

  費公亮突然長歎一聲,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十年封劍,武林中已形勢大變……」他舉手摸摸鬢前的幾許白髮,接道:「老邁了。」

  三個字一句話,道盡了英雄氣短、老大傷悲的淒涼晚景。

  鐵木大師似是受了費公亮幽傷感染,低宣了一聲佛號,道:「老衲該早返少林寺,面壁十年。」

  這一班江湖間卓越不群、盛名大噪的高手,似都因上官琦驚人的武功,為之氣短,連歐陽統也有些黯然神傷之情。

  逍遙秀才微微一笑,朗聲說道:「諸位不用老邁悲傷,在下雖然不通武技,但也了然武功一道,必需循序漸進。那面色枯黃之人,雖然應列名高手,但如能各出全力以生死作注,只怕未必是在場諸位的敵手。」

  費公亮苦笑道:「我們都是六十上下的人了,至少也在五旬以上。但那人看去,只不過二十左右,就算他一出娘胎,就開始習武,也不過二十年的時光吧?但在場出手之人,最少也有三十年以上的火候。」

  唐璇笑道:「武功一道,最重天賦、師承。無名匠雕磨,雖噗玉難成大器;無米下鍋,雖巧婦亦難為炊。那人既然具此身手,定有來歷可查。如果出身是數十年前名滿武林的簫仙門下,這身武功該是不該?」

  費公亮道:「不錯,如若他出身簫仙門下,以弱冠之年能和我們匹敵,那就不足為奇了。」

  唐璇微微一笑接道:「兄弟這句話,只不過是一種猜測之言。他臉上塗有易容藥物,隱遮去本來面目,也許他的年齡不在諸位之下呢。」

  鐵木大師道:「老衲擠受掌門方丈一頓責罪,也要把這件事查個明白。」言下之意,已改變了早返嵩山之意。

  歐陽統道:「周圍兩百里內,都有我們窮家幫的眼線。不出一天,定有三人的消息報來。」

  唐璇道:「杜天鶚和那面色枯黃的少年,都已一日以上未進飲食,剛才一番力戰,想他們飢渴得感受,定然十分強烈。以在下推想,他們必然在三十里之內,停下來尋找食用之物。」

  費公亮道:「既是如此,咱們沿著他們逃走的方向,一路搜查下去如何?」

  唐璇揮搖了一下手中摺扇,道:「據在下的看法,那素衣女已非什麼重要人物,生擒她倒不如放她作為眼線……」

  費公亮一拍大腿,豎起了大拇指,道:「喝,酸秀才果然見識高人一等!」

  歐陽統心中忽然大悟,暗道:「八英袖手旁觀,原是另有意圖。」

  只聽唐璇輕輕一歎,接道:「兄弟近日中連接各處快報,有數起從未在中原道上露過面的武林人物,紛紛趕來此地。這些人行動十分古怪,有時匆匆趕路,有時一住一天,寸步不行。」

  鐵木大師接道:「這等行徑,大異尋常,倒是不可不加防範!」

  唐璇笑道:「以兄弟推想,這般人定然暗中受命行動。行止舉動,完全遵命行事。目下緊要之事,需得先行查出那暗中發令之人……」

  他微微一頓,接道:「因此,兄弟想到如其把那素衣女扣押在此,或是由兩位老撣師把她解回嵩山,那就不如放了她,暗中派人偵查她的舉動。她在滾龍王手下身價不低,能和她接觸之人,自非泛泛之輩了。」

  費公亮道:「她武功高強,又有那關外神鞭杜天鶚,和不知姓名的黃臉少年相助,我等幾個人尚且無能攔擋住她,何況其他之人……」他本想說貴幫中的弟子,忽然覺著此言太過刺耳,趕忙改口。

  唐璇微微一笑,道:「本幫為此事,已然盡出精銳。左右二童雖已返回總寨,但八英和四十八傑,已然全部出動,此外……」他忽然微微一笑,改口說道:「再有諸位相助,縱然和強敵相遇,也不致敵他不過。」

  鐵木大師道:「適才聽到關兄之言,青城派掌門人太虛道長,親下青城,不知是否遇到?」

  唐璇道:「不錯,太虛以一派掌門身份,親身下山,自然事非小可。看來近日中原,要有一場盛會了。」

  鐵木大師回頭望了凡木一眼,道:「師弟肩上掌傷如何?」

  凡木道:「不妨事。」

  鐵木沉吟了一陣,道:「師弟立時起程,趕回嵩山少林本院覆命,把咱們經過之情,詳細地告訴掌門方丈,代小兄請罰。」

  凡木合掌應道:「小弟這就立刻動身。」轉身對歐陽統等合掌見禮,大步而去。

  歐陽統望著凡木大師的背影逐漸遠去,輕輕歎息一聲,道:「令師弟的武功十分高強,他這一走,咱們又少了一個助拳之人。」

  鐵木合掌說道:「老衲在此候命之期,自當盡我之能,協助幫主。」

  歐陽統抱拳一禮,道:「多謝老撣師相助之義。」

  唐璇朗聲一笑,道:「這室外究非談話之處,咱們回到室中坐吧。」

  群豪緩步人室,依序就坐。

  唐璇輕輕揮搖一下摺扇道:「近據各方快馬傳報,中原武林道上,已隱隱湧起一股暗潮。看情形,這些人都是衝著我們窮家幫而來。」

  歐陽統道:「這些人的行蹤,可都在我們監視之下麼?」

  唐璇笑道:「屬下已分頭派人在暗中查看他們的舉動,隨時都有快報傳來……」

  歐陽統微一沉吟道:「如若他們目的在君山總寨……」

  唐璇接道:「幫主儘管放心,屬下已派人通知了君山總寨,要他們早作準備。」

  歐陽統笑道:「這就好了。」

  且說上官琦和杜大鶚同那素衣女,一陣急奔,跑出了十幾里路,才放緩下腳步。

  連雪嬌回頭望去,不見有追趕之人,停了下來,冷冷他說道:「中原數省,到處都有窮家幫的眼線,咱們再走數十里,也無法逃出他們的監視。」

  上官琦茫茫糊糊,看那素衣女停下腳步,他就也停了下來。

  杜天鶚正待接口,忽然發現上官琦的神情,趕忙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嚥了回去。

  連雪嬌目光緩緩由兩人臉上掃過,正想發作,忽然想起兩人都已服用過迷魂之藥,立時按捺下心中氣忿,冷笑一聲,又轉頭向前走去。

  她又恢復了氣指頤使的氣度。

  上官琦回眸望了杜天鶚一眼,一副似曾相識地淡淡一笑,轉身隨在那素衣女身後而行。

  杜天鶚緊隨在上官琦的身後,心中暗暗奇道:「為什麼上官琦在神智迷失之中,還能聽從這素衣女的指使呢?」

  忖思之間,到了一處高大的宅院之前。

  連雪嬌突然停下了腳步,仔細地打量了那宅院一陣,自言自語說道:「這地方倒是可以作為暫時的藏身之處,窮家幫中的人決然想不到我們會隱身在這處富農之家。」

  這是一座孤立的高大宅院,正東方數十丈,有一座百戶人家的村莊。

  連雪嬌舉手揮亂了滿頭青絲,叩動了兩扇黑漆大門上的銅環。

  一陣叮咯銅環響後,兩扇黑漆大門,呀然大開。

  一個年約二十上下的小伙子,當門而立。

  他似震驚於連雪嬌的美艷,兩扇大門開了之後,他的目光,就一直的盯在連雪嬌的臉上。

  冷若冰霜的連雪嬌,突然微微一笑,說道:「我們是過路之人,昨夜遇上了強盜打劫,馬匹行李,盡為奪走,想在你們這裡借住兩日,不知是方不方便?」

  那開門少年點點頭,道:「我們入口不多,空房甚多,三位儘管留住。」

  連雪嬌笑道:「好極啦!」

  那少年聽得微微一怔,還未及開口,連雪嬌又搶先說道:「聽你談吐文雅,倒像是一位讀書之人。」

  那少年道:「先父早年倒是讀書……」

  連雪嬌接道:「怎麼,你爹爹死啦?」

  那少年道:「去世多年。」

  連雪嬌道:「這麼說,這所高大的宅院中,只有你和令堂兩人了?」

  那少年道:「家母晚年禮佛,終年不出經堂。田園家產,盡皆交我掌管……」

  連雪嬌盈盈一笑,道:「不知哪家的姑娘有福氣,能嫁到你們這等人家。」

  微微一頓,接道:「想你已娶過媳婦了?」

  那少年搖頭笑道:「說來慚愧得很,年過弱冠,尚未娶妻,家母亦常為此事責罵我不孝。」

  連雪嬌道:「嗯,想是眼光大高了。」

  那少年突然回過臉來,目光凝注在連雪嬌臉上,笑道:「如能有姑娘這等容色……」他大概感覺到身後還有著杜天鶚、上官琦等兩人,言詞不便太過放肆,倏而住口不言。

  杜天鶚暗暗罵道:「色迷心竅!好傢伙,也不仔細看看,我們像不像真被強盜打劫的樣子……」

  只聽連雪嬌銀鈴般的笑聲,響蕩在耳際,道:「這宅院之中除了你們母子之外,還有人住麼?」

  那少年道:「有兩個長工,住在牛房旁邊,下田未歸。後宅之內。只有我們母子兩人。」

  連雪嬌眉字間閃掠一抹殺機道:「你能帶我去見令堂嗎?」

  那少年略一沉吟,回頭望了望杜天鶚和上官琦,道:「後宅內院,這兩位隨行同去,只怕不大方便。」

  連雪嬌目光一掠兩人,道:「你們留在這裡吧。」轉過身去,和那少年井肩向後院走去。

  杜天鶚望著兩人背影,隱人二門之中不見,心中暗暗罵道:哼,這小子自找殺身之禍!

  他本對那少年尚有幾分同情之心,正在忖思解救之法,見他這等行徑,心中大生厭惡之感,不願再多管閒事。

  連雪嬌進去了片刻工夫,笑吟吟地走了出來,說道:「你們可以進來啦!」

  上官琦茫然一笑,大步走了進去。杜天鶚隨在上官琦身後,借他身子掩遮,暗中留神四外情景。

  這是一座深宅大院,房瓦磚牆,一片嶄新,似是剛剛建築起不久的新捨。

  杜天鶚愈看愈懷疑,心中暗暗忖道:「鄉村之中,有這等宏大的建築,實是少見。」

  忖思之間,到了一座大廳前面。

  兩扇庭門,緊緊地關閉著,也不見有一個迎接之人。

  杜天鶚心頭震動,暗道:「完啦,只怕這母子兩人,已為這丫頭殺掉了。」

  只見連雪嬌素手一揚,「嚎」的一聲,推開了兩扇廳門。

  大廳中排列了十幾個勁裝大漢,一見那素衣女進來之後,齊齊抱拳一揖。

  那開門的少年,站在最右的為首之處,看情形似是這班人中的首領。

  杜天鶚目睹其情,不禁微微一怔,忖道:「滾龍王果然利害,竟然在窮家幫勢力中心之內,建築了這樣一座發號施令的樞紐。」

  但聞連雪嬌冷然說道:「兔禮了。」緩步由人群之中穿過,直向大廳正中一座鋪著錦緞的太師椅上坐下。冷峻的目光,緩緩由排列的大漢臉上掠過,問道:「四郡主的行蹤,現在何處?」

  那冒充鄉農的開門少年說道:「剛剛接到四郡主飛鴿傳諭:他們一行人都在窮家幫中的眼線監視之下;在未擺脫對方眼線之前,不便返回……」

  連雪嬌冷笑一聲,道:「有這等事!為什麼不早把對方暗中監視之人除了呢?」

  那少年道:「四郡主已在傳諭之中約好,今夜天黑時分下手,要一舉把窮家幫的眼線斬絕,在下已經派出人手趕往相助。」

  連雪嬌冷哼一聲,道:「窮家幫的耳目,何等靈敏!你如洩露了此地之密,那可是得不償失。」

  那少年正容答道:「屬下派出人手之時,都已教他們扮作農人,三三兩兩地零星而去,決不致引起窮家幫的眼線注意。」

  那素衣女冷然一笑,道:「窮家幫中有一個逍遙秀才唐璇,其人不但智謀百出,機詐過人,而且料事如神,只怕你們這種布設,難以瞞得過他的耳目……」

  她微微一頓之後,又道:「第一件大錯,不該蓋起這等高大的宅院,鶴立雞群,引人注目。第二件大錯,不該選擇大道之側,啟人疑竇……」

  她擺起冷峻的郡主面孔,先把那排列在廳中的大漢們罵了一頓,又道:「我們腹中都已飢餓,快準備食用之物。」

  她目光轉投到那開門少年身上,接道:「你是屬哪一位侯爺的轄下,怎麼稱呼?」

  那少年道:「屬下單章,職屬東平侯爺轄下。」

  連雪嬌道:「東平侯在幾位侯爺中,素以勇猛能戰著名,你能得他倚重,獨主一面大局,想來在武功上,定有獨到之處?」

  單章恭恭敬敬地答道:「郡主過獎,屬下雖得侯爺賞識,但卻慚愧無能以報侯爺提拔之恩。」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此地可有雅靜之室,我們要好好休息一下。」

  單章道:「不用郡主吩咐,屬下早已收拾了三座雅室,只是荒涼村野,一時間準備不及………連雪嬌不容他說完,起身接道:「如無緊要之事,不要打擾我們。」說話之間,人已起身向外走去。

  單章搶前一步說道:「屬下為郡主帶路。」

  走過一重庭院,到了一所幽靜跨院之中,一所寬敞的大廳,分連著兩間復室。

  連雪嬌星目四顧,見室中甚為雅潔,不禁微微一笑:「這所在可是你住的麼?」

  單章道:「屬下怎敢,此室乃專為侯爺所設。」

  連雪嬌笑道:「東平侯可曾住過麼?」

  單章道:「侯爺事務繁忙,只匆匆在這雅室中休息片刻而去……」說話之間,已有人送上食用之物。

  連雪嬌、壯天鶚等,早已覺著腹中飢餓難耐,看到精餚美酒,更是饞涎欲滴,立時分坐食用起來。

  單章一直規規矩矩地站在一側相陪。

  連雪嬌既不讓他坐下,也不讓他退去。直待三人吃得酒足飯飽,才揮手讓單章命下人收拾了碗筷一同離去。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17:08

第四十四章 權刑金鎖


  幽靜的雅室中,只剩下連雪嬌、上官琦、杜天鶚三個人。

  連雪嬌突然走到上官琦身側,舉起雪白的手腕,輕輕拍了拍上官琦的肩頭,低聲說道:「你的武功很好。不是你,只怕咱們三人還在窮家幫的掌握之中。」

  上官琦先是茫然一怔,繼而淡淡一笑。

  杜天鶚看得暗裡一聲長歎,忖道:「想不到他服下的迷亂神智藥物,竟然如此厲害。看來如不及早設法使他回醒,長久下去,只怕他的身體,也將受到極大的傷害。」

  只聽連雪嬌長長歎息一聲,臉上泛出一縷憐惜之情,拉著面色枯黃的上官琦,並肩坐在一條木凳之上。

  杜天鶚自偽裝中毒,投入連雪嬌手下之後,第一次聽到她這長長歎息聲,也第一次看到她臉上對人泛現出憐惜神色。

  上官琦卻仍是一副茫茫然的癡呆神情。他沒有歡樂,也無愁苦。除了吃飯之外,他好像已對天地問任何事物,不再關心。

  連雪嬌毫無顧忌,當著杜天鶚,握起了上官琦一隻手,道:「你的武功、招術別成一家,不知在哪裡學的?」

  這次,上官琦似是已聽懂了她的問話,雙眉微聳,思索了很久,答道:「在一座大廟裡。」

  連雪嬌道:「那是少林寺了?」

  上官琦點點頭,但立時搖頭說道:「是一座大寺院,但那寺院中的人,都成了骷髏啦!」

  連雪嬌道:「什麼?」

  上官琦道:「都變成骷髏啦!」他一連說了幾句,但卻無法說得清楚。

  連雪嬌輕輕歎道:「我該給你點解藥服用了。」探手入懷,摸出一個小白磁瓶,倒出來一粒白色藥九,拿在手中,沉吟了片刻,重又放回瓶中。

  她突然又改變了心意,不讓上官琦服用解毒藥物。

  只聽輕微的鼻息陣陣,上官琦已倒在木凳上面睡去。

  杜天鶚心中一動,也趕忙閉上雙目,裝作熟睡模樣,暗中卻留心那素衣女藥瓶存放之處,監視著她的舉動。

  只見連雪嬌蓮步緩移地走回了復室之中,等了一陣,拿著一條毛毯出來,並起了兩條長凳,讓他睡得更舒服些。然後,把那條毛毯,輕輕地覆蓋在上官琦的身上,又緩步走回復室。

  杜天鶚看得暗自笑道:」看情形,我老杜是沒有這份福氣了……」思忖之間,連雪嬌又緩步走了出來,把一個繡花枕頭,墊在上官琦頭下。

  上官琦似是非常的困乏,雖然連雪嬌幾次移動他的身軀,但他始終連眼皮也未睜動一下。

  連雪嬌替他墊了枕頭之後,不自主伸舒雙臂,打了一個呵欠,看樣子她經數日夜的折磨,也有些睏倦了。

  只見她緩緩轉過身去,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身來,走到上官琦身側坐下,從懷中掏出一方絹帕,輕輕在他臉上擦了幾下。

  杜天鶚心中大吃一驚,暗道:「這鬼丫頭果然利害,已經發覺上官琦臉上塗抹著易容藥物……」

  忖思之間,忽見那連雪嬌在上官琦身上搜查起來。

  杜天鶚暗暗歎息一聲,忖道:「完啦,如被她從上官琦身上搜出那易容、復容的藥物,只怕連我們存心臥底之計,也將被揭穿。」

  他曾把那易容、復容之藥,各給了上官琦一瓶,看他把藥物收藏懷裡,想連雪嬌這一搜查,決然不會落空。

  哪知事情大出了他意料之外,連雪嬌在上官琦身上搜了半晌,仍然一無所獲。

  只聽她輕輕地歎一口氣,道:「這就奇怪了……」顯然,她已肯定上官琦臉上塗了易容藥物,只是無法證實而已。

  杜天鶚眼看連雪嬌找不出易容藥物,不自覺地也伸手在自己身藏藥物處摸了一下。

  這一摸,好似心頭被人重重地擊了一拳,幾乎失聲而叫。

  原來他身邊所藏的藥物,竟然不知在何時失去。

  不用推想,連雪嬌無法從上官琦身上搜出藥物,定也是被人拿走了。

  這藥物配製不易,幾味主藥,生長在關外長白山中。欲配此藥,勢非先到長白山中尋齊幾味主藥不可。

  杜天鶚心中暗暗叫苦,他如無法配製復容藥物,上官琦就永遠是一副枯黃的面孔,無法恢復他面如冠玉的本色。

  連雪嬌無法從上官琦身上揭穿她心中預測之秘,似是仍不死心,目光一轉,投注到杜天鶚的身上,略一沉思,緩步走了過來。

  杜天鶚趕忙暗中一提真氣,裝作熟睡模樣。

  連雪嬌走近杜天鶚之後,先將他身上帶的軟鞭取下,然後在他全身極仔細地搜尋一遍。

  她搜查得異常細心,凡是可能藏物之處,均都搜查到,但仍然一無所獲。

  她茫然地站了起來,仰臉吁一口氣,道:「奇怪呀!」

  杜天鶚目光微啟,發覺連雪嬌正背他而立,而且毫無一點戒備,只要一伸手,立時可點中她的穴道。

  他甚為擔心上官琦久受迷藥所述,可能會在神智上受到很大的傷害。他幾度想出手點了她的穴道,取出解藥,先讓上官琦服用之後再說,但他每當出手之時,卻勉強地忍了下去。

  只見連雪嬌仰臉望著屋頂,呆呆地站了一陣,緩步向復室之中走去。

  大廳中突然靜了下來,只有上官琦輕微的呼息之聲,劃破這跨院的幽寂。

  杜天鶚緊緊地閉上雙目。他希望自己真的能熟睡一陣,既可恢復疲勞,亦可掩遮可能引起那素衣女的疑竇。

  他心中很明白,以連雪嬌的聰慧,只要被她發覺了稍許破綻,立時將引起她極大的猜疑。不論他裝作如何像樣程度,只要稍露破綻,都可能引起她的猜疑。

  只聽那復室之中,傳過來輕微的響聲,顯然,那素衣女亦無法安然入眠。

  果然,片刻之後,連雪嬌又緩步走出復室,目光冷然一瞥杜天鶚,又緩步走到了上官琦仰臥的身側,坐了下來。凝目在他臉上瞧了一陣,自言自語他說道:「他分明用過了易容藥物,怎的竟然不帶解藥?」

  原來上官琦初次施用易容藥物,不夠細微,在耳根下項頸之間,留下了一塊極小的疤痕。所謂疤痕,就是他原來的膚色,啟發了連雪嬌心中的猜疑。

  經過了一番仔細的檢查,使她肯定了上官琦確然已用過易容的藥物。

  依照武林中傳統的習俗,凡是施用易容藥物的人,一定要隨身帶著復容的藥物,以便隨時隨地地可以恢復他本來的面目。

  是故當她無法從上官琦身上搜出復容的藥物時,她心中生出了甚深的懷疑。

  杜天鶚暗中留心著她的神情變化。只見她的臉上,幾度泛現出殺機,又重複平下去,顯然,她內心有著一種衝突甚烈的矛盾。

  這數日相處,已使杜天鶚了然到連雪嬌是一個心地異常毒辣的人,她隨時可能以自己的好惡之念殺一個人。她的冷酷和殘忍,和她美麗絕俗的外貌,剛好是兩個極端。

  他暗暗地運集功力,微啟雙目,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如若她要傷害上官琦時,立時出手搶救。

  但事情又出了他的意料,連雪嬌沉忖了一陣後,突一伸雙臂,把上官琦抱了起來,直向復室之中走去。

  杜天鶚微微一驚,暗道:「她如把上官琦抱入復室之中,予以殺害,那可大為棘手的事。我眼下既然裝作熟睡模樣,勢難隨她走人復室。」忖恩之間,連雪嬌已帶著上官琦隱入了復室之中不見。

  他久走江湖,閱歷豐富,略經忖思,立時靜了下來。

  他想到那素衣女如若存心殺死上官琦,決不會把他帶入復室之後再殺死,心中登時放下一半。

  他閉住呼吸,暗調內力,凝神靜聽。在這幽靜的後院中,縱然是一枚針跌落在地上,他也可以聽得十分清楚。

  可是,自連雪嬌把上官琦抱入臥室之後,竟然聽不到一點聲息。足足過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那復室中仍然平靜無波。久走江湖的杜天鶚,也有些沉不住氣了,心中暗暗忖道:「她如握住他的項頸,無聲無息把他殺死,並非完全不可能的事。」

  一念及此,登時心頭大亂,再難裝作出熟睡之情,啟開雙目,左顧右盼,盼了一陣,悄然而起。

  他輕躡著腳步,緩緩向復室走去。

  偷眼望去,只見上官琦仰臥在木榻之上,沉睡未醒。那素衣女卻面窗而坐,望著窗外幾株綠莫,不知在想的什麼心事。

  她高挽的宮捨,已經打開,長長的秀髮,散披在肩上。

  一陣微風吹來,長髮微微的飄著,素衣雪膚,容色如花。

  她的背影上流現出無比的嫻靜。這一位蛇蠍般的美人,似乎突然問恢復了人性中原有的善良。

  不知是窗外雲彩的變幻,勾起她失去的回憶,還是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傷心之事,只聽她幽幽地歎息一聲,緩緩轉過身來,打開棉被,輕輕地覆掩在上官琦的身上。

  杜天鶚暗暗奇道:「她忽然對上官琦這般愛護備至,不知是存的什麼用心?」

  忖思之間,忽聽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傳了過來。

  連雪嬌耳目聰敏,聽得那步履之聲,倏然轉過頭去。

  杜天鶚欲待躲避時,已然無及。

  他怕連雪嬌發覺他是偽裝中毒真象,誤認上官琦也是偽扮而來,突下辣手,索性一躍而入,飛落榻前。

  就在這一瞬工夫,那步履聲已到了身後,停止下來。

  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全身黑衫的人,當門而立。

  這人的臉色和衣著一般,黑得像剛從煤炭中挖出來。額下又留著長長的黑鬚,但兩道眼神,卻閃爍著透人心胸的神光。

  連雪嬌目光轉動,望了杜天鶚一眼,道:「快把榻上的人抱起。」杜天鶚來不及去想她話中含義,探手一把抱起了上官琦。連雪嬌兩道眼神也冷冷地逼視著那黑衣人。四目相對,默默無語,不過兩人目光中,並不是相慕相悅的情意,而是一種互不信任的猜疑。

  兩人凝目相對,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那黑衣人才冷冰冰他說道:「郡主辛苦了。」

  連雪嬌道:「侯爺好,咱們怕三四年沒有見過面了。」

  那黑衣人皮笑肉不笑地一裂嘴巴,道:「郡主挾絕世才華,追查三寶,想已有了下落,本座這裡先行恭賀了。」

  連雪嬌道:「我雖未查出三寶下落,但已把收藏三寶的人交給義父發落了。」

  那黑衣人道:「那總算小有收穫……」目光一掠杜天鶚,道:「這一位可是郡主新收的屬下麼?」

  連雪嬌道:「侯爺走眼了,他雖是新收之人,但卻非我的屬下!」那黑衣人冷笑道:「反正他也不是老夫轄下的人。」

  連雪嬌道:「他乃義父新收近身衛隊中人!」

  那黑衣人「啊」了一聲,道:「原來是王爺近衛,武功定然是不會壞了!」

  連雪嬌道:「大名鼎鼎的關外神鞭杜天鶚。」

  黑衣人淡淡一笑道:「小有盛名,在王爺近身衛隊中,算不得第一流高手。」

  杜天鶚心中大為氣忿,但表面之上,又不得不裝成一副渾如不覺的表情。

  連雪嬌緩緩挽起垂肩長髮,道:「侯爺身榮要職,怎的有工夫到此地走動?」

  那黑衣人大邁一步,落到杜天鶚身側,兩道眼神投瞥在上官琦臉上,答非所問他說道:「這位可也是王爺新收的近衛麼?」

  連雪嬌道:「侯爺這一次又猜錯,那人是我新收的屬下。」

  黑衣人突伸出枯瘦、烏黑的手指,向上官琦摸去。

  連雪嬌身軀一閃,疾快欺上,將挽髮玉簪當作兵刃,指在那黑衣人「曲池穴」上,冷冷道:「侯爺自重。」

  那黑衣人收住雙手,冷然一笑,道:「郡主可知此地何處麼?」

  連雪嬌道:「一個小小分舵而已。」

  黑衣人仰臉望著屋頂,冷漠他說道:「你可知本座為何到此麼?」連雪嬌道:「例行巡查。」

  黑衣人道:「奉王爺之命,來查辦一件重大之事。」

  連雪嬌道:「侯爺雖有王命在身,但也不能出手傷我屬下。先請退後一步,什麼事再說不遲。」

  黑衣人怒道:「你難道想和本座動手不成?」

  連雪嬌道:「我這玉替之上,淬有劇毒。侯爺縱然是想動手,只怕也沒有機會了!」

  那黑衣人穴道受制,只得向後退了兩步。

  連雪嬌目光一掠杜天鶚道:「快放他在木榻之上,等一會再救他不遲。」

  杜天鶚暗暗忖道:「不知他傷在何處?」心中在想,人卻依言把上官琦放上木榻。

  連雪嬌挽起長髮,插好玉簪,道:「侯爺有什麼吩咐,可以說了。」那黑衣人道:「郡主被人活捉之事,王爺已經知道了。」

  連雪嬌道:「義父玄功通神,耳目遍佈天下,自然是早該知道,不足為奇。」

  黑衣人道:「王爺要務纏身,不克擺脫,特用神鷹傳書,命我就近調查此事,盡早據實報告。」

  連雪嬌道:「四郡主早已奉命來此,攜帶了王爺賜擲的丹藥,要我服用。」

  黑衣人道:「不知你服用下去沒有?」

  連雪嬌道:「一服之後,將盡忘從前之事……」

  黑衣人道:「怎麼,你不肯服用?哼,膽子不小啊!」

  連雪嬌道:「王爺之命,我怎敢拒絕服用呢!」

  那黑衣人道:「那你到底是吃了沒有?」

  連雪嬌道:「如果我服用過那藥物,現在也不能在這裡和你講話了。」

  那瘦小的黑衣人,輕輕歎息一聲道:「這麼說將起來,你是一點一滴也沒有喝下去了?」言下之意,似是甚為歎息。

  連雪嬌道:「當時四郡主迫我服下,我又陷身敵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暗想把這粒藥服下,也不過僅喪失記憶而已。正待服用,卻被窮家幫的幫主歐陽統伸手搶了過去。四郡主在他們人多勢眾的壓力之下,被人趕走。」

  那黑衣人道:「不知四郡主現在何處?」

  連雪嬌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那黑衣人冷笑一聲,道:「聽說郡主失手被擒,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連雪嬌冷漠地望了那黑衣人一眼,道:「被擒之事,確然不錯。但侯爺這般查問,不知是何用心?」

  那黑衣人道:「怎麼,郡主可是自覺身份不同,本座無權查問麼?」連雪嬌道:「東、西、南、北四侯爺,雖然位高權重,但如說有查問本郡主之權,只怕未必見得!」

  那黑衣人仰臉打個哈哈,道:「郡主寄身富豪之家,數年未回王府,恐怕不知咱們王府內諸多規法,都已經有了變遷。」

  連雪嬌道:「我雖寄身閔府,但經常得到王爺手諭,對王府中事,雖不敢說瞭如指掌,但大的變遷,都得示諭。規法修正之中,並無把本郡主撥入你東平侯屬下之規……」

  她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侯爺雖是四侯中首座之位,但本郡主卻未必定要對你謙讓。」

  那黑衣人似是被連雪嬌犀利的言詞激怒,雙目眨動,神光暴射,道:「難道老夫在王爺手下的權位,還不如你這個丫頭……」

  他在激怒之下,說出了「丫頭」二字,話出口,已然覺出大重,趕忙住口不言。

  連雪嬌冷冷接道:「我口口聲聲,尊你侯爺,你卻倚老賣老,出口傷人……」

  那黑衣人本來面有愧色,但連雪嬌以牙還牙,似又激怒於他,當時臉色一變,接道:「本座掌理刑規,一向執法如山,六親不認。郡主雖然深得王爺寵愛,但如犯了規戒,本座一樣依法拘辦。」

  連雪嬌道:「可惜本郡主並未犯法。」

  那黑衣人道:「郡主被人生擒,數日之久,難免有洩露咱們機密之嫌。」

  連雪嬌眉頭一皺,道:「侯爺切不可含血噴人。」

  那黑衣人冷然接道:「因為老夫乃執法之人,不得不存此疑心。」杜天鶚抱著的上官琦,似是被兩人爭吵之聲驚醒,霍然睜開雙目.一鋌而起,冷冷掃掠了那黑衣人一眼,緩緩退到連雪嬌的身側。

  黑衣人目光轉動,打量了杜天鶚和上官琦一眼,道:「本座以掌理刑規的身份,請郡主自上法繩。」

  說完,探手入懷,摸出一條黃色的鎖鏈,「嘩」的一聲投了過去。杜天鶚凝目望去,只見那鎖鏈金光燦爛,似是用黃金打成。鎖如胡桃,鏈長三尺,一望即知是一種特製的刑具。

  連雪嬌目光一瞥那黃金刑具,突然舉手在上官琦肩上拍了一掌。

  上官琦全身忽然一顫,雙目中暴射出威凌逼人的神光,凝注在那黑衣人的身上,一副躍躍欲動的神情。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侯爺,他已服過我義父恩賜的捨命丹。我如帶上刑具,只怕他要對侯爺無禮了。」

  那黑衣人打量了上官琦一陣,冷冷說道:「只怕本座失手傷了你的屬下。」

  連雪嬌笑道:「這金鎖刑具,乃我義父封贈的權鎖,見鎖如見我義父之面。你既濫用權鎖,我自是不便反抗。等見我義父之面,咱們再算此賬。」緩緩伸手,撿起地上金鎖,繞在項頸之上,然後又自行纏上雙腕,雙手用力,自行按上鎖鈕。

  但聞「拍」的一聲輕響,那纏在項頸手腕上的金鏈,突然自行收縮甚多,緊緊把她項頸雙腕連扣在一起。

  這金鎖金鏈,造得十分精巧。金鎖一扣,剛好鎖住了雙腕脈穴和咽喉要害,縱是內力深厚、武功極高之人,也不易掙脫開去。

  那黑衣人哈哈一笑,道:「委屈郡主了……」餘音未絕,突然一陣疾風襲來,上官琦已縱身攻到,左掌一揚,當胸劈下。

  那黑衣人似是覺出了上官琦劈來的掌勢,十分威猛,竟然不肯揮掌硬接,身軀一閃,讓避開去。

  上官琦一擊不中,緊隨追去,拳腳齊出,倏忽之間,連攻五拳三腳。

  這幾招攻勢,不但迅快絕倫,而且猛銳異常,硬把那黑衣人迫出復室。

  杜天鶚冷眼旁觀,已看出上官琦有些失常。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哪裡不對,不自禁地緩步隨出復室。

  抬頭看去,只見兩人已展開激烈絕倫的搏鬥。那黑衣人武功極高,出拳飛腳之間,都帶著呼呼的嘯風之聲。

  不大工夫,兩人已對拆了五六十招之多。

  上官琦愈戰愈勇,招術的變化,也越打越是奇奧。忽掌忽指,極盡詭辣之能,而且出手招術,毫無後顧之慮。同樣的一招武功,經他施出,就更顯得犀利難擋。

  這是拚命的打法,充滿一股剽悍之氣。

  那黑衣人顯然沒有預料到上官琦的武功如此高強,而且又打得這般剽悍,臉上已流露出驚異之色,隱隱間已可見怯敵之心。

  只聽連雪嬌冷冷笑道:「侯爺,我所收屬下的武功不錯吧?」

  那黑衣人一面揮掌拒敵,一面高聲說道:「郡主快喝他停下手,再要讓他逼進,本座可要施下辣手,亮兵刃收拾他了。」

  連雪嬌淡淡一笑,低聲喝道:「快住手。」

  上官琦應聲而住,飄然退到連雪嬌的身側。

  那黑衣人想不到一個籍籍無名的人,竟然有這等厲害的武功,對大名鼎鼎的關外神鞭社天鶚,哪裡還敢存輕視之心?輕輕地咳了一聲,道:「郡主新收屬下,武功果然高強,本座真為郡主高興。」

  連雪嬌冷冷說道:「我義父現在何處,咱們幾時可見到他?」

  那黑衣人道:「王爺行蹤不定,想見他只怕不很容易。」

  連雪嬌怒道:「既然我義父行蹤不定,你把我鎖起來幹嗎,快些把我放開!」

  那黑衣人道:「郡主既然已經披上權鎖,那就只好暫時委屈一下了。」

  連雪嬌道:「你如不肯替我取下權鎖,我可要獨斷獨行了……」

  這當兒.忽聽一陣步履之聲,傳了進來。

  那黑衣人一揮手,笑道:「有人來了,郡主先進復室小坐片刻如何?」

  連雪嬌冷笑一聲,轉身奔入復室之中。

  上官琦緊隨連雪嬌隱入復室,杜天鶚卻是當門而立。

  轉臉望去,只見來人膚色微黑,正是這宅院中的主人。

  那人一見到黑衣人後,立時撲拜地上,道:「侯爺幾時到此,小人罪該萬死,竟然不知侯爺大駕到此。」恭謹之態,較之對那素衣女尤勝一籌。

  那黑衣人冷漠一笑,道:「你起來啦,四郡主可有消息傳來麼?」那大漢依言站起身子,垂手說道:「剛接四郡主飛鳥傳訊,要在下調集人手,趕往相助。但屬下職司此處,亦極重要,故而為難不決。

  想來請示郡主,以作定奪,想不到竟然逢到侯爺。」

  那黑衣人道:「四郡主的修書,可在你身上麼?」

  那大漢恭恭敬敬地答道:「現在屬下身上,侯爺可要過目麼?」

  那黑衣人道:「拿給我瞧瞧吧。」

  那大漢恭謹地從身上取出一張白箋,交給到那黑衣人手中。

  這白箋很小,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那黑衣人看過之後,臉色忽然變得十分沉重起來,說道:「他們處境極危,非得早些救他們脫圍不可,遲了恐要有大變!」

  那大漢似是不知如何回答那黑衣人的話,只是垂首靜立,一派拘謹之態。

  那黑衣人沉吟一陣,冷冷說道:「單章……」

  單章躬身答道:「屬下恭謹候命。」

  黑衣人道:「你這裡能夠派上用場的有好多人?」

  單章道:「屬下已就高手中選出了十人,派出接迎四郡主。餘下人手,只怕難有幾人可用。」

  那黑衣人沉吟了片刻,道:「你代我選派兩個身手矯健、熟悉左近地勢之人備用,本座要親自趕去接迎四郡主。」

  單章答道:「屬下謹領上諭。」轉身行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來,說道:「大郡主現在此處,侯爺可曾見過麼?」

  那黑衣人揮手說道:「見過了。」

  單章看出那黑衣人神色不對,哪裡還敢接口,趕忙溜了出去。

  那黑衣人目睹單章背影消逝,才回目望了擋在復室門口的杜天鶚一眼,道:「請郡主。」

  杜天鶚暗暗忖道:「一群江湖草莽、綠林大盜,大言不慚地『侯爺』、『郡主』,叫得肉麻當有趣,我杜某難道也要跟著『侯爺』、『郡主』地胡叫一通不成?」

  他不願隨口胡稱,但一時之間,又不知如何稱呼那素衣女好,沉吟半晌,仍是不知如何稱呼的好,索性聽到裝作沒聽到,冷冷地望了那黑衣人一眼,置若罔聞。

  那黑衣人眼看杜天鶚相應不理,不禁大怒,厲聲道:「有請大郡主,你是聽到沒有?」

  杜天鶚心中暗自好笑,暗暗想:「這人生得五短身材,一臉陰沉狡猾之氣,卻又偏偏要過侯爺的痛,也不知他是什麼侯……」心中在想,口中卻冷冷地答道:「你給哪個說話?」

  黑衣人大聲吼道:「給你說話,你耳聾眼瞎了麼?」

  杜天鶚還未來及接口,連雪嬌已急步奔到復室門中,接道:「他們都已服用過迷神藥物,除了我義父之外.恐怕只肯聽我一個人的話了。」

  上官琦緊緊靠連雪嬌身後而立,怒目相視那黑衣人,目光中滿是怨毒。

  那黑衣人冷笑一聲,道:「郡主且莫自視過高。激怒了本座,我就拼受王爺一頓責罵,先讓你嘗些苦頭再說。」

  連雪嬌笑道:「侯爺除了我義父封贈這權鎖之外,不知還有什麼能夠使我屈服在你的權威之下?」

  那黑衣人冷笑道:「刑鎖加身,視同人犯。本座既掌刑規,自然有行刑之權!」

  連雪嬌道:「東、南、西、北四侯爺,雖然各個大權在握,但如說能夠權及王府、刑加郡主,只怕未必!」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21:11

第四十五章 王爺駕到


  那黑衣人冷然一笑,道:「金鎖已經加身,所有武功,即難再施展,想郡主早已知道了?」

  連雪嬌道:「不錯,這個我也聽說過。但侯爺如若不能先除了我隨身護衛,只怕難以如你殺我滅口之願……」

  那黑衣人還未來及答話,適才退出廳外的單章,又匆匆地跑了進來,說道:「侯爺……」

  黑衣人回頭望了單章一眼,冷冷接道:「什麼事?」

  單章道:「屬下有急情稟報。」

  黑衣人看他神情惶急,頭上微現汗水,不禁心頭一動,緩緩說道:「說吧。」

  單章道:「剛接四郡主神鷹傳諭,他們一行人,已被窮家幫高手圍困,看樣子,難免一場搏鬥……」

  黑衣人眉頭一皺,接道:「你傳我令諭,盡起此處高手,本座親自率領,趕往接應四郡主。」

  單章道:「接到四郡主神鷹傳諭之後,又接到莊外暗樁報告,發現有強敵窺視本莊。」

  黑衣人道:「可看清是哪一路人物麼?」

  單章道:「據暗樁傳報,來人品流混雜,看不出是哪一道上人物。」黑衣人手一擺,道:「知道了。」

  單章垂手而立,等那黑衣人的示下。哪知過了良久時光,仍然不聞一點聲息,抬頭看去,只見那黑衣人凝目而立,似是正在考慮一件重大難題。單章不敢打擾,悄然退出室外。

  那擋守門口的杜天鶚,表面上雖然聲色未動,渾如不聞兩人之言,但心中卻在千回百轉,暗自盤算道,「大概是窮家幫中眼線,發覺了此處可疑,派人查看來了。或是歐陽統、鐵木大師等一班人追蹤至此。不論兩者是何,不久之後,此地即將掀起一場風波。上官琦的神態,似是愈來愈不對,如不及早解去他服的迷藥,久而難免成為不治之症。那素衣女身加金鎖,有力難施,我只要出其不意地點中她的穴道,取出她身懷解藥,先解了上官琦的迷藥之毒再說……」

  心念一決,回眸向那素衣女瞄了一眼。

  只見她微閉雙目,倚在靠窗之處,臉上神色忽喜忽怒,不知在想的什麼心事。

  忽見站在四尺外的上官琦舉手一揮,一掌向黑衣人劈了過去。

  杜天鶚迅快地轉過頭來,只見那黑衣人疾閃開去。如非上官琦及時劈出了一掌,只怕自己早已傷在那黑衣人的手下。

  上官琦一擊未中,人影一閃而出,追出復室,直向那黑衣人迫攻過去。

  連雪嬌目光一掠杜天鶚,低聲說道:「過來!」

  杜天鶚怔了一怔,暗道:「她一向對我說話,都是命令口氣;這當兒,怎的會突然客氣起來?」

  心中在想,人卻依言走了過去。

  走近連雪嬌三尺左右時,突然停下了腳步,說道:「郡主有何吩咐?」

  連雪嬌冷然一笑,道:「你的神志,十分清醒,我義父那舉世無雙的捨命神丸,竟然迷你不住?」

  杜天鶚雙目中神光一閃,道:「郡主神目如電,明察秋毫……」

  連雪嬌道:「我早就對你動了疑心啦!」

  杜天鶚聽室外拳風呼呼,搏鬥正烈,膽子一壯,又向前逼進兩步,道:「我現在只一伸手,就可遍及你全身各大要穴。」

  連雪嬌道:「那黃臉少年,雖然是你的同伴,但他的心神已完全受我控制,決不會出手助你……」

  她回頭望著窗外,冷然接道:「只要一句話,立時可讓他們停下來,全力對付你一個。」

  杜天鶚肅然說道:「不錯,但這一句話,也可能為你招來殺身之禍。」

  連雪嬌道:「只怕未必吧,你回過頭去看看吧!」

  杜天鶚果然回頭向後望去。

  只覺一陣疾風,掠身而過,連雪嬌忽地一躍,到了復室門口之處。

  杜天鶚暗罵一聲「狡黠的丫頭」.縱身一躍,追到連雪嬌的身後。只聽連雪嬌高聲喝道:「不要打啦。」

  她嬌若銀鈴的喝聲,似是對上官琦有著強烈的誘惑作用,果然當先收掌,倒躍而退。

  那黑衣人目光轉動,冷冷地望了上官琦和素衣女一眼,說道:「四郡主已陷身危境,亟待援手趕往助拳。」

  連雪嬌哼了一聲,未置可否。

  那黑衣人又道:」此地亦為窮家幫中眼線發現,說不定片刻之後。即有強敵找上門來。」

  連雪嬌回眸望了杜天鶚一眼,遁:「知道啦!」

  那黑衣人冷哼一聲,道:「因此本座決定,先除去你身上權鎖,對付強敵。事過之後,再依規法裁製。」

  杜天鶚暗中運氣戒備,準備連雪嬌一旦揭穿真相,立時迅雷不及掩耳殺手施襲。

  只聽連雪嬌咯咯大笑,道:「加我權刑金鎖,出自侯爺心意;去我權刑金鎖,也是你的主意……」

  黑衣人冷冷接道:「兩害相權取其輕。本座自有衡度,用不著郡主費心!」

  連雪嬌笑道:「加刑容易除刑難,你想暫時替我解除刑具,用我之力,抗拒強敵,強敵去後,再替我加上金鎖刑具,這辦法不錯啊!」

  黑衣人冷然說道:「本座此次巡行,為求行蹤隱秘,未帶隨行之人。」

  連雪嬌接口笑道:「可惜本郡主未能撥歸侯爺屬下。」

  黑衣人道:「本座乃獨當一方的大員,郡主雖是王爺千金,但如講到身份地位,郡主還該讓本座三分。」

  連雪嬌沉吟了片刻,道:「好吧.你先替我打開金鎖刑具。」

  黑衣人探手入懷,摸出一把金色的鐵匙,緩步向連雪嬌走了過去。

  他的目光,不時投瞥到上官琦的身上,生怕他突然出手,行動之間,一派謹慎。顯然,上官琦迅辣的拳路、詭異的招術,已使他生出了極高的警惕之心。

  連雪嬌盈盈一笑,道:「東平侯只管放心,無我之命,他決不會對你出手,大膽地走過來吧!」

  黑衣人冷哼一聲,突然加快腳步,直行過來。

  他雖然不願示弱,但舉動之間,仍是極不自然,處處顯示出戒備之心。

  連雪嬌雙臂一伸,等待著那黑衣人替她打開刑具。

  站在她身後的杜天鶚,表面上雖然若無其事一般,但心中卻是千回百轉,起伏不定。他的偽裝行蹤,已然洩露在連雪嬌的眼中,她身上的金鎖刑具,一被打開,又是一番形勢。那時她身無束縛,對自己再不存顧忌之心,是否當面揭穿真象,或是出手對付自己,均難預料。而且此女武功高強,智謀過人,算得上一個勁敵。

  他此刻相距連雪嬌只不過三尺遠,如若出其不意,陡下毒手,一舉可擊中她的要害大穴。

  他考慮了甚久,幾度想舉手施襲,但卻不知被一種什麼力量阻止了。

  猶豫之間,那素衣女身上的金鎖,已被那黑衣人打開開。

  連雪嬌緩緩轉過頭來,目光一瞥杜天鶚,淡淡一笑道:「還好!」杜天鶚聽見裝作沒聽見,面不改色地靜站著不動。

  黑衣人迅快地收好了金鎖刑具,淡然一笑,道:「本座常聞諸位侯爺談起,四位郡主之中,以大郡主武功最好,也最得王爺寵愛……」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侯爺過獎了。我那三個妹妹,個個都有成就,四位郡主也是一般地受王爺寵愛。」

  那黑衣人微微一怔,道:「郡主說得不錯。」

  連雪嬌道:「我們該分頭辦事了,你帶人去援救四郡主,我留在此地,對付找上的敵人。」

  那黑衣人沉吟了一陣,道:「這一處分舵如若當真被窮家幫的人查了出來,保留此宅已無必要。在下之意,想盡起此地之人,連同郡主,一併趕援四郡主。然後放起一把火,把此地燒個片瓦無存,或是留下一座空屋,給他們個莫測高深。」

  連雪嬌道:「侯爺的辦法雖然不錯,但眼下尚未把真相查清,如若貿然地把這一處辛辛苦苦建立的分舵,一火燒去,豈不可惜……」

  她微微一頓之後,又道:「義父常常告誡於我,什麼事都不得輕舉妄動……。」

  話至此處,突然聽得室外傳進來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一條人影急竄而入。

  那人來勢奇快,直待身子停下之後,才看出是一個眉目清秀的藍衣小童。

  這小童只不過十二四歲,但看上去,卻有一種老氣橫秋的模樣。

  他站在大廳正中,目光緩緩由黑衣人和連雪嬌臉上掃過,說道:「大郡主好。」欠身一揖,又對那黑衣人道:「侯爺好。」

  連雪嬌和那黑衣人,對這童子的突然而來,都感到十分意外,神態微微一楞,齊齊還了一禮。

  黑衣人道:「王爺大駕也到了麼?」

  那童子點頭微笑道:「王爺原不能分身來此,但他因惦念郡主安危,百忙抽暇到此。」

  黑衣人道:「不知王爺現在何處?」

  那童子道:「王駕隨後就到。」

  黑衣人道:「我等快去迎駕吧。」

  那童子搖頭笑道:「王爺輕車簡從,只帶了兩三個從人。沿途都未驚動各分舵中人,不用接駕了。」

  連雪嬌突然回頭望了杜天鶚一眼,對那童子說道:「這位是王爺新收的護身侍衛之一。」

  那童子打量了杜天鶚一眼,道:「不知他的武功如何?」

  連雪嬌道:「二三流的身手,不足以獨當大任。」

  藍衣童子緩步直對杜天鶚走了過來,伸手向他左腕之上抓去。

  杜天鶚突然一個轉身,閃避開去。

  那藍衣童子冷笑一聲,一指急向前胸點去。

  杜天鶚聽到對方點來一指中,劃帶起一縷指風勁氣,下手極重,一面橫閃避開,一面暗自忖道:「這班人個個心狠手辣,這般對我,不知是何用心?難道連雪嬌已暗示這藍衣童子,藉機下手除我不成?」

  心念一轉,忽生抗拒之心,立時一錯雙掌,一招「日月並輝」,先後推擊出去。

  那藍衣童子低喝一聲:「來得好!」橫跨三步,閃避開去,但緊隨著欺攻而上,雙掌連環擊出。

  兩人就在大廳與復室之間,展開了一場搶制先機的快打。掌擊指點,倏忽之間,對拆了三十餘招。

  那藍衣童子忽然飄身而退,笑對連雪嬌道:「這人武功不錯,想來當非無名之人了?」

  連雪嬌淡淡一笑,道:「說起來也許東平侯知道,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關外神鞭杜天鶚。」

  藍衣童子看去雖然不大,但知道的事情,確實不少,當下微微一笑,道:「無怪他有這般矯健的身手,原來是他。」

  杜天鶚聽他口氣,好像對自己十分熟識一般,不禁多看了他兩眼。

  那黑衣人直待片刻,才似有了機會說話,拱手對藍衣童子一禮,笑道:「四郡主已陷重圍,處境甚險,此地亦被窮家幫的眼線發現,不知王爺幾時駕到?」

  那藍衣童子道:「有這等事?救人如救火,咱們不用再等王爺駕到,最好能立刻馳援四郡主。」

  連雪嬌道:「我那四妹妹,人極機智,決不會和強敵硬打力拼,一時之間,還不致有什麼凶險,諸位盡可放心。既然我義父要到,不如等他老人家,親自調派人手……」

  那黑衣人似是對四郡主極為關心,不待連雪嬌話完,立時接口說道:「大郡主,在下不敢苟同。四郡主既用神鷹傳書求援,想來境遇定然十分凶險了。」

  連雪嬌略一思沉說道:「這麼辦吧!此地由我留守拒敵,兩位趕援四郡主,不知意下如何?」

  藍衣童子目光一掃杜天鶚道:「在下想帶此人同去,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連雪嬌道:「好吧!此人乃我義父新收侍衛,暫時撥在我的屬下聽用。兩位帶著他去,望能善為照顧。他有了什麼損傷,只怕不好對我義父交待。」

  藍衣童子笑道:「郡主放心,王爺怪下罪來,自有在下擔待……」回頭對那黑衣人道:「侯爺可知道四郡主被困之處麼?」

  那黑衣人點點頭道:「單章已盡出此舵高手,整裝候命……」

  藍衣童子不容那黑衣人再說下去,插口接道:「兩個時辰之內,王爺大駕可到。大郡主請把我等行蹤,稟告王爺。」

  連雪嬌道:「兩位儘管放心。」

  藍衣童子目注杜天鶚道:「我們走吧!」

  杜天鶚回目望了連雪嬌一眼,凝立不動。

  連雪嬌素手一揮:「你去吧!」

  她的聲音無比的柔和,臉上也泛現出從未見過的笑意,似是她突然問恢復了女孩子的溫柔。

  杜天鶚的目光,緩緩移注到上官琦的臉上,暗暗地忖道:「我去了之後,不知他是凶是吉?」

  他似是感覺到自己對上官琦有著一種沉重的責任,只覺他的安危,自己應該擔負著大部關係。

  但眼下的情勢,無暇使他有多餘的時間考慮,帶著激動的心情,緩步向前走去。

  只聽連雪嬌柔聲說道:「你放心地去吧!他們會好好照顧你的。」那黑衣人和藍衣童子,早已在門口等候,一見杜天鶚走了過來,立時舉步出室,急奔而去。

  靜室中只餘下連雪嬌和上官琦兩個,氣氛突然間沉靜下來。

  連雪嬌望著三人聯袂而去的背影,出了一會兒神,緩緩回過頭來,慢慢走到上官琦的身側,柔聲說道:「你過來!」

  上官琦茫然一笑,依言走了過去。

  連雪嬌輕輕一拍床沿,低聲說道:「你坐下來。」

  上官琦已完全失去了主宰自己的能力,處處依照連雪嬌的吩咐。

  她緩緩從懷中摸出一個玉瓶,倒出了兩粒藥丸,但並不立時給上官琦服用下去,托在掌心中,凝立不語,似是在考慮著一件極重大的難題。

  上官琦兩道目光,癡癡地望著她掌心的藥九。

  連雪嬌突然輕輕歎息一聲,說道:「我義父就要來了,我不能給你服用解藥,你再等等吧!」

  上官琦不知是否聽懂了她的話,只是茫然地點頭不語。

  連雪嬌緩緩把手中白色藥丸,重又放入了那玉瓶之中,緩步走近窗民望著窗外天際的悠悠白雲,默然不語。

  她那終日如冰霜覆蓋的臉上,忽然泛現出焦慮不安,顯然,她心中正為了件絕大的難題困擾。

  上官琦茫然地坐在木榻上,望著那素衣女的背影出神。

  驚人的迷藥,使這位天資過人的少年英雄,完全喪失了記憶和本性,對是非敵友,已毫無判斷之能,成了連雪嬌的一個化身,受著她的控制。

  突然間,一個冰冷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孩子,你在想什麼心事?」

  這等親切的言詞,從他的口中說出來,但卻毫無親切之感,反使人有著一種陰森森的感受。

  連雪嬌迅快地轉過頭來,只見一個身著青袍、面目森冷的人,怔怔地站在復室門口。

  他一張臉,並不難看,只是冷冰冰地毫無一點表情,看去有如棺材裡拖出來的死人。

  連雪嬌不自主打個寒顫,急急地奔了過去,叫道:「義父,我……」那青袍人微微一裂嘴巴,整個的臉皮,也隨著他裂開的嘴巴顫動了一下,接道:「你受了很多苦,還遺失那一柄使者之劍。」

  連雪嬌盈盈跪拜下去,說道:「女兒未能完滿地完成父王之命,罪該萬死。」

  青袍人突然由長長的袍袖中伸出一隻手來,扶起了連雪嬌拜倒在地上的嬌軀,兩道寒森森的目光,卻投注在上官琦的身上,由頭到腳,極仔細地打量了一陣,道:「這人是誰?」

  連雪嬌道:「是女兒在閔府之時收的屬下,有什麼不對?」

  青袍人緩緩鬆開了連雪嬌:「他用過易容藥物?」

  連雪嬌道:「父王神目如電,這人確用過易容藥物。但女兒發覺之後,遍搜他全身,卻找不出復容之藥……」

  她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女兒和此人均曾陷落窮家幫之手,想那復容藥物,已為窮家幫的人取去。」

  青袍人沉吟了半晌道:「你且把被擒、脫身的經過,詳細他說一遍給我聽聽。」

  連雪嬌道:「女兒領命。」當下言不絕口地把江邊交手、黑林受制以及脫險經過,極仔細他說了一遍。

  她深知那青袍人判事之能,不敢說一句謊言,字字句句,盡都是經過實情。

  青袍人聽完之後,忽然微微一笑,道:「很好,很好!說得一句不錯。」

  連雪嬌心知險境已過,暗暗捏了一把冷汗道:「女兒大膽也不敢對父王有一句相欺之言。」

  青袍人道:「因你的失手被擒,幾乎破了我的全盤計劃。如能在那閔老頭兒身上,追出三寶下落,倒可將功抵罪。」

  連雪嬌只聽得心頭一寒,暗暗忖道:「我受了數年之苦,冒險犯難,偽扮那閔老頭子的女兒,不知受了多少屈辱,擔待了多少風險,縱然沒有追出三寶下落,但這等苦勞,也該受到一番獎勵。」

  只聽那青袍人一聲陰惻惻的冷笑,道:「你心中可是不服氣麼?」連雪嬌只覺如受人重重一擊,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顫,急急說道:「女兒身受父王養育教導之恩,怎敢不服父王的裁決。」

  那青袍人輕輕地咳了一聲,道:「你心裡明白,就好了……」

  他微微一頓,又道:「我待人素以嚴厲自恃,但對你們四個姊妹,已然稍嫌放縱。如果你們一個個能夠自我惕勵,忠心不變,我自然會對你們另眼看待。但如稍生異志,這處罰自然也要較別人為重了。」

  連雪嬌道:「父王言出法隨,女兒早已警惕於心,從不敢稍有逾越,以身試法……」

  她輕輕歎了口氣,接道:「適才東平侯以父王恩賜的刑鎖,加諸女兒之身。女兒見鎖如見父,不敢稍存件逆的舉動。」

  青袍人淡然一笑,道:「如你不遺失那使者之劍,東平侯縱有我相賜的金鎖刑具,也不敢擅自加諸在你的身上。」

  連雪嬌突然抬起頭來,淚光盈盈他說道:「那使者之劍既然如此重要,女兒願和新收屬下,重入窮家幫中,不論明搶暗奪,總要設法取回此劍。」

  那青袍人微微搖頭,也不答話,目光重又轉投到上官琦的身上。

  只覺這少年似曾相識,似是在哪裡見過,但一時間卻又想它不起,看了一陣,反而生出了陌生感。

  上官琦心神受迷藥控制,人已變得渾渾噩噩。他沒有了歡笑,也沒有了驚懼。

  那青袍人瞪著他,他也瞪著眼睛看那青袍人。

  連雪嬌暗中留神,察看義父的神情變化,只見他雙目連連眨動。

  他的臉上雖然如死一般,看不出有何奇異,但他那不斷眨動的雙目中,看出他心中還有著極大的波動。不由心中大感奇怪,暗暗想道:「義父一向遇事鎮靜,不論什麼突發大事,他都能從容應付;至低限度,從不形露於色。此番情形大異往常,難道這人還和他有著關連不成?」

  忖思之間,忽聽那青袍人「啊」了一聲,直向上官琦走去。

  連雪嬌忽覺心頭一涼,不自覺地把目光投注到那青袍人的身上。

  她心中很明白,這青袍人甚可能一舉手間,結果了上官琦的性命。他殺人就像踏死一個螞蟻一般,事先毫無警兆。

  沒有人能從他神情間,看出他是否已動了殺機。他那張死板的面孔,忿怒和歡樂,都是一般樣子。

  上官琦神智雖已為那迷藥控制,但他五官並未失去作用,兩道目光,也盯注在那青袍人的身上。

  連雪嬌心中開始了劇烈的衝突。她既不敢反抗青袍人的神威,但又不願上官琦白白地送命在青袍人的手下。

  她忽然發覺了一件事,那面色枯黃、猿臂蜂腰的少年,已在她心目中,佔了極重要的地位,平時並不覺得,但當面臨著凶險死亡時,忽然給了她極深的痛苦。

  她只要一舉手,立時可使上官琦挺身而起,和那青袍人展開一場搏鬥。

  她生平之中,從未真正關切過別人,想不到關切竟然給本身帶來了極大的痛苦。

  只見那青袍人緩緩舉起了右手,緩緩地放在上官琦背脊之上,冷冷他說道:「你可識得我麼?」

  這時,只要他一一吐掌心中含蓄的內力,立時可把上官琦震斃在掌下。

  上官琦搖搖頭,茫然一笑。

  青袍人霍然回過頭來,望了連雪嬌一眼,問道:「他服用的迷神藥物很重麼?」

  連雪嬌急急收斂起臉上焦慮之情,說道:「此人武功極高,駕馭不易。女兒不敢掉以輕心,是以讓他服下了極重的藥物。」

  青袍人微微一裂嘴巴,道:「你讓他出手和我試上幾招,看看他武功如何?」

  連雪嬌何等機警,一聽那青袍人言,立時了然了他用意,心中暗暗地忖道:「義父自見此人之後,心中即生疑慮。他面上塗有易容藥物,一時間卻又無法認得出來,他要借動手的機會,從他武功路子中,證明他的猜想。以義父目光的銳利,這人定然和義父見過了。」

  她已回憶起在閔府發喪那日弔客中,有一個人猿模樣的人物,以及關外神鞭杜天鶚,這一點記憶,啟發了她的回憶:有一個英俊的少年,和他們坐在一起。

  她只顧回想心中之事,忘記了答覆那青袍人的間話。

  只聽那青袍人冷冷說道:「你可是怕我傷了他麼?」

  連雪嬌打了一個冷顫,道:「女兒怎敢讓屬下和父王過招?」

  青袍人道:「不妨事,我要試試他的武功。也好從武功路數之中,證明一個猜想。」

  連雪嬌心中暗暗叫苦,她明知義父武功過人,出手毒辣,凡是和他動過手的人,非死即傷,從無全身而退。上官琦的武功,雖極高強,但決難是義父敵手。

  心中明知下令要上官琦和那青袍人動手,無疑送羊入虎口,但又不敢違背那青袍人的令諭,故作鎮靜,微微一笑,道:「此人武功,在女兒屬下之中,最是高強,實是個可用之材,尚望父王手下留情。」

  青袍人道:「我知道,你讓他快出手吧!」

  連雪嬌雙目注定在上官琦的臉上,右手忽然一抬。

  上官琦應手而起,一躍下榻,踴身直向那青袍人撲了過去,舉手一掌「金豹露爪」,當胸劈去。

  這一招甚是平凡,但出手勁道十足,威勢極猛。

  青袍人雙肩微一晃動,人已由復室門口退入大廳。

  上官琦一擊未中,招數隨變,雙手護胸,疾追而出。

  青袍人低聲讚道:「輕功不錯。」不待上官琦身子站穩,兜頭一掌,直劈過去。

  一股強猛絕倫的暗勁,隨著他揮動的掌勢,直撞過來。

  連雪嬌目睹青袍人劈出了如此強大的掌力,心中暗生寒意,忖道:「只怕他難以接下這一記掌力。」

  哪知事情變化,完全出了她意料之外.上官琦竟然雙掌齊翻「迎雲捧日」,硬接下那青袍人凌厲的一擊。

  兩股劈空掌力,懸空一接,敞廳中激盪起一陣急漩的氣流。

  青袍人冷冷說道:「好掌力。」身子忽然一旋,橫向左側移開五步。

  上官琦如影隨形般,疾追而上,雙拳連環擊出,拳如隨風飛絮一般,倏忽之間,連續擊出八拳。

  這八拳一氣呵成,渾似一體,毫無可乘之隙。那青袍人竟然被迫得無法還手,但他功力深厚,胸羅博廣,雖然無能破解,但卻一一封架過去。

  連雪嬌目睹上官琦的神勇,心中大為擔憂。上官琦武功愈高,那青袍人殺機愈深,看樣子上官琦決難逃過義父的毒手。

  她忽然感覺到上官琦在她的生活中,是這般的重要;但她無法分辨出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是佩服他的豪勇,還是為了需要他常隨身側保護自己?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30:13

第四十六章 文傑武裊


  這時,那青衣人和上官琦已停止硬拚內力的打法。兩個人站在距數尺遠近之處,彼此發掌,各以奇奧的變化,爭取先機。

  那青衣人一副毫無表情的臉色,看不出一點喜怒。上官琦也為迷藥控制了心神,一臉冷冰冰的神情。兩個人動手相搏,但神色間卻是毫無敵意。

  兩人窮極變化的掌勢,看得連雪嬌十分神往。

  忽聽那青衣人冷漠地喝道:「讓他停下手吧!」

  連雪嬌素手一揮,低聲喝道:「住手!」

  上宮琦的神智,已然完全被連雪嬌所控制,果然應聲而退。

  青袍人緩緩收了掌勢,冷冷他說道:「這人姓什麼?」

  連雪嬌道:「女兒還不知道他的姓名。」

  青袍人道:「他的武功很奇怪,留著終是禍害……」

  連雪嬌心頭一震,道:「現在可要殺了他?」

  青袍人沉吟了一陣,道:「現在正值用人之際,他的武功,足可獨擋一面,暫時留下他的性命。但十日之內,必須殺了他以絕後患。」

  連雪嬌應了一聲,接道:「女兒雖為窮家幫中之人所擒,但幸而尚未受到傷害,父王但請派遣職司。」

  青袍人裂嘴一笑,道:「我已經調派了數路人手,深入中原,希望能混亂窮家幫的耳目,讓他們盡出幫中高手,使君山總寨空虛下來,暗中聚集高手,一舉而毀他們基業,把他們君山總寨燒個片瓦不留。此舉雖然不能使實力強大、遍佈中原數省的窮家幫一撅不振,但對他們在江湖上的聲譽,卻有著甚大的打擊。」

  連雪嬌道:「父王神機妙算,世人難測。」

  青袍人道:「眼下『滾龍王』三個字,在武林道上,雖已人盡皆知,但真正知道我們底細的人卻是少之又少。這固然是憑仗迷神藥物之力,使屬下不敢生背叛之心,但一覺有異,立時處決的方法,也是原因之一。東、南、西、北四侯,雖然權位甚重,但真正的機密,他們並未參與,只不過聽我的令諭行事而已……」

  他輕輕地咳了一聲,接道:「你在閔府數年,倍極辛苦。」

  連雪嬌道:「這是女兒份內之事。父王對我教育培養,女兒萬死難報。」

  青袍人道:「你能心有此想,那是最好不過。但我向有寧負天下人,不願天下人負我之想。雖然親如夫妻父女,也是一樣!」

  連雪嬌突覺由心底泛起來一股寒意,由背脊直冒到頂門之上,手心之中,冷汗涔涔而出。

  她盡力地控制著激動的情緒,使自己的聲音平靜,裝出一絲笑容,柔和他說道:「父王有何吩咐,女兒萬死不辭。」

  青袍人道:「我要你吃點東西。」

  連雪嬌道:「縱然是斷腸毒藥,女兒也一飲而盡。」

  青袍人道:「那很好。」突然伸手由懷中摸出一個玉瓶,倒出了兩粒色彩不同的藥物,接道:「我手中這兩粒藥丸,色彩不同,你自己碰運氣吧!」

  連雪嬌望了那兩粒藥丸,伸手一齊取過。

  青衣人冷然一笑,道:「放下。」

  連雪嬌趕忙又把兩粒藥丸,放回青袍人的掌中,道:「父王還有何指示?」

  青袍人道:「這兩粒丸藥,都是我親手調製之物。一粒毒性緩慢,服用之後,慢慢浸腐內臟,大概要一年吧,才毒發而死。另一種卻是一種增助功力,延年益壽的丹丸,服下之後,對身體大有幫助。我現在把兩粒藥物,一齊放在八仙桌上,由你自行選服一粒。」

  連雪嬌道:「女兒領命。」

  青袍人果然把手中藥丸放在八仙桌上,大步退到一角,說道:「你不要看我,自己用心選吧。」

  連雪嬌口中應道:「謝父王!」兩道目光,卻盯注在兩粒丹丸之上。

  只見兩粒丹丸,一粒碧綠,一粒銀白,同時閃耀著光亮。

  她迅速把腦海中所得義父練成丹藥的顏色,想了一遍,但又覺著都不相同。

  她腦際千回百轉,也就不過是眨眼間事,素手伸出,取過了那色彩碧綠的藥丸。

  青袍人突然冷冷說道:「孩子,你為什麼不取那白色的藥丸呢?」

  連雪嬌神情激動,熱淚盈眶,緩緩地答道:「這綠色藥丸,可是有毒的一種麼?」

  青袍人突然哈哈一笑,道:「你該從兩種顏色上分辨出來。」

  連雪嬌舉起衣袖拂拭一下淚水,陡然轉過身子,說道:「父王恩養女兒一場,女兒不能報答了?」

  青袍人輕輕「嗯」了一聲,未置可否。

  連雪嬌又道:「女兒已不必再服這粒藥丸,父王既然對我生了疑心,我只有以死表明心跡……」

  她微微一頓之後,接道:「女兒在未死之前,有幾句話,想對父王訴說……」

  青袍人道:「好吧,你說!」

  連雪嬌道:「父王對我們四個姊妹,雖然各極寵愛,但悠悠之口,都說我最討父王歡心……」

  青袍人道:「嗯,不錯,我也聽人這麼說過!」

  連雪嬌道:「因此,引起了三位妹妹們對我的妒恨,時時以謀我為快。」

  青袍人冷冷地望了連雪嬌一眼道:「你可是對我的裁判不服麼?」

  連雪嬌道:「女兒天膽,也不敢不服父王的裁決。但我那三位妹妹,未免太過毒辣了,只不過為了爭討父王歡心,竟然不惜視我如深仇大恨,必欲殺我而甘心……」

  她微微一頓之後,又道:「我奉父王之命,隱身閔府,數年之久,雖無大功大勞,但也無什麼大錯。窮家幫勢力浩大,高手甚多,女兒數年來,暗中主持閔府事務,應付變化,均能一一應命,想不到最後一合,敗在了窮家幫的手中……」

  那青袍人似已聽得不耐,舉手一搖,冷峻地接道:「不要再說下去了!」

  連雪嬌淒涼一笑,目注手中的綠色藥丸,輕啟櫻唇,緩緩向口中放去。

  上官琦茫然地站在連雪嬌的身側,呆呆望著她勻紅的臉兒。

  連雪嬌手中丸藥,將要放口之際,忽聽那青袍人大聲喝道:「住手。」

  連雪嬌對生命,仍有著深刻的留戀,聽得那喝聲之後,突然停了下來。

  青袍人緩緩伸出手去,說道:「給我。」右手一揮,搶過藥九,接道:「你選的不錯,這綠色的丹丸,看去雖似毒物,但事實上,這卻是一種固元保命的靈丹。你如毫不猶豫地把它一口吞下,對你幫助甚大。」

  說話之間,舉起手來,一口吞下。

  連雪嬌暗暗忖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這顏色慘淡的藥丸,乃無毒之丹。」

  心中在想,但表面之上,卻裝出一副愕然不知所措的樣子。

  她從小生存在充滿殺機、變幻莫測的環境,養成了做作的習慣,能夠忽哭忽笑,裝作得天衣無縫。

  青袍人收起桌上的白色藥九,說道:「我沒有瞭解全盤真相之前,很難判斷你的功過,這事暫時壓下,等我查明真相之後再說。」

  他目光一瞥上官琦道:「他的武功,確可獨擋一面,但可惜咱們不能留他太久。眼下正值用人之際,待事過之後,再殺他不遲,你現在立時帶他趕往一處……」突然放低了聲音。

  連雪嬌素知義父性格,多疑、冷酷,趕忙凝神靜聽。

  果然,那青袍人改用一種傳音入密的工夫,說道:「我已調集很多高手,雲集中原,誘使窮家幫幾個首要人物,步入迷途。」

  只聽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急奔入廳。一個個手執單刀的大漢,愣愣地站在門口,目光一瞥那青袍人,急急對連雪嬌道:「稟告郡主,自稱窮家幫唐璇,特來相訪。」

  他雖是滾龍王的屬下,但並未見過統率他的首領,竟然不識那青袍人。

  連雪嬌望了那青袍人一眼,間道:「他們一行幾人?」

  那執刀大漢答道:「連那趕車之人,一行四個。」

  連雪嬌道:「好吧!請他們進來吧。」

  那大漢應了一聲,轉身而去。

  青袍人低聲說道:「久聞窮家幫中逍遙秀才唐璇足智多謀,來見你必有作用。」

  連雪嬌道:「父王可要和他相見?」

  青袍人道:「不用啦,我隱身在復室之中,聽他和你談些什麼。」

  連雪嬌道:「據女兒所知,那唐璇從未習過武功,隨行相護之人,定然是窮家幫中的高手。」

  青袍人皮笑肉不笑一裂嘴巴,道:「你先見他,看他說些什麼。」說完之後,立時隱入復室。

  連雪嬌暗暗歎一口氣,緩緩走到大廳門已抬頭望著天際一朵飄浮的白雲,只覺心中一片紊亂……

  一陣雜亂的步履聲,傳了過來。

  抬頭望去,只見儒中藍衫的逍遙秀才,當先而行。他身後緊隨著兩個身佩寶劍、面目娟秀的少年,亦步亦趨。

  唐璇遙遙一禮,朗聲說道:「不速造訪,有擾郡主清興。」

  連雪嬌冷冷說道:「你的膽子很大!」

  唐璇微微一笑,道:「兩國交戰,不傷來使。在下來訪,並無半點惡意。」

  連雪嬌身軀一側,道:「好一個不傷來使,請入廳中坐吧。」

  唐璇緩步入廳,自動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下。

  兩個佩劍的少年,站在坐椅兩側。

  連雪嬌目光一掃兩個佩劍少年,冷笑一聲,道:「憑這兩人之力,你就敢擅闖龍潭虎穴,你的膽子夠大。」

  唐璇淡淡一笑,道:「在下並非尋事而來。」

  連雪嬌圓圓的大眼睛,眨動了幾下,笑道:「那你是善意的相訪了?」

  唐璇目光一掠上官琦,答非所問他說道:「他中毒很深?」

  連雪嬌素手一揮,低聲對上官琦道:「守住大門。」

  上官琦縱身一躍,飛落大廳門口,回頭一站,攔住了去路。

  唐璇身側的兩個佩劍少年,四道目光一齊轉動,望了上官琦一眼,但卻靜站未動。

  唐璇緩由項後,取下摺扇,笑道:「連姑娘可信在下會冒險深入龍潭虎穴麼?」

  連雪嬌道:「任憑你舌翻金蓮,今日要想生離此地,怕難以辦到!」

  唐璇淡然一笑,道:「窮家幫四十八傑,已團團包圍了這所宅院。只要在下一聲令下,立時由四面八方,攻入此地。」

  連雪嬌心中微微一震,但表面之上,仍然保持著平靜的神情,說道:「只怕你己難有下令的機會……」

  她微微一頓,接道:「你先說清楚相訪來意,咱們再試試鹿死誰手。」

  唐璇搖揮著摺扇笑道:「在下想來和姑娘打聽一人。」

  連雪嬌道:「什麼人?」

  唐璇道:「滾龍王。」

  連雪嬌秀眉一聳,道:「你要見他?」

  唐璇道:「不錯,我要見他,我要證實一件事。」

  連雪嬌道:「什麼事?」

  唐璇道:「不知是不是我想像中的一位才氣縱橫的人物。」

  連雪嬌放聲大笑道:「你可知要見滾龍王的規矩?」

  唐璇道:「還望姑娘指教。」

  連雪嬌道:「凡是見過滾龍王的人,只有兩條路走。」

  唐璇道:「不知是哪兩條路?」

  連雪嬌道:「第一條路是投奔門下,效忠一生。」

  唐璇道:「這第二條路呢?」

  連雪嬌道:「第二條路更簡單,一個字:『死』!」

  唐璇微微一笑,道:「這個只怕姑娘難作主意,兩條路均非唐璇所願。」

  連雪嬌道:」你既然心中不願,那還是不見的好。」

  唐璇道:「我一定要見呢?」

  連雪嬌怔了一怔,怒道:「滾龍王是何等人物,豈是任何人隨便可見的麼?」

  唐璇冷然一笑,道:「姑娘稍安勿躁,如若我唐某人料事不錯,滾龍王就在那復室之中……」

  連雪嬌頭也不轉一下,若無其事地淡淡一笑,道:「江湖上盛傳你足智多謀,並未聞得你武功過人。」

  唐璇笑道:「文才武學,各極其用。天下事,未必定需武功才能解決。」

  連雪嬌素手一揮,道:「過去,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上官琦隨著連雪嬌揮動的玉手,緩步走了過來。

  分守在唐璇身側的兩個眉目清秀少年,突然向前疾進兩步,擋在唐璇身前,寒光一閃,雙劍一齊出鞘。

  只聽一個冰冷的聲音傳了過來,道:「住手。」

  連雪嬌不用回頭,已聽出那聲音是誰,舉手一招,高聲叫道:「回來。」

  上官琦回頭望了連雪嬌一眼,又緩緩退了回去。

  唐璇轉臉望去,只見復室門口,站著一個青袍人,面目冷漠,毫無表情。

  此人的裝著平凡,五官亦很端正,只是那張毫無活人氣息的臉,給人一種陰森恐怖的感覺。

  唐璇緩緩站起,低聲對兩個仗劍少年說道:「你們退到大廳外等我。」

  兩個仗劍少年略一猶豫,收劍退出大廳。

  那面色冷冰的青袍人,目注連雪嬌,一揮手道:「你們也退出去。」

  連雪嬌低聲應道:「女兒遵命。」帶著上官琦退出大廳。

  眨眼之間,敞廳中只餘了逍遙秀才和青袍人。

  唐璇緩緩合起摺扇,探手入懷,摸出一柄短劍,躬身說道:「師兄別來無恙,小弟還劍來了。」

  青袍人目光一瞥那短劍,慢步走近一張太師椅,緩緩落座道:「哪一個是你師兄?」

  唐璇笑道:「滾龍王。」

  他微微一頓,接道:「除了師兄之外,小弟再也想不出當今之世,能有人建立起這等神秘的權威。」

  青袍人無聲無息地裂嘴一笑,道:「我也久聞窮家幫中的唐璇之名,今日幸會。」

  唐璇道:「師兄雖然能用精巧的人皮面具,掩遮去本來面目,但卻無法改變小弟幼年時聽慣的聲音。」

  青袍人一陣默然,拒不作答。

  唐璇淡淡一笑,道:「師兄先請收下使者之劍,小弟再以大禮參拜。」

  青袍人忽然一瞪雙目,殺機閃動,冷冷接道:「我殺死你,只不過舉手之勞。」

  唐璇神色從容地笑道:「師兄如一掌把我擊斃,用毒、智謀,再無匹敵;武林霸業,指日可成。但你將悔恨對手難尋,求敵無處,埋沒了你絕世才華。」

  青袍人陰惻惻地一笑,道:「怪不得窮家幫近年中在江湖聲威大振,原來是你在中間作祟。」

  唐璇笑道:「小弟究竟是棋差一著,不似師兄的豪名如雷……」

  青袍人冷冷道:「你不用想啟動我故舊之情。任憑你巧舌如簧,也難說動我鐵石心腸。」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當今之世,只有你能和我一較智謀。殺你之後,指日間可成武林霸業。」說話之間,人已經步向唐璇逼了過來。

  逍遙秀才神色從容,揮了揮摺扇,笑道:「師兄暫請息怒,聽小弟說完了幾句話,你再殺我不遲。」

  青袍人緩緩舉起了右掌,道:「你說吧!」

  唐璇目光一掃那青袍人舉起右掌,笑道:「咱們同出一師,師兄當知小弟無縛雞之力,你要殺我,易如翻掌折枝……」

  青袍人冷哼一聲,道:「你自願送上門來受死,如何能怪我心狠手辣!」

  唐璇道:「師兄素知小弟性格,生平之中,從不作冒險之事。我既然敢來相會師兄,早已想到了你可能殺我……」

  青袍人道:「你縱然盡出了窮家幫中精銳,又豈能奈我何?」

  唐璇突一整臉色,喝道:「師兄請後退兩步,小弟有一件護身之物,拿給師兄瞧瞧……」

  青袍人看他說得莊嚴,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唐璇冷然說道:「師兄請再退兩步……」他微一停頓,又道:「如果小弟和師兄同歸於盡,十年之內,江湖上不致再有人妄圖武林霸業。」

  青袍人依言退了兩步,但那舉起的右掌並未放下,接道:「我的劈空掌力,十步內可以碎石裂碑,諒你那血肉之軀,決然擋受不起。眼下我這舉起的右掌,已經運足了十二成的勁力,如箭在弦,不得不發……」

  唐璇微笑接道:「師父臨終之際,曾經告誡小弟道,今後二十年形勢,是咱們師兄弟同門操戈之局。唉,想不到竟然被師父言中!」

  青袍人道:「他如當真有未卜先知之能,就不該收我這個徒弟。」

  唐璇道:「師父學究天人,旁通奇數,他告誡小弟之言,一一靈驗……」

  青袍人一裂嘴巴,說道:「胡說八道!」

  唐璇淡淡一笑,接道:「他說師兄心胸狹窄,頭有反骨,一生善變,手辣心狠,必將成一位絕代凶人。只要你基業稍穩,第一個要殺之人,必然是我……」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師父猜得不錯。」

  他微一停頓,接道:「你的才智,早已為我妒忌,殺你之心,並非起自今日。可惜你隱身窮家幫中,我一直無法找到殺你的機會,難得你今日自動送上門來。」

  唐璇道:「小弟雖無傷害師兄之意,但卻早存了提防之心。如我沒有安排,決不會親自趕來和你相見。」

  青袍人道:「當今武林之世,你可算我開創霸業中最大的障礙,不殺你寢難安枕,食難甘味。不論你在這宅院之外,布下了什麼的天羅地網,也難嚇阻我殺你之心。念咱們同門一場,我破例給你一點優待,允准你提出一個未完的心願,和選擇死的方法。」

  他伸手解下腰間一條青色絲帶,迅快搭在樑上,結了一個活結,移過一把太師椅,放在那繩結之下。又探手入懷,摸出一把金光燦目的短劍,隨手放在桌上,說道:「上吊、用劍,任你選擇。這寶劍上已經淬過毒藥,見血封喉,破皮即死。如你能情我勸告,用劍自絕,當可滅去甚多肌膚痛苦。」

  他緩緩向後退了兩步,接道:「我等你一盞熱茶工夫。過了這段時刻,你如仍然不自動手,而別怪我要出手了。」

  逍遙秀才唐璇一皺眉頭,望了那繩結和金劍一眼,說道:「師兄可否把你的人皮面具取下,讓小弟最後一見你的真面目?」

  青袍人沉吟了良久,道:「好吧。」舉手在臉上一抹,那張毫無活人氣息的怪臉,突然隱失不見,一張面色紫紅、雙頰間各有一個疤的醜臉,出現眼前。

  唐璇突然跪拜下去,黯然說道:「小弟和師兄同門十年,連這次才不過兩睹師兄真面目。」

  只聽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接道:「這也是你最後的一次。」

  唐璇抬頭望去,那張紫紅的醜臉己突然消失不見。青袍人又戴上那製作靈巧的人皮面具,恢復了那等冰冷的神色。

  唐璇緩緩站起身子,目光一掃青袍人,回手取過那金色的短劍。

  青袍人笑道:「拔出劍來。」

  唐璇一按機簧,沙沙一連輕響,一個藍芒奪目的利劍,應手出鞘,說道:「師兄這劍上淬毒好重。」

  青袍人道:「不但淬毒奇重,而且鋒利異常。你只用劍尖輕輕在肌膚之上一點,立時可毫無痛苦地中毒而死。」

  唐璇笑道:「據小弟所知,見血封喉劇毒,無不使人體痛苦難耐。」

  青袍人似是已等得不耐,厲聲接道:「你究竟是要不要死?」

  唐璇左手握金柄毒劍,右手從懷中取出一個白色玉盒道:「師兄可識得此物麼?」

  那青袍人目光一瞥那玉盒道:「盒中所藏,可是師父遺物《天簡續篇》?」

  唐璇笑道:「師兄一語中的,猜得不錯。」

  青袍人道:「放下玉盒,後退三步。」

  唐璇依言放下玉盒,說道:「師父臨終之際,曾把這玉盒交付小弟,並且告誡於我,一旦咱們師兄弟正面為敵,就讓我開這玉盒,《天簡續篇》上,盡都記載著對付師兄的辦法……」

  青袍人冷冷接道:「你可曾啟開過這玉盒麼?」

  唐璇搖頭說道:「師兄雖然無情,小弟不能無義,因此一直未開……」

  他微一停頓之後,又道:「再說小弟也不屑開這玉盒。」

  青袍人道:「你可是自負才華,想憑藉本身所學,和我一較長短?」

  唐璇道:「同門鬩牆,兄弟操戈,大勢既成水火,兄弟不得不挺身而出。」

  青袍人道:「好一個挺身而出。」右手一揮,隔空點去。

  唐璇悶哼一聲,不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左手摺扇,應聲落地,一條左臂,也軟軟地垂了下來,頭上冷汗如珠,滾滾而下,強忍著痛苦,說道:「師兄的功力,愈來愈深厚了,這虛空一指,就卸了我的左臂。」

  青袍人一裂嘴巴,無聲無息地一笑,道:「我要你雙臂齊折,兩腿並斷。」

  唐璇的身體,似已支持不住,緩緩向旁移動了兩步,坐在一張木椅之上。

  青袍人似生了不忍之情,舉起的右手,又緩緩放了下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31:06

  唐璇重重地咳了兩聲,舉起右袖,拂拭一下頭邊的汗水,說道:「那玉盒之中,是否當真是《天簡續篇》,小弟不很清楚。我因一直沒有啟看過,也不忍啟開一讀。」

  青袍人雙目之中,殺機重現,冷笑一聲道:「不論你說什麼,也無法觸動我仁愛之心。」右手一揮,又是一指點出。

  唐璇本能地雙足用力一蹬,連人帶椅子一齊翻了過去。

  青袍人一指點空,立時縱身而上,右腳一抬,踏在唐璇前胸之上。冷冷說道:「咱們雖然有十年同門之誼,但目下形勢不同,今日如不置你死地,勢必將留下無邊的禍患……」

  唐璇微微一笑,接道:「師兄如若再虛空發掌,小弟或只有坐以待斃。但師兄這般欺身攻上,實是大為不智之舉。」

  青袍人道:「我有什麼不對?」

  唐璇道:「在欺近我身側之時,我已下手施了暗算。」

  青袍人道:「你胡說八道。」

  唐璇道:「小弟向不輕言,師兄當知我性格。」

  青袍人道:「你有什麼證明我中了你的暗算?」

  唐璇道:「師兄請挽起左臂上衣袖瞧瞧。」

  青袍人微一沉忖,果然舉起了左手,拉開衣袖,仔細瞧了半晌,毫無異狀,不禁心中大怒,正待發作,忽然覺著踏在唐璇前胸的右腳一麻。

  只聽唐璇大聲笑道:「小弟不會武功之事,師兄想必知道的。」

  青袍人道:「咱們己幾十年不見了,誰知道你是否已經學過。」

  唐璇道:「就算我學過,也難及師兄萬一。」

  青袍人道:「你還有自知之明。」

  唐璇道:「但心機智謀方面,那就和下棋一般,師兄總是輸我一籌。」

  青袍人冷哼一聲,默不作答。

  唐璇勉強忍受著痛苦,接道:「師兄如若不肯聽小弟之言,捲起左臂衣袖,小弟決無能算計你的右腿。」

  青袍人緩緩提起踏在唐璇前胸的右腳,道:「你用什麼暗算我?」

  唐璇答非所問道:「我不會武功,不知運氣療傷之事,師兄先請把我的左膀肩骨給接上,好麼?」

  青袍人冷哼一聲,拿過唐璇左膀,用力一拍。

  只聽唐璇悶哼一聲,出了一身大汗。

  青袍人道:「你現在該說了吧!」

  唐璇搖了搖摺扇,道:「咱們師兄弟多年不見,今日能得會晤,也算得人生一大快事,豈可白白錯過?」

  青袍人道:「你要怎麼?」

  唐璇道:「小弟想奉陪師兄喝幾杯酒。」

  青袍人道:「你不怕我在酒中下毒?」

  唐璇道:「小弟不忍獨自偷活人世,極願奉陪師兄一死。」

  兩人言詞尖銳,鋒芒相對。由於彼此之間同出師門,往事在兩人的心目中都留下了深刻的記憶,昔年印象,更增加兩人之間猜忌,信任和鬥智上的炫奇。

  青袍人冷靜地沉思了一陣,道:「師父也許傳了你未傳過我的隱秘……」

  唐璇微笑接道:「師兄帶藝投師,師父愛才授技,你已盡得他老人家的武功,舉世之間,很難找出堪與你匹敵之人。」

  青袍人道:「用毒、行略,只怕你已盡得了師父不傳之秘。」

  唐璇神秘地一笑,說道:「十年前滾龍王盛名初傳,小弟就懷疑那人是你,十年後的今天證實了我的判斷不錯。」

  青袍人道:「你如能在早十年出道江湖,天下大勢,也許是二分霸業之局。可惜你已經晚了十年,當今江湖上幾個武功高強之輩,已相繼死在我暗箭明槍之下。縱目武林,已無人能是我的敵手了!」

  唐璇道:「窮家幫聾、啞二老,武功卓絕,足以和師兄頜頑。何況我已為窮家幫選出了八英四十八傑,師兄雖然已基業穩固,但你天生猜忌,難收人心.只不過憑藉著慘酷的屠殺和藥物,造成了龐大的權勢。如他們服用的藥物被解,這些人決不會再替你賣命。」

  青袍人道:「放眼天下,能解我藥物之人,只不過你一個人而已。但你已在我掌握之中,今日決難生離此地。」

  唐璇揮搖了一下摺扇,道:「不錯,師兄今日如想殺我,只不過舉手之勞而已。但殺我之後,十二個時辰之內,師兄亦將陪我泉下。」

  青袍人道:「我不信你已在我身上用了手腳,何況我已運氣閉了右腿穴道,大不了我只斷一條右腿而已。」

  唐璇笑道:「小弟如無制服師兄的辦法,決不敢單身來此……」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眼下只有兩個辦法,可以解決了咱們師兄弟之間爭端。」

  青袍人道:「什麼辦法?」

  唐璇道:「小弟應窮家幫主歐陽統邀聘之日,言明只助他們十年。現距十年之期,只不過一月時光……」

  青袍人道:「你如肯放手江湖中事,明哲保身,退隱林泉,不但可保咱們師兄弟之間的和氣,小兄願盡我之力,為你建築一座冠絕天下的寢宮……」

  唐璇接道:「如若師兄願和小弟一同歸隱,放手武林中事,竹籬茅舍,於願已足……」

  青袍人忽然冷笑一聲,打斷了唐璇之言,接道:「看來咱們兩人之中,必要有一個死去……」

  唐璇道:「只怕是一個同歸於盡之局。死亡雖有先後,小弟自將先你而去,但我屍骨未寒之時,師兄亦將嘗試死亡滋味……」

  他長長歎息一聲,接道:「小弟並非存心和師兄作對。」

  青袍人道:「你既未存心和我作對,那是留戀你目下的權威了。只要你肯倒戈窮家幫,我將付以重責。咱們二個人,如能同心合力,底定武林霸業,易如翻掌折枝。」

  唐璇道:「古往今來,才人輩出,但從未一人能獨霸武林,令行天下,極一人權威之盛,多少人家破人亡。師父臨終之際,含淚遺囑小弟,決不能袖手旁觀,看師兄在江湖上造成慘酷的屠殺……」

  青袍人厲聲喝道:「你既口中稱我師兄,該知長幼有序,武林中最重輩份,你竟敢這般目無尊上地教訓起我來了!」

  唐璇抱拳說道:「小弟怎敢以下犯上,實是師父遺命難違。」

  青袍人道:「舌軟口扁,隨你胡說,但叫我如何能信?」

  唐璇道:「如若小弟身懷恩師遺詔,師兄是否肯遵詔行事?」

  青袍人沉吟了片刻,道:「我不信有這等事!」

  唐璇淡淡一笑,探手入懷,摸出一副密封的白絹,遞了過去。

  青袍人緩緩打開,白絹上果然是師父手筆,龍飛鳳舞地寫著幾行大字。唐璇道:「師父手筆,勁透絹背,當非小弟可以偽造。」

  青袍人略一過目,隨手揣入懷中,冷冷說道:「單憑此詔決難使我相信,想來師父定然還有其他信物了?」

  唐璇道:「信物雖有,可惜小弟並未帶在身邊。師兄縱然把我立斃掌下,也是難以取出。」

  青袍人雙目中殺機一閃,道:「你敢獨身涉險見我,想是早已有備,你相信我決然不會殺你了?」

  唐璇道:「小弟抱必死之心而來。」

  青袍人道:「那很好,我定要使你如願。」

  唐璇忽然長歎一聲,流下兩行淚水,道:「小弟來此之時,明知難以勸醒師兄,但十餘年同門之誼,小弟實不忍坐視不管……」

  青袍人放聲大笑道:「大丈夫淚貴如金,豈肯輕易灑落?如自知逃生無望,那就早些自作了斷。我拼斷一條右腿,今日非得殺你不可。」

  唐璇臉色一變,拂拭去臉上淚痕,說道:「師兄苦苦相逼,小弟不得不執行恩師遺囑了。」

  青袍人道:「縱然窮家幫中高手,齊集這敞廳之外,又能奈我何?」

  唐璇道:「師兄且莫誇口,你是會武之人,先運氣體查一下,身體是否已有了變化?」

  青袍人道:「不用查看,我已知右腿中了你的暗算。但你疏忽了我的警覺機智,當我覺出右腿受傷,已運氣閉了穴道。」

  他縱聲一陣大笑,道:「你可是想讓我運功試毒,把右腿劇毒,帶人心臟之中?你也不想想,我是何等人物,豈肯上你的當!」

  唐璇道:「師兄老謀深算,小弟佩服得很。」

  青袍人目光一掠那放在地上的玉盒,道:「那玉盒裡果真是《天簡續篇》麼?」

  唐璇道:「師兄開盒一看,當知小弟所言非虛了。」

  青袍人道:「人算不如天算。師父他老人家傳你制服我的東西,竟由你親手送交給我?」

  他突然停口不語,沉吟了一陣,接道:「不過目下我還無暇開盒,你只管安心地死吧!不論那盒中藏的什麼,我都無法按捺下好奇之心.勢必將打開一看不可。縱然那盒中之物,能立時把我置於死地,我也將開盒一試。」

  唐璇道:「師兄且勿自作聰明,損壞了那玉盒,你將懷憾一生了。」

  青袍人道:「你該知道我作事從不後悔。」

  唐璇道:「師父授我制你之法,藏在那玉盒。師兄存毀,悉聽尊便,小弟就不信沒有了師父相授之法,師兄當真能縱橫天下,所向無敵。」

  青袍人道:「好啊,你是存心要和我別別苗頭了?」

  唐璇道:「師兄無情,自不能責怪小弟無義!」

  青袍人道:「可惜你沒有機會離開此地了。」

  唐璇道:「只怕未必。」

  青袍人道:「除非你習過地遁之術。」

  唐璇一舉手中摺扇,突然有股濃煙,從摺扇疾冒而出,眨眼之間,散佈了七八尺方圓,掩去了唐璇的身子。

  青袍人冷哼一聲,道:「彫蟲小技,也敢賣弄!」舉手一掌,劈了過去。

  一股強猛的掌風,應手而出,有如巨浪裂波,把那一片濃煙,居中裂成兩半。

  但唐璇似已借濃煙遁走一般,既難睹人蹤,又不聞一點聲息。

  青袍入口雖未言,心中卻是大為吃驚,暗暗忖道:「如被此人逃去,對今後武林大局,影響非淺!」

  忖思之間,忽聽唐璇叫道:「師兄趕快閉住呼吸,濃煙中劇毒傷人。」

  青袍人早已運氣閉住了呼吸,運足目力在濃煙中搜查唐璇的下落,右掌早已運足功力戒備,只要一發現唐璇的蹤跡,立時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舉動,一舉把唐璇擊斃。

  他和唐璇同門學藝十餘年,知這位先他而入師門的師弟,除了武功之外,已盡得師父各門奇學。他的才智和膽略,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做事謹慎,決不涉險。眼下只怕是唯一殺他的機會了,錯過此機,今生今世,只怕再也沒有機會殺他了。

  敞廳中突然沉靜下來。但那漫散的濃煙,卻是毫無稀薄之勢,而且愈擴愈大。不大工夫,大半個敞廳,盡為濃煙瀰漫。

  青袍人雖然有著異於常人的目力,也無法搜出唐璇隱身何處,一面窮盡目力,搜尋唐璇,一面疾發兩記劈空掌力。

  他功力深厚,落掌威力驚人,強猛的掌力,劃起了強大的嘯風之聲。

  只聽一陣轟轟巨震,敞廳中的桌椅,都被那青袍人的掌力,震得滿室橫飛。段段碎殘腿斷面,飛舞在濃煙之中,再加轟轟不絕於耳的憧擊之聲,烏煙瘴氣,一片混亂。

  奇怪的是那濃煙雖被青袍人掌力沖得波分浪裂,但分而復合,濃度不減。

  濃煙瀰漫中,傳過來連雪嬌清脆的聲音,道:「義父放心,我己守住廳門,他跑不了啦。」

  青袍人橫掌一拍,一股掌風,把撲近身邊的濃煙,迫得退了回去,高聲喝道:「你快點燃起兩個火把投入廳中。」

  連雪嬌應了一聲,片刻之後,果然有兩個火把,投入了廳中。

  火把在濃煙中,火焰十分微弱,只不過照亮兩三尺方圓大小。

  這微弱的火光,在一般人也許無甚作用,但那青袍人卻能借這微弱的光焰,看清了丈餘方圓的景物。

  目光觸處,只見殘斷的桌椅橫散一地,唐璇早已不知去向。

  他心頭微微地震動了一下,暗道:「難道他已借這濃煙遁走了不成?」

  忖思之間,又是兩個火把投入了大廳之中。

  四個火把的光焰,登時使廳中的光亮,增強了甚多。青袍人窮目搜尋,已可看清了廳中大部地方,哪裡還有唐璇的蹤跡?

  大廳中的濃煙,逐漸由濃轉淡,慢慢散去,廳中的景物,已清晰可見。

  但見殘破的桌腿椅面,散落了一地,哪裡還有唐璇的影子呢!

  全身素衣的連雪嬌,緩緩由廳門中走了進來,低聲叫道:「父王。」

  青袍人目光閃動著殺機,冷哼一聲,道:「那書生逃走了麼?」

  連雪嬌道:「女兒一直監視著廳門,未見有人出廳。」

  青袍人略一忖思,單用左腿一躍,飛入復室。抬頭看去,只見復室窗子大開,氣得冷哼一聲,道:「我竟然未顧及此,果然被他由此處逃走了。」

  連雪嬌道:「都怪女兒思慮不周,致被他借復室窗門逸走,量他去也不遠,追趕還來得及。」

  青袍人微微搖頭,緩緩就坐木榻之上,說道:「我右腿已中他的暗算。」

  連雪嬌急急地蹲下嬌軀,伸出雪白的玉手,捲起他的褲管。

  只見右小腿上,釘著一枚帶著蓋子的金針。

  連雪嬌抬頭望了青袍人一眼,道:「父王,這金針可要拔出來麼?」

  青袍人道:「我已運氣閉了右腿,針上縱有劇毒,也不妨事,拔出來吧!」

  連雪嬌右手輕捏金蓋,微一用力,拔出了金針。

  這根金針長約兩寸,怪的是針尾之處,帶著一個小小的金蓋。如非那金蓋阻擋,這枚金針恐早已盡陷入肌肉之中,不致這般容容易易地取出來了。

  連雪嬌翠眉微微一聳,似是對這金針上加蓋之事,甚覺奇怪,只是不敢說出口來而已。

  青袍人接過金針,仔細看了一下,只見金光燦燦,份量甚多,分明是足金作成,而且又不像淬毒之物。

  忽聽連雪嬌「嗯」了一聲,伸手就窗下撿起一張白箋。

  青袍人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特製金針一枚,備作脫身之用。弟料師兄必疑金針上淬有劇毒……」

  青袍人冷哼一聲,罵道:「我如突然出手,一掌把他擊斃,也不致被他逃走了。」

  繼續看去,接著寫道:

  「其實那帶蓋金針,並未淬毒。十餘年同門之誼,小弟怎忍驟下辣手?當今江湖各大門派,都已留心了師兄的舉動,如若各大門派,聯合窮家幫,合力對付師兄,師兄危矣!尚請三思。」

  青袍人看完之後,隨手把它撕得片片粉碎,投在地上,仰望著屋頂,想了一陣,說道:「他不會武功,要想穿窗而出,並非那麼容易之事。」

  連雪嬌道:「借那濃煙瀰漫之際,有人藉機入廳,帶他由這復室窗口逸去。」

  青袍人冷冷地望了連雪嬌一眼,道:「你立時追趕下去,他既然乘車而來,自然要乘車而去。」

  連雪嬌應了一聲,兩臂一振,穿窗而出。

  青袍人隨手關上窗子,緩緩坐在木榻之上,拉起了右腿褲管。

  凝目望去,只是傷口之處,毫無青紫之色,心知唐璇說這金針之上無毒一事,並非虛言,不禁輕輕一歎,暗暗想道:「如若是我,決不會用這無毒之針。」

  他運氣打通自閉的右腿的穴道,暗中運氣一試,果然無毒。

  此人老謀深算,不願連雪嬌看出自己心畏中毒之事,故而先把連雪嬌遣派離開。

  且說連雪嬌飛躍出窗之後,並未一直追出窗外,回身一躍,翻落到大廳前面,叫過上官琦,一同追了出去。

  她似是忽然覺出了上官琦對自己的重要。

  兩人躍出了宅院之後,果然發現了一輛馬車,疾向正西方向馳去。

  連雪嬌一指那奔馳的馬車,當先放腿,向前追去。

  上官琦的一舉一動,都在受著連雪嬌的影響,看她放腿而奔,立時也放腿緊追而去。

  兩人身法,均極迅快,放腿而奔,疾如離弦流矢一般。

  那馬車奔馳的速度雖快,但如何能及得兩人全力追趕,不大工夫,已被兩人追上。

  連雪嬌正待出口喝令那馬車停下時,忽覺一股疾風掠過。

  耳際只聽到一聲冷笑、馬嘶,那急奔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凝目望去,只見那青袍人左手抓著車轅,那匹拖車的健馬,已然倒臥在地上。

  原來這一瞬工夫之間,他已掌斃快馬,運集了神力,硬把那飛馳的馬車擋住。

  連雪驕急步而上,伸手去抓那車前垂簾。

  青袍人急急說道:「住手。」

  連雪嬌去勢快,退勢更快。聽得那青袍人喝叫之聲,立時懸空一個倒翻,退了回去。

  青袍人緩緩放下手中車轅,向後退了五步,冷冷喝道:「你已經逃不掉了,快出來!」說話之間,已運集了劈空掌力,緩緩舉起右掌。

  那馬車受到了甚大的震動,車篷垂簾,仍然搖動著,但卻聽不到一點回應之聲。

  青袍人的掌力已到蓄勢待發之境,心中忽然一動,冷冷喝道:「念你金針上沒有淬毒,我決定饒你一次不死,快給我出來。」

  那馬車中仍然無聲無息,絲毫不聞反應。

  連雪嬌低聲說道:「咱們可能中了他金蟬脫殼之計。父王請戒備相護女兒,我打開車簾瞧瞧。」

  青袍人似是也覺出有異,略一沉忖,道:「好吧……你打開瞧瞧!」

  連雪嬌嬌軀一晃,人已欺到車前,探手一把,揭開了車簾。

  她早已有了戒備,車簾一開,人立時躍向一側。

  青袍人凝目望去,只見車中並肩坐著兩人,一個是身著灰衣的清瘦中年,另一個是年近古稀、身著白僧袍的和尚。

  只聽一聲「阿彌陀佛」,那和尚當先走出篷車。

  那清瘦中年動作極快,緊隨那老僧之後,一躍而出。四道眼神。一直怔怔地盯在那青袍人的身上。

  六目相互打量了片刻,那和尚先開口道:「閣下可是為當代武林視作神秘人物的滾龍王麼?」

  青袍人雙目微一眨動,臉上毫無表情,默然不答。

  老和尚一合雙掌,道:「老衲鐵木,剃度嵩山少林本院。」

  青袍人冷冷答道:「久聞大名。」

  灰衣清瘦中年一拱手,道:「兄弟歐陽統……」

  青袍人接道:「鼎鼎大名的窮家幫的幫主。」

  歐陽統道:「承蒙謬獎。」

  鐵木大師接道:「閣下名動江湖,卻如霧中神龍,今日有幸一晤。」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少林寺揚名江湖數百年,窮家幫目下正值極盛時代,如若能聯合起來,倒是江湖上一大美談。」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閣下的神秘權勢,已經伸延人大江南北,在下今日能得一見,實是……」

  他目光緩緩在那青袍人臉上掃過,道:「可惜閣下帶了人皮面具,使人無法一睹廬山真面。」

  青袍人微微一撅嘴巴道:「兩位可認得我是誰麼?」

  歐陽統道:「滾龍王。」

  青袍人道:「滾龍王化身千百,只怕兩位見得後,也難以識他。」

  歐陽統淡然一笑道:「可惜你千算一失,自暴行藏。今日既能一見,說不得要看看真面目了!」

  青袍人仰天一陣大笑道:「兩位心目之中,對今日之局,可覺己穩操勝算了麼?」

  鐵木大師不善言詞,對對方這等犀利的反擊之言,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雙掌合什,高宣了一聲佛號。

  歐陽統卻淡淡一笑道:「戰陣相搏,生死之數,誰也難以預料。」

  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中原數省之中,遍佈窮家幫的人手。只要我一發信號,不出一盞茶工夫,立時將有三十名以上的援手趕到。」

  青袍人冷冷說道:「有唐璇為你效命,這倒非危言聳聽……」

  只見他雙目連連眨動幾下,突然大聲笑道:「我一時不察,又中了他一次瞞天過海之計。哼!但他卻忽略我預伏了四個高手,在那大廳四周。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量他再難逃過我預佈人手的追殺。也許這當兒,他已經橫屍大廳中了。」

  歐陽統臉色一變,但瞬息之間,重又恢復了鎮靜,笑道:「大駕雖然料事如神,但可惜棋差一步,閣下的預伏人手,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了。」

  鐵木大師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高聲叫道:「滾龍王!」聲音如金鐵相擊,怪骼震耳,似是三個字費了他甚大的氣力。

  青袍人、歐陽統,都不自覺地把目光投注到鐵木大師臉上。但見他神情肅然,雙目中神光閃動,心中似是異常激動。

  素來冷漠的青袍人,亦似是被鐵木大師的神情,鬧得有些訝然,沉吟了良久,才冷冷說道:「什麼事?」

  鐵木大師莊嚴他說道:「老衲想起了一件事,請教閣下。」

  青袍人道:「說吧!」

  鐵木道:「十年以來,武林道上甚多高手,無聲無息地失去行蹤,可都是你殺害的麼?」

  青袍人道:「這干你什麼事?」

  鐵木道:「老衲想打聽幾個人的下落。」

  青袍人道:「說說看,也許我能告訴你。」

  鐵木大師道:「中原五義?」

  青袍人接道:「死了。」

  鐵木突然提高了聲音道:「少林寺青木大師可也是你害死的麼?」

  青袍人道:「是又怎樣?」

  鐵木大師厲聲喝道:「孽徒!」「呼」的一掌劈了過去。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38:30

第四十七章 龍爭虎鬥


  青袍人冷哼一聲,靜站原地不動,右手一揮,一股強大潛力應手而出。

  兩股強猛的破空暗勁,懸空一撞,旋起了一陣急大的狂風,吹起地面上沙石橫飛。

  歐陽統怔了一怔,回目望著鐵木說道:「大師且慢動手。」

  鐵木大師掌力已和那青袍人掌力相觸,立時覺出了對方掌力強大無比,心頭微生驚駭。聽得歐陽統相詢之言,立時縱身躍到一側,說道:「幫主有何吩咐?」

  青袍人突然冷笑一聲,搶先接道:「一個少林高僧,一個窮家幫的幫主,兩位如能聯手擊敵,不論勝敗如何,亦可替江湖留下一段佳話。」左手一掌,遙遙拍向鐵木大師,右手卻疾出一指,點向歐陽統。

  歐陽統大聲喝道:「且慢動手。」斜裡拍出一掌,人卻疾向一側躍開。

  青袍人冷冷說道:「兩位可是害怕?」

  歐陽統道:「容在下問鐵木大師幾句話後,咱們再動手不遲。」

  青袍人略一沉吟,道:「你們既然認定了我的身份,我倒不得不大方一些了,快些問吧。」

  歐陽統轉眼望去,只見鐵木大師臉如寒冰,白中透青,身軀微微有些顫抖,似是他心中還有無比的激動。

  青袍人仰臉望天,神情極為悠閒,好像根本未注意到鐵木大師的神態。

  歐陽統低聲問道:「老撣師暫請息怒,強敵當前,必需要保持鎮靜。」

  鐵木大師究竟是修為深厚之人,略聞警語,立時鎮懾心神,運氣調息。片刻之後,已恢復鎮靜神情,回顧歐陽統一眼,道:「幫主請站在一側,替老衲掠陣,老衲今日要和這叛徒決一死戰。」

  歐陽統橫臂一攔,道:「大師且慢出手。」

  鐵木道:「幫主還有何教言?」

  歐陽統道:「聽大師之言,似是已知道他的出身了麼?」

  鐵木大師長長歎息一聲道:「他是我們少林門下的叛徒。」

  歐陽統道:「什麼?他是你少林門下的叛徒?」

  鐵木道:「不錯……」

  他微微一頓之後,斬釘截鐵他說道:「幫主請阻擋他們相隨之人,這件逆不道的叛徒,由老衲一人對付,我要把他生擒回少林寺去……」

  青袍人突然縱聲大笑,道:「只怕你難是我手下之敵,竟然敢這等大言不慚。」

  鐵木冷冷說道:「我看你究竟得了幾分少林武學,竟如此目無尊長。」

  青袍人似默認自己出身於少林門下,對那鐵木大師的此一喝叱之言,始終不作答覆,兩道冷峻的目光,掃了鐵木大師和歐陽統一眼,道:「不論你們哪個先上,都是一樣,但最好還是聯手出敵……」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三十年以來,我從未和人動手過十合之上。十合之內,必有人濺血在我手下。」他說得莊莊嚴嚴,似是極為鄭重其事。

  歐陽統兩道眼神一直盯注在他的雙目之上,因為這是臉上唯一能看出他內心情緒的地方。

  鐵木大師早已運足了真力,緩步向那青袍人逼了過去。

  歐陽統知他在少林寺中的身份極是崇高,也不再出言勸阻,只是冷眼旁觀著這一場即將展開的龍爭虎鬥。

  青袍人神色從容,似是對鐵木大師的迫逼近身之事,渾似未睹一般。

  忽聽一個嬌柔細細的聲音,傳入了耳際,道:「父王,請把這一陣讓給女兒如何?」

  青袍人微微一裂嘴巴,說道:「這老和尚,乃少林寺中高手之一,武功十分高強,不可輕敵。」

  連雪嬌突然一躍,擋在青袍人身前。

  鐵本大師已經運足了十成功力,準備全力出手一擊,卻不料橫裡躍出個連雪嬌來,不禁微微一聳慈眉,說道:「老衲要對付少林門下叛徒,不願和你這個女娃兒動手,快給我讓開去吧!」

  連雪嬌冷冷說道:「先把我打敗再說。」

  歐陽統插口說道:「女英雄如果實在想打,在下奉陪幾招如何?」

  連雪嬌頭也不轉地冷冷說道:「不論你們誰出手,都是一樣。」回目一掠上官琦,接道:「擋住那和尚。」

  上官琦應聲而上,舉手一拳,直向鐵木大師前胸劈去。

  連雪嬌緊隨上官琦發動,纖手一揚,玉指點向歐陽統的前胸。

  鐵木大師冷哼一聲,鐵臂橫掃,疾向上官琦臂上擊去。

  這位向不輕出辣手的老和尚,心中似是憋下了一腔怒火,一出手,就是硬拚實力的招術。

  哪知上官琦出手雖嫌莽撞,但應變卻極迅快,右臂一挫,硬把擊出的掌勢,收了回來,左手緊隨著點了出去,一收一擊之間,迅快無比。

  鐵木平胸左手也隨著推出去,疾扣脈穴。

  兩人雖是交手兩招,但都用的是以快制快、以巧制巧的手法,掌指一伸一縮間,極盡變化之能。

  上官琦迅快地一沉腕勢,避開了鐵木大師的一擊,無聲無息地飛起一腳,直向鐵木小腹踢了過去。

  這踢出的一腳,看似平淡,但卻使人有著大出意外之感,好像這一腳,在這個時機中,怎麼也不應該踢出一般。

  鐵木大師眉頭一皺,疾快地向後退了三步,大喝一聲,遙發一掌。

  這一擊力道極是強猛,一股強凌的掌風,直撞過去。

  上官琦自服迷藥之後,變得剽悍異常,不論對方是什麼人,他都不畏懼;也不論對方的掌力、內勁如何強猛,也從不逃避。一見鐵木大師一掌劈來,立時舉手硬接一擊。

  兩股強猛的掌力,接觸在一起之後,突然旋起了一陣急風,吹得人衣袂飄飛。

  鐵木大師功力較深一籌,兩掌一接之下,震得上官琦的身子,搖了幾搖。

  但勇猛的上官琦,略一穩搖動的身子後,突然又欺攻而上,舉手一掌,直擊前胸。

  鐵木揮臂橫掃,架開一擊,兩人展開了一場搶制先機的快攻。

  場中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注在兩人的身上。只見掌指交錯,變化無方,各方指襲對方的部位,都是人家身上要害大穴,稍一疏忽,立時將有人被重傷在掌指之下。

  那青袍人,對上官琦武功路數,似是特別留心,兩道眼神,一直盯在上官琦的手腳之上。

  他臉上戴著人皮面具,無法看得出他的神色表情。但從他兩道目光凝注在上官琦身上的注意情景,證明了他對上官琦奇奧的武功,流現出急切的關心。

  激戰之中,忽聽鐵木大師低宣了一聲佛號,一指疾點而出。

  這一擊乃少林寺七十二種絕技之一的金剛指,鐵木大師功力深厚,對此技已有了三十年以上的火候,指風之強,直可以貫穿金石。

  連雪嬌不自禁地一擎秀眉,櫻口啟動,欲言又止。

  她忽然對上官琦擔起心來,幾乎要失聲叫出。

  但她從小就在複雜險惡的環境之中長大,養成了控制能力,話將出口之時,竟然及時自止。

  上官琦迅快地向旁側橫跨一步,身子橫轉半周,巧妙地讓開了鐵木大師點來的二指。

  這身法看似簡單,但卻是極上乘一種武功,看似容易,作去極難。

  連雪嬌暗暗地替上官琦捏一把汗,心中卻不自禁地讚道:「好身法!」

  青袍人臉色微微顫動了一下,顯然對上官琦的武功感到極深的驚異。

  鐵木一擊不中,立時借勢欺進,向前跨了一步,不容上官琦緩氣還手,連環劈出了兩掌。

  上官琦被那強厲一「指,迫得失去了先機,陷入了被動之局,雙掌揮舞,招架鐵木大師一招緊過一招的快攻。

  這位心地一向仁慈的大和尚,似是已真動了殺機,掌指之間,不再留情,全力施擊。

  歐陽統久聞鐵木、凡木乃當代少林寺中幾位傑出的高手之一,少林的武學,一向被武林中視作泰山北斗,是以對鐵木大師的武功,看得極為留心。

  轉眼之間,兩人已相搏四五十合之多。鐵木的強厲攻勢,固然使歐陽統暗自歎服,可是上官琦詭異的武功,和那奇巧的閃避身法,更使人有著目不暇接之妙。

  這是一場武林中甚難見到的搏鬥,拳招、身法,各擅絕學。

  鐵木搶得先機的一輪急攻後,既未能迫使上官琦屈服手下,亦未能傷到上官琦,久戰之後,反被他逐漸爭回了那失去的主動。

  那青袍人似是已看得不耐,冷冷地喝道:「住手,你們兩個不用打啦!」

  鐵木大師首先停手,一躍而退。

  上官琦待要追趕,卻被連雪嬌暗中傳話阻止,井要他退回到自己的身側。

  她似是已看出了情勢的危險,那青袍人似已存下了必殺上官琦的用心,兩道眼神,一直在上官琦身上轉動。

  她久隨滾龍王的身側,對他的性格,知道得十分清楚。他的雙目,也是唯一能夠看出他殺機的地方。

  青袍人目光一瞥上官琦,看他垂目站在連雪嬌的身後,一時之間,真還無法下手傷他,不禁一皺眉頭,緩緩把目光轉投到鐵木大師的臉上。

  鐵木冷笑一聲,道:「件逆孽徒,可是想和老衲動手麼?」

  青袍人冷肅地答道:「你決非我的敵手,不信你上來攻我幾招試試。」

  鐵木怒道:「有這等事?」縱身而上,雙掌一前一後,齊齊拍擊過去。

  這一擊,十分奇怪,既非兩招合一攻出,又似一招並出。

  青袍人冷哼一聲,身子忽然一側,左掌立胸,右掌從下面向上托去。

  鐵木大師前擊左掌,將近青袍人時,突然一挫手腕,掌勢頓然一住,含蘊的內勁,隨著那一頓之勢,疾衝而出。一股潛力,直向青袍人前胸撞去。右手魚龍變化,由慢轉快,斜裡一翻,變成擒拿招數,緊隨左掌的暗勁而出,橫向青袍人腕脈之上扣去。

  青袍人立胸左掌,「忽」地一轉,迎著鐵木大師的左掌一送,硬接了鐵木蘊勁的一擊,右手五指箕張,也施出擒拿手法,搏拿對方時間「曲池穴」。

  這兩人相搏一招,當真是巧、力並拼,各極其奇變能事。

  似乎是兩人都存了硬拚一招之心,鐵木大師左掌送出了暗勁之後,又突然向前推出。

  先是兩股潛力撞在一起,鐵木馬步微浮,身子搖了兩搖。

  青袍人雙肩也隨著一陣晃動。

  但雙方都還能站在原地未動。

  說來緩慢,其實快極。雙方推出的暗勁一撞之後,秋色平分,兩掌略一停頓,終於相撞在一起。

  只聽鐵木大師低宣了一聲佛號,和那青袍人一聲冷笑,兩人停身之處,雙腳各自向下深陷一寸多深。

  兩隻左掌抵在一起,使兩人相對的身軀,自然相鍺成一種傾斜的角度。

  各施擒拿手法的右掌,一錯而過,兩人左掌相抵之後,似是影響了右掌的變化,彼此都未能擒拿到對方的脈穴。

  這又是一場精彩罕見的撲鬥。雙方左手相抵,互拼內力;右手卻仍然極盡變化相撲,忽然握拳擊出,忽而化掌拍出。

  兩方距離過近,掌指伸縮之間,即可遍及對方的大穴要害,更增加這場搏鬥的凶險。

  歐陽統、連雪嬌,都把目光集中在兩人的身上,對這場搏鬥的注意、緊張,盡都形露於神色之間。

  雙方各用一隻右手,攻襲對方,臥決漸次轉緩,似是幾招過後,兩人都有些後力不繼之感,但神色間,卻更顯得凝重起來。

  只聽喘息之聲傳了過來,而且愈來愈重,鐵木大師的光頭上,也開始出現汗水。

  歐陽統冷眼旁觀,看那青袍人雖然不住喘息,卻不見汗水。

  顯然,這一場互拼內功的搏鬥,鐵木大師已經落了下風。

  但見鐵木大師頭上的汗水,急如湧泉,滾滾而下,臉色也變成了一片蒼白。

  歐陽統目睹情勢,愈來愈是不對,不禁暗暗發起急來,忖道:「鐵木大師乃少林一代高僧,盛名卓著一時,我如出手替換於他,只怕他不肯接受;但眼下之局十分明顯,如不替他下來,看情勢他已再難支撐下去了。」

  一時間心回念轉,竟然拿不定主意。

  只見那青袍人身子突然向前一傾,和鐵木大師相觸的左掌,也同時向前推進了半尺。

  鐵木大師的身軀顫動了一下,身軀卻被對方迫進的掌勢,逼得向後傾斜了兩尺。

  局勢愈來愈明顯,鐵木大師的敗局已成。如不能及時替換他下來,隨時有內力用盡、被震斃掌下的可能。

  面臨著生死存亡的關頭,歐陽統已無法再為鐵木大師的盛名著想,重重地咳了一聲,大步走近鐵木大師。

  那青袍人凝注在鐵木大師的臉上,突然轉投到歐陽統的臉上,冷哼一聲,左掌突向前一送。

  鐵木大師已然到筋疲力盡之境,如何還能承受得他的全力一擊?悶哼一聲,噴出來一口鮮血,馬步浮動,向後倒去。

  幸好歐陽統及時而到,右掌一伸,輕巧地按在鐵木大師的脊背之上,一股熱流,循掌而出,直衝鐵木後背的命門穴中。

  鐵木大師數十年坐禪修為,內功本極深厚,一得歐陽統內力相助,立時把向後倒去的身子穩住。

  那青袍人眼看鐵木大師已將傷在自己內勁強凌的撞擊之下,卻被歐陽統適時出手相助,不禁心頭大怒,冷笑一聲,道:「早要你兩個聯手出戰,想不到你們兩個卻故恃身份,此刻不覺著晚了些麼?」

  歐陽統也不答話,輕輕一掌,拍在鐵木的「命門穴」上,低聲說道:「老禪師保重身子要緊,切勿受激動氣。」身子一側,橫跨兩步,擋在鐵木大師身前。

  青袍人右手忽然一伸,食中二指疾向歐陽統前胸點了過去。

  歐陽統目睹鐵木落敗之情,哪裡還敢大意,左手一揮「腕底翻雲」,橫斬那青袍人的脈門。

  青袍人冷笑一聲,左掌一收。當胸拍去。

  高手相搏,爭的掌指變化間那份迅快。青袍人收掌擊敵,攻守合一而出,迫得歐陽統不得不讓敵一招先機,縱身向後疾退三步。

  青袍人打法忽變,左掌右拳,展開凌厲絕倫的攻勢,掌擊拳襲,倏忽之間,連攻七拳八掌。

  這一輪急攻,銜接得嚴謹無比。歐陽統竟然無法從他綿密的拳掌中尋出破綻,被迫得只有招架之功。

  鐵木大師適時得歐陽統相助之下,一面運氣調息,一面暗暗忖道:「這孽徒出手的武功,全無少林手法;但招招變化,又極奇奧,不知他從哪裡學得,難道我認錯了人不成?」

  抬頭看去,青袍人和歐陽統已打入了緊要關頭,雙方攻拒的變化,無一不是一擊間即可置人死地的辣手。

  原來歐陽統天賦極高,一代雄主之才,自非常人可比,加上他常歷戰陣,久經大敵,對衡度敵我形勢、默察勝負之機,更有獨到之處。眼看那青袍人力勝鐵木大師之能,心中登時有了警惕,心知如若一出手即用全力和這青袍人硬行一拼,固可沾他久戰力疲之光,但卻非上善之策。倒不如抑技待敵,能得一窺他武功全豹,再從武功的路數上,看他的來歷,追本求源,以便查出他的出身。

  他想得雖然是很好,但他低估了對手的能力。青袍人一出手後,連綿的拳、掌招數,龐雜異常,忽而少林的羅漢掌,忽而辰州言門的雞心拳,忽而武當的小天星內家重手,忽而崑崙絕學六陽掌……

  這等龐雜的武功,各不相關的奇學怪招,經那青袍人一招一式地用出之後,居然能連綿相接,毫不牽強。

  顯然,他對這博雜的武功,都早已熟記於胸。

  歐陽統原想抑技試敵的心願,卻被那青袍人辛辣奇雜的攻勢,迫得有些章法自亂,不得不施出全力拒抗。

  兩人激鬥了三四十合,表面之上仍然是個不勝不敗之局,但骨子裡歐陽統卻被迫落下風,他不但未能看出對方的武功來路,而且已被那青袍人層出不窮的博雜怪招,困擾得有些應接不暇。

  歐陽統一生之中,會過了無數高手,卻從未遇上過今日這等尷尬的局面。只覺對方攻來的一招一拳,都要耗去自己極大的心神,籌思破解之法,有時被形勢所迫,逼得用硬打的擠法,以解困窘。

  可是那青袍人似有意地羞辱於他,一見他硬行封架,立時自動地撤回招數,左手收回,右手隨攻,始終不讓歐陽統有緩氣忖思的機會。

  兩人又相搏了五十餘招,歐陽統自覺遇上了生平未遇的強敵,也明白再打下去,永不會有勝敵的機會。

  原來那青袍人愈打招數愈奇,動手百招,他似是未用過一種相同的武功。

  歐陽統為強敵胸藏淵博而震驚,戰志在不知不黨中消去了甚多。

  但他為人機智,不似鐵木大師一樣仁厚,發覺強敵不可以力伏時,立刻改採守勢,緊封門戶,只守不攻。

  連雪嬌雖然早知道義父武功高強,但始終未見他和人動手相搏。今日一見,果是非同不可,看情形只要打下去,不出百招,歐陽統定然落敗。

  青袍人雖然胸羅博雜,招招攻敵必救,已成穩操左券之勢,但歐陽統內功深厚,久經大敵,雖然遭上了生平未遇的強敵,但他的拳路掌法,始終不亂,改攻為守後,門戶封閉得十分緊嚴。

  只聽那青袍人冷冷喝道:「困獸之鬥,強弩之未,再不束手就縛。立時將傷在我手下。」

  歐陽統淡淡一笑,置若罔聞。

  青袍人冷哼一聲,高聲對連雪嬌說道:「趁那老和尚體力尚未恢復,你帶著他合力攻他,不論施用什麼方法,傷人為主,快些給我出手。」

  連雪嬌應了一聲,素手一揮,向前衝去。

  上官琦動作雖較那素衣女晚了一步,但他的拳勢卻是後發先至,一招「挾山超海」,拳勢直向鐵木大師前胸擊去。

  連雪嬌玉掌側攻,直擊右肋。

  鐵木大師正在運氣調息,但是兩人攻勢奇猛,不得不停下調息,出手招架。

  上官琦仍是剽悍異常的打法,拳勢起落,有如鐵錘擊巖一般,硬打硬接。

  這兩人合力的攻勢,猛銳不在那青袍人之下。鐵木大師功力尚未復元,交手十招,已感到吃力異常。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40:29

第四十八章 四十八傑


  這當兒,突聞一陣簫聲,裊裊飄傳過來。

  猛攻正烈的上官琦,聽得那簫聲之後,突然微微一怔,攻勢頓然一停。

  連雪嬌目睹鐵木大師落敗在即,上官琦卻突然停下了手,立時低聲喝道:「快些攻他。」

  上官琦木呆的眼珠兒轉了兩轉,盯注在連雪嬌的臉上,望了一陣,搖了搖頭,突然轉過身子,縱身一躍,直向那青袍人衝了過去,舉手一招「穿心拳」直向前胸擊去。

  青袍人怒聲喝道:「該死!」揮臂一封,架開拳勢。

  上官琦一擊不中,立時掌腳齊施,一輪急攻。

  歐陽統究竟是一幫之主的身份,眼看上官琦猛力攻向那青袍人,只好暫時罷手而退。

  在他的想像之中,上官琦決然非那青袍人的敵手,是以仍然運氣戒備,準備隨時出手接替。

  上官琦反向那青袍人攻去之後,鐵木大師的威脅登時大減。他雖然尚未完全復元,但他功力深厚,一面和連雪嬌動手,一面運氣調息,十五個回合之後,反守為攻。

  這位心地仁善的老和尚,似是已瞭然今日之局,不是毒手傷敵,就要被強敵毒手所傷,是以不再客氣,右手施展少林寺威勢強猛的羅漢掌法,左手俟機施展金剛指。兩三個照面之後,立時強弱易勢,搶回主動,把連雪嬌迫落下風。

  那面上官琦和那青袍人,也逐漸打入緊張的關頭。

  青袍人雖然胸羅龐雜,招數怪異,但上官琦的武功,似是先天地揉合了諸家之長,尤其搏鬥的那飄忽不定的身形,早已和攻守之勢配合一起,掌出身移,身隨掌變,寓變於攻勢之中。

  歐陽統看兩人力搏了二三十招之後,仍然是不勝不敗的僵持之局,心中暗感奇怪,忖道:「這人不知是如何一個出身,竟然能和這青袍人打成一個半斤八兩的局面?」

  只聽那裊裊不絕的簫聲,忽然由緩轉快,由慢變急,隱隱地含蘊著一片殺伐之聲。

  上官琦的拳勢,也隨著那轉急的簫聲,由快轉變得更快,攻勢也更見凌厲。

  整個的相搏形勢,至此有了一個極大的轉變。上官琦雖無勝那青袍人的優勢,但看樣子,勝敗之分,仍需要一段甚長的時間。但鐵木大師,連出少林絕學,已造成了必勝的局面。

  激戰中,那青袍人突然疾攻兩掌,一阻上官琦凌厲的攻勢,飄身而退,冷冷喝道:「住手。」

  上官琦茫然一笑,突然又欺身攻了上去。

  青袍人遙發一掌,推出一股猛強的掌力,再阻上官琦衝突之勢,高聲叫道:「嬌兒,快撤回來!」

  連雪嬌雖落下風,但她仍有再戰之能;聽得青袍人喝叫之言,立時縱身而退,兩個飛躍,落在那青袍人的身側。

  鐵木大師雖然已搶得先機,但他並未爭取到絕對的優勢,何況功力尚未全復,是以並未追襲。

  只有上官琦仍是剽悍絕倫,猛向那青袍人衝擊過去。

  連雪嬌一罩秀眉,橫身擋住了上官琦,嬌喝道:「住手。」

  上官琦接下青袍人一掌之後,運全力反擊過去一拳,連雪嬌首當銳鋒,只得揮掌接他的拳勢。

  哪知上官琦這一擊用力甚猛,連雪嬌接下一拳後,被震得一連向後退了三步。

  青袍人突然向前踏了一步,低聲說道:「你誘他出手。」

  連雪嬌素知義父的手段,毒辣無比,下令自己誘使對方出手,分明已有了藉機傷人之心,不禁微微一怔。

  上官琦久和連雪嬌相處一起,雖然他已被藥物迷失本性,但在潛意識中,不知不覺間,記憶下了連雪嬌的音容笑貌,目睹連雪嬌被自己強猛的拳力沖退,也不禁微微一呆。

  這當兒,那飄傳過來的簫聲,也突然停了下來。

  簫聲一住,上官琦略見清醒的神智,立時又恢復了一片茫然。

  青袍人因連雪嬌延緩抗命,暗中提聚一擊足使上官琦當場殞命的功力,並未發出,只冷冷地望了連雪嬌一眼。

  就這一剎工夫,四周幾個高大的榆樹上,田埂間,草叢中,突然躍下了數十人之多。

  這些人一個個臉色肅然,手中分執利刀、長矛,背上斜背一個黃色包袱,看樣子,也似藏的兵刃。

  青袍人目光一轉,見這些現身之人,並未立時擁上,只是各人搶站一個方位,構成了一個嚴謹的包圍網,默查人數,總計四十八位。

  歐陽統突然拱手一笑,說道:「滾龍王……」

  青袍人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地冷冷哼了一聲,默然不語。

  歐陽統目睹滾龍王沒有反應,繼續接道:「閣下的身份已然明朗,縱然裝聾作啞,也不足以掩飾。」

  青袍人目光亂轉,打量四周形勢,歐陽統之言,恍如未聞。

  歐陽統微微一笑,接道:「眼下你已經被重重包圍,不管你是什麼人,也難逃出去了!」

  青袍人冷冷喝道:「只怕未必能困得住我。」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窮家幫四十八傑之名,想來閣下是已經聽過了?」

  青袍人道:「無名小卒而已,他們比你的武功如何?」

  歐陽統道:「如若讓他們單獨和你動手,在下亦知決非你的敵手;但如四十八傑聯手出戰,只怕你無能勝得他們。」

  青袍人道:「擊一人而潰全軍。聯手而戰,也未必能嚇得住我。」

  歐陽統冷笑一聲,道:「窮家幫四十八傑,一向是聯手拒敵。他們一齊出戰,也不算以眾欺寡。」

  青袍人心中對上官琦,倒似顧慮甚多,冷冷地投瞥了他一眼,道:「如若他們合力群攻之時,你就單獨對付他一個,餘下之人,都有我一人應敵,就足夠了!」

  連雪嬌道:「他平時極聽女兒的指揮,不知何故,此刻卻忽然不肯聽了。」

  青袍人冷冷說道:「簫聲作祟,你要小心點了。只怕他在那簫聲控制之下,連你都不認識。」

  連雪嬌點頭應道:「女兒記下了。」

  這時,四十八傑已然逐漸地縮小了包圍,接近兩人。

  青袍人施展傳音入密的工夫,對連雪嬌道:「今日之戰,不論誰勝誰負,將都是個凶險殺劫的局面。你身上如若帶有兵刃,不妨取出迎敵,後援最快要在一個時辰左右趕到,這一段時間,必須要支撐下去,度過這一段艱苦。你身上如若帶有什麼絕毒的暗器,亦只管放心施展,反正今日已是個難以善終之勢!」

  連雪嬌道:「女兒遵命。」

  那逼近兩人的四十八傑,在距兩人丈餘左右時,一齊停了下來。

  青袍人打量了四週一陣,忽然向後退了兩步,道:「快些找個後有相倚的所在,他們擺的奇門九宮陣,個中變化十分奇妙……」

  連雪嬌道:「退路已被他們擋住了。」

  青袍人似是被四十八傑擺成的陣圖,微生驚駭,不再像先前一般大意,目光不停地轉動,似是在尋找陣中最弱的一環,以備動手時攻拒的準備。

  歐陽統突然提高了聲音,道:「除了四十八傑,還有敝幫中百餘精銳的弟子,埋伏四周,以阻你們趕援之人……」

  青袍人冷笑一聲,接道:「區區一座奇門九官陣,豈能奈我何!」

  他口中雖然說得輕鬆,但心中卻是極為擔憂。他明白窮家幫四十八傑,定然是逍遙秀才唐璇苦心訓練而成,而且大半用心,是為了對付自己。他在窮家幫中隱身十年之久,恐早已預佈了很多對付自己的辦法。

  歐陽統聽他一開口就叫出「奇門九宮陣」的名字,也不禁微微一怔,暗暗忖道:「滾龍王果是不凡,他既能一眼看出陣式,叫出名來,也許胸羅之中,當真有破陣之策?」

  一時之間,雙方都想不出下面事該如何,默然相持。

  連雪嬌藉機從懷中摸出一方絹帕握在手中。

  雙方僵持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歐陽統突然舉手一揮,道:「滾龍王……」

  青袍人冷哼一聲,接道:「不用故作親善之態,儘管下令你屬下發動陣勢。」

  歐陽統哈哈一笑,道:「你既能出口叫出『奇門九宮陣』的名字,定然深知此中奧妙。此陣如一發動,那連綿不絕的衝擊攻勢,有如大江波濤,不是閣下被傷,那就是敝幫中四十八傑皆亡,是故在陣勢尚未發作之前,在下有幾句話,要先說明白。」

  青袍人似是被歐陽統言詞所動,略一沉吟,道:「你有什麼話說?」

  歐陽統雙目炯炯,盯注在青袍人的臉上,道:「閣下雖然不肯承認是滾龍王,但形勢情態,早已證明在下的料斷不錯。」

  青袍人冷笑一聲,道:「是又怎樣?」

  歐陽統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武林之中,代代不乏傑出之士。但千百年來,有幾人能完成武林霸業之願?閣下憑藉著用毒藥物,收羅了不少武林豪客,為你賣命,使『滾龍王』三個字,代表了武林中一股神秘的力量……」

  青袍人怒聲接道:「說來說去,盡都是不著邊際的乏味之言……」話至此處,突然大喝一聲,遙發一掌,疾向歐陽統劈了過去。

  原來環圍在四周的四十八傑,借兩人說話的時機,已開始發動了陣勢,穿行遊走,緩緩逼近。

  歐陽統奮起神勇,左掌搭在右腕之上,硬接了青袍人的一擊。

  他因出全力拒敵,雙方掌力一接之下,青袍人被震得身軀一晃,向後退了一步。但他卻借勢移位,和連雪嬌、上官琦,排成三角形勢。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42:44

第四十九章 大戰無功


  歐陽統接下青袍人一擊之後,飄然躍退了一丈開外,生恐有礙奇門九宮陣的變化。

  青袍人素來冷漠的聲音,忽然間轉變得十分慈和,叫道:「嬌兒,你試試還能不能控制住那人的心神?」

  連雪嬌道:「女兒已經準備,萬一無法控制於他時,只有用父王的限命五日散來對付他了。」

  青袍人似是對連雪嬌之言,甚感滿意,微微一笑,道:「那很好,你幾位妹妹,都覺得我對你特別寵愛,今日證明了我過去的觀察不錯。」

  連雪嬌接道:「女兒身受父王養育之恩,敢不竭盡心智以報。」

  青袍人輕輕地咳了一聲,提醒了連雪嬌的注意,說道:「眼下咱們已陷入了奇門九宮陣中,九宮之變,不足為奇,但九宮中混入奇門遁數,其變化就大不相同了。」

  連雪嬌道:「父王胸羅之博,已盡三韜、六略、五行、八卦,難道對這座奇門九宮陣……」她本想說對這座奇門九宮陣就無破解之法,但話將出口時,忽然覺著不對,趕忙住口不言。

  青袍人答非所問地接道:「你先試試那人是否還受你的控制,能用則用;如若難再控制他的心神,這時下手把他除了,免得牽累我們。」

  連雪嬌暗暗歎息,舉手對上官琦一招,喝道:「過來。」

  上官琦目光呆呆地盯在連雪嬌的玉掌之上,慢步走了過去。

  連雪嬌如釋重負地呼一口氣,道:「還好,他仍在女兒控制之下。」

  青袍人急聲喝道:「既然你還能控制他的心神,快讓他退回原位,咱們分成三個方位拒敵。」

  連雪嬌一揮手,道:「快退回去。」

  上官琦的舉動,果然是完全在連雪嬌的控制之下,應聲而退,躍回原位。

  青袍人道:「奇門九宮陣攻勢一開始,定然是排山倒海一般地衝擊過來,這一陣聲勢雖極嚇人,但如能從容對敵,不難應付過去。咱們各據一方,互相發掌救應……」

  他話還未完,奇門九宮陣的攻勢已自發動。

  先聽一聲大喝,三支長矛,分向三人刺來。

  青袍人揮掌一掃,一股潛力,逼開長矛,迎胸一拳迫擊過去。

  但那當先出手之人,一矛不中,立時自動向左側橫躍過去,先行避開了還擊之勢。

  連雪嬌身軀突地向旁一閃,避開一矛,還未及還手,對手已閃躍一旁。

  上官琦卻施展空手人白刃的工夫,左手一揮,硬向那刺來長矛之上抓去。

  那執矛人似是並無一定要擊中敵人之心,刺出一矛之後,立時閃轉一側。

  但第一人閃轉開後,另兩隻長矛銜續刺來。

  青袍人突然高聲叫道:「嬌兒,快退到我的左側。」

  連雪嬌應了一聲,嬌軀疾閃,避過刺到雙矛,躍到那青袍人的左邊。

  三人原成的三角位置,經此一變,成了上官琦獨擋三面之勢,孤零零地暴露於強敵環繞之下。

  連雪嬌望了那青袍人一眼,欲言又止。

  青袍人冷笑一聲,道:「你對他倒是很關心啊!」「呼」的發出一掌。震偏了刺來的兩隻長矛。

  連雪嬌道:「此刻正值用人之際,咱們只有三個,眾寡之數,懸殊甚大,多一人也好多份實力。女兒的生死,雖不足惜,但父王怎能輕身搏敵?」

  青袍人道:「不要緊,他的武功和身法,先天之中,揉合了各家之長。咱們如能及時發掌出手,支援於他,決不致為強敵所乘……」

  他微一停頓接道:「眼下這奇門九宮陣,只不過攻勢初展。片刻之後,定然將有一番猛惡絕倫的強攻,刀矛配合,威勢嚇人。他雖然先當鋒芒,但卻有驚無險,我生平之中,甚少真正地助人動手,今天要全力支援於他了!」

  說話之間,奇門九宮陣的攻勢,已經展開。只見長矛飛舞,光芒閃閃,挾著片片刀光,飛雲滾雪一般,疾湧而上。

  上官琦據位堅守,掌拍、指掃、腳踢、拳打,以閃電、流星般拍打手法,撥打那山崩堤潰般刀矛配合的猛攻。

  青袍人果然是全力支援上官琦,右掌連連劈出強勁的掌風,延阻敵人攻勢配合,左手左揮右擊,守護上官琦的側翼。

  連雪嬌獨守後圍,幅面雖大,但卻毫無惡戰。

  原來這奇門九宮陣法,原來以守為主,那凌厲的攻勢,卻是唐璇別出心裁的安排。以廿四人布守陣位,另以廿四人合力攻敵,一擊不中,立時轉入陣位之中。這等交替輪換之法,使全陣一直在不停地轉動,既可收輪流休息之效,以養實力,又可混敵耳目,使人無法窺得全陣變化之妙。

  任他唐璇聰明絕世,也無法把這座奇陣,調配到十全十美。此陣中最大的缺點,就是那山倒波湧的猛攻,只能集中於一方一點,無法兼顧全局,四面一齊展開猛惡的攻勢。

  這一來,青袍人佔盡了便宜。上官琦正面拒敵,獨承險攻,青袍人躲在他身後出手,毫無受害之危。

  歐陽統看了一陣,突然舉起雙手,互擊兩掌。

  奇門九宮陣的攻敵方向忽然轉向一側,矛鋒刀光,紛紛指向那青袍人。

  上官琦經過這一陣激劇的大戰之後,人已疲乏不堪,而且當面之敵,攻勢未停,無法停手。青袍人數度用掌勢引動他的身體,都無法使他轉動。

  情勢陡然一變,青袍人不得不直接力拒群敵。

  連雪嬌忽然清叱一聲,全力向那青袍人身前衝去。

  一隻長矛,疾刺過來,正好迎著連雪嬌的前胸。

  青袍人在這危急的環境之下,似是動了慈悲心腸,大聲喝道:「嬌兒小心。」身子一側,右手疾伸而出,橫裡一抄,抓住了那疾刺而來的長矛,奮力向前一帶。

  那執矛大漢,本該刺出一矛之後,橫向旁側閃開,但手中長矛被那青袍人一把抓住,身不由主向前一傾。

  一人受制,全陣被牽。那波翻浪湧的攻勢,也隨著為之一緩。

  連雪嬌斜裡拍出一掌,擊在那執矛大漢的肩膀之上。

  一聲悶哼,應手而起,那執矛大漢斜斜向一側倒了過去。

  只見亮光一閃,一把單刀橫伸過來,擋住了那大漢斜向地下倒去的身子。

  青袍人手腕一振,硬把那長矛奪了過來。

  但一緩的工夫,另有四支長矛並頭襲到、迫得連雪嬌和那青袍人不得不放棄傷敵的機會。

  奇門九宮陣又恢復那連鎖的猛攻,又且陣勢變化,也愈來愈見純熟。攻襲的花樣也是愈變愈多,有時刀矛並至,長短互濟;有時四矛同襲,各攻一處;緊接著刀光山湧,排山湧下,已不似先前那等一成不變的打法了。

  顯然,窮家幫四十八傑排成的奇門九宮陣,也是初次用來對敵。

  這番惡戰,足足打了一個時辰之久。奇門九宮陣的變化,愈來愈奇,連續不斷衝擊中,已混入了側襲、分攻的奇變。

  連雪嬌雖得那青袍人掌勢的呵護,但她的體力,已無法支持這等全無一點休息機會的久戰,滿臉汗水滾滾,嬌喘不息。

  上官琦的舉動,也不若初動手時那般的銳利,掌勢變他漸呈緩慢。

  三個人中,似是只有那青袍人還有再戰之能。上官琦疲像已現,連雪嬌已到難再支撐之境。但窮家幫四十八傑排成的奇門九宮陣,攻勢卻仍和開始之初一般猛烈。

  原來他們相互移位,始終保持著息養實力之機,是以他們的攻勢始終保持著凌厲強猛,內力源源不絕。

  搏鬥的形勢,已很明顯,再打下去,上官琦和連雪嬌不是力盡而死,即是傷在對方的矛尖利刃之下。

  奇怪的是那窮家幫中的四十八傑,並無傷害上官琦和連雪嬌的用心,是存心把他們活活累斃。有幾次矛尖刀芒,逼襲近身卻又陡然自行收回。

  惡鬥又延續了一頓飯工夫之久。連雪嬌首先不支,嬌軀搖了一搖,坐倒在地上。

  青袍人本來隱身在連雪嬌身後發掌,連雪嬌倒坐在地上之後,那長矛利刃齊齊集中向青袍人刺了過去。青袍人初次正面臨敵,大發神威,冷哼一聲,雙掌交互劈出,逼人的暗勁掌風,破空如嘯。

  此人內力深厚驚人,連發數掌,掌力愈來愈是強猛。四十八傑強猛的攻勢,竟然被他交互而發的掌勢,遠逼到十尺開外,近身不得。

  忽然間,傳過來一聲清喝道:「住手!」

  奇門九宮陣的攻勢,應聲停了下來。

  青袍人抬頭看去,只見身著藍衫、手執摺扇的逍遙秀才,緩步走了過來。

  唐璇停身在七步開外,遙遙地抱拳一禮.道:「王爺——」

  青袍人目光一瞥唐璇,抬頭望著天際,冷冷說道:「你認為這一座區區奇門九宮陣,當真能困得住我麼?」

  唐璇微微一笑,道:「雖然此陣未必能困得住你……」他目光一掠上官琦和連雪嬌,接道:「但你這隨行兩人,要想出得此陣,只怕不是容易的事!」

  青袍人道:「縱然他們無力再戰,但在我的掌力衛護之下,你們要想傷他,只怕難以如願,不信你下令試試!」

  此人生性強橫無比,雖處在惡劣的形勢之下,但仍然毫不示弱。

  唐璇淡淡一笑,道:「小弟有一事,先向王爺告罪。」他一口一個「王爺」,除了隱含諷刺之外,顯然已自斷兄弟之情。

  青袍人凝注天際的目光,突然收了回來,望著唐璇說道:「今日之局,你可是自覺已穩操勝算了麼?」

  唐璇道:「小弟不敢存此奇想。咱們兩人智謀相搏,不到一人就殲而死,大概無法確定誰勝誰負。」

  青袍人冷笑道:「不出一頓飯的時光,我就有援手趕到……」他放聲大笑一陣,接道:「這該是一場實力硬拚,不是窮家幫精革盡傷,就是我屬下高手鎩羽。」

  唐璇摺扇輕揮,淡然說道:「縱然窮家幫四十八傑傷亡殆盡,但只要能換得江湖上數十年風平浪靜,死數十人能挽救千百人命,死而何憾!」

  青袍人目光中泛現出一片殺機,道:「你可聽說過十步攝魂掌麼?」

  唐璇道:「小弟雖然不通武事,但卻聽恩師提過此一武功。」

  青袍人冷冷接道:「聽過就好,你現只不過離我七步距離。」

  唐璇道:「左右身後盡都是護我之人,你縱然發掌,也未必能傷得了我。」

  青袍人緩緩舉起右掌,尚未及向前推擊出手,突見人影閃動,兩個手執單刀的大漢,突然向前跨了兩步,擋在了唐璇的身前。

  青袍人緩緩垂下來舉起的掌勢,疾快絕倫地一把抓住了連雪嬌,微一用力,提起了她嬌小玲玫的身軀,左手迅快地一掌拍在她背心的命門穴上。

  這一掌似是給了她極大的刺激,激發出了她生命中的潛力。只見她身軀突然一陣顫動,倦意頓消,嬌軀一挺,站了起來。

  唐璇突然長長歎息一聲道:「你縱然不惜拍了她五陰絕穴,催發她生命潛力,只怕也無能闖出奇門九宮陣去。」

  青袍人冷笑一聲,回手一掌,向上官琦後背拍了過去。

  突然間有一股疾勁掌力襲到,斜斜地震開了青袍人的掌勢。

  青袍人凝目望去,只見歐陽統正緩緩收回拍出的右掌,顯然這一記掌風,是他發出無疑。

  耳際間傳過來唐璇的聲音,道:「王爺小心了,奇門九宮陣再一發動,不分出勝敗生死,決不再停下……」

  遙遙傳過來一聲長嘯,打斷了唐璇未完之言。

  青袍人突然放聲而笑,道「我的援手已經趕到了,一刻工夫之內,局勢即將大變。」

  只聽連雪嬌清叱聲一聲,嬌軀一側,直衝而上,玉手揮處,抓住了一柄長矛。

  青袍人早已暗用「傳音入密」之法,指示了連雪嬌的行動,一見她出手成功,立時緊隨著衝了上去。

  靈活異常、變化莫測的九宮陣,因一人行動受制,全陣運轉,受到了甚大的牽制。青袍人行動神速,飛起一腳,踢飛了擋在唐璇身前左方一個大漢手中單刀,左掌一揮,擊在右面大漢肩頭之上。

  欺身施襲,出腳揮掌,幾乎是一齊發動,兩個大漢連閃避都來不及。

  就這一瞬工夫,青袍人已到了唐璇身側,探手一把抓住了唐璇的左腕。

  環守在唐璇四周的窮家幫中高手,救應都未來及。

  青袍人哈哈一笑,道:「任你詭計多端,這次決難再逃過我手。」

  唐璇左腕雖然被扣,但卻毫無驚懼之容,淡淡一笑,道:「小弟若無以身殉葬之心,也不致冒險臨敵了。」

  青袍人笑聲頓住,冷冷說道:「任你舌翻蓮花,也難再使我動心。」

  唐璇道:「你只要一舉手間,立時可把我震死掌下,不知何以遲遲不肯出手?」

  青袍人道:「你認為我不敢麼?」緩緩地舉起了左掌。

  唐璇突然放聲大笑,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該看自己的危險了。」

  青袍人轉頭望去,只見歐陽統雙手托著一根長矛,距他後背的「命門穴」只不過半尺遠近。

  如若他一掌把唐璇拍斃掌下,歐陽統手中長矛,只一伸臂,立時將以迅狠的手法,刺入他後背的「命門穴」上。

  這是人身死穴之一,武功再好之人,也無法練到刀槍不入。何況歐陽統內力充沛驚人,那矛尖又極鋒利。青袍人不禁微微一怔,低聲對唐璇道:「快喝令你的屬下,收了兵刃,如果不然,立時將把你處死掌下。」

  唐璇道:「不論到什麼地方,小弟一定奉陪,縱然是死亡之路,亦不推辭。」

  青袍人不答唐璇之言,雙目中眼珠亂轉,尋思脫身之策,一面暗加勁力,扣緊了唐璇的左腕。

  只聽歐陽統冷冷說道:「在下手中長矛,只要再往前推進一尺,立時可刺人你『命門』要穴之中。」

  青袍人道:「我只要微一加用手勁,立時可把他腕骨捏碎。」

  兩人雖然彼此之間,都說得十分狠毒之言,但誰也不肯搶先出手。

  原來那青袍人心知自己一擊,固然可以要唐璇之命,但歐陽統如若借勢向前一探長矛,立時將把他自己前後胸對穿而過。

  歐陽統怕他情急之下,先殺唐璇,也不敢胡亂出手。

  這種對峙之局,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仍然是彼此相持。

  但奇門九宮陣,卻借兩人相持的機會,開始了輪轉,環排成一座嚴謹的包圍之勢。

  歐陽統目睹唐璇咬牙強忍痛苦,心中大生不安之感,暗中歎息一聲,高聲說道:「滾龍王!」

  青袍人一面尋思脫身之策,一面再留心默查那奇門九宮陣的變化。但唐璇胸羅奇學,九宮陣經過他一番變化後,大不相同,青袍人默查良久,仍然看不出一點破綻,想不出一個破陣之策。正感為難之際,忽聽歐陽統相喚之聲,當下轉過頭去,目光凝注歐陽統的臉上,但卻默然不語。

  歐陽統接道:「今日之局,已成了顯明之勢,你已陷入了我們重重包圍之中。別說在下這手中長矛一推,可立時置你於死地,縱然這一矛刺你不死,你也難以脫出奇門九宮陣去……」

  青袍人冷笑一聲,打斷了歐陽統未完之言,說道:「在下沒有興趣聽你說教,什麼事應快說出來。」

  歐陽統道:「你們以寡對眾,自是不敵,本幫主向不願傷初次和敝幫結怨動手之人,只要你先行放開文丞唐璇,本幫亦可放你三人離開。」

  唐璇正待開言勸阻,那青袍人已搶先說道:「好吧!我先放貴幫中的軍師。」說完,果然當先放開唐璇左腕。

  歐陽統想不到他說放就放,而且又放得這般豪氣,只好一擺手,下令道:「你們閃避開去,讓開一條出路。」

  窮家幫素來規令森嚴,一聽歐陽統喝叫之言,立時紛紛向一側退去。

  青袍人退後了兩步,一伸手抓住了連雪嬌,大步向外走去。

  連雪嬌回顧了上官琦一眼道:「要不要帶他一起走呢?」

  青袍人道:「現在強敵環伺,待機而攻,不用帶他走了。」

  連雪嬌道:「留他在這裡,豈不增強了敵人一分實力。」

  青袍人略一沉吟,道:「好吧,你帶他走。」

  連雪嬌一招手,低聲喝道:「過來。」

  上官琦聽話無比,果然依言走了過去。

  唐璇舒展一下手臂,微微一笑,接道:「今日一別,不知咱們何日才能再見!小弟這裡送行了。」

  青袍人冷哼一聲,道:「再見面我非要把你震死掌下。」

  唐璇道:「只怕事情難以如你心願所想。」

  青袍人仰臉大笑道:「可惜你這一番心血白費了。」

  唐璇道:「十年同門,無情有義。小弟如不現身臨敵,今日你決難脫出窮家幫奇門九宮陣重重包圍。」

  青袍人仰臉望著天際一片飄浮的白雲,說道:「我原想江湖大勢,變在三年以後,那時候各大門派中主要首腦大部已經死亡,新舊不接,形勢轉變於自然之中,浪淘英雄,代起才人,上合天理,下應人情……」

  唐璇淡淡一笑,道:「可是因小弟出而作梗,使你心謀一變……」

  青袍人道:「不錯,你處心積慮十餘年,自然是早已佈置下甚多對付我的辦法。」

  唐璇道:「王爺料事如神,猜得一點不錯。奇門九宮陣只不過是小弟預計對付你辦法中的一環。」

  青袍人突然放聲笑道:「任憑你手段回天,但已無能挽救這一場浩劫。只要我一聲令下,一夜間可以使天下各大門派的首腦人物,毒發身亡!」

  唐璇笑道:「螳螂捕蟬,常忽略黃雀在後。王爺屬下四侯,左右隨侍,難道個個都對你存著效死之心不成?」

  青袍人似是為唐璇這幾句話說得心神震動,兩道目光投注在唐璇的身上,冷冷說道:「如若能下得手,我確信你有這種能力,在我的身前左右,佈置你的眼線……」

  唐璇道:「霹靂手段,慈悲心腸,為武林同道謀命,小弟不得不倣傚你一逞毒謀。」

  青袍人點點頭,道:「我該殺你於十年前黃山逍遙草廬,想不到一念仁慈,留下今日大患。」

  唐璇一笑,道:「你殺我時機己逝,咱們一番同門情義今日盡絕。念適才你手下皆流未把我震傷掌下,小弟今日也網開一面。從此之後,勢成水火,不再相讓,生死勝負,憑決於胸羅韜略。前程珍重,恕我不再相送了!」

  青袍人目光緩緩由唐璇和歐陽統臉上掠過,冷笑一聲,轉身慢步而去。

  連雪嬌緊隨身後而行,上官琦卻茫然隨行在連雪嬌的身後。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44:14

第五十章 逍遙草廬


  鐵木大師突然長歎一聲,叫道:「孽徒!」

  歐陽統回顧了唐璇一眼,低聲問道:「咱們當真就這般放他走麼?」

  唐璇苦笑一下,道:「奇門九宮陣已經困他不住,再打下去,必然會被他找出破綻,不如放他一馬,讓他心中始終疑惑不定。」

  歐陽統輕聲歎道:「此人武功的博雜,似是遍兼天下之長,可算我生平所遇中第一高人。」

  鐵木突然似想起一件重要之事,道:「老衲該早些返回嵩山本院,就此告別二位。」

  唐璇輕輕一揮摺扇,道:「老禪師慢行一步,在下有事請教。」

  鐵木大師道:「武林間盛傳先生之能,以書生介身江湖,縱橫馳騁,才氣飛揚,今日目睹一戰,方知傳言尚未盡道先生的才華。」

  唐璇感慨萬端地歎息一聲,道:「老禪師過獎了,一介書生,只合埋首寒窗,讀書自娛,怎敢有逐鹿武林之心。」

  他回顧了歐陽統一眼,接道:「一則因歐陽幫主的盛情難卻,不能見拒,二則為我這位師兄造孽大多,恩師遺命難違,不能袖手旁觀,只好以手無縛雞之力寒儒,介身於江湖的恩怨之中了。」

  歐陽統黯然歎息一聲,仰首望天,說道:「十年之約,已將屆滿。歐陽統言出己口,實難反悔。先生歸隱在即,仍不能安心養息幾天。僕僕風塵,奔波於江湖之間,想來自覺慚愧……」口氣淒涼,言詞一片無可奈何之情。

  唐璇縱目原野,默然不語。

  鐵木原想追問唐璇有什麼事情,但見此等之情,不便出口相詢,合掌當胸,低宣一聲佛號道:「唐先生。」

  唐璇抱拳一禮,道:「老禪師。」

  鐵木道:「老衲有幾句不當之言,說將出來,先生不要見怪。」

  唐璇道:「老禪師儘管請說。」

  鐵木大師道:「方今武林正值多事之際,滾龍王武兼諸家之長,才謀陰險,更使人防不勝防。非先生之才,不足以制其凶焰,如若先生懷才歸隱,放手武林中事,未免太……」他本是不善言詞之人,說到此處,不知該如何再接下去,重重地歎息一聲,倏然而住。

  歐陽統低聲接道:「先生……」短短兩字中,充滿著無比的沉痛。

  唐璇欠身說道:「幫主有何吩咐?」

  歐陽統道:「今日和滾龍王這一戰,證實了窮家幫的命運,已難和先生分割。目下情景,亂像已萌,先生如若堅持歸隱之心,不但窮家幫一敗塗地,就是整個武林,亦將難免一場浩劫……」他抬起頭,望著無際藍天,接道:「歐陽統三生有幸,得遇先生。天下蒼生何罪,先生在殺劫漫起之際,竟然相棄而去。」

  鐵木大師道:「老衲不善慰人勸人之詞。窮家幫崛起江湖,時間雖然不久,但所立善功,實非任何武林宗派能及百一。歐陽幫主,早已成中原數省家戶生佛。先生在此緊要之際,卻要袖手而退,雖是早有前約,但形勢移轉……」

  只聽幾聲長嘯,遙遙傳了過來,打斷了鐵木大師未完之言。

  歐陽統回頭向那長嘯聲處,望了一眼,道:「滾龍王的援手趕來了。」

  唐璇搖頭一笑,道:「虛張聲勢而已。如若他真有援手趕來,決不會掉頭而去。」

  歐陽統對他料事之言,一向信服,立時搬轉話題,說道:「先生和那滾龍王,相識甚久了麼?」

  唐璇沉重地歎息一聲,道:「何止相識,我們還有一段時間的同門之誼……」

  他仰臉望天,沉吟了良久,說道:「這件事已經存放在我的心中很久了,今天我對兩位一吐為快。」

  歐陽統回目望了鐵木大師一眼,道:「老禪師如若能把事情壓後一步,何妨一聽滾龍王的出身。」

  鐵木大師道:「老衲適才見那滾龍王,忽然想到了數十年前少林寺發生的一件慘事,急於趕回少林寺去,一查滾龍王身世之秘。如若唐先生能說出滾龍王部分身世,自可和老衲心中想到之事,求一印證,不難找出他的真面目了!」

  唐璇摺扇輕揮,席地坐下,點頭笑道:「當今之世,除了我之外,只怕很少有人了然他出身來歷了……」

  他突然停下口來,凝目沉吟,似是思索從哪裡說起。

  歐陽統和鐵木大師,也藉機坐了下去。

  只聽唐璇說道:「說起我們這一段同門之誼,也是件十分奇怪的事。我比他先人師門數年,但他卻後來居上,當了我的師兄……」

  鐵木道:「武林中的規矩,大都是以入門的先後排行,很少以年歲決定長幼之序。」

  唐璇道:「一方面固是他長我年歲較多,但最重要的是他一切都比我強。他是個天才橫溢的人,不論文事武功上,都有著甚高的成就。我已逝恩師雖然明知他內藏好險,必為一代梟雄,但因我的先天體質,不適練武,縱然以畢生精力以赴,也難到爐火純青之境,不忍使他一身絕技失傳,才抱了人定勝天之心,把他收歸門下,授以武功。」

  鐵木突然插口說道:「令師既能訓教出來像你這般的人才,難道就不識人於傳技之後麼?」

  唐璇微微一笑,道:「問得好。起初兩年,我那授業恩師,基於良材難求之心,抱了人定勝天之念,把他收到門下。但等到發覺他心術難改、梟毒天生之時,已經為時過晚了。為形勢所迫,不得不繼續傳授他文略武學;只有文略旁術之上,隱精藏銳,使他無法盡得奧秘。」

  鐵木大師臉色忽然一變,道:「他可是暗施詭謀,強迫令師授他絕藝麼?」

  唐璇道:「大師猜得不錯。他用什麼方法逼我授業恩師傳授武功一事,迄今為止,在下一直不曾追查出真相。但蛛絲馬跡,就情論判,家師確為情勢所迫,不得不盡授本身武學……」

  他黯然歎息一聲,接道:「當時情勢,回想起來實是驚險異常。他所以不肯傷害於我,無非因為我不通武學。在他想像之中,一介寒儒,手無縛雞之力,決難和他爭雄於武林之中。二則家師傳授於他的奇門遁數、謀略算計之時,暗藏玄機,使他自覺似通非通,替晚輩留下生機。他為了要和我研討那奇門謀略,必須留下我的性命……」

  歐陽統道:「輕師侮弟,逼學武功,這人的心術,可算得毒辣無比。」

  唐璇搖揮一下摺扇,接道:「有一天他突然不告而別,不知行蹤何處。家師趁機把我召到身前,告訴我他死期將至,並把他老人家預先寫成的遺囑,交與在下。囑我即時離開此地,養晦於黃山逍遙草廬,並要我把那遺囑藏在一處隱秘所在,不得隨便拆閱。直到我離開那逍遙草廬,自覺安全無虞之時,再行拆閱。」

  鐵木大師問道:「你和令師那次一別.就沒有再見過面麼?」

  唐璇道:「我素對恩師崇敬,雖覺他言中含意極深,但卻不願追問。當時就收好遺囑,拜別恩師,趕往逍遙草廬。那地方本是家師昔年讀書別墅,其中藏書甚豐。我在那裡倒是自自在在讀了一年的書,但心中一直唸唸難忘家師的安危。」

  鐵木大師道:「令師兄也沒有追蹤找去過麼?」

  唐璇道:「初讀於逍遙草廬,還不覺得什麼,但過了半年之後,思念恩師之情,與日俱增。一年之後,有如渴驥奔泉,難以遏止。正想趕回恩師養心之處,一探究竟,我那不告而別的師兄突然趕到逍遙草廬。他只匆匆告訴恩師已死,臨死之前,告訴他我在逍遙草廬整理他的存書,特地趕來探望於我……」

  他微微一頓,歎道:「雖然我已早得知恩師預囑死期將至,但聽得此訊之後,仍然難以按捺悲傷之情,不禁放聲而哭。」

  鐵木道:「才人至性,師恩如父,老衲雖是三界以外之人,也是難免」

  唐璇似是說到了傷心之處,目中淚光濡濡欲滴。他揮手拭去目中淚水,接道:「我雖為恩師死訊震動,但心神尚未全亂,暗察師兄神情,卻毫無悲慼之容。」

  歐陽統道:「那時他如動了殺你之心,今日武林,將又是一番形勢。」

  唐璇道:「我默察他不但毫無悲淒之色,而且眉字間隱泛殺機,心中疑念大動,念轉慧生,停住了哭聲。他見悲苦不深,神色漸漸和緩,約略地告訴我恩師逝世之情後,就提出了一些行略神算之術,考問於我……」

  他仰首望天,緩緩接道:「當時情景,我已知道他心中不懷好意,三五句答覆之言,極可能決定我生死命運。我如裝出愚無所知,可能啟動他的疑心,陡然施出毒手;但如太露鋒芒,亦可能招致他忌妒之心,殺我於逍遙草廬之中。略經忖思,故作愁苦沉思之狀,費時一個時辰之久,才把那考問之題,解說清楚。一愚之得,使他消去了胸中殺機,既覺我有以助他,又覺我才具平庸,不足以當大任。當下給我下一條禁約,限制我的活動,不得超過逍遙草廬百步之外,一出百步,可能招致凶死慘禍。」

  鐵木大師道:「殺師囚弟,果然是巢雄之心。」

  唐璇道:「我心中雖知他已在逍遙草廬之外,埋下暗樁,但對他限制活動一事,卻據理力爭。起初之時,他只是微笑不答;但爭執一陣之後,卻激起了他的忿怒之氣,只簡短地告訴我,出了逍遙草廬百步,立時將有性命之憂,說完兩句話,拂袖而去。」

  鐵木大師道:「此後,你就被他軟囚在逍遙草廬之中了麼?」

  唐璇道:「不錯。他每隔一月兩月不等,總要趕來逍遙草廬一趟,提出了甚多疑難之事,和我研討。我雖不通武功,但胸中熟記甚多武學要訣。他和我談論的問題,也十分博雜,包羅武功行略,以及用毒、煉丹等等。每論一事,我都為他擬思了三種策略,在我的心目之中,暗把那擬思策略,分作了上中下三策,大部都以中略相告。我默察他的反應,凡是提出中策,他只不過微微一笑,但偶一提出上策時,他不是擊案讚賞,就是面泛殺機,把目光凝注到我的臉上……」

  鐵木大師歎道:「不知先生在這等凶險的歲月中,度過了幾許時光了?」

  唐璇道:「一年有餘,兩年不足。在這段時間中,他幾次動了殺我之心,但因為我的鎮靜使他殺機自消。不過我心中很明白,這情形決難延續三年之上。所以,我也開始準備死後之事。逍遙草廬地處黃山深處,人跡罕至,根本無法向外求援,也不知向哪個求援。我開始在那草廬之中,研佈一個奇形陣圖,同時把他屢次和我研討之事,摘存藏書之中,並且批注破解之法,以備日後有機緣遇合之人,用於對付於他……」

  只聽一陣響徹雲霄的號角之聲,傳了過來,打斷了唐璇未完之言。

  鐵木大師回頭望了歐陽統一眼,道:「歐陽幫主,這號角聲可是貴幫中弟子所發?」

  歐陽統搖搖頭道:「不是。」

  鐵木道:「那是滾龍王的援手來了?」

  唐璇道:「大師儘管放心,我對他知道甚深,如若他真有援手趕來,決不會先響起號角之聲。」

  鐵木大師忽然歎息一聲,道:「老衲有幾句不當之言,想問先生一聲。」

  唐璇道:「什麼事?」

  鐵木大師道:「令師兄的真正面目,先生可曾見過麼?」

  唐璇點點頭道:「見過。」

  鐵木道:「他的右頰之上,可有一道很深的刀疤痕跡麼?」

  唐璇道:「不錯,大師怎的知道?」

  鐵木激動地叫道:「孽障!果然就是他了……」

  這年高望重、跳出三界外的老僧,突然泛現起一陣激動之情,黯然地歎息一聲,道:「三數十年前,我們少林寺也發生了一件孽徒殺師的事。那在逃的孽徒,為了要學一種少林寺的絕技,逼死老衲的師兄青木大師。就情論斷,那孽徒幾乎已可確定是你那逼死令師的師兄了!」

  唐璇道:「他確是一個心地陰毒、手段毒辣的人,如非歐陽幫主,及時地趕到黃山逍遙草廬,只怕我也為他的辣手所害了……」

  他凝目沉思了片刻,似在整理一下思緒,接道:「當時情景,我幾乎生機全絕,除了在那草廬中讀書自娛,聊以排遣愁懷之外,幾乎是無法可想。但我從他神色言詞間觀查所得,知他心中尚未決定殺我。大概是感到我這個人,還有可用之處,殺了未免有些可惜。原因是他對我的才能,一直無法捉摸清楚,有時覺著我才負甚高,有時感到見解又是十分平庸。」

  他淒涼地一笑,接道:「由古至今,師兄弟同門鬩牆,大都是激於一時的氣忿,或是極大的利害攸關。但我們師兄弟卻是毫無原因,他存殺我之心,只不過不願當今之世上,有一個比他才能稍高之人。這艱苦的歲月,度過了半年之久,他突然而來,飄然而去,每天卻不和我講過兩個時辰,我每日都可能送命在他的掌力之下。」

  鐵木大師道:「他既要問你很多謀略、奇數,為什麼每日只和你研談兩個時辰呢?」

  唐璇道:「兩個時辰之內,他還不致被那複雜的神算之學,鬧昏頭腦,他一直要對我保持著清醒的神情。半年時光,被他這點滴迫逼,學去胸中謀略十之七八。」

  歐陽統道:「如若在下早日趕往逍遙草廬,也不致讓先生擔待這些驚險了。」

  唐璇淡然一笑,繼續說道:「情勢愈來愈不對了,只要再過一段時日,以他的才智,定可把我胸中所知,完全逼學過去。那時,他原本比我多會武功,如再把我胸中所記的謀略奇數,盡皆學去,今後江湖之上,再難有制服他的對手。我回悟到恩師遣我到逍遙草廬而來,別具的用心,也考慮了自己的生死之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寒儒,除了逃走一途之外,還有什麼法子抗拒?但他防範周密,想逃走亦非容易之事,但我又堅信算無遺策的恩師,既然要我到逍遙草廬,定然已為我安排了脫險之路。但眼下的情勢,又迫得我不得不另作謀算,幾經思慮,決心和他同歸於盡……」

  鐵木大師道:「你一個全然不會武功之人,如何能和一個當今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同歸於盡,實叫老衲為你擔心。」

  唐璇笑道:「不錯,這實是一件異常困難的事。那逍遙草廬之中,除了藏書之外,再無其他之物,我又不能擅離那草廬一步,縱是同歸於盡的方法,也是不易做到。我曾經苦思了一日一夜,終於被我想出一個辦法!」

  鐵木大師道:「這等難事縱然給老衲一年以上的思索時間,我也難以想得出來辦法。」

  唐璇朗朗一笑,道:「荒山草廬,藏書萬冊,除了火焚一途之外,只怕別無良策了!」

  鐵木大師道:「以他的身手而論,縱然被困於大火之中,也不難脫身而出,除非堆柴十里,一把火燒盡黃山……」

  唐璇道:「在下早已慮及此點。如若不把他困在逍遙草廬之中,縱用火攻,也難收效……」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道:「草廬雖有藏書可用,但以他為人狡猾,發覺情勢有疑時,決然不肯擅自闖入室中………

  歐陽統道:「先生可是準備借那藏書,布成一座奇陣,先把他引入陣中,再設法縱火焚去那逍遙草廬麼?」

  唐璇道:「不錯。但我那師兄為人,不但疑心甚重,而且行事極為小心。我只把那藏書先行在草廬之中,布成陣圖,他決然不肯上當,故而只好借和他研討謀略之機時,藉機移動藏書,只要一把他困住,我立時引火而焚,和他同死於逍遙草廬之中……」

  歐陽統輕輕歎息一聲,默然不語。

  唐璇仰天吁一口氣,道:「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之中,似是早已有了安排。就在我決定火焚逍遙草廬時,我那師兄卻突然不再來逍遙草廬。一連三月,訊息全無。」

  鐵木大師合掌當胸,道:「阿彌陀佛,老衲為先生慶,為歐陽幫主慶。」

  唐璇輕聲一笑,接道:「就在第四個月的月初時光,幫主趕到逍遙草廬,接我離開黃山。臨行之際,我在那逍遙草廬中預佈一座奇陣,而且裝置了引火之物,只要有人闖入那奇陣之中,觸及引火機關,勢必活活焚死逍遙草廬之中。」

  鐵木大師忽然把目光轉投到歐陽統的臉上道:「老衲有一事甚感不解,請教歐陽幫主。」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大師心中之疑,可是奇怪在下怎會突然趕到逍遙草廬,是嗎?」

  鐵木大師道:「不錯,唐先生被困於逍遙草廬一事,江湖上無人知得。他本身既未求援,幫主怎會得知?」

  歐陽統道:「這就要歸因於十餘年前了。那時兄弟當接掌窮家幫十易寒暑,但幫中品流複雜、良旁不齊,兄弟雖然明查暗訪,嚴厲裁製,但積習已深,兄弟一人,耳目甚難遍及數省,那時窮家幫在江湖上的聲譽……」

  鐵木大師笑道:「毀譽參半。」

  歐陽統道:「大師客氣了……」

  他微微一頓,接道:「兄弟經過數年之久,仍然未能盡除幫中的害群之馬,開始懷疑自身才能,一良相可治天下萬民,區區一個窮家幫,我歐陽統都沒有辦法把它治理得井然有條……」

  鐵木大師讚道:「有幫主這等的胸懷,才能容納下唐先生這等人才,才能使窮家幫揚名於武林道上,於九大門派之外,別樹一幟,而且聲譽日隆,大有超越九大門派之勢。」

  歐陽統微微一笑,接道:「我為了查訪幫中弟子作為,甚少留在總寨,經常單人巡行中原數省之中。行經皖北時,常聞一首童謠,起初之時,並未放在心上,而且童音吐字不清,也一直未能聽得清楚,但曲調卻是極為豪壯,人人之耳,就使人有著凌風欲去之感……」

  唐璇道:「先師不但學博古今,而且極精音律之學。」

  歐陽統道:「唉!我一時大意,幾乎錯過了和先生相晤之緣。若非令師的才華,能把一首童謠,譜成了數種不同曲調,歐陽統這一生實將抱憾而終……」

  他望了鐵木大師一眼接道:「當我離開皖北時,沿途之上,常見童子騎牛而歌。只覺那歌詞,甚是耳熟,似是在哪裡聽過,但一時之間,卻又想它不起。因為譜曲不同,聽起來給人另一種不同的感受……」

  鐵木大師道:「怎麼個不同法泥?」

  歐陽統道:「那歌曲使人一聞之下,登時有一種懷才不遇、英雄落魄的感受……」

  鐵木大師道:「幫主可還記得那詞中之意麼?」

  歐陽統微一沉忖,道:「這已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了,現尚可記下大意。但原詞已然記不清,那歌曲第一句是:茫茫神州,亂像已萌……」

  鐵木大師道:「這數十年來,可算是武林中最平靜一段時日,十年之前,正是一片昇平景象。此人能在十年前預見今日江湖情勢,實在是一位了不起的高人。難道神數之學,當真能算出過去未來不成?」

  唐璇歎息一聲,接道:「在下雖已盡半生心智,但因天資所限,這一生一世,也難達恩師境界。就晚輩現下所知而言,神算奇數,八卦河洛,只能適用於行兵佈陣,兵機戰法,只不過多幾分運籌帷幄勝算;倒是那相貌、骨格中,可預見一人的善惡吉凶。」

  鐵木大師點頭道:「承教了。」回目望歐陽統一眼,問道:「那下面歌詞,幫主可想起來了麼?」

  歐陽統道:「下面幾句我已記不清,最後幾句是:逍遙一草廬,黃山深雲中,誰作劉玄德,顧廬請先生……」他微微一頓,接道:「這一首童謠,流行數百里,但那曲調卻大不相同。我當時聽得心中一動,決定到黃山去碰碰運氣。」

  鐵木大師道:「如非幫主這般英明之人,唐先生滿腹玄機,無盡才華,恐將埋沒逍遙草廬中了!」

  歐陽統訕訕一笑,道:「黃山深處,峰嶺連綿,那逍遙草廬,又怎知在哪峰哪山之下?我在那荒山野嶺,奔行了旬日之久,仍然找不出一點蛛絲馬跡,只好知難而退。回到君山之後,我愈想愈覺不對,略息風塵,立又重奔黃山。不過此行之中,我帶了兩個隨行弟子,準備了充分的乾糧飲水,準備踏遍黃山所有的峰嶺深壑,也要找到逍遙草廬……」

  他回目望了唐璇一眼,接道:「皇天不負苦心人,竟然被我找到了先生……」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47:10

第五十一章 還我自由


  目光轉處,只見一人疾逾奔馬一般,飛馳而來。

  唐璇一皺眉頭,道:「這來人可是柏公保麼?」

  歐陽統道:「不錯。他已從江南趕了回來,不知帶回了什麼消息。」

  說話之間,來人已奔行到幾人身側,正是神行柏公保。

  只見他滿身塵土,一臉風霜,足登薄底快靴,已經跑得破爛不堪。

  相距歐陽統還有六七步,立時停了下來,抱拳當胸,高聲說道:「見過幫主。」

  歐陽統一揮手,道:「辛苦了。」

  柏公保轉身對唐璇欠身一禮,道:「見過先生。」

  唐璇摺扇斜揮,道:「不用多禮,快請休息一下。」

  神行柏公保抱拳說道:「敢勞先生下顧,屬下毫無倦意。」

  歐陽統道:」你可見到雲莊主?」

  柏公保道:「雲九龍沒有見到,但卻見到了雲夫人。」

  歐陽統一皺眉頭,道:「雲夫人從來不見外人,以我和雲九龍的交情,都未能見到她,你如何能夠見到?」

  柏公保道:「屬下也是甚覺奇……」

  他似是突然覺到自己這等說法,大過沒有章法,縱然說上一兩個時辰,也是無法說得清楚,當下重重咳了一聲,道:「屬下奉了幫主之命,趕去江南,投人幫主名柬,求見雲莊主。」

  歐陽統道:「雲莊主不見,由夫人代為接見於你?」

  柏公保道:「那門上管事之人,把我帶到一座精舍之中休息,只告訴我柬帖已經遞了進去,但幾時見面,卻是沒有一定,讓我在精舍之中等待。」

  歐陽統緩緩點頭,默然不語。

  柏公保目睹幫主聽得甚是留心,接道:「我原想雲莊主架子再大,但我以幫主賜柬求見,決然不再端架子。等人之事,也就不過是個把時辰。哪知一等就是兩三個時辰之久,由晨至午,毫無訊息。兩個小丫頭,給我送上午飯,看樣子,還有好一陣時間好等。想他敢這般藐視幫主的威名,心頭怒火大起,滿滿一桌菜看,被我一手翻去……」

  他轉臉向歐陽統望去,只見他臉色之上,毫無溫怒之容,才理直氣壯地接道:「我這一陣大鬧,又驚動了那管事之人。他說雲莊主事情太忙,無暇接見於我,如若我不能耐心等待,可以先行請便……」

  鐵木大師道:「阿彌陀佛,這位雲施主,架子當真是大。」

  歐陽統心知雲九龍和少林寺有過過節,當下微微一笑,接道:「雲九龍才氣縱橫,這一代武林中人,他要算得上一個傑出之士了。」

  唐璇低聲接道:「以後的事呢?」

  柏公保一看唐璇也在很用心聽自己的話,不禁精神大振,接道:「我一聽雲九龍這等藐視我們窮家幫,心頭更是惱火,當場大大鬧起來。那精舍中所有名畫花瓶,都給我摔個片片碎裂。那管事之人,本想出手阻攔於我,但卻不知何故,竟然忍了下去。他要我再等上半個時辰,我一聽大鬧的目的既達,當時就停了下來。那小子這一次倒守了信用,半個時辰之後,果然帶我向內院走去……」

  唐璇道:「他在沿途之上,囑咐你甚麼話麼?」

  神行柏公保似在回想那人之言,沉吟了片刻,道:「他說雲夫人從未代莊主接見過客人,我見她之後,說話時應該小聲一些,不許驚駭了她。」

  唐璇點點頭,道:「你見過雲夫人麼?」

  柏公保接道:「他帶我穿過了幾重庭院之後,到了內宅,把我讓人一座布設精巧的客室之中,那人就很快地退了出去。」

  唐璇微微一笑,道:「等了一陣,有一個青衣小婢,捧著一個茶盤出來,送一杯香茗給你?」

  柏公保呆了一呆,道:「先生怎麼知道?」

  唐璇道:「這杯茶你沒有喝下?」

  柏公保大聲說道:「一點不錯……」

  唐璇道:「你如服用了那杯香茗,只怕已經難再回來了!」

  柏公保道:「那茶中可有迷藥?」

  唐璇道:「我只是這麼猜想……」他言未盡意,但卻倏然而住。

  歐陽統忽然輕輕歎息一聲,道:「以後的事,怎麼樣了?」

  柏公保道:「正如先生之言,那人退出不久,果然有一個青衣小婢,走了過來,手中托著一個玉盤,盤中放著兩杯香茗。放下香茗之後,一語不發,重又退入內室。」

  他望了唐璇一眼,接道:「當時我心中雖然焦急,但因對方是個小毛丫頭,不便發作,瞪著眼睛看她退入內室,只好再耐心地等下去。哪知這一等,足足等了有大半個時辰之久,仍然毫無動靜,惹得我惱了火,大聲喝叫起來。我這一鬧,鬧出了名堂,喝聲未住,垂簾啟動,由內室走出兩個綠衣小婢,一個全身素衣夫人……」

  歐陽統急急接道:「那夫人何等模樣?」

  柏公保怔了一怔,道:「這個,這個……,她臉上似是蒙著一層白紗,無法看得清楚!」

  唐璇吃了一驚,道:「你再想想看,她臉上可是蒙的白紗麼?」

  柏公保堅決他說道:「一點不錯,戴著一層白紗。」

  唐璇忽然閉上雙目,默然不語,顯然,他正思索一件疑難之事。

  歐陽統道:「以後呢?」

  柏公保道:「她從衣袖之中取出一封書信,交給那身側青衣小婢,又把書信轉交給我。她告訴我,幫主的簡束,她已經看過,一切事情,她都寫在那封信中,叫我將這信親交幫主,而且再三囑咐於我,要珍收這封書信,不能遺失。」

  歐陽統緩緩伸出手去,道:「信呢?」

  柏公保探手人懷,摸出一封密封的函件,雙手平伸,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

  歐陽統目光一瞥那白色封套,道:「好啦,你可休息一下了。」

  柏公保欲言又止,抱拳一禮,轉過身子,大步而去。

  鐵木大師故意別過頭,望著天際一片浮雲,恍似未看到歐陽統手中之信。

  唐璇突然一揮摺扇,道:「幫主。」

  歐陽統正待拆函而閱,聽得唐璇一叫,只好停下手來,說道:「什麼事?」

  唐璇道:「屬下有個不情之求,不知幫主是否能予見允?」

  歐陽統道:「先生有事,儘管請說。」

  唐旋道:「幫主手中之函,可否先給屬下過目一下?」

  此一請求,大大出了歐陽統的意料之外,不禁呆了一呆,道:「這個,這個——」他為難地「這個」了半晌,道:「先生既然一定要看,自無不可,歐陽統對先生,當無可保之密。」緩緩把手中書信遞了過去。

  唐璇接過書信,映著日光一照,說道:「幫主可識得雲夫人的筆跡麼?」

  歐陽統點點頭,默然不語。

  唐璇突然放低了聲音,道:「如若幫主願聽屬下之言,這封信,還是不拆的好。」

  歐陽統道:「為什麼——」

  他忽有所悟地「啊」了一聲,道:「先生可是思慮到這信中有毒麼?」

  唐璇正容說道:「一時之間,屬下還難斷論。但此信對幫主有害無益,屬下卻敢斷言……」突然提高了聲音,叫道:「柏公保。」

  柏公保不愧有神行之名,他迢迢奔了千里行程,精神竟仍然甚好,並未退下休息,只站在側.閉目運氣調息。一聽唐璇呼喚,大步走了過來,欠身說道:「先生有何吩咐?」

  唐璇緩緩把手中書簡遞了過去,說道:「好好保管著這封書簡,無我之命,任何人不得取閱。」

  柏公保怔了一怔,接過書簡,道:「如若幫主要看呢?」

  唐璇突然躬身抱拳一禮,道:「敬請幫主示下!」

  歐陽統輕輕歎息一聲,道:「把我也算在內吧!」

  柏公保應了一聲,重又把那書簡揣入懷中。

  鐵木大師站在一側看得莫名其妙,心中暗暗忖道:「才人多怪僻,也不讓歐陽統拆閱書簡,不知如何用心?」

  歐陽統神色淒傷,沉吟了片刻之後,突然仰臉長長吐一口氣。

  這一口氣,似是吐盡他窩藏在胸中的情懷、憂鬱、頹喪的神情,忽然為之一振,回頭對唐璇說道:「先生,滾龍王的身世,已從先生口中聽出大部。此人留著終是禍害,但他狡猾狠毒,前無古人,今天如錯過了圍殲他的時機,只怕今後難再有這等機會了。」

  唐璇微微歎息一聲道:「剛才動手,我已默察形勢,他經過一段時間之後,似是逐漸體會到奇門九宮陣的變化之機。如若再打一陣工夫,不難被他識破個中奇奧……」

  他微微頓了一頓,道:「我忘了一件事啦,逍遙草廬中年餘相處,他已經學去我胸中十之七八。出奇制勝,一舉而降服於他,並非大難之事,但如給他一段時間體會,恐怕就無法難得住他了。」

  歐陽統道:「除大奸,殺巨惡,自是不必太注重小節。如若我和鐵木大師聯袂出擊,可否能夠迫使他就範呢?」

  唐璇道:「就我所知,他身上暗藏著幾種絕毒的暗器。奇門九宮陣的連環迫攻,使他無法施展出手;如若被他瞧出破綻,或是把他迫急,讓他施展出那絕毒的暗器,只怕今日之局,要鬧個兩敗俱傷。」

  歐陽統道:「就這般放他而去,未免大可惜了。何況先生歸隱在即,今後料敵鬥智之上,窮家幫已經輸人一籌了。」

  唐璇沉吟了一陣,道:「幫主但請放心,滾龍王一日不除,在下就一日不離窮家幫。」

  歐陽統轉彎抹角,無非就是想引出唐璇這一句話。當下喜極忘形,抱拳一個長揖,道:「歐陽統代我窮家幫上下三代,向先生致謝。」

  唐璇撲身拜倒,道:「幫主如此垂愛,叫我如何敢當!」

  歐陽統伸手挽起唐璇,雙目中淚光濡濡欲滴他說道:「窮家幫能有今日,完全是先生所賜,十年相處,歐陽統早已視先生如我雙目雙臂,如若先生一走,歐陽統就手目具失了……」

  唐璇道:「幫主言重了。」

  只聽一陣噗噗通通之聲,四十八傑盡都對唐璇跪了下去,齊聲說道:「先生允留窮家幫,實是我等之福!」

  歐陽統握著唐璇一隻手,搖撼著說道:「滾龍王除了之後,歐陽統定當和先生一同歸隱,過幾年清靜的生活。」

  唐璇一揮摺扇,低聲喝道:「你們快些起來吧。」

  鐵木大師突然合掌當胸,說道:「老衲為我武林同道請命,極感謝先生應允留在窮家幫。」

  唐璇急急欠身還了一禮,道:「一介寒儒,怎敢當老禪師這等頌獎。」

  四十八傑隨著唐璇揮出的摺扇,一齊站起了身子。

  唐璇仰臉望望天色,道:「從現在開始,滾龍王已把咱們窮家幫看成了眼中之釘,中原武林道上,即將掀起一場血雨腥風的惡戰。十日之內,滾龍王必將調集他屬下的高手,和咱們窮家幫決一死戰。」

  他的語氣十分肯定,不知是否有意給鐵木大師聽。

  歐陽統忽然一皺眉頭,道:「那滾龍王,是一位氣度很小的人麼?」

  唐璇點頭說道:「他是個氣量狹窄、心地陰沉的人。在目前他決不肯忍受任何挫折,略受小挫,必將全力報復。但如他自知不能抵抗對方之時,卻又將蟄伏不動,等待機會。眼下還是他全盛的時期,『滾龍王』三個字,已在江湖上建立起神秘的權威。今日受挫事小,揭穿他來歷事大、同時他也將發現目下和他正面為敵的,並非九大門派中人,而是咱們窮家幫……」

  鐵木大師接道:「滾龍王志在謀圖我武林同道,拒抗強敵,並非貴幫一幫之責。老衲原來要趕回少林寺請命掌門方丈,但此刻主意又變,決心留此,受命先生的遣調,以拒強敵。」

  唐璇笑道:「滾龍王武功詭奇,身兼各家之長,除了老禪師和敝幫主這等武功,尚可抵拒一時之外,只怕難有幾人能夠和他頷頑。老禪師志願留此,在下感激不盡,但若有誤貴寺中事,那就大可不必了……」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在下倒有一個兩全其美之法:大師在武林中的身份、享譽,都極崇高,留此除了抗拒強敵之外,且可調和各大門派中的高手的衝突。據在下接收的各處訊報,似是各大門派,都派高手,趕來中原,這一點倒是叫在下想它不透!」

  鐵木大師道:「他們可是為追查那滾龍王的形蹤而來麼?」

  唐璇笑道:「滾龍王形跡詭秘,化身多種,他的形蹤,決非一般人可以察覺……」

  「他忽然輕輕歎息一聲,道:「這些人不約而同地趕來中原,已使人百思不解;更奇怪的是這些人似乎都想把自己神秘起來,盡量不讓人發覺行蹤。每人的舉動,都是鬼鬼祟祟,叫人無法測透他們在耍的什麼花槍。」

  鐵木大師道:「有這等事?」

  唐璇淡然一笑,道:「除了各大門派之外.尚有很多平常難得在江湖上露臉的人,也紛紛趕來中原。因此,目下中原道上,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鐵木大師陷入了沉思之中,沉忖了良久,似是仍然想不出原因來,只好抬頭問道:「先生的論斷呢?」

  唐璇道:「這般人來得太過突然,一時之間,誰也不能預測出原因何在。但蛛絲馬跡,亦非毫無跡象可尋。以在下的論測,當是那滾龍王預作的安排。」

  鐵木大師奇道:「滾龍王預作的安排?」

  唐璇道:「不錯,滾龍王只需放出一種傳言,或是指令他派潛各大門派中人,設作一套說詞,就不難掀成這一片混亂之局。」忽然仰天大笑了一陣,接道:「他唯一失策之處,就是未料到我在窮家幫中,準備了十年歲月。」

  鐵木搖頭說道:「老衲還是想不到,設作何樣一套說詞,才能使各大門派,都遣人趕來此地?」

  唐璇道:「在下舉一個事例出來,大師就不難明白了。」

  鐵木大師道:「願聞高見。」

  唐璇道:「如若你們少林中一位弟子,告訴你他發現了傳誦於江湖的三寶的下落,不知老禪師如何處理?」

  鐵木大師若有所悟地「啊」了一聲,道:「如以老衲在少林寺中的身份而論,一面派人請命於掌門方丈,一面輕騎下山,追查那三寶下落。」

  唐璇微微一笑,道:「滾龍王的計謀,決非如此單純,他必將設法安排一場使各大門派自相火拚之局。」

  鐵木合掌欠身宣了一聲佛號,道:「先生的才思議論,字字的知卓見,句句叫人心折。」

  唐璇道:「因此,在下勸請老禪師留在此地,以大師在武林的身份,調和各大門派中人的衝突。」

  鐵木大師目光一掠歐陽統道:「歐陽幫主的聲譽,隆過於老衲何止十倍……」

  唐璇接口笑道:「想那滾龍王安排下這場混亂的大局,其主要用心,還在對付我們窮家幫了。」

  鐵木大師道:「老衲從命就是。」

  唐璇仰臉望望天色道:「咱們也該走了。」

  歐陽統道:「哪裡未呢?」

  唐璇笑道:「我已預定了他會分之處,三路對敵之兵,不知哪一路有些收穫?」

  鐵木大師道:「咱們這一路是勝是敗呢?四五十人,還困不住人家三個。」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道:「武功相搏上平分秋色,智謀料敵上略勝一籌。但這一戰未能生縛滾龍王,錯在唐某一人身上。」

  鐵木大師道:「先生還這般引咎,老衲更覺慚愧了。」黯然一笑,垂下了頭去。

  唐璇淡淡一笑,道:「老禪師請恕我直言,武功相搏上只怕老禪師和敝幫的幫主,都難以是他的敵手,是以在下並未預計在大師和敝幫幫主在武功之上勝他。寄望於制敵的機會,還是奇門九宮陣,倒是那臉色枯黃少年的武功大大出了料想之外……」

  鐵木大師點頭說道:「他的功力,雖不似滾龍王那等深厚,但在靈變之上,實在不輸於滾龍王。」

  唐璇道:「如不是那面色枯黃的少年武功過強,滾龍王決不致有時間默查奇門九宮陣的變化,當他尚未看出奧妙之時,已為陣勢的威力所制……」

  他長長吁一口氣,自譴自責地接道:「我早該知道那少年的武功,異常高強的,但仍然掉以輕心,致落下今日之敗……」

  歐陽統慰道:「先生不用自責,今日一戰中,咱們並未落敗,至低限度,揭開了滾龍王神秘的一角,也挫了他的凶焰。」

  唐璇道:「但也提高了他的警覺,造成武林中一次浩劫。」

  鐵木大師道:「天數使然,非人力可能挽回。先生允留江湖,已經是我武林同道之福了。」

  唐璇抬頭望望天色,道:「咱們不宜在此地停留了。」

  他突然放低了聲音,除了歐陽統和鐵木大師之外,再也無人聽到他說的什麼了。

  且說那青袍人衝開了奇門九宮陣,帶著連雪嬌、上官琦,一直向正南行去。

  連雪嬌看他奔行的方向,異常荒涼,又非來路,心中甚感懷疑,但又不敢多問。

  她經年長隨滾龍王,對他性格已有些瞭然,心中暗代上官琦擔起憂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47:47

  她開始忖思,今日險局,如若滾龍王不願把今小挫之事,傳揚出去,極可能殺自己和上官琦,以滅傳言之口。

  忖思之間,青袍人忽然停下了腳步。

  連雪嬌抬頭望去,原來停身在一座十分荒涼、陰森的亂墳中。

  青袍人冷肅的目光,一瞥連雪嬌,道:「孩子,我待你如何?」

  連雪嬌道:「親情如海。」

  青袍人裂嘴一笑,道:「很好,你就動手挖個坑吧。」

  連雪嬌呆了一呆,道:「女兒手中寸鐵皆無,如何動手呢?」

  青袍人道:「你如運集真氣,力貫兩臂,用雙手挖掘,豈不一樣??」

  連雪嬌道:「女兒遵命。」緩緩伸出一隻纖巧嫩白的玉手,月光映照之下,只見白中透紅,十指尖尖,當真是極盡纖巧玲瑰之勝。

  她自借自憐地歎口氣,緩緩提聚了真氣,貫注在雙臂之上。

  那嫩白纖巧的十指,登時變成一片血紅,較平常粗脹了一倍。

  青袍人讚道:「你的武功,似是又較前長進了甚多,想是在閔府之中,仍未間斷練習。」

  連雪嬌淒涼一笑,道:「義父說的是。只是這幾年中,未能常在義父身側,少學了甚多絕技。」

  青袍人道:「你已經學得很多了……」微微一頓,接道:「快些挖吧!」

  連雪嬌雙手揮動,依言在地上挖掘起來。

  這是一片砂石混合的土地,雖不怎麼堅硬,但那尖稜的砂石,有如刀鋒一般的銳利。連雪嬌雖已運集真氣,但仍被那尖稜的石子劃破了幾處血口,鮮血淋漓,但傷口卻被砂土所彌。

  她希望由雙手的破傷,能得到義父一些同情、憐惜,緩緩抬起頭來,道:「女兒的雙手被石子劃破了!」

  青袍人「唔」了一聲,道:「還好,如若傷到經脈,只怕你已因失血過多暈了過去。」

  連雪嬌道:「義父說的是。」這一句話似是用了她全身的氣力,才說了出來。每一個字中,都充滿著無比的辛酸和傷痛。

  她迅快地垂下頭去,雙手交替揮動,顯然,她希望借急快的工作效率,掩飾她內心的傷痛和神色間的憤感。

  她開始暗自分析當前的處境的形勢,充滿著凶險和死亡……

  她後悔為什麼不早把解藥交給上官琦服用下去。如若上官琦服過了解藥,此時此地合兩人之力,還可以作一次最後的反抗。雖然未必能逃過義父的毒手,但如搏鬥能驚動窮家幫的人,那就可得到生機。

  她素知義父的陰險多疑,是以一直不敢抬一下頭和停一下工作的雙手。

  不大工夫,已然挖掘成一個三尺深淺、四尺長短、二尺寬窄的土坑。

  原來那一眉砂石之下的都是松浮的黃土,是以愈到後來,她工作的速度和成效愈大。

  只聽那青袍人陰沉他說道:「好啦,你可以停下來,休息休息。」

  連雪嬌停下手來,緩緩站起了身子,退後了兩步,站在上官琦的身側。

  青袍人仰臉望著天際,說道:「孩子,你要那人躺在這土坑之中,填上砂石,把他活埋了吧!」

  連雪嬌似是早已預料到青袍人要這般說,是以毫無驚愕之感。回頭望了上官琦一眼,低聲問道:「他的神志雖然受制,但如讓他自動倒臥坑中,不知他會不會聽?」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你要他走近我的身邊來。」

  連雪嬌疾快地向後退了兩步,低聲喝道:「過去。」

  上官琦茫然一笑,慢步走了過去。

  青袍人暗中運集了真力,緩緩地舉起了右掌。

  只要上官琦一走近那土坑邊緣,他即將一掌劈去。

  連雪嬌忽然生出一種唇亡齒寒之感,上官琦如被那青袍人一掌震斃後,死亡立刻就可能降臨到自己頭上。

  一種潛在求生的慾望,激發了她反抗的意志,突然大聲地喝道:「義父!」

  那青袍人似未料到,她敢這般疾言厲色的對自己說話,不禁微微一怔,道:「你可是發了瘋麼?」

  連雪嬌已料定了今日難逃死亡之運,反抗的意志極為堅強,當下反唇相譏道:「女兒不發瘋,只怕也活不過今日了。」

  青袍人緩緩放下右手,道:「單憑你這一句話,就該立時處死。」

  連雪嬌道:「如若義父不念咱們一場父女情意,女兒也不願甘心受戮。」

  青袍人冷冷笑一聲,道:「我不信你敢反抗。」

  連雪嬌道:「義父步步相逼,女兒已退無可退……」

  她突然長長歎一口氣,滿臉泛現出乞求之色,接道:「如若義父願放我一條生路,女兒願隱名埋姓,遁跡深山,亦不再在江湖之上出現。」

  青袍人道:「好啊,你竟敢和我討價還價起來了!」

  連雪嬌突然纖手一招,尖聲叫道:「回來。」

  上官琦返身一躍,落到了連雪嬌的身側。

  她早已有了準備,迅快地從懷中摸出一粒丹藥,投入上官琦的口中。

  青袍人一生之中,從未想到過自己的屬下,竟然敢反叛於他,一時之間,竟然呆在當地,良久之後,才縱聲而笑道:「你幾位妹妹說的不錯,我該早殺了伽……」

  連雪嬌道:「窮家幫中之人,離此不遠,我如大聲呼叫.很可能招來他們出手相援……」她目光一掠上官琦,接道:「他已服用下解藥,在片刻工夫之內,他即將恢復神智。」

  青袍人雙目中充滿著殺機,道:「我現在再給你一盞熱茶的時間考慮,是束手就死呢,還是決心件逆於我?」

  連雪嬌只覺他每一個字,都如鐵錘一般地敲打在自己心上,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青袍人兩道冷峻的目光,緩緩由上官琦、連雪嬌的臉上掠過,接道:「你仔細地想一想,有幾個背叛我的人,不是身受慘刑而死?念我們一場父女之情,我已經對你格外施恩了……」

  他突然抬頭來望著天際,道:「你不是很喜歡他麼?論他的武功,也確實值得生同羅帳,死同穴。一個人,不論男女,能和他的心愛之人,同葬一穴,那該是一件何等歡樂之事……」

  他的聲音,充滿慈和,一聲聲死亡的召喚,是那樣動人心弦。

  連雪嬌似是被他說得有些動心,不自覺地把目光投注到那土坑之中。

  只聽那青袍人低沉的聲音,重又傳了過來,道:「此刻你只要在他背後『命門穴』上,重重地拍上一掌,立時可以使他安靜地躺在這土坑之中。你再以身相殉,和他並肩而臥,我將為你們埋覆上砂土。」

  連雪嬌突然抬起頭,滾下來兩行清淚,接道:「義父說得不錯。」

  青袍人道:「咱們總算父女一場,豈能毫無情意?我實在不忍出手殺你……」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但此刻的形勢,已成了勢難兩全之局。」

  連雪嬌臉色一變,道:「好吧,反正我也難以逃得過你的毒手;與其被你殺掉,倒不如我自絕的好。」

  目光一轉,投注到上官琦的臉上,淒涼一笑道:「咱們一起死吧!」緩緩舉起右掌。

  這當兒,突然響起了一聲長嘯,一條人影,疾如流矢般劃空而來。倏忽之間,已到兩人的身前。

  只聽那人影大聲喝道:「不要動我大哥!」

  連雪嬌回頭望去,只見一個似人似猿之人,橫擋上官琦的身前。

  青袍人似是為這人奇快的來勢,心頭一震,微微一怔,才道:「你是什麼人?」

  來人正是袁孝。他雖已可聽懂甚多人言,但口齒尚未能運用自如;心中雖是明白,但卻講不清楚,當下重重地咳了一聲,道:「他是我的大哥,我是他的兄弟……」

  他自認這幾句話,講得已十分清楚,但別人聽來,卻仍是有些不大明白。

  青袍人冷哼一聲,道:「你的大哥怎麼樣?」

  袁孝道:「我的大哥,不許任何人動他一下。」翻腕從背上取出一管竹蕭,放在口中吹了起來。

  青袍人一聽之下,立時辨出這聲音極是耳熟,似是在哪裡聽過。

  只見他一雙圓圓的大眼睛凝注在上官琦的臉上,口中吹起的簫聲,愈發緊急。

  青袍人突然施展千里傳音的工夫,對連雪嬌道:「嬌兒,你運集起所有的功力,點中他身後『命門穴』,可免你一死。」

  因為和袁孝相距在五尺以上,而且又是對面而立,如若他有行動,勢必要被袁孝發覺,連雪嬌就在他的身後不遠之處,只要一伸右臂,立時可遍及他全身各大要穴。

  連雪嬌聽到那簫聲之後,有些迷亂的神志,突然地清醒過來。

  她年齡雖然不大,但飽經憂患,心機甚深,故意提高了聲音,說道:「義父可是要殺死他麼?」

  那閉目而立的上官琦突然睜開了雙目,兩道炯炯的神光,掠過袁孝,投注在連雪嬌的臉上,雙眉不停地聳動,似是在逐漸恢復神志記憶

  袁孝突然收了竹蕭,喜道:「大哥。」

  只聽連雪嬌急急叫:「快閃開去。」

  袁孝一聽那呼叫之聲,突然一把抱住了上官琦,橫向旁側讓開三尺。

  一股凌厲的指風,疾由他身側衝過,如非連雪嬌呼叫及時,兩人勢非為那指風掃中不可。

  青袍人冷哼一聲,道:「好啊,你當真敢背叛我了!」

  連雪嬌淒然一笑,道:「不論我是否背叛義父,但我已難得義父見容……」

  她一瞥上官琦,接道:「義父常常相授默察敵我形勢、機微。當前之情,甚是明顯,只有我們三人合力聯手,或可有一分生存之望。」

  上官琦似是已恢復了所有記憶,低聲喝:「兄弟,快放開我!」

  袁孝依言鬆開手臂。

  上官琦兩道眼神凝注在那青袍人的臉上,道:「咱們見過面麼?」

  青袍人也似被他這一句相問之言,觸及起什麼回憶,緩緩點頭,答道:「不錯,我們好像見過……」

  他微一停頓之後,又道:「凡是和我面善之人,大都作過我掌下遊魂!」

  上官琦忽然一跳而起,道:「我想起來了,你就是把我打入千丈絕壑的青衣人了……」

  青袍人突然冷哼一聲,一晃身直欺過來。

  只聽袁孝大聲喝道:「不要碰我大哥。」右臂一揮,直掃過來。

  青袍人冷笑一聲,攻向上官琦的右手不變,左臂暗運真力,橫裡一推,迎向袁孝的右臂。他行氣似珠,運勁若鋼,原想在這一擊之下,震斷袁孝的手臂,哪知一觸,但覺對方手臂,堅逾精鋼,竟是發毫無傷,心頭大生驚駭,暗暗忖道:「看不出這似猿似人之物,竟然有著這般深厚的內力。」

  青袍人被迫退三四尺後,才穩住疾退之勢,運功反擊,倏然之間,連續拍出五掌。

  這一陣急快的反擊,不但把袁孝交迫得攻勢擋住,且由劣勢,變為優勢。

  只聽袁孝長嘯一聲,雙手齊出,連環攻擊過來。

  青袍人一失神,已被袁孝搶去先機,一輪急攻,竟把青袍人迫退了兩三步遠。

  連雪嬌已暗中提聚真氣,準備隨時出手相救袁孝。因為在她的生命過程,從未見到過有人能和滾龍王單打獨鬥個半斤八兩,不分勝負。

  袁孝打得性起,清嘯一聲,縱身而起,懸空打了一個轉,頭下腳上地迫向那青袍人撲了過去。

  青袍人右掌突然一抬擊出,掌心硬和袁孝毛茸茸的右手相觸。

  這一掌他存心把袁孝毀傷在強猛的內力之下,蓄集在掌心的內勁,突地一併推出。

  袁孝懸空的身子,被這股強猛的內勁一震,人如斷線風箏一般,直向空中飛去。

  上官琦吃了一驚,身子一橫,攔住了青袍人,一語不發,揮掌擊去。

  青袍人一掌震飛了袁孝,心中似是異常高興,右手驕指一點,迫得上官琦自行收回了招數,左手忽然橫裡擊出,遙發一股掌力,擊向連雪嬌。

  連雪嬌自見袁孝被青袍人震飛之後,早已想出手幫助上官琦,免得上官琦受傷之後,餘下她一個人,更是無法拒敵。此刻一見青袍人掌力劈來,立時雙掌平胸,一齊推出。

  上官琦突然全力發出一拳,攻襲側背,迫得那青袍人不得不揮掌硬接,右掌平伸,接下一拳。

  由於上官琦及時出手,迫得那青袍人分出一半實力拒敵,原本推向連雪嬌的內力,減少甚多。

  只聽兩聲蓬蓬輕震,上官琦、連雪嬌同時後退一步。

  這青袍人的功力,深厚無比,雖然分拒左右強敵的夾擊,仍然佔盡上風。上官琦、連雪嬌都被他強勁的內力,震得有些半身麻木,腕骨如折,如若對方不是把內力分拒兩面強敵,集中全力擊向一人,勢非被當場擊斃不可。

  兩人雖未受傷,但在未經運氣調息之前,已無再戰之能。

  這時,只要那青袍人及時再發一掌,兩人都將要傷在那青袍人的掌下。幸得袁孝及時而到,揮手一拳,當胸擊去。

  青袍人雙目中神光閃動,滿是殺機,冷笑一聲,道:「當世武林高手,能接得我這一掌的人,我必要殺他而後甘心。你既能接得我這一掌,今日就別想生離此地了。」說話之間,拳腳並出,剎那間掌影飄飄,攻襲之處,盡都是足以置人死命的要害大穴。

  袁孝憑仗天賦的強健體魄和精妙的招術,硬架巧封,竟然支持二十餘合之多。

  但二十合後卻被那青袍人綿連的奇攻,迫得有些手忙腳亂,應接不暇。

  忽聽那青袍人冷哼一聲,突然暴退五尺。

  袁孝卻呆呆地靜站原地不動。

  上官琦看出情形不對,縱身一躍,直飛過去,急急叫道:「袁兄弟。」

  袁孝凝呆的雙目,緩緩移注到上官琦的臉上,茫然一笑,張嘴噴出一口鮮血,倒跌在地上。

  上官琦吃了一驚,伸手向袁孝抓去。

  手指將要觸到袁孝的衣服之時,心中突然一動,右手又疾快地縮了回來。

  轉臉望去,只見那青袍人微閉雙目而立。

  連雪嬌急步走了過來,低聲對上官琦道:「你兄弟受傷很重。」

  上官琦點點頭,高聲對那青袍人道:「你可也是受了傷麼?」

  青袍人雙目突然一睜,冷笑一聲,說道:「你是自絕呢,還是要我動手……」

  話聲初起,掌勢已迎胸拍到。

  上官琦知他內力深厚,遠非自己能敵,不敢硬接對方的掌勢,食、中二指一驕「畫龍點睛」,直向青袍人脈穴之上戳去。

  青袍人右腕一挫,收回掌勢,左手「分花拂柳」,平胸掃來。

  上官琦雙拳齊出,爭取主動,倏忽之間,連攻五拳四腳。

  那青袍人突然間,卻變得不肯還手,只一味封解上官琦攻來的拳招。

  連雪嬌站在一側觀戰,粉臉上神情屢變,似是正在思索難題。

  青袍人一面閃避著上官琦的攻襲之勢,一面卻留心地查看著上官琦的拳路,似是要從他的拳腳招數中,尋找出一點失去的記憶。

  連雪嬌經過了一番深思之後,突然轉過身子,急急走到袁孝的身側,一把抱了起來。

  她手中早已握著一顆丹藥,迅快地投入袁孝的口中,然後放開了袁孝,疾快地轉回到適才停身之地。

  青袍人的全副精神,仍然貫注在上官琦拳腳之上,眼中疑光閃閃,似是從他的拳腳招數中,懷念起一位故人。

  連雪嬌暗暗鬆一口氣,回目相望著兩人動手的情形。

  忽見那青袍人身子一側,疾快地向後退開三尺,道:「住手。」

  上官琦依言停下了手,道:「什麼事?」

  青袍人目光移注到連雪嬌的臉上,道:「嬌兒,他可已神智盡復麼廣

  連雪嬌道:「完全恢復了。」

  青袍人兩道冷峻目光,一瞥躺在地上的袁孝,迅快地投注到上官琦的臉上,道:「你的武功,和那半人半猿之人手法,甚多相同之處,可是同為一師相授麼?」

  上官琦道:「是又怎麼?」

  青袍人突然把目光投注遙遠的天際,道:「你如能告訴我,那傳授你武功之人現在何處,今日之戰,我將放你們一條生路。」

  上官琦神智恢復之後,立時感到身體的虧損甚大,四肢疲乏,內力虛薄,動手幾招,拳掌上酥軟無力。自知這一戰凶多吉少,除非已存下必死之心,必須智取,一面暗中運氣調息,心中暗思拒敵之策,口中卻答道:「你可認識他麼?」

  青袍人道:「天下武林中有名之人,我大都叫得出來,但他們認得我的人,那卻是絕無僅有了。你只要能講出他的形狀,我就能指出他的姓名。」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一言說出恩師形貌,說不定他會有對恩師不利的舉動,倒不如騙他一騙,給他個難測高深,我也好借這段時間,盡量調息體力。」心念一轉,故作冷笑,道:「我那授藝之師,絕少在人世之間露面,只怕告訴了你,你也不會認識。」

  青袍人道:「有這等事,你且說出來聽聽吧。」

  上官琦隨口胡扯,哪知對方竟然當真地句句釘問,暗道:「糟糕,我生平之中甚少扯謊,只怕說得牛頭不對馬嘴,被人家當面揭穿。」心中一急,忽然想起在那雲霧鐐繞的山谷密洞中,見過的那兩具屍體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50:14

第五十二章 簫聲悠悠


  那神秘的地方,恐怖的經歷,一直在上官琦潛意識中,留下了深刻印象。是以在那青袍人緊迫的釘問之下,腦際中清晰地泛現出那段經過。

  他仰起臉來,望著藍天上飄浮的幾片白雲,緩緩他說道:「授我藝業之人……」他素來不善謊言,話至此處,忽然覺著一陣不安,倏然住口。

  青袍人兩道目光,一直緊緊盯住在上官琦的臉上。他閱歷豐富,一直在默查上官琦的神情變化,怕為對方故弄狡計所騙。上官琦不安之色,誤認他為洩露師門行蹤而不安,心中疑念大消,當下接道:「我雖然殺人無數,以毒辣威懾武林,但生平之中,從未毀過承諾之言。你只要說出你師父形貌,今日決不傷害你們。」

  上宮琦回目望去,只見連雪嬌雙目中無限渴望之色,說道:「你快些說吧,我義父承諾之事,向來是言出必踐。」

  青袍人冷哼一聲,道:「你也妄想在我放生之內麼?」

  上官琦心中一動,正容說道:「你如不答應放她與我們同行,在下縱然戰死當場,也不願說出師父形貌。」

  青袍人沉思了片刻,目光一掠連雪嬌道:「便宜了你這個丫頭……」目光轉注到上官琦臉上,接道:「你說吧!」

  上官琦道:「在下還有一個條件,你答應後,我才肯說。」

  青袍人道:「什麼條件?」

  上官琦道:「我只能說出形貌,但你不能問他的藏身之處。」

  青袍人冷笑一聲,欲待發作,但卻略一忖思之後,道:「我答應你。」

  上官琦道:「授我武功之人,並非一人。」

  青袍人目光稜芒一閃,道:「不是一人,難道是兩個不成?」

  上官琦道:「一男一女。」

  青袍人道:「他們可是夫婦?」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那洞中兩具屍體陳放之情形,有些不像夫婦,立時搖頭答道:「不是。」

  青袍人道:「那是兄妹之情了?」

  上官琦暗道:「不管他們是不是兄妹,稱他們作兄妹,也不算大錯。」一面忖思,一面點頭作答。

  青袍人道:「那男女二人的長相呢?」

  上官琦道:「他們對我雖有師徒之情、授藝之恩,但卻無師徒的名份……」

  青袍人道:「可是他們不能收授弟子麼?」

  上官琦正感無法圓謊,一聽青袍人代他說了出來,趕忙點頭說道:「不錯。」

  青袍人道:「那男的看去四十上下,女的不過三十許人,對麼?」

  上官琦點點頭,默然不語。

  那日他在山洞匆匆一見,對兩具屍體的衣著、形態,雖然留下了甚深的印象,但對兩人的年齡,卻是記憶不清。是以那青袍人如數家珍般侃侃而談,上官琦也就索性不住地點頭承認。

  青袍人突然提高了聲音,問道:「這兩人可都是在白馬山中麼?」

  上官琦道:「咱們事先已經說好,我不告訴你他們居留之地。」

  青袍人冷笑一聲,道:「他們穿的什麼衣服呢?」

  此言一出,立時觸起了上官琦的回憶,想到兩人死亡的慘狀,不禁長長一歎。

  只聽一聲低嘯,那倒臥在地上的袁孝,突然站了起來。

  青袍人目光一瞥袁孝,罵道:「好長的命啊!」

  上官琦回顧了袁孝一眼,答道:「兩位授業長輩,衣著和常人一般。」

  青袍人冷笑一聲,道:「如非兩人救你,我把你打下懸崖,早已跌得粉身碎骨了。」

  上官琦正待答話,忽然心中一動,暗道:「我如果承認是那兩人所救,無異告訴了他兩人的停屍之地。」當下重重地咳了一「聲,道:「咱們要談的事,都己說完了,我們也要走了。」

  青袍人突然把目光凝注到連雪嬌的臉上,道:「嬌兒,你過來!」

  連雪嬌呆了一呆,緩步走了過去。

  青袍人施展千里傳音之術,說道:「你當真要背叛於我麼?」

  連雪嬌道:「女兒,女兒……」她心中惶急,「女兒」了半天,也「女兒」不出個所以然來。

  青袍人道:「現在,你有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了……」

  他微微一頓,接道:「你該很明白,我如決心要殺害你們,你們無法活過今夜子時。」

  連雪嬌道:「女兒感謝義父手下留情之恩。」

  青袍人道:「你現在可以和他兩人走在一起,但每到一處,必須留下路標暗記,明白麼?」

  連雪嬌道:「女兒記下了。」

  青袍人道:「記下了就好,你走吧!」

  連雪嬌緩緩轉過身子,正待舉步而行,忽覺右臂一麻,立時花容變色。

  回頭望去,只見那青袍人已然掉頭而去,不禁高聲叫道:「父王請留片刻,女兒有事請命。」

  遙遙地傳過青袍人的聲音,道:「你放心去吧,只要聽我的話去做,自會有人按時給你送上解藥……」他去勢迅快,話未完,人蹤已失。

  上官琦回頭望了連雪嬌一眼,也不知對她是氣是恨,搖搖頭,歎息一聲,走到袁孝身側,蹲了下去,說道:「袁兄弟,你傷得很重麼?」

  袁孝緩緩抬起頭來,道:「那青袍人走了麼?」

  上官琦道:「走啦!」

  袁孝慢慢地坐起了身子,指著連雪嬌道:「那女人給了我一粒藥吃。」他心地純厚,對人施恩之事,一直唸唸在心。

  上官琦回顧了連雪嬌一眼,道:「真不知該把她當敵當友?」

  連雪嬌突然轉過身子,慢步走了過來,道:「敵友之分,由你決定。如若你們不願和我同行,我就立時告別。」

  上官琦道:「你要到哪裡去?」

  連雪嬌道:「不用你管,我從小就一個人孤獨而生,長大也是孤獨地活著,我什麼都不怕……」

  上官琦道:「只是怕那青袍人?」

  連雪嬌挺了一挺,道:「他對我有教養之恩、義父之情,自然是要怕他。」

  上官琦微一沉吟,道:「想到你對我施用迷藥之事,心中就忿恨難平。」

  連雪嬌道:「早知你一點也不感激我,決不會給你解藥吃了。」

  袁孝見兩人要吵了起來,趕忙接口說道:「這女人很好,很好……」他原想說連雪嬌對他的救命之恩,但口齒不靈,詞不達意。

  上官琦和他相處日久,最是瞭解他的心意,當下點頭說道:「我知道,你快些閉目調息一陣,咱們要快些走了。」

  袁孝閃動了兩下圓圓的金睛,依言運氣調息。

  上官琦回頭望去,只見連雪嬌也正瞪著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向他望來。四目相對,彼此都為之呆了一呆,彼此又都欲言又止。

  連雪嬌忽然轉過身去,說道:「你那兄弟調息好後,趕快離此。」

  上官琦道:「你不跟我們走麼?」

  連雪嬌道:「不行,我如跟著你們,你們永遠擺脫不了我義父的追蹤、監視。何況我已身中了絕毒的暗器,十二時辰之內,就要發作了。」

  她背對上官琦而立,是以只聽聲音,卻是難見她臉上的神情。

  上官琦道:「你既然知道了,為什麼不早些想法子療治呢?」

  連雪嬌道:「除了我義父之外,當今之世,不知哪一個人還有療治此傷之能?」

  上官琦道:「你受的什麼傷?」

  連雪嬌道:「附骨毒針!」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只聽這暗器的名字,就使人感覺到它的邪毒兇惡。」

  連雪嬌道:「凡是我義父倚重之臣,大都身上中有附骨毒針,只是有些人不知道罷了。」

  上官琦亦覺著自己無能相救,不再追問毒針之事,扶著袁孝說道:「我們走了,姑娘保重。」

  他忽然覺著和此女同行,只怕無法擺脫滾龍王的眼線,故不願和她結伴同行。

  連雪嬌笑道:「你很聰明,不同我結伴而行,或可隱秘行蹤。」

  上官琦一拱手,道:「我被你迷藥亂神,渾渾噩噩地過了很多時光。」

  連雪嬌道:「解鈴繫鈴,不是我冒萬死給你服用下解毒藥物,至今你仍然是渾無所知。」

  上官琦道:「大丈夫記恩不記怨,我不再追究被你施用迷藥毒迷於我之事。」

  連雪嬌道:「江湖上恩怨糾結,有時間,實無法辨清敵友,但一個人……」話到此處,倏然改口,道:「有人來了,咱們快躲起來。」

  上官琦道:「朗朗乾坤之下,自是難免途有行人,為什麼要躲起來呢?」

  連雪嬌道:「此時情形不同,何況這是條荒僻的小徑……」說話之間,當先隱入草叢之中。

  上宮琦雖然口中反對,但心中卻也預感到此時此地,來人決非一般行路之人,拉著袁孝,隱入草叢之中。

  三人剛剛藏好身子,四匹快馬,風馳電掣而到。

  當先一人年約五旬,黑髯垂胸,目閃稜芒。一望之下,即知是身負上乘武功的內家高手,另外三人一色的藍色勁裝,薄底快靴,背上分背著各種不同的兵刃。

  上官琦偷眼望去,只見連雪嬌雙目神凝,似是極注意那胸垂黑髯之人。

  長髯人縱目四顧良久,突然放聲大笑道:「好地方,好地方。」

  三個藍衣大漢,卻是凜然而立,不敢妄發一言。只聽那長髯人道:「給我紙筆。」

  立時有一個藍衣大漢,從馬鞍袋中,取出紙筆,遞了過去。

  長髯人臉上的笑容,忽然斂失,似是突然發現了什麼驚異之事,目光一直游轉於東、南兩方,默然不語。

  那藍衣人手中捧著紙筆,但又不敢出言相催,只好拉著架子,呆站不動。

  足足有一頓飯工夫,那黑髯人,臉上笑容復現,一揮手,道:「擺起畫案。」

  另兩個藍衣大漢一齊開始行動,從馬背之上,取下幾根木條,和一個折疊起的桌面,迅快地合對一起,立刻搭成了一張長形的桌子。

  那捧著紙筆的大漢,迅快把紙筆墨硯放好,又從馬鞍後,取下一個可以合折的木椅,放在那黑髯人的身後。

  上官琦看得大是奇怪,暗暗忖道:「這地方既無挺拔的山峰,又無小橋流水、煙村人家,觸目一片荒涼,這人不知要畫些什麼?」

  偷眼望去,只見連雪嬌凝目相視,全神貫注,似是看得十分用心。

  袁孝卻仰臥在草叢中,仰臉望天,若有所思,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

  只見那黑髯人隨手揮毫,極快地畫了一陣之後,突然停了下來,然後仰臉思索了一陣再畫,足足有一頓飯工夫之久,才算畫好。

  上官琦雖然急欲一看他畫些什麼,又怕驚動了對方,是以始終不敢探頭張望。

  三個藍衣大漢,極快地收好畫案筆墨,小心翼翼地把那圖畫收好,縱身上馬,護著那長髯人風馳而去。

  上官琦眼看幾人去後,長長吁一口氣,站起身來,說道:「袁兄弟,咱們走啦!」

  他連喚數聲,不聞袁孝相應,只道袁孝受傷甚重,暈了過去,心頭大生震駭。回頭望去,只見袁孝雙目圓睜,望著天空,臉上笑容綻開,似是他心中正有著無比的歡愉。

  他自和袁孝相識以來,從未見過他有過像今日這般的歡樂的神情,一時之間,倒是不忍叫他。

  耳際草聲悉索,連雪嬌緩緩地走近身側。

  上官琦暗提真氣戒備,表面之上,卻仍然保持鎮靜的神情,凝目相視,默不作聲。

  連雪嬌冷然一笑,道:「你緊張什麼?」

  上官琦道:「一次被蛇咬,三年怕井繩,我怕你再用迷藥迷了我。」

  連雪嬌道:「我如想暗算你們,你縱然全神戒備,也是難以防到。」

  上官琦道:「我如和袁兄弟合力對付你,不出百招,定讓你血濺五步。」

  連雪嬌咯咯一陣嬌笑道:「可惜當今之世,我只怕兩個人。除了那兩人之外.縱是刀劍架在肩頭上,我也有信心履險如夷。」

  上官琦道:「一個是你那義父滾龍王了?」

  連雪嬌道:「不錯,還有一個你可知道是誰麼?」

  上官琦道:「反正不是我們兄弟了。」

  連雪嬌道:「雖然不是你們兄弟,但卻就在你們兄弟左近。」

  上官琦吃了一驚,不自禁地四外望去。只覺右腕一緊,腕穴已被人扣住。

  耳際響起了連雪嬌咯咯的笑聲,道:「你的江湖經驗太差了。」

  上官琦冷冷接道:「狡謀暗算,豈是英雄行徑!」

  連雪嬌淡淡一笑,道:「算你大英雄,大豪傑吧……但如我要一劍把你殺死,你就變成鬼英雄了。」

  她微微一頓,正容說道:「江湖上像我這等喜用詭謀狡計之人,可算得俯拾皆是。戰陣之間,生死一發,一個失神,不死就傷,哼!像你這等大而化之的人,簡直是拿性命在開玩笑……」

  上官琦怒聲喝道:「你老氣橫秋地教訓哪個?」

  連雪嬌道:「教訓你呀!受次教訓學次乖,有了我這次譏笑,你或能多活幾年。」

  上官琦道:「在下的生死,用不著你來關心。」

  連雪嬌笑道:「一個人一生中只能死上一次……」她突然鬆開了上官琦的脈穴,笑道:「可惜我們都已經活不久了!」緩緩轉過身子,慢步而去。

  原野的風,吹飄起她的衣袂。只見她緩緩地邁動著細碎的腳步。像一隻被逐離群的孤雁,背影中流露出無限的淒涼。

  上官琦忽然覺著她是個異常淒涼和寂寞的人,一縷同情油然而生,心中暗暗地忖道:「她用迷藥迷去了我的神志,但她卻留下了我的性命。」只覺一股豪壯之氣衝了上來,觸動了英雄肝膽,大聲喝道:「站住!」

  連雪嬌倏然停下腳步,緩緩地轉身:「幹什麼?」

  上官琦道:「你可是被滾龍王逐出門下了麼?」

  連雪嬌道:「是又怎麼樣呢?」

  上官琦道:「你一個人到哪裡去?」

  連雪嬌道:「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安身立命。」

  上官琦道:「你一個人行動,太危險了,不如暫時和我們走一起吧!」

  連雪嬌道:「你可要保護我麼……」

  她放聲一陣咯咯嬌笑,道:「我瞧你還是留心一下自己吧!」

  上官琦怒道:「哼!不識好歹。」

  連雪嬌黛眉微微一蜜,道:「你可是覺著自己滿英雄麼?」

  上官琦道:「和我們兄弟走在一起,你至少可多增幾分安全。」

  連雪嬌道:「再加上三個人,也無法防止我義父的暗殺手段……」她緩緩逼行過來,接道:「單是我身中附骨毒針……你就無能解救。」

  上官琦呆了一呆,默不作聲。

  連雪嬌微微一歎,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在這十里方圓之內,很快將有一場慘酷的屠殺,你們最好別再到此地來了。」

  上官琦道:「何以見得?」

  連雪嬌道:「你可知道那長髯人畫的什麼?」

  上宮琦冷笑一聲,道:「難道一幅圖畫,也會有什麼作用不成?」

  連雪嬌笑道:「你這般粗心大意之人,也配在江湖之上闖蕩,就是你有上百條的性命,也是不難送掉。」

  上官琦心中雖然對那畫圖的黑髯人,極為懷疑,但口中卻是不肯服輸,反唇相譏道:「世人如都像你這般善感多疑,豈不早已天下大亂?」

  連雪嬌雙眉一綏,歎息一聲,接道:「我問你這四周的風物如何?」

  上官琦心中一動,暗想道:「她這般相問於我,想是已知那人畫中之意。何不藉機裝傻,探它個水落石出?」當下四顧一陣,道:「窮荒僻野,一片平川。」

  連雪嬌道:「這等所在,有什麼好畫之物?」

  上官琦道:「白雲藍天,一望無際。雖然無際,雖然無風物之盛,但卻有遼闊的平原……」

  連雪嬌接道:「狡辯得好,這幾句話,雖是強詞奪理,但總算無中生有,看來你倒是還可受教……」

  她仰臉望天思索了一陣,突然說道:「反正我已難再久於人世,索性告訴你吧:我義父肯留下你們兩個活口,而且也未暗施附骨毒針傷害你們,無非想從你的身上,追查出一個人下落。我雖不知那人是誰,但卻知道那人的生死,對他關係至大。他要用遍及天下的眼線,監視你們的行蹤。」

  上官琦道:「你很聰明,論才智在下不得不遜三分。但在下不解的是,你既然笑那滾龍王陰狠惡辣,何以卻不肯自解束縛?」

  連雪嬌道:「你可想我背叛義父?」

  上官琦道:「大義滅親,他如是大惡不赦之人,難道你也要助紂為虐?」

  連雪嬌笑道:「別說我是他的義女,就是他親生的女兒,他也不完全信任。凡是入他掌握之中的人,都已被他設計控制,說來話長,一言難盡。但我卻是個不甘受人鉗制的人,雖然明知無望,卻也要掙扎一番,但這是我的事,不要別人幫助,別人也無能幫助……」

  她微微一頓之後,道:「在這一片遼闊的荒原上,即將要展開一場空前惡戰屠殺,不知要有好多個武林高手,濺血荒涼的原野中。你如有救世的仁慈,不妨盡快地把這消息,轉告給窮家幫的幫主,要他派遣弟子,分別勸阻雲集而來的武林高手,別人這十里平原,或可兔這一次浩劫。」

  上官琦道:「這等無頭無尾的說法,姑娘就不覺使人有著危言聳聽之感麼?」

  連雪嬌怒道:「那你就不要說好了。」轉身欲去。

  上官琦道:「在下雖然相信姑娘,但只怕他人難信在下轉告之言……」他似是覺出了事態的嚴重,歎息一聲,接道:「姑娘如若存心救人,何妨盡吐個中隱秘,讓在下轉達此言之時,也可說個振振有詞,理直氣壯。」

  連雪嬌大眼睛眨了幾眨,道:「這話倒也是有些道理。」

  她舉手理一下鬢邊散發,接道:「我義父手下網羅的高手奇人,雖是難以數計,但最為突出的只有兩人:一個是擅長用毒、配毒,武功絕世的殘缺老人;一個就是你剛才看到的那黑髯繪畫之人了。那殘缺老人,連我也沒有見過,對那人我一直存著懷疑。但那黑髯人,卻是千真萬確的胸羅奇能之士,他很少在江湖上出現。我們那王宮侯府,都是他一手設計所建,他不但擅長土木之學,而且最擅用火,他突然出現中原道上,決然非尋常之事。」

  上官琦道:「難道他能把這數十里平川荒原,佈置成一座火海?」

  連雪嬌道:「他有沒有驟然間變荒原為火海之能,我不敢妄作論斷;但他剛才置案繪圖,確然是別具用心。他測量了這片荒原之後,歡然而去,自然已胸有成竹。」

  上官琦道:「僅此數言,豈能使窮家幫幫主相信?」

  連雪嬌道:「信與不信,非我能管。你只要能把此言傳到,那就算盡了心意。」

  她仰臉望望天色,道:「我還有一日時光好活,也該去準備一下後事了。」轉過身子,舉步而去。

  上官琦高聲說道:「姑娘留步。」

  連雪嬌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嗜嗦呢?」

  上官琦道:「姑娘可要人相助麼?」

  連雪嬌頭也未回,高聲應道:「不用啦!」突然加快了腳步,片刻間隱入叢林之中不見。

  上官琦暗暗歎息一聲,回頭叫道:「袁兄弟。」目光到處,只見袁孝雙手高舉,互相搏擊,而且正練得神會意聚,對那呼叫之聲,充耳不聞。

  他緩步走了過去,提高了聲音,道:「袁兄弟!」

  這一聲呼叫聲音甚大,袁孝停下了雙手,一鋌而起,道:「大哥,可是叫我麼?」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我叫你好幾聲了,你在想什麼心事?」

  袁孝道:「唉!我今天想的事情可是多啦,我想到了師父傳的武功,還有那……那個……」兩道炯炯的眼神,停留在上官琦臉上,忽然住口不言。

  上官琦仔細看他的神情,十分奇怪,畏懼中,混合著一種羞怩,分明是知而不言,當下一皺眉頭,道:「說吧!那個什麼,說錯了也不要緊。」

  袁孝道:「那個穿白衣的女人……」下面之言,似已無法措詞,張口結舌,卻說不出話來。

  上官琦心頭一震,道:「那白衣女人怎麼樣?」

  袁孝道:「她很好,很好……」

  上官琦吃了一驚,暗暗忖道:「他突對我說出此等之言,不知是何用心,難道他會突然對連雪嬌生出愛慕之心不成?」想到那老猿能夠擄掠良家婦女一事,這推測並非全不可能。一時之間,倒不知如何慰藉於他,只好含含糊糊地應道:「她是很好,很好。」

  袁孝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一躍而起,探手入懷,摸出一把短蕭道:「這個銅簫……」伸手遞了過來。

  上官琦接過銅簫,道:「這銅簫可是師父給你的麼?」

  袁孝道:「師父給我的,不錯啦!」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那你就好好留著吧!」

  袁孝搖搖頭,道:「師父要我給你……」

  上官琦急道:「師父現在何處?」

  袁孝道:「我不知道,他走了……」緩緩伸手摸出一張白簡,遞了過去,道:「大哥看這個啦。」

  上官琦接過白簡,取出一張藍箋,只見上面寫道:「吾一生所學,盡融此曲之中,無以為稱,暫號『無名』。能通此中玄妙,則已盡得吾傳,珍之珍之。」寥寥數言之後,盡都是宮、商音符。

  他本略通音律之學,瞧了一陣漸有所悟,隨手舉起銅簫,吹了起來。

  一縷簫聲,裊裊而起,飄散在空曠的原野中。

  但覺那箋上記載的音符,變化太過急促,轉折不易,吹出的簫聲,難聽無比。

  袁孝聽了一陣,突伸手將上官琦手中的蕭搶了過來,放在自己口中,吹奏了起來。

  同是一管蕭,一入袁孝之民音律立時大變,悠揚頓挫,吹出了極動人的聲音。

  上官琦仔細聽了良久,發覺他吹出的簫聲,極少變化,似是只在兩三個音符之中打轉,但卻如暮鼓晨鐘,發人猛省……

  又聽了一陣,似是被簫聲觸發了意識中潛藏的靈感,居然一躍而起,縱聲大笑,手舞足蹈地狂叫大喊道:「我明白了,明白了……」

  袁孝突然停下簫聲,道:「大哥,大哥……」

  但見上官琦跳躍如;已手足揮掃之間,四周的斷草橫飛。

  袁孝從未見到過上官琦這般模樣,一時被嚇得呆在當地,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上官琦呼叫的聲音愈來愈大,蹈舞之勢,也是越來越是強猛。

  袁孝雖然口齒笨拙,無法表達自己的心意,但他在資質上,依然是甚為聰慧之人。適才上官琦和連雪嬌二人所說之言,他也斷斷續續地聽到不少,心中暗暗琢磨一番,已能體會出二人言中之意。心知上官琦曾被人施用藥物迷昏過去,這時他忽見上官琦這般手舞跳躍的神情,以為他又被藥物迷亂,是以心中大覺驚駭。

  他宅心至為純厚,心中除了母親之外,上官琦乃是他最為關懷之人。這時見自己連叫了兩聲,他卻恍如不聞一般,只急得在一旁抓耳搔腮,連連跳腳,不知如何是好。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52:20

第五十三章 十里莽原


  上官琦揮拳踢腳的動作,越來越是快迅、姻熟。

  袁孝翻著一雙火紅的金睛,心中愈想愈覺不對,再也無法按捺得下去,心裡想道,我用力把你抱住,看你還能不能亂舞亂跳?他是想到便作的人,想到此處,跨步欺身,斜裡向前急衝而上,雙手疾伸,就向上官琦攔腰抱去。

  只見眼前人影一閃,拳如奔電,一拳正打在他右肩之上。這一拳力道奇猛,只打得袁孝踉蹌倒退出四五步遠,才穩住身子。

  上官琦乃是他最敬愛之人,竟然出手打了自己一拳,實使他心中大感迷惑,睜著一對金睛,心中忖道:「大哥怎麼要打我呢?」他在焦急、迷惆之中,又茫然地大叫了一聲:「大哥……」

  上官琦依然全神貫注地在揮拳踢腿,對袁孝的喝叫之聲,竟似未曾聽到一般。

  袁孝仰臉望了望天際浮雲,突然拔身而起,凌空向上官琦飛去,到了上官琦的頭頂上空,一個挫腰,疾墜而下,正好落在他身後。

  就在他挫腰墜落的同時,雙手也一齊行動,攔腰一把,已將上官琦緊緊抱住。

  袁孝天生神力,力能斃虎,這一抱又是蓄勢而發,一把抱牢,立時往上一提。上官琦身已懸空,待想掙扎,耳際已響起袁孝焦急的呼喚之聲。

  上官琦身子懸在半空,急得叫道:「兄弟,快放手……」

  袁孝拚命抱得緊緊地,說道:「我不放。」

  上官琦急道:「快放下,我好跟你說話……」

  袁孝對上官琦的一言一行,都是極為聽從,聽他一喝,立時鬆開了手,睜大眼睛問道:「大哥,你怎麼啦?」

  上官琦歡然說道:「兄弟,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頓了一頓。又笑道:「我好高興啊!」

  袁孝聽不懂他說的什麼,兩道目光怔怔地盯注在他臉上。

  上官琦是因為由簫聲之中,慢慢地領悟到另一種高深的武學,所以練得十分出神。這時一再回味那武學的精到之處,心中大是快慰,所以不自覺他說出心中之話。一看袁孝神情茫然地呆呆望著自己,知他不會瞭解自己的心情,本想告訴於他,又怕這些事,無法說得使他明白,想了一想,只得說道:「師父囑告之事,我都明白了。」

  袁孝把頭點了幾下,道:「難怪……」

  他「難怪……」了半天,才吃力他說道:「難怪大哥要這樣高興。」他這句話,說得雖然甚感生硬、吃力,將臉脹得通紅,但他覺得說了一句甚為得體之言,心中極是高興,裂著嘴,對上官琦一陣憨笑。

  上官琦又將所領會的武學,閃電般地在腦際默思了一遍,心中卻依然記著連雪嬌臨行叮囑之言,心中暗暗忖道:「看她說話時的神情,不像有欺騙於我之意;況且此事關係整個武林關係至大。目前我寧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妨就將她相托之言,相機轉達於窮家幫。」

  他經過一陣思慮,主意已定,伸手牽起袁孝的手,笑道:「兄弟,咱們走吧!」

  袁孝眨了眨眼睛,道:「大哥,我們到哪裡去?」

  上官琦心中一怔,暗道:「是呀,到哪裡去找窮家幫幫主呢?」

  他被問得微微一愣,舉目棘草叢叢,蒼莽原野,一望無際,一時間,真有不知何去何從之感。

  袁孝忽然一拖上官琦衣袖,道:「大哥,有人來啦!」

  上官琦知他耳目敏銳,一拖袁孝,隱入草石叢中。

  不大工夫,南邊走過來兩個人影。

  二人在草叢向外偷眼一看,只見兩人並肩而行。左邊一人身軀細細長長,瘦骨鱗峋,頭上挽了拳大的發窖,穿著一件古銅長袍,腰束一條大紅布帶,右手拿了一根蛇頭杖,一張病色沉重的長臉上,嵌著一對深陷的鷹目,一身陰森鬼氣。

  右邊一人,年約六十開外,光頭無須,矮矮胖胖,面色紅潤,穿了一件大紅長袍,背上斜背著一對日月雙輪。

  袁孝一看二人這副怪相,瞄牙一笑,道:「這兩個人很好玩……」上官琦要想阻止,已是來不及。幸好這兩個人,似是全力趕路,步履快迅,眨眼間,已疾向北面走去。

  二人在草中等候了片刻,正想出來,只聽東南方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腳步之聲。抬眼一看,只見八個身著素白僧衣的和尚,前三後五,拱護著一個身軀高大、身披紅色袈裟、肩負禪杖的老和尚,也向北方行去。

  在這一片平漠荒野之上,突然之間出現了兩個相貌奇特之人,與八個和尚,同時向北而去,事情自非尋常,只看得上官琦大為疑惑。

  過了一盞茶工夫,二人才走出草叢。

  上官琦不禁油生好奇之心,拉著袁孝,也緩緩向北方緊跟而去。

  走了還不到三里路,突然一陣碎亂的疾奔的馬蹄之聲,由西邊動地而來。

  二人機警地翻身向草石叢中一滾,隱起身形,伏在地上朝外一望。

  但見塵土滾滾,一匹黃馬已揚塵奔到。馬上那中年黑色勁裝大漢,滿頭汗珠,手中馬鞭,不停地鞭策著馬臀,一臉驚恐焦急之色。

  那匹黃馬,似是跑了大多的路程,口中白沫往下直淌,身上汗水已盡濕毫毛。

  袁孝久居野山,對禽獸習性,懂得甚多,他一看這馬,立時悄聲對上官琦道:「大哥,這馬要死啦!」

  說話之間,那馬已奔馳過去五七丈開外。他話還未完,但聽一聲哀嘶,接著一聲仆地大震。

  袁孝一皺眉,黯然說道:「死啦!」

  一言未畢,草飛塵揚,四匹快馬,馬上一律是黑色勁裝大漢,已如飛馳過。

  二人在草隙之中,運足目力向前望去。

  果見那匹黃馬,已翻仰地上,力盡而死。那馬上黑衣大漢,正待向草叢中逃逸,一見後面四騎追至,反而仰天一聲壯嘯,翻腕拔出長劍,卓然而立,蓄勢待敵。

  那大漢方立定身形,後面四騎已到。只聽當先馬上的大漢冷笑一聲,喝道:「還不放下兵刃,跟咱們回去,難道還要咱們動手麼?」

  那大漢橫劍說道:「四位不要逼人太甚……」

  另一個馬上大漢冷笑道:「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當先馬上的大漢喝道:「你如再不放下兵刃,束手就縛,可別怨我們不念舊日的交情了。」

  那橫劍大漢,似是知道多說無用,一掄劍,躍身向當先的大漢刺去。

  那大漢一聲呼嘯,長鞭一翻,正擊中那人長劍。

  呼嘯聲中,四馬交縱,互穿而過,各向那大漢擊出一股凌厲的掌風。但聽一聲慘叫,那大漢口噴鮮血,倒在地上。

  袁孝看得大感不忍,臉上泛現出一股不平之色,一摸銅簫,就要上去。

  忽聽那馬上大漢冷漠他說道:「哼,你膽敢背叛王爺!」

  上官琦聽得一震,反手拉住了袁孝,雙目卻注視著那四個馬上的黑衣大漢。

  那四個大漢,躍身下馬,當先那大漢道:「咱們四人奉命而來,以我之見,每人都將他身上的零件帶一樣回去,好向王爺交旨。」

  他話至此處也不理會其他三人,順手拔出匕首,但見寒光一閃,已將那人的右耳割下,那人又是一聲動人心魄的慘號。

  另一個也抽出匕首,正待動手。

  這種慘絕人衰之事,性情至厚的袁孝,哪裡看得過去?身子一掙,就想掙脫上官琦衝出去。

  就在他心念一動之際,只聽一聲:「善哉,善哉……」五個道袍飄風的道人,已環立那幾個黑衣大漢面前。

  一個身穿黃色道袍、胸垂黑髯、目光如電的道人,冷冷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想不到四位壯士,竟卻有這等狠毒之心……」

  那手執長鞭大漢,一翻怪眼,道:「道爺快請趕路,我等之事,你還是少管的好……」

  那道人呵呵冷笑,道:「乾坤朗朗,化日光天,這殺人越貨的勾當,任何人也能管得,何況出家人慈悲為懷。」

  四個勁裝大漢,相互望了一眼,迅快地散佈開去,布成一個拒敵的方陣。

  這五個道人,眼看對方擺出了動手的姿態,也立時散佈開去,齊齊翻動右腕,拔出背上的長劍,日光閃耀之下,閃動起一片寒芒。

  雙方已成了劍拔彎張之勢。

  四個大漢低語了一陣,西南方位上大漢開口問道:「看諸位布成的劍陣,想是武當門下的高手了?」

  五個道人之中,除了一個身著黃袍之外,餘下的全著青色道袍,年歲也較黃袍道人為輕。顯然這黃袍道人,乃這五位道人中的領隊。

  只見他一揮手中長劍,笑道:「諸位的眼光不錯啊,貧道等正是武當門下。」

  四個大漢突然齊齊向後退去,同時一帶馬韁,放轡疾馳而去。

  這五個道長,顯然極缺乏江湖上的閱歷,眼看對方擺出了動手方陣,原想勢非要打上一場不可,卻不料對方以進為退,擺出了一番動手的姿態之後,突然撥轉馬頭而逃。

  四匹馬去勢絕快,就在這五個道長一怔神間,已奔馳出七八丈外。

  那黃袍道人望著四人縱馬而去的背影,自言自語他說道:「不用追啦,追也是迫不上了。」

  四個青袍道人,一齊收了長劍,還入鞘中。

  黃袍道人回頭望著那受傷大漢,低聲問道:「你傷得很重麼?」

  那大漢吃力他說道:「我內腑受震,傷勢劇重,只怕己難久於人世了……」突然掙扎著坐了起來。

  但他傷勢似是已到了體力難再支撐之境,身子還未坐穩,又仰身倒摔下去。

  他伸出左手,用盡了氣力說道:「道長,請扶我一把,讓我坐起身子。」

  黃袍道人雖有逐盜救人的豪勇、慈悲,但卻缺乏對這重傷大漢的憐憫心腸,再不然就是他心中有著什麼顧慮,沉吟了良久,才緩緩伸出手去,寬袖一拂,捲住那大漢伸出的左腕,用力一帶,把那大漢拉了起來,迅快地一挫右腕,收回衣袖。

  那大漢似有什麼話說,但見那黃袍道人對自己厭惡的舉動,突然變了主意,一拱手說道:「多承諸位道長相救,在下感激不盡。只是我傷勢慘重,難久人世,只怕無法報答諸位的救命之恩了。」

  那黃袍道人道:「貧道等相救施主,並無求報之心。」受傷大漢道:「諸位既無求報之心,可以快些趕路了,在下傷重,不能恭送幾位了。」

  那黃袍道人皺皺眉頭,轉身當先而去。

  四個青袍道人看那黃袍道人掉頭不顧而去,立即放開腳步,緊追而去。

  那受傷大漢一手撐地,望著五個道人的背影,仰天長笑一聲,自言自語他說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忽然吐出一口鮮血,倒在地上。

  上官琦眼看著又一幕江湖慘劇,展現在這荒涼的草原上,心頭泛升一縷淒涼之感,暗暗地忖道:「一個人的死亡,竟然是這般的容易。

  江湖上的殘酷屠殺,實叫人看了寒心。」

  忽聽袁孝長長歎口氣,道:「大哥,這人死了沒有?咱們救救他吧!」

  上官琦被袁孝一語提醒,躍落那大漢身側,說道:「兄台傷很重麼?」

  他一連說了數聲,仍不聞大漢相應,右手一伸,抓住那大漢肩頭,左掌揮動,拍了他前胸三處大穴,迫使他散去的一口元氣,回聚丹田,已然靜止的心臟,重又開始了跳動。

  上官琦伸出右腿,支墊在他的後背上,使他的呼吸,較為舒暢一此只聽那受傷大漢,長長吁一口氣,緩緩睜開了雙民凝注在上官琦的臉上,伸出右手,說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聲音忽然低了下去。

  上官琦急急扶正他的身子,問道:「你說的什麼?」

  那受傷大漢吃力他說道:「這一片荒漠的草原中,即將變成了一片慘酷的殺人屠場……」

  上官琦道:「為什麼?」

  那受傷大漢道:「因為,因為滾龍……王……」忽然筋脈一陣抽搐,閉目逝去。

  上官琦急急一掌,拍在那受傷大漢的前胸之上,但因那大漢受傷過重,全身元氣,已然散得點滴不剩,上官琦雖然盡了心力,也無法使他回生。

  他望著那大漢的屍體,黯然地歎息一聲,緩緩放下他的屍體,口中默誦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這是什麼意思呢?」

  只聽袁孝叫道:「大哥,這個人可是己死了麼?」

  上官琦道:「沒有救了,我已經盡了心力,但他受傷大重,元氣盡散,什麼人也無能為力了。」

  袁孝道:「那咱們把他埋起來吧?」

  上官琦道:「就依兄弟之意。」

  袁孝微微一笑,運指若鋼,雙手在那堅硬的砂石上挖動起來。

  片刻之間,挖了一個土坑。

  上官琦看他挖掘砂石的手法,似是武功又有了甚多進步。他那尖銳掌指,直似鋼鐵一般堅硬,簡直有如兵刃一般,心中忽然一動,抬頭望天。

  袁孝抱起那具屍體,放人坑中,緩緩地填上砂土。

  荒涼的草原上,又恢復原有的寂靜。清風拂動的荒草,揚起了新墓上一片微塵。

  袁孝拍拍手上的砂土,回頭對上官琦道:「大哥,我心中想到了一件事,不知該不該講?」

  上官琦回目一笑,道:「什麼事,儘管說吧!」

  袁孝道:「我在那深谷中時,常常看到虎豹相鬥,拼得你死我活;蛇蟒相搏,激得山石橫飛。但媽媽卻永遠在家裡,我只道人和人不會打架了,哪知打起來,竟是這般厲害。」

  上官琦道:「鳥為食爭,獸為食鬥,只不過為求一飽。可是人和人之間,除了財帛權勢之爭,還要加上名位之鬥。善惡之間,也形成了水火不相並容。唉!因為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袁孝似懂非懂地點頭,仰臉望著天際出神,似是正在用心思索上官琦言中之意。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道:「袁兄弟不用想了,這些事複雜得很,你一時之間,只怕難以想得明白,以後我再慢慢他說給你聽就是,咱們要趕路啦!」當先舉步而行。

  袁孝緊隨身後,走了一陣,叫道:「我又想起一件事了,想問問你。」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看來他的思想,倒是愈來愈複雜了。」口中卻微笑答道:「你問吧,咱們一面趕路,一面談吧!」

  袁孝似在構思措詞,沉吟了良久,說道:「大哥,那白衣女和咱們是朋友,還是敵人?」

  上官琦倒是未料到他會突然提出此事,怔了一怔,道:「現在她不是咱們的敵人,但也不能算是朋友。」

  袁孝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到她呢?」

  上官琦只覺他問的事情,越來越是難以答覆,沉吟一陣,道:「這:個很難說了。如果她能夠不死,咱們就可以再見到她。」

  袁孝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上官琦怕他再提出難題,自己無法答覆,突然加快了腳步,向前奔去。

  兩人輕功超群,一陣放腿趕路,不大工夫已走出十幾里路。

  抬頭看落日夕照,晚霞中炊煙縷縷,已然出了那一片荒涼的草原,到了一處村莊所在。

  上官琦放慢了腳步,回頭問道:「袁兄弟,你肚子餓麼?」

  袁孝道:「餓了很久啦。唉!這地方也沒有桃子。」

  上官琦道:「你在這村外等我,我去購買一些食用之物,去去就來。」

  袁孝揚手指著一棵高大的白楊樹道:「我在大樹上睡覺等你。」

  上官琦聽他仍不脫猴子習性,微微一笑,道:「好吧,不要離開太遠。」放步走入村中。

  這是個很小的村落,總共不過十幾戶人家,而且竹籬茅舍,築修得十分簡陋。

  上官琦選擇了一座較好的房子,輕輕地扣動了門環。

  只聽一陣連續的咳嗽之聲,兩扇大門呀然大開,當門站一個五十左右的老嫗。

  上官琦欠身一禮道:「老媽媽,在下路過此地,因為錯過了食飯之處,腹中甚感飢餓,想買一點食用之物,以作充飢之用。」

  那老樞微一搖頭,道:「我們家中的東西;早賣完了,客人請到別人家去問問吧!」

  說完之後,砰然一聲,關上了大門。

  上官琦怔了一怔,心中暗自奇道:「這一個村婦,怎的這般無禮?」心中忖思之間,又舉步走向別家,扣動門上銅環。

  兩扇木門,應聲而開,當門而立,是一位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她的衣著很舊,梳著一條長長的大辮子,但眉目間卻流露出一片憂苦之色。

  上官琦輕輕咳了一聲,抱拳說道:「打擾姑娘,在下想購些食用之物……」

  那小姑娘搖頭道:」我們這裡不是飯莊、酒店,哪裡會有東西賣?」也不待上官琦回話,「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上官琦搖搖頭,暗自歎道:「怎生這村中之人,都似脾氣甚壞的人忖思之間,人已走到了另一家的門前,舉手拍響門環。

  雙門應聲而開,迎面站一個三十上下的婦人。

  上官琦急急欠身說道:「在下想購些食用之物,以療飢餓。」

  那婦人愁眉苦臉他說道:「我們家中菜、米全無,哪有餘物出售?」說話之間,舉手椎上木門。

  上官琦左膝微微向木門上面一頂,那婦人登時被震得向後退出了三步,搖搖擺擺很久才站穩了身子。

  上官琦冷冷說道:「在下購物付錢,何以你們都不肯賣呢?」

  那婦人道:「我們自己也無以為炊,哪有酒飯賣人?」

  上官琦道:「雞子總該有吧,在下買它兩隻。」

  那婦人搖搖頭道:「沒有。」

  上官琦怒道:「我不信有此等之事,我要進去瞧瞧。」

  那婦人突然舉起雙手,攔住了上官琦道:「不行,我們家中有病人。」

  上官琦腳步微頓,微一沉吟,緩緩道:「那麼……我就要去瞧瞧你的病人。」伸出右掌,向木門上輕輕一推。

  那婦人面色一沉,大聲道:「你憑著什麼,竟要擅自闖入別人的私宅。」手掌一落,掌緣有意無意間劃向上官琦腕脈。

  這一手看來平平淡淡,彷彿無心而發,其實卻無殊武功中的絕妙高招,掌緣斜斜,正是劃向上官琦必救之處。

  上官琦撤掌退步,滑開三尺,心中又驚又疑,脫口道:「你居然也是個練家子?」他本就不善言詞,這句話更是說得毫無學問。

  那婦人面寒如水,冷冷道:「什麼練家子,莫名其妙!」

  上官琦道:「你當真不懂我的話麼?」

  那婦人「哼」了一聲,道:「無論我懂不懂,你總不該如此無禮。我若是善良人家,你怎能強取我的食物;我若不是善良人家,在食物中下些毒藥,再拿給你,你知道麼?」「蓬」地一聲,掩上雙門。

  上官琦怔了一怔,木然立在當地,心中正是驚疑交集,暗暗忖道:「這一個小小的村落,難道也有什麼隱秘之處麼?看來江湖之中,令人難以解釋之事,的確大多了些。」

  思忖之間,突聽身後一人輕咳一聲,道:「客人可是有些餓了麼?」上官琦霍然轉身,只見對面一家暗紫色的大門前,立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叟,含笑望著自己,當下應道:「不錯,在下實在已餓了。」

  白髮老叟微微一笑,道:「客人如不嫌荒村之中,食物菲薄,只管請進來喝兩晚稀粥。」

  上官琦大喜道:「如此多謝老丈了!」大步走了過去,突見那白髮老叟目光之中,似乎帶著些詭異之色,不禁心中一動,忖道:「這村落如此奇怪,我豈可毫無防範之心?若是這老人在食物中下些毒藥,我又怎會知道?」

  一念至此,腳步立又頓住,白髮老叟道:「人是鐵,飯是鋼,縱是鐵打的僅子,卻也禁不得餓的。客人你只管不要客氣,出門人又有哪個是隨身帶著飯鍋飯碗的?」

  上官琦轉念忖道:「人家與我素不相識,憑什麼要下毒害我?」不禁歉然一笑,舉步走入了那扇暗紫色的大門。目光一掃,只見迎門放著一張八仙桌子,西邊幾張木椅,邊壁上貼著一張劉關張桃源三結義的白描圖畫,正是鄉村人家通常的佈置,沒有絲毫異常之處。心下不覺更是但然,笑道:「老丈如此慷慨,在下實是感激得很。」

  那白髮老叟微笑道:「這算得什麼,待我去為客人取些食物來。」轉身走入了廳後,腳步之間,竟是十分輕捷。

  上官琦枯坐廳上,遊目四望,突聽身後輕輕一聲冷笑,道:「你來了麼?」

  上官琦只覺那聲音,似曾相識,但一時之間,卻又無法分辨出是誰。

  回頭望去,只見一道緊緊關閉著的木門,那聲音,似是就由那木門之內發出。

  他本可一躍起身,打開木門,衝入室中瞧瞧。但增長的江湖閱歷,卻使他克制了心中的衝動,一面暗中運氣戒備,一面裝出個充耳不聞之態,心中卻是在暗暗地推想那說話的聲音。

  不大工夫,那轉入廳後的白髮老叟,突然轉了出來,手中捧著一個粗瓷的大碗,碗中裝滿稀粥,說道:「老兒不善炊事,家中尚有稀粥一碗,客人胡亂食用一些,聊以充飢就是。」

  上官琦心中早已有備,微笑著接過稀粥,道:「多謝老丈了。」舉碗就唇,啟口欲吃時,似乎突然想起什麼大事,急急說道:「老丈,這座房屋之中,只有老丈一人麼?」說話之間,把手中那碗稀粥放置在八仙桌上。

  那老人眼珠兒轉了兩轉,輕輕歎息一聲,道:「這房屋之中,只有老兒一人獨居……」

  上官琦微微一笑,正待開口,那老叟又搶先接道:「不過,適才來了一位女客人……」

  上官琦道:「女客人?」

  白髮老叟道:「女客人,而且還是身染重病的女客人,老兒看她可憐得很,故而收留了她。」

  他持一下胸前的花白鬍鬚,微微一笑,接道:「這座村落之中,除了老兒,其他人家,大都不願自找煩惱,留住客人。」

  上官琦「啊」了一聲,道:「老丈可肯見告其中的原因麼?」

  那老人沉吟了一陣,為難他說道:「這箇中的原因說來複雜得很。但總括一句話,那就是老兒已到了風燭殘年,對生死之事,已不放在心上,因此為人之所不敢為。」

  上官琦望了桌案之上放置的稀粥一眼,更覺腹中飢腸軛輛,暗中一提真氣,強自按下飢餓,說道:「在下曾經習過醫道,對些小之疾,自信還能療治,請老丈帶在下一見那位姑娘,在下或可為她一盡心力。」

  白髮老叟持須思索了一陣,道:「那姑娘麼,就在你身後房中,你自己進去瞧瞧吧!」

  上官琦緩緩移動腳步,走到了那所緊閉的木門之前,舉手在木門上輕輕扣了兩下,道:「姑娘的病勢很重麼?」暗中潛運內力,向門上推去。

  但覺整個的牆屋搖了一搖,那扇木門,仍然緊緊地關閉未開。

  上官琦暗暗忖道:「好堅牢的兩扇木門。」暗加了兩成功力,猛地一掌,拍在木門之上。

  這一擊勢道雖然強猛,但勁力卻是集中於一點,震斷了門栓,兩扇木門應手而開。

  上官琦一掌震開了木門,忽然又覺著自己這舉動太過莽撞,舉起的腳步,突然又停了下來,重重地咳了一聲,說道:「姑娘請恕在下冒昧之罪。」大邁一步,進到內室。

  抬頭看去,只見連雪嬌閉目盤膝,坐在一張木榻之上。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55:17

第五十四章 請君畫眉


  她有著無比的沉著,雖然明知有人走了進來,仍然靜坐不動,連眼皮也未睜動一下。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道:「原來是你?」

  連雪嬌道:「冤家路窄。」

  上官琦接道:「在下這就告辭。」舉步欲行。

  只聽連雪嬌冷冷地喝道:「站住!」

  上官琦霍然轉過身子,道:「你受重傷,決然打不過我,在下無意和你動手。」

  連雪嬌緩緩睜開了緊閉的星目,笑道:「既來之,則安之。你既知道我身受重傷,打你不過,你還怕什麼呢?」

  上官琦道:「這座小村落中,古怪大多,人人冷若冰霜,瀰漫著一片死亡的恐怖,如入鬼域,毫無生人氣息……」

  連雪嬌道:「你害怕麼?」

  上官琦道:「在下從師習武之時,安居在一座古剎之中,那地方人跡罕至,觸目荒涼,每一間禪室之中,都有著一具或數具血肉化盡的骷髏。在下整日和那些骷髏為伍,一住數年,從未怕過。這座小小村落,雖然充滿著恐怖的氣氛,但如說心存畏懼,只怕未必。」

  連雪嬌冷笑一聲,接道:「血肉化盡的骷髏,有什麼可怕的地方?縱然有鬼,也不過是個死鬼。可怕的還是活鬼,這座小小的村落之中,到處都是活鬼,豈可和你學藝的古剎同日而語?」

  上官琦怔了一怔,凝目沉思,既覺她言詞之中,若有所指,但又覺著空泛無物,語不切實,玄機渺渺,若隱若現。

  但他究竟是聰明異常之人,幾經忖思,恍然大悟,抱拳一禮,道:「多謝姑娘指點……」緩步走近榻前,低聲接道:「你雖然施用迷藥,迷失了我的本性,但我心中並無恨你之意。」

  連雪嬌嫣然一笑,道:「你恨我又能怎樣?哼!多此一舉。」

  上官琦只覺臉上一熱,滿臉紅霞,直紅到耳根後面,沉吟了良久,才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雖然出身魔窟,為虎作悵……」

  連雪嬌接道:「罵得好啊!哼,快些走啦!」

  上官琦道:「在下極願為姑娘效勞,但請吩咐一事。」

  連雪嬌舉手整了整頭上玉眷,笑道:「滿村鬼氣,一室春色。你如果一定要替我做一件事,那就替我畫畫眉吧!」

  上官琦搖搖頭,道:「姑娘說笑了。」

  連雪嬌道:「誰給你說笑了?字字出自肺腑,信不信由你了!」上官琦回頭望去,那老叟已然不知去向,立時行近兩步,說道:「姑娘正面臨生死之關,但仍然這般灑脫不群,難道當今之世,就無人能解得你服用過的劇毒麼?」

  連雪嬌淡淡一笑,道:「你好像很關心我的生死,是麼?」

  上官琦道:「我隱隱感覺到你的生死,似是對整個武林的形勢,都有著極大的影響……」

  連雪嬌道:「過獎,過獎,我的生死當真能有這等的重要麼?」上官琦道:「就眼下情勢而論,能夠知道滾龍王底細的,只有姑娘一人。」

  連雪嬌道:「這倒未必見得。」

  上官琦道:「姑娘最好別再中途打岔,容我把話說完好麼?」

  連雪嬌道:「你知道此刻的光陰,對我是何等的寶貴。我想聽的是賞心歡樂之事,不願再聽任何有關武林恩怨的煩惱之事了。因為我很快就要從這個世界上解脫,到另一個世界裡去。在我最後生存的這段時間裡,我希望不再有憂慮、煩惱。」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這人倒是看得很開啊!」口中卻不自禁地問道:「怎樣才能使你感覺到歡樂呢?」

  連雪嬌沉吟了一陣,道:「世上的憂苦,已幾乎讓我吃盡,我這一段生命中,享受的快樂的確太少了。因此,我想在我快要死的時候,應該好好地快樂幾個時辰。這個想法,不過份吧?」

  上官琦道:「不算過份,不知你心中想的何等快樂?」

  連雪嬌嫣然一笑,道:「俗語云:大登科金榜提名,小登科洞房花燭。我想找班吹鼓手來,試作一次新娘子。」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啊,你這想法,倒是大出人意料之外!」連雪嬌笑道:「不論什麼事,只要能使我快樂,我都可以去幹。」上官琦道:「可惜這暮氣沉沉的小村裡,只怕難以找出一班吹鼓手來。」

  連雪嬌笑道:「那就免了婚禮,行一點閨房之樂吧?」

  上官琦吃一驚,道:「什麼?」

  連雪嬌笑道:「畫眉妝台,閨房一樂。我這一生之中,從無人為我執過眉筆,你可願一試手筆麼?」

  上官琦道:「這等事在下也是沒有經驗。」

  連雪嬌端坐的身軀,突然一陣搖動,一滴滴汗水,開始從臉上滾了下來。顯然,她正在勉力忍受著身體上的痛苦。

  她有著無比的堅強,只微微一罩翠眉,舉起衣袖拂拭一下臉上汗水,說道:「走近一點。」

  上官琦依言走前了兩步,道:「姑娘可要在下運氣助你抗拒傷勢麼?」

  連雪嬌道:「不用!我身上有瓶藥物,你自己取出來吧!」左手輕輕一拍右肋,接道:「就在我衣袋之中。」

  上官琦想到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心中為難,猶豫了半晌,說道:「這個只怕不太好吧!」

  連雪嬌怒道:「你這人提不起,放不下,算得什麼大丈夫!快一點啦!」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是啊!她一個大姑娘家,做事就毫無顧慮;我一個堂堂男子,怎的倒這般拖拖拉拉。」當下一伸右手,探入連雪嬌衣襟之中,掏出一個綠色瓷瓶道:「是這個麼?」

  連雪嬌道:「不錯,你帶著吧。凡是遇上在閔府『記死簿』上留名之人,你就給他一粒藥丸吞下,可解他們身中之毒。」

  那時,上官琦已然為迷藥所迷,對此事茫無所知,但見她說話神情,似是極為痛苦,不願再多打擾於她,只好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連雪嬌似是極不願在上官琦的面前,流現出痛苦的神情,強力忍耐下痛苦,一揮手道:「你可以走了。」

  上官琦暗暗想道:「此女生性倔強,寧願受盡痛苦折磨而死,也不願接受別人的幫助。但由她贈藥的舉動而看,顯然已存了向善之心。對此等之人,不能以常情對她,要救她非得動強不可。」

  他究竟是年輕之人,心中既想到救人,什麼俗凡禮法,盡被棄諸腦後,突然舉手一指,點中連雪嬌「肩井穴」。

  連雪嬌一顫,道:「你要幹什麼?」

  上官琦道:「我要救你的命。」

  連雪嬌大聲叫道:「快解開我的穴道,你救不了我。」

  上官琦道:「救不了也得試試,」左手一伸,攔腰把連雪嬌抱了起來,大步向外面行去。

  連雪嬌傷勢正在發作,全身酸痛無力,右肩穴道又被點中,毫無抗拒之能。上官琦用力又大,抱得她動彈不得,只好破口大罵起來。

  上官琦拿定了主意,也不管她罵得如何難聽,加快腳步,飛躍出村,一口氣跑到那白楊樹下,仰臉喊道:「兄弟,兄弟,快些下來。」

  袁孝正值好夢方酣,聽得上官琦呼叫之聲,揉揉眼睛一躍而下。一眼看到了連雪嬌,連腹中飢餓也似忘去,伸出雙臂說道:「大哥,讓我背著她吧?」

  上宮琦微一沉吟,終於把連雪嬌交給了袁孝,說道:「她的傷勢很重,你要小心一些。」

  袁孝小心翼翼地伸出兩隻毛臂,說道:「大哥放心,我會很用心地照顧於她。」接過連雪嬌的身軀,果然十分謹慎地抱入了懷中,神情之間,無限惜愛。

  上官琦目睹其情,心頭大為震動一下,暗暗地想道:「難道我這兄弟,很喜歡她不成?」

  轉眼望去,只見連雪嬌半啟著一雙星目,凝注在袁孝的臉上,翠眉輕掣。她的神志,顯然十分清醒,對袁孝亦無大多的厭惡之色。

  上官琦輕輕地咳了一聲,道:「兄弟,這小村之中,鬼氣森森,雖有食用之物,小兄也不敢取食,看情形咱們得挨餓趕路了。」

  袁孝自接過連雪嬌的身軀之後,似是獲得了世上最大的滿足,飢餓二字,早已拋擲腦後,說道:「大哥說什麼,自然是不會錯了。」

  上官琦轉過身子,接道:「咱們要緊趕一程。」放腿向前奔去。

  袁孝端端正正地抱著連雪嬌,上身挺直不動,雖是如此,並不妨礙他的奔行速度,緊隨在上官琦的身後。

  這兩人放腿疾奔,快如飄風,不大工夫,己跑出去十幾里路。

  奔行之間,忽聽袁孝大叫道:「大哥,不要跑啦!」

  上官琦停下腳步,道:「什麼事?」

  袁孝道:「她發了病啦!」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連雪嬌口角之間,泊泊流著鮮血,雙目緊閉,軟軟地躺在袁孝的肩上,輕輕歎息一聲,道:「她的傷勢發作了,快把她放在地上。」

  袁孝依言把連雪嬌放好,上官琦先把她被點制的「肩井穴」拍開,然後輕輕一掌,拍在那「玄機穴」上,正待運氣催活血脈,心中忽然一動,說道:「兄弟,你運氣先助她行血流通,咱們再想救她的辦法。」

  袁孝應了一聲,舉手按在連雪嬌的「玄機穴」上。

  黯淡的星光之下,上官琦忽然發覺袁孝的雙目中,流落下兩顆淚珠。

  這是個可怕的訊號,顯然,這個生性純直、不解人間險惡的袁孝,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跌入了情網之中。

  這是多麼不調和、不相稱的一對啊!女的貌如春花,心似蛇蠍;男的憨直純厚,形不像人,這中間有著無比的距離……上官琦默默地祈禱著皇天,不能讓憨直的袁孝陷入於情海的狂濤中,那將使他沉淪難拔。

  星光閃爍,乍暗乍明,照著荒涼的郊野,漆著這一幅不調和畫面。夜風吹飄起連雪嬌的秀髮,吹飄著上官琦的衣袂。

  袁孝功力深厚,一陣推拿過後,終於使奄奄一息的連雪嬌復甦過來。

  他長長呼一口氣,徐徐吐向夜空,雙手合十,目注星河,喃喃自語。他的口齒本就不太清楚,此刻低語呢喃,誰也聽不清楚他說的什麼。

  連雪嬌緩緩睜開雙目,看兩人一樣望著夜空出神。上官琦抱膝而坐,仰首望天,若有所思;袁孝卻跪在自己的身前,合掌低語。

  這該是一個動人的畫面,對一個剛從死亡邊緣回生的人,更有著強烈的感動。

  她移動一下身軀,抹去嘴角的血跡,笑道:「你們兩兄弟,想的什麼心事啊?」

  上官琦、袁孝,齊齊為她聲音驚動,一齊轉過臉來,四道目光盯注在她的臉上。

  袁孝見她能啟口而言,心中大感歡愉,但他愈是快樂,愈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嘻嘻一笑,道:「你的傷勢,可是好了麼?」

  連雪嬌右手撐地,坐正了身子,說道:「我的傷勢,是永遠好不了啦。」

  袁孝滿臉歡愉之色,陡然消失不見,回頭望著上官琦,道:「大哥,她這話當真麼?」

  上官琦緩緩點頭,黯然一歎,道:「她中了滾龍王的附骨毒針!」袁孝急急說道:「這世界上,就沒有救她的人麼?」

  上官琦道:「這就不知道了。」

  袁孝急得雙手不住抓耳,道:「師父呢?」

  上官琦道:「師父胸羅萬有,技藝人化,但他能否解得滾龍王的附骨毒針,我也不敢斷言。」

  袁孝突然一躍而起,道:「大哥好好地看顧著她,就像我媽看顧你時一樣,我去找師父來替她療傷。」

  上官琦道:「師父行蹤不定,你到哪裡找他?」

  但聞袁孝遙遙傳來之聲,道:「大哥好好地看顧著她……」聲音如劃空流矢,倏忽之間,人聲俱杏,他的去勢,是那等迅快。

  黯淡的星光下,淒涼的荒野中,又只剩下了上官琦和連雪嬌兩個人。

  連雪嬌道:「你這位兄弟,倒是個熱心腸的人啊!」

  上官琦道:「他天性純厚,看你傷中之苦,有如身受一般。」

  連雪嬌道:「唉!可惜他的熱心白費啦。除了我義父之外,當今之世,再無第二人能夠療好我的傷勢。」

  上官琦道:「他這一去,不知要幾時才能回來。我吹只曲子,替你解解悶吧!」

  連雪嬌笑道:「想不到你還通達音律啊!」

  上官琦道:「見笑了。」伸手取出胸藏短簫,接道:「吹得不好,姑娘多多包涵。」

  連雪嬌目光轉了兩轉,說道:「且慢,你先扶我坐在那叢深草之處,再吹不遲。」

  上官琦道:「為什麼?」

  連雪嬌道:「我作法自殘,使我義父在我身上下的毒針,提前發作。眼下情形,我隨時有死亡之虞,也許你一曲吹完,也許在簫聲半酣之時,我要想死在那深草叢中。」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當真有這等嚴重麼?」

  連雪嬌道:「唉,這些事我還騙你麼?」

  上官琦依言走了過去,抱起連雪嬌的身體,放到那處深草叢中,低聲說道:「我也遇過生死,罕見人蹤,全憑我堅強的求生意志,度過難關……」

  他微微一頓,接道:「你必須要活下去,至低限度等我兄弟回來。」連雪嬌道:「就是你那位似人似猿的兄弟麼?他是個很好的人。」

  上官琦道:「我發覺了一件事,說出來姑娘不要見怪。」

  連雪嬌道:「你說吧!」

  上官琦道:「我那兄弟很喜歡你……」

  連雪嬌笑道:「可惜我就要死了。」

  上官琦道:「他心地純厚,滿腔真情,如不能見你最後一面,必視作終身大恨。一生之中,都將為此事不樂。」

  連雪嬌淒涼一笑,道:「我也想問你一件事情。」

  上官琦道:「什麼事?」

  連雪嬌道:「你喜不喜歡我呢?」

  上官琦想不到她竟會這等單刀直人地問了出來,呆了一呆,道:「你是個很美的姑娘,男人們都該很喜歡你,不止是我了……不過……」

  連雪嬌道:「不過,你不太喜歡,可是麼?」

  上官琦道:「在下之意,是說姑娘的殺氣太重,野性不馴,如你再變得嫻靜一些,那就十全十美了。」

  連雪嬌道:「誇獎,誇獎。」

  上官琦舉起手中短笛,說道:「我吹簫給你聽吧!」就唇揚指,一縷簫聲,裊裊而起。

  低沉的簫聲,漸漸高昂,有如春回大地,花草復甦,充滿著無限生機。

  連雪嬌似是被簫聲引動了求生的意志,不自覺地運氣抗拒傷勢。

  上官琦的中氣尚未能一氣呵成,吹了一陣,不得不停下換氣。

  連雪嬌長長吁了一口氣,道:「你吹的什麼曲名?」

  上官琦道:「沒有名字。」

  連雪嬌奇道:「你這簫聲,甚是動人,豈是隨口吹成的麼?」

  上官琦笑道:「如是早譜成曲,那就不會這樣動人了。」

  連雪嬌忽然長長歎息一聲,道:「我求你一件事好麼?」

  上官琦道:「只要我力所能及,決不拒卻,你說吧!」

  連雪嬌道:「不要再吹簫了。因為你的簫聲之中,充滿著生機,吹得我心神燎亂,使我對人世重生了極深的眷戀。但我自知生機已絕,縱有求生之志,亦不過徒增痛苦,還是讓我安靜地活一段時間吧!」

  上官琦怔了一怔,緩緩收起短簫,說道:「你久年追隨滾龍王的身側,難道就沒有解毒之法麼?」

  連雪嬌道:「在那荒村之中,我那義父,已派人送過解藥,但已為我拒絕了。」

  上官琦道:「為什麼?你既有向善之心,何以這等輕賤自己的生命呢?」

  連雪嬌笑道:「是了,你可是想讓我騙服下他的解藥……」她仰臉望天,咯咯一陣嬌笑道:「滾龍王如是這般的容易受騙,他也不會造成霸權,統率成千的綠林巨盜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55:46

  上官琦本想再說幾句慰藉之言,但面對著一個毫無生機的必死之人,任何慰藉之言,都似是有些多餘。他輕輕咳了一聲,說道:「照你這般說法,你是死定了。」

  連雪嬌道:「面臨著死亡之時,任何人都有一份畏懼,但我此刻的心情,卻是平靜得很,毫無死亡的痛苦。」

  上官琦道:「生死之事,只是時間遲早而已,看穿了,也就不足畏懼了。」

  連雪嬌道:「自從我記事之後,無時無刻不是生活在驚風駭浪之中,朝不保夕,隨時隨地都可能被置死地。唉!我年紀雖然不大,但這段生命的旅程中,可算得飽經憂患了。」

  上官琦突然站了起來,說道:「你安靜養息一下吧!我希望你能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延續死亡的時限,等我兄弟歸來,見他最後一面……」

  連雪嬌笑道:「我相信你那兄弟,在我死去之後,定然會替我營造一座很好的墳墓。」

  上官琦道:「我擔心他會把自己一生的歡樂,伴著你一起埋葬在地下。」

  連雪嬌道:「像你兄弟那等純厚之人,用情只怕很真,唉!可惜我已無福領受了。」

  上官琦道:「但願他早些歸來,能再和你說幾句話。」緩緩舉步而行,走到丈餘外處,又道:「你安心養息吧,我替你晾望守夜。」

  連雪嬌不再答話,閉上雙目,倒在草叢之中睡去。

  上官琦坐了良久,仍然不見袁孝歸來,心中暗暗忖道:「我這位兄弟,心地純厚,只怕說得出就要做得到。天涯茫茫,師父行蹤不定,一時之間,哪裡去找?他如想它不開,非要找到師父不可,別說連雪嬌重傷垂危,等他不及,就是我也難以等得好久……」

  忖思之間,忽聽一陣步履之聲,傳了過來,隨著那步履之聲,飄傳過來兩個高昂的聲音。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這樣深的夜了,這兩人卻跑到這等荒野之區,決非是什麼好人。」心思一轉,仰身躺了下去,隱入草中。

  只聽一個粗壯的聲音,說道:「這次如若能竟全功,武林高手,只怕要被一網打盡。」

  另一個聲音輕輕歎息一聲,道:「我不信天下高人,都會被引人那片荒原之中。」

  只聽那粗豪的聲音,道:「這次不但盡出了東、南、西、北四位侯爺,而且王府很多高手,亦將參與這場大戰。如若王爺沒有絕對的把握,決不會這等勞師動眾。王爺為人一向謹慎,從未見到他作過什麼失敗之事。」

  上官琦腦子一直在想著那熟悉聲音是誰,想了一陣,終於被他想出來,那聲音正是自己在閔府中結識的杜天鶚。

  但聞步履聲由遠而近,兩條人影,並肩行了過來,已近身側。

  上官琦微啟雙目望去,只見兩人盡都穿著黑衣,右面一人,正是杜天鶚。左面一人,卻是身軀高大的壯漢。

  就在上官琦偷看兩人同時,兩人似是發現了上官琦,齊齊停了腳步。

  左面大漢沉聲喝道:「什麼人?」縱身一躍,直飛過來。

  上官琦一提真氣,閉住了呼吸。

  他對善於用毒的滾龍王,己存了極大的戒心。

  杜天鶚緊隨那人身後,一躍而至,目光到處,發覺是上官琦,不覺失聲出口。

  那大漢己然抽出了身後的厚背鬼頭刀,準備出手,聽得杜天鶚一叫,回頭問道:「怎麼,你認識這人?」

  杜天鶚道:「這人很像我一位同宗的兄弟。」

  他不知上官琦毒藥已解,只道他還是過去的渾渾噩噩,失落此處。

  那大漢一皺眉道:「不論是誰,咱們不能留下活口……」微一停頓後,接道:「這麼辦吧,你出手點了他的啞穴,廢了他的雙手,要他口不能言,手不能畫,饒了他一條命就是。」

  杜天鶚道:「廢去他雙臂,點了他啞穴,那就不如殺了他的痛快。」那黑衣大漢愕然回顧了杜天鶚一眼,問道:「你加入王府的黑衣衛隊,有好長時間了?」

  杜天鶚道:「兄弟加入不久。」

  那黑衣大漢道:「像你這等私情廢公的用心,如被王爺知道,定然要受重刑懲罰。」

  杜天鶚冷笑一聲,道:「我可以殺你滅口。」

  那黑衣大漢怔了一怔,道:「你可是發了瘋麼?」

  杜天鶚笑道:「你這一生中殺過了多少人?」

  那黑衣大漢奇道:「你可是沒有按時服解藥麼?」

  他聽杜天鶚言詞忽東忽西,莫可捉摸,只道他忘記了服用解藥,以致潛毒發作。

  杜天鶚仰臉望一下滿天星斗,笑道:「聽你的口氣,只怕已殺過了不少的人。」舉手一掌,當胸拍出。

  那黑衣大漢想不到他說打就打,當真出手,驟不及防,幾乎被杜天鶚一掌擊中,趕忙一吸氣,向後退開了三步。

  杜天鶚似是自知這一掌,難以傷得對方,右掌拍出的同時,左手已鬆開了腰中的扣把,抖出腰間的紫金飛龍軟鞭,「呼」的一招「浪擊礁巖」,斜斜掃擊過去。

  那黑衣大漢手中厚背鬼頭刀一式「橫斷雲山」,橫裡一挑軟鞭,說道:「住手!」

  杜天鶚冷笑一聲,說道:「不用多費口舌了。」手中軟鞭一緊,舞起漫天鞭影,直攻過去。

  形勢迫得那黑衣大漢無暇再分神說話,只好揮刀封架。

  杜天鶚殺機已動,手中紫金飛龍軟鞭一招緊過一招,盡都指襲向那黑衣大漢的要害大穴。

  轉瞬之間,雙方已纏鬥了二三十個照面。杜天鶚鞭影縱橫,雖然佔盡優勢,但那黑衣大漢的武功不弱,急切之間,想傷害對方,亦非容易之事。

  上官琦躺在地上,看兩人刀來鞭往,鬥得十分激烈,雖然尚未分出勝敗,但杜天鶚節節迫攻,已成穩操左券之局,也懶得出手相助,索性動也不動地看兩人打鬥。

  激鬥之間,忽聽兩聲厲叱,兩條人影,疾快地飛躍而至。

  杜天鶚目光一轉,一瞥來人,當先收住紫金飛龍軟鞭。

  那黑衣大漢早已殺得頭昏腦脹,來人是誰,看也未看,杜天鶚鞭勢一收,立時疾攻而上,迎面一刀,直向杜天鶚劈了下去。

  只聽「哇」的一聲大叫,一隻亮銀棍橫裡伸出,迎刀擊來。但聞「噹」的一聲,那黑衣大漢手中厚背鬼頭刀,登時被震得脫手飛出。

  那黑衣大漢手中兵刃被震飛之後,昏亂的神志,才陡然一清。

  凝目望去,只見一個身軀高大的壯漢,手橫亮銀棍,站在身前,滿臉怒容。在他身後不遠處,站著四個佩刀的勁裝大漢,環護一個身著灰衣矮瘦的老叟。

  只聽那身軀高大、手執亮銀棍的大漢,冷冷說道:「自己人意氣之爭,也要動兵刃拚命的麼?」

  黑衣大漢急急說道:「他先亮兵刃,迫我動手,如何能怪得我?」

  那手執亮銀棍的大漢回顧了杜天鶚一眼,道:「你們雖是王府中黑衣衛隊,見了侯爺,也不能目中無人。」

  杜天鶚雖然不識這班人,但卻早已聽得滾龍王手下分由四位侯爵分別統領,除了王府中人之外,屬下人物盡撥歸四位侯爵統率,當下微一欠身,說道:「在下初入黑衣衛隊不久,雖聞四位侯座之名,尚未有緣拜見。」

  那手執亮銀棍的大漢冷冷地掃了那黑衣大漢一眼說道:「無怪你欺侮他,原來他是新進之人。」

  那黑衣大漢急急說道:「不要聽他胡說……」

  只聽那矮瘦老叟重重咳了一聲,道:「在本座面前,說話仍然如此橫蠻,欺侮新進,不問可知了。先把他拿下,送請王爺發落。」

  那手執亮銀棍的大漢,應了一聲,回顧那黑衣大漢一眼.道:「你是自行就縛呢,還是要我動手?」

  那黑衣大漢心知在那老兒先人為主的盛怒之下,出言辯駁,於事無補,雙目凝注在那手執亮銀棍大漢臉上,緩緩說道:「顧侯爺雖然權重一時,但在下直屬王府……」

  那手執亮銀棍大漢冷笑一聲,說道:「侯爺敢下令拿你,自是有話向王爺交代,用不到你費心了。再不束手就縛,可別怪我動手了。」

  這黑衣大漢識得那手執亮銀棍之人,乃北成侯屬第一位勇士,三年前東、南、西、北四侯相聚王府,各就所屬推出一位勇士較技比武。

  此人連勝一十二陣,獲得滾龍王封賜第一大力士盛譽,並賜發兔死金牌一面。手中亮銀棍一擊之下,重逾千斤,自知決非敵手,當下緩緩舉起雙手,說道:「你今天如若加刑於我,只怕激怒王府中全體黑衣衛隊,那時候,你就吃不消兜著走了。」

  那手執亮銀棍的大漢,仰天一陣大笑,道:「我金元霸生平之中,只肯聽兩人之命,一是王爺,二是北成侯爺。除此兩人之外,縱然是天下英雄盡皆和我作對,也不會放在我金某人的心上。」

  杜天鶚聽得微微一怔,暗道:「此人好大的口氣。」

  只聽那矮瘦老叟,又重重地咳了一聲,道:「快給我拿下,我偏要給他點苦頭嘗嘗,本座不信王府中黑衣衛隊,還能把本座怎樣?」

  金元霸突然舉起了手中的亮銀棍,怒聲喝道:「你如再不束手就縛,就撿起兵刃來吧!」

  那黑衣大漢想了想,緩緩伸出雙手,向矮瘦老叟走了過去。

  四個環護著那老者的佩劍大漢,登時有兩個走了過來,就腰間取出一條綵帶,把那黑衣大漢雙手緊緊捆了起來。

  杜天鶚心知如摔手一走,必將引起那老者的疑心,索性冷靜地站在一側,忖思應付之策。

  他乃江湖閱歷異常豐富之人,心知那黑衣大漢決然不肯甘心,如若被他揭穿,勢必將引起那矮瘦老人的懷疑。

  心念轉動,靈智忽生,突然放步走近那矮瘦老人身前,一拱手道:「恕在下進人王府不久,不識侯爺封號……」

  那矮瘦老人持髯答道:「老夫北成侯顧八奇。」

  杜天鶚道:「顧侯爺,在下和這位童兄雖因點意氣,鬧得翻臉動手,但都是王府中人,彼此情同手足,尚望侯爺釋放了他,免得彼此之間,因小爭結下恩怨。」

  顧八奇一皺眉頭,道:「你的氣量不小啊!」

  杜天鶚道:「同屬王府中人,在下極不願鬧出手足相殘之局。」

  顧八奇點點頭,道:「你加入黑衣衛隊,有多少時間了?」

  杜天鶚道:「不足三月!」

  那黑衣大漢正待說出和杜天鶚爭執之因,但聽到杜天鶚為他求情之言,立時閉口不語。

  顧八奇回顧了那黑衣大漢一眼,道:「黑衣衛隊,雖然直屬王府,但本座不信你們在王爺尊前,重過本座。哼!本要把你解繳王爺,面請發落,姑念你初次冒犯本座,又有人為你求情,從寬不究……」

  話至此處,微微一頓,又道:「解開他的索縛。」

  登時有兩個大漢,奔了過來,解開他手上的綵帶。

  杜天鶚伏身撿起地上的鬼頭刀,大步迎了上來,說道:「童兄,請恕兄弟冒犯之罪。」

  那黑衣大漢道:「罷了,罷了!」接過兵刃,放腿大步而行。

  杜天鶚目光一轉,早已不見了上官琦的行蹤,心中忽然一喜,暗想道:「如若迷藥未解,決然不知逃避強敵。」心中在想,人卻對顧八奇一揖道:「多謝侯爺賞臉。」急急向那黑衣大漢追了過去。

  倏忽之間,兩人已走出半里之遙,那黑衣大漢突然收住腳,說道:「你那同宗兄弟呢?」

  杜天鶚道:「不知哪裡去了。」

  黑衣大漢道:「他可會武功麼?」

  杜天鶚道:「家傳拳腳,略通皮毛。」

  黑衣大漢道:「少時遇到我們王府中人,千萬別提此事。」

  杜天鶚故作驚愕之狀,奇道:「提起又有什麼關係呢?難道我有位同宗兄弟,犯了戒法不成?」

  黑衣大漢歎道:「黑衣衛隊,一向只知王爺之命,執法如山,六親不認。你擅動兄弟之情,已然和咱們黑衣衛隊俗守的規戒相背。如若傳揚開去,事為領隊所聞,必將身罹慘刑。」

  杜天鶚抱拳一揖,道:「多承童兄指點,在下感激不盡。適才激於義忿,對童兄大為不敬,開罪之處,尚望大度包容!」

  那黑衣大漢道:「我如和你計較,也不會告訴你這樣多事情了……」

  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來,微一停頓之後,急道:「你那兄弟哪裡去了?」

  杜天鶚道:「想是見在下和童兄動手,心中害怕,藉機逃走。」

  黑衣大漢道:「你該告訴他早些離開這一塊是非之地才對……」

  仰臉望天,長長吁一口氣,道:「這方圓二十里內,即將展開一場空前的殘殺。北成侯顧八奇既已趕到,想那東、南、西三大侯爵,都已率手下高手趕來了。」

  杜天鶚輕輕歎息一聲,道:「在下雖已加入王府中黑衣衛隊,但始終撥歸在大郡主手下聽差,王府中事,所知有限,還望童兄不吝賜教。」

  那姓童的黑衣大漢微笑說道:「這就難怪了,你加入黑衣衛隊不久,又撥在大郡主座前聽差,對王府中事,自是知亦有限。」

  說話之間,突聽一陣強厲的哨聲,傳了過來。

  哨聲急長忽短,似是有著一定的節拍。

  只聽那姓童的黑衣大漢低聲說道:「你可見過咱們黑衣衛隊中的正副首領麼?」

  杜天鶚道:「容或見過,只是已記不清楚了。」

  黑衣大漢道:「他們已經來了……」探手入懷,摸出一個鐵哨,吹起了尖銳的響聲,和那哨音,遙相呼應。

  片刻工夫,突然蹄聲得得,三匹健馬,直馳過來。

  當先一人,白馬黑衣,但卻披了一個紅色披風。他身後兩人,一身黑衣勁裝,一望即知是黑衣衛隊中人。

  只聽那白馬披風大漢,低沉地問道:「什麼人?」

  黑衣大漢立時一抱拳,道:「府外侍衛童磊。」

  披風大漢目光一轉,道:「你是府外府內?」

  杜天鶚道:「在下初入黑衣衛隊——」

  披風大漢怒道:「答本座之言,哪來的這樣嚕囌?」

  童磊急道:「副座息怒,此人入隊不久,又撥在大郡主手下聽差,故不知隊中規矩。」

  那身著紅色披風的大漢,冷冷地「嗯」了一聲,目光凝注在杜天鶚的臉上,說道:「你可知大郡主的行蹤麼?」

  杜天鶚道:「在下奉命趕援四郡主,途中遇得窮家幫中伏兵,一場激戰之後,趕援之人,傷死甚重,在下幸突重圍而出,遇得童兄……」

  那披風大漢似是不耐再聽下去,揮手接道:「大郡主已經背叛王命,王爺已傳下令諭,嚴命捉拿。」

  杜天鶚道:「屬下不知此事。」

  那披風大漢略一沉忖,道:「王爺大駕已然親臨此地,召集東、南、西、北四侯爵,商議大事。大郡主既已背叛,你就暫聽童磊之命,待見首座之時,再行請命分配你的新職。」

  杜天鶚對王府中諸般情形,絲毫不知,只好唯唯諾諾地答道:「屬下遵命。」

  那披風大漢仰臉望望天色,說道:「現下天色不到二更,你們立時趕向正北,大約十里左右,有一處密林,到時自有人招呼你們。本座還有要事待辦,你們即刻登程。」說完,一帶馬頭,放轡而去。

  那兩個隨來的大漢,緊隨那披風大漢身後,急急而去。

  杜天鶚眼看童磊抱拳躬身相送,也依樣葫蘆,躬身作禮。

  三人去勢奇快,倏忽之間,走得無影無蹤。

  童磊目睹三人去遠,回頭對杜天鶚道:「王府中黑衣衛隊正副首領,內外侍衛,都以武功而定身份。杜兄的武功,高過兄弟甚多,假以時日,定可升倚重任。雖然未必能夠列為王爺十二侍衛之數,但府內侍衛,當可無疑。」

  杜天鶚道:「兄弟入隊不久,一切尚望童兄多多照顧。日後但有寸進,定當補報今日相顧之情。」

  童磊微微一笑,道:「王府侍衛,彼此之間雖然日夕相處,但卻毫無情義可言……」

  杜天鶚接道:「兄弟為人,一向重義,受人點滴,必然湧泉以報。」童磊輕輕歎息一聲,道:「咱們這番情意,只望能深藏內心之中,不要流露形外,被人看出跡痕。」

  杜天鶚道:「兄弟一切遵命。」

  童磊道:「杜兄既然和兄弟推心置腹,兄弟自是應有以報……」

  杜天鶚道:「但望童兄照顧兄弟一二,使能不違戒法,在下就感激不盡了。」

  童磊道:「咱們邊走邊談……」放步向正北行去。

  杜天鶚舉步相隨,緊隨身後。

  童磊輕輕咳了一聲,說道:「王府中黑衣衛隊,大體上分為三級,除王爺隨身十二侍衛外.又分府內、府外兩級……」

  杜天鶚奇道:「同是黑衣衛隊,何以會分成府內府外?」

  童磊道:「府內侍衛,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府外侍衛就不行了,只能燎守在王府之外。」

  杜天鶚道:「不知這府內、府外侍衛,是如何一個選法?」

  童磊道:「說來簡單得很,每隔兩年,黑衣衛隊之中,就要舉行一次比武之會,自信武功過人,可以報名參加。比武之時,傷死不論,武功好的人,人選為王爺隨身十二侍衛,其次入選為府內侍衛,再次一等,就是府外待衛了。」

  杜天鶚「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童磊微微一笑,道:「除了兩年一度的比武大會之外,還有不定期的比武大會。王爺身側十二侍衛,遇有缺額,立時就府內侍衛中比武挑選;府內侍衛一遇空缺,就由府外侍衛中比武選拔。」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57:04

第五十五章 四侯高會


  杜天鶚道:「府外侍衛有了空缺,又從哪裡選拔呢?」

  童磊道:「府外侍衛,人數不受限制,凡被王爺收歸門下之人,一律編作府外侍衛。」

  杜天鶚心中一動,暗暗地忖道:「聽此入口氣,對王府中人,知道得甚多,倒是不可失過一探虛實的機會。」當下問道:「府外侍衛漫無限制,人數多寡不等,想那府內侍衛,人數的多少,也不一定了?」

  童磊搖頭答道:「府內侍衛,共有二十四人,一有死傷,立時從府外侍衛中選拔遞補。」

  杜天鶚怕激起他的疑心,不再多問,微笑說道:「多承指教。」童磊似是已說完胸中所知,生怕杜天鶚再問下去,無言可答,陡然加快腳步向前奔去。

  兩人行約十幾里路,果然到了一處密林所在。

  只聽林中傳出了一聲輕喝道:「什麼人?」

  童磊停止腳步答道:「東方甲乙木。」

  林木中緩緩走出兩個黑衣人,只聽那當先一人,低聲說道:「是童兄,快請隱入林中。」

  童磊低聲說道:「這位杜兄加入咱們黑衣衛隊不久,撥在大郡主手下聽差……」

  那當先之人搖手阻止童磊再說下去,道:「大郡主已然背叛王爺,少提為妙。」

  童磊點頭不再答話,緊隨那黑衣人向林中走去。

  杜天鶚和兩個黑衣人點頭作禮,哪知兩個黑衣人連理也不理,似是沒有看到他一樣,心中暗暗忖道:「童磊之言,一點不錯,黑衣衛隊之間,彼此毫無情意。」

  忖思之間,人已走入密林。

  右面一個黑衣人一指七八尺外兩棵大樹道:「你們兩個,就守在那樹後面吧!」

  童磊也不多問話,一拉杜天鶚走了過去。

  杜天鶚心中暗暗忖道:「怎麼這黑衣衛隊之間,竟然這等冷淡。」童磊拉著杜天鶚隱入了一株大樹之後,低聲說道:「這林中戒備甚嚴,只怕王爺要到……」

  他似是覺著言未盡意,微微一頓之後,又道:「王爺的行動,經常是神鬼難測,他常常單獨行動,數月間不回王府一次,從不帶任何一個隨行之人,有時間卻是戒備嚴密,十二侍衛盡皆相隨。」

  杜天鶚道:「王爺的舉動,自然非咱們能夠瞭解了。」他心知這班人,都服下了迷神毒物,生死已被控制,對那滾龍王極是忠實。何況這密林之中,滾龍王爪牙密佈,言詞之間,如若不慎,只怕要引起他的疑心。

  童磊輕輕咳了一聲,道:「杜兄請守在這大樹之後,兄弟到左面去。」

  杜大鶚點點頭道:「童兄請便。」

  童磊道:「一有事情,我自然會招呼你。」舉步向旁側走了過去。杜天鶚隱在樹後,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忽然間,一陣得得蹄聲,傳了過來。

  杜天鶚啟開雙目望去,只見兩匹快馬,急急馳了過來。

  只聽密林中一聲輕喝道:「什麼人?」

  緊接著人影閃動,十幾條人影疾躍而出。

  兩匹奔行的快馬,突然停了下來,翻身躍下馬背。

  大概來人的身份不低,十幾個躍出去的大漢,全都圍了上去。兩個人接過馬匹,牽人林中,餘下之人,環擁著兩人沿著左側一條小徑,繞入深林。

  杜天鶚暗暗忖道:「這兩人不知是何等身份,可惜在夜暗之間,無法看清楚兩人的形貌。」

  片刻之間,又有人來到林邊,一批接一批,絡繹不絕。

  這些人的身份,似都不低,從林中躍出之人,對來人執禮甚恭。杜天鶚默數來人,已然不下十個之多,心中大力奇怪,暗道:「滾龍王,東、南、西、北四爵,不過五七人而已,何以會有這樣多受人尊崇的人物?」

  心中疑念已動,暗自打定主意,再有人來之時,自己趕出去瞧瞧來的什麼人物。

  心念未息,忽見一個白影,疾馳過來,林中的黑衣衛隊,一湧迎出。

  杜天鶚放快腳步,緊隨人群,出了密林。

  那白影馳近林邊之後,停了下來,原來是一頂銀白的小轎,由四個健壯婦人抬著。

  杜天鶚一皺眉頭,暗道:「這人也不知什麼身份,夜暗之中,乘著白色轎子,豈不引人注意?」

  但見那迎出樹林的大漢,齊齊對那銀色的小轎躬身下拜,杜天鶚也隨著別人拜了下去。

  那小轎垂簾不起,生似轎中之人,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迎接於他。杜天鶚暗暗忖道:「這人好大的架子,不知是一個什麼樣身份的人物?」不自覺抬頭望去。忽覺身後衣衫,被人重重地拉了一下。

  他本是機智過人之人,又有著豐富的閱歷經驗,不用回頭瞧看。已知是童磊所為,趕忙垂下頭去。

  直待那銀色的小轎過去之後,拜伏在地的黑衣衛隊才紛紛站起身子。

  杜天鶚尚未站好身子,耳際間已響起了童磊低微的聲音,道:「杜兄,請跟在兄弟後面。」說完,立時轉身向前走去。

  杜天鶚也不語,緊緊隨在他的身後,向前走去。

  童磊直向林中走去,深入了五六丈遠,才停在一株大樹之下,低聲說道:「幸好兄弟在你身後,如若換了他人,只怕杜兄早已橫屍林外了!」

  杜天鶚心中雖然明白,但卻故作茫然他說道:「為什麼呢?」

  童磊道:「你知那銀色小轎之中,坐的什麼人麼?」

  杜天鶚道:「兄弟不知。」

  童磊道:「那銀色小轎之中,乃王爺的夫人。」

  杜天鶚道:「王爺的夫人?」

  童磊道:「不錯,王爺的夫人。王府之中,禁規極是森嚴,尤以夫人,更不是常人能見。雖是內府侍衛,也未必見過夫人之面。」

  杜天鶚道:「原來如此,又承童兄指教。」

  童磊道:「因此夫人特地制了這一頂銀色的小轎,不論何人只要見了這頂銀色小轎,一律得低下頭去,不准擅自抬頭瞧看。」

  杜天鶚道:「這些規矩,兄弟哪裡知道?不是童兄指教,兄弟也死得糊里糊塗,豈不冤枉!」

  童磊道:「兄弟自任王府侍衛,已經兩年之久,但卻從未見過夫人離開過王府一步,不知何以會來此地,看來……」

  他忽然住口不言,想是忽然覺著不該再說下去,揮手對杜天鶚道:「杜兄就留在此地,不要離開,兄弟去去就來。」也不待杜天鶚答話,急急走了過去。

  杜天鶚茫然站在當地,心中暗暗忖道:「王府中侍衛之間,似是被一種神秘的恐怖感覺所籠罩,彼此之間,都存著極大的戒心。」

  心念轉動之間,忽然間一陣低沉的哨聲,傳了過來。緊接著腳步雜亂,甚多黑衣衛隊,大步向林中衝了進去。杜天鶚迷迷糊糊地也隨著向林中走去。

  行約二十餘丈,到了一處紅牆環繞的廟門前面。

  林木密茂,星光更覺暗淡,兩扇黑漆剝落的大門,半掩半閉,不見一點燈光,也不聞一點人聲。

  湧近廟宇的黑衣衛隊,迅快地分佈在廟宇外面。

  他們動作熟練,略一相度那廟宇的形勢,立時各自選擇了位置,隱人暗影之中。十幾個人,眨眼間各自隱伏,一個不見。

  杜天鶚憑著豐富的江湖閱歷,意識到了自己這一舉動又出了差錯,從這群黑衣人的行動的熟練矯健,判斷到這群人可能就是童磊口中的府內侍衛。

  他知道如果自己仍站在原地不動,立時將召致那群黑衣人的疑心,一面忖思,一面疾快地奔行到廟門旁側,隱入暗影之中。

  他機智過人,見那群黑衣人散佈之時,奔方位,只有這大門旁側沒有人把守,立時選擇了這處地方。

  大約過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忽聽廟內傳出來一陣低沉的喝問道:「佈置妥當了麼?」

  只聽丈餘外處一人應道:「佈置妥當了。」

  大門內忽然亮起了一片火光,杜天鶚不自禁地探頭向裡面望去,只見一個黑衣人手中舉著一個火摺子,燃起一盞輕紗垂蘇的氣死風燈。

  此燈一亮,緊接著火光亂閃,燈光輝煌,片刻間一片通明。

  杜天鶚目光一轉,只見大門內一個兩丈見方的院子裡,站滿了人。那頂銀色小轎,端放在大殿前面。

  但見院中之人齊齊拜伏地上,垂下頭去。

  杜天鶚略一猶豫,借院中諸人拜伏地上之時,悄然溜進大門,隨著拜伏在地上。

  燈光耀照下,大殿中人影幢幢。

  一個沉重的聲音,起自大殿門口,拖著長長的聲音叫道:「夫人起駕,一體迴避……」

  他事先打量好了院中的形勢,選擇了一個視界極好的角度,舉袖掩面,偷眼向那小轎望去。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1:59:17

第五十六章 王爺夫人


  只見垂簾起處,一個珠光寶氣的綠衣女人,緩步走出小轎,直入大殿。

  雖然燈火通明,但因那綠衣女人,始終未回過頭,無法看得她的面相如何。

  直待那綠衣人身影消失在大殿之後,群豪才緩緩站起身子。

  杜天鶚默察情勢,院中之人,彼此之間,似是十分冷漠,形如素不相識,不禁膽氣一壯,暗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樣子這班人都不相識,大可惜機混入殿中瞧瞧。」

  院中人數極多,不時有人移動位置,杜天鶚借那移動的混亂,轉移到大殿外面。

  大殿中燈光輝煌,但卻不聞一點說話之聲,而且殿門和院子之間,相隔五層石級,這中間距離雖然很小,但卻空無一人。如若舉步登上石級,勢非被人發覺不可,一時之間,無法再行,只好混在人群之中,等待機會。

  過有一盞熱茶工夫,突然聽得一陣低沉喝道聲傳了過來,道:「東平侯駕到!」

  人群一陣輕輕地騷動,紛紛向後移動,讓開了一條去路。

  兩個身軀修偉大漢,開道而入,到了殿門外,退讓一側,剛好擋在了杜天鶚的前面,遮住了他的視線,隱隱可見一個長衫老人,舉步登上石級,進入大殿之中。

  杜天鶚橫向一側,緩移了兩步,避開了兩個大漢的遮攔。

  只聽低沉的喝聲,重又傳了過來,道:「南面侯駕到!」

  喝聲未住,兩個青衣小童緩步而入。

  杜天鶚凝目望去,只見一個身著藍衫的少年,緊隨兩個青衣小童身後而入。

  此人年不過二十五六,劍眉朗目,英挺滯灑,步履之間,一派斯文。

  兩個青衣小童,每人斜背著一柄長劍,近到殿門石級之下,並肩退到一側,那藍衫少年,卻步上石級,直入殿門。

  杜天鶚心中暗暗忖道:「列名滾龍王手下四侯,武功決非泛泛。此人年紀如此之輕,竟能位列四侯之一,如非身懷絕技,定然是一個陰沉險惡、無與倫比的傢伙。」

  忖思之間,低沉喝聲又起,道:「西望侯、北成侯,聯袂駕到!」一條肩橫亮銀棍的大漢,當先開道而入,一個矮瘦的老叟,和一個獨眼光頭的中年,並肩進了大門,直登大殿。

  杜天鶚生恐那肩橫亮銀棍的金元霸,認出自己,趕忙把身體向後退了兩尺,隱入人群之中,心中暗暗想道:「四侯齊聚大殿,不知滾龍王來了沒有?」

  忖思之間,忽覺身前人群,紛紛拜伏地上,趕忙相隨拜倒,惜衣袖掩護,微啟雙目望去。

  只見一個青袍人步履輕快地直入大殿。

  他臉上一片森冷,毫無表情,但從他輕快的步履之中,可見他內心中極是輕鬆愉快。

  大殿裡傳出了一個宏亮的聲音,道:「諸位請席地而坐吧!」

  院中群豪紛紛依言,盤膝坐在地上。

  杜天鶚目光左右一掃,只見左右兩側之人,一著藍衣勁服,一著黃色短裝,一望即知不是王府中人,不禁膽氣一壯,緩緩向前移動了兩尺,探頭向大殿之中看去。

  大殿中佈置得十分莊嚴,神案前擺了一張長方形的木桌,木桌上鋪了一塊黃縷,一個小型的玉鼎,放置在木桌中間。鼎中香煙裊裊,滿室鐐繞。滾龍王和那綠衣人戴著一頂特製的鳳冠,四周垂著黃色的面紗,香煙絛繞中,多加了甚多神秘。

  在那黃綾鋪遮的木桌兩側,分坐著東、南、西、北四位侯爵。

  除了那四位侯爵之外,另一個黑髯垂胸、年約五旬的長衫人,坐在滾龍王的旁側。

  杜天鶚暗暗奇道:「這人不知是什麼人物,身份似是還高過東、南、西、北四侯爵。」

  突見滾龍王側過頭去,舉手輕輕一揮,立時有兩個黑衣人走了過來。滾龍王口齒啟動,也不知對那兩人說些什麼,但見兩個黑衣人,大步直向殿外走來。

  兩人停在大殿石級之上,四外望了一陣,突然一齊向杜天鶚走了過去。

  杜天鶚警覺到情勢不對時,兩人已然到了他的身前。

  左面一個黑衣人舉手一招,道:「你過來!」

  杜天鶚雖然明明知道是叫自己,但他卻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雙目亂轉,東張西望。

  右面那黑衣人一皺眉頭,邁腿跨了一步,探手抓住了杜天鶚,道:「你是裝迷糊呢,還是當真沒聽清楚?」

  杜天鶚只覺他那一抓之勁,甚是強猛,心中暗暗吃驚,只好站了起來。

  左面黑衣人道:「王爺命你進殿。」

  杜天鶚心知這座古剎之外,戒備森嚴,決然難以逃走;只好硬著頭皮,隨在兩個黑衣人之後,登上石級,直入大殿。

  兩個黑衣人並肩而立,擋住了殿門。

  高居中座的青衣人冷笑一聲,道:「你可是府內侍衛麼?」

  杜天鶚步人大殿之時,就在想著如何回答滾龍王的問話。他本是才智甚高之人,加上豐富的江湖閱歷經驗,略一衡量目下形勢,已知任何謊言,都無法欺瞞得殿中諸人,當下答道:「在下乃府外侍衛。」

  滾龍王冷然一笑,道:「你回答本座之言,也敢自稱在下,當真是目無法紀了。」

  杜天鶚垂手抱拳,說道:「小的加入王府中衛隊不久,不知王府規矩。」

  滾龍王道:「你幾時加入黑衣衛隊?」

  杜天鶚道:「屬下加入黑衣衛隊,不足三月時光。」

  滾龍王兩道冷峻的目光在杜天鶚臉上打量了一陣,冷冷說道:「本座豈是好騙的麼?」

  杜天鶚急急說道:「屬下句句都是實言。」

  滾龍王舉手一揮,立時有一縷指風,遙遙點襲過來,擊中杜天鶚的穴道。

  杜天鶚眼看著滾龍王施展隔空點穴之法,但卻不敢讓避,只好硬著頭皮,被他點中穴道,側身一跤,跌摔在地上。

  滾龍王一擊中敵,沉聲對兩個黑衣人道:「把他暫押一側,待一會再好好審問於他。」

  杜天鶚穴道雖已受制,但神志仍然清醒,只覺身子被人抬了起來,摔在大殿一角。此時的生死,已完全操於人手,索性閉上雙目,暗中運氣調息,試圖自行解穴。

  只聽一個森冷的口音,說道:「我已把季節的風向算好,只要能把他們引入布成的奇陣,不難一鼓殲滅。這張圖案,是那一片莽原的地勢,王兄過目。」

  杜天鶚聽得好奇之心大動,忍不住微啟一目望去。

  但見那坐在滾龍王旁側的黑髯垂胸之人,從懷中取出一幅白絹圖案,遞了過去。

  滾龍王接過圖案,仔細地看了一陣,放在案上,目光轉注到北成侯顧八奇臉上,問道:「除了武當一派之外,還有哪一派中人物會來?」

  顧八奇欠身應道:「屬下所知,除了武當一門之外.尚有少林和峨嵋兩派中幾位高手趕來。」

  滾龍王點點頭,目光又轉注到南面侯的臉上,問道:「窮家幫中的內線找到了麼?」

  南面侯兩隻星目閃動了一下,道:「幸不辱命。」

  滾龍王道:「那很好,請帶他來見我。」

  杜天鶚吃了一驚,忖道:「以窮家幫執法之嚴,逍遙秀才唐璇之能,仍然埋有滾龍王的內線,此事確非小可,只不知是什麼人?」

  只見那坐在侯位上的藍衫英俊少年,站起身子,直向大殿外面走去。不大功夫,帶著一個面上包著黑布的大漢,走了進來。

  滾龍王打量了那大漢一眼,道:「你把包在臉上的黑布解開。」那大漢依言解開包著全臉的黑布,露出一張紫紅色臉,竟然是常隨窮家幫幫主歐陽統身側的神行柏公保。

  杜天鶚吃了一驚,暗道:「想不到這小子,竟然是滾龍王派在窮家幫的內線!」

  滾龍王側臉望了那身側胸垂長髯之人,說道:「王弟請代我問問他吧!」

  那胸垂黑髯人舉手對柏公保一招,道:「你過來。」

  柏公保依言走了過去,低聲說道:「此地耳目眾多,說話恐有諸多不便之處。」

  那黑髯之人,站起身子,說道:「咱們到神像後面去吧!」當先向前行去。

  滾龍王回顧了兩人一眼,輕輕一掌,擊在木案之上,說道:「當今江湖之上,真能和咱們分庭抗禮的,已不是九大門派中人,而是近來聲勢實力強壯的窮家幫……」

  他突然停口不言,目光緩緩由四大侯爵的臉上掃過,冷森地接道:「窮家幫高手如雲,逍遙秀才唐璇,更是才智過人。鬥智鬥力,都足和咱們一拼。四位個個身負絕世武功,本座一向倚重,甚望此次一戰,能竟全功,一鼓盡殲窮家幫中高手……」

  北成侯顧八奇突然接口說道:「王爺既是有心要和窮家幫一拼實力,那就不如正面邀請他們,約期決鬥,各憑武功,一決生死。」

  滾龍王搖頭說道:「此乃下下之策。各出實力,決一死戰,雖可在一日間分出勝敗,但任何一方,都難免元氣大傷。九大門派雖然尚未和咱們正面衝突,但都在養精蓄銳,準備聯手對付我們,約期決戰,勢必哄動江湖。如若九大門派,各派高手相助歐陽統,勝敗之分,就難以預料了……」話至此處,突然一頓,探手從懷中摸出四個封簡,接道:「這個封簡,已詳細他說明了你們應辦之事。只要你們能夠一一作到,窮家幫中之人,不難被一鼓而殲。」

  南面侯兩道炯炯的目光,一掠手中封簡,不自覺他說道:「血河陣。」

  滾龍王笑道:「不錯,血河陣。我要在那十里莽原中,布下一座『血河大陣』,你們四人各鎮一方。」

  南面侯道:「王爺的神算之術,舉世無匹,定然早已胸有成竹,我等自當全力以赴。」

  滾龍王微微一裂嘴巴,皮笑肉不笑說道:「全仗四位侯爵了。」

  四人一齊欠身作禮,連道:「不敢,不敢。」

  滾龍王一揮手說道:「那封簡之中,述說甚詳,四位一看便知。眼下時光已經不早,你們也該去部署一下了。」

  四人齊齊抱拳一揖,垂首向後退去,執禮極恭。杜天鶚只聽得心中大為震動,暗暗想道:「滾龍王早有預謀,要一鼓盡殲窮家幫中高手,只不知歐陽統是否已知道此事,怎生要想個法力,通知他一聲才好。」

  只聽滾龍王重重地咳了一聲,又道:「這封簡之中,除了記述了各位應做之事以外,還附有關圖勢,只要你們能夠依照時限辦完,血河陣自會生出妙用。」

  四位本將剛退到殿門之處,但一聽到滾龍王極重的咳聲,同時停下了腳步,直待滾龍王說完話後,才齊齊退出了大殿。

  但聞急促的步履之聲,逐漸遠去,漸不可聞,想是那東、南、西、北四侯爵,已各帶屬下動身而去。

  杜天鶚被放置在大殿一角,無法見到殿外的景物,只好憑借耳聞之聲,推想幾人行動。

  滾龍王目睹四人的背影出了大殿,低聲對那頭戴鳳冠、身著綠衣的女人附耳低言一陣,匆匆起身而去。

  大殿突然變成了一片死寂。七八個黑衣人分佈大殿各處,戒備仍然是那般森嚴,但卻是鴉雀無聲。

  最使杜天鶚奇怪的,是那胸垂黑髯的大漢,帶著柏公保進入那神像之後,良久不見一點回音。大殿中寂靜得可聽到鋼針落地的聲音,但卻不聞兩人說話之聲。

  他一心想念柏公保叛窮家幫的事情,反而忘記了自己的生死之事。

  還有那全身綠衣的婦人,自從進了這大殿之後,不但未聽她說過一句話,而且坐下之後,連動也未動過一下。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那綠衣女人突然揚起了素手一揮,低聲說道:「你們熄去燈火,到外面去吧!我要一個人坐一會。」

  不知是那些黑衣人遺忘了杜天鶚呢,還是她神秘權威,使那些黑衣人不敢多問,幾人同時動作,分別熄去了燭火,魚貫退了出去。

  大殿中突然黑暗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杜天鶚緩緩把頭靠在牆上,暗暗地忖道:「這女人定是滾龍王的夫人了。以滾龍王為人的冷酷、殘忍,但對這綠衣女人,卻是甚為恭敬。」

  忖思之間,忽聽一縷簫聲,裊裊揚起。

  杜天鶚聽那簫聲的來處,正是那綠衣女人停身之處。

  簫聲初起,就充滿著淒涼,片刻之後,更是哀傷動人,直似在聽著一個深閨怨婦,在訴說她淒涼的身世。

  杜天鶚不自覺間,受了強烈的感染,一縷憐憫之情,油然而生,失聲歎道:「夫人這簫聲太動人了,當真是朝聆一曲,夕死無憾!」

  那簫聲突然停頓了下來,大殿中又恢復一片幽寂。

  杜天鶚只覺手背之上一涼,神志忽然一清,伸手摸去,但覺滿腮淚水,仍不停滾滾而下。

  那簫聲頓了一頓,突然重起,但這時曲調,卻不似先前那般淒涼。

  杜天鶚凝神聽了一陣,心中突有所感,趕忙運氣,和著那簫聲調息。

  這時,那簫聲突然轉變得甚是低沉,隱約之間,發人生機。杜天鶚不但被那簫聲堅強了求生的意志,而且也被那簫聲引發起甚多靈機,運氣調息之間,不自覺地受到那簫聲的控制。

  片刻工夫之後,忽覺受制的穴道自解,氣血暢通於經脈之間。

  低沉的簫聲,忽轉低沉。

  杜天鶚受那簫聲感染的神志,也逐漸地清醒過來。

  他本是久經江湖的老手,穴道雖已自解,但仍然不肯冒險行動,睜開雙目,在幽黑的大殿中搜尋。

  簫聲一停,大殿中恢復了一片死寂。隱隱可聞古剎外,風吹林木的蕭蕭之聲。

  杜天鶚目力本異常人,又經一段坐息之後,更能適應殿中的黑暗,幽暗的大殿中,除了那頭戴鳳冠的綠衣女人之外,似是再無別人。

  由那簫聲中,杜天鶚已覺出這綠衣女人,所以受到了滾龍王的極端尊重,似是有著很多原因,並非是只為了她是女人。她的衣著和裝束,增加了她更多的神秘。

  杜天鶚雖然無法想出,這神秘的綠衣女人為什麼要救他;但他確信她的簫聲,是有意地助他解開穴道。他緩緩站起了身子,移動兩步,默察那綠衣女人,有什麼舉動。

  事情出於他意料之外,那綠衣女人在他移動身軀的同時,也緩緩地站了起來。慢步走入了神像後面。

  這舉動突然使杜天鶚想到一件事來,那黑髯垂胸之人,帶著柏公保進入這神像之後,一直未曾出來,想來這神像之後,定然有路可通。

  他無法確定那綠衣女人走人神像之後的動作,是否有意替他指示條逃生之路,但他確信,那鳳冠四周垂布的黃綾,無法擋住那綠衣女人的視線。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無法逃過那綠衣女人的雙目。

  大殿門外密佈著黑衣侍衛,古剎外林木中戒備更是森嚴,如若那神像後當真有路可通,倒不失一個脫險的機會。

  杜天鶚運氣試驗一下,覺出了武功盡復,緩緩移步向那神像後面走去。

  行近神像,探頭向後面望去。

  果然神像後己無那綠衣女人的行蹤,那黑髯垂胸的大漢、柏公保,亦早不見。

  杜天鶚猶豫了一下,緩步向前走去,在一座高大的神像之後,發現了一條三尺見方的穴洞,一層層的石級,向下面延去。正待拾級而下,心中忽然一動,暗道:「這穴洞之內,如非通路,定是密室。」

  這是一次生與死的選擇,如若這地穴之下,是一個通路,他就有一分生機,如若這地穴之下,是一個密室,勢必難再生離。

  但這卻是他僅有的生機,略一沉吟,緩步向下走去,一面運氣戒備,準備萬一再遇上敵人時,全力一擠。

  這石級只不過七層左右,剎那間,已到實地,一條三四尺寬的甬道,向後通去。

  行約十丈遠,地勢突然斜斜向上升起,抬頭看星光隱現,已到了出口所在。

  這一次順利地逃出險境,大出了杜天鶚的意料之外,迅快地爬出荒草掩遮的出口,藏身在一片草叢之中,看四周形勢,只不過剛到樹林旁邊。

  他心知在這附近,仍有著森嚴的戒備,如其奔行而逃,倒不如大大方方地硬闖過去,以自己的衣著,魚目混珠,或可順利地通過。

  正待起身而行,忽覺左肩之上,被人一把抓住。

  這隻手伸來得無聲無息,似是那人一直隱身在草叢之中。

  久經大敵的杜天鶚,在一陣驚駭之後,恢復了冷靜,既不掙扎,也不反抗,緩緩地回過頭去。星光下清晰地看出來,那是只粉白的皓腕,纖纖五指,緊扣在自己肩骨之上,敢情是個女人。

  因那手掌緊扣在杜天鶚肩骨上,使他無法再轉動身軀,除了那粉嫩的玉腕纖纖之外,再無法看到什麼。

  但聞步履聲由遠而近,似是有人走了過來。

  杜天鶚大為焦急,因他此時已大部暴露在荒草之外,那人只要走近此地,勢非被發現不可。

  一種自然的本能,不自覺回身向後縮去。

  這次那皓腕未再用力拒抗,竟被他縮入了草叢之中。

  只感收縮的身子,撞在了一個柔軟的懷抱之中,一陣陣幽幽的甜香,撲入了鼻息之中。兩個黑衣大漢,一前一後,急步地由草叢旁側走過,直向林中奔去。

  杜天鶚稍一掙動下身子,低聲說道:「多謝夫人指示出路,在下感激不盡。」

  那抓在肩頭上的素手,緩緩收了回去,但卻不聞相應之言。

  杜天鶚緩緩站了起來,又道:「夫人之情,容待在下日後補報,我這裡告別了。」他說甚多的話,始終未曾回頭望過一眼,緩緩站起身子,大步向前走去。

  行進之間,看到了甚多的黑衣人,站在樹後、草邊,但卻無人出手相阻、喝問。杜天鶚大步而行,若無其事,竟然被他混過了森嚴的戒備。

  離開那片樹林,逐漸地遠去,杜天鶚也逐漸地加快腳步,一口氣走出了六七里路,估計已逃出了滾龍王布下的重重警備,才開始放腿奔去。

  星光微弱,景色黯淡,杜天鶚奔行了一陣,突然停了下來,忖道:「我這一身衣著,一旦和窮家幫中之人相遇,勢必要引起他們的誤會不可,如果找到歐陽統宿住之地,也還罷了,萬一遇到他的屬下,不肯聽我解說,又是一場麻煩。為今之計,最好是等明晨天亮之後:先設法找處民家,換了衣服,再設法轉告滾龍王謀圍殲窮家幫高手之策。」

  心念一轉,立時找了一處大樹之下,席地而坐,倚在樹上,閉目養息。

  夜闌更深,風平林靜,忽然響起了一陣衣袂飄風之聲。

  這聲音本來不大,但杜天鶚剛剛坐息醒來,耳目正值靈敏,再加深夜靜悄,是以聽得十分清楚。

  睜眼望去,只見一條高大的身影,在兩丈外一條小徑上,疾行如飛。

  這人只是大步急走,但速度卻快得驚人,和一般身負輕功,施展陸地飛行之術,大不相同,不禁心中一動,忽然想起神行柏公保來。

  暗道:「此人行速驚人,又和一般提縱飛行之術大不相同,八成是神行柏公保了。此人一直追隨歐陽統的左右,何不追蹤他的身後……」心念轉動,霍然起身,施展出輕功提縱身法,急急追去。

  初行之時,還不覺什麼,片刻之後,已感吃力。只覺對方的行速,愈來愈快,迫得杜天鶚施展出全力追趕。

  大約有一頓飯工夫之久,杜天鶚已覺出力難勝任,雖然施展出全力緊追,但彼此之間距離,卻是愈拖愈遠。眼看著柏公保的背影,逐漸遠去,消失在夜色之中不見。

  杜天鶚暗自歎道:「神行之名,果不虛傳。」一面仍然緊追不捨。這時,他已經失去了追蹤的目標,只有憑借自己判斷的方向行進。

  又走了七八里路,到了一條岔道口處,三道交錯,不知該走哪條才對。

  正感猶豫之間,忽聽一聲輕喝:「什麼人?」傳了過來。

  杜天鶚暗道:「這定是窮家幫中的暗樁了。」但又怕弄巧成拙,遇上滾龍王手下之人,是以一語不發地直向那喝聲傳來的方向處,急行過去。

  只聽一陣衣袂拂風之聲,邊側暗處陡然躍出一個全身灰衣、手執單刀的大漢,攔住了去路。

  這裝著十分特殊,一望即知是窮家幫中之人。

  那橫刀大漢冷冷地打量了杜天鶚一眼,說道:「看閣下這身衣著,頗似滾龍王手下黑衣衛隊中人。」

  杜天鶚一拱手,道:「你可是窮家幫中的人麼?」

  那灰衣大漢皺皺眉頭,道:「不錯,有何貴事?」

  杜天鶚道:「我要見歐陽幫主。」

  灰衣大漢怔了一怔,道:「你貴姓?」

  杜天鶚道:「在下姓杜。」

  灰衣人道:「杜什麼?」

  杜天鶚解下腰中紫金飛龍軟鞭遞了過去,說道:「請把此鞭交給貴幫幫主,他就知道我是誰了。」

  那灰衣大漢一伸單刀,挑過軟鞭,說道:「敝幫主雖然仁和,凡是求見之人,從無慢待,但此時不同,還要委曲閣下一下。」

  杜天鶚道:「怎麼個委曲法呢?」

  那灰衣大漢道:「縛上你的雙手。」

  杜天鶚雙眉一聳,道:「如若在下不願受縛呢?」

  灰衣大漢笑道:「你已陷身重圍之中,不願受縛,亦難全身而退了。」

  杜天鶚回頭望去,但見夜色迷濛,四無人蹤。

  灰衣大漢接道:「你可是不信麼?」突然仰臉一聲長嘯,嘯聲破空。劃開了夜的沉寂。

  幾條人影,疾躍而至,團團把杜天鶚圍在中間。

  灰衣人緩緩將手中軟鞭收去,說道:「你先把兵刃交給我,想必在拳掌上有著驚人的造詣了。」

  杜天鶚看那些躍出之人,一個個身著灰衫,心中再無疑慮,雙手一合,伸出了手,道:「入鄉隨俗,眾位請加索縛。」

  那灰衣大漢從腰間解下一條白索,緊緊把杜天鶚雙手捆了起來,笑道:「咱們現在可以走了。」

  那些團團圍困杜天鶚的灰衫人,立時隨著散去,隱入暗影之中不見。

  杜天鶚高舉被縛的雙手,隨在那灰衣大漢身後起。走過了一段荒涼的小徑,到了一處茅舍前面停了下來,舉步相擊三掌。

  茅舍門呀然大開,走出了一個身軀修偉的大漢,紫面濃眉,正是神行柏公保。

  杜天鶚吃了一驚,暗暗忖道:「此人一直追隨在歐陽統的身側,如若想暗算歐陽幫主,當真是易如反掌。」

  柏公保圓睜雙目,打量了杜天鶚一眼,冷冷說道:「這人乃滾龍王黑衣衛隊,帶下去給我殺了。」

  那灰衣人道:「他已遵照幫中規矩,縛手求見幫主……」

  柏公保一揮手,打斷大漢之言,接道:「那就先把他雙目挖去吧!」那灰衣大漢怔了一怔,道:「那個,這個……」

  柏公保道:「不用這個那個了,幫主如若怪罪於你,由我替你承當就是。」

  杜天鶚一面運氣戒備,一面冷冷說道:「柏公保,你可是怕我在歐陽幫主面前,揭穿你背叛窮家幫的陰謀麼?」

  這幾句話聽得那灰衣人大為震驚,回頭望著杜天鶚,道:「你說什麼?」

  杜天鶚敞聲大笑道:「柏公保怕我在貴幫幫主之前,揭露他的陰謀,勢必殺我而後甘心。」說話之時,雙目凝注著柏公保,怕他突然出手施襲。

  哪知事情大大地出了杜天鶚意料之外,柏公保不但沒有急怒出手,神色反而緩和了下來,淡淡一笑,道:「這人瘋了,久聞滾龍王手下之人,都服過絕毒的藥物,如不按時服用解藥,全身潰爛而死。是以凡是被滾龍王收入旗下之人,終身不敢背叛,看來這傳言不虛了。」

  那灰衣大漢聽兩人你言我語,鋒芒相對,一時之間,被鬧得不知所措,沉吟一陣,道:「柏兄久年追隨幫主,滾龍王縱然施展離間的手段,也難有用。何況幫主才智過人,明察秋毫,此人既來求見,或有要事,柏兄最好能通稟幫主一聲。」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2:00:51

第五十七章 一身是膽


  柏公保笑道:「既然如此,你把他留在這裡吧!」

  那灰衣人把手中紫金飛龍鞭,遞了過去,說道:「這條軟鞭,一併交給柏兄。」

  柏公保接過軟鞭,那灰衣大漢立時轉身自去。

  杜天鶚衡量情勢,再說也是無用,索性沉默不語,暗中運聚功力,準備應變。

  柏公保望著那灰衣人去遠,冷然一笑,道:「你雙手上縛的索繩,乃牛筋合以髮絲所制,如想運氣震斷線索,那可是自我苦吃。」

  杜天鶚肅然說道:「就是在下索縛不解,你也未必能傷害到我。」

  柏公保笑道:「好大的口氣,我不信有這等事?」

  杜天鶚道:「你素有神行之名,大概不虞在下逃走,至於你能否傷害到我,不妨一試。不過在咱們未動手前,在下想請教兩件事情。」

  柏公保道:「你說吧!」

  杜天鶚道:「歐陽幫主名震天下,武功過人,耳目怎的這等不靈,我那敞笑之聲,在這靜夜之中,當可聽數里之外,何以他竟然不聞?」

  柏公保笑道:「你想得倒是如意得很,可惜你來遲了一步。」

  杜天鶚一驚,道:「怎麼,歐陽幫主……」

  柏公保冷冷接道:「他睡得很好。」

  杜天鶚突然仰天一歎,道:「人稱逍遙秀才唐璇的才華絕世,看來是虛有其名了……」

  柏公保道:「何以見得?」

  杜天鶚道:「逍遙秀才唐璇如若果有傳言之能,他該早發覺你的陰謀刁惡了。」

  柏公保冷笑說道:「可惜你以後永無見唐璇的機會了。」右腕一抖,手中紫金飛龍鞭「呼」的一聲,疾向杜天鶚橫掃過去。

  杜天鶚突然一提真氣,躍飛起三四尺高,讓開了柏公保橫掃一鞭,借勢飛起一腳,踢了過去。

  柏公保似是未料他在雙手緊縛之中仍然能出腳反擊,幾乎被他一腳踢中,迫得向後一躍數尺。

  哪知杜天鶚凌空出腳的施襲,乃生平深藏不露的絕技,非至性命攸關,輕易不肯施出。這一腳踢出之後,第二腳連續踢出。

  柏公保被迫得又向後退了兩步,才把一腳避過。

  杜天鶚雙腳連環踢出,瞬息之間,踢出了六腳,迫得柏公保手忙腳亂地應接不暇。

  但杜天鶚第六腳踢出之後,人也自空中跌落了下來。

  柏公保棄了兵刃,借勢反擊,掌拍指點,著著攻襲向杜天鶚的要害大穴,口中卻冷冷說道:「我如用兵刃勝你,只怕你心口難服。」

  社天鶚一面閃避著柏公保攻勢,一面默查還手的機會。

  他心中很明白,在此時此情之中,必須要一擊而中,拖延時間,對自己大是不利。但對方武功;似不在自己之下,身手的矯健,掌指靈活,就算除了雙手索縛,一時之間,也無法分出勝敗,何況雙手還被捆著,如不早些設法,冒險求勝,勢必要傷在對方手中不可。

  心念一轉,故露敗象,似是久戰力疲,行動已緩慢了甚多。

  柏公保冷笑一聲,道:「要不要我解去你手上的索縛?」說話之間,一招「直搗黃龍」,迎面擊去。

  杜天鶚向旁側一讓,柏公保己疾隨而上,左掌斜裡拍來,擊在杜天鶚的肩頭之上。

  柏公保掌勢剛剛和杜天鶚肩頭相觸,杜天鶚已側倒摔在地上。

  似是他身體早已不支,稍受壓力,立時倒了下去。

  柏公保怔了一怔,伸手向杜天鶚左肩井穴上點去。

  只聽杜天鶚冷笑一聲,突然一躍而起,右腳急出如電,踢向柏公保的右臂時間「曲池穴」。

  柏公保被他這連環的腳法,迫得連連後退,一個失神,被杜天鶚一腳踢中「左肩井穴」,仰面一跤,跌倒在地上。

  杜天鶚冷笑一聲,走到柏公保身側,說道:「怎麼樣,我只要再加一腳,立時可把你內臟踢裂。」

  柏公保冷笑一聲,接道:「你不過僥倖勝我罷了。」

  杜天鶚道:「我此刻立時可把你置於死地……」

  柏公保道:「周圍密佈了窮家幫中高手,殺了我,你也難逃過他們的兜抄。」

  杜天鶚忽然長長歎息一聲,道:「在下心中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一下。」

  柏公保道:「什麼事?儘管請說!」

  杜天鶚道:「歐陽幫主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竟會背叛於他。」

  柏公保冷冷地答道:「各人看法不同,際遇各異,有何奇怪之處?」

  杜天鶚聽他說話口齒清白,毫無異常之處,不禁心中動了懷疑,問道:「你可服下過滾龍王給你的藥物麼?」

  柏公保似是突然感受到極大的痛苦,雙眉一皺,說道:「不要再問我了,每人的際遇不同,我背叛歐陽幫主,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杜天鶚沉吟了一陣,道:「好,你現在帶我去看看歐陽幫主,我就立時解開你的穴道。」

  柏公保道:「不用見了,見他也是無用……」

  杜天鶚道:「可是你已經殺害了他。」

  柏公保突然閉上雙目,道:「從現在起,我決不再答你一句話。」

  杜天鶚沉吟了片刻,說道:「這一座茅屋能有多大,你縱然不帶我去,我自己也是找得到他。」飛起一腳,把柏公保踢到門內暗影之處,接道:「你既然不願講話,我就踢閉你的啞穴。」

  柏公保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杜天鶚輕輕一腳,踢閉了柏公保的啞穴,自行向內室找去。

  這是一座四合院子的茅舍,靜俏悄地聽不到一點聲息。

  各房木門,盡皆虛掩,杜天鶚略一打量,直向正北的上房奔去,用肩膀輕輕推開房門,探首望去。

  借星月微弱的光芒,隱隱可見一座木榻上,躺著一人,面裡而臥。

  杜天鶚輕輕地咳了一聲,叫道:「房中可是歐陽幫主麼?」

  他一連問了數聲,不聞那人回答之聲。

  一陣夜風吹過,飄傳來一陣花香。

  杜天鶚猶豫了片刻,終於舉步踏進門去,一面稍稍提高了聲音叫道:「歐陽幫主,請恕在下擅闖之罪。」

  但那木榻上側臥之人,生似沉睡未醒,仍然不聞回答。

  這情景使久歷江湖的杜天鶚,亦生出一種不幸的預感,暗暗地忖道:「不論這人是否歐陽幫主,但是窮家幫的人物,當可斷言;一個身負武功之人,雖在沉睡之中,耳目決不致失靈至此。」

  忖思之間,人已走近木榻。只見那側臥之人,大半個臉,貼在枕上,一時之間,仍然無法看得出他是否歐陽幫主。

  杜天鶚緩緩地伸出索縛的雙手,輕輕一撥那人身軀,把他轉了過來。

  凝目望去,赫然是歐陽幫主,但全身卻不見一處傷痕,氣息微弱,緊閉雙目。

  杜天鶚伸手按在歐陽統前胸之處,只覺他心臟仍然有著輕微的跳動。

  他雙手被縛,無法查看歐陽統是被人點了穴道,還是被人用藥物迷昏過去。

  正感為難之時,忽聽衣袂飄風之聲,傳入耳際,回頭望去,只見兩個灰衣人當門而立。

  只聽一人沉聲喝道:「什麼人?」「喀」的一聲,亮起一個火摺子。

  杜天鶚輕輕咳了一聲,道:「兩位來得正好,貴幫主受了內好暗算,陷入了暈迷之中……」

  這兩人全都身著灰衣,一望之下,立可分辨出是窮家幫中之人。

  兩人驟然聽到歐陽統受人暗算之事,胸前如受重擊,手中的火摺子,突然跌落在地上,火光一閃而熄。

  杜天鶚輕輕歎息一聲,道:「兩位不用擔心,貴幫主雖然已被暗算,但幸尚未氣絕。在下已仔細看過,全身沒有傷痕,不是被迷藥迷倒,就是被人點了穴道。」

  只聽右面一人說道:「閣下貴姓,深夜之中,何以跑到敝幫主的宿住之處?」

  杜天鶚道:「兩位可看到在下雙手已被索縛了麼?」

  左面一個灰衣人答道:「如若不見你雙手被縛,我們早已出手了。」

  杜天鶚微微一笑,道:「兩位請過來瞧瞧吧,貴幫主大概尚可有救。」

  左面灰衣人道:「閣下先請出來。」

  杜天鶚心中但然,大步向外走去。

  兩個灰衣人齊齊向後一閃,讓開了一條去路。

  杜天鶚一舉雙手,舉步向門外跨去,就在他舉出腳步的剎那,忽然發覺了情形不對,陡然收回跨出的右腳。

  但那兩個灰衣人,也同時伸手向杜天鶚抓去。

  杜天鶚警覺雖快,但兩個灰衣人,武功都非泛泛之流,出手既快又準,只聽「嚓」的一聲,杜天鶚兩隻衣袖,全被扯破。

  兩個灰衣人對這陡然聯手一擊,未能抓住對方一事,甚感訝然,互相望了一眼,一齊向房中撲去。

  杜天鶚心知此時此情,已非口所能解釋,窮家幫人手眾多,又都知道柏公保是幫主的貼身侍衛,不論何等情勢,自己決然沒有柏公保在窮家幫中說話份量重。為今之計,只有先行設法把窮家幫眾怒壓下,然後才有說話的機會。但在這等情勢之下,除了以歐陽統的生命,威脅他們之外,實是別無良策。

  他心中早有算計,是以驚覺到情勢不對,立時反向木榻上的歐陽統撲了過去。

  兩個灰衣人追到他的身側時,他已高舉雙手,壓在歐陽統前胸的「玄機」要穴之上,冷冷說道:「如果你們不願歐陽幫主傷在我的掌下,快請退避開去。」

  兩個灰衣人都被他的大言嚇住,後退了三步,並肩而立,望著杜天鶚發楞。

  只聽杜天鶚高聲說道:「你們哪位身上帶有刀子,請借給在下用用。」

  左面灰衣人道:「你可是想借用刀子,斬斷手上的索縛麼?」

  杜天鶚道:「不錯。」

  右面那灰衣人冷冷說道:「你手中的索,乃我們窮家幫中特製之物,用髮絲合以銀線、牛筋製成,普通的兵器,如何能夠斬斷,縱然有刀子也是無用。」

  杜天鶚略一沉吟道:「難道你們窮家幫這索繩捆上人後,就永遠沒法子解開了麼?」

  兩個灰衣人相互望了一眼,彼此都默然不語。

  杜天鶚心知如不以歐陽統性命相迫,這雙手上的索縛,只怕難以解去,當下抬起右腳,對準了歐陽統的太陽穴說道:「你們窮家幫人手眾多,在下的武功再高,也難是你們的敵手,何況雙手又被索繩捆住……」

  他頓了一頓,又道:「但在下決不願明知在眾寡不敵之下,白白送了性命,只有讓貴幫幫主,陪在下一起死了。」

  兩個灰衣人,心頭大為震動,但在表面之上,仍然保持著鎮靜的神色,齊聲說道:「你只要敢傷我們幫主,你將會身受最慘酷的毒刑……」

  杜天鶚笑道:「以在下的身份,能和名滿天下的歐陽幫主同生共死,是何等榮耀之事,有何不可?」

  兩個灰衣人愣了一愣,四目相對,低聲互語了一陣,左面一人說道:「要我們解你手上索縛不難,但你若以此為例,對我們濫加要挾,如何是好?」

  杜天鶚面色肅然他說道:「在下只有兩樁願求,諸位如肯答應,在下決不會再以歐陽幫主的性命,要挾諸位屈從。」

  兩個灰衣人齊聲說道:「哪兩樁心願,你且說來聽聽。」

  杜天鶚道:「第一件是解開在下手上的索縛,第二件是請見貴幫中文丞唐璇。只要一見唐璇,容在下說上幾句話,那時殺剮隨憑諸位,在下決不還手就是。」

  左面一個灰衣人道:「我們如何能信得過你?」

  杜天鶚道:「大丈夫一言如山,難道你們要我發誓不成?」

  只聽大門外面,傳過來一聲冷笑,道:「一個人命都不要了,還怕背誓不成?」

  杜天鶚只覺那聲音異常熟悉,但一時之間,卻是想不起那人是誰。

  凝目望去,只見一個高大的身軀,直向室中走來,赫然是柏公保。

  在他身後,緊隨著大腹大腦袋的鐵衛周大志,想是周大志由外面歸來,看到了柏公保,解了他的穴道。

  杜天鶚暗道一聲「完了」,此人的隱秘,大都已為我所知,勢必要想法子殺死我而後甘心。

  忖思之間,柏公保已大步走了進來。

  要知神行柏公保和鐵衛周大志,都是歐陽統最信任的貼身待衛,兩人日常相伴在歐陽統的身側,窮家幫中各大分舵,只要一見兩人。就知幫主駕到。是以兩個灰衣人一見柏公保和周大志攜手走了進來,立時向兩側退開,讓開一條路。

  柏公保揚手指了指杜天鶚道:「就是這小子了。」

  鐵衛周大志一挺大腹,高聲對杜天鶚道:「你下來和咱老周先拼上兩百合!」

  杜天鶚哈哈大笑,道:「我已對貴幫中人,說出了我心中兩樁願求。兩人正在思考之中,只怕他們甚難作得了主。」

  周大志怒聲喝道:」你要再不自動過來,老周可要把你揪過來了。」

  杜天鶚聽他言語,心知此人不善心機,說話行動,但是直來直往。必須要點醒他不敢冒險出手才對,當下冷冷喝道:「可惜貴幫主的生死,還握在我的手中。你要是一動手腳,我就先把貴幫主殺死。」

  鐵衛周大志果然不敢再向前迫進,但他久年追隨歐陽統,對幫主極是忠心.沉吟了一陣,道:「你究竟要怎麼樣?」

  杜天鶚道:「先解開手上索縛,送還我兵刃。」

  周大志掛慮歐陽統的安危心切,順手取過柏公保手中的紫金飛龍鞭,道:「大丈夫一言為定,奉還你兵刃,解開你手上索縛之後,在下還當親自送你離開此地。但望你遵守自己許下的諾言,不得傷害我們幫主。」

  杜天鶚笑道:「在下還有一件請求,有勞大駕帶在下去見幫中文丞唐璇。」

  周大志略一沉吟,道:「好吧!咱們就此一言為定。」大步走了過去,解開了杜天鶚手中索縛,放下紫金飛龍鞭,向後退了五步,道:「你現在可以出來了吧?」

  杜天鶚凝目望著歐陽統黯然一歎,道:「幫主一世英名,竟然傷在屬下暗算之手。」這幾句話,說得詞意懇切,決非做作得出。周大志和兩個灰衣人,都聽得怔了一怔,茫然說道:「你說什麼?」

  杜天鶚盤好軟鞭,肅然說道:「說給你們聽,你們也無法分辨得清楚。」伏身一探雙臂,抱起了暈迷中的歐陽統接道:「有勞諸位帶我去見幫中文丞唐璇去吧!」

  周大志道:「你放開我們幫主,由在下陪你去也是一樣。」

  但聽人聲嘈雜,茅室外面,已佈滿了窮家幫中之人。

  杜天鶚道:「非是在下不肯信任周兄,實因貴幫中人多手雜,我如一放歐陽幫主,只怕立時將四面受敵。在下的生死雖不足惜,但貴幫中損傷,卻是巨大無比,還得請周兄原諒一二。」

  柏公保冷冷接道:「一個人言而無信,還有何顏立足人世?」突然疾衝而上,一掌劈去。

  杜天鶚飛起了一腳,逼退了柏公保,冷冷喝道:「吃裡扒外,賣主求榮,不知咱們哪一個才是無顏立足人世?」

  柏公保已知他連環飛腿的利害,何況他手中又抱著歐陽幫主作質,如若強行出手,勢將為周大志等所阻,只好收掌而退。

  杜天鶚縱聲大笑了一陣,道:「柏公保,你可敢和在下一起去見貴幫中的文丞唐璇麼?」

  周大志聽得莫名所以,回頭望了柏公保一眼,道:「柏兄,這是怎麼回事?」

  柏公保道:「這人瘋瘋癲癲,誰知道他說的什麼?」

  周大志道:「不錯,凡是在滾龍王手下之人,都服過迷神藥物,這人既是滾龍王的手下,自然不是例外了。」

  杜天鶚擔心周大志等受了柏公保的愚弄,貿然出手,那時形勢定然十分尷尬。自己既不能當真的傷害歐陽統,勢必被窮家幫中之人逼近身來不可,對方人多手雜,抵敵不易。自己死傷事小,滾龍王那十里血河大陣,不知要埋葬多少武林高手。不禁心頭大急,抱起了歐陽統高聲說道:「貴幫主身受內好暗算,人已暈迷多時,如若不能早見貴幫文丞只怕要返魂無術了。」

  周大志訝然問道:「什麼內奸?」

  杜天鶚目光一掃柏公保,道:「就在諸位之中,有一個暗受滾龍王指使的內奸,暗算貴幫幫主。」

  周大志道:「是誰?」

  杜天鶚道:「此時此情,在下縱然說出他的姓名,諸位也是不信。最好侍見了貴幫中文丞唐璇之後,再說不遲。」

  周大志側目打量了兩個灰衣人一眼,回頭對柏公保道:「此人如是滾龍王派來刺殺幫主的奸細,既已得手,又何以遲遲不下毒手,想必另有原因,不如帶他去見唐爺吧!」

  柏公保道:「幫主究竟是生是死,咱們還未弄清,此入口口聲聲要見唐爺,只怕別具用心。」

  周大志不擅心機,聽得柏公保一番話後,接口說道:「不錯,不是柏兄提醒兄弟,咱老周幾乎上了他的大當。」

  杜天鶚冷笑一聲,接道:「貴幫主尚餘下一息未絕,不信,諸位派個人來瞧瞧。」

  柏公保低聲對周大志道:「兄弟過去看看吧。如若幫主當真還有氣息,咱們就帶他去見唐爺。」大步向前走了過去。

  杜天鶚冷冷喝道:「站住,屋中之人,不論哪位過來均可,單你一人不行。」

  周大志一挺大腹,衝了上來,喝道:「此地何地,還有你挑的選的不成?」

  社天鶚飛起一腳,迫退了欺近身側的柏公保,接道:「貴幫主如經柏公保掌指所觸,不死也要死了。」

  周大志道:「你這話什麼意思?」口中說話,人卻大步向杜天鶚身側欺去。

  杜天鶚微一側身道:「請探摸一下他的前胸鼻息,是否還有一息未絕?」兩道眼神,卻一直盯住在柏公保的身上,監視著他的舉動。

  周大志伸手按在歐陽統前胸之上,果然覺著他心臟尚在微微地跳動,一皺眉頭,道:「你用的什麼藥物,毒傷了我們的幫主?」

  杜天鶚笑道:「貴幫主武功,何等高深,耳目是何等靈敏,在下縱有害他之心,也是難以近身,除了冷不防施展毒手之外,有何法可相」

  周大志道:「這話也對,我帶你去見唐璇。」

  杜天鶚左臂抱起歐陽統,右手倒提紫金飛龍鞭,說道:「諸位最好和在下保持著三尺以上距離,免得突施暗算,在下防備不及……」目光一掃柏公保,又道:「你最好別打壞主意。」

  周大志一皺眉頭,道:「柏兄,這人似是專和你作對。」

  柏公保道:「幫主在他手中,兄弟雖然恨他牙癢癢的,但卻無可奈何。」

  這兩人終日追隨幫主身側,形影不離,交情極是深厚。但周大志為人渾厚,柏公保卻較富心機。

  杜天鶚隨在幾人身後,出了室門,只見院中站滿了窮家幫中之人,個個對他怒目相視,手握兵刃,蓄勢待發。

  杜天鶚雖然久經大敵,常走江湖,但見到了那等陣勢,也不禁有些微生寒意。

  只見周大志舉起雙手,相互擊了兩掌,說道:「諸位千萬不可隨便出手,免得傷了幫主。」

  院中群豪聽完之後,果然齊齊收了兵刃,退到一側。

  周大志舉步而行,出了茅舍,北行十餘丈,到了一座簡陋的草棚外面。

  只見一個長衫人手中握著一柄摺扇,端坐在一張竹椅之上,在他身側.站著兩個灰衣人。

  那人仰臉望著天上的星象,看得甚是入神,對幾人走近身旁一事,渾如不覺。

  周大志遙遙抱拳一揖,道:「參見唐爺。」

  那長衫人緩緩回頭過來,打量了幾人一眼,道:「什麼事?」

  周大志道:「這位要見唐爺……」

  杜天鶚大行兩步,接道:「在下杜天鶚。」

  唐璇目光一掃杜天鶚懷抱中的歐陽統,道:「久仰,久仰。」

  杜天鶚道:「貴幫幫主受傷甚重,先請先生查看一下貴幫幫主的傷勢。」

  唐璇突然雙目凝注在杜天鶚的身上,望了一陣,揮手對周大志等說道:「你們都暫時退去。」

  柏公保道:「此人以幫主的性命要挾,迫使我等就範,先生不可不防他一著。」

  唐璇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們去吧!」

  周大志雖知唐璇不會武功,但卻對他的料事才智佩服無比,回頭對柏公保等說道:「唐爺之言,從無不中,咱們走吧!」一轉身向後退去。

  他這一走,所有之人,無不隨行退去,眨眼消失在夜色之中。荒涼的郊野中,簡陋的茅棚前,只餘下了杜天鶚和唐璇,以及那暈迷未醒的歐陽統。

  杜天鶚仰望了一下星辰,笑道:「諸葛一生唯謹唯慎,先生素有諸葛之名,但未免稍嫌大意。」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2:03:47

第五十八章 風暴前夕


  唐璇微微一笑,道:「鼎鼎大名的關外神鞭,豈是暗施算計之人?」

  杜天鶚怔了一怔,道:「先生何以認識在下?」

  唐璇淡然一笑,默不作聲。

  杜天鶚緩緩放下了懷抱中的歐陽統,道:「貴幫主受人暗算,傷勢不輕,請先生查看一下,是否還有救?」

  唐璇低頭望了歐陽統一眼,笑道:「不要緊,他不過是被人用藥物迷了過去,藥物一解,人就立可清醒過來。」

  杜天鶚聽到他言詞之間,毫無關心之意,心中大感奇怪,呆了一呆,道:「看先生的神色情態,似是對貴幫主的生死毫不關心了!」

  唐璇臉色一整,說道:「你身著滾龍王手下黑衣衛隊的衣服,冒險來此,不知有何見教?」

  杜天鶚忽覺一股忿怒之氣,直衝上來,冷冷喝道:「歐陽幫主是何等的英雄人物,想不到他的屬下,竟然都是外貌忠厚、心藏奸詐之人!」

  唐璇微微一笑,道:「罵得好!你冒著生命之險,闖來此地,就只為罵我們幾句嗎?」

  杜天鶚一抖手中紫金飛龍鞭道:「在下雖和歐陽幫主談不上交情,但卻深深為他抱屈……」

  唐璇揮了揮手中的摺扇,接道:「杜兄身著黑衣衛隊衣服,但言詞之間,卻是毫無中毒跡象……」

  杜天鶚厲喝道:「如若在下服用過滾龍王控制屬下的毒藥,只怕也不會到此地來了。」

  唐璇笑道:「那你也不會活著見我了。」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杜兄一片好心,卻是弄巧成拙,破壞了我們滿盤計劃。唉!這一來,只怕白耗費在下一番心血了。」

  杜天鶚奇道:「先生之言,實叫在下費解得很。」

  唐璇歎道:「正如杜兄所言,歐陽幫主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平常之人,豈能夠暗算於他?」

  杜天鶚茫然說道:「先生之言,在下是愈聽愈糊塗了。」

  唐璇緩緩把目光投注到歐陽統的身上,說道:「杜兄可認識歐陽幫主嗎?」

  杜天鶚心中一動,道:「是了,這人可是假冒歐陽幫主的嗎?先生妙計,當真是神鬼難測,這辦法果然是好,不如此,何以能查出內奸……」

  唐璇搖頭接道:「假扮歐陽幫主,或可瞞過杜兄,但卻無法瞞得了終日相隨他身側的柏公保。」

  杜天鶚道:「不錯,這在下就猜測不著了。」

  唐璇道:「這人不但是千真萬確的歐陽幫主,而且他還確然中了柏公保施放的毒藥。」

  壯大鶚雙眉聳動,搖頭說道:「先生這辦法雖好,但未免太冒險了。如若柏公保藉機施下毒手,歐陽幫主豈不要殞命當場?這辦法,智者不取。」

  唐璇笑道:「在下的預料之中,柏公保決不致施下毒手。須知他要留下幫主的性命,以維護他的安全。唉!我已暗遣幫中高手,暗中監視他的行動,準備借彼之矛,攻彼之盾,想不到——」

  杜天鶚道:「想不到被在下破壞。」

  唐璇道:「不知者不罪,何況在下相信杜兄……」輕揮摺扇一笑而住。

  杜天鶚道:「相信我什麼?」

  唐璇道:「相信不再用敝幫幫主涉險了。」

  杜天鶚沉吟了片刻,說道:「在下涉險而來,確有要事求見貴幫幫主,想不到破環了先生的計劃……」他微一停頓之後,又道:「先生先把貴幫幫主救醒後,咱們再談不遲。」

  唐璇仰臉看了天上星河,笑道:「再過片刻時光,幫主自會醒來,用不到施藥相救了。」

  杜天鶚奇道:「當真有這等事麼?」

  唐璇道:「不敢相欺,在下早已讓幫主服下了解毒之藥,算好了時間,到了時刻,不用別人解救,自會醒來。在我的估計之中,那時柏公保至多把幫主帶出數里——」

  杜天鶚道:「非先生這等千古絕才,胸羅萬有,如何能想出此等安排?如若是不解藥理之人,縱然想出這等辦法,也是無法應用。」

  唐璇道:「杜兄過獎了。」

  杜天鶚道:「滾龍王召集了手下四大侯爵,聚會十里外一處密林之中……」

  唐璇笑道:「這我已經知道了,但不知他們說些什麼?」

  杜天鶚道:「滾龍王盡出屬下高手,排成了一座血河大陣,想一舉盡殲貴幫中人。」

  唐璇怔了一怔,道:「血河大陣?」

  杜天鶚道:「不錯,在下被滾龍王發覺了身份,被囚於他們議事大殿之中,聽得甚是清楚,決錯不了。」

  唐璇道:「不知杜兄怎生脫險歸來?」

  杜天鶚道:「說起來叫在下也是不敢相信,但經歷如繪,分毫不差……」

  他似在籌思措詞,微微沉吟了一陣,接道:「說出只怕先生也是難以相信,釋放我脫險之人,竟然是滾龍王的夫人。」

  唐璇突然急行兩步,走在歐陽統的身前,抱拳一揖,說道:「文丞唐璇,向幫主請安。」

  只見歐陽統緩緩睜開雙目.望了唐璇一眼,挺身坐了起來,道:「這是什麼所在,叛徒哪裡去了?」

  唐璇笑道:「人算不如天算,有勞幫主白涉一場驚險。」

  歐陽統看看天上的星辰,笑道:「先生計算的時刻,當真是分毫不差。」緩緩站起身子,拍去身上塵土。

  唐璇道:「屬下坐觀星辰,心急如焚,總算幸無失誤。」

  歐陽統笑道:「先生神算,由來不差毫釐……」目光一轉,投注在杜天鶚的身上,拱手一笑,道:「杜大俠。」

  杜天鶚欠身說道:「不敢,不敢,幫主一世英雄,幾乎受屬下暗算。」

  歐陽統歎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追隨我十數年之久的柏公保,竟然也是滾龍王的手下。」

  唐璇一揮摺扇,道:「我料那柏公保必難安心坐候,必將返來暗中偷窺,咱們進入這茅棚中談吧!」

  歐陽統點頭微笑,逕先進入茅棚,壯大鶚、唐璇魚貫隨人。

  茅室中放置著一張木桌,但卻早已擺好香茗,三人圍桌就坐在竹椅之上。

  唐璇笑道:「為了避免叛徒偷窺得室中情形,咱們就這樣摸黑坐著吧。」微微一頓之後又道:「眼下敝幫幫主己醒,杜兄可否將滾龍王陰謀詳情,告訴在下呢?」

  杜天鶚略一沉吟道:「在下之意,深望幫主先行下令,擒住叛徒,免得被他藉機逸走。」

  唐璇道:「不妨事,在下料他未得幫主生死確訊之前,不致逃走。」

  杜天鶚不再多說,只把自己遇險被擄等經過之情,詳細他說了一遍。

  歐陽統奇道:「聽杜兄所言,那珠光寶氣的綠衣人,當是滾龍王夫人無疑了。但她的舉動,又確似有意釋放杜兄,這一點實叫兄弟百思不解。」

  唐璇道:「箇中情形,確然是不太尋常,容屬下多想想再說。」

  歐陽統知他每逢上疑難之事,必然要閉目沉思,當下不再言語。

  茅棚中突然沉默下來。

  杜天鶚雖然是當事之人,但他對那綠衣人釋放自己之事,亦是莫測高深,心中暗暗忖道:「以身份、情理測度,滾龍王的夫人,決然不會是奸細。但她又明明釋放了我,這情勢實是叫人迷惑難解。久聞唐璇之才,這次倒是得一聆他的高論了。」

  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唐璇突然開口說道:「就杜大俠口訴身歷而言,那綠衣女人是滾龍王的夫人,當是不錯……」

  歐陽統道:「難道她也是內奸不成?」

  唐璇道:「她和柏公保相處情勢不同,不能一概而論。屬下斷論她決非內奸,但她確有著使滾龍王敬畏之處,才敢隨心所欲,無所憚己」

  歐陽統道:「她明知杜兄,是混入黑衣衛隊中敵對之人,但卻故意縱虎歸山,就算滾龍王對她敬畏,也不致這般胡作亂為。」

  唐璇道:「屬下也想到這一點了……」

  他沉吟了一陣,接道:「因此屬下懷疑到她和滾龍王之間,或有著什麼不歡之事。女人見識,常常不顧大體;而且天性慈弱,所謂婦人之仁。她要氣氣滾龍王,就故意釋放了杜兄,未始不可。總之,此事只可視作偶然奇遇,不可以常情推論。」

  歐陽統搖搖頭,道:「先生的宏論,本座一向敬服,惟對此事,卻不敢苟同先生之見。」

  唐璇笑道:「屬下亦知幫主難以同意屬下的論斷,但此事決不能視作常情,可一不可再。如若誤認那是滾龍王一個脆弱之點,難免一誤百誤了。」

  歐陽統默然不語,顯然對唐璇的宏論,仍然未盡同意。

  杜天鶚突然插口說道:「以滾龍王為人的毒辣陰險,一旦發覺了在下逃走,勢必要追查原因不可,只怕那綠衣人……」

  唐璇接道:「這個杜兄儘管放心,如若那綠衣人沒有把握,決不敢釋放於你。」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此等人性上的變幻,當非我們預可測知。本座雖不同意先生的論斷,但一時之間,確也想不出原因何在。此事暫時不談也罷……」目光轉投到杜天鶚的身上,又道:「杜兄可否把詳細經過之情,盡所記憶,細述一遍,也好讓我等早些有個準備,籌謀對敵之策?」

  唐璇輕輕搖揮了兩下摺扇,欲言又止。

  杜天鶚略一沉吟,又仔細地把經過之情,說了一遍。

  歐陽統沉默了片刻,回顧了唐璇一眼,道:「先生,滾龍王盡招屬下高手,布成『血河大陣』,分明是想和咱們一拼實力了。」

  唐璇道:「不錯。」他一向宏論滔滔,此刻卻突然不肯多言。

  歐陽統道:「先生之意,咱們可要盡出幫中精銳,和他們決一死戰麼?」

  唐璇道:「事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但屬下卻不主張盡出精銳,決一死戰。」

  歐陽統道:「這麼說來,先生已早有成竹在胸了廣

  唐璇道:「運籌行略,我和滾龍王同出一門,當是在伯仲之間,但他卻強過我一身武功。」

  歐陽統道:「先生卻強過他三分才智。」

  唐璇道:「只能說比他多讀過幾年詩書而已。」說完,緩緩起身,來回在室中走動,顯然他在籌思對敵之策。

  歐陽統知他正在運用全力,也不再打擾於他。

  忽見唐璇停下腳步,道:「杜兄……」

  杜天鶚道:「有何吩咐?」

  唐璇道:「不知你是否還有膽量混人黑衣衛隊中去?」

  杜天鶚沉吟了一陣,道:「重混入黑衣衛隊,雖然有些凶險,但如確有需要,在下萬死不辭。」

  唐璇道:「凶險雖有,但杜兄如肯照兄弟之言去作,險算當不致超過一半。」

  杜天鶚道:「願聞高論。」

  唐璇道:「法不傳六耳,杜兄請附耳上來。」

  杜天鶚一面點頭,一面讚道:「先生的妙算神機,當真是鬼神難測,在下就此告別。」抱拳一揖,出了草棚,急急而去。

  歐陽統低聲說道:「你和他說些什麼?」

  唐璇道:「我告訴他應付危急之法。」

  歐陽統知他性格,如是不肯說出之事,再追問也是無用,立時不再多問,起身說道:「先生近來一直多未得休息,該好好歇歇了。」

  唐璇搖頭說道:「幫主且慢,屬下還有下情稟告。」

  歐陽統重又坐了下來,道:「什麼事?」

  唐璇道:「滾龍王借數十里外一片莽原,布下了『血河大陣』,要一網打盡咱們窮家幫中之人。」

  歐陽統道:「在下相信先生之能,早已有破陣之策了。」

  唐璇道:「『血河大陣』這名字取得奇怪,屬下如不到現場去勘查一番,只怕臨時措手不及。」

  歐陽統吃了一驚,道:「先生一個人去麼?」

  唐璇道:「屬下之意,請幫主招來鐵木大師以及黃山大俠費公亮。帶同周大志、柏公保一齊前往。」

  歐陽統道:「柏公保叛行已露,帶他同去,豈不增多凶險?」

  唐璇笑道:「正因如此,才要帶他同行,幫主佯作不知,由屬下暗中查看他的舉動。」

  歐陽統道:「深夜之間,請來鐵木、費公亮等,豈不有擾佳賓,何不就幫內選帶幾位高手同行?」

  唐璇道:「逍遙廳中存書之內,分錄了屬下所學,滾龍王是否已盡讀存書,目下甚難測知。看他的舉動,似是胸羅已非昔年可比。屬下能否和他一較智力,眼下還難預料,何況文才武學,相輔而用,屬下不解武功,先吃了大虧……」

  他突然長長歎了一口氣,接道:「當今之世,有兩人才智尤過屬下。如若那兩人也被滾龍王網羅手下,這一次江湖浩劫,只怕就難以免去了。」

  歐陽統奇道:「當今武林之中,難道還有高過先生之人麼?」

  唐璇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屬下雖得先師垂愛,盡授胸中韜略,但先師曾經對屬下提過,在他習藝師門之時,還有一位同門師弟,因觸犯戒規,被逐出門牆。忽忽十年,家師祖身罹一種絕症,謝世三日之前,突接一封來信。家師為人拘謹,不敢擅自拆閱,原函送呈病榻,家師祖拆閱之後,一語未說,就火焚去,一角殘箋,飄落床角。當時家師亦未注意,直待師祖逝世之後,家師整理師祖遺物時,才發覺那一角殘箋,仔細一看,署名竟然是被逐門牆的師弟來書。」

  歐陽統道:「不知那函件之上,寫些什麼?」

  唐璇道:「那殘箋之上,除了署名之外,已無其他字跡,又無地址,家師雖有尋訪師弟之心,但天涯茫茫,欲覓無處,只好作罷。此後數十年,一直未通音訊。此事乃家師無意中和屬下談話之時談及,聽他那哀傷的口氣,似是一直未能忘懷那位師弟……」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適才杜大俠提起了『血河大陣』,使屬下突然觸發靈機,聯想到那位師叔。」

  歐陽統笑道:「數十年前往事,也許你那位被逐出門牆的師叔,早已不在人世了。世間哪有這般巧合之事,你們師兄弟正邪分明,閱牆江湖,已是巧合,難道還要你們上下兩代師叔、師侄,鬥智武林不成?先生多慮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只怕滾龍王亦聽過家師懷念之言,遁跡相尋,把他拖入江湖是非之中亦未可知。」

  歐陽統道:「此等情事,甚難發生,先生不用多費心了……」站了起來接道:「先生請在此稍候,我去去就來。」

  唐璇欠身說道:「幫主請便。」

  歐陽統大步走了出去。片刻之後,帶著鐵木大師、費公亮等,重回茅棚。

  唐璇遙遙對鐵木大師和費公亮抱拳一禮,道:「深夜之中,驚擾好夢,在下心中不安得很。」

  鐵木大師道:「好說,好說。幫主為武林張正義,人間除禍害,老衲自該盡心相助,聽從調度。」

  唐璇抬頭看看天色。道:「咱們該快些走了。」

  歐陽統道:「我已要他們速備車馬,想已快齊備了。」

  說話之間,只聽蹄聲得得,傳了過來。周大志當先急奔而到。一見歐陽統,立時躬身說道:「人手、車、馬具已齊備,恭候幫主、唐爺吩咐。」

  歐陽統道:「把車馬帶過來吧,我們即刻上路。」

  周大志舉起雙手,互擊三掌,不遠暗影處,立時疾湧出十幾匹快馬和一輛馬車,疾奔而來,來勢急快,眨眼間已到茅棚外面。當先一人步行領隊,正是柏公保。

  柏公保神情十分鎮靜,略一打量四周的景物,垂手站在歐陽統的身側。

  逍遙秀才唐璇暗自驚奇地忖道:「此人這般神態從容,倒是出人意料之外。」

  一面忖思,一面舉步走向他那滿設機關埋伏的馬車。

  歐陽統接過周大志遞過來的馬綏,一躍而上,低聲對鐵木大師和費公亮說道:「兩位請上馬吧。」

  鐵木大師搖頭說道:「老衲生平之中,從未騎過牲口,有負幫主雅意了。」

  費公亮卻是躍上馬鞍,笑道:「大師乃有道高僧,幫主也不用勸他了。」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恭敬不如從命了。」一抖馬綴,向前疾奔而去。

  只見柏公保邁開大步,不緊不慢地追隨在歐陽統身後而行,神情輕鬆,毫無吃力之感。

  鐵木大師僧袍飄飄,緊隨唐璇車後。

  在歐陽統身後丈餘左右,緊隨著九匹健馬。大腹便便的周大志,帶領著窮家幫中八英隨行。

  月暗星明,夜色沉沉,車馬迅快奔行之聲,劃破了沉寂的夜色。

  唐璇高居車上,縱目四觀,相度著四外的形勢,沉重心情,使這位笑口常開、才智絕世的逍遙秀才,泛現一臉肅然之色。

  迅快的車馬,足足奔馳了一個時辰之久,景物忽然大變。

  夜色中但見荊棘叢生,一片烏黑,唐璇高聲說道:「就是這地方了。」當先停下馬車。

  歐陽統勒住馬疆,低聲問道:「先生,可要下馬步行麼?」

  唐璇道:「不必了,咱們這等浩浩蕩蕩的陣容,決然無法瞞得過滾龍王的耳目。」

  歐陽統道:「難道先生是有意讓他們知道麼?」

  唐璇點頭說道:「不錯,我要讓滾龍王知道咱們也深入過十里莽原。」

  歐陽統知他之能,如此做來,定有用意,也不再多問,緩緩縱馬而行。

  唐璇低聲吩咐那趕車之人,道:「穿行在叢草荊棘之間。」

  他這馬車乃特製之物,不但滿置機關,而軸輪結合靈活,可以爬行斜坡,行馳崎嶇的山路之上。

  每行上十幾丈遠,唐璇必要下車停留片刻,然後再登車而行。

  這等行走之法,自是極為緩慢,所有之人,都有些不耐等待之苦。但又都知他胸羅奇才,這等行動,定有用心.也不便催促於他,只好隨著他走走停停,穿行叢草、荊棘的莽原之中。

  文弱的唐璇,似是樂此不疲,這般下車上車,鬧了足足一個多時辰之久,直到天色大亮,他還是不肯停下。

  歐陽統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忍耐不住地問道:「先生,已經天色大亮了。」

  唐璇抬頭看看天色,道:「天亮了,不知這片莽原,還有多長?」

  歐陽統茫然一笑,道:「先生的身體,素來文弱,有什麼事情,吩咐他們代勞也就是了。」

  唐璇默然不語,卻爬到車頂之上,縱目四顧了一陣,突然微微一笑,道:「在那裡了,咱們過去瞧瞧吧!」率先馳車而行。

  群豪放馬緊隨車後,行約三四里後,唐璇陡然停下馬車說道:「到了。」當先跳下車來。

  歐陽統目光環掃,打量了一下四周形勢,只見一叢叢野草、荊棘、矮樹、亂石雜生其間,和別處並無任何不同之處,心下甚感奇怪,緩緩下馬,問道:「先生可是問的此地麼?」

  唐璇點點頭,道:「正是此處了。」

  歐陽統又打量了一下四周形勢,道:「此地和別處,有何不同?」

  唐璇道:「幫主有所不知,屬下一路默查形勢,以五行奇數,分算這一片莽原,到此地,已到了中心之區。滾龍王如若真在這一片莽原之中,布設下血河大陣,這地方勢必為全陣的中心樞紐。滾龍王如若親主此陣,亦必在這地方發號施令。」

  歐陽統道:「咱們一路行來,不見任何特異之處,『血河大陣』之言,只怕未可採信。」

  唐璇道:「以屬下之見,此事當非齊東野語。滾龍王盡出屬下高手,深入中原,自是有為而來,但卻處處讓避咱們追蹤鐵騎,不肯一戰,如非別有圖謀,決計不會如此……」

  歐陽統點頭說道:「這一點確然可疑。」

  唐璇接道:「何況多延長一分時光,就對滾龍王多加上一分不利。滾龍王和我同門習藝甚久,對他的性格為人,我知之甚深:狂而不驕,如無別具用心.決不會盡率高手,冒險深入中原。」

  歐陽統道:「先生之意,又該如何呢?」

  唐璇道:「為今之計,咱們寧可徒勞無功,亦不可掉以輕心。」

  歐陽統笑道:「任由先生安排,在下無不同意。」

  唐璇就車上取下筆紙,隨手揮毫,頃刻間,成了一幅圖畫。

  柏公保垂手靜站在歐陽統的身側,雙目不時投注向唐璇手中圖畫。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2:06:09

第五十九章 慈悲心腸


  周大志一直暗中留神著柏公保的舉動,常常聳動雙眉。這位粗豪的勇士,似亦對十數年來寸步不離的同伴,生出了懷疑之心。

  但柏公保卻是冷靜異常,神色自若,毫無異樣之感。歐陽統暗暗地歎息道:「他的冷靜和沉著,當真非常人能及……」

  忖思之間,忽聽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傳了過來。

  費公亮一皺眉頭,大聲喝道:「什麼人?」

  只聽一個低沉的聲音應底「我。」叢草荊棘中走出一個道家裝扮的中年人來。

  他停在相距群豪丈餘之處,低聲問道:「哪一個叫唐璇?」

  周大志怒道:「當今江湖之上,哪一個不稱一聲唐爺?這『唐璇』二字,也是你叫的麼?」

  唐璇微微一笑,低聲對周大志道:「不要多管閒事。」抱拳對那道人一禮,接道:「在下便是唐璇,有何見教?」

  那道裝中年似是餘怒未息,冷冷地望了周大志兩眼,才緩緩轉過頭來,說道:「在下奉命,來請先生……」

  唐璇聽得心頭一震,道:「你奉何人之命而來,找我又有什麼事?」那道人道:「在下受命來此,不便奉告差遣之人的姓名。」

  唐璇笑道:「既是不肯說出姓名,相請在下諒也沒有什麼大事了。」

  那中年道人微微一笑,道:「你可是害怕麼?」

  歐陽統冷哼一聲,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快走開去。」

  那中年道人打量了歐陽統兩眼,說道:「看你的裝著和說話的口氣,想來定然是窮家幫中歐陽幫主了。」

  歐陽統心中大感不耐,舉手一揮,說道:「道長究是哪一門派中人?尚望據實相告,免得我歐陽統失禮開罪朋友。」

  費公亮冷笑一聲,道:「對付此等人,不用多費唇舌。」大步走了過去,迎胸拍去一掌。

  那中年道人疾快地向後退了兩步,避開一擊,手腕一翻,拔出背上長劍,冷冷地問道:「看你衣著,分明不是窮家幫中之人……」

  費公亮接道:「你連老夫也不認識麼?」說話之間,雙手連環擊出,倏然之間,已攻出了五掌三拳。

  那中年道人武功似是不弱,手中長劍揮動,連封帶躲,竟把費公亮八招疾快地攻勢擋過。

  鐵木大師看那中年道人,出手揮劍,似是武當派招數,不禁心中一動,高聲叫道:「兩位快請住手,老衲有話要說。」

  費公亮當先收了雙掌,退到一側。

  鐵木大師目睹那中年道人笑道:「道兄可是武當門下麼?」

  那中年道人微微一愕,但隨即恢復鎮靜之容,說道:「不錯,貧道正是出身武當門下。老禪師可是少林高僧鐵木大師麼?」

  這一次輪到鐵木訝然,仔細打量對方,生平從未晤面,不知對方何以竟能出口叫出了自己的名號?這時,隨著歐陽統、唐璇同來的窮家幫中八英,已然散佈在那中年道人的周圍,暗自布成合圍之勢。

  唐璇忽然舉手一揮,說道:「幫主、大師,請在此稍候片刻.在下和這位道長去去就來。」

  歐陽統吃了一驚,道:「先生,這未免太冒險了……」

  唐璇笑道:「幫主放心,在下預料這位道長決然不會傷我。」

  歐陽統仍然滿臉懷疑,但唐璇已大步而行,走近那中年道人身側,低聲說道:「咱們走吧!」

  那中年道人微微一笑,道:「唐先生的英名,果不虛傳。」並肩向前行去。

  環布在四周的八英,眼看唐璇相伴那中年道人同行,只好退到一側,讓開了一條去路。

  鐵木大師目睹兩人去路,低聲問歐陽統道:「幫主可識得這位道長麼?」

  歐陽統搖頭說道:「素昧生平。」

  鐵木大師道:「難道唐施主真人不露,身懷奇技?」

  歐陽統道:「據我所知,他確然不會武功,縱然是會,亦是僅知招數變化,缺少功力,難以用來克敵。」

  鐵木大師道:「你這般依他而去,豈不是害了他麼?」

  歐陽統笑道:「不妨事。他雖然不會武功,但卻胸羅玄機,如無制敵把握,決不會輕舉妄動。」

  他口中雖然言笑如常,保持著外形的鎮靜,但內心卻是焦慮如焚。

  鐵木大師眼看歐陽統毫無焦急之容,不便再多說話,只好默然不言。

  歐陽統仰臉望望天色,道:「咱們就在原地,等他一會,想他就要回來了。」當先席地而坐。

  費公亮突然冷笑一聲,道:「老和尚,坐著也是閒坐著,咱們賭他一下如何?」

  鐵木大師道:「老衲從不解賭法,何從賭起?」

  費公亮道:「這賭法與眾不同,咱們各憑才智、閱歷,猜猜那唐璇是否還能回來?」

  鐵木大師道:「這個,歐陽幫主啟然是比咱們清楚的了?」

  費公亮道:「那很好,你就和歐陽幫主合佔一方。在下猜他決難無恙歸來;那中年道人,自然是滾龍王遣派而來的了。」他生怕鐵木大師佔了先機,急急說出。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費大俠,咱們賭什麼?」

  費公亮道:「隨歐陽幫主之便。」

  歐陽統略一沉吟,道:「兄弟相信以唐璇之能,決計不會受人暗算。十餘年來,兄弟一直未見他做過一件冒險之事……」

  費公亮道:「但這一次不同了,你可是親眼看到他隨人而去?」

  歐陽統道:「兄弟確信他不用咱們援救,仍能無恙歸來。」

  費公亮道:「那咱們就賭上一賭如何?」

  歐陽統道:「賭注任憑費兄決定!」

  費公亮略一沉吟,道:「如若兄弟輸掉,願以生命作注!」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不用吧!一個人的性命,只有一條,如若作成賭注,孤注一擲,未免有些可惜。兄弟之意,咱們改個賭注如何?」

  費公亮道:「怎麼個改呢?」

  歐陽統道:「如若兄弟輸去,立時退出江湖,相隨費兄,終身為奴。」

  費公亮道:「這個叫兄弟如何敢當……」

  他微一停頓,又道:「如若兄弟輸去呢?」

  歐陽統道:「如若費兄輸去,那就請加入我們窮家幫中十年;十年之後,還費兄自由之身。」

  費公亮道:「好吧!咱們就此一言為定。如若在下輸去,聽幫主之命十年,這十年之內,不論要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鐵木大師聽得兩人賭注如此之重,不禁長長歎息一聲,暗道:「看來武林中人,對『名氣』二字,是無法擺脫的了。」

  窮家幫中人,都聽了歐陽統和費公亮打賭之事,個個提心吊膽,生恐歐陽統會輸去。

  荒涼的莽原上,突然沉寂下來,不再聞一點聲息,場中所有之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唐璇消失的去向,期待著他的歸來。

  只有費公亮閉著雙目,盤膝而坐。

  突然間聽得幾聲厲叱,傳了過來,來處正是唐璇消失的去向。

  窮家幫之中,立時泛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周大志突然向歐陽統道:「幫主,咱們過去瞧瞧吧!」

  歐陽統心中雖是焦急,但他仍能維持著鎮靜,笑道:「不用了。以先生之才,縱是遇上什麼凶險,亦可逢凶化吉。」

  費公亮忽地睜開雙目道:「在下寧可認輸,聽命歐陽幫主十年,也願他無恙歸來。」

  忽聽周大志失聲叫道:「哪來的劍光?」

  群豪凝神望去,只見數丈外一道白虹,斜斜飛起,疾逾電光,一閃而沒。

  費公亮忽地一躍而起,但卻極快地重又坐下去。

  窮家幫規令森嚴,歐陽統未傳令諭,所有的窮家幫中之人,都靜站不動。

  那升起的劍氣,閃沒之後,即不再見,有如投海沙石,不再聞一點聲息。

  鐵木大師心念唐璇的安危,忍不住低聲對歐陽統道:「歐陽幫主,咱們過去瞧瞧如何?老衲感覺到在咱們四周之中,似是有著很多的武林人物。」

  歐陽統道:「老禪師儘管放心,在下堅信唐先生履險如夷,定能平安歸來。」

  鐵木大師道:「剛才那道飛起的劍氣,分明是上乘劍道中身劍合一之術。當今武林施劍高手,能達身劍合一之人,實是不多。」

  歐陽統道:「就大師所知,能有幾人?」

  鐵木略一沉吟,道:「三五人而已。」

  歐陽統道:「能夠身劍合一,輕功定屬上乘,這一陣工夫,他已走得遠了。」

  鐵木道:「老衲掛慮唐先生……」

  歐陽統接道:「如若他受人謀害,早已死去多時;如他能自度危機,就該回來了。」

  鐵木大師仰臉望著天上一片浮動的白雲,道:「老衲對兩位打賭之事,深深不以為然。」

  歐陽統道:「費大俠何等才智,如非大難大惑,豈能勝得了他的賭注。」

  費公亮道:「我看未必。在下仍深信手操左券……」

  忽聽周大志大聲叫道:「啊!唐爺回來了。」

  歐陽統、費公亮,都不自禁站了起來,定神望去。

  只見唐璇手握摺扇,緩步走了回來。

  這時,歐陽統突然汗出如雨,盡濕衣衫。

  唐璇行來甚慢,每一舉步落足,都似踏在了歐陽統的心上一般,好不容易,才等唐璇走了近來。

  歐陽統低聲叫道:「先生好麼?」

  唐璇抱拳一禮,道:「有勞幫主掛念……」忽然驚叫道:「幫主怎麼了?」

  歐陽統伸出手去,笑道:「我很好。先生從今以後,不能再作這冒險之事了。」

  唐璇真情激盪,熱淚盈眶他說道:「屬下遵命。」

  歐陽統道:「很好,很好,窮家幫又添了一員才智、武功雙絕的高人……」語未說完,忽地一跤,跌倒在地上。

  周大志吃了一驚,大叫一聲:「幫主!」雙手疾出,把歐陽統抱了起來。」

  唐璇急急叫道:「不要動他,快些把他放在地上。」

  周大志呆了一呆,但卻依言把歐陽統平放在地上。

  鐵木大師滿臉黯然神色,問道:「先生,他不要緊吧?」

  唐璇道:「大師放心,他不過一時氣血湧塞,稍作養息,即可復元了……」他微一停頓,又道:「大師可否把你們約賭的經過,告訴在下?」

  鐵木回顧了費公亮一眼,道:「他們賭注甚重,先生如果不會回來,歐陽幫主即將從此退出江湖,終其一生,為費大俠之奴。但先生無恙歸來,費大俠要聽受貴幫主之命十年,這十年間赴湯蹈火,亦不能辭。」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道:「幫主憂慮在下的生死,用心過切,但他表面之上,又要保持著鎮靜,待見在下無恙歸來,心情突然開朗。這些憂苦、喜悅的變化,各其極端,才使一時氣血湧塞,暈了過去……」

  一面說話,一面伸手在歐陽統前胸處推拿起來。

  他雖能認經識穴,但因臂指無力,是以必須用出甚大的氣力在歐陽統穴道之上推拿,片刻工夫,已累得滿頭大汗,滾滾而下。

  這時,窮家幫中之人,團團把歐陽統守在中間,一個個臉色肅穆,凝神相注。

  只聽歐陽統長長吐出一口悶氣,緩緩睜開了雙臥挺身而起,望著唐璇問道:「先生,那中年道人可是滾龍王手下之人麼?」

  唐璇搖頭笑道:「不是,是武當派中之人。」

  歐陽統道:「那他何以要請先生呢?」

  唐璇笑道:「他們要問我一種藥物之用。」

  歐陽統道:「這就是了。你可見到武當派中掌門之人麼?」

  唐璇道:「沒有,那裡只有他們兩人而已。」

  歐陽統不再多問,回過頭,抱拳對費公亮道:「皇天相助,得大俠歸助窮家幫中,歐陽統歡欣莫名。」

  費公亮道:「從此刻起,在下算是幫主的屬下,窮家幫中一位護法。幫主有差,但請所命,在下無不全力以赴。」他說得神色嚴肅,顯然內心之中還有著極深的感慨。

  唐璇輕輕一揮摺扇,笑道:「諸位可覺到腹中有些飢餓麼?」

  群豪聽他突然扯到飢餓之事,都不禁為之一怔。

  周大志躬身一禮,道:「唐爺,小的早就有些餓了。」

  唐璇道:「那很好,我那馬車之上帶有現成的食物,你去取來,大家分食。」

  歐陽統奇道:「先生,咱們在此地還要守候很久麼?」

  唐璇道:「屬下之意,咱們最好能守在這裡等候——」

  歐陽統道:「等什麼?」

  唐璇跡「等滾龍王。眼下這一片停身之地,是這片莽原的中心之區,滾龍王如不佔領這一塊中心之區,他那血河大陣就難以擺成。」

  歐陽統笑道:「先生可是要在此地和他決一死戰麼?」

  唐璇搖搖頭道:「不用啦。我要在此地,先行布成一個小陣,有如一把利刃,插入他那『血河大陣』的心臟之中。」

  歐陽統道:「那是否再要調集一些人手過來?」

  唐璇道:「單是八英已經夠了。」

  歐陽統回顧了身後的八英一眼,默然不語,心中卻暗暗忖道:「單單留此八人,如何能和滾龍王手下無數高手抗拒?」

  唐璇似看透了歐陽統的心事,微微一笑,說道:「幫主儘管放心,屬下布成這座陣式,乃隱形之陣,每人都有一定的活動範圍,借這叢草、荊棘隱身,或可避過滾龍王的耳目,縱然被他們發現,也不要緊。」

  這時,周大志已經由那馬車之上取下食用之物。

  唐璇目注八英,低聲說道:「你們好好地飽餐一頓。一日夜之內,只怕難再有果腹之食。」

  群豪匆匆餐畢,唐璇帶著八英匆匆而去。鐵木大師望著歐陽統笑道:「歐陽幫主,唐先生好像別有安排麼?」

  歐陽統道:「任何事情,他沒有完成之前,從來不願吐露。」轉眼向柏公保望去,只見他神色自若,若無其事,不禁心頭火起,當下冷笑一聲,道:「柏公保,你過來。」

  柏公保應了一聲,大步走了過來,欠身說道:「幫主有什麼吩咐?」歐陽統道:「我待你如何?」

  柏公保道:「恩、情並重。」

  歐陽統道:「窮家幫在江湖上的聲名如何?」

  柏公保道:「聲譽清高,萬家生佛。」

  歐陽統笑道:「這話可是心口如一麼?」

  柏公保道:「句句出自肺腑。」

  歐陽統道:「你好強的嘴巴!」

  柏公保道:「屬下不敢。」

  歐陽統臉色一變,道:「如若我要你去死,不知你去是不去?」

  柏公保道:「萬死不辭。」

  歐陽統道:「好!你現在橫劍自絕。」

  柏公保微微一怔,道:「不知屬下犯了何等大錯,惹幫主這等震怒。」

  歐陽統臉色一變,冷冷問道:「好強的嘴,難道當真要我數明你的罪狀,你才肯俯首認罪不成?」

  柏公保目光一掠周大志,緩緩從懷中,取出一把短刀,脫去刀鞘。

  這時,太陽已然升起甚高,那短刀脫鞘之後,立時日光下閃起一片藍芒。

  鐵木大師望了那短刀一眼,道:「這短刀淬毒好重。」

  只聽一人遙遙喝道:「住手!」

  柏公保轉頭望去,只見唐璇手提摺扇,慢步行來。

  歐陽統突然一伸右手,道:「柏公保,把你手中的刀給我。」

  柏公保道:「這個……這個。」不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

  周大志突然一伸右手,扣住了柏公保的左腕,道:「柏兄,你可聽到了幫主的令諭麼?」左手一伸,硬把柏公保的短刀奪了過來,恭恭敬敬交給了歐陽統。

  歐陽統接過短刀,仔細地瞧了兩眼,笑道:「好一把毒刀!把刀鞘也給我吧。」

  柏公保回顧了周大志一眼,伸手把刀鞘遞了過去。

  歐陽統接過刀鞘,隨手把毒刀收了起來,目注唐璇,說道:「先生,咱們還要在這裡等候下去麼?」

  唐璇道:「只怕咱們已然走不脫了。」

  歐陽統奇道:「為什麼?」

  唐璇道:「咱們已被滾龍王手下圍困在此地了。」

  歐陽統奇道:「此話當真?」

  唐璇笑道:「自然是不錯了。」

  唐璇道:「不過被圍之人,並非咱們幾個……」

  說話之間,突然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傳了過來。只見兩個中年道人相扶而來,滿身血污,濕透了全身道袍。

  歐陽統一皺眉頭,大步迎了上去,說道:「兩位道兄。」

  兩個道人似已支持不住,四道失神的目光一掠歐陽統,突然齊齊倒臥下去。

  鐵木大師蹲下身子,仔細查看了兩人的傷勢,道:「他們傷得很重。」

  唐璇歎道:「咱們總算搶先了一步,如若晚來上一步,只怕他們已入了這中心之地……」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滾龍王已開始清除這十里莽原中潛伏的武林高手。如若屬下的料斷不錯,這一陣工夫之中,還有甚多傷亡之人趕來此地。」

  歐陽統道:「那咱們就這樣坐以待敵不成?」

  唐璇微微一笑,道:「屬下早已接得快騎飛報,滾龍王設計惑眾,已把甚多武林高手引人這十里莽原之中。他這次盡出全力,想將這十里莽原之內潛伏的武林高手一網打盡,然後再排成『血河大陣』,和咱們窮家幫一決……」

  他仰臉望著天上一片飄浮的白雲,沉吟片刻,又道:「目下咱們停身之處,乃這十里莽原中心之區,滾龍王已由四面八方搜剿合圍,凡是受傷之人,都將極自然地奔入這中心地帶。行前我已代幫主傳下令諭,著武相關三勝在今朝黃昏時分,盡起咱們窮家中高手趕來相援。除了一、二兩閣閣主留居總寨之外,第三閣和刑堂堂主,及四十八傑,都將趕來參與這場大戰。屬下想用八卦九宮奇陣,先行佔領滾龍王『血河大陣』的心臟,使他奇陣變化受阻。如若咱們此刻撤離此地,不但將假滾龍王以從容佈陣之機,且將使這十里莽原中潛伏的甚多武林高手陷身於苦戰無援之境;他們個個行動,彼此互不相關,勢將為滾龍王盡殲於這莽原之中。」

  歐陽統聽得不住點頭,一面低聲讚道:「先生神機妙算,當真是叫人五體投地。」

  唐璇道:「幫主且莫誇獎屬下。滾龍王如若當真請得了屬下的師叔出山,或將另有奇異安排,萬一變出屬下意料,盡棄前功……」

  只聽一陣得得蹄聲急馳而來,打斷了唐璇未完之言。轉頭看去,只見兩匹健馬,急急奔馳而來,馬上端坐著兩個疾服勁裝的大漢,但卻是伏在鞍上,動也不動。

  日光耀照之下,只見兩個伏在鞍上的大漢,滿身鮮血。

  歐陽統低聲喝道:「快把他們扶下馬來。」

  周大志、柏公保應聲出手,齊齊奔了上去,一人抓住一匹馬韁,抱下鞍上之人。

  但見兩人緊閉雙目,已然氣絕多時;身上幾處血色仍鮮,顯然是剛死不久。

  鐵木大師合掌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唐璇低聲接道:「大師,鋤惡行善,以殺止殺,是其時矣!」

  鐵木雙目中突然暴出冷電一般的神光,道:「先生金玉之言,使老衲茅塞頓開。」

  唐璇歎道:「老撣師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目睹慘狀,當知身在武林中,都難置身是非之外。」

  鐵木道:「老衲如能重回少林,當盡我之能,求稟掌門方丈,盡出少林高手,挽此浩劫。」

  唐璇道:「如若少林寺能夠盡出高手,滾龍王何足為懼。」

  費公亮長長地歎息一聲,道:「又有人來了。」

  只聽沉重的步履之聲傳了過來,一個高大的身軀緩緩由一叢荊棘中繞了出來。

  此人似是喝醉了酒一般,步履歪斜,雙手捧腹,一步一搖地走了過來。

  唐璇回顧了周大志一眼,道:「快把他扶來,看看還有沒有救?」周大志急走了過去,迎著來人探手一把抓去。

  那人的舉動,雖似有若盲人騎在瞎馬之上,走得雖搖搖擺擺,但似是還保持一分對敵的清醒,忽然伸手一拳,擊了過來。

  這一拳打得大出意外,周大志驟不及防,被他一拳擊在大腹之上。

  他號稱鐵衛,在窮家幫中數得上是一流高手,除了輕身功夫遜人一籌之外,拳腳內力無不精絕,當下一挺大腹,硬接了那人一拳,右手順橫裡扣去抓住那人的右腕。

  那大漢擊出的一拳,似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拳勢擊中周大志,人卻自行向後倒去。

  周大志右手用力一帶,把他抱了起來,大步走到唐璇跟前,緩緩放到草地上。

  唐璇凝目望去,只見其人臉色鐵青,耳鼻之間汩汩流著鮮血,沉重的內傷似是已到了無救之境,不禁搖頭一歎道:「這人沒有救了。

  他被人施展重手法擊傷心脈,僅餘一息,支持到此。」

  只聽步履零亂,兩個手提寶劍、滿身血污的道人跑了過來。

  費公亮、柏公保急急衝上,每人扶著一個。

  唐璇目光一掠兩道人身上的傷勢,說道:「快扶他們躺下,這兩人傷勢雖重,但還有救。」探手入懷,摸出兩粒丹藥,分給兩人服下。

  歐陽統低沉他說道:「先生,咱們人手不多,收容這多負傷者,豈是善策?唉!萬一滾龍王帶著屬下四面八方地攻到,咱們自顧不暇,哪還有餘力照顧他們呢?」

  唐璇微微一笑,道:「屬下堅持留此,其一固為阻他血河大陣,其二就為救這些人。滾龍王殺人,幫主救人,這一正一反之間,是何等的顯眼,何等的善行!中原數省,家家戶戶,視幫主如慈悲生佛。但得度過此劫,整個武林道,都將傳誦著幫主的德威;天下的紛爭,都將為幫主一言而解。」

  歐陽統低沉地歎道:「英雄肝膽,慈悲心腸,如先生者,世有兒人?歐陽統何幸如之,得遇先生。」

  唐璇笑道:「士為知己者死。幫主不必放在心上。」

  只聽周大志大聲嚷道:「又有人來了。」

  唐璇轉臉望去,果然見一個著天藍長衫的老人,正對著幾人停身之處走來。

  在他的懷抱之中,仰著一個長髮披散的綠衣女人。

  周大志大步迎了上去,道:「朋友,不能再往前走了。」

  那天藍長衫老人神態十分威嚴,冷冷然地看了周大志一眼,突然長歎一聲,道:「老夫這女兒受傷甚重,急需找一處安靜所在療治她的傷勢。」他這幾句話說得甚是婉轉,但神色之間洋溢著激動之情。顯然,這個冷做的老人只是因情勢所迫,不得不強忍著屈辱。

  唐璇急步迎了上去,拱手說道:「老前輩、令嬡的傷勢很重麼?」那老人緩緩點頭應道:「她已陷入暈迷之境,急需早施治療。」

  唐璇道:「晚輩略通醫道,不知可否代為效勞?」

  那青衫老人搖頭答道:「不用啦,老夫自己會為她療傷,但必須找一處安靜所在。」

  唐璇道:「這片莽原之中,充滿了殺機,只怕難找出一片安靜之境……」

  他回目望了那些橫陳的傷軀、屍體一眼,接道:「這地方雖然嘈雜一些,但卻是這片莽原中僅有一塊安全之區。老前輩如若不嫌嘈雜,請在此地為令嬡療治一下傷勢如何?」

  那青衣老人打量了四周的環境一眼,低頭望著懷抱中的綠衣女,歎道:「此皆老父無能,不能保護你的安全,讓你身受此苦。」

  只聽幾聲尖厲的怒喝之聲,遙遙地傳了過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2:08:18

第六十章 大戰序幕


  青衣老人臉色大變,雙目中閃動忿怒的火焰,身軀抖動,似是已盡了極大的定力,在克制著心中的忿怒。

  唐璇低聲說道:「老前輩暫請忍耐一下,替令嬡療傷要緊。我們已在這數丈外布下了阻敵人手,強敵一時間決難突破。此刻時光,寸陰如金,就事而論,老前輩也該爭取這片寸光陰,療救令嬡的傷勢。」

  那青衣老人,面色逐漸地緩和下來,點頭應道:「多謝兄台指教。」大步行了丈餘,找一處深草叢中,放下懷中的女兒。

  他冷做孤僻的性格,又一次明顯地流露了出來。在這等險惡的情勢之下,他急步從費公亮和鐵木大師身側而過,但卻連頭也未回過一次,生似未曾看到幾人一般。

  唐璇高聲說道:「老前輩如需什麼藥,請招呼在下一聲。」

  那青衣老人低聲說道:「不用了。」聲音低沉得三四尺外就沒法聽到。

  歐陽統緩步走了過來,低聲說道:「連續有受傷之人趕來,想來那滾龍王屬下之人亦即將找到此地,先生最好不要再親身涉險了。」言詞之間,充滿著關懷之情。

  唐璇微微一笑,道:「多謝幫主關顧,屬下自知珍重。」

  費公亮突然大步走了過來,說道:「幫主可認得那青衣老人麼?」歐陽統搖頭說道:「素昧生平,從未見過。」

  費公亮道:「此人頗似傳言中的南翁姜……」

  只聽一聲尖叫傳了過來,打斷了費公亮未完之言。轉臉望去,只見一個長髮散披的中年婦人,滿身鮮血地跑了過來。

  歐陽統急聲說道:「柏公保,快去接她過來。」

  柏公保應聲而出,疾躍過去,伸手扶住了那滿身鮮血的婦人,奔回到歐陽統的身前。

  歐陽統目光一轉,看她全身傷痕纍纍,多達六七處,縱有靈藥,也是難以救得活了。

  那婦人望了歐陽統一眼,道:「你可是窮家幫的幫主麼?」

  歐陽統道:「在下正是歐陽統。」

  那婦人道:「歐陽幫主……」「主」字剛剛出口,突然一閉雙目,氣絕而逝。

  那隱身在草叢中的青衣老人忽地探出頭來,望了那婦人一眼,重又隱入草叢之中。

  歐陽統滿臉激忿之色,說道:「先生,滾龍王的屬下,當真是殘忍得可以,對待婦人孺子,也下得如此毒手!」

  唐璇道:「有一種奇怪的藥物,只要人一服用,立時將失去人性,殘酷嗜殺,視人命如兒戲——」

  忽聽一聲暴喝道:「站住!」緊接兵刃相擊,傳入耳際。

  唐璇道:「滾龍王屬下已到,幫主、費大俠,快請四面接迎。我已囑咐過八英,如遇高手,難以抵敵之時,立時向後撤退,布成九宮奇陣,合力拒敵。」

  歐陽統道:「先生自重。」飛身一躍,直向那喝叫聲處奔了過去。費公亮緊隨歐陽統身後追了過去。

  唐璇目光一掃柏公保和周大志,道:「你們快把傷者抬到這草叢旁,集中一起。」

  周大志道:「死人的屍體呢?」

  唐璇道:「那就顧及不到了。」

  只聽暴喝連起,四方八面一片「站住」之聲。

  唐璇舉起摺扇一揮,那停在丈餘外的馬車突然疾快地馳了過來,但那駕車的黑衣人仍然靜坐在車上不動。

  但見人影一閃,緊隨歐陽統而去的費公亮突然轉了回來,說道:「先生,滾龍王手下高手已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

  唐璇點頭接道:「這一戰勢所難免,窮家幫的成敗、存亡,端在這一戰了。」

  費公亮道:「幫主之意,咱們分佈之面太過遼闊,命在下請命先生,可否撤退集中?」

  唐璇笑道:「我已告訴分佈在四周之人,遇上強敵,不可硬拚,他們會自然撤入八卦陣之位。費大俠等只要相機救應,不讓有所傷亡就行。」

  他輕輕歎息一聲,接道:「這是一場實力相差極為懸殊的險惡之戰。在三個時辰之內,咱們難有援手趕到,但滾龍王的屬下,卻是愈戰愈多。八英勢必不容有所傷亡,傷一人全陣即將失去均衡。不過,有幫主、費大俠和鐵木大師三位高手及時施援,當可保八英無恙。」

  費公亮肅然說道:「先生想必早已有安排,屬下這就覆命幫主。」說話聲中,突然一躍而起,破空而去。

  只見周大志哇哇叫道:「唐爺小心了。」大步直向正南迎去。

  唐璇目光一轉,只見兩個黑衣勁裝大漢,手執兵刃,衝過了八英的封鎖,直奔而來。

  柏公保突然欺上一步,道:「唐爺,形勢險惡,屬下……」

  唐璇突然一揮招扇,接道:「退下去。」

  柏公保微微一怔,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只聽周大志大聲喝道:「好小子,接俺老週一拳。」右拳一式「浪撞礁巖」,擊了出去。

  但聞前面一個執刀大漢,悶哼一聲,應手倒了下去。

  周大志怔一怔,道:「好不禁打的小子,老周拳還未到,你已嚇暈過去。」

  刀光一閃,另一個黑衣大漢,趁勢一刀,疾向周大志的便便大腹上面刺去。

  周大志看去雖然很笨,其實輕靈異常,大腹一側,避過刀勢,順手一招「海底撈月」,抓了那黑衣大漢右腕,左拳一揚擊去。

  他拳勢尚未中那大漢前胸,那大漢卻仰面倒了下去。

  周大志一把奪過單刀,回身走了過來,笑對唐璇說道:「唐爺,滾龍王手下個個膿包,受不了俺老週一拳。」

  唐璇淡淡一笑,舉步登車,拱手對那草叢一禮,道:「多謝相助。」周大志聽得微微一怔,仔細向那倒摔在地上的大漢望去,只見兩人雙目緊閉,面色鐵青,不似中拳而死,不禁心中動了懷疑。

  但他天生心地鈍遲,一時之間,仍是想不通原因何在,凝目尋思了良久,突然一拍腦袋,大聲叫道:「我明白了,明白……」大步走到那草叢之中,叫道:「喂!可是你幫助俺老周的麼?」

  草叢中探出那青衣人的腦袋,舉手一揮,道:「走開去。」說完一句話,立時又隱入草叢之中。

  周大志怔了一怔,道:「哼!好大的架子。」

  唐璇低聲叱道:「不要驚擾了人家療傷,快退回來。」

  周大志回顧了柏公保一眼,大步走到唐璇的馬車前面,低聲說道:「那青衣老人武功很好……」

  唐璇搖搖手不讓他再說下去,接道:「不用你多管閒事……」

  突然白影一閃,一道白光劃空飛來,直向唐璇飛擊過去。

  唐璇不會武功,雖然眼看暗器襲來,但卻無法閃避。

  周大志雖然內力深厚,拳勢威猛,但對輕功一道,卻是毫無造詣,眼看那襲來自光逼近唐璇,但卻救援不及。

  正在危亡一發之際,突有一股暗勁湧來,那疾飛而來的白光,吃那暗勁一撞,登時斜斜飛向一側,跌落在草地之上。

  唐璇目光橫掠了落在地上的飛刀一眼,淡然一笑,回顧了鐵木大師一眼,道:「不是老禪師劈空掌力強快,唐璇勢必要傷在飛刀之下不可。」

  鐵木歎道:「這發刀之人的手勁,實是驚人。如若老衲的料斷不錯,發刀之人,當在五丈之外……」

  他微微一頓,又道:「唐先生身繫武林安危,老衲深望先生能保重自己。坐在車上,固然可一目瞭然看到四周變化,但自登高而望,目標太過顯明……」

  唐璇笑道:「多謝老禪師關顧,我這裡致謝了。」拱手一禮,縮身入馬車之中。

  只聽歐陽統的聲音遙遙傳了過來,道:「周大志,你負責保護先生的安危,先生如損傷了一毫一髮,你就別再見我。」

  周大志應了一聲,橫身擋在唐璇的車前。

  鐵木大師突然走近馬車,低聲對唐璇道:「先生,滾龍王的屬下分明已迫近四周,而且適才兵刃聲響,已然動手相搏,不知何以此刻突然會沉寂下來?」

  唐璇道:「大風雨來臨之前,總會有一段時間的平靜。滾龍王的屬下不但已迫近四周,而且來人甚多,不乏高手,不出一盞熱茶工夫,定將發動強猛攻勢。」

  說話之間,忽見草叢之中人影閃動,緩步向後退了過去。

  唐璇低聲說道:「大師,滾龍王的屬下已經向前逼了過來。本幫中八英已然向後移動……」

  只聽衣袂飄風之聲,歐陽統、費公亮雙雙躍落唐璇車前。

  歐陽統低聲說道:「先生布成的陣圖,中間有多大地方?」

  唐璇略一沉吟,道:「以屬下這馬車作為中心,方圓不過兩丈。」歐陽統臉色嚴肅地點頭,說道:「由鐵木大師、費大俠全力相助。或可支撐一些時間。」

  費公亮突然朗朗一笑,道:「眼下的費某人已經是窮家幫中所屬之人,幫主有何差遣,但請吩咐,屬下萬死不辭。」

  但見八英緩緩向後移動,同時手中都已亮出了兵刃。

  只聽一個蒼勁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哪一位是窮家幫的幫主,請來答話。」

  歐陽統回顧了鐵木大師等一笑,正待開口,費公亮己搶先說道:「什麼人這等放肆,我們幫主是何等身份之人,豈肯聽你支使?你有話過來說吧!」

  過了片刻,那蒼勁的聲音重又傳了過來。道:「老夫顧八奇,乃滾龍王屬下四大侯爵之一。」

  費公亮大聲喝道:「什麼侯爵不侯爵,如若要見我們幫主,就得以江湖規矩,親來求見。」

  只聽一聲冷哼傳了過來,道:「你們已被我們重重圍困,還是這般的不知死活……」聲音微微一頓,接道:「如不是王爺有命,老夫早已下令圍攻了。」

  費公亮道:「有什麼狠毒之處,儘管施出來就是。」

  那聲音沉寂了良久,重又傳了過來,道:「好吧!受命在身,不得不去見他一面,我這立刻就走。」

  歐陽統抬頭望了望唐璇,道:「先生,眼下情勢,咱們已如網中之魚。滾龍王何以不肯下令圍攻,卻派人和咱們談判起來?」

  唐璇笑道:「滾龍王未料到咱們會這等冒險……」

  忽聽鐵木大師說道:「滾龍王遣派之人來了。」

  歐陽統抬頭望去,只見一個身軀壯偉的大漢肩著一根亮銀棍大步行來。

  這時,八英已然各自退人方位,布成了陣圖。

  歐陽統說道:「周大志,去接他過來。」

  周大志應了一聲,挺著大腹迎了上去。

  在那壯偉大漢的身後,隨著一個矮瘦的老叟。

  那大漢行近八英,突然一振手中的亮銀棍,道:「閃開路。」聲音宏亮震耳,橫棍而立,神威凜凜。

  周大志只看得暗暗讚道:「好一條漢子!」加快腳步,迎了上去,低聲對八英說道:「幫主傳諭迎客,你們讓讓路吧!」

  那緩緩移動不息的陣圖,陡然停了下來,陣圖分裂,閃開了一條大路。

  那壯偉大漢環目凝望了周大志一眼,忽然向旁側一閃,讓開去路。

  那矮瘦老叟緩步而行,當先入陣。

  周大志拱手對那壯偉大漢說道:「朋友貴姓?」

  那大漢道:「在下金元霸。」

  周大志道:「人如其名,不同凡響。兄弟叫周大志。」

  金元霸嘩啦嘩啦地一陣大笑,道:「在下久聞窮家幫中鐵衛大名,今日有幸一會……」

  周大志道:「好說,好說。」

  金元霸道:「江湖上傳言,說你鐵衛如卡,難越一步,咱倒是有些不信。待會兒咱們得好好地較量一陣。」

  周大志笑道:「在下自當捨命奉陪。」

  金元霸道:「好!屆時不論拳腳兵刃,任由周兄選擇。」大步向前行去。

  周大志緊隨他身後而進,目光一掠他那粗如鴨蛋的亮銀棍,心中暗暗忖道:「此人能使這等沉重的兵刃,兩臂杏力定非小可,等會動手之時,倒是得小心一些。」

  那當先而行的矮瘦老叟,一直行近歐陽統兩三步處,才停了下來,拱手說道:「在下北成侯顧八奇,奉王爺之命,面見幫主,有事相商。」

  歐陽統臉色肅穆,一派莊嚴,淡然一笑,道:「在下洗耳恭聽。」顧八奇目光轉動,緩緩掃掠了四周之人一眼,道:「你們已被圍困此地,如入網之魚。」

  歐陽統冷冷說道:「這個不勞大駕費心。」

  顧八奇道:「你們四周已經滿佈火藥、乾柴,如若我們放起一把火來,四面圍燒,除非諸位脅生雙翅、飛空而遁之外,決難逃出火劫。」

  歐陽統聽得心頭怦然震動,暗暗地忖道:「果真如此,倒是可怕得很。」但他外形之間,仍然保持著平靜的神色,笑道:「一把火燒光十里莽原,辦法很好啊!」

  顧八奇臉色微變,道:「但敝上卻不願眼看諸位被火燒死,特命在下來見幫主……」

  歐陽統笑道:「這麼說起來,滾龍王倒是位心地仁慈之士了……」顧八奇道:「在下之言,句句出自肺腑,望幫主不可以等閒視之。」歐陽統回顧了唐璇一眼,緩緩把目光投注在顧八奇身上,道:「敬請代覆滾龍王,就說在下心領盛情。」

  顧八奇道:「這般看將起來,歐陽幫主是決心要死守這片土地了。」

  費公亮大聲喝道:「你這人究竟是有完沒有!我們幫主何等身份,豈能陪你說笑!」

  顧八奇兩道銳利的目光緩緩轉動,掃掠了四週一眼,突然縱聲而笑,回顧了金元霸一眼道:「咱們走啦!」

  歐陽統目光凝注在顧八奇背影之上,默然不語。

  唐璇突然低聲說道:「此人已去,滾龍王勢將下令總攻……」

  歐陽統道:「先生,此人來得可疑。」

  唐璇目光一掠那突起的草叢,接道:「咱們一日不退,他那血河大陣就無法布成。滾龍王派人面見幫主,一則想看看咱們的實力如何。

  二則想動以言詞,勸咱們撤離此地。」

  突然一陣尖厲的哨聲,傳了過來。一起群和,頃刻間哨聲大作,四面八方盡都是尖厲破空的哨聲,迴旋空際,繞耳不絕。

  唐璇突然低聲向那車轅前面坐的黑衣人說道:「放開馬韁,讓它們逃生去吧!」

  那黑衣人一語不發,但卻依言解開車轅上的控馬的索繩。

  唐璇大聲說道:「幫主和大師儘管全力援救八英,不用顧及我的安危了。」

  歐陽統轉過臉去道:「先生……」

  只見唐璇一陣拉動,梭形馬車上,突然發出一片軋軋之聲,四塊木板,緩緩向上升了起來,逐漸把唐璇的身子掩去。

  鐵木大師呆了一呆,道:「昔年諸葛孔明發明木牛流馬,成為絕響,先生這護身馬車……」

  只聽一股銳嘯,一排利箭破空飛到。

  鐵木大師疾快地一揮寬大的袍袖,打出一股強猛暗勁。歐陽統右手一揚,打出一陣劈空掌風。費公亮、周大志、柏公保等各揮拳掌,打出內力,疾向那一排箭上撞去。

  只聽唐璇的聲音,由那四面環掩的木板之中傳了出來,道:「幫主和大師,最好能用兵刃。這一戰,非同小可!」

  但見那一排利箭,吃幾人發出的內力一擋,立時如遇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齊齊跌落在地上。

  只聽箭嘯之聲傳了過來,又一排急彎大箭蜂擁而到。

  費公亮首先警覺,高聲說道:「幫主,咱們不能中人誘敵之計,再發內家掌力擊打這些彎箭,當真該動用兵刃了。」伏下身子,避開箭雨。

  這一次群豪果然都不再發掌擊箭,紛紛讓避開去。

  只聽一陣乒乒乓乓亂響,十幾支利箭齊齊射在唐璇的座車之上。

  唐璇那座車四圍的木板堅硬異常,疾箭利鏈也只不過深入半寸左右。

  木板重隔的座車之中傳出了唐璇的聲音,道:「諸位請各取一件順手兵刃,以作對敵之用。」

  語聲甫落,一陣軋軋連響,那木車後面忽然裂開出一個兩尺大小的圓徑,一片木板緩緩而出,木板之上放著各種兵刃:刀、劍、棍、筆,不下十件之多。

  歐陽統心中暗暗忖道:「想不到他這木車之上,還有這般的妙用。十年來,我竟然全無所知……」他心中雖然甚感驚訝,但表面之上卻保持了平靜神情,當先一探,取了一柄長劍,道:二諸位如若忘帶上兵刃,儘管選用。」

  鐵木、費公亮都是未帶兵刃之人,但此刻卻不敢再稍生托大之心,各自選了一件合手的兵刃,握在手中。

  費公亮輕輕歎息一聲,道:「看來,唐先生這座車還有神奇的妙用……」

  車中傳出了唐璇的聲音,道:「神奇決談不上。但我已在車中暗藏一十二種暗器之多,這些暗器之中包括了毒煙、毒火、毒水、箭針、白虎釘等絕毒之物。當然,如非形勢相迫我們非得出手不可,決不擅自出手。」

  只聽一陣尖厲的哨聲劃破了長空,正南方向當先耀現出一片刀光。十幾條大漢,各揮著兵刃疾衝過去。

  森森的寒芒,閃耀在日光中。

  八英排成的八卦陣位,也開始了緩慢的轉動,但那輪轉的圈子卻逐漸向裡面縮小。

  費公亮忽然一拉柏公保,道:「走,咱們南面助戰去。」

  柏公保怔了一怔,道:「承蒙賞識,感激不盡,讓在下也取一件兵刃用用。」探手拿出了兩柄長劍、兩支銀筆。

  費公亮道:「你一人怎麼拿了這多兵刃呢?不覺著拖累人麼?」

  只聽一陣狂喝,挾著兵刃相擊之聲,傳了過去。

  費公亮抬頭看去,只見正南方強敵排成了一座方陣,一面狂喝狂叫,一面疾急地向前衝了過來。

  這些人手臂相挽連接在一起,肉體和兵刃結成了一座堅強而又殘酷的衝擊的陣式。

  八英排成的八卦陣式,確有著精妙異常的變化,兵刃交錯,封閉謹嚴,而且攻拒之間,很自然地緩緩轉動,使人手互相調換。

  但對方那等不顧傷亡的硬衝、猛擊,已然使八英有著應接不暇之感。

  原來滾龍王屬下結成的陣式,使數十人連結在一起,雖有傷亡,但他的屍體被另外之人緊緊扣牢,不會倒摔下去。血肉橫飛,兵刃交錯,構成了一幅殘酷無比的畫面。

  八英的陣式,顯然已受到那硬衝之勢迫得變化不靈,大有被人突破之危。

  費公亮縱身一躍,直掠過去,人還未落實,全力推出一掌。

  一股凌厲的暗勁排湧而出,一阻強敵的硬衝之勢,大刀一揮,橫掃而出。

  那結成的方陣雖然衝勢猛惡,但他們也有缺點,那就是很多活人和重傷死亡之人結連在一起,運用上大不靈活。費公亮一刀掃出,立時響起了兩聲慘叫。兩條大漢,生生吃他一刀橫斬成四段。

  鐵木大師一合雙掌,高宣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急急閉上了雙目,不忍卒睹。

  費公亮大刀揮掄,連傷數人,穩住了陣勢。

  強敵二十餘人結成的方陣,經過數番猛衝之後,人已傷亡過半,衝擊之力大為減弱。

  只聽遙遙傳過來一陣哨聲,那結成方陣的強敵陡然向後退去。

  一陣猛烈的擊殺之後,忽然靜止下來。

  觸目鮮血,遍地殘肢,一片淒涼。

  歐陽統長長歎息一聲,說道:「先生,滾龍王這等慘酷地驅使屬下,這一戰不論成敗,都將造成一場可怕的殺劫……」

  木板掩蔽的馬車中傳出了唐璇的聲音道:「這些人大都服有藥物,不知死亡之可怕,唯一可行之策,就是讓他們及時清醒過來。」

  忽聽清嘯傳來,一團劍氣遙起於十餘丈外,疾炔地電射而來。

  但見人影閃動,草叢之中蜂湧而出。點點黑影,攔住了那團劍氣。

  相距遙遠,深草及人,無法看清楚搏鬥的詳情,但見那滾動的兵刃和迅快轉動的人影,可想到那搏鬥是激烈絕倫。

  歐陽統長長歎息一聲,道:「不知那人是誰,被滾龍王的屬下重重圍了起來。」

  但見白芒飛閃,不時暴升起丈餘高低,那重重包圍他的黑影被迫得紛紛閃動。

  費公亮道:「那人的劍術已進入上乘境界,定然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

  鐵木道:「阿彌陀佛,但願他能夠破圍而出,衝開滾龍王屬下的圍困。」

  只聽長嘯劃空,那飛閃的白芒突然暴長近丈,破圍而出,疾快地向幾人停身之處奔來。

  點點黑影,緊隨那劍光之後窮追不捨。

  只見那草叢之中突然又湧出一群黑影,攔住了去路。那人又被重重地包圍了起來。但不過一刻工夫,又被他突圍而出。

  費公亮長歎一聲,讚道:「這人不但劍術已人上乘,功力亦極深厚,連經惡戰,仍然能力破重圍。」

  說話之間,草叢中又湧出十幾條大漢,再度把那仗劍人圍了起來。

  歐陽統突然回頭道:「大師,此人武功不凡,如若被滾龍王手下所傷,未免可惜,咱們去接應他一陣,不知大師意下如何?」

  鐵木道:「老衲亦有此意。」

  歐陽統道:「好!咱們走吧!」

  費公亮突然一橫手臂,攔住了歐陽統,道:「幫主身份尊貴,豈可輕易涉險?讓屬下陪同鐵木大師一行如何?」

  只聽鐵木大師說道:「用不著咱們去了,他已然破圍而出了。」

  抬頭看去,只見那執劍人果然三度突破重圍,迫衝過來。

  這時,那人已然相距不遠,清晰可見。只見他一身青衣,右手執劍,左手中抱著一個長髮散垂的白衣女子。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2:10:28

第六十一章 八卦陣中


  那白衣女的身上,濺滿了鮮血。

  懷抱中人遮去了他的面目,一時間無人看清楚他的年齡。他奔來之勢,快如離弦流矢,倏忽之間,已到了兩三丈外。

  只聽兩聲厲喝,兩條人影,有如天馬行空,斜迎過來,攔住那執劍人的去路。

  那執劍人搶先出手,長劍疾推,橫裡掃去。

  兩個攔路的黑衣大漢,一個手施大環刀,一個分握兩支鐵筆。

  那執劍人劍勢掃出,兩人的兵刃也同時舉起攻去。刀劍相觸,一聲金鐵大震,但兩支判官筆卻乘隙而入,迫得執劍人向後退了兩步。

  交手一招之間,已然形成熾烈的火拚之勢。那用刀、使筆人的武功,顯然是兩個傑出的高手。

  那執劍人雖然連番衝擊、惡戰,但卻似毫無困乏之感,長劍揮動,攻勢銳利至極,剎那幻成一團劍氣、白光,疾向前面猛衝。

  可惜的是兩個攔路人武功太強,刀、筆交織,幻生出一片光幕,硬把那一團滾滾的劍氣攔住。

  這是一場慘烈絕倫的惡戰,不但雙方攻拒的招數各擅奇妙,就是內力也似在伯仲之間,力鬥數十合,仍是個不勝不敗之局。

  歐陽統冷眼旁觀,看得暗暗驚心,忖道:「這兩人在滾龍王手下不知是何身份,武功這般高強……」

  忖思之間,突聽一陣尖厲的哨音傳來,草叢中突然湧出十幾條人影,團團把那執劍人圍了起來。

  鐵木大師長歎一聲道:「以眾凌寡,以多勝少,何況那人的懷抱之中尚抱著個女子,看來咱們是不能不出手了。」

  只見白虹暴漲,劍光突盛,七八尺內盡都是森冷的劍氣。

  一聲慘叫,由那瀰漫的劍氣中傳了出來,一顆人頭疾飛而出。

  凝神看去,只見那施用大環刀的人,已然傷在執劍人的手下。

  但見那執劍人飛起一腳,一具無頭的屍體,帶著噴射的血雨疾飛而起,撞向那圍在四周的黑衣人。

  那圍在四周的黑衣人,不自禁向旁一讓。

  只聽那執劍人一聲怒喝:「擋我者死!」長劍暴灑出朵朵劍花,逼開雙筆,連人帶劍,疾衝而出。

  凌厲的劍風,迅快的行動,使那圍在四周的黑衣人來不及出手攔阻,其實縱然出手,也無法攔得住他那身劍合一的衝擊之勢。

  費公亮不禁喝一聲彩,道:「好劍法!」

  餘音未絕,那疾衝而來的人劍已到了八卦陣式前面。

  歐陽統高聲喝道:「快讓開放他進來。」其實他這聲喝叫,已無必要,八英早分讓開一條缺口。

  那執劍人縱身一躍,衝入了八卦陣中。

  歐陽統一拱手,道:「壯士快請休息片刻……」

  那人緩緩放下手中長劍,然後又慢慢放下懷抱中的白衣女,拱手一禮。歐陽統凝目望去,只見來人不過二十上下,丰神俊朗,劍眉星目,雖經連番惡戰,只不過輕微喘息,心中大為敬佩,微微一笑,道:「閣下的劍術,乃歐陽統生平所見的幾位有數高手之一。」

  那人欠身說道:「看先生衣著氣度,定然是名重武林的歐陽幫主了。」他雖已和歐陽統有過數面之緣——但那時服有迷藥,神志不清,臉上又塗有變容藥物,是以彼此之間都無法記憶起來。

  歐陽統道:「在下正是歐陽統,大駕尊姓?」

  那少年抱拳道:「區區上官琦——」

  忽聽費公亮失聲叫道:「這女娃兒不是那冒充閔老英雄女兒的大郡主麼?」

  上官琦道:「不錯。不過,她現在已經是滾龍王手下的叛徒了歐陽統道:「可是她遇上了凶險,為上官兄所救麼?」

  上官琦長歎一聲,道:「此事說來話長,但如若在下不說清楚,只怕要引起諸位的多疑之心……」當下把混入閔府經過,服藥、變容的情勢,刪繁從簡他說了一遍。

  鐵木大師道:「有一位生相似猿之人,不知現在何處?」

  上官琦道:「那是在下的師弟,他名叫袁孝。」

  鐵木大師道:「他的輕功,是老衲生平所見絕佳高手之一。」

  上官琦道:「大師過獎。未學後進,還望諸位老前輩多多指教……」目光轉動,四下打量。

  周大志看不過眼,大聲叫道:「你這人東張西望地瞧什麼?」

  上官琦道:「貴幫中唐先生沒有來麼?」

  歐陽統道:「有何見教,和我說也是一樣。」

  上官琦道:「這位姑娘傷勢甚重,在下久聞唐先生的醫道獨步武林,讓他看看這位姑娘,是否還有救?」

  歐陽統目光一掠那馬車說道:「此時此情之下,只怕不大方便吧!」

  一語甫落,哨聲突起。

  轉頭看去,只見十幾個勁裝大漢直向八卦陣中衝來。

  當先一人,身軀修偉,手執亮銀棍,神威凜凜地大步而來。

  周大志探手由唐璇坐車之下,撿起了一根鐵棍,低聲對歐陽統道:「此人手中兵刃沉重,宵力定甚驚人,俺老周去擋他一陣如何?」

  歐陽統點頭說道:「切不可逞強鬥狠,妨礙到八英陣法變化。」周大志應了一聲,手提鐵棍,迎了上去。

  上官琦望著那雙目緊閉的白衣女,長長歎息一聲,道:「姑娘保重……」左手抱起嬌軀,右手橫舉長劍接道:「咱們要走了。」

  歐陽統吃了一驚,道:「上官兄留步。」

  上官琦回頭說道:「什麼事?」

  歐陽統道:「上官兄的劍術,乃兄弟生平所見有數高手之一。」上官琦道:「幫主所賜教言,在下已洗耳恭聽。傷人虛弱,奄奄一息,在下實難久待。」

  歐陽統道:「大駕的手法、劍法,雖已人不凡之境,但如說要久戰滾龍王屬下的高手,只怕要大感吃力,何況你懷抱之中,還有傷重待斃的女孩子。」

  上官琦道:「在下不忍不盡我最大心力,盡量延續她的生命,等待我那兄弟,讓他們見上最後一面。」

  歐陽統道:「不知她受的什麼傷,可否讓在下瞧瞧,也許在下可能相助一二。」

  上官琦道:「她中了附骨毒針。」

  歐陽統道:「好毒辣的名字,定然是滾龍王下的手了?」

  上官琦道:「不錯。她本可繼續效忠於她的義父,那既能見諒於她的義父,又可免附骨毒針的發作之苦,但她卻甘心忍受那人人不易忍受之苦,不肯求功折罪。」

  歐陽統仔細在那白衣女子身上瞧了一遍,找不出一點傷痕,心氣一餒,說道:「看來是非得請唐先生瞧瞧她的傷勢了。」

  忽聽身旁草叢之中,傳出來一個沉重的聲音,道:「什麼傷勢?給我瞧瞧。」

  上官琦轉頭望去,只見那草叢之中探出了一個白髮白髯的腦袋。

  那人貌相威嚴,雖只探出一個腦袋,亦有著一股懾人之威。

  上官琦心知連雪嬌已到油盡將熄之境,自己縱有求醫之心、突圍之勇,但傷重的連雪嬌已經是無能再等待了。

  在這等情勢之下,上官琦一聽那老人喝叫之聲,立時抱起連雪嬌走了過去。

  青衣老人一伸雙臂,接過連雪嬌,重又縮回那草叢之中。

  只聽一連三聲金鐵大震,傳入耳際。

  凝目望去,只見周大志已和那身軀修偉、手橫亮銀棍的金元霸動上了手。兩人都使用渾重的兵刃,而且又都有著極深的曹力,彼此交手相搏,各自掄棍相擊,聲如雷鳴,震耳欲聾。

  金元霸勇不可擋,三招硬拚曹力之後,攻得更是銳利,舉棍掃擊,嘯風盈耳,氣勢猛惡,動人心魄。

  這時,太陽已升中天,光芒普照下,只見一隊隊手橫兵刃之人四面八方地圍攏上來。

  歐陽統目光環掃了四週一眼,略一估算,搖頭歎道:「武林中有史以來,這大規模的混戰,只怕這要算得第一次了。這一波攻陣強敵,只怕要在百名以上。」

  只聽那木板掩遮的馬車之中,傳出來逍遙秀才唐璇的聲音,道:「強敵人數眾多,必將不計傷亡地連番硬衝。八英排成的陣式雖有妙用,只怕也難擋得這番猛衝之勢,還得憑仗大師和費大俠之力,及時救援……」

  那聲音微微頓了一頓,又道:「無論如何不能讓八英有所傷亡。傷亡一人,全陣即將為之動搖。」

  歐陽統高聲應道:「本座等自會盡全力支援八英,但搏鬥之間,兵刃無目,如說完全不會有所傷亡,只怕未必可能。未雨綢繆,先生最好還是早籌善後之策。」

  唐璇道:「幫主和諸位儘管盡力支援八英,由屬下指揮陣勢的變化……」

  他長長歎一口氣,道:「滾龍王似是已看出了八卦陣式的變化,故而分佈的攻勢隊形正好克制咱們八卦陣圖佈署,生剋之妙,暗含玄機,一著失利,全盤將輸。幸得我早已預料到,但憑八卦循環之理,難以瞞得過滾龍王的雙目,早已在陣中暗藏了甚多變化,除非八英之中有兩個以上的傷亡,使全陣難再生連鎖拒敵之效,滾龍王人手再多,也是無法破陣而入。」

  聲音甫停,立時響起一陣清脆的鐘聲。

  但見八英擺成陣圖,忽然開始向後收縮起來,片刻間,只餘下方圓不及兩丈的空間。

  在這兩丈的空間中,放置了一座馬車和堆積了甚多的死亡屍體。

  但聞叮叮噹噹之聲,混入那緊張的氣氛之中。

  唐璇高聲說道:「幫主快請傳諭出去,凡是咱們窮家幫之中,一律不許冒著破陣之險,擅自出手對敵。」

  歐陽統大聲喝道:「周大志快退回來。」

  周大志硬接了金元霸一棍,道:「幫主正在招喚在下,不知有何吩咐?咱們等一會再比不遲。」

  金元霸道:「很好,很好,我也想和你打個勝敗出來。」

  周大志倒提鐵棍,大步向歐陽統走了過去。

  他一退下,八英立時開始轉動身子,轉動八卦陣,封堵上缺口。金元霸手橫亮銀棍,望著緩緩轉動的八英,希望能找出一個空隙沖人陣中。哪知看了良久,只見那緩緩轉動的陣式,封閉卻嚴謹異常,不見一點空隙。原來八卦陣縮小之後,陣式更覺嚴謹,無懈可擊。

  這時,在八英排成的陣式四周,已經佈滿了蓄勢的強敵,四面八方,重重包圍,一眼望去,不下百人之多。奇怪的是這些人並不立時出手,似是在等著什麼。

  這是大風暴前的一段暫時平靜,一場空前的慘烈相搏行將展開在這廣闊的莽原上。

  歐陽統表面之上雖然保持鎮靜,但見強敵的優勢,心中不覺暗自歎息,忖道:「這一場慘烈的惡戰一旦展開,敵我雙方恐都將造成巨大的損失!」

  只聽周大志高聲說道:「幫主召俺退下,有何吩咐?」

  歐陽統淡然一笑,道:「此時此地,敵眾我寡,咱們不宜和強敵力擠,那人的武功路數和你一樣,也是剛猛路子,力戰下去,必有一人傷亡……」

  說話之間,忽聽蹄聲得得,幾匹健馬飛奔而來。當先一人身著青色長袍,面色一片青黃,除了兩隻眼睛在轉動之外,臉上毫無一點表情。

  但聞那木板掩護的馬車中傳出來唐璇的聲音,道:「滾龍王來了。」

  歐陽統凝神望去,只見那青袍人身後,相隨人手大約有七八個之多,那適才奉命而來的顧八奇也在其中。

  費公亮低聲對歐陽統道:「幫主,這些人可能都是滾龍王手下的首腦人物了,只怕那傳言中的四大侯爵都在其中。」

  歐陽統道:「不錯。他們親身臨敵,查看形勢,分明已下決心和咱們全力一搏了。」

  費公亮的為人雖然豪氣干雲,但眼看敵眾我寡懸殊太大,心中亦不禁生出孤臣孽子之心,黯然一笑,道:「滾龍王親率屬下幾個重要人物臨敵,那是最好不過,如若雙方盡出首要人物,一搏生死,倒可免去一番殺劫……」話至此處微微一頓,回頭對鐵木大師道:「老和尚,在下要向滾龍王屬下首腦挑戰,你可敢出手一試?」

  鐵木大師目光環掃,打量了四週一眼,肅然說道:「老衲行年八十,豈還貪戀生命不成……」他手中本已握著一柄戒刀,伏身又撿了一柄長劍,道:「世人均謂少林不擅用劍,老衲今日破例一試。」大步直向陣外衝去。

  歐陽統急急說道:「老禪師暫請止步。」

  鐵木大師回頭說道:「幫主有何見示?」

  歐陽統道:「敵眾我寡,勢力懸殊,如若咱們硬和對方力拼,實力上先已吃了大虧……」

  費公亮接口說道:「正因彼此之間的實力相差懸殊,屬下才有意挑戰他們的首腦人物。有道是,打蛇打頭,斬鳳斬翅,只要傷了他們幾個首腦人物,亦可收殺一警百之效,由屬下和鐵木大師挑戰滾龍王,不論勝負如何,都可以暫緩強敵的攻勢。」

  歐陽統道:「這個,這個……先容本座和先生商量一下,再作決定。」

  顯然,他已為費公亮之言所動。

  只聽那木板掩遮的馬車之中傳出來唐璇的聲音,道:「這辦法雖是不錯,但究非上上之策。不是我長他人的志氣,二位雖然勇冠三軍,但卻無絕對制勝的把握,何況滾龍王也未必會親身出戰,那就不如留下實力備以支援八英的重要。只要這一座八卦陣不為強敵所破,咱們所有之人都可暫保無恙……」聲音微微一頓,又道:「但諸位如能多和滾龍王拖延一些時刻,倒是對大局極為有利。」

  歐陽統目光緩緩由費公亮和鐵木大師的臉上掃去,道:「先生料敵論事,向無差錯,他既然反對咱們行險挑戰滾龍王,想必另有見地。」

  鐵木大師道:「老衲對唐先生的智謀向極敬服,他說不宜出手,想是不致有錯。」

  只見繞陣奔走的幾匹健馬突然停了下來,那青袍人突然高舉右手,高聲說道:「歐陽統,你要那唐璇出來……」

  歐陽統接道:「有什麼事,和我說也是一樣。」

  滾龍王冷冷說道:「告訴你,你也不知厲害,豈不同對牛彈琴一般?」

  歐陽統怒道:「滾龍王,你這般藐視本座,就不覺太過托大麼?」他乃一幫之主的身份,雖然心中氣忿,但口中卻是無法說出惡言。

  那青袍人正是滾龍王,只見他微微裂口一笑,道:「不是藐視你歐陽幫主,我要告訴唐璇,這八卦陣式的變化玄機,已然盡為我知,而且已有克制之法,要他早些收了此陣,知難而退,免得落下全軍盡沒之局。」

  歐陽統縱聲笑道:「在下可以答覆於你,儘管出手攻陣……」

  滾龍王冷冷接道:「本座明知和你是多費唇舌,果然不錯。」一帶馬韁,轉身而去。

  幾聲尖厲的哨聲緊隨而起,劃破了莽原的沉寂。環圍在四周的強敵,突然震動手中兵刃,準備出手。剎那間刀光閃動,劍芒映日。

  費公亮側目對歐陽統道:「幫主恕罪,屬下仍覺著挑戰滾龍王不失上策。」

  他一生之中甚少受人約束,獨來獨往,自由自在,好惡之心,是非之念,都憑自己喜怒而決,也不待歐陽統答話,立時高聲叫道:「滾龍王,給我站住!」

  滾龍王本已帶馬奔行了數丈距離,聽得費公亮呼叫之言,陡然又帶馬轉過身來,冷冷喝道:「什麼人?」

  費公亮狂笑喝道:「滾龍王,你只會倚多為勝麼?」

  滾龍王冷漠臉色上看不出一點喜怒的表情,但聲音卻充滿著忿怒地答道:「你可敢和本座動手麼?」

  費公亮道:「動手相搏,大不了一個戰死,有何不敢?」

  滾龍王冷冷說道:「你倒是想得很開。」

  費公亮道:「鹿死誰手,尚難預料,且莫咄咄逼人。」

  滾龍王仰天大笑,道:「費公亮,不是本座小覷於你,你決非本座之敵。哈!哈!你如不信,本座就屬下選派一人出手,都足以對付你了。」

  費公亮回顧了歐陽統一眼,抱拳說道:「屬下請戰,但望幫主令下。」

  歐陽統一皺眉頭,道:「勝敗不足論英雄。費兄要小心對敵,不可輕身爭一時榮辱。」

  費公亮道:「屬下遵命。」隨手取過一柄單刀,大步向陣外行去。鐵木大師道:「老衲替費大俠押陣。」左手握刀,右手提劍,緊隨費公亮身後而行。

  歐陽統望著二人背影,長歎一聲,回顧那馬車說道:「先生,事已迫到頭上,不得不放手一戰了。」

  馬車內傳出了唐璇的聲音,道:「屬下極知幫主的心情。但此情此景之下,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歐陽統接道:「費大俠新歸幫中不久,孤做之氣尚未戒除;鐵木大師乃少林高僧。如若本座不親身接應他們,勢將在武林道上留下話柄。」

  唐璇道:「勢已至此,幫主勢非出戰不可了。不過,最好能設法拖延時間,以待援手。」

  歐陽統道:「偏勞先生統率全局。」帶著周大志急急追出了八卦陣。

  這時,費公亮和鐵木大師已然與滾龍王派出迎戰之人對峙而立。

  滾龍王的本身似是無意參與這場搏鬥,負手而立,望著那緩緩轉動的八卦陣式。顯然,他已看出這八卦陣除了依照八卦方位變化之外,似是另外含蘊著一種詭奇的變化,只不過一時之間看不出罷了。

  只聽一個森冷的聲音說道:「兩位是一齊上呢?還是一對一地出手?」

  費公亮冷笑一聲,道:「徒托空言,於事無補。真假存亡,立時可見真章。」

  那森冷的聲音接道:「老夫就先請你相搏三百合。」

  群豪轉目望去,只見那說話之人,正是剛才勸說歐陽幫主的顧八奇。

  費公亮冷笑一聲,道:「當得奉陪。」

  這兩人年紀相若,而且個子也差不多,都屬於矮瘦之型。

  顧八奇望了費公亮一眼,突然揚手一掌。劈了過去。

  費公亮縱身橫讓了四五尺外,喝道:「你亮兵刃來,咱們再動手不遲。」

  顧八奇道:「老夫看用不到吧?」呼地一拳,迅推而出。

  費公亮只覺那撞擊過來的一股暗勁強猛異常,不禁心中一動,暗道:「此人內力這等深厚,實是不可輕敵。」

  心中電轉之間,人已運集了功力,右手一揮,硬接顧八奇一拳。

  兩人同時感應到心頭一震,不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

  顧八奇似是未料到費公亮竟然能接下了自己的拳勢,而且功力悉敵,毫不見弱,目光凝注在費公亮身上,道:「怎麼樣,可敢再接我幾拳試試?」

  費公亮道:「試試就試試,有何不敢!」

  顧八奇隨手在地上劃了一個圓圈,道:「咱們各自劃地為界,彼此發拳互擊。哪一個先被逼出那圈子,哪一個就算輸了。」

  費公亮手中單刀一轉,劃了一個圓圈,右手微一加力,單刀深入地中半尺,蓄掌前胸。

  顧八奇大喝一聲,兩拳連環擊出。但聞拳風嘯空不絕,這一陣猛擊連續推出了八拳之多。

  費公亮隱隱間似是感覺對方擊來拳勁,似是一拳重過一拳,心中大為震動,忖道:「此人無怪如此狂妄,當真是有一些門道,看來這一戰勝機大小了。」

  忖思之間,忽聽顧八奇冷森地喝道:「怎麼樣,可還敢和我動用兵刃麼?」

  費公亮臉色一變,暗中提聚真氣,緩緩舉起右掌,日光下只見他掌指都變成殷紅之色。

  只聽滾龍王冷冷喝道:「當心他硃砂掌力!」

  顧八奇沉聲應道:「王爺放心。」

  費公亮冷笑一聲道:「你可敢接我一記硃砂掌力?」右掌一揮,猛力劈去。

  顧八奇大聲喝道:「有何不敢!」右掌一揮,果然硬向費公亮硃砂掌、上迎去。

  兩股掌力擊撞在一起,激起一股旋風,吹飄起四周圍觀人的衣袂。

  費公亮陡然向前欺進了一步,右手一揮,又拍出了一掌。

  顧八奇一皺眉頭,又揮掌硬接一擊。

  這次雙方手掌幾乎相接一起,顧八奇立時覺出不對,只感費公亮強猛的掌力之中含蘊一股極強的熱流,直逼過來。

  只聽費公亮大聲喝道:「你可敢再接我一掌?」右手起處,迎胸拍去。

  他只用一隻右掌攻敵,雖然三招連續出手,但變化速度之上,竟是較為緩慢。以顧八奇的功力,自然能有從容應付的時間,但他在費公亮連番言詞相激之下,甚難自找台階,明知對方硃砂掌是一種特殊的外門奇功,而且掌力一擊重過一擊,仍然不自主地又揮手硬接了一掌。

  但覺一股強大的潛力中挾帶著的肌的熱流,直逼過來,再想閃避,已自不及,雙掌己相觸在一起。

  只聽顧八奇冷哼一聲,疾快地向後退了三步。

  滾龍王身子一側,疾衝而上,伸手一指,點中顧八奇右臂的「曲池穴」,低聲喝道:「快些運氣調息。」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2:20:56

第六十二章 簫聲角音


  費公亮縱聲長笑,道:「滾龍王,你可敢接我一掌試試麼?」滾龍王冷笑一聲,道:「你如若自己想死,那就不妨試試。」費公亮怒道:「在下倒是有些不信。」揚手劈出一掌。

  滾龍王冷哼一聲,右掌輕揮,疾向費公亮鮮血般手掌之上迎去。雙掌相觸,響起了一聲輕微的脆響。

  只聽費公亮悶哼一聲,陡然向後退去,雙肩晃動,身子搖搖欲倒。

  歐陽統一側身子,扶住了費公亮的右肩,探手入懷,摸出一粒丹丸,低聲說道:「快把這粒丹丸服下。」

  費公亮臉色鐵青,臉上汗水滾滾而下,張口吞下歐陽統手中丹丸。

  滾龍王冷笑一聲,道:「歐陽統,你可有意和我決一勝負麼?」歐陽統還未來得及答話,鐵木大師已然搶先說道:「老衲想領教幾招。」左手戒刀,右手長劍,交叉而出,平胸推了過來。

  滾龍王突然躍向旁側,右手驕指如風,點向鐵木大師「雲台穴」,左手卻施展大擒拿手法,橫裡向鐵木大師手腕之上扣去。

  鐵木大師被滾龍王這兩招反擊,迫得向後退了兩步,只覺他這出手一擊,剛好封住自己刀劍變化的路子,手中空有兵刃,但卻有著施展不開之感,不禁心頭大震,暗道:「這滾龍王的武功,當真是名不虛傳。」

  歐陽統回顧了周大志一眼,道:「快把費大俠扶人陣中,讓他養息一下。」

  周大志應了一聲,抱起費公亮直向八卦陣中退去。

  就這一瞬工夫,滾龍王已施展開凌厲的攻勢,掌指齊出,迫得鐵木連連後退。

  他手法詭異、迅辣,而且招招搶去先機,先行把鐵木大師刀劍變化封住,使他施展不開。

  歐陽統看情勢愈來愈是不對,鐵木已被迫得無能反擊,再打下去,可能要吃大虧。此刻敵眾我寡,無論如何不能讓己方再有傷亡。

  心念一轉,暗中提聚真氣,準備出手接替鐵木大師。

  這時,滾龍王隨行之人都亮出了兵刃,大有出手之意。

  那列隊在四周的勁裝大漢,也都布成了衝擊的陣形。看樣子,只要滾龍王一聲令下,或是滾龍王激戰得手,對方立即將乘勝追擊。

  忽然間,飄傳來一縷裊裊簫聲,混入了激戰之中。

  滾龍玉聽得那簫聲後,心神陡然一震,指掌的攻勢也隨著為之一緩。

  鐵木借勢反擊,刀劍並出,連攻三招,搶回先機。

  簫聲逐漸高拔,聲音清晰可聞。

  歐陽統回頭望去,只見那吹簫之人,正是上官琦。

  他吹的曲調甚是淒涼,但在那淒傷的曲調之中,卻隱含著一種殺氣,似是一個含恨忍辱的人要起而復仇。

  鐵木刀劍交叉,幻起了一片光影,排山倒海一般直撞過去。

  他手法正大,刀劍一經施開後,威力大盛,滾龍王登時被迫得連連後退。

  要知這等絕代高手相搏,搶制先機最為重要,先發一掌一拳,都可以影響到勝負之分。

  那哀傷的曲調忽然間轉為慷慨激昂,有如一個人拔劍而起。

  一種簫聲,卻給人的感受不同。鐵木大師精神大振,隨著那簫聲,愈戰愈勇;滾龍王的戰志,卻深深地受著那簫聲的影響,掌指攻勢,逐漸減弱。

  歐陽統早已運氣相待,只要鐵木大師一現敗象,立時出手搶救。但事情的發展卻大大地出了歐陽統意料之外。鐵木大師似被那簫聲激發出生命的潛力,不但敗勢漸穩,而且反守為攻。滾龍王剛好相反,激昂的戰志反被簫聲壓制了下去,似是那裊裊簫聲,對他的心理上有著深大的影響。

  忽然間,聽得滾龍王一聲大叫,疾劈兩掌,倒躍而退。

  一個年約二十五六歲英挺藍衫少年,突然一躍而出,手中握著一柄摺扇,迎住了鐵木大師。

  只見滾龍王高舉右手一揮,一個全身黑衣的勁裝大漢,突然探手人懷摸出一隻金色的哨子,放入口中,吹了起來。

  尖銳的哨聲,混入了那裊裊的簫聲之中。

  哨音一起,四面八方環伺的強敵,立時揮動兵刃,排成陣勢,擺出了衝擊陣勢。

  歐陽統低聲對鐵木大師說道:「大師,強敵可能就要開始攻陣。咱們如兩面拒敵,實力上要大打折扣,而且還將妨礙陣勢變化,不如早些退回陣中吧!」

  鐵木大師已和那藍衣人動上了手。

  這看去年事甚輕的藍衣人,手中摺扇的招數卻是老辣無比,招招襲攻,無不是指襲向人身的要害大穴。

  幾合搏擊,不但把鐵木大師的凌厲攻勢擋住,且大有反守為攻之意。

  鐵木大師暗暗地忖道:「滾龍王的屬下,似是個個都是絕頂高手,這年輕人武功竟然這般高強,不知他在滾龍王手下是何等身份。」心念一轉,立時疾攻了兩招,把那少年迫退了兩步,退到歐陽統的身側,應道:「幫主說得不錯,敵眾我寡,咱們不能兩面拒敵。」

  那藍衣人停手不追,只把一雙冷電般的眼神投注在鐵木大師的臉上。

  身後傳過來周大志粗豪的聲音,道:「唐爺請幫主和大師快些退入陣中,合力拒敵。」

  歐陽統一招鐵木大師,匆匆向陣中退去。

  八卦陣微微一停,橫向兩側一分,放過了歐陽統和鐵木大師,這時又開始了疾快的旋轉。

  這時,那環圍在四周的勁裝大漢,已然排成四隊長陣,分由四個方向衝了過來。

  那英挺少年,摺扇一揮,緊追鐵木大師而上,卻被滾龍王出手攔阻。

  那英挺少年道:「王爺常談,眼下在江湖之上,論實力只有窮家幫可以和咱們分庭抗禮。眼下咱們已把窮家幫幾個策劃大局的首腦困在此地,為什麼不肯盡出高手,一舉而殲滅窮家幫幾個首腦……」

  滾龍王道:「唐璇生平不肯作沒有把握的事,因此我對他這番佈置存疑甚深。唉!如若咱們全力攻陣之時,突然遇上了什麼變化,豈不措手不及……」

  他微微一頓,又道:「他布這陣式,雖叫八卦陣,但它變化方位,卻又不全合八卦之理……」目光突然凝注到那馬車之上,接道:「唐璇這人不但機詐百出,叫人無法預測,而且他還擅自築造各種機關,利用那強力機簧的彈震作用,安裝甚多歹毒細小的暗器,實叫人防不勝防。他那馬車之上,可能早已機關重重。設如不信,不妨派人一試。」

  那英挺少年洪濤道:「王爺既如此說,那自然是錯不了。」

  滾龍王道:「因此,咱們全力搶攻,倒不如暫時坐以觀變。『血河大陣』的形態早已布成,縱有強敵來犯,亦可阻擋一陣,何況我已命人收集乾柴,必要時放起一把火,燒光這數十丈方圓的一草一木。」

  洪濤不再言語,默然退到了滾龍王的身後。

  這時,那四隊勁裝大漢,己然和八卦陣勢相觸,四個方向,一齊猛攻。

  八英突然迅快地轉動了陣式,以陣勢變化和側面攻擊的方法,連傷了各隊前面的兩人,才算把陣角穩了下來。

  原來,滾龍王屬下結成的攻陣之隊,極是奇怪,每隊二三十人,長矛大刀,集中前面拒敵,兩側布以刀、劍之類的兵刃相護,長矛大刀,交織成一個槍林,硬向上面衝擊。

  幸得唐璇早已料到了滾龍王可能要驅使屬下結隊硬闖,這打法傷亡甚大,但卻不失一個破壞各種奇奧陣勢變化之法,以優勢的人力和毫不吝惜的傷亡,排成大隊,硬行包圍上來,生生要把奇陣的變化堵死,不論何等奇變,也是無法施展了。但此等攻勢,只能用於正面對敵,憑藉兵刃和強大的人力,結連在一起,硬行向前衝擊,可是八英的側襲變化,使滾龍王這連環方陣攻勢效用全失,幾番硬衝之下,連傷了數十餘人。

  歐陽統、鐵木大師、周大志等都移到了八英身後,準備隨時出手相助。

  裊裊的簫聲忽然高拔,響徹在莽原上。

  凶殘的滾龍王,似是被那簫音擾鬧得心神不定,忽然轉過身子慢步而去,隱失草叢之中。

  那結成方陣的大漢似乎是亦受了強烈的感染,個個人的臉上泛現出一片茫然之色,停手不攻,凝神聽簫。

  馬車中傳出來唐璇的聲音,道:「滾龍王這些屬下大都是被藥物控制著心神,此刻心神不定,分明那控制他們神智的藥物效用忽失。

  如能及時使他們清醒過來,這些人的力量或可收為我用……」

  他這番話,說得聲音甚高,似是有意讓場中的群豪全都聽到。

  只見那環圍在八卦陣外四周的大漢,一個個地垂下手中兵刃,緩緩坐下了身子。

  一人如此,群起效仿。不大工夫,四面八方敵人,全都坐了下去。

  歐陽統急急退到那馬車旁側,說道:「先生可有使這班人恢復神智的辦法麼?」

  唐璇道:「縱有藥物可能使他們神智盡復,但也無法讓他們服用下去。」

  所有攻勢全都停了下來,莽原上恢復了暫時的平靜。只有那裊裊的簫聲,劃破了四周的沉寂。

  突然間,傳過來一陣號角,混人那裊裊的簫聲之中。

  簫聲吹出了無限平和,號角卻帶來一片殺機。

  那些排坐在八卦陣外的勁裝大漢,聽到那淒厲的號角聲之後,有不少緩緩地掙扎起來。

  顯然,上官琦的簫聲使他們喪失了戰志,那淒厲的號角聲卻又激起了他們的拚命之心。

  在兩種聲音衝突之下,那八卦陣外的百名勁裝大漢,神情也隨著變化:忽為簫音感染,垂下了手中兵刃,毫無戰志;忽為那號角所激,現出一片殺機。

  上官琦忽然挺身而起,來回行走不停。

  在這兩種聲音的衝突之下,很多人都在隨著這聲音轉變。簫音、號角聲,也由互爭長短的較量中進入搏擊之局。

  只見上官琦的腳步由輕快漸變重沉,頭上也出現了涔涔的汗水。

  那遙遙傳來的號角之聲也逐漸由緩而急,殺機更濃。

  又過了片刻工夫,上官琦頭頂之上已開始滾下黃豆般大小的汗珠。

  這時,那些身受簫聲感染、戰志消失的勁裝大漢們,突然又精神大震起來,揮掄兵刃,向陣中猛衝。

  上官琦吹出的簫聲更為低沉,汗水透衣衫而出,行動遲緩,舉步維艱,看樣子已難再支持下去。

  歐陽統和鐵木大師雖都是武林中一時之選的高手,但對這等各藉樂器吹出的聲音相搏之事,大感無法插手,雖有相助之心,卻無相助之能,眼看上官琦人已不支,但卻無法插手相助。

  忖思之間,忽見上官琦身子搖了幾搖,一屁股坐在地上。

  歐陽統突然大邁一步,走到了上官琦的身後,伸出右掌,頂在上官琦的背心之上,暗運內力,逼出一股熱流,直攻上官琦的「命門穴」

  中,口中卻低聲對鐵木大師道:「有勞禪師,協力共度這一段險惡時光,助八英一臂之力。」

  原來那些勁裝大漢,再度開始猛衝之後,勢道較前更力強猛。雖然被八英藉陣勢變化,施展側擊之術連傷數十人,無奈這些人一個個悍不畏死,生似已忘了自己是血肉之軀。八英在強敵連番猛衝之下,已漸呈不支之態。

  鐵木大師應了一聲,左手握刀,右手仗劍,大步而上,守住了正南方位。

  這是強敵衝擊最猛的一處所在。鐵木隨著八英陣勢的轉動,乘隙出手,連傷數人,又把將為強敵沖裂的陣勢穩了下來。

  上官琦那低沉微弱的簫聲,突然又響亮起來。一縷簫音,直拔而起,混入那充滿著殺機的號角聲中。

  這時,歐陽統已經靜下心來,仔細聽去,只覺那高拔的簫聲攪混在號角聲中,常常把那號角聲的音節攪亂。

  只要那音節一亂,那號角吹出的殺機,立時大為減色。但那號角不時吹出尖厲的聲音,掩遮了簫聲。每一遇此,那簫聲就像突然沉沒於大海波濤中,載浮載沉,必須要甚久時光,才能脫穎而出,混入那號角聲中。

  經過一段靜聽之後,歐陽統逐漸感覺到,這號角和簫聲相搏的激烈,實不低於雙方真刀真槍的惡戰;而且用心聽去,直似有過而無不及。

  雙方又相搏了一陣,上官琦似更不支,雖得歐陽統內力相助,亦有些難再支撐下去。

  幸好,那嚎亮的號角聲突然隱失不聞。

  上官琦也及時停下了簫聲,長長吁一口氣,緩緩倒臥下去。

  原來,他早已累得筋疲力盡,雖得歐陽統內力支援,亦不過勉強支持,吹出來的簫聲早已被那號角聲所壓制。但這等各以上乘內功,藉號角、簫聲相搏,不到筋疲力盡,分出勝敗,甚難休止。上官琦用盡了全身的潛力和那號角之聲相搏,直待那號角聲消失之後,上官琦才覺到壓力一減,精神一懈,倒了下去。

  歐陽統自從用心聽那號角和簫聲相搏之後,似是自己也把內力投入那相搏的號角、洞簫聲中,待那簫聲和號角聲停下之後,亦覺著有些睏倦。

  凝目望去,只見上官琦面色慘白,嘴唇鐵青,氣息十分微弱,生似已睡熟過去。

  歐陽統長長歎息一聲,探手入懷,摸出一粒丹丸,低聲說:「上官兄,請服下這粒保神丹。」

  上官琦緩緩睜開了一雙失神的眼睛,淡淡一笑,重又閉上了雙目,口齒啟動,欲言又止,好像說幾句話要費了他很大的氣力。

  四周環圍的勁裝大漢攻勢更加猛烈,一陣陣兵刃交鳴之聲不絕於耳。

  忽聽周大志高聲叫道:「幫主,強敵愈來愈多,咱們死守這彈丸之地,豈不是坐以待斃?」

  歐陽統抬頭看去,只見十餘丈外的草叢之中,一群勁裝疾服、手執長槍大刀的壯漢,排隊湧來,不下百人之多,不禁一皺眉頭。但他終究是一幫之主,大將氣度,當下冷哼一聲,道:「咱們窮家幫中的戒規,你可記得麼?」

  周大志呆了一呆,道:「屬下記得。」

  歐陽統不再理他,伸手挾起了上官琦,把手中的丹丸送入上官琦的口中。

  上官琦微啟雙目,點頭一笑,表示謝意。

  只聽一聲悶哼,傳了過來,接著聽得周大志一聲虎吼,道:「小子們,俺老周今天和你們拼了!」

  歐陽統抬頭看去,只見八英中人已有兩個受傷。一個傷勢較輕,撕下一片衣服,裹傷重戰;一個卻傷勢險重,倒地不起,半個身子都被鮮血浸濕。

  八卦陣因兩人受傷,變化似是已受到了甚大影響,大有應接不暇之勢。

  陣外那環伺的勁裝大漢,攻來之勢更加猛惡。八卦陣勢變化雖然奧妙,但也無法受到這等強大的壓力,何況八英中只餘下六個好人,那受傷較輕的人雖可勉強參戰,但兵刃變化終不靈活。

  只聽一聲大叫.八英之中又有一人受傷倒了下去。

  四面八方的強敵,攻來之勢,越發猛惡,刀光翻滾,潮水般衝了上來。

  鐵木大師和周大志雖已全力出戰,但只能暫保一方面的局勢,無法穩住全盤局勢的變化。

  歐陽統忽然歎一口氣,低聲對上官琦道:「閣下請自行運氣調息。」縱身而起,直向前面衝去。

  重重木板掩護下,傳出來唐璇的聲音,道:「快變兩儀四象陣法,讓開一個缺口。」

  這時,八英中五個未傷之人已然疲累不堪,聽得唐璇的喝叫之聲,立時移動陣位。

  只聽唐璇繼續說道:「幫主、大師,快把兩個受傷之人搶救回來。」歐陽統、鐵木大師聽得唐璇之言,立時全力出手。歐陽統疾發兩掌,劈出兩股強凌的掌風,迫退當面之敵;鐵木大師卻橫掄戒刀,掃出兩刀之後,陡然大喝一聲,長劍突然投擲出手。

  只聽劍風如嘯,破空飛出,應聲響起了兩聲慘叫;長劍如矛,直穿兩人。

  軼木大師一劍投擲出手,騰出一臂,探手抱起了一個受傷之人,疾快地向後退去。

  歐陽統卻默運全力,連發掌風,掩護八英陣勢變化。

  他內功深厚,掌力雄渾,全力發掌,非同小可。只聽掌力嘯風之聲不絕於耳,七個相距較近的勁裝大漢,已傷在了他的掌下。

  八英得歐陽統、鐵木、周大志全力出手,一挫敵勢,極快地由八卦陣變化成兩儀四象陣法。

  馬車上傳過來唐璇的聲音,道:「幫主不可全力出手,還望保存實力。如若這班人再力攻一陣之後,仍然無法制勝全局,滾龍王勢將親率高手出戰不可。幫主主持大局,如非必要,切莫全力出手,以養實力……」語聲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幫主快退開一步,讓屬下對付他們。」

  歐陽統暗暗忖道:「你坐在重重木板掩護的馬車之中,如何能夠拒敵?」心中雖然懷疑,但知他向不輕言,話既出口,必有奇策。立時探手抱起八英中另一個受傷之人,向旁側躍開。

  這兩儀四象陣法,雖然在拒敵運用上大為靈活,但卻不似八卦陣那般的嚴謹。歐陽統退到一側後,立時空出了一段空隙。

  兩個人雖然明明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把那空隙封堵住,但卻靜靜地站著不動。

  就這一緩的工夫,那四周環攻的大漢已然乘隙而入,兩個手執闊背大砍刀的大漢結成的排陣疾向裡面衝來。

  右首一個執矛人,探臂一招,直向遙在七八尺外的鐵木大師挑去。

  周大志橫裡一棍,擊了過來,金鐵大鳴,那刺向鐵木大師的長矛,直向一側蕩去。

  左首一支長矛,卻及時而到,封住周大志手中的鐵棍。

  兩把闊背大砍刀交相飛舞,幻化起一片刀光,封住了兩側攻來的兵刃。

  只聽唐璇低聲喝道:「周大志,快些閃開。」

  原來周大志一棍封開刺來長矛後,立時橫身攔在唐璇的車前相護。他生平中最為敬服歐陽統和唐璇兩人,是以聽得唐璇喝叫,不敢不聽,橫向一側退去。

  只聽唐璇那馬車之中,突然冒射出一股香水,雨滴般噴灑而出。

  這噴射出的水勢急勁,廣及數尺方圓,四個衝入陣中的大漢,每人身上都中了甚多。

  四個大漢但覺臉上一涼,香氣直沁心腹,不禁微微一怔,突然齊齊大喝一聲,返身向回奔去。

  四人衝出陣中之後,立時有數十人隨後衝上。這四人回身返奔。

  正和幾人迎撞在一起。

  自相衝撞下,形勢大亂。十幾條長矛,一齊刺到,四個大漢封架不及,一齊傷在那長矛之下。

  鐵木大師眼看他們自相殘殺之情,不禁暗誦佛號。

  馬車突然響起了一陣軋軋之聲,一排毒箭,疾快地射了出來。箭如飛蝗,密集異常,復沖而上的十幾個勁裝大漢,大半中了毒箭,哼也未哼一聲地倒了下去。

  歐陽統目睹唐璇那馬車中暗藏著這樣拒敵利器,不禁暗道一聲:「慚愧,我和他相處了十年之久,竟不知他這乘車上還有這多奇怪的機關。」

  那潮水沖擊而上的大漢,眨眼間傷亡了十五六個,凌厲的攻勢,立時為之頓挫,金哨長鳴聲中,緩緩向後退了三丈左右。

  一陣狂急的風暴暫時消滅退下去,恢復了暫時的平靜。

  歐陽統仰臉看看天色,暗暗地忖道:「三個時辰早已過去,何以還不見關三勝帶人趕來?」一轉念,想到這周圍都被滾龍王的手下重重包圍起來,高手雲集,實力強大,關三勝縱然帶有四十八傑和窮家幫中的其他高手,亦難沖人這重重的圍困之中,通達中心之區。

  心念轉動之下,大步向那馬車走了過去,低聲說道:「先生馬車之中藏了這樣多的暗器,實出在下意料之外。」

  唐璇道:「今日的形勢,敵眾我寡,不論實力或人數,均強過我們甚多。屬下車中所藏暗器,原本是留作防身之用,但眼看今日情勢,只好用作拒抗敵人的攻勢了。」

  歐陽統道:「目下咱們身受滾龍王屬下包圍,關三勝縱然帶領幫中高手趕援而來,只怕也無法衝過滾龍王重重的部署。」

  唐璇道:「幫主顧慮甚是。單憑四十八傑和關三勝之力,決然難以衝破滾龍王的部署。」

  歐陽統道:「這麼說將起來,咱們這番苦守待援之戰,是已無援手可待了?」

  唐璇道:「那也不是。如若關兄率領四十八傑由東向西攻入,少林寺中人由西向東,滾龍王這手下雖眾,也難同時拒擋兩面攻入的援手。」

  歐陽統默然不語,心中暗暗忖道:「他一向料事如神,算無遺策,只怕今番難以如願了。如若滾龍王再發動一番猛攻,八英勢必還要傷亡,鐵木大師、周大志等亦將累得筋疲力盡,那時援手仍不趕至,個個都已無突圍之力,勢非坐以待斃不可了。」

  他心中所想之事,並未說出口來,但唐璇卻似聽到他心中默忖之言一般,輕輕歎息一聲,說道:「如若咱們此刻撤離此地,滾龍王乘機佔下這一片中心之地,不出一個時辰,即可布成『血河大陣』。只要滾龍王大陣布成,所有的高手,在靈活運轉之下,輪番襲敵,而且他們同時可放各種迷魂的藥物迷倒強敵,火攻、箭雨、毒針、奇襲,各種變化。

  得心應手。那時,咱們不但將失去還手之機,而且縱然想找幾個對手硬拚一場,也是難以辦到……」

  他微微一頓,接道:「只要咱們窮家幫實力被殲,少林、武當諸大門派的高手,亦將在這血河大陣中為敵所乘。」

  歐陽統道:「這方圓不過數丈的一片荒草之地,竟然有這等重要麼?」

  唐璇道:「重要得很。武林中正邪消長,今後數百年江湖,都將取決於這數丈方圓的荒草之地的得失。」

  歐陽統怔了一怔,道:「先生既然說得這般重要,那是非得死守這數丈之地不可了?」

  唐璇歎道:「屬下自信料斷不錯。滾龍王擺這座血河大陣,雖然是為了咱們窮家幫,但咱們窮家幫並不是首當其衝的對象……」

  歐陽統道:「這就奇了。既然滾龍王把咱們窮家幫視作勁對之敵,為什麼咱們又不是首當其衝的對象呢?」

  唐璇道:「他要借這血河大陣,先行試殲一部分武林高手,然後再用來對付咱們窮家幫。」

  歐陽統接道:「莽莽荒原,既非必爭之地,又無什麼可爭之物,滾龍王縱有試殲武林高手之心,但那些人未必就會來。」

  唐璇道:「他可以設法引人一些人深入這片莽原……」微微一頓,又道:「適才傷亡之人,幫主已親眼所見,無論師長、兄友,都是滾龍王試陣誘殲的對象……」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2:23:17

第六十三章 以殺止殺


  甚多死亡之人留下了長矛大刀。

  只聽唐璇高聲說道:「諸位快請退開,留得實力,準備和滾龍王及四大侯爵等決戰。和這班人動手相搏,浪費氣力,未免太可惜了。」

  歐陽統知他胸中早已籌好了對敵之策,立時高聲接道:「諸位暫退人那馬車之後……」當先向後退去。

  鐵木大師、費公亮齊齊向後退去。

  就這一緩的工夫,四面排攻而來的強敵,已潮水一般湧了過來。只聽唐璇高聲吟道:「胸懷韜略做王侯,十里血河哭白骨。老禪師,請恕寒生要一開殺戒了……」

  餘音未落,強敵已蜂湧衝到。

  只聽那木車之中,傳出來一陣銅鑼之聲,木車周圍餘下的五英,突然一齊伏臥地上。

  只聽一陣軋軋之聲,木車突然開始了緩慢的轉動,一縷縷細如牛毛的寒芒,由那木車中激射而出。

  但聞噗通噗通之聲不絕於耳,四面八方衝過來的勁裝大漢排山般向後倒去。

  倏忽之間,那衝上來的勁裝大漢,已然傷亡過半,攻勢頓然受挫。

  那旋轉的木車突然停了下來,激射而出的縷縷白芒也突然停了下來。

  歐陽統目光環掃了一周,估計中毒傷亡之人不下七八十個,不禁長歎一聲,道:「在下出道江湖十年,身經百戰,從未有過今日這慘重的傷亡!」

  木車中傳出來唐璇的聲音,道:「滾龍王原準備先以藥物控制的二三流高手全力猛攻,待諸位精疲力盡之時,再出一流高手,合力群攻,一舉盡殲咱們眼下之人……」

  他微微一頓,長笑說道:「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萬沒想到,我唐璇設計出這一輛滿藏絕毒的萬能車,使他的如意算盤盡皆落空……」

  突然金哨刺耳,一隊黑衣人,疾奔而來。

  歐陽統凝目望去,估計那黑衣人大約有三十餘個。

  這些黑衣人的手中,除了右手的兵器之外.左手拿著一個兩尺見方的盾牌。

  費公亮冷笑一聲,道:「他們準備得倒是齊全得很。」伏下身去,把那些勁裝大漢留下的長矛一一地撿了起來,放在身側。

  鐵木大師心中一動,說道:「這兵刃件件都可克敵,留下未免太可惜了。」當下伏身撿收。

  歐陽統、上官琦、周大志一齊動手,片刻之間,把那些勁裝大漢們遺留的兵刃,盡皆撿了起來,存積在木車周圍。

  這時,窮家幫的八卦陣因八英傷了三人,改為兩儀四象法拒敵。

  使防守的範圍收縮了甚多,而以唐璇的馬車為中心.群豪撿來的長矛大刀,排積於馬車四面。

  費公亮望著那棄散滿地的屍體,忍不住黯然一歎,道:「江湖上盛傳唐璇之能,在下還有些不信,今日一見,果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橫臥荒原的屍體,哪一個生前不是耗費了十數年以上的時光,受盡了千辛萬苦,練成了一身本領,雖然成就不同,但總有開弓之力,揮刀之能。不論武功何等高強之人,想要在片刻工夫內殺敵如是,實非易事。唉!唐璇以手無縛雞之能的書生,能憑仗一輛車的機關變化,片刻間使強敵傷亡近百,寧不使我等習武之人五體投地?」

  鐵木大師接道:「阿彌陀佛,但願滾龍王稍發善心,不再驅逐屬下送命……」

  歐陽統突然抓起了一支長矛笑道:「大師悲天憫人,但可惜滾龍王天性嗜殺,就眼下情勢而論,咱們只有以殺止殺。」右腕一揮,手中長矛脫手飛出,直向那緩緩圍上的黑衣人刺去。

  當先一個黑衣人,眼看長矛飛來,竟不讓避,手中盾牌一揮,硬向那長矛之上迎去。那盾牌不知是何物作成,堅牢異常,以歐陽統的腕力和那長矛的尖銳,竟然未能把那盾牌洞穿。但那黑衣人,卻被歐陽統長矛擲出的撞擊之力,震得連連向後倒退。

  上官琦突然回過頭對歐陽統道:「歐陽幫主,這些黑衣人都是滾龍王手下的黑衣衛隊,如能生擒他們一個兩個,當可獲知滾龍王不少隱秘之事。」

  鐵木大師道:「滾龍王的屬下個個服過藥物,如何能夠查得出來?」

  上官琦道:「黑衣衛隊中人個個要衛守王府,必須要保持些清醒之氣,縱然服藥,也不會大多。」

  費公亮道:「這話不錯。咱們倒是真得生擒他一兩個活人回來,問些口供,也好增加幾分知彼之情。」

  上官琦道:「待在下去生擒他一人回來。」反手把長劍還入鞘中,隨手撿起一根長矛,直向外衝去。

  費公亮回顧了歐陽統一眼,道:「此人雖然身懷上乘武功,但獨力總有甚多不便,讓屬下去助他一臂之力。」

  歐陽統道:「兩位要小心了。」

  費公亮隨手拿起一把大砍刀,緊隨在上官琦的身後向前行去。

  那些手執盾牌的黑衣人,眼看兩人緩步迎來,立時停下了腳步。

  只聽一陣細樂,傳了過來。在這劍拔弩張、殺機重重的當兒,突然傳過絃管合奏出的細樂,登時使人心神一鬆。

  抬頭看去,只見一頂銀白的小轎,緩緩行來,四個佩劍的婢女,分護前後。一隊絃管樂手,緊隨在那白轎之後。

  手執盾牌的黑衣人,突然向旁側閃開,讓開一條去路。那頂銀白小轎,穿過了黑衣衛隊,直向前面逼來。

  上官琦一揮手中長矛,厲聲說道:「快停下來!」

  四個佩劍相護的婢女,刷的一聲,齊齊抽出長劍。

  上官琦回顧了歐陽統一眼,道:「怎麼辦?」四婢拔劍護轎,向前硬闖,已然到上官琦長矛所及距離之內,如不出手,只得向後撤退了。

  但見護轎四婢一個個容色俊秀,手中寶劍也似較常人用的短了甚多,一副嬌弱不勝的樣子,怕一矛刺出,傷了她們,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費公亮冷笑一聲,喝道:「滾龍王詭計多端,別要受他騙了。」長矛一伸,一招「撥雲見日」,直向右側一婢刺了過去。

  那美婢右手寶劍一揮,斜斜向那長矛上面推去。

  費公亮暗暗忖道:「你這不是自找苦頭麼?我這長矛重量力道均極強猛,豈是你的寶劍能夠封架得開?」

  忖思之間,寶劍已和長矛相觸在一起。

  事情竟然大出了費公亮意料之外,只覺手中長矛一與對方寶劍相觸時,立時有一股巧勁,把自己長矛滑在一側,不禁吃了一驚。

  上官琦長劍一揮,高聲喝道:「快請站住,再往前衝,可別怪在下無禮了。」

  原來那右側一婢封開費公亮手中長矛之後,突然又向前猛衝了四五步。上官琦距敵較近,手中長矛已嫌過長。

  銀白小轎,陡然地停了下來,和群豪相距只不過數步之差。

  兩個抬轎的壯婦放下了銀轎之後,立時向後退去,並肩站在那小轎後面。

  這幾個大膽的姑娘;似是根本未把歐陽統等絕頂高手放在眼中,我行我素,既無束縛之感,也無戒備之心。

  只見守護轎前的兩個青衣婢女齊齊伸出手去,打開轎簾。

  一個全身黑衣、垂有面紗的婦人,緩步走了出來。她空著雙手未帶兵刃,而且長裙拖地,掩去雙足,除了可見她纖巧、嫩白的雙手之外,全身上下,都裹在一團黑緞之中。

  歐陽統凝神看去,只見她神態從容無比,生似所有的人都不敢碰她一下。

  上官琦年少氣盛,看那黑衣女人緩緩向前行來,心頭大為震怒,長劍猛力向前一推,寒芒緊掠她身側而過,道:「站住!」

  黑衣女人好像是為上官琦劍光所迫,停下了身軀,冷冷他說道:「這四周無數的屍體,可都是你們殺害的麼?」

  上官琦道:「是又怎麼樣?」

  黑衣女冷峻地答道:「殺人償命……」縱聲一陣咯咯大笑答道:「滾龍王夠狠毒了,但他也沒有一次殺死過這麼多人!」

  上官琦道:「戰陣之上,難免傷亡。滾龍王如真有慈善之心,就不該逐使這樣服過藥物之人前來送死……」

  黑衣女截斷了上官琦未完之言,道:「你們能一口氣殺了這樣多的人,那是足夠殘忍了。」舉步而行,直向前面衝來。

  上官琦大聲喝道:「快些站住!」他不願傷害一個女流之輩,眼下她向前衝來,手中的寶劍,就是無法推出,只好一面橫劍阻路,一面大聲喝叫。

  但那黑衣女人恍如未聞一般,仍然緩步而行。

  上官琦已被她逼近的身子迫得一連向後退了數步,心中大為震怒,右手忽然一推,寒芒閃動,直向前胸刺去。

  那黑衣婦人自從下轎之後,步履行動之間,一直是從從容容,文文雅雅,一副嬌弱不勝的樣子。上官琦一劍之後,心中又大為懊悔,心想這一劍萬一傷到了她,那可是一件大為不該之事。心中正忖思間,突覺手腕之上一麻,幾個滑嫩的手指,已然扣上了握劍右腕。

  上官琦萬沒想到這黑衣女人的手法,竟然是如此的奇快,不禁吃了一驚,一面暗中運氣,準備突然奪劍;一面鬆開了手中長矛,準備施展左手攻敵。

  只覺手腕之上緊扣的五指愈來愈緊,行血反向內腑攻去,五指麻軟,難再握劍。

  黑衣女人冷笑一聲,道:「再不放開你手中長劍,當心脈穴要受重傷。」左手一伸,奪過長劍。

  上官琦忽然大喝一聲,左手一招「起鳳騰蛟」猛向她前胸迫去。

  那黑衣女人,也似未曾料到上官琦右腕穴道被扣之下,仍有著這等強猛之力,幾乎吃上官琦拳勢擊中,疾側嬌軀,斜上半步,堪堪讓過一拳。

  上官琦一擊未中,突覺脈穴處一緊,全身的力道頓失。

  原來那黑衣女人看他發出拳勢猛烈,右手疾加勁力,扣緊了上官琦的脈穴。

  費公亮大喝一聲,長矛一搖,挽起了一個斗大的槍花,挑向黑衣女人的前心。

  斜地裡撞出來兩個舉劍小婢,雙劍齊舉,疾向那長矛之上削去。

  費公亮已吃過了一次苦頭,被人舉劍一撥,滑開了長矛,這次哪裡還敢大意,暗運內勁,貫注矛尖,長矛上壓力大加,心想這一擊,雖然未必能把二女傷在長矛之下,但至低限度,可以把二女手中的雙劍震飛。

  哪知事情又大出了費公亮的意料之外,滿注內力的長矛,一和兩支長劍相觸,突然又向一側滑了過去。

  二女的劍上,似是有著一種極巧的內勁,費公亮手中長矛一和兩劍相觸,突然感覺矛上內力沒法用出,輕輕巧巧地被人滑了開去。

  兩女滑開了費公亮手中長矛,立時直欺而上,雙劍齊揮,分襲前胸和雙腿。

  這時,二女已然欺近了費公亮的身側。費公亮手中的長矛過長,施用已然大為不便,只好一仰身向後退了四步。

  二女如影隨形,跟蹤而上。

  鐵木大師高喧一聲佛號,大刀一揮,橫裡斬了過去。

  二女眼看斬來的刀勢虎虎生風,不敢舉劍封架,一齊向後退去。

  費公亮借勢緩過一口氣來,長矛搖揮,灑出一片寒芒,疾向二女攻出。他已知二女武功高強,非同小可,長矛之下,再不留情,全力施為,一味搶攻。

  費公亮手中長矛施開,威力逐漸強大起來,只見一片矛光閃閃,兩個婢女被阻擋在丈餘之外,難越雷池一步。

  這時,那手執盾牌的黑衣人卻是越聚越多,不下六七十人。

  但五英卻也借這一段時光,運氣調息,傷者也藉機會包紮一下傷勢。

  這暫短一刻的時光,對久戰力疲、一直未能獲得休息的五英,實有著莫大的稗益。五人經過一段時間調息之後,取出懷中的牛肉、麥餅,食用一些,立時精神大振。

  歐陽統卻悄悄無息地移動著身軀,向上官琦逼近過去。

  他一直留心著上官琦和那黑衣女人的動手情形,眼看上官琦穴道受制,己無抗拒之能,必須相救不可,立時暗中運集功力,緩緩移了過去。

  那黑衣女人制服了上官琦後,亦不再向前欺進,借他護身,四下張望,似在找尋什麼人一般。

  歐陽統緩緩揚起了掌勢,暗中罩準那黑衣女人身上幾處要穴,說道:「夫人!快請放手。」

  黑衣女人似是根本未聽到歐陽統的話一般,連頭也沒有轉動過一下。

  歐陽統道:「咱們相距不過兩三尺遠,我己運集了功力指罩在你全身各處大穴之上,發如迅雷,你雖武功高強,也是難以讓避得開。」

  那黑衣婦人緩緩轉動著臉上重厚的面紗,緩緩舉起手來,手指舉近前胸之前,突然一指向歐陽統點了過去。

  一縷疾勁的指風,直擊過去,勢道凌厲異常。

  歐陽統萬沒料到她會突施辣手,而且一指點來,竟然這般凌厲,形勢所迫,不得不揮掌封去。

  兩人過手一招,歐陽統暗運功力,準備猝然施襲的準備,也因封架敵人這一指,盡棄前功。

  那黑衣婦人點出一指後,突然說道:「當今的世上,我還只道只有一個滾龍王生具殘忍的性格,想不到舉世滔滔,盡都是這一等人。好吧……你們自己去殘殺吧!」放下了上官琦的右腕,緩緩轉身行去。

  那四個正和費公亮、鐵木大師等動手相搏之人,眼看那黑衣婦人停下了手,立時各自一收長劍,齊齊向後退去。

  重重木板掩遮的馬車中,傳出來唐璇的聲音,道:「夫人止步。」那黑衣婦人微微一怔之下,但卻依言停下了腳步。

  只聽唐璇高聲說道:「我等被圍於此,立足全命之地,方圓不過數丈。滾龍王令出如山,大軍潮湧而上,除非我等甘心束手就戮,非得殺人不可。」

  那黑衣婦人慢慢地回過臉來說道:「這話倒也不錯。唉!可是這四周屍體如山,不下二百具,而且大部身體紫腫,不似兵刃所傷!」

  唐璇道:「那是淬毒的銀針。」

  忽聽一個女子聲音高聲叫道:「母后!」一個白衣少女,疾快地奔了出來。

  上官琦目光一轉,見奔出之人正是奄奄一息的連雪嬌。

  想不到那青衣人當真有著手回春之能,不大工夫,竟能使她重傷痊癒。

  那黑衣婦人頭未轉動,但憑聽覺辨識,似是已聽出了連雪嬌的聲音,道:「你可是雪嬌麼?」

  連雪嬌己奔近到那黑衣婦人身前,說道:「正是兒臣,母后萬安。」盈盈拜了下去。

  那黑衣婦人緩緩伸出手來,扶起了連雪嬌,道:「聽說你已經背叛了你的義父,可有此事麼?」

  連雪嬌道:「義父在兒臣身上下了附骨毒針。」

  黑衣婦人忽然長長歎息一聲,道:「看橫屍遍野,血流成渠,真叫我難明白武林中的是非恩怨,何正何邪?」

  鐵木大師合掌說道:「阿彌陀佛。頑惡難度,老衲等也只有以殺止殺了。」

  黑衣女人異常柔和地低聲對連雪嬌道:「孩子,你可以跟我回家麼?」

  連雪嬌猶豫了一陣,道:「兒臣不願再回去了。」

  黑衣女人放開了連雪嬌,道:「人各有志,我也不再勉強你了……」

  她黯然歎息一聲,道:「看這遍地死屍,我也不願再勸止你義父了。唉!他為人誠然不好,雙手血腥,造成無數的殺孽,但這些人能一口氣殺了這樣多的人,也都不是好人了。」

  連雪嬌道:「這班人都是當今江湖上名重一時的大俠,個個正人君子,殺了這樣多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目光一掃那手執盾牌、包圍在四周的黑衣人,道:「母后請看,你只要一離此地,那些手執盾牌的黑衣人立時將分四面八方地衝了上來。這些人為了自保,自然是非要出手不可了。」

  黑衣女人沉吟了良久,道:「這話也是不錯。」

  連雪嬌道:「當今之世,只有你一人可以勸阻義父的胡作非為,也只有母后之言,他才不敢不聽。如若母后能夠勸請義父撤下人手,這一場殺劫當可兔去了。」

  正說話之中,忽聽蹄聲得得,幾騎健馬直衝而來。當先一人,面色冷漠得毫無表情,正是滾龍王。在他身後,緊隨著一個黑髯垂胸,年約五旬的黑衣大漢。

  連雪嬌一見滾龍王,心裡不自覺地就泛起一股寒氣,低聲對那黑衣女人道:「母后萬安,兒臣要告退了。」急步向後退去。

  滾龍王兩道冷峻的目光,怔怔地盯注在連雪嬌的身上,那毫無表情的肌肉,也緩緩抽動了兩下,高聲說道:「唐璇,你看看什麼人來了?」

  只聽唐璇高聲說道:「三師叔別來無恙?小侄唐璇這廂有禮了。」那黑衣人冷冷說道:「你怎麼不現身出來見我呢?」

  唐璇道:「小侄不會武功一事,三師叔想是知道的了。我如站在這掩身的車外,單是我那師兄就未必會放過我了。」

  那黑衣人似是被唐璇幾句反問之言激起了怒火,道:「見了尊長,仍不見下車迎接,那是目無師倫……」

  唐璇道:「師叔言重了,叫小侄如何敢當?」

  那黑衣人怒吼道:「你既無禮,那就不能怪我無情!」探手入懷,摸出一粒紅色的彈子,抖手向唐璇的木車上面擊去。

  歐陽統本待出手阻止,但因聽得唐璇口稱師叔,不禁心中猶豫起來,眼看那紅色的彈丸,挾著銳嘯之風,飛了過去,也未出手阻擋。

  只聽砰的一聲,那紅色的彈丸突然爆炸開來,化成一團紅色的火焰,熊熊燃燒起來。

  這火焰頑強無比,燃燒範圍擴展得十分迅快,片刻之間,那紅色的火焰已擴展成數尺方圓。

  歐陽統吃了一驚,暗道:「這暗器如此霸道,如若擊中人身,豈不也要熊熊不息地燃燒起來,怎生想個法兒克制住它才好……」

  忖思之間,那黑衣人又從懷中摸出一粒紅色的彈丸扣在手中。

  歐陽統眼看唐璇存身的木車之上,火光熊熊而燃,半個車面盡力火焰籠罩,如若再被他擊上一粒,那還得了!隨手抓過來一柄長矛,潛運內力,大喝一聲,欺身而上,矛光閃閃地直向那黑衣人當心挑去。

  他動作奇快,那黑衣人手扣彈丸尚未打出,歐陽統的長矛已到。

  只聽滾龍王冷哼一聲,右手橫裡一抄,巧快絕倫地抓住了歐陽統刺出的長矛。

  這一招驚險萬狀,震動全場,歐陽統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滾龍王腕勢一挫,喝道:「撒手!」

  歐陽統道:「未必見得。」潛運內力,一穩長矛。

  滾龍王一帶未動,突然向前一送,人也隨勢而進,踢出一腿。

  這一拉一推之力,無不各盡猛力。歐陽統被他一推,長矛夫勢,身子向後一挫,不由得退了兩步。說時遲,那時快,雙足還未站穩,滾龍王的右腳已到。

  匆忙之間,歐陽統左掌一揮,斜斜切了下去。

  滾龍王急將右腳一收,左腳緊隨踢出,此名為鴛鴦連環腿,倏忽之間,已連續踢出五腿,直迫得歐陽統連退三步。

  這當兒,五英早已取下隨身攜帶的水壺,向那火焰瀰漫的木車上面澆去。

  哪知水到火熄,水去重燃,只要尚有餘一點火星,那火勢就一直無法熄去。

  費公亮隨手抄起一把大砍刀,疾衝而上,一招「橫斷雲山」,疾向那黑衣人攔腰斬去。

  只聽一聲冷笑,黑衣人身後突然迅速地閃出一個身著藍衣的英挺少年,左手摺扇一點大砍刀,右手一揚,突然由袖口之中,飛出一道寒芒,矯若游龍,盤旋而出,疾向費公亮飛擊過去。

  費公亮吃那飛繞的寒芒,迫得疾快向後躍退,避開一擊。那藍衣英挺少年,右腕一挫,飛繞的寒芒,突然又縮退入袖口之中。

  這一伸一縮,變化萬端,當真如出雲神龍,無可捉摸。

  忽聽上官琦長嘯一聲,右臂高高舉起了長劍。

  這等不在天下武功之中的招式,只看得場中群豪個個茫然不解,只有滾龍王似是受到一陣強烈的震動,踢出腿勢一緩。

  歐陽統借勢搶得先機,反擊一掌,踢出一腳,又把滾龍王迫得向後退了兩步。

  兩個人各用右手抓住長矛一端,只用左手雙腿踢打。手腳擊踢之聲,遍及對方全身各大要穴,凶險之處,驚心動魄。

  滾龍王閃動的目光,一直不停在上官琦身上打轉,分心旁顧,連失機先,反被歐陽統佔了優勢。

  那藍衣英挺少年,迫退了費公亮後,立時追蹤而上,摺扇一張,斜斜劃去。

  費公亮反揮大刀,一招「迎風斷草」,反向藍衣人臂上削去。

  只見上官琦左腿緩緩抬起,形如展翼蒼鷹,準備要破空飛去。

  那藍衣英挺少年突然一合摺扇,疾快向後退去,口中卻冷漠地喝道:「費公亮留心我飛龍匕首。」左手一揚,那縮入袖中的寒芒,突然又疾飛而出,倏急而至。

  費公亮只覺那盤旋飛來寒光,有如長虹經天,匹練舞空,丈餘方圓之內,都被籠罩在那寒芒之下,心中暗叫一聲:「不好!」

  忽然一道劍光,直衝而來,噹的一聲金鐵交鳴,震飛了那盤旋的寒芒,白光一道,迅如電射,飛向那黑衣人。

  滾龍王大喝一聲,迎空拍出一掌,擊向那飛射而來的劍氣,凌厲的掌風,劃空生嘯。

  歐陽統抵隙攻來一拳,滾龍王封架不及,只好鬆開長矛,倒躍而退。

  那黑衣人目注射來飛芒,不避不閃,雙掌合什當胸,肅然而立。

  那飛來劍氣吃滾龍王強猛的掌力一擋,去勢頓然一緩。

  黑衣人陡然吐氣出聲,呀的一聲大叫,雙掌齊齊推出,擊向那飛來劍氣之上。

  白光頓散,現出了上官琦的身形,有如斷線風箏一般,懸空連翻了幾個觔斗,向後摔去。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2:25:47

第六十四章 自殺火攻


  連雪嬌頓足飛起,捷如海燕掠波,起落之間,已把上官琦接入懷中。

  歐陽統大喝一聲,全力擲出長矛,疾向那黑衣人飛擊過去。

  那黑衣人雙掌推出的一擊,似是用盡了全身氣力,閃避之勢略慢,長矛掠身而過,劃破了一片左臂衣袖。

  矛飛三丈外,餘力不衰,慘叫聲中,洞穿了一個手執盾牌的勁裝大漢。

  但聽鐵木大師高宣佛號,兩支長矛並列疾射而出,射向那黑衣人。

  歐陽統投擲手中長矛後,隨手一抓,撿起了一柄大砍刀,大喝一聲,疾衝而上。

  滾龍王低嘯一聲,揮手接著一支長矛,那黑衣人也把另一支長矛接住。

  就這一瞬工夫,歐陽統已衝了上來,手中大刀,橫斬直劈,虎虎生風。

  滾龍王接過長矛,怒聲喝道:「歐陽統,你可敢和我放手單打,決一死戰?」

  以歐陽統在江湖上身份,如何能受得住滾龍王這等挑戰之激?當下冷笑一聲,正待答話,突然一聲清厲的長嘯之聲,傳了過來。

  這時,五英已各自脫下上衣,用水濕了,然後用水衣撲息馬車上的火勢。

  那清嘯之聲,似是甚近,而且正對滾龍王的背後,不禁回頭望去。

  歐陽統借勢欺進,一刀斬去。

  忽聽柔音細細地喝道:「住手!」

  歐陽統頭也未回,但已似從那聲音中聽出來是誰,收刀而退。

  滾龍王高舉右掌,劃了一個圓圈,向前一揮,那手執盾牌的大漢,立時向前移動過來。

  顯然,那起自身後的清厲嘯聲,大大地影響了滾龍王的戰志。

  那緩步逼上的黑衣人,都已舉起了手中的盾牌,結成了一道銅牆鐵壁。

  只聽唐璇的聲音傳了出來,道:「咱們援手已到,諸位只要能防守一頓飯工夫的時光,就行了。」

  只聽一人長嘯而來,倏忽之間,已到了手執盾牌大漢的身後。

  但聞啊呀一聲大叫,7個手執盾牌的黑衣人,競被來人生生地抓了起來,投擲出去。

  歐陽統凝目望去,只見來人兩臂揮分,勇不可擋,正是那追隨上官琦身側,三分像人、七分像猴的袁孝。

  但見他長臂翻飛,隨手又抓起一個黑衣大漢,雙臂一振,呀然一聲大叫,一個黑衣人被他當作兵刃一般,投擲向滾龍王。

  滾龍王咬牙出聲,冷然說道:「這人天生臂力過人,拳掌路數怪異,借眼下之機,先把他除了最好。不論什麼手段,一律重賞得手之人。」說話間,左手一旋,接住了一個黑衣大漢。

  袁孝勇不可擋,長臂掃揮之處,必有人被他的拳掌所傷。

  他身法轉動迅快,世所罕見,那些攔路的黑衣人雖然全力出手攔阻放他,仍然無法擋得住他的去路。只見他閃穿在刀光劍影之中,動作迅速絕倫,片刻之間,已被他連拋帶傷了十餘人。

  但滾龍王諭令森嚴,黑衣人雖然連連有人受傷,但仍然重重疊疊地圍了過來。

  袁孝看著刀光劍影愈來愈密,心中大為焦急,暗暗地忖道:「如若這等沖打下去,不知幾時才能衝得過去。」當下長嘯一聲,拔身而起,一躍兩丈多高,凌空翻身,打了兩個跟頭,橫越那重重攔路的黑衣人而過。

  滾龍王的目光一直投注在袁孝的身上。歐陽統、鐵木大師等名重一時的高人,他並未放在心上,但對袁孝和上官琦卻似有些畏懼之心,恨不得早把兩人殺死。眼看袁孝由自己頭頂之上翻過,立時揚手劈出一掌。

  一股強厲的暗勁,應手疾湧而出,猛向袁孝撞擊過去。

  袁孝看去猴頭猴腦,其實靈活得很,身懸空中,仍能兼顧到八面四方,目睹滾龍王揚掌劈來,立時揮掌下擊。

  兩股強力一撞,人卻借勢再起,落入窮家幫的陣式之中。

  嗖嗖嗖幾支長箭劃空而過,射向袁孝,但袁孝已借滾龍王掌勢反彈之力,去勢速快,長箭射到時,他人已落入陣中。

  袁孝腳落實地,金睛閃動,望了兩人一眼,立時疾向上官琦奔了過去。

  這時,上官琦已被連雪嬌平放在一叢荒草之中,運氣在他身上推拿。

  袁孝蹲下身子,急急間道:「連姑娘,我大哥傷得……很重,很重麼……」

  他口齒本就不大清楚,在情急之下,更是語音不清,叫人難以聽懂。

  連雪嬌聽聲判意地答道:「不要緊,休息一會就好了。他連和高手相搏,硬拚掌力,內腑中氣血受了震動。」

  袁孝說話口齒雖然不清,但別人說的話,他卻全能聽懂,一面點頭,一面伸手向上官琦前胸推去。

  連雪嬌情急救人,在眾目睽睽之下,也顧不得男女之嫌,接住上官琦,在他身上開始推拿起來。眼看袁孝到來,上官琦已可交他照應,當時緩緩站了起來,向後退去。

  袁孝抬頭望了連雪嬌一眼,道:「連姑娘,你等一等。」

  連雪嬌微微一愕,停下了腳步不動。袁孝又低下頭去在上官琦前胸推拿起來。

  這時,那環繞在四周的黑衣人突然開始向後退去。這班人來得像潮水一般,蜂湧而至;退走時也去得像飄風一般,眨眼間走得無影無蹤。

  荒野上又恢復了它原有的寂靜,鮮血在日光下閃閃生光,堆積的屍體有如一座座突起的墳墓。

  歐陽統長長歎息一聲,道:「好一場殘忍的屠殺!」

  只聽木車之中傳出了唐璇的聲音,道:「請問諸位,如若滾龍王再率人手攻來,可有再戰之力麼?」

  歐陽統微微一怔,道:「先生,此言何意?」

  唐璇道:「有一件事,出了在下的意料之外。一著之失,可能滿盤皆輸了。」

  歐陽統道:「什麼事?」

  唐璇道:「那黑衣女人……」

  費公亮道:「怎麼?難道她的武功還能強得過滾龍王麼?」

  只聽一陣軋軋之聲,那重重掩遮的木板,突然自動裂現出一座門來,緩步走出手握摺扇的逍遙秀才。他臉上一片睏倦,似是耗去了極大的精神。

  歐陽統緩緩迎了上去,低聲間道:「先生識得那黑衣女人麼?」唐璇面容嚴肅他說道:「我雖然沒有看到過她的真正面目,我推想定然是她。」

  歐陽統道:「誰?」

  唐璇仰臉望天,沉吟不語,似是考慮著一件異常莊嚴的事。

  只聽上官琦長長吁一口氣,坐了起來,伸展一下雙臂,說道:「兄弟,你幾時回來了?」

  袁孝裂嘴一笑,道:「回來不久啦……」站起身來,從懷中摸出一顆丹丸,道:「連姑娘的藥丸。」大步向連雪嬌走了過去,伸手遞過丹丸。

  連雪嬌略一猶豫,伸手接過,說道:「我身中附骨毒針,已蒙那位老前輩代為取出,這藥丸已經用不著了……」

  忽聽一聲沉重的歎息由一片草叢中傳了出來,一個青衣老人,抱著長髮散垂的少女慢步走了出來。

  群豪轉頭望去,只見那老人面色憂傷,兩行老淚垂下雙腮。

  歐陽統急急拱手一禮,道:「兄台,這位姑娘傷勢好了一些麼?」那青衣老叟目中神光如電,緩緩掃掠了幾人一眼,突然仰天大叫道:「我救了無數世人,可是誰能救活我的女兒,誰能救活我的女兒……」字字句句,都似脫弦之箭,射向高空,響徹雲霄。

  唐璇身子一顫,從沉思中醒了過來,高聲接道:「令嬡的傷勢,可否容在下查看查看?」

  那青衣老叟停下大喝之聲,緩緩把目光投注唐璇的身上,冷冷他說道:「當今之世,醫道一門,能夠精過老夫之人,絕無僅有。」

  唐璇淡然一笑,接道:「令嬡之症,閣下亦自覺無能相救,讓在下瞧瞧她的傷,有何不可?」

  那青衣老叟沉吟了片刻,終於把懷抱中女兒平放在草地上。

  一陣清風吹來,吹飄起了她的衣袂,也送過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味。

  唐璇揮動了兩下摺扇,勉強振作了一下精神,把目光移到那姑娘的臉上。

  只見她微微地閉上雙目,似是熟睡過去一般。雖然她臉色一片蒼白,但卻無損放她的美麗。那秀麗的輪廓、挺直的鼻樑、彎彎的柳眉,無不配合得恰到好處。

  唐璇放下手中摺扇,左手拖過來那姑娘一隻玉腕,右手卻把在那姑娘腕脈之上。

  那青衣老人兩道炯炯的目光,一直盯注在唐璇的身上,似是在監視著他的舉動。看樣子,只要唐璇一有什麼輕薄的行動,或是動了什麼邪念,立時將出手對付唐璇。

  只見唐璇緩緩閉上雙目,不住地搖頭晃腦,似是借搖頭來幫助他運用智慧。

  大約過了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突然睜開了眼睛,目注那青衣老人,說道:「令嬡的脈象,已人了虛脫之境,非出奇藥,難以療治。」

  青衣老人道:「奇藥易出,但只怕她體弱難勝。」

  唐璇沉吟了良久,道:「在下有一句不當之言,不知該不該說?」青衣老人道:「你說吧!」

  唐璇道:「看情形,令嬡不只是身受內傷,而且她未受傷前,己然身罹重病。」

  青衣老人點點頭,道:「不錯,她身體嬌弱,但又偏喜名山勝水。我為了不願使她終日落落寡歡,才帶她遍游天下的名山勝水,卻不料她難受旅途勞累之苦,不服水土,罹得重病。」

  唐璇目光環掃了四週一眼,欲言又止,抬頭望天沉思了一陣,道:「如若老前輩能夠信得過在下,唐某人願以金針過穴之法,使她垂危之命,多延幾日。」

  青衣老人沉忖不言,臉上的神情十分激動,顯然,他內心正有著劇烈的衝突。

  唐璇揮了揮摺扇,道:「唉!在下的看法,令嬡至多還能支撐兩天,這還得憑仗老前輩深厚的功力幫助活血行氣,帶動心脈。如無老前輩的相助,只怕連四個時辰也難以支撐了。」

  青衣老人緩緩抬起頭來,雙目中神光炯炯注定在唐璇的臉上,說道:「你那金針過穴之法,可能擔保小女能多活幾日?」

  唐璇沉吟了一陣,道:「這個就很難說了。三日五日,當無妨礙。如若一著走對,也許能撐個十天八天。」

  那青衣老人肅冷他說道:「好吧!你如自信有能延續小女三日以上的生命,那就儘管動手。如若金針過穴之術害了小女之命,你就以命相償。」

  歐陽統聽得一皺眉頭,暗暗忖道:「療病救傷,哪有償命之事?」他對唐璇的醫道雖極信任,但見那青衣老人的冷森之情,似說得出口就做得到的人,萬一唐璇失手出錯,豈不要又惹出一場紛爭?正待出言相阻,唐璇已點頭應道:「好吧!咱們就這樣一言為定。在下自信,金針過穴之術,可延續令嬡三日的性命。」伸手入懷,摸出一個長形玉盒,打開盒蓋,取出三支二寸五分長短的金針。

  那青衣老叟冷冷說道:「你要當心了。」抬頭望著天上一朵飄動的白雲。

  唐璇知他心憐愛女,不忍多看,當下暗暗忖道:「這老人看去肅冷無情,但對待女兒卻是憐愛無比。」默查了那少女身上的穴道,揚手一針,刺了下去。

  只見他右手揚動了兩下,三枚金針,盡紮在那少女身上。

  那青衣老叟輕輕地咳了一聲,道:「還沒好麼?」

  唐璇道:「金針已然入穴了。」

  青衣老叟低下頭,目光一和愛女身上三枚金針相觸,身子忽然一震,慌忙抬起頭來,說道:「那金針不取下來麼?」

  唐璇道:「待她呼息轉重,再取金針不遲。」微微一頓,又道:「老前輩看看在下認穴對是不對?」

  青衣老叟目光緩緩一掠那少女的穴位金針,又趕忙別過頭去,道:「穴位倒是不錯,但金針久占穴位,只怕會阻滯她的氣血,還是早些把金針取出的好。」

  唐璇道:「老前輩別忘了咱們相互之約,令嬡如若死亡在在下的金針之上,我還要替她償命。」

  那青衣老叟怔了一怔,默不作聲。

  唐璇拔出了一枚金針,但又迅快地刺向別一處穴。

  片刻工夫,連走了十二大穴。

  那青衣老人一直不敢再看,但他的眉宇之間,卻又流露出無比關切之情。

  唐璇緩緩取下金針,收入玉盒,說道:「老前裝在下行針已完。」

  青衣人道:「好了麼……」緩緩把目光轉注到愛女身上,愁苦的神情之中,泛起了一絲笑容,探手抱起愛女。

  唐璇的金針過穴之術,似是已收到了預期的功效。青衣老叟抱起那姑娘之後,忽見她睜開了一雙微閉的星目。但她目光中毫無神彩,眉宇間倦容隱隱,雙目略一睜動,又緩緩閉了起來。

  青衣老人對唐璇微微點頭,表示謝意,然後抱起那青衣女急步而去。

  歐陽統突然一抱拳,道:「老前輩請留步片刻,歐陽統有話奉告。」青衣老叟停下身來,回頭說道:「老夫雖不問江湖間紛爭之事,但也久聞歐陽統幫主的大名了,不知幫主有何……」

  歐陽統急急接道:「不敢,不敢。歐陽統浪得虛名,何足掛齒……」微微一頓,又道:「滾龍王未敗而退,顯然是別具用心。老前輩單人一騎,又得兼顧到重疾的愛女安危,萬一滾龍王沿途伏截,老前輩縱然不懼,但令嬡卻不宜冒此凶險了。」

  青衣老叟微微一怔,道:「歐陽幫主的話雖不錯,但小女大病垂危,必須早覓救她的藥物,在這裡延誤下去,只怕會耽擱了她性命……自然,如不是唐先生的金針過穴之法多延了小女幾日壽元,縱然世有良藥,也是遠水不解近渴,難以用作救命之需。」言下之意,似是早已胸有成竹,覓藥有地。

  歐陽統略一沉吟,道:「老前輩稍候片刻,容在下和先生商量一下,看看是否可以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出來。」回頭對唐璇走了過去,低聲說道:「先生,咱們食水、用糧都已無多,如若和滾龍王對峙下去,不知要對峙多久……」

  唐璇笑道:「幫主之意呢?」

  歐陽統道:「四十八傑遲遲未到,或已另有變故。各大門派中人,亦不見有被困入陣中的情形。本座之意,不如護送那青衣老人殺出重圍,重整旗鼓,再和滾龍王決一死戰。」

  唐璇搖頭歎道:「屬下不敢苟同幫主之意見。這一陣平靜,只不過是大風暴前一段暫時的沉寂。今夜子午之前,這十里莽原中定有驚人之變。咱們如若此刻撤離這莽原中心之區,那無疑將使滾龍王血河大陣功行圓滿。去時容易回來難,縱然傾盡咱們窮家幫的全力。

  再想奪回這一片中心之區,只怕已非容易之事了。」

  歐陽統似是有些不信,目光環掃了四週一眼道:「這區區數丈方圓的草叢之地,當真有這等重要麼?」

  唐璇舉步走近前去,拱手對青衣老叟一揖,說道:「老前輩最好留此多候一些時光。據在下的估計,能撐過今夜之後,滾龍王的全盤計劃都將為之破滅。今夜一宵,對整個武林劫運而言,實有著無比的重要。」

  那青衣老叟沉吟了一陣,道:「但小女命危旦夕,急須奇藥相救,老夫縱有留此相助之心,但形勢卻萬萬不能。」

  歐陽統一皺眉頭,道:「兄台不要誤會,在下……」

  唐璇知他下面之言,甚難入耳,趕忙接口說道:「敝幫主奉勸老前輩暫留此處,也是為令嬡著想。」

  那青衣老叟之言,似是大大地傷害到歐陽統的尊嚴,一臉肅穆地接道:「如若大駕一定要走,歐陽統可以派人相送一程。」

  唐璇生恐兩人衝突起來,趕忙又打圓場,道:「老前輩縱然勇冠三軍,身懷絕技,但令嬡大傷未復,纖纖嬌弱之軀,受不得一點傷害。老前輩以在下之言如何?」

  那青衣老叟本已為歐陽統言詞激出怒火,但又被唐璇幾句話平息下去,略一沉吟,道:「先生的金針過穴之法,當真能延續小女生命三日以上麼?」

  唐璇道:「老前輩放心,在下自信三日只多不少。」

  青衣老叟仰首望天,自言自語說道:「如若我明天天亮動身,後天日落之前當可趕到。老夫就留此一宵吧!」

  唐璇道:「今夜之變,事關重大,在下策謀失錯,可能將形成硬拚之局……」目光環視了四周群豪一眼,又道:「眼下寸陰如金,深望諸位能藉這一陣時光,運氣調息,以備應付夜來大戰。」

  群豪似是都已對唐璇生出敬服之心,果然依言盤坐,運氣調息。

  太陽向西山沉去,落日餘輝幻起了滿天絢爛的晚霞。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片刻工夫,晚霞消失,夜幕低垂。幾顆耀目的星星,出現在灰白的天際。

  唐璇倚車睡了一陣,精神大見好轉,睜眼看群豪,一個個都正在運氣調息,緩緩站了起來,仰觀星辰。

  忽然間,由正東方升起了一道紅光,衝入高空,砰然暴裂,幻化出一點銀星後,又復消失。

  歐陽統低聲問道:「先生,可已有了動靜麼?」

  唐璇道:「火炮流星,自非無因,但屬下判斷,這道流星火炮,當非滾龍王屬下施放。」

  歐陽統緩步走了過來,和唐璇並肩而行,走出了四五尺外,才低聲說道:「咱們乾糧、食水,都已用盡。一夜不食尚可,但如無生水食用,只怕將大大影響到群豪戰力。」

  唐璇笑道:「不要緊,我那木車之中,蓄有食水,只是存量不多,非到急迫需要,還是暫別說出的好。」

  歐陽統道:「先生的策謀,無微不至……」微微一頓,又道:「那黑衣蒙面女人,究系何人?聽先生之言,她似是足可左右大局的一位高人。」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道:「她雖然用重重黑紗掩遮去廬山真面,但在我預料中,八成是她……」他似是有著一種難言的苦衷,話至此處,突然住口不言。

  歐陽統奇道:「她是誰呢?」

  唐璇道:「屬下尚未完全證實之前,不願說出真相,還請幫主海涵。」

  連雪嬌突然走了過來,接道:「先生談的可是我那位師母麼?」

  唐璇道:「不錯,姑娘可曾見過她的真面目麼?」

  連雪嬌道:「沒有,但我卻知道她是唯一能阻止滾龍王行惡之人。王府中人上上下下,都對她有一點敬愛之心。她是個很仁慈的婦人。每當滾龍王要殺人時,她就必然出面攔阻,是以王府中人都對她有著很好的印象。」

  唐璇微微一笑,道:「她是個很好、很善良的人。」

  突然響起了一陣號角,傳入耳際。

  歐陽統環顧了四週一眼:「號角聲響,想必是滾龍王遇上了什麼強敵。」

  唐璇道:「如若在下的料想不錯,此刻,只怕已有甚多人陷入了滾龍王的血河大陣中了。」

  歐陽統低聲說道:「目下咱們的人手眾多紛雜,拒敵之時,能有個調配才好。」

  唐璇道:「目下咱們這一群力量,滾龍王雖然不敢輕侮,但卻如插入他心臟中一柄利劍,必欲除之而後快。天一入夜,必將全力攻向咱們。那時,他可能已不擇手段,只求能把咱們毀滅就行。」

  談話之間,忽見一條人影疾快地奔了過來。

  那人來勢迅快,眨眼之間已到了幾人身前兩三丈處。

  唐璇臉色已變,急急喝道:「快些把他殺死!」

  歐陽統微微一怔,道:「為什麼?他只是單獨一人,就是武功再好一些,咱們也不用怕他……」

  只見連雪嬌伏身撿起一隻長矛,用足腕力,投擲出去。

  那人來勢雖快,但卻是直向而奔,眼看連雪嬌擲出的長矛飛來。

  也不知縱身閃避。

  矛尖寒芒一閃,正擊中來人前胸。只見那人身軀搖了幾搖,倒摔在地上。

  鐵木大師回顧連雪嬌一眼,暗道:「滾龍王手下的人,當真個個心狠手辣。這女娃兒看上去容色如花,何等嬌麗,但卻是一副蛇蠍般的心腸……」心念未息,突然砰的一聲暴震,火光閃耀,籠罩了一丈方圓。

  唐璇長長歎一口氣,道:「在一個活人身上裝滿了火藥,這法子實在夠殘忍了。唉!也虧他能夠想得出來。」

  鐵木似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接口說道:「先生,你是說滾龍王在那奔來之人身上裝了火藥?」

  唐璇道:「不錯,這是很殘酷但也很好的辦法。咱們如若不能及時阻止那人,等他奔到咱們身側,實難預料有幾人要傷在他身懷火藥上了。」

  煙火消散,景物又清晰可見,只見那奔來之人,早已炸得片片碎裂,屍骨不存。

  鐵木大師搖搖頭,黯然一歎道:「當真是慘無人道,阿彌陀佛。」

  歐陽統道:「先生何以會看出那人身懷火藥?」

  唐璇道:「滾龍王想出了這等害人辦法,大概是有些太過自鳴得意,是以忽略了小節。如若他再多費一分心機,掩去那人奔走時身後輕微煙氣,目下咱們這班人中,只怕已有一半之上要傷在他的手中了」

  目光一轉,投注在連雪嬌的身上,接道:「主要的還得感謝這位姑娘,如非她眼明手快,一矛正中那人前胸,只怕也不及阻擋來人了。」

  鐵木大師道:「老衲決然不會輕易出手……」

  唐璇微微一笑:「主要的是時間過少,在下已無法、也沒有時間說清楚了。只要再晚上兩句話的工夫,那人已衝進咱們身邊了。」

  歐陽統對連雪嬌一拱手,道:「多謝姑娘及時出手,使我等得免於難。」

  連雪嬌道:「難女感謝相護之情,理應捨命以報,區區微勞,何足掛齒……」微微一頓,目注唐璇,又道:「據難女所知,滾龍王生平之中,從沒有一件不達目的之事。一次不成,再次、三次……直到成功為止。他有著過人的才智,過人的膽識,但最狠的還是他只欲事成、不擇手段的殘忍和陰毒,那決非常人能及……」她仰起臉來,沉思了片刻,又道:「這一計不成,接踵而來的,必將是一著比一著毒辣的方法。」

  歐陽統道:「多謝姑娘指點,我等小心一些就是。」

  連雪嬌欲言又止,緩緩退了下去,盤膝坐在一旁。

  唐璇打開車門,低聲對那青衣老叟說道:「令嬡傷病之軀,不宜冒矢石之險,請把她放入木車之中。」

  青衣老叟凝目望著車內地方,足可容一人仰臥,略一猶豫,把愛女放入了車中。

  唐璇隨手推上車門,斜斜倚在車上,坐了下去。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荒原上更顯得靜寂。

  忽然間響起了一陣沙沙之聲,四面八方地傳了過來。

  一股腥臭之氣傳了過來。

  歐陽統一躍而起,道:「長蟲。」

  這一聲大喝,震驚了群豪,齊齊手握兵刃而起。凝目望去,只見四面草叢中蠕蠕而動,不知多少毒蛇蜂湧而上。

  歐陽統手中大刀一揮,劈斷了近身幾條毒蛇,急急說道:「這等毒蛇不用留情,諸位快請動手。如若讓它衝近身來,那就不好對付了。」

  群豪各揮兵刃,分向那毒蛇打去。

  只有連雪嬌卻靜靜地站著不動。

  雖是群豪人手眾多,個個眼明手快,但見刀光閃動,長矛揮擊,毒蛇死傷纍纍,但毒蛇大多,雖有群豪兵刃的嚴密封斬,仍然被衝進四五條來。

  連雪嬌回顧了唐璇一眼,道:「先生,怕蛇麼?」揮手一刀,把游近唐璇的兩條毒蛇斬死。

  唐璇道:「滾龍王放這多毒蛇,旨在擾亂咱們耳目。」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2:28:00

第六十五章 成人之美


  連雪嬌手中大刀連揮,把衝入來的四五條蛇盡皆斬去,低聲說道:「如若滾龍王此刻傳令下去,埋伏在四周的弓箭手百彎齊發,只怕我們大部人在顧蛇不顧箭之下身受箭傷。」

  唐璇道:「姑娘有何高見麼?」

  連雪嬌道:「滾龍王每次施展攻敵之法,都不相同,使人無法預料。」

  唐璇道:「姑娘言來,似是早已胸有成竹了?」

  連雪嬌道:「為先生藉著代籌,只有一個以毒攻毒的可行之策。」唐璇低聲接道:「火攻?」

  連雪嬌道:「不錯,火攻。燃起一把燎原野火,燒去這十里草原,不但可使滾龍王的血河大陣成了泡影,且可救了無數的武林同道。」

  唐璇道:「法子甚好,怕的是滾龍王早已有了準備。」

  連雪嬌道:「你先燃起一把火來,截斷了毒蛇再說。這般打了下去,不出半個時辰,必要有人受傷。」

  說話之間,響起了一聲大喝:「王八羔子滾龍王,打人不過,攻陣不開,卻撿了這些長蟲放來咬人……」聲音粗豪,正是周大志。

  連雪嬌秀眉一聳,急聲對唐璇說道:「聽他口氣,似是個異常渾厚之人,只怕他已被毒蛇咬中,快些要他過來瞧瞧,別讓蛇毒蔓延起來,那就不好療治了。」

  唐璇道:「姑娘說得不錯……」提高了聲音叫道:「周大志,你可是被毒蛇咬傷了麼?」

  周大志對唐璇最是敬服,不敢相欺,高聲應道:「不要緊,屬下皮肉堅厚,雖被蛇咬了一口,也不致受到什麼傷害。」

  連雪嬌暗道:「這人當真是渾得可以,連對一條毒蛇也是不肯示弱……」低聲對唐璇道:「快些把他叫過來,查看一下他的傷勢如何?」

  唐璇道:「姑娘可有療治蛇毒之能?」

  連雪嬌道:「叫來看看再說。」

  唐璇道:「周大志,快過來。」

  周大志應聲奔了過來,道:「先生有何吩咐?」

  唐璇道:「你傷在什麼地方?」

  周大志道:「左小腿上。我一腳踏上蛇尾,被它咬了一口。」

  唐璇道:「讓我瞧瞧傷勢。」

  忽聽嗤的一聲,箭風劃空,直襲過來。

  連雪嬌眼明手快,大刀一揮,拍落了疾射而來的一支長箭。

  唐璇一皺眉頭,道:「下有毒蛇撲襲,再加上強弓利箭施襲,確然是不好問避了。」

  但聞箭風破空,夜色中彎箭如雨,分由四面八方射來。

  連雪嬌大刀揮舞,刀光霍霍地護住唐璇。

  歐陽統疾躍過來,急聲說道:「先生快請上車躲避,滾龍王這番攻勢,想來要較前兩次更加猛烈。」

  唐璇略一沉吟,道:「他既然這等狠辣,在下也只好不留情意。」歐陽統微微一怔,道:「先生此言何意?」

  唐璇道:「我要把這十里莽原一把火燒它個寸草不留。幫主快請下令,一面逐蛇防箭,一面除去咱們周圍三丈以內的叢草。」

  歐陽統搖頭歎道:「縱然引起火勢,向外延燒,但也無法造成燎原之勢。滾龍王人手眾多,豈肯坐視不救?」

  唐璇道:「不瞞幫主,屬下進人這莽原之時,早已布下了許多藥線,只要燃起藥線,將有數百處同時起火。這片莽原中積下的枯草甚多,勢非野火燎原不可……」忽然探手入懷,摸出一個火摺,探手在車下面一幌,果然有三個藥線,同被燃著,夜色下但見火光閃竄,向外延去,十餘尺外,三道火線突然擴分成數十道火光,閃竄於草叢之中。

  歐陽統怔了一怔,道:「先生已經早有布設。」

  唐璇道:「幫主快請下令,清除咱們周圍的草叢,別要縱火自焚,燒到了自己頭上。」

  歐陽統道:「清草容易,逐蛇甚難。如火勢一起,蛇群如被沖人,那就更難對付了。」

  唐璇道:「幫主……」嗖的一支利箭,掠頂而過,劃破了唐璇包頭青中。

  連雪嬌大刀急揮,舞起一片刀光,護住唐璇。

  這時,窮家幫中群豪,下防毒蛇,上擋箭雨,武功高如歐陽統和鐵木大師,也有些應接不暇之感。

  幸好,唐璇預佈的藥線、藥包,已然發生了作用,只聽一連串綿綿不絕的爆震之聲,十餘處草叢,同時燃燒起來。

  這片莽原,久年無人清理,堆積枯草甚多,極易燃燒,火勢一起,立成燎原。十餘處火勢蔓延、銜接,迅快異常,片刻之間,已成了一片無際火海。

  那隱藏放四周叢草中的弓箭手全被火勢逼了出來,急向四外奔去。

  箭雨的威脅頓時大減。

  但那四周群蛇,卻被火勢逼得向群豪停身之地衝來。

  火光照明,有如白晝,給了群豪不少打蛇的方便。

  但群蛇眾多,蜂湧而上,打不勝打。正覺無限煩惱之時,唐璇突然急急而來,手中提著一個白色的絹袋,說:「你們快抓這雄黃藥粉逐蛇。」

  群豪依言施為,從那袋中抓出了一把藥粉來,向群蛇撒去。

  果然,物物相剋,群蛇被雄黃藥粉一逼,紛紛向後退去,寧被大火燒死,也不再向前衝進。

  但見火勢蔓延,愈來愈大,四面盡都是一片火海。

  強烈的的人炎熱,直逼過來。

  雖然群豪已然拔除了停身三丈內的叢草,不虞大火逼燒過來,但四面八方盡皆大火,不但灼熱使人如置身蒸籠這中,單是那等大火的聲勢,己然奪人之魄,喪人之膽。

  連雪嬌暗暗地想道:「此刻如若突然一陣大風,不論從哪個方向吹來,我們眼下之人,最少也要有一大半人受傷……」

  這時,所有的人似都已為那火勢所震懾,負手而觀。

  枯葉叢草,雖極易燃,但卻不耐久燒,不大工夫,那最先起火之處的叢草已然燒盡,只餘一片劫灰。

  火焰,向四周延燒過去,群豪周圍二三十丈內,火勢盡熄,灼熱逼人的氣焰也隨著消去。

  歐陽統背著雙手,眺望著四周的無際大火映紅了夜空,遠處火天相接,不禁黯然一歎,道:「好一場驚心動魄的大火。」

  唐璇緩步走了過去,道:「幫主,滾龍王一番心血,盡付流水,這一場大火,雖然破去了滾龍王的血河大陣,救了不少武林同道,但卻與滾龍王結下了誓不兩立之仇……」

  鐵木大師接道:「阿彌陀佛,遭殃的還是這片莽原中隱伏的鳥、獸、蟲、蟻,盡皆隨火化作劫灰。」

  這時,連雪嬌已然給周大志紮起蛇傷,並讓他服用了一粒驅毒藥丸。

  粗豪的周大志雖然勇冠三軍,但面對著嬌艷如花、大大方方的連雪嬌,卻有些茫然失措,聽憑擺佈。連雪嬌要他吃藥,他就乖乖張開嘴巴吃下;連雪嬌要他包紮傷勢,他就伸出腿來。

  那青衣老叟突然站了起來,走到那木車前面,高聲說道:「請打開車門!」

  唐璇應聲奔了過來,拉開車門。

  青衣老人探手人車,抱出愛女,說道:「老夫生平之中從未受過人半點恩惠,此番承蒙相護,深感銘心,他日必有以報,就此告別。」簡簡單單兩句話,也不容歐陽統等回答,飛身一躍,疾奔而去。

  歐陽統正待出口呼叫,唐璇卻接口說道:「讓他去吧。此等人物,豪邁出塵,和他多說客氣之言,反而有些俗氣了!」

  歐陽統說道:「此人甚像傳言中南翁姜士隱……」

  費公亮道:「屬下亦覺是他。」

  唐璇道:「是與不是,無關緊要,咱們也該準備動身了。」

  歐陽統清查人數,八英中兩人重傷,三人輕傷;周大志被毒蛇咬了一口;柏公保行蹤不明,不知是否劇戰之時藉機溜走。救下了幾個身受重傷之人,全都在混戰中被害,不是被毒蛇咬斃,就是被弩箭射死。八英中五個受傷之人,如非另外三人拚命相護,只怕亦難倖免。

  歐陽統望著幾具屍體黯然歎道:「咱們保護不周,致未能留下一人性命——」

  唐璇接道:「幫主不用引咎,咱們收留之人個個都已是奄奄一息,縱有靈藥相救,專人護理,也未必能夠救治,何況在滾龍王揮隊搶攻之際。」

  費公亮道:「馬匹早已被驚得蹤跡不見,先生怎生一個走法?」

  唐璇道:「在下何以不可隨同諸位步行?」

  費公亮訝然道:「先生這木車之中,藏物用之不盡,取之不竭,兵刃、暗器無所不備,雖武侯木牛流馬,亦不過如此,丟棄豈不可惜?」

  唐璇笑道:「這木車之用,既被滾龍王發覺了,已然不能再用。」打開車門,探手進去,轉了幾轉,道:「咱們走吧。」

  那趕車的黑衣人,一直躲在車下,群豪和強敵相搏,打得激烈絕倫,他似是不聞不見,藏在車下,動也未動過一下,直待唐璇扭動車內的輪把,他才站了起來,偏過頭去,生似怕人看清了他的面貌。

  歐陽統回顧了群豪一眼,道:「咱們走吧!」大步向前行去。

  群豪隨在歐陽統身後,魚貫而行。

  這時,向四外延燒的火勢,更加浩大。看來這一片莽原,勢必盡化劫灰不可。

  群豪隨著蔓延的火勢,緩緩而行,直走了兩個時辰,才繞出莽原。

  唐璇遙指一座土嶺,說道:「如若在下的料斷不錯,關兄已帶了人手,在那土嶺之上等待咱們。」

  歐陽統道:「既然如此,咱們就趕過去瞧瞧吧!」

  群豪登上土嶺,窮家幫的武相關三勝,果然已帶著四十八傑在土嶺上面等候。

  關三勝一抱拳,道:「屬下救援來遲,只見一片火海,致未能趕往相助,還望幫主恕罪。」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你來得很好。」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微微一頓,又道:「你們可曾和滾龍王的屬下相遇麼?」

  關三勝道:「沿途之上,雖然遇上了幾個滾龍王派的巡哨、暗樁,但均已被屬下和四十八傑殺死,未留下一個活口。」

  歐陽統道:「這土嶺之上景物甚好。我等久經惡戰,不如就在此地休息上一陣再走,諸位意下如何?」

  這一陣奔行,唐璇早已走得上氣不接下氣,但他生性甚是倔強,雖然已累得舉步維艱,仍是不肯出言示弱,是以歐陽統提出在這土嶺上休息之事,他自是首先贊同。

  關三勝仔細看去,只見歐陽統等眉宇之間果然帶著倦容,心中暗暗忖道:「以幫主的內功,已調息這樣久的時間,仍然還未復元,想來那場惡戰定是打得凶險絕倫。」口中微笑說道:「屬下等都帶了乾糧、水壺,幫主可要食用一些麼?」

  歐陽統心知群豪大都正感飢渴,點頭說:「拿下來吧!」

  關三勝舉手一招,立時有一灰衣大漢跑了上來,關三勝低聲吩咐他幾句,那人不住點頭,應命而去。片刻工夫,水壺、食物,紛紛獻上,歐陽統等人手一份。

  群豪連經惡戰,無不甚感飢餓,接過食物、用水,一陣狼吞虎嚥。進過食物,再經一陣調息,個個精神大復。

  關三勝早已命人去找來了一匹鞍鐙齊全的健馬,以備作唐璇代步之用。

  歐陽統眼看群豪疲累盡復,起身笑道:「我們窮家幫有座分舵,距此不過三十里路,諸位請到那裡,好好吃喝兩日,養養精神,再共籌對付滾龍王的辦法。」

  連雪嬌欠身而起,接道:「難女承蒙幫主相護,始得免於死難,衷心極是感激。本當追隨左右,略盡綿薄,但滾龍王乃難女義父,難女曾得參與王府中機密大計,所知甚多,一旦隨行,勢非洩露不可。滾龍王為人雖陰險、殘酷,人所不齒,但難女和他終有父女之情,不便盡洩他的機密大計。幫主相護之恩,難女如得不死,日後自當設法報答,眼下就此別過。」欠身對歐陽統行了一禮,轉身而去。

  歐陽統急急還禮說道:「姑娘恩怨分明,歐陽統十分敬佩,但此時此地,卻不是姑娘離群獨行之時。滾龍王和他數百手下,目下還未去遠,姑娘如若獨行離去,自是難免遇上。在下之意,尚請姑娘多留幾日再走不遲,歐陽統屆時決不相留。至放姑娘不願參與籌謀對付滾龍王之事,在下更是不敢相強。」

  連雪嬌停下腳步,只待歐陽統話完之後,才欠身說道:「幫主盛意,難女心領,不敢勞幫主為難女費心了。」

  歐陽統仍待出言挽留,唐璇已搶先接道:「姑娘要行,敝幫主自是不便強行權留,願姑娘一路順風。」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唐先生的神機妙算,運籌帷幄,舉世間難得有頜頑之才。定邦安國,亦非難事,何況武林霸業?願先生宏才大展,底定江湖。」

  唐璇笑接道:「姑娘過獎。唐璇自知天命難違,相屬早夭,日後武林大事,必得仗姑娘大力。」

  連雪嬌先是一怔,繼而微笑道:「先生說笑了,一介女流,何堪當得大任?」

  唐璇道:「細微見大業,但憑姑娘這一句話,已見雄心。」

  連雪嬌欠身說道:「先生保重。」轉身而去。

  唐璇道:「道高魔長,還望姑娘堅定心意,明辨是非,不為一時挫折動搖,一時苦難灰心。」

  忽見袁孝站了起來,追隨連雪嬌身後行去。

  上官琦也隨著站了起來,急步向前追去。

  袁孝向前追了幾步之後,似是突然想起了上官琦,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子。

  上官琦己及時追到,低聲問道:「兄弟,你要到哪裡去?」

  袁孝長長歎息一聲,道:「我正要對大哥說,我要去保護連姑娘……」他口齒一向拙笨,很難把一件事說得清清楚楚,但他的神情之間,卻是一片堅決之色。

  上官琦抬頭望去,只見連雪嬌已到七八丈外,略一沉忖,道:「兄弟,你見著師父了麼?」

  袁孝點頭道:「見到了。」

  上官琦道:「不知他現在何處?」

  袁孝道:「走啦!我也不知道他又到哪裡去了。但大哥要找他,倒是有個辦法。」

  上宮琦道:「什麼辦法?」

  袁孝道:「深更靜夜之時,你沿途吹簫而行,師父聽到那簫聲之後,自然會找你去了……」轉眼望望連雪嬌即將消失的背影,接道:「她快要走不見了,我們追她去吧!」

  上官琦道:「好吧!」轉身對歐陽統等遙一抱拳,放步而行。

  兩人同時放開了腳步,疾向連雪嬌追了過去。

  連雪嬌一直保持著穩定的速度,走得不快不慢,兩人放腿疾追,片刻工夫,已然追到了連雪嬌的身後。

  袁孝忽地放慢了腳步,和連雪嬌保持了四五尺的距離。

  上官琦暗中留神觀察,從袁孝那純樸的臉上,發覺了他含蘊著一種淡淡的憂苦,顯然,他有著沉重的心情。

  連雪嬌生似不知有人緊緊地追隨在身後一般,一直未回頭望過兩人一眼。

  三人同時保持了沉默,可聽到步履的擦地之聲:一口氣奔行出十餘里路,連雪嬌才停下了身子,站在道旁一棵大樹之下,目光一掠兩人,說道:「你們跟我於什麼?難道不怕遇上滾龍王麼?」

  袁孝似想答話,口齒啟動了一陣,似是又不知說些什麼才好,陡然垂下頭去,默不作聲。

  上官琦道:「姑娘一人,就不怕遇上滾龍王麼?」

  連雪嬌道:「我一個人,大不了被他殺掉,遇上了打什麼緊?」

  上官琦略一沉思,道:「在下確然是不能和姑娘同行,我還有緊要之事侍辦。」

  連雪嬌道:「最好早些請便,咱們走一起,實不方便。」

  上官琦道:「在下只求姑娘答應我一件事情,上官琦立時就走。」連雪嬌道:「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能辦到無不答應,說吧!」

  上官琦目注袁孝道:「我這個兄弟,生性渾厚,但他的天份卻是很高,假以時日,武功定有大成。」

  連雪嬌一皺眉頭,接道:「這事於我何干?」

  上官琦道:「只是他心地良善,不解人間險惡,還望姑娘多多照顧於他。」

  連雪嬌回顧了袁孝一眼,道:「我不管啦!」轉身向前行去。

  上官琦急急喝道:「姑娘留步。」

  連雪嬌停步回身,冷冷說道:「不管就是不管,你這人好生嚕囌。」上官琦抱拳一揖道:「我這兄弟看去雖然敦厚忠實,但外和內剛,一旦想到什麼,那就決心堅定,莫可動搖。他要追隨姑娘身後,那就永無二志。我雖可迫他偕行,但必將使他鬱鬱終生,失去歡樂。單看為你求藥一事,當可證在下之言非虛了。」

  連雪嬌低頭凝目沉思了片刻.突然抬頭說道:「好吧!我答應你。」陽光下,只見她雙目蘊淚,閃閃生光,疾快地轉身而去。

  上官琦抱拳說道:「姑娘一言九鼎,在下把袁兄弟付託你了。」

  連雪嬌恍似未聞,緩步前行,頭也未回。山風吹飄起她白色的衣袂。

  袁孝轉頭望了望連雪嬌行去的背影,突然對著上官琦跪了下去,拜了一拜,道:「大哥,大哥……」他口齒拙笨,在這生離分手的當兒,更是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上官琦也急急拜伏地上,道:「兄弟快些去吧,連姑娘要走遠了。來日方長,咱們終有重逢之日。」

  袁孝道:「大哥待我好,袁孝一輩子不會忘記。」

  上官琦忽覺鼻孔一酸,幾乎流下淚來,勉強忍住,不使淚水落下,揮手說道:「兄弟快去吧!連姑娘要看不見了。」

  袁孝道:「大哥保重。」站起身來,轉身急奔而去。

  望著兩人逐漸消失的背影,上官琦忽然有著惘然若失之感,長歎一聲,轉身向東行去。

  袁孝和連雪嬌聯袂北行,正南方卻有著窮家幫中群豪,正西那片廣大的莽原,餘燼未息,只有正東方沒有人蹤。

  上官琦緩緩舉步而行,意興闌珊,神態蕭索。他需要孤獨,連雪嬌那美麗的倩影,不時浮現在他的腦際。平時,他並未感覺到,連雪嬌竟然已在他心目中佔了很重要的地位。此刻,他感到了,但已玉人別去,他必須要把這份深厚的情意永埋心底……他滿懷心事,耳目似已失去了靈敏。

  突然問,由身後傳過來一聲呼叫道:「上官兄弟。」

  上官琦微微一怔,轉頭望去,只見那人全身黑衣,正是關外神鞭杜天鶚,抱拳一笑,道:「杜兄……」

  杜天鶚輕輕歎息一聲,道:「此地不是談話之敗」一把拉住上官琦,放腿向前奔去。

  一口氣跑出了六七里路,到了一所荒涼的亂墓之中。

  聳立的古柏,環繞著一座座突起的青塚。

  杜天鶚拉著上官琦奔到一座高大的墳墓之後,說道:「在這等險惡的環境之中,隨時隨地可能遭遇到強敵突襲,賢弟卻是滿懷心事,毫無防範。小兄有一句不當之言,說出來賢弟不要見怪……」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杜兄有話,儘管請說。」

  杜天鶚道:「如若賢弟適才不是遇上小兄,而是遇上了滾龍王,或是他屬下的高手,賢弟請想上一想,那是個什麼局面?」

  上官琦淡淡一笑,道:「大不了他們把我殺死。」

  杜天鶚呆了一呆,道:「賢弟,你這話什麼意思?」

  上官琦霍然警覺,抱拳一揖道:「小弟心緒不寧,舉動失常,得罪杜兄之處,萬望勿放心上。」

  杜天鶚道:「你好像有著很沉重的心事?」

  上官琦歎息一聲,默然不言。

  杜天鶚仰臉望天,長長吁一口氣,道:「埋骨何需桑梓地,世間到處有青山。咱們在江湖上走動的人,自然是難免要遇上凶險,生死之事,也無法放在心上。但像賢弟這等茫然無備,受人暗算死去,那可是大為不該的事……」

  上官琦一抱拳,道:「小弟知罪了。」

  杜天鶚道:「小兄走了大半輩子的江湖,眼睛裡豈能揉進沙子不成?賢弟這等悶悶不樂,離群獨行,自是傷心人別有懷抱。如果小兄妄論不錯,賢弟當是為兒女柔情所牽。」

  上官琦奇道:「你怎麼知道?」

  杜天鶚笑道:「小兄活了這一把年紀,難道是白活的麼?」

  上官琦黯然垂下頭去,道:「小弟慚愧得很,有勞社兄關懷。」

  杜天鶚笑道:「英雄肝膽,兒女心腸,不論何等的英雄豪傑,也是難勘破「情」字一關。兄弟……」

  上官琦突然抬起頭來,雙目中閃動著逼人的神光,道:「杜兄,捨己為人,成全知友,可是大丈夫的行徑麼?」杜天鶚道:「君子不奪人之所愛,捨己全人,那是更上一層……」

  上官琦精神一振,深深一個長揖,道:「多謝杜兄指教,小弟茅塞頓開……」他仰起臉望著一片過頂白雲,敞聲大笑起來。

  杜天鶚雖有著極豐富的經驗閱歷,也被上官琦這突如其來的大笑,鬧得有些茫然無措,愕然半晌,道:「賢弟,你笑什麼?」

  上宮琦停下了大笑之聲,緩緩把目光投注到杜天鶚的身上,道:「小弟想到,一個人生在世上……」

  杜天鶚一拉上官琦,極快隱入數尺外一座古墓的後面。

  凝目望去,只見兩個青袍長髯、手執長劍的道人,聯袂而至。其中一人左顧右盼一陣,說道:「奇怪呀,明明聽到笑聲,由此地傳出,怎的竟然不見人蹤何處?」

  另一個道人答道:「那笑聲宏亮激昂,咱們聽得清清楚楚,都是決錯不了,因此,兄弟之見,那人可能就隱身在這附近之處,咱們搜他一搜。」

  杜天鶚暗察兩人說話的神情,心知乃不常在江湖走動之人,如是老江湖,剛才輕步掩來,勢必發現上官琦和自己不可。

  只聽那先行發話之人接道:「算了吧,別人如若隱在暗處,定然已看到咱們兩人,但仍然不肯出來相見,顯然是不願和咱們照面了,何苦逼人出頭呢?」

  杜天鶚暗暗忖道:「看他神情,倒不似說的謊言,看來這兩個道人,定然是出身於正大門派,而且還很少在江湖之上行動……」

  忖思之間,又有一個年事稍長的道人走了過來,此人顎下長髯,己然花白,但兩目中神光炯炯,一望即知是身負上乘武功的高手。

  先行現身的兩個道人,對那人甚是恭敬,齊齊欠身作禮。

  那道人微笑頷首道:「兩位師弟,可曾找到那大笑之人麼?」

  兩人齊聲應道:「我等跑來之時,那人已然遠隱不見,想是不願和咱們見面了。」

  花白長髯道人,目光轉了兩轉,突然單掌當胸,道:「兩位壯士,何妨請出一見。」

  那先來兩個道人,心中暗暗奇道:「四無人蹤……」

  心念方動,不遠處青草拂動,一座青家後,緩緩站起了上官琦和杜天鶚。

  杜天鶚一抱拳,道:「道長請了。」大步走了過來。

  那花白長髯道長,目光轉動,打量了兩人一陣,笑道:「兩位壯士。」合掌欠身一禮。

  那先來兩個道人,心中大為讚賞師兄之能,相互視了一眼,會心而笑。

  上官琦還了一禮,說道:「三位道長是……」

  花白長髯道人答道:「貧道等來自武當山中。」

  上官琦道:「失敬,失敬。武當派名滿天下,江湖上聲譽清高,人人敬仰……」

  那花白長髯的道人合掌說道:「好說,好說……」目光停留在杜大鶚身上,打了兩轉,道:「兩人的出身門派,不知可否見告?」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2:29:51

第六十六章 恩將仇報


  杜天鶚心知那道人已對自己的衣著起了懷疑,連忙接道:「兄弟杜天鶚。」

  這三個道人,似是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動,也似是從未聽人提過杜天鶚,當下齊齊一笑,道:「杜大俠。」

  上官琦拱手接道:「在下上官琦,未學後進,還望指教。」

  那花白長髯道長接道:「上官大俠——」微微一頓,道:「兩位都是久在江湖行走之人,在下提起一人,不知兩位是否相識?」

  杜天鶚道:「不知是那一位?」

  上官琦突然接道:「還未請教道長的法號。」

  那道人道:「貧道法名養正……」微微一頓,接道:「滾龍王此人。兩位可曾相識麼?」

  杜天鶚道:「算得相識,也算得不相識。」

  養正道長奇道:「這話是何用意?」

  杜天鶚道:「在下等雖然見到過滾龍王,但卻未見過他的真正面目。不止是我,就是當今武林之士,見過他真正面目之人,只怕不多。」

  養正道長奇道:「貧道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動,對江湖中事諸多不解。杜大俠最好能說得更清楚一些。」

  杜天鶚笑道:「滾龍王終年四季戴著一套人皮面具,掩去他本來面目,沒有看過他真正的樣子,也沒有人從他神色間窺出他一點喜怒之情。」

  養正道:「原來如此。」

  上官琦暗暗忖道:「這道人活了這一把年紀,仍然不知江湖間事,和江湖上許多狡詐之徒比較起來,實不可同日而語。」

  只聽養正道人說道:「貧道曾聽人說過,滾龍王手下有一群黑衣衛隊,不論白晝黑夜,終年一襲黑衣,那服裝和閣下穿著的一般模樣。」

  杜天鶚道:「不錯啊,在下穿的,正是滾龍王黑衣衛隊之服。」

  養正道人臉色一變,道:「這麼說來,兩位定然是滾龍王手下之人了?」

  杜天鶚略一沉吟,笑道:「道長等可是想找那滾龍王麼?」

  養正突然神色嚴厲他說道:「兩位如是滾龍王手下之人,那就勞駕和貧道等一行。」

  上官琦道:「到哪裡去?」

  養正道:「去見敝派掌門。」

  杜天鶚雙眉一聳,道:「好吧,道長請前面帶路。」

  養正道長回顧了那兩個黑髯道人一眼,轉身向前走去。

  那兩個黑衣道人,毫無閱歷經驗,心中想到了什麼,立時形諸神色,而且顯得十分緊張,一左一右地散佈開去,緊隨在上官琦和杜天鶚的身後。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久聞武當派養元道長之名,咱們去瞧瞧吧!」

  杜天鶚回顧了兩個道人一眼,笑道:「兩位道兄,不用緊張,我們決不會跑就是。」

  兩個黑髯道人相互望了一眼,臉上泛起了一片紅暈。

  養正大步帶路,走完一片古墓,遙見一座破落的小廟。

  上官琦回顧了緊隨在身後的道長一眼,道:「貴掌門距此還有多遠?」

  黑髯道人揚手指著那破落的小廟,道:「就在那小廟之中。」

  養正突然加快了速度,片刻之間,已到了那破廟外面。

  這是一座破落的小廟,大小不過三間房子,一眼之下,可以看清楚廟中所有的景物。

  只見一個白髮蒼蒼、白髯垂胸的道裝老人,盤膝打坐在神案一側,閉著雙目,神態莊嚴,使人不自禁地生出肅然起敬之心。

  養正道長低聲說道:「兩儉請稍候片刻,在下去稟報一聲……」

  那閉目而坐的白髯老道,突然睜開了雙臥說道:「不用了。」

  養正急急合掌說道:「小弟請得兩位極熟悉滾龍王活動之人……」

  那白髯老道微微一笑,接道:「兩位請進來吧!」

  杜天鶚當先而入,上官琦緊隨身後,行近那道人四五尺處時,突然齊齊抱拳,說道:「見過道長。」

  白髮道人微微一笑,道:「不敢,不敢,貧道養元,還未請教兩位壯士高名上姓。」

  杜天鶚抱拳道:「在下杜天鶚。」

  上官琦欠身說道:「在下上官琦。」

  養元點頭笑道:「荒山野廟,連個待客的凳子也是沒有,兩位就請席地而坐吧!」

  上官琦依言坐了下去,道:「老前輩把我們召來此地,不知有何見教?」

  養元道:「見教倒不敢當,倒是想請教兩位幾件事情。」

  杜天鶚道:「道長儘管吩咐。」

  養元雙目神光閃了兩閃,投注到杜天鶚的身上道:「貧道已是年過古稀,十年前已經封劍退隱,不願再問武林中事。想不到這十年時光中,江湖上卻有了驚人的變化,而且這其間尚有甚多事直接牽扯到貧道身上,因此之故,迫得我這封劍退隱之人,亦不得不重行踏入江湖之中……」目光一掠杜天鶚,接道:「杜壯士的衣著,頗似傳誦放江湖上黑衣衛隊中人,不知貧道之言,說得是對是錯?」

  杜天鶚道:「道長說得不錯,在下的衣著,正是黑衣衛隊制服。」養元點頭說道:「這麼說將起來,杜壯士是在滾龍王手下得意了?」

  杜天鶚笑道:「在下說來,只怕甚難使道長相信。我雖著滾龍王衛隊的制服,但卻非滾龍王手下之人。」

  養元道:「這話果然是讓貧道思解不透……」

  忽聽廟門外面,遙遙地傳來養正的聲音,道:「施主請留步,那廟中早已有人在了……」

  顯然,已有人直向這小廟中行了過來。

  那人,似是並未聽養正喝叫之言,緊接著傳來了養正的怒喝之聲,道:「要你站住,難道你沒有聽到麼?」

  只聽一個冷冷的聲音,喝道:「聽到了又怎麼樣?」

  養正道:「聽到了不肯離開,那是有意和貧道等過不去了。」

  兩人的聲音,都已到了廟門之外,想是那人不聽喝止,養正急急追了過來。

  只聽那冷冷的聲音重又響起,道:「拳腳無眼,你擋在老夫的身前,要是被我傷著,那就怪不得老夫了。」

  養元一皺兩條長長的白眉,低沉他說道:「養正,放他進來。」

  只聽步履聲響,一個青衣老人懷抱一個長髮散垂的少女,大步走了進來。

  上官琦認得這老人,正是在莽原中托護放窮家幫中的那位老人,趕忙一抱拳,道:「老前輩。」

  那人微一點頭,目光投注於杜天鶚的身上,冷笑一聲,突然揚手一掌,擊了過來。

  一股強猛的暗勁,直撞過來。

  上官琦剛好迎面而坐,擔心杜天鶚傷在他掌風之下,趕忙揚手一掌,推了過去。

  兩股強猛的暗勁一撞,上官琦但覺心頭一震,不由自主地向一側倒了過去。

  養元道長伸手一把,扶住了上官琦,才得未倒下去。

  上官琦暗道:「此人的掌力,好生雄渾。」心中大為佩服。

  只聽青衣老人冷笑一聲,道:「好小子,竟然能接得下老夫一掌?」上官琦微微一笑,道:「老前輩過獎了。」

  養元道長微微一笑,道:「姜大俠竟然也捲入了武林是非的漩渦之中。」

  青衣老人冷漠一笑,道:「風聞你已經閉門封劍,不再過問江湖上的是非,倒是想不到你也來湊這場熱鬧了。」

  養元歎息道:「貧道無能,自播前因,這後果雖苦,也不得不承受了。」

  青衣老人忽然長歎一聲,放下了懷抱中的女兒。他為人一向冷漠,這一聲長歎,也愈顯得淒涼。

  上官琦忽然插口說道:「令嬡的傷勢,好些嗎?」

  青衣老人突然抬起頭來,雙目中神光暴射,凝注上官琦瞧了良久,似欲要暴起發難。

  上官琦只好暗中提聚真氣,蓄勢戒備,心中忖道:「這老人當真是怪得很.我好意問問他女兒的傷勢,卻招惹來他這般仇視。」

  只聽那青衣老叟說道:「你這娃兒,膽子很大,剛才的一掌,還沒有把你打怕?」

  上官琦道:「晚輩是好意相問……」

  青衣老叟道:「老夫之事,從不勞人關心,你犯了老夫的忌諱了。」上官琦默然不言,心中卻暗暗笑道:「好吧!世上所有之人都不和你搭訕,你就找不出發氣之人了。」

  養元道長雖然和那青衣老人相識,但也似不願多和他說話,目注上官琦道:「這位杜壯士既非滾龍王的屬下,但卻身著黑衣衛隊之裝,實叫貧道思解不透這原因何在?」

  上官琦道:「雙方對敵,各逞奇謀,彼此都派有刺探對方部署之人,老前輩不用多慮。」

  養元道長道:「滾龍王詭計多端,杜壯士如不能找出證物,實叫貧道難信。」

  那青衣老叟突然插嘴說道:「道兄不用多疑,此人乃關外盛名甚著之人,決非滾龍王的屬下。如有差錯,都有老夫擔待。」

  養元道長笑道:「姜兄一言,重過九鼎,貧道豈有不信之理?」

  忽聽一陣輕微的嬌喘之聲傳了過來,緊接著響起夢吃般的嬌吟道:「我口渴死了,我要喝水……」

  那青衣老人對人雖然冷漠,但對自己的女兒卻是百般惜愛,一把攬人懷中,說道:「乖孩子,不要叫……」抬起頭來,說道:「哪位帶有水壺?」

  上官琦雖然明知自己未帶水壺,仍是不自禁地伸手在身上摸了一下。

  杜天鶚解下水壺,低聲對上官琦道:「兄弟,你送過去。」

  上官琦怔了一怔,接過水壺,緩步走了過去,低聲說道:「老前輩……」

  青衣老叟伸手接過水壺,也不道謝,抱起女兒拿著水壺,霍然站起了身子,大步直向廟外走去。

  上官琦望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暗暗忖道:「這人當真是怪,逆情悖理,大背經倫。他這一生之中,只怕也難交上一個朋友。」

  只聽養元道長叫道:「南翁姜士隱,以怪僻聞名放世。一生行事,從不稍留旁人餘地,我行我素。但此人除了對人禮數上怪僻冷漠、不可理喻之外,生平作事,卻無大過。」

  上官琦緩步走了回來,笑道:「老前輩和他相識甚久了嗎?」

  養元道長,道:「相識數十年,但卻似形同陌路,若不相識。」

  上官琦忽然長歎一聲,道:「一個人怪僻如此,生平之中,難以交上一個朋友,那也是人生一大苦事了。」

  養元輕輕歎息一聲,道:「世道無常,人心不古。如若貧道也像姜士隱那般怪僻,也不致這般鑄恨武林、造成大錯了。」

  上官琦道:「老前輩德高望重,名傾四海,武林中人,誰不尊仰?如何能和姜士隱相提並論呢?」

  養元道:「就因我心地大過慈善,才造成今日的後果。唉!想來當真是叫人痛心。」

  上官琦道:「不知老前輩可否一談前因,也好使晚輩等一開茅塞。」

  養元道長雙目中突然暴射出冷電一般的寒芒,掃掠了上官琦和杜天鶚一眼,道:「四十年前,貧道如不是因一時慈悲,救了一個傷重奄奄、待斃路旁之人,今日武林,哪會有滾龍王這個魔王?」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道長對那滾龍王有著救命之恩了。」

  養元道:「如若無貧道這錯誤的一救,當今之世也不會有目下的滾龍王了……唉!救他不死,也就是了,偏又一時動了善心,傳以我們武當正宗內功,以療他的傷勢。這一傳,竟難遏止我授藝之心,不知不覺間,在那片荒山之中,一住數月。他天賦之佳,世所罕見,雖只短短數月,但已學去了我們武當一門中甚多精要武功。幸得貧道及時想到,他並非我們武當中人,豈可盡傳絕學,立時中止,飄然遠走……」

  上官琦道:「那人可就是滾龍王麼?」

  養元道:「那時武林中尚沒有滾龍王這個人,他不過是一個背棄少林門下的叛徒,被少林僧侶們追趕打傷,倒臥在路旁……」

  他長長歎了口氣,道:「唉!如若貧道晚到上一陣工夫,他也將傷重死去,或將為野獸吞噬。如若他傷勢輕微,貧道也不會出手相救。

  偏偏貧道經過之時,他的傷勢發作,眼看就要死去,當時情景,實叫人無法不出手救他,因他內傷的嚴重,已非全用藥物可以收效,形勢相迫,使貧道不自覺傳授了我門正宗內功。這般巧合,陰差陽錯,造成了今日之果……」話至此處,突然長歎了一聲,默然不言。

  上官琦道:「老前輩濟世救人,哪能夠算得有錯?」

  養元道:「這無意之錯,尚有可原,但有意之錯,就使貧道難以自遣疚懷了。」

  上官琦道:「此言何意?使晚輩百思不解。」

  養元道:「貧道救他之後,此事本該就此終結,哪知半年之後,他竟找上了武當山去。貧道當時看出他心術不正,但竟然貪愛他天賦過人,心存私念,想為我們武當派造就一個人才,把他引入了武當門下,親身授技,日夜督導。看他習武時兢兢業業,日以繼夜,不眠不休的精神,心中竊竊。私喜,想他異日出道江湖之時,定能光大武當門戶。唉!名師易覓,良材難求,一時貪愛他的才華,造成今日之局。」

  上官琦道:「他朝夕得道長潛移默化,難道就沒有一點改過向善之心麼?」

  養元道:「歲月匆匆,他自投上武當山後,不覺已是兩度寒暑。在這兩年時光之中,他沒有下山過一步,武功方面,也得了我之七八的真傳。我正想授以我們武當門中鎮山絕藝的太極慧劍時,忽然兩個少林的僧侶造訪,而來人的身份甚高,貧道只好親迎人觀,兩人一見面,就指責貧道不該收了他們少林門下的叛逃之徒。貧道心中雖有所悟,但卻不禁地幫助孽徒起來,出言相護。」

  上官琦道:「老前輩可是因此和少林一門中,結下了仇恨麼?」

  養元道:「還好,貧道聽他們述說那叛徒形貌,和孽徒一般無二,當時就派人找他進入廳中,只要他能說出背叛少林派的原因,貧道仍然準備出面翼護歿他,哪知找了半天,仍不見他蹤影。」

  上官琦道:「作賊心虛,敢莫是跑了麼?」

  養元道:「跑了也就罷了,不該臨下山時,殺了他一位守護出山要道的師弟。」

  上官琦一皺眉頭,道:「原來如此……」

  養元道長道:「我們武當門下出了此等之事,貧道也不便在兩位少林僧侶面前說出真象,只好告訴兩人,說我已遣差他下山辦事,一月之後當可回寺,要兩位少林寺中大師一月之後再來……」

  他輕輕歎息一聲,道:「貧道原想在一月之內,定可追查出孽徒的行蹤和落足之處,不論追殺生擒,都好對少林寺有個交代。哪知事情的變化,竟然又出了貧道的意料之外!」

  上官琦道:「怎麼啦,可是沒有追查出滾龍王的行蹤麼?」

  養元道:「追是已經追查了出來,卻不料他揮劍拒捕,連傷四個同門,貧道得訊,親身趕去時,他已經兔脫而逸……」

  上官琦道:「滾龍王狡猾如狐,想生擒放他,自是大不容易的事。」養元道長接道:「望著傷亡在他劍下的弟子,貧道心中實有無法說出來的難過。我如不貪圖他的才華,存心光大我們武當門戶,也不會有這場慘劇了……」

  話至此處,心中顯然大為激動,胸前飄垂的白髯,突然起了水波樣的一陣波動。沉吟了良久,才接口說道:「相距少林寺要人的日期也愈來愈近,屆時如何向人交代,但我們武當山派出查詢他行蹤的弟子,卻沒有一個確訊報上山來,直待貧道和少林寺僧侶相約之期屆滿的前一夜,才接到一處弟子飛鴿傳報,發現滾龍王在開封出現。情勢所迫,貧道只有留書給兩位少林師父,婉轉他說明內情,然後飄然下山,直奔開封……」

  上官琦道:「可遇到滾龍王了麼?」

  養元道:「雖然貧道未在開封和他照面,但他在開封停留之事,卻是一點不錯。」

  上官琦道:「老前輩何以得知?」

  養元道:「貧道晚到一步,兩個追蹤他的武當弟子,又被他殺死在開封城外。」

  上官琦長長歎一口氣,道:「這人當真是心狠手辣,世所少見。」養正道長道:「自上次本派有一次重大的傷亡之後,貧道已傳諭門下,不論何人遇上叛徒,即速設法通知貧道,並不得自行出手攔截。貧道自信除了滾龍王外,門下弟子,沒有一個敢抗我之命,兩個弟子決然不會貿然出手。滾龍王把他們殺死後想是發現了他們追蹤之情,而且兩人死時,面色慘白,但卻毫無掙扎的樣子,不知他用的什麼手段,兵不血刃,一舉殲去了兩個追蹤於他的武當高手。」

  上官琦道:「老前輩沒有見著他麼?」

  養元道長胸前長垂的白髯,忽然顫抖不住,想他內心之中正激動異常,沉吟了良久,才道:「見著了。」

  上官琦心頭一震,心知這兩句無意的相詢之言,剛好揭到了養元道長的瘡疤,但話已出口,已難再收回了。

  但見養元道長緩緩伸出右手,拂動一下胸前白髯,接道:「貧道目睹兩個弟子屍體,心中的激忿難平,決心要找到叛徒,不論追他到天涯海角。就地挖了一個土坑,埋葬了兩個弟子的屍體,隻身一劍,北尋叛徒,卻不料在黃河渡口處遇上了他。當時的渡河之人甚多,貧道雖然激忿難耐,但怕動起手來,傷了無辜之人,只好出言迫他隨我同回山,一面逼近他身側,以減少動手時多傷他人,卻不料這叛徒早已成竹在胸,居然答應了和我回山。行至一段四無人跡的黃沙灘上,叛徒忽然拔出長劍,露出了猙獰面目,和貧道動起手來……」

  上官琦偷眼望去,只見養元道長慈和的眉宇之間,泛動起一片忿怒之色,想是對這件事仍然耿耿於懷,難以忘去。

  那道長沉吟良久,仍然不言不語,上官琦、杜天鶚知他正在傷心時,也不敢插口多問,肅然端坐一側。

  不知過了多少時光,才聽養元道長一聲長歎,接道:「貧道和叛徒激戰三個時辰,日落月升,仍然是個不勝不敗之局。叛徒所學的武功,十分博雜,除了我們武當和少林兩門中武功之外,還有很多出人意外的詭異招術,迫得貧道不得不施出我們武當門下鎮山絕藝太極慧劍,和他相搏,才算把他傷在貧道的劍下,但仍被他兔脫而去。臨走時,打出了一股漫天藥粉,貧道驟不及防,吸入少許,竟然身中劇毒,只好暫時放棄追殺叛徒之心,回山療毒。那毒性十分奇惡,貧道連服了十一粒本門辟毒神丹,經過了半年運功調息,才算把身上的劇毒除去,但這時,叛徒亦銷聲匿跡,不知隱身何處。貧道曾和少林中人聯袂追尋,歷時近年,訪查不出他的下落。一年後重回武當之時,卻又目睹了一次驚心的慘事……」

  上官琦接道:「莫不是滾龍王……」忽覺此言大損武當派的威望,趕忙住口不言。

  養元道長道:「不錯,貧道返回武當時,三元觀又發生一件慘事。就在貧道回山的前一夜中,一個蒙面人單身一劍,夜上武當,三元觀中四大護法,被他殺了一人,傷了三個,然後從從容容,在武當派弟子群攻中,飄然逸走。貧道從幾個弟子口述中,料知那人定然是滾龍王這個叛徒。想不到我一念慈善之心,竟落得這等悲淒下場!」

  上官琦看他面上淒然之情,想他對此恨事,抱疚不安甚深,心想說幾句慰藉之言,也不知從何說起,長歎一聲,默然不言。

  養元道長抬起頭來,望著屋頂,接道:「貧道有一件更為憂苦之事,深藏放內心之中,為此惴惴不安!」

  上官琦道:「道長有什麼事,只管請說,只要我等力所能及,自當……」忽然覺著武當派掌門之人,身份是何等崇高,派中弟子,人數眾多,自是不乏高手,哪裡能用得到自己相助?趕忙住口不言。

  養元道長緩緩把投注在天上的目光,收了回來,投注在上官琦的臉上說道:「這隱秘,已經深藏在貧道心中甚久了,從未告訴過人。」

  上官琦道:「如是貴派隱秘之事,在下不敢預聞。」

  養元道:「唉!來日無多,貧道也不得不講了。」

  他長長歎了口氣,又道:「我們武當一派,近數十年,人才凋謝,後起不繼,貧道為了尋訪一個可造之材,曾經遍走天涯,芒履一雙,踏遍了大江南北,但良材可遇不可求,又豈奈何?滾龍王投師武當,貧道收容,也大半為了希望能支撐武當門戶,不使數百年的威名墜落……」

  上官琦哦了一聲,道:「老前輩自有苦衷,那是難怪……」

  養元道長兩道冷電一般的眼神,凝注在上官琦身上,上下打量,不住地點頭,說道:「一個門派的掌門之人,最為重要的一件事是什麼,你知道麼?」

  上官琦搖搖頭,道:「這個晚輩如何知道?」

  養元道長道:「保持這門派的聲譽,延續這門派的命脈。其實這兩件事,也可並為一事,那就是要替這一門派中選幾位上駟之材,得而教之,以光大這一個門戶。」

  上官琦道:「老前輩的示教,使晚輩茅塞頓開。」

  養元接道:「此事在一派人才鼎盛之期,並非什麼難事。但在人才凋謝之期,卻是極為頭疼的事,有時窮一人畢生之精力,也難找到一個美材。風水輪轉,這事經常發生在各大門派之中。武當派盛極而衰,到了貧道這一輩,材荒更為嚴重,一錯十年,這一門派在江湖上的聲譽,如不能在近十年內振復,只怕這樣沒落下去,大有永淪不復之劫。」

  上官琦道:「啊!這等事,聞所未聞。」

  養元道長接道:「何況本門之中,尚結下了一個陰險毒辣的滾龍王。唉!目下我們武當一派之中,除了貧道一人,已難有人是他的對手。貧道一旦死去之後,他如找上山去,不難一鼓盡殲武當中人。

  唉,貧道既不能尋一個繼承大統之人,再無能保護本門中日後的安全,真不知何以對歷代先師聖靈。」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2:31:43

第六十七章 太極慧劍


  杜天鶚道:「因此道長不顧封劍歸隱,仍然涉足江湖,追尋那滾龍王的下落。」

  養元道長道:「貧道這次重出江湖,一則繼我未完之願,找一個繼承我們武當衣缽之人;二則找到叛徒,決一死戰,以替我們武當一門,消除一個禍患……」

  他緩緩把目光投注到上官琦的臉上,歎道:「但看來,貧道這兩個心願都是難以如願的了。」

  上官琦道:「老前輩不用心急,武當派乃當今武林中正大門戶,在武林道上聲譽何等尊高。只要道長發現了美材,那人決無不願之理。」

  養元道長歎道:「美材難求。貧道行蹤江湖數十年,閱人何止千萬,但除了滾龍王外,一直未發現一個可資傳我衣缽之人……」他拂拭一下胸前的長髯,接道:「可是皇天卻不假貧道之年!」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什麼?道長……」忽然覺下面之言太過莽撞,趕緊住口不言。

  養元道長點頭道:「貧道已感受到體內有了變化,只怕難再有旬日之命。因此,那第一樁心願,今生今世,恐已難再完成,只有退求其次,希望能在十日之內,找到滾龍王,和他作生死一搏。」

  杜天鶚點點頭,道:「道長這願望,只怕極難得償了。別說他行蹤詭秘,甚難找得到他,縱然見得到他,只怕道長也無法近他之身。黑衣衛隊中人,個個都有幾招絕活;滾龍王的十二近身侍衛,更是個個身懷絕技。這班人如若一擁而上,就夠道長對付的了。滾龍王或戰或走,都由他決定,道長縱然找得到他,有何稗益?」

  養元道:「貧道亦知滾龍王羽翼已豐,貧道縱然盡起武當之人,也是難以擒殺於他。唉!但也不得不一盡人力了。」轉臉望著守在廟門口處養正一眼,道:「你們嚴密監查四周,只要一發現有人趕來,立時通報於我。」

  養正應了一聲,轉身而去。

  養元道長緩緩伸出手,低聲對上官琦道:「你摸摸貧道之手,是否已涼?」

  上官琦伸出手去,道:「不會吧!」忽覺五指一緊,已為對方緊緊握住。

  只覺對方手上的力道,緩緩加強,迫得上官琦不得不運力相抗。

  杜天鶚看得呆了一呆,道:「道長,你這是什麼意思?」

  但見兩人的臉上,都泛起一片紅暈,隱隱可見汗水。顯然,兩人都因出了極大的內力,逐漸步入了緊要之境。

  杜天鶚霍然站了起來,怒道:「道長這等作法,不知是何用心?」養元道長微微一笑,突然放開了上官琦道:「杜大俠不要誤會,貧道想試一試上官小俠的功力如何。」

  上官琦道:「道長功力深厚,在下萬萬不是敵手。」

  養元道長臉色忽轉嚴肅,誠誠正正他說道:「上官小俠的武力,足可以施展我們武當派鎮山絕藝太極慧劍了。」

  上官琦仍然聽不懂養元道長話中含義,笑道:「道長過獎了。」

  杜天鶚究竟是老江湖,從養元道長的舉動和言詞之中,已隱隱聽出一點頭緒,緩緩坐下了身子,道:「道長可是動了愛才之心,有意傳授絕技?」

  養元道長歎道:「目下本門弟子之中,無一人具有學此絕技之才。如若貧道不幸死去,這太極慧劍就要在貧道這一代絕傳了。為了使武當絕技能夠綿延下去,貧道只有把這套劍法傳授於上官小俠上官琦急急道:「這個,這個晚輩如何能受……」

  養元道長歎道:「上官小俠不要誤解貧道用心。像你這等美材,不及弱冠之年,內功已如此深厚,想來早有良師。搶人弟子,貧道還不願為,因此,貧道雖有傳技之心,卻無收徒之意。」

  上官琦道:「道長言重了。」

  養元道長長長歎一口氣,道:「貧道已自知難再活過十日,想盡十日之功,把我們武當派的太極慧劍傳授於上官小俠。貧道不敢掠人之美,強求你拜入我們武當門下,只有三個條件,尚望見允。」

  上官琦還待推辭,杜天鶚已搶先說道:「哪三個條件?道長先請說出。」

  養元道長道:「第一樁,學成此藝之後,不能再轉授他人,縱是兒子、弟子,也是不能例外。」

  杜天鶚點頭說道:「應該如此。這第二個條件呢?」

  養元道長道:「第二樁,要隨時馳援我們武當派,以維護三元觀的安全。」

  杜天鶚道:「這也應該。這第三件呢?」

  養元道長道:「日後我們武當門下,如收到才智兼具的弟子時,上官小俠必須要把太極慧劍傳授武當門下弟子。」

  杜天鶚道:「這三件事,件件都是應該之事。」

  上官琦卻站了起來,長揖說道:「道長這等見愛,晚輩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唉……」

  養元道長長歎一聲,接道:「貧道雖不敢妄言本門中太極慧劍乃目下劍術最為上乘的劍法,但至低限度,是天下劍術中絕技之一。上乘劍術,蓄勁若無,最是難成;師承之外,必須要依靠過人的天賦和深厚的內功基礎。你的內功、才智,乃習劍上駟之才,十日限期雖短,或能盡得秘奧,只要熟記竅訣,日後勤習不輟,一年內當可登堂入室……」他微微一頓,又道:「你不用感謝貧道,因為你不過是為我們武當一門保存此一絕技,說起來,貧道還應該感激你了。」

  上官琦就地一拜,容色肅穆他說道:「上官琦如能不死,二十年內,定當設法為武當找一位掌門之人,轉授他太極慧劍。如有一字虛假,口不應心.天誅地滅。」

  養元道長急急伸出手去,挽起了上官琦,道:「何用立此重誓?貧道如對上官小俠稍存懷疑,也不敢妄言傳以絕技了。」

  杜天鶚突然舉手一招,說道:「兄弟,我要走了,送我一程。」也不容上官琦答話,轉身向外行去。

  上官琦急急追了上去,並肩出了廟門。

  杜天鶚停下腳步,回頭說道:「武當派太極慧劍乃武林有名絕技,兄弟如若得此真傳,當可和滾龍王放手一擠。機緣難求,良機不再,你要用心學了。」

  上官琦沉聲答道:「多謝杜兄指教。」

  杜天鶚微微一笑,道:「我生性孤僻,素來不喜和人往來,但卻和你一見投緣……」他微微一頓道:「你留這破廟學劍,十日後,我再來這裡找你,咱們不見不散。」

  上官琦抱拳一揖,欲言又止,沉吟了半晌,才道:「杜兄慢走,恕小弟不遠送了。」

  杜天鶚久年在江湖之上闖蕩,閱人千萬,愕然停下腳步,說道:「兄弟,你好像有著很沉重的心事?」

  上官琦低聲歎道:「小弟覺著……覺著……」

  杜天鶚正容說道:「學劍最忌分心,何況你只有短短十日光陰。

  如若你遺漏了一招兩式,勢將要留下終身大憾。什麼事暫且放開,學劍之後,再說不遲。」

  上官琦道:「小弟記下了。」

  杜天鶚轉身奔了幾步,高聲說道:「你安心學劍,如若有事,小兄自會趕來報警。」聲音隨著疾奔而去的背影,同時消失不見。

  上官琦偶然一歎,暗中吸了兩口真氣,振起精神,大步走回破廟之中。只見養元道長,背手站在神案之前,臉色肅穆,白髯飄飄,一派仙風。

  上官琦急急奔上前去,拜伏地上,道:「弟子叩見道長。」

  養元道長微微一笑,道:「時光無多,寸陰如金,快起來,先看貧道演練一遍。」

  上官琦剛剛站起,養元道長已拔劍在手,緩緩刺出一劍。上官琦來不及再轉念頭,只好聚精會神地凝目望去。

  只見養元道長滿臉誠敬之色,一招一式,接演下去,動作異常緩慢,看得十分清晰。

  上官琦心神貫注,一招一式地默記心頭。

  足足有半個時辰之久,養元道長才把一套太極慧劍演完,歸劍入鞘,微笑說道:「你看得懂麼?」

  上官琦道:「個中大部招式,都可瞭然,只是有些博大精深之處,卻是看它不懂。」

  養元道長道:「你能看懂大部劍招,已是極不容易的事了。過來,我立時開始傳授於你。十日的時光,實在是短了一些,你縱有過人的才智聰明,只怕也不易記全。但這套劍法的變化,有如連鎖之舟,如是少記頭尾幾招,還勉可用出對敵,但如是忘記了中間的幾招劍式,那就牽一髮而動全身,難以施展出手了。」

  上官琦依言走了過去,拔出背上長劍,隨養元道長的出劍之勢,開始演練起來。

  初學一遍,還不覺如何複雜,但愈學愈深奧不解,變化萬端,難以瞭然。

  教者全心全意,諄諄誘導;學者心神會集。不覺之間,天色已然入夜。

  養元道長收了長劍,笑道:「不過大半天的時光,你已經熟記甚多,看來十日之功或可盡傳此藝。」

  上官琦道:「弟子拙笨,勞道長多耗甚多心力。」

  養元道長笑道:「不用謙辭。你進度之速,已然出了貧道意外。

  眼下天已入夜,咱們吃點東西,養息一下精神,我再把我們武當正宗內功的修習之術傳授於你。」

  上官琦道:「道長如此厚愛,叫晚輩粉身碎骨難報。」

  養元道長道:「你不用心存感激。我授你劍術,主要的乃是延續我們武當一脈的絕技,不使它失傳,次要則為保護我們武當門下的安全。」說完,舉手互擊三掌。

  片刻之後,只見養正道長手中托著一個木盤大步走了進來,放在養元道長身前。木盤中放的盡都是食用之物。

  養元側顧了上官琦一眼,道:「想你腹中已感飢餓,自己取食吧!」語音微微一頓,轉眼看養正道長,說道:「小兄要和這位上官小俠論道十日,在這十日之中,未得我呼喚,不許你們擅入,更不得擅自偷窺。」

  養正道長恭身說道:「敬領掌門師兄的法諭。」

  養元道長一揮手道:「你退出去吧,有事我自會招喚你們。」養正道長恭恭敬敬地欠身一禮,緩緩退了出去,但卻不對回過頭來打量上官琦,顯然他內心之中對此事大感困惑,想不出掌門師兄何以竟會和一個毛頭小伙子論起道來,而且一論就是十日,不許別人擅入一步,又不得暗中偷窺。他心中雖然疑竇重重,但卻是不敢追問。

  養元道長恍似未見他懷疑之情,也不理他,只待他退出廟門之後,才長歎一聲,說道:「貧道雖不敢說太極慧劍乃天下劍道之中最上乘的劍學,但列入武林中的絕技,那該是無可爭論。論這套劍法的奇異之處,就是他將施劍人的功力火候完全發揮出來。常習這套劍法,內功亦將隨著增進,但功力愈深之人,每施用一次,耗去的真力亦愈大。此中玄妙之機,非一言可解,待你學會之後,自然會逐漸地體會箇中的道理了……」

  他微微一頓,又道:「適才貧道授劍之時,已覺出內腑有了變化,能否活過十日,甚是難料。因而貧道想在生機未絕之前,憑仗我數十年修為的真氣,強行支撐,盡快相授。」

  上官琦急急說道:「老前輩如覺身體不適,不如休息幾日,再傳授不遲,何苦要強行支撐呢?」

  養元道長道:「世無不散之席,人無不死之身。貧道已活百歲,死亡不過是遲早問事,此事不用你掛心,倒是有件重要之事,要你答允了。」

  上官琦道:「老前輩儘管吩咐,晚輩力所能及,無不應命。」

  養元道長道:「貧道觀察上官小俠的心中,似是有一件極為掛慮之事,揮之不去。」

  上官琦怔了一怔,欲言又止。

  養元道:「你不用告訴什麼事了,但望在這幾日習劍之時,你能暫時把一切煩心之事全拋開去,專心一志地學劍。好在只有幾日工夫,轉眼即過。」

  上官琦急急說道:「老前輩訓教之言,晚輩自當遵從。」

  養元道長道:「那很好。你現在先要閉目調息,澄清心中雜念,我先把口訣講解給你,然後再分段相授。」

  上官琦依言施為,閉上雙目,運氣調息,清掃靈台,澄清雜念。待他運息醒來之時,養元道長立時開始講解口訣,然後舉劍指導他實用法門。

  流光匆匆,彈指間七日己過,在這七日時光之中,養元道長督促甚嚴,除了吃飯和打坐調息之外,無時不在緊逼著上官琦練習太極慧劍。

  上官琦雖然才氣縱橫,但這套太極慧劍博大精深,愈學愈覺艱難複雜,深奧難解。

  第八日午時光景,上官琦才算把一套太極慧劍的變化完全記熟。

  但養元道長已如油盡之燈,傳完了上官琦最後一段劍法,忽然重重地喘息起來。

  上官琦睹狀大驚,急急扶持養元道長坐下,說道:「老前輩怎麼了?」

  養元道長搖頭說道:「貧道壽元已盡,但總算如願以償地把這套太極慧劍留傳於世……」他微微一笑,揮手接道:「你快請他們進來。」

  上官琦天性純厚,不自覺地流下淚來,說道:「道長如若不是傳授晚輩的劍術,大耗真力,也不致這等……」

  養元道長道:「快喚他們進來,再晚上一陣,只怕要來不及了。」上官琦不敢再延時刻,急奔出廟,找到養正。

  當兩人急衝人廟時,養元道長正閉上雙目,盤膝而坐。

  兩人不敢驚動,垂手靜站一側。

  只見養元道長的臉上泛升起一陣艷紅之色,籠罩於眉宇之間,喘息之聲,已不可聞,神情間異常平靜,看不出任何可疑之狀。

  養正道長望了上官琦一眼,口齒啟動,欲言又止,似是怕驚動養元道長。

  兩人足足等待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養元道長突然睜開了雙目,微微一笑,低聲對養正說道:「這位上官小俠,乃為兄忘年之交,日後他要到咱們三元觀,必須善為接待。」

  養正道:「敬領師兄之命。」

  養元忽然歎息一聲,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死之後,就由你代行掌門之權……」

  養正吃了一驚,接道:「師兄何以出此不吉之言?」

  養元道:「小兄壽數已盡,大限臨頭,就要去了。觀中之事,多勞師弟費心。」

  養正似是已被師兄幾句突然之言嚇得呆在當地,瞪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養元笑道:「我死之後,你們立時把我屍體運回三元觀去,盡量保持隱秘,不得張揚此事,亦不用按門規行大葬之禮。」

  養正道:「這個,這個……」

  養元道長接道:「如行大葬之禮,此事必然要張揚開去。」

  養正道:「小弟記下了。」

  養元緩緩合上雙目道:「兩位各自珍重。」緩緩垂下頭去。

  養正急急喝道:「師兄,師兄——」他一連呼叫數聲,仍不聞養元答應之言,伸手摸去,敢情已然氣絕。

  一代武林宗主,就這般悄然而逝。

  上官琦只覺一股悲痛泛上心頭,兩行淚水奪眶而出,拜倒地上,位道:「道長和在下,雖無師徒之名,但已有師徒之實。在下有生之年,決不忘道長賜授之恩。」

  養正拂拭一下目中淚水,緩緩說道:「掌門遺命,要我等立即運他的遺體回山。上官小俠日後路過武當山,別忘了到三元觀中一行。」

  上官琦強抑悲傷,道:「在下一年之內,定當赴三元觀中一行,叩拜道長。」

  養正道:「不敢,不敢。貧道等引頸以待。」背起養元的屍體,大步行去。

  上官琦緩緩站起身子,追出廟門.只見養正和兩個守在廟外的道人低言數語,聯合疾奔而去。

  上官琦望著三人的背影逐漸消失不見,內心之中泛升起一縷惆然的愁懷,腦際中仍然清晰地展現著養元道長傳授太極慧劍的諸般經過,但那授技之人,已然作古。

  一個人的生死,竟然是這等的輕易。生前的盛譽豪風,都隨一杯黃土,埋葬於九泉之下。

  上官琦呆呆地站著,神情木然,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光,太陽已然向西山沉下,幻起了漫天絢爛的彩霞。

  忽然響起了一聲低沉的呼喚,道:「上官兄弟。」

  上官琦如夢初醒般地啊了一聲,回頭望去,只見杜天鶚背負雙手,站在丈餘外處,正在望著他微笑,不禁長歎一聲,黯然說道:「杜兄……」忍不住兩行淚水,滾滾灑落胸前。

  杜天鶚微微一皺眉頭,緩步走了過來,低聲說道:「兄弟怎麼了?」上官琦道:「養元道長仙逝了。」

  杜天鶚吃了一驚,道:「什麼?」

  上官琦道:「養元道長仙去了。」

  杜天鶚仍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聽得清清楚楚,不好再度追問,吶吶地復說道:「怎麼?養元道長死去了?」

  上官琦道:「死啦!」

  杜天鶚急急說道:「他的屍體何在,我要去拜拜他的亡靈。」

  上官琦道:「已運回武當山了。唉!杜兄……」他沉吟了一下,接道:「養元道長的死訊,希望你代為守秘。他的生死,對整個武當派的存亡關係極大。」

  杜天鶚凝目沉思了片刻,道:「太極慧劍可已傳授完成麼?」

  上官琦黯然說道:「太極慧劍雖己授完,但卻因而促成養元道長仙逝之因,在下對此實感惶惶難安。」

  杜天鶚道:「兄弟亦不必為此自苦。養元道長早悉必死,擇人授技,只要你不負他傳藝之托,也就是了。」

  上官琦拭去了臉上淚痕,歎道:「在下此刻想起了養元道長的囑托之言,深感肩負重大,力難勝任。」

  杜天鶚緩緩抬起頭來,望著那飄浮在空際一片白雲,說道:「咱們在江湖上走動之人,就像飄浮在那無際藍天中一片雲彩,居無時地,隨遇而安,很多事,實非一二人力能所及……」

  忽聽長嘯劃空,傳入耳際。

  上官琦忽然臉色一變,脫口說道:「奇怪呀!」

  杜天鶚道:「什麼事,滾龍王、窮家幫仍然對峙附近,一把火燒光了十里莽原,但並沒有燒潰了滾龍王的實力。逍遙秀才的神機妙算,運籌帷幄,才屬當今武林中一流高人,但滾龍王的手下似亦有著懷才奇人,只不過雙方已由列陣對壘的明打,轉入了眼下的暗鬥,雙方似是都正在調集實力,可能在近日內,進而決戰,這嘯聲有什麼奇怪之處?」

  上官琦急急接道:「不是,在下覺著嘯聲異常,好像是……」

  杜天鶚道:「好像是武林中第一流高手,對麼?哈哈,兄弟可知道,這周圍聚集之人,雖非中原武林道上全部精革,但當佔去十之七八……」

  上官琦搖頭接道:「我說那嘯聲很像我袁兄弟。他走了十餘日,怎麼還在這附近之處?」

  杜天鶚道:「那咱們何不趕往瞧瞧。」

  上官琦道:「瞧瞧去吧!」當先放腿向那嘯聲傳來之處奔去。

  轉過了一片叢林,遙見一群黑衣人重重包圍一人,刀光劍影,打得十分激烈。

  上官琦回顧了杜天鶚一眼道:「那黑衣人分明是滾龍王手下的黑衣衛隊。你穿著他們的制定之裝,不宜趕上前去,暫請隱入這叢林相候,我上前看看。」

  杜天鶚道:「如是遇上了扎手人物,請叫我一聲。」閃身隱入了叢林之中。

  上官琦突然拔出長劍,疾躍而上。

  果然,那重重被包圍之人正是袁孝。只見他赤著雙手,力搏四周強敵。強厲的掌風,幻奇的招術變化,逼得四周強敵難越雷池一步。

  十幾個黑衣人空自揮舞兵刃,無法逼近一步。

  在袁孝強力掌風的翼護之下,盤膝坐著連雪嬌,她容色慘白,頭頂上汗水滾滾,似是強行運功,在忍著一種極大的痛苦。

  上官琦怔了一怔,忖道:「難道這位多災多難的姑娘,又受了什麼重傷不成?」心中忖思,手中長劍已然揮掃出手。

  黑衣衛隊中人,雖然大都武功不弱,但他們圍攻袁孝一人,已覺著大感吃力,勉強維持個不勝不敗之局,如今加上了一個上官琦,如何還能支持得住?吃上官琦刷刷幾劍,逼開了一個缺口。

  袁孝大喝一聲,劈出了一掌,一個黑衣衛隊應手倒了下去。

  上官琦劍勢一緊,疾攻了三劍,也傷了一人。

  餘下的黑衣衛隊,似是已自知難再抗得住,呼嘯一聲,齊齊向後退去。

  袁孝望著那撤退的黑衣衛隊,也不追趕,緩緩回過頭來,說道:「大哥,咱們又遇上了。」

  上官琦抬頭望望天色,道:「兄弟,咱們分道揚鑣已經十餘天了。你怎麼還留在這裡呢?」

  袁孝望了連雪嬌一眼,接道:「她不要走,她要留在這裡等人!」上官琦道:「等人?什麼人?」

  袁孝道:「不知道啊!她要我等,我只好留在這裡等了。」

  上官琦暗自歎道:「這鬼丫頭,不知打什麼主意。難道她還沒有吃足那滾龍王的苦頭麼,抑是又被他控制了什麼短處?」他心中雖然想得甚嚴密周到,但卻是不便追問,只好悶在心頭,等待機會。

  但見那些急奔而去的黑衣人,都己走得背影不見。

  一片空曠的原野中,又只餘下了上官琦、袁孝和連雪嬌三個人。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2:34:06

第六十八章 十天十夜


  上官琦輕輕咳了一聲,道:「連姑娘。」

  連雪嬌緩緩睜開了一雙星目,打量了上官琦一眼,道:「什麼事?」上官琦道:「姑娘可是要等人麼?」

  連雪嬌道:「不錯啊!」

  上官琦道:「等待何人?」

  連雪嬌忽然挺身站了起來,緩緩說道:「就是等你。我知道在十日之內,非得要遇上你不可。」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這不是太冒險了麼?如若不是在下延誤了十日光景,只怕咱們遇不上了。」

  連雪嬌道:「不論原因如何,反正我想的沒錯。」

  上官琦淡然一笑,道:「你等我有什麼事?」

  連雪嬌輕輕咳了一聲,道:「你不是要我好好地聽你的兄弟話麼?」

  上官琦道:「是啊!」

  連雪嬌適才那痛苦之情,也隨著消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隱隱彩光,洋溢於眉宇之間,問道:「你這袁兄弟說,他居住之處,有一柄金色之刀……」

  上官琦接道:「怎麼樣?」

  連雪嬌道:「他說,那是世間最好的一把刀。」

  上官琦呆了一呆,忽然想起白馬山中所見之事。袁孝來自那深山之中,自然知那石洞中遺留的男女兩具屍體了。那時他還渾渾噩噩,不解人間之事,但那洞中的一切情景,都在他心中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慢慢地他都將臥億起來。

  連雪嬌兩道清澈的眼神凝注在上官琦的臉上,說道:「你這人想什麼心事,為什麼不說話了呢?」

  上官琦啊了一聲,仍然臥憶著往事。那山洞的金刀看似鈍笨,其實鋒利無比,隱隱記得刀柄之上,還雕刻著「驚魂之刀,無堅不摧」八個小字。

  只聽連雪嬌一跺腳,道:「你變成了啞子了!」

  上官琦如夢初醒般,答非所問他說道:「不錯,那裡確然有一柄金色之刀,我兄弟不會騙你!」

  連雪嬌搖搖頭,歎息一聲,道:「你當真希望我跟著你那兄弟去麼?」

  上官琦呆了一呆,不知如何回答。

  抬頭望天,只見一片白雲隨風飄過。

  只聽連雪嬌清脆的聲音起自耳際,道:「我想了十天十夜,但我現在相信,你是真心地讓我跟你兄弟走了。」

  她伸出纖纖的玉手,輕掠一下鬢邊的散發,日光照耀之下,只是她容色艷麗,嫩臉勻紅,眉宇間原有的陰沉之氣也突然消失不見,隱隱泛現出一股羞喜之態。

  上官琦暗暗地讚道:「果然是一位絕世美人,讓她常伴袁兄弟,實在是委屈了她。」

  目光轉處,只見袁孝遠遠地蹲在丈餘之處,瞪著一雙赤紅的雙目,正凝神向他望來,那目光中,充滿著黯然和自卑,似是在他的心靈之中,也知道自己半人半猿的長相,難以配得上連雪嬌的絕世容光。

  上官琦輕輕地咳了一聲,道:「連姑娘。」

  連雪嬌嫣然一笑,道:「什麼事……」聲音微微一頓,又道:「唉,這幾天來,我覺著自己變了很多,我也想到了自己終是一個女孩子,強煞了也得嫁……」忽覺一股羞意,直衝上來,倏然住口不言。

  上官琦只覺一陣激動之情泛上心頭,趕忙重重地咳了兩聲,道:「如若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呢?」

  連雪嬌臉色一變,道:「讓我和你兄弟遠走天涯?」

  上官琦道:「他天生異稟,又得良師真傳,假以時日,定有大成。

  如若佐以姑娘的才智,不難蕩平武林中妖氛……」

  連雪嬌星目眨了兩眨,道:「我等你十天,冒萬死之險,就只是要聽你兩句話……」兩行淚珠滾了下來。

  上官琦道:「我早說過了,再說一遍也是一樣。」

  連雪嬌拂拭一下臉上的淚痕,道:「你再說一遍,不要勉強,說出你心底的話。」

  上官琦道:「姑娘要好好照顧我那袁兄弟……」陡然住口不言。

  連雪嬌道:「你怎麼不說了廣上官琦道:「就是這一句,說上一千遍,一萬遍,也是一樣。」

  連雪嬌艷紅的臉色,忽然變成了一片蒼白,身軀搖了幾搖,幾乎倒了下去。

  上官琦仰天長長吁一口氣;道:「袁兄弟,快些過來。」

  袁孝緩緩地走了過來,說道:「大哥叫我麼?」

  上官琦道:「快扶著連姑娘,她身體不好,你以後要好好地待她。」袁孝伸出手去,但又迅速地縮了回來。他驍勇善戰,膽氣豪壯,但對連雪嬌,卻是畏懼異常。

  上官琦只覺一陣傷疼之情,泛上心頭,趕忙別過頭去,偷彈下兩滴淚珠。

  只聽連雪嬌淒惋他說道:「你認為我不敢跟他去麼?」

  上官琦緩緩轉過臉來,抱拳一個長揖,道:「但望姑娘善為照顧我袁兄弟,上官琦有生之年,感激不盡。」

  連雪嬌突然張開雙臂,淚水泉湧,目注袁孝,低聲說道:「快過來。」

  袁孝依言走了過去,畏畏縮縮,不知如何是好。

  連雪嬌道:「快抱起我。」

  袁孝伸出雙臂抱住連雪嬌纖纖柳腰。

  連雪嬌伏在袁孝肩上,低聲說道:「你可要帶我去取那金色之刀麼?」

  袁孝道:「是啊!那柄刀和世上所有的刀,都不一樣。」

  疾雪嬌道:「我們走吧!」

  袁孝道:「我和大哥說幾句話,咱們再走好麼?」

  連雪嬌道:「不用說啦,咱們以後,永遠不要見他了。」

  袁孝怔了一怔,道:「大哥待我好……」

  連雪嬌接道:「我會待你更好。」

  袁孝道:「可是大哥,大哥……」他心情激動,詞難達意,大哥大哥地叫了幾十句,仍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上官琦揮手說道:「袁兄弟,你們去吧,見著師父之時,別忘了代我請安。」

  袁孝楞了一下,突然縱聲長嘯,直衝雲霄,嘯聲中拔身躍起,疾奔而去。

  上官琦望著兩人的背影,說不出心中是一股什麼滋味,只覺一股傷痛,泛上心頭,張口吐出來一口鮮血。

  他緩緩坐下去,閉上雙目運氣調息,但覺心情煩躁,難以安靜下來,無法把真氣導人經脈,心頭黯然,滾下來兩滴淚水。

  只聽一聲長長的歎息,傳了過來,道:「兄弟,很難過麼?」

  上官琦緩緩轉過頭去,只見杜天鶚遙站在四五尺外,神情肅然,當下搖頭一笑,道:「還好,多謝杜兄關顧。」

  杜天鶚緩步走了過來,說道:「兄弟安不下心,不要行功調息,那不但無補於事,且將大傷身體。」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我很好。」

  杜天鶚道:「唉,兄弟不用騙我了。我跑了幾十年的江湖,豈是白跑的麼?我有眼可以看,有耳可以聽,你們說些什麼,我都聽到了。」

  上官琦苦笑一下,道:「我沒有作錯事?」

  杜天鶚道:「是非由來憑人論,這些事很難說誰對誰錯……」

  他語音一頓,又道:「連雪嬌容色如花,袁孝卻醜陋異常,你雖然費盡了心機,但也難以促成他們。唉!」

  上官琦接道:「會的。連雪嬌容色美艷,才猶勝貌。我那袁兄弟,天生異稟,氣度非凡,假以時日.不難出人頭地,成為武林第一人;佐以連姑娘蓋代才華,底定江湖,並非難事。英雄美人,將留給後世無限景仰。」

  杜大鶚輕輕歎一口氣,道:「也許你說得不錯……」他抬頭望望天色,又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該走了。滾龍王黑衣衛隊傷敗而退,豈肯罷休,何況連姑娘又是他們必欲生擒之人。如果我預料不錯,不出頓飯工夫,定然有滾龍王手下的高手趕來。」

  上官琦緩緩站了起來,道:「大哥高見,咱們走吧!」

  杜天鶚伸出手來,道:「兄弟,可要我扶你一把?」

  上官琦道:「不用啦!」搖搖擺擺地向前走去。

  杜天鶚緊隨他身後而行,走約四五里路,到了一片雜林旁邊。

  上官琦突然扶著一株樹幹,停了下來,說道:「我走不動了,咱們在這裡休息一會吧!」

  杜天鶚目光轉動,只見他臉上一片赤紅,不禁心中一動,伸手摸去,果覺上官琦頭上一片火燙,吃了一驚,道:「兄弟,你病了。」

  上官琦道:「不要緊,這幾日學劍過勞,心神交瘁,休息一會就好了。」

  杜天鶚道:「英雄只怕病來磨,不能大意。」

  忽聽一陣淒厲的哨聲,傳了過來。

  杜天鶚臉色微微一變,低聲說道:「滾龍王屬下追趕來了,咱們得先行躲避一下。」

  這時,上官琦亦覺著自己全身已發高燒,四肢酸軟,但心底之中,卻有著一股強烈的衝動,當下一挺胸道:「杜兄請自避開,小弟要和滾龍王屬下決一死戰。」

  杜天鶚先是一怔,繼而搖頭歎道:「此時此情,不是逞一時豪強之時。我混跡黑衣衛隊中這些時日,對他們幾種常用的哨聲,已隱隱可以分辨。聽這哨聲,似乎是來人甚多,而且由四面八方排搜過來。縱然是你身體如常,憑咱們兩人之力,也無法和眾多強敵抗拒,何況你此刻病勢正在發作。」

  上官琦仍然倔強他說道:「不要緊,我自覺還能支持得住。」

  杜天鶚心知他為著連雪嬌的負氣而去,內心之中積壓著一種強烈的痛苦,聽得滾龍王派遣高手來襲,那痛苦卻蛻化成一股強烈的衝勁,大有罔顧生死、捨命一戰的決心;再加上病勢發作,已使他失去了主宰自己的能力和冷靜。這漠視生死、全無章法的一戰,無疑授敵以可乘之機。

  只聽那淒厲的哨聲越來越近,已到了數十丈外,而且隱隱可聞得四面和應的哨聲。

  危機漸近,已迫眉睫。

  久歷江湖的杜天鶚,心知已不是說服上官琦的時機,多延遲一分時刻,兩人就將增加一分危機,當下輕輕歎息一聲,道:「兄弟,咱們當真的要打麼?」

  上官琦翻腕握著劍把,堅決他說道:「人活百歲,也是難免一死……」

  杜天鶚突然伸手一指,疾快絕倫地點了上官琦的穴道,一把抱起了上官琦的身子,奔入了叢林之中。

  上官琦心中雖然明白,但他穴道受制,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只有聽任杜天鶚的擺佈。

  杜天鶚四下打量了一陣,選擇了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背好上官琦,疾快地爬了上去。他久走江湖,做事謹慎,放好上官琦後,重又躍下樹來,抹去留下的痕跡,重又躍上樹去,隱身在茂密的枝葉中。

  他剛剛藏好身子,那哨聲已到了林外,四個手執兵刃的黑衣衛隊中人,已然魚貫奔入了林中。

  杜天鶚凝神望去,只見那當先之人,手執鬼頭刀,背上斜斜背著一把虎頭鉤,身軀魁梧,正是黑衣衛隊中的副首領冷箭郭傑。

  他混入黑衣衛隊中,時光雖短,但他別有用心,處處留心,對黑衣衛隊中的幾個傑出高手,記得甚是清楚,知這郭傑不但武功高強,內功雄渾,而且全身暗器,百發百中,故有冷箭之稱,在黑衣衛隊之中,列名第二。

  上官琦雖然被點了穴道,但他耳尚能聞,目尚能視,雖然無法掙動,但心中卻明白強敵已到自己停身的樹下。

  只聽冷箭郭傑說道:「就在此處麼?」

  一個黑衣人躬身應道:「不錯,相距此處不遠。」

  郭傑道:「量這一陣工夫,他們也跑不了多遠,何況咱們從四面八方兜圍過來。」

  他身份在這群黑衣衛隊之中,最是尊高,這班人一個個不敢接口,只聽他一個人自說自話。

  尖厲的哨聲,由四面八方傳了過來,此起彼落,連續不絕。

  冷箭郭傑探手從懷中摸出一個銅哨.放在口中,吹出了一種尖銳刺耳的聲音。

  但聞四野的哨聲漸近,片刻工夫,四面八方奔過數十個黑衣人。

  這班人一見郭傑,立時垂手靜立,神態間十分恭謹。

  冷箭郭傑目光環掃了四週一眼,冷冷問道:「你們可曾遇上敵人了麼?」

  四周的黑衣人相顧愕然,默不作聲。

  郭傑怒道:「你們究竟是遇上沒有,難道一個個都聾了不成?」

  只聽一個黑衣人答道:「我從正東方向兜來,沿途未遇一人。」

  另一個黑衣人接道:「正北方向,亦未發現敵蹤。」緊接正南、東南、西北、東北、西南各方帶隊之人,齊齊稟告,未遇敵蹤。

  冷箭郭傑沉吟了一陣,道:「這麼說來,難道他們生了翅膀飛走不成?」

  只聽緊靠冷箭郭傑身側的一個黑衣人道:「也許他們藏在這片雜林之中。」

  郭傑一皺眉頭,道:「這話不錯,咱們先在雜林中搜上一搜再說。」

  環守在四周的黑衣人應了一聲,立時散佈開去。

  杜天鶚心中暗暗吃驚,忖道:「黑衣衛隊不下數十人之多,萬一被他們發現了行蹤,只怕難逃死亡一途……」

  忖思之間,忽聽哈哈一陣大笑,道:「好小子,你還能躲得過麼?」杜天鶚只道他已發現了自己行蹤,心中大為緊張,伸手握著鞭把,準備迎敵。總算他是老江湖,見聞廣博,尚未被那郭傑喝叫之聲擾散了心思,略一沉吟,知是冷箭郭傑故作詐語,心中暗暗驚道:「好險好險,幾乎中他的詭計。」

  忽聽一陣慘叫傳來,似是有人受了重傷。

  冷箭郭傑一直站在杜天鶚和上官琦停身的大樹之下,但這一來卻反而使兩人得到安全甚多,這些黑衣衛隊,乃直屬王府,聽命於滾龍王,經常搜捕背叛人犯。他們找人十分仔細,經驗豐富,是以對枝葉茂密的大樹,亦曾極為細心地搜找,但因冷箭郭傑停身在那大樹之下,黑衣衛隊,反而不便搜尋,兩人適得安然隱藏於樹上。

  杜天鶚聽得那慘叫之聲,一呼而住,不再繼聞,顯然對方出手甚為凌厲,那人不是死亡,便是受了奇重的內傷。

  憐箭郭傑急急地奔了過去,所有停在那大樹下的黑衣衛隊中人全都迅快地趕了過去。

  杜天鶚輕分枝葉,凝目望去,但他的視線,被叢林所阻,無法窺視清楚。

  但聞一陣陣兵刃交擊之聲傳了過來,顯然,黑衣衛隊中人已然和強敵動上了手。

  杜天鶚附在上官琦耳邊,低聲說道:「兄弟,此情此景之下,深望你能聽我幾句話。我要解開你的穴道,但你無論如何要忍耐一下,非至被人發覺,不得出手。」暗中運氣,右手在上官琦幾處穴道之上,推拿了幾把。

  上官琦長吁一口長氣道:「不知道連姑娘和我那袁兄弟,是否已脫身而去?」

  杜天鶚道:「他們早已避過黑衣衛隊的搜尋,此刻恐已在幾十里外了。」

  上官琦暗暗歎息一聲,舉手在頭上按了一下,倚在一根粗大的樹幹之上,閉上雙目。

  顯然,他的病勢,似乎是更厲害了。

  杜天鶚低聲問道:「兄弟,心中難過麼?」

  上官琦微微點了點頭,閉目不語。

  杜天鶚伸手在他額角摸了一下,不禁心頭大生震駭,原來上官琦火燙的額角,此刻卻變得一片冰冷。仔細瞧去,上官琦艷紅的臉色。

  己然變成一片蒼白。只聽兵刃相擊之聲,一陣緊過一陣,不絕於耳。

  豐富的閱歷經驗,使杜天鶚辨出這叢林中正展開一場激烈的群鬥,當下心中一喜,低聲說道:「兄弟請再忍耐片刻,黑衣衛隊似乎是遇上窮家幫的高手……」

  語音未住,突聽響起了一陣急促的哨聲,黑衣衛隊呼嘯而退。

  一個身著灰衣倒提長劍的大漢,當先走了過來,正是窮家幫的武相關三勝。在他身後列隊相隨著數十人。

  杜天鶚重重地咳了一聲,抱著上官琦飄身而下。

  他身著黑衣衛隊之裝,人一現身,立時被窮家幫之人,重重圍了起來。

  武相關三勝仔細瞧了杜天鶚一眼,道:「杜兄麼?怎生這等裝著?」

  杜天鶚微微一笑,也不解說,望了望懷抱中的上官琦道:「我這位兄弟病勢沉重,急欲求醫,久聞唐先生醫道精深,敢勞關兄帶往。什麼事待咱們見了唐先生再談不遲。」

  關三勝望了上官琦一眼,只見他緊閉著雙目,臉色白中透青,病情果似十分厲害,略一沉吟,道:「在下即為先生所遣,率敝幫四十八傑奪取這片叢林。目下黑衣衛隊中人雖然盡為逐退,但在下必得留此預作部署,只怕一時間難以分身……」

  他微微一頓,又道:「這麼辦吧!由在下就所帶四十八傑之中,選出四位高手相護,帶兩位去見唐先生。」

  杜天鶚心知他一下子遣派四名高手,名雖相送,實則暗有監視之心,但此情此景之下,自是不能怪人多疑,當下欠身說道:「有勞關兄了。」

  關三勝點頭一笑,道:「敝幫中文丞唐兄,把脈用藥,確有起死回生之能,杜兄的兄弟,當不難一藥而愈。」一面指派了四個高手,帶了杜天鶚去見唐璇。

  杜天鶚在四個大漢的護擁之下,穿過叢林,奔行在一片曠野上。

  只見四個大漢,逐漸加快腳步,形勢相逼,杜天鶚也不自禁地加快了行速。

  足足有一頓飯工夫之久,才遙見一座三五人家的小村落。

  杜天鶚默算行程,這一陣奔馳,足足有十幾里路。

  帶路的兩個灰衣人突然放緩了腳步,走入小村落中。

  杜天鶚低頭望了上官琦一眼,只見他緊閉著雙目,沉沉睡熟了過去,這一陣奔行,竟然未把他驚醒過來,不禁吃了一驚,忖道:「他病得如此厲害,想是非同小可。」

  忖思之間,兩個帶路的灰衣人已然闖入了村落之中。

  那緊隨杜天鶚身後的灰衣人突然低聲說道:「請大駕停此稍候片刻,已有人代兩位通報去了。」

  不大工夫,只見唐璇身著長衫,手搖摺扇,在兩個灰衣人前導之下,迎了出來,笑道:「杜大俠來得很好,快請入村中小坐片刻。」

  杜天鶚輕輕歎息一聲,道:「怎敢有勞先生親迎。」

  唐璇目光一轉,投落到上官琦的臉上,道:「怎麼,他受了傷麼?」杜天鶚道:「病了,有勞先生代為理脈。」

  唐璇道:「請入村中說話。」翻身帶路而行。

  杜天鶚緊隨身後,進了一竹籬環繞的茅舍。

  一座寬敞的大廳中,放了一張紅漆木桌,桌上堆滿了紙張、筆墨。

  唐璇肅客落坐,揮手對隨人的灰衣人道:「你們退出去。」

  兩個灰衣人躬身應命,抱拳而退。

  唐璇緩緩把手中的摺扇放在木桌之上,說道:「救人如救火,先讓在下看看他的脈息如何?」

  杜天鶚道:「他的病勢,發作奇快,只怕不是普通的小病……」

  唐璇點頭不語,牽過上官琦的左手,按在他脈息之上,緩緩閉上雙目。

  過了良久時光,才突然睜開雙目,道:「他病得果真是不輕。」

  杜天鶚緊張他說道:「有救麼?」

  唐璇道:「當無性命之憂,但卻必須一段時間的療養。」

  杜天鶚道:「事不宜遲,有勞先生用藥。」

  唐璇道:「僻荒之區,哪來的藥店?只好先讓他服下幾粒在下先行製成以備不時之需的丸藥,護住元氣,再派人抓藥煎吃。」

  杜天鶚道:「全憑先生了。」

  唐璇道:「杜兄放心。」探手入懷,摸出一隻玉瓶,倒出兩粒丸藥,先用開水沖服了下去,低聲問道:「這位上宮兄的病勢,似是心臟憂苦,勞神過度,受了風寒。」

  杜天鶚點頭道:「完全說得不錯;他這幾日確實很苦很累。」

  唐璇道:「有一點使在下大為不解之處,還得請杜兄據實相告。」

  杜天鶚道:「在下知無不言。」

  唐璇道:「那是最好不過。這位上官兄,近日之內可是遇上過什麼傷心之事麼?」

  杜天鶚道:「自然是有了。唉!英雄肝膽,兒女心腸,處處為人代籌,自己卻忍受了碎心的痛苦。」

  唐璇道:「這話怎麼講?」

  杜天鶚只好把上官琦這兒日經過之情,極為詳盡他說了一遍,但卻把上官琦學劍之事,隱了過去。

  唐璇點頭讚道:「果是一位仁俠之上,無怪他竟然自絕生機,不肯以功力和病勢抗拒。」

  杜天鶚道:「當真是如此麼?」

  唐璇道:「在我診他的脈息之中,弱而不虛,病勢雖重,但潛能充沛,靜伏不動。」

  杜天鶚長歎一聲,道:「這麼看將起來,他是極喜那位連姑娘了,才鬧得心緒不寧,自絕生機。」

  唐璇沉吟了一陣,突然抬頭說道:「在下之見,上官兄這等作法,不但顯示他的英雄氣度,而且也成全了連姑娘和他的袁兄弟。」

  杜天鶚略一沉忖道:「先生料事如神,當有出人意料精闢之論,敢請講出,一開在下茅塞。」

  唐璇微微一笑,道:「在下略通星卜之術,連姑娘美艷之中,透出一股剛勁之氣,有丈夫風度,那該是主權之征。」

  杜天鶚道:「一個女流,領袖群倫,如非具長才,談何容易,這話說得不錯。」

  唐璇微微一笑,又道:「連雪嬌外主握權,內蘊剛勁,而且聰明才智,尤似在這位上官兄之上。如果兩人常在一起,連姑娘必然遷就個郎,甚至將放棄武功,改習針工,學作賢妻,這豈不耽誤了她的才華……」

  他微微一頓,輕輕歎息一聲,道:「事無盡善,人無盡美。連雪嬌如花容貌,匹配袁孝,固然在夫婦之間缺少些魚水和諧之情,但對兩人武功的成就卻將有極大的幫助。那袁孝天生異稟,外拙內靈,但因自知容貌過丑,難配嬌妻,必將把畢生精力用注於武功之上,自當身集大成。」

  杜天鶚點頭道:「先生的立論,真使人敬服。」

  唐璇微微說道:「連雪嬌做骨凌人,雖覺夫婿容貌不配,亦必將克盡婦道,決不致移情變性,但蘭閨寂寂,何以排遣這悠悠歲月?袁孝既不解柔情蜜意,連雪嬌自不會妾意如綿,必將集中精力於行謀之上。此人心機料事決不在我唐璇之下,如能得……」忽然住口不言。

  杜天鶚欠身說道:「先生日夜不得休息,今日看先生和初見先生之時,又見瘦弱了。恕我杜天鶚說一句放肆之言,看先生的氣色……」

  唐璇緩緩站起身來,接道:「有勞關愛。天不早了,杜兄也該早些休息一下。」

  杜天鶚輕輕歎息一聲,欠身作禮,緩步向外退去。將要走在門口之時,突然停了下來,道:「上官琦偏勞先生了。」

  唐璇道:「杜兄放心,上官兄的神智只一清醒,在下當盡我力說服於他,讓他放開愁懷。」

  杜天鶚一抱拳,退了出去,早有一個灰衣人迎了上來,帶他到一處清淨的茅舍中休息。

  這一段時日之中,杜天鶚一直沒有好好地休息過,既要防備被滾龍王的手下識破,又要防備窮家幫的人誤會,只因他身著黑衣衛隊的衣裝,一個失慎,勢非引起雙方的圍剿不可。但他又必須經常和黑衣衛隊中人接觸,刺探滾龍王手下的動靜。

  這是一段艱苦的日子,隨時隨地充滿著凶險死亡。

  幸好滾龍王手下之人,大都已服用過迷神藥物,彼此之間,情意冷淡,除了幾個重要人物之外,大部不相往來。杜天鶚憑藉著豐富的江湖閱歷,混跡其間,得以討巧,竟然被他安然渡過了十餘天,但他在這些時日之中,耗心耗力,兩俱勞疲,此刻得以找到了一處安全所在。

  近月來的緊張,立時完全鬆懈下來,不知不覺間倒頭睡了過去。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2:36:14

第六十九章 仁心仁術


  這一陣好睡,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光,醒來時,只見紅日映窗,不知是旭日初升,抑或是夕陽返照。

  一聲輕咳,來自室外,逍遙秀才唐璇手執摺扇,緩步而入。

  杜天鶚急急站起,迎了上去,道:「不知先生大駕到來,恕我有失迎近之罪!」

  唐璇搖頭笑道:「杜兄為我們冒險犯難,供給了不少滾龍王的活動陰謀,敝幫主和在下都為之感激不盡了。」

  杜天鶚道:「哪裡,哪裡,區區微勞,何足掛齒。」

  日光照射下凝目望去,只見唐璇蒼白的臉色上,隱隱泛現出睏倦之色,不禁暗道了兩聲慚愧,忖道:「他一個全不解武功之人,身體又異常虛弱,但治事的精神,卻是這等的認真,當真是難得得很。」

  只聽唐璇輕輕歎息一聲,嚴肅他說道:「在下早想叫醒杜兄了,但見杜兄好夢正甜,不忍驚擾,故而相候到現在。」

  社天鶚聽他說得十分嚴重,不禁微微一怔,道:「先生有什麼指教?」

  唐璇道:「令友的病勢變化,大出了在下的預料……」

  杜天鶚吃了一驚,道:「病得很厲害麼?」

  唐璇道:「迄今為止,神志一直沒有清醒過一次。」

  杜天鶚道:「可有性命之憂?」

  唐璇道:「目下很難說,杜兄請去瞧瞧吧!」

  杜天鶚一抱拳,道:「有勞先生帶路。」

  唐璇緩緩轉身過去,大步而行,出了室門。

  杜天鶚緊隨在唐璇身後,走約七八丈,進入一棵大樹下的茅舍。這是一座兩間大小的茅屋,但室中卻打掃得十分乾淨,靠壁處放著一張木榻,上官琦緊閉雙目倒臥在木榻上面。

  杜天鶚沉聲喝道:「兄弟,病得很重麼?」大步走了過去。

  上官琦緊閉的雙目,連睜也未睜動一下。

  杜天鶚行近榻前,舉手摸去,只覺他頭上熱燙,強烈異常,不禁心頭一跳,失聲說道:「他燒得這等厲害。」

  唐璇輕輕歎一聲,道:「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上官兄的心已先死,萬念俱灰。他雖已燒得神志暈迷,但他仍恍恍餾椒地記著那傷情痛心之事,不肯以本身功力和病勢抗拒。唉!如無法說服他先有求生之志,這場病就異常難以療治了。」

  杜天鶚黯然一歎,道:「以先生的醫術,如仍然無法挽救他垂危之命,只怕他生機已絕了。」

  唐璇淡淡一笑,道:「杜兄不用心急,上官兄的病勢雖然沉重,但並非完全無救,兄弟請杜兄來此,只想請杜兄決定一事。」

  杜天鶚道:「什麼事?」

  唐璇道:「目下最為緊要之事,必須先使他神志清醒過來。不過,此刻要使他神志清醒,必須採用一種迅快的救急之法。兄弟怕他醒來之後,神志尚未盡復,不見杜兄守在身側,引起誤會。」

  杜天鶚道:「聽憑先生處理。」

  唐璇回顧了門口一個灰衣人一眼,道:「準備好了麼?」

  那灰衣人道:「早已備好多時,等候先生吩咐。」

  唐璇道:「你拿進來吧!」

  灰衣大漢欠身應了一聲,退了下去。片刻之後,兩個大漢抬了一塊七八尺長、兩尺餘寬的青石板,走了進來。兩人身後,緊隨著一個灰衣人,提著一桶冷水。

  唐璇吩咐那兩個灰衣人放下青石,把上官琦抬了上去,然後緩緩把一桶冷水,澆在上官琦的身上。

  只聽上官琦長長吁一口氣,緩緩睜開了雙目。

  杜天鶚急急蹲了下去,說道:「兄弟,醒來麼?」

  上官琦目光轉動,打量了四週一陣,道:「這是什麼地方?滾龍王的屬下可都退走了麼?」

  杜天鶚道:「咱們已入安全之地。那一位唐先生,你還認識麼?」上官琦目光轉動,打量了唐璇兩眼,道:「我認識他。」

  唐璇輕輕一揮摺扇,緩步走了上去,道:「上官兄……」

  上官琦淡淡一笑,緩緩閉上雙目,道:「唐先生雖精醫道,但也無法療治好我的病勢,不用多費心了。」

  唐璇微微一笑,緩緩退出室外,招手喚過了杜天鶚,說道:「杜兄,他神志清醒,病情實非嚴重。在下先行退去,請杜兄勸他一勸,言詞之間,以激動他生機為主。我已派人取來藥物。一個時辰之後,在下再送藥來。」

  杜天鶚輕輕拍了拍上官琦的肩膀,道:「兄弟,你醒醒,我要和你談幾句話。」

  上官琦淡淡說道:「不用談了,我已經活不了多久啦!」

  杜天鶚吃了一驚,暗暗地忖道:「原來他當真毫無求生之志了。」當下重重地咳了一聲,道:「你這般自絕生機,放任病勢惡化,可是為了那位連姑娘麼?」

  上官琦似是把杜天鶚的一言一字,都聽得十分清楚,淒涼一笑,默然不言。

  杜天鶚輕輕歎了一聲,道:「兄弟,情懷難遣,固是人生一大痛苦之事,但你豈不辜負了養元道長的授技之托?太極慧劍能否流傳於世,這責任何等重大,何況你還承諾過養元道長,要盡力維護武當一門的安全呢?唉!兄弟,大丈夫一諾千金,豈可因兒女私情一時愁懷之苦,誤了這等大事。」

  上官琦霍然睜開雙目,眼神閃了一閃,凝注在杜天鶚的臉上,道:「這麼說來,我是不能死了?」

  杜天鶚道:「何只不能,簡直是不該。」

  上官琦一閉雙目,兩行淚水奪眶而出,道:「我不該應允養元道長,學他的太極慧劍。」

  杜天鶚接道:「可是眼下已經晚了。當今之世,除你之外,已再無第二個人會那太極慧劍了。」

  上官琦突然掙扎著坐了起來,抖一抖身上的水珠,說道:「杜兄,我病好了,你要答允我一件事情。」

  杜天鶚道:「休說一件,就是十件、百件,為兄也不推辭。」

  上官琦道:「咱們就這樣一言為定。」

  杜天鶚道:「我已經答應了,你也該告訴我什麼事了吧!」

  上官琦道:「你帶我去找滾龍王。」

  杜天鶚怔了一怔,道:「找滾龍王?」

  上官琦道:「不錯,我要單人一劍,向他挑戰。」

  杜天鶚搖搖頭道:「別說那四大侯個個身負絕技,單是那黑衣衛隊,就夠你對付了……」他微微歎息一聲,接道:「只怕咱們連滾龍王的面也難以見到,別說找他拚命了。」

  上官琦道:「如他是很好找到之人,小弟也不敢麻煩杜兄了。」

  杜天鶚看他雙目閃動著期望的光芒,略一沉吟,道:「好吧!為兄的陪你找他就是。」

  上官琦道:「小弟還有一個不情之求。」

  杜天鶚道:「你說吧!」

  上官琦道:「咱們未去之前,萬望杜兄代我守密,不得洩露。」

  杜天鶚點點頭,道:「戰死沙場,總該是強於死在病榻,我答應你。」

  話猶未了,突聽一陣朗笑之聲傳來。隨著這陣清朗的笑聲,唐璇長衫飄飄,手搖摺扇,緩步而入,口中含笑道:「杜大俠一句話,使得在下責任已減輕大半了。」

  杜天鶚道:「先生此話怎講?」

  唐璇道:「壯大俠既已將上官兄送來此地,上官兄的生死之事,就變成了在下的責任,何況……」他微微一笑,接口道:「在下早就誇下海口,斷言上官兄的病勢必定無妨。哪知上官兄那時病勢雖有救,心唐璇默然半晌,突地抬頭道:「兩位可曾聽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句話麼?」

  杜天鶚、上官琦對望了一眼,一時之間,但覺心頭沉重,誰也說不出話來。要知他兩人己對唐璇生出了敬愛之心,對他的生死關心異常。

  唐璇目光一掃,歎息道:「在下才疏德薄,雖不敢妄比武侯,但處身情況,卻與諸葛先生並無二致。在下身受幫主知遇之恩,也只有……」突地長歎一聲,住口不語。

  目下的氣氛,突地變得十分沉重。

  上官琦、杜天鶚縱然想打破這沉悶的空氣,卻又不知說什麼才好。

  良久良久,突見唐璇展顏一笑,緩緩道:「但兩位只管放心,唐璇縱然死去,卻非後繼無人,是以在下也放心得很。」

  杜天鶚道:「唐先生天縱奇才,並世無雙。杜某放眼天下,實在看不出莽莽江湖之中,有誰是先生的後繼之人?」

  唐璇微笑道:「此人才智非但不在唐璇之下,且有過之,只可惜她……」轉目瞧了上官琦一眼,突又住口不語。

  杜天鶚心裡一動,暗暗忖道:「唐先生說的,莫非是她麼?」

  轉念之間,門外已有兩個灰衣人手捧托盤,大步而入。

  唐璇改口笑道:「粗餚淡酒,不成敬意,但請兩位胡用一些,以賀上官兄病癒之喜。」

  說話之間,那兩個灰衣人已在桌上擺下酒菜,躬身而退。

  唐璇拱手相讓,杜天鶚、上官琦只好依序就坐。

  這些時日中,杜天鶚一直未得大酒大肉地吃過,當下舉杯自飲,一口氣喝了三個滿杯,笑道:「久已不知酒滋味,難得先生這場招待。」

  唐璇笑道:「敝幫主本欲趕來親自相陪,但臨時接到了緊要的通知,匆匆趕去。幫中高手大都隨行,因而只有在下奉陪幾杯了。但我一向力不勝酒,還望兩位自行多飲幾杯。」

  杜天鶚道:「可是聞得了滾龍王有了動向麼?」

  唐璇忽然揮動了兩下摺扇,說道:「不錯。滾龍王今晨時分,出現於距此五里外處,他行色匆忙,很快又隱失了行蹤……」

  杜天鶚道:「貴幫主可是追去查看麼?」

  唐璇道:「滾龍王突然出現,定然有什麼重大陰謀,敝幫主不得不親率高手趕往……」

  忽見一個灰衣人手中捧著一疊衣物,匆匆地趕了來,道:「唐爺,衣物已齊。」

  唐璇點頭一笑,道:「放下衣物,你退回去吧!」

  那灰衣人應了一聲,放下衣物而退。

  唐璇目注上官琦道:「上官兄衣履盡濕,請換下濕衣吧。」

  上官琦道:「多謝先生關愛。」取過衣物,退入壁角換過。

  杜天鶚低聲說道:「先生一向料事如神,從無差錯,用不著在下再多口了,但在下卻有幾句不當之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唐璇笑道:「杜兄儘管請說。」

  杜天鶚道:「貴幫中高手盡出,隨同歐陽幫主追搜那滾龍王的下落,此地防守之力,豈不要大大地減弱麼?如若滾龍王施用『調虎離山,之計,藉機分率高手來襲,豈不要……」他忽然覺著下面之言,太不吉利,立時住口不言。

  唐璇點頭應道:「杜兄思慮甚是。但在下料想,那滾龍王尚未把我們窮家幫的實力分佈之情調查清楚,而且在下還預想那滾龍王決不甘心就此撤走。他武功卓絕,機智過人,自命為當今第一流的高人,受此小挫之後,難免激起好勝之念,想和我們窮家幫中人借此一拼實力。」

  他舉起酒杯,滿飲了一杯酒,笑道:「但那一股狂妄、剽悍的凶煞之氣,在這場火燒莽原之戰中,已然銳氣大挫,當不致再莽撞輕敵。」

  忽見一個灰衣人跑了進來,附在唐璇耳邊低言數語後,又匆勿離去。

  唐璇一皺眉,自言自語他說道:「這倒是有些麻煩了。」

  杜天鶚忍了又忍,到最後還是忍耐不住地問道:「先生可是發現滾龍王的屬下麼?」

  上官琦大步走來,接道:「不要緊,先由兄弟和杜兄擋他一陣。」唐璇微微一笑,道:「英雄怕病。上官兄人暫時清醒了過來,但體力尚未恢復,縱然是當真遇上強敵,也不能立時出手,何況來人並非滾龍王的屬下。」

  杜天鶚道:「不知發生了何等之事?」

  唐璇道:「杜兄可識得姜士隱這個人?」

  杜天鶚道:「聽倒是聽人說過,但卻毫不熟識。」

  唐璇道:「這就是了。此人不知遇上了什麼傷痛之事,經常瘋瘋癲癲地繞行在這附近。我們派在要道上暗樁明卡,已不知有多少人傷在他的手中了。」

  杜天鶚道:「先生可是要派人對付他麼?」

  唐璇笑道:「此人武功奇高,而且神智亦未昏亂到無法控制之境,縱然想派人對付於他,也是無法找出可和他頷頑之人。」

  杜天鶚道:「可是他此刻又出現了麼?」

  唐璇道:「不但出現,而且又傷了我們幫中兩人。」

  杜天鶚推杯而起,道:「在下去瞧瞧吧!」

  上官琦站了起來道:「走!我跟你一起看看去!」

  唐璇搖頭說道:「兩位暫時請坐……」

  忽聽一聲高昂的喝叫聲,傳了過來,道:「誰帶走我的女兒,誰帶走我的女兒……」語聲之中,充滿了悲壯、淒涼。

  只見兩個灰衣人神態慌急地跑了進來,道:「唐爺,那人闖入村中來了,可要出手攔阻於他麼?」

  唐璇凝神靜聽了一陣,道:「他失了女兒,急得瘋了心,如不早醫,只怕要當真成瘋癲之症,引他過來吧!」

  兩個灰衣人怔了一怔,道:「唐爺,那人出手奇重,而且語無倫次,不可理喻,引他到此,未免太危險了。」

  唐璇道:「不妨事,你們引他來吧!」

  兩個灰衣人不敢抗命,滿臉憂苦而去。

  唐璇低聲說道:「那姜士隱到了此地之時,兩位最好不要出手。」目光一轉,凝注到上官琦的臉上,接道:「上官兄生機雖復,但病勢未消,最忌和人動手。」

  說話之間,又有一個灰衣人手中捧了煎好的藥物,走了進來。

  唐璇左手接過藥碗,放下了右手摺扇,然後雙手捧著藥碗,遞了過去,道:「上官兄,先請服藥吧!」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怎勞先生親侍藥物?」急急離位,躬身接過藥碗,仰首一飲而盡。

  唐璇微微一笑,道:「逐寒消熱之藥,不用忌口。來!在下再敬上官兄一杯水酒。」當先端起了面前酒杯。

  上官琦慌得放下藥碗。急急端起了面前酒杯,道:「先生這等關懷,愧殺我上官琦了。」

  唐璇笑道:「也許在下有一件重大之事,要奉懇上官兄代為幫辦。」

  上官琦道:「力能所及,萬死不辭。」

  唐璇道:「言重了。」舉起手上酒杯,仰首而干。

  上官琦也干了手中杯酒,說道:「不知先生有什麼指教之言?」

  唐璇左手輕揮,拂拭一下頂門上微現的汗水,右手撿起摺扇,揮搖了兩下,道:「此時情況尚未盡明,言之未免過早了。」

  上官琦知他素不說沒有把握之言,既不肯馬上說出,追問亦是無益,立時默不作聲。

  只聽一陣似哭非哭、但卻悲淒異常的哦吟之聲,傳了過來,一個頭髮散亂的青衣老人,大步行了過來。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他臉上淚痕縱橫,長衫上污塵片結,大步直向室中走來。

  忽見人影閃動,室門兩側,突然湧出來十幾個灰衣人,一排橫立,攔住了那青衣老叟去路。

  杜天鶚暗暗忖道:「看似毫無戒備,實則刁斗森嚴,到處都伏有可用之兵。」

  只聽唐璇低沉地喝道:「你們快讓開路,他神志並未昏迷!」

  那些攔路的灰衣人聽得唐璇喝叫之聲,立時紛紛向一側閃開。

  青衣老叟一副旁若無人之態,望也不望那些攔路的灰衣人,大步從人群之中穿過,直入室中。

  杜天鶚看他散發亂披的狼狽之狀,只怕他突然出手,傷了唐璇,心中不自禁地有些緊張起來,移位而坐,擋在唐璇身前。

  那守在門外的灰衣人,個個神態緊張,二三十道目光,一直緊盯在那青衣老叟的身上,只要發覺他有什麼舉動,立時將蜂湧而上出手相阻。

  那青衣老叟目光轉動,掃掠了上官琦一眼,突然伸手取過案上酒壺,咕咕嗜嗜,一口氣把一壺酒喝個點滴不剩。

  喝乾了一壺酒後,神志似是更為清醒一些,舉手理一下散亂的長髮,抓過一雙筷子,大吃起來。

  此人似是餓了甚久,狼吞虎嚥般,片刻工夫,那一桌菜餚吃個杯盤狼藉。

  唐璇一直冷眼旁觀著他的一舉一動,未發一語。

  那青衣老人緩緩放下手中筷子,目光轉動,打量了唐璇一眼,道:「我女兒死了麼?」

  唐璇緩緩應道:「令嬡還好好地活在世上。」

  那青衣老人雙目眨了一眨,神光暴射而出,問道:「此言當真麼?」唐璇道:「在下素來不說謊言。」

  青衣老叟突然一陣大笑道:「我那女兒現在何處?」

  唐璇道:「你先閉目養息一陣,待睏倦盡復,神智清醒之後,咱們再說不遲。」

  青衣老叟似是已能逐漸控制自己,緩緩閉上雙臥盤膝坐了下去。

  唐璇遙對那守在室外的灰衣人一揮手,道:「你們退回去吧!」

  險境已過,十幾個灰衣人依言而退,隱入室外兩側.立時蹤影不見。

  杜天鶚讚道:「先生的設防嚴密,當真是點滴不露。」

  唐璇微微一笑道:「滾龍王自詡善以奇兵施襲,如不步步設防,只怕真要被他們生擄我去了……」語音微微一頓,道:「他這一陣坐息,不知要好長時間,咱們也借這一陣功夫,休息下吧!」閉上雙目,伏在桌上睡去。

  他連日焦慮勞累,哪裡有好好的睡眠?不睡則已,這一睡將下去,當真是睡得安甜已極。只因他深知上官琦、杜天鶚兩人的武功足以保護於他,是以心裡頗為安穩。

  那青衣老叟姜士隱,自從失去愛女之後,急怒成瘋,終日四處呼喊搜尋,更是目不交睫,久未進食,只是仗著他那一身數十年性命交修的深湛功力,才能支持未倒。此刻他聽了唐璇的言語,知道他女兒還活在世上,更以為唐璇知道他女兒的下落,放心之下,便大吃大喝了一頓,倒頭大睡,這一睡睡得自然更是安甜,聽鼻息如雷,越來越響。

  上官琦、杜天鶚對望了一眼,上官琦道:「杜兄,你為了小弟的事,連日奔走甚為辛苦,不如也乘此刻睡一下吧!」

  杜天鶚微微一笑,道:「兄弟,你大病初癒,才真的該歇息一下才是。此地有我一人照料,想來也足夠了!」

  兩人推來讓去,結果誰也未睡,眼睜睜地守望著唐璇、姜士隱兩人。

  只見姜士隱睡了約莫兩頓飯時分,突然狂吼一聲:「珠兒,你在哪裡?」

  喝聲之中,他身子霍然站了起來,閃電般的目光四下一轉,突地伸手握住了唐璇的肩頭,厲聲道:「姓唐的,我女兒到底在哪裡?」他功力是何等深厚,此刻情急之下,這一抓更是力道驚人。

  唐璇震驚而醒,肩頭突感劇痛,但神色卻仍然絲毫不變,猶自面帶微笑,緩緩道:「老前輩的愛女芳蹤,在下怎會知道?」

  姜士隱怒喝道:「你方才明明說知道,此刻為何又說不知道?」手掌微微一緊,唐璇微帶笑容的面頰上,已不禁沁出冷汗。

  上官琦雙眉一軒,怒道:「姜大俠,你縱然情急,也該放開了手再說……」

  杜天鶚面色一沉,推案而起,目挾霜刃,凝視著姜士隱。

  姜士隱飲食睡眠之後,神智似乎已更見清醒,聞言呆了一呆,似乎也自覺不對,五指一鬆,手掌緩緩放了開來,但口中仍厲聲道:「快說!」

  唐璇肩頭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但絕不伸手去撫摸一下,強硬道:「在下為了要使前輩免於焦慮,恢復神智,是以……」

  姜士隱面色大變,截口道:「是以才說珠兒未死,來安慰於我是麼?」

  唐璇微笑道:「老前輩果已大為清醒了!」

  姜士隱手掌一陣顫抖,「噗」地坐倒椅上,長歎道:「如此說來,珠兒難道是真的死了麼?」

  唐璇正色道:「不然。在下方才說的,雖是安慰老前輩之言,但卻非全無事實根據。」

  姜士隱大喜問道:「閣下到底有何見聞,快請說出來,在下洗耳恭聽!」

  唐璇沉聲道:「姜姑娘若是死了,屍身必定還會在老前輩身邊。」姜士隱道:「此事有何根據?」

  唐璇道:「試想以老前輩的功力,那兇手若是乘機殺了姜姑娘,必定已膽戰心驚,哪裡還膽敢移動屍身……」

  姜士隱拍案道:「不錯,即使他們有這個膽子,卻也沒有時間了。」唐璇沉吟半晌,皺眉道:「老前輩掌珠失蹤之時,當時究竟是何情況,老前輩若是肯告訴在下,在下或許還能力前輩分析一二!」

  姜士隱道:「久聞唐先生妙算神機,天下無雙,若是肯指教一二,姜某感激不盡。」他神智越來越是清醒,對唐璇說話的言語神情也越來越是恭敬。

  上官琦暗歎忖道:「唐璇確非常人,淡淡三言兩語,便能使姜士隱如此孤僻的人物也對他生出了恭敬之心。」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2:38:16

第七十章 失女之謎


  杜天鶚暗暗忖道:「人道『南翁』姜士隱如何孤僻,如何奇怪,但他為了自己的愛女的生死竟也不惜對唐璇如此恭敬。看來天下父母愛護子女之心,都是無微不至的。」

  兩人心情不同,生活體驗也大不相同,是以想法也不一樣。

  只聽姜士隱長歎一聲,接著又道:「小女身體虛弱,久病纏綿,有生之日,幾乎無一日不在病榻之上。在下晚年得此幼女,自然難免痛惜,故乘著天高氣爽的秋日,帶她出去邀遊山水。」語聲微揚,黯然接道:「哪知她竟連一絲風露也禁受不得,旅途上竟又病倒,而且病勢甚劇。這一日到了一所池邊,她忽然想起要吃鮮魚所制的羹湯,我不忍拂她心意,便下池為她捉魚。」

  唐璇歎道:「老前輩愛護子女之心,當真該教天下不孝的兒女來聽上一聽。」

  姜士隱淒然笑道:「我入池、捉魚、出池,也不過是剎那間事,哪知就在這剎那之間,巨變已生。等到我手裡提著鮮魚重回岸上時,小女已蹤影不見了。當時……當時……唉,當時我心中的感覺,便是用盡千言萬語,也難以形容。」

  唐璇默然良久,緩緩道:「剎那之間,便能在老前輩你耳目能及之處將前輩掌珠劫去,天下武林,又有誰有這般身手?」

  姜士隱沉吟半晌,道:「窮家幫幫主歐陽統,武功自成一路,在下一向欽佩得很!」

  唐璇微微一笑,道:「敝幫幫主,確是有如此武功,但歐陽幫主之為人行事如何,老前輩也應該清楚得很,他是否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姜士隱歎息一聲道:「歐陽幫主行事光明磊落,天下皆聞,的確不會做出如此卑鄙的事來。」

  他又自沉吟半晌,緩緩接口道:「除了歐陽幫主之外,就只有滾龍王了!」

  唐璇皺眉道:「此人雖有可能,但在下一時之間卻也不能確定……」

  姜士隱道:「為什麼?」

  唐璇道:「此人雖然行事不擇手段,什麼事都作得出來,但他卻絕不會一直跟蹤在前輩之後,專等待一個可以動手的機會。」

  姜士隱道:「如此說來,閣下認為那動手之人,必定是一直跟蹤在我身後的了。」

  唐璇道:「機會雖然湊巧,但大致說來,事實想必是如此。」

  姜士隱道:「能跟在我身後而不被我發覺之人,江湖中可說也少得很。」緩緩垂下頭去,又自凝神沉思起來。

  他越想越是焦燥不安,惶急之色,溢於言表。上官琦、杜天鶚生怕他又發起瘋來,悄悄移動身形,選擇了適當之位,以便保護唐璇。

  只聽唐璇又自一笑,道:「但老前輩卻大可放心,令嬡不但不會有性命之憂,而且就在這三五日內必會有她的訊息。」

  姜士隱精神一振,大聲道:「閣下為何如此肯定?」

  唐璇道:「令嬡傷病之下,別人若要動手殺她,必定容易得很,但那人卻寧願冒了極大的危險,將她擄走,而不肯將她殺死,顯然,那人必定另有圖謀,想以令嬡的性命來要挾前輩。」他微微一笑,接口又道:「那人既有要挾前輩之意,自然必定要將令嬡的消息告訴前輩,才能達到要挾目的,是以在下才能如此肯定。」

  姜士隱沉思半晌,長歎道:「閣下料事有如眼見,當真令人欽佩得很,但願……」

  話聲未了,突然聽廳堂外響起嚎亮的呼聲道:「幫主駕到。」

  接著,窮家幫幫主歐陽統、武相關三勝、費公亮,以及少林鐵木大師,魚貫而入,人人面上俱是一副沉重憂鬱之色。

  唐璇立刻挺身而起,拱手說道:「各位辛苦!」

  歐陽統微微點首,又與上官琦、杜天鶚揖手為禮,目光立刻轉到姜士隱身上,抱拳道:「想不到『南翁』姜大俠的寶駕竟會光臨到此地,看來唐先生的面子當真不小。」

  姜士隱呆呆地望著他,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武相關三勝雙眉一聳,怒喊道:「姜大俠!」

  姜士隱如夢初醒般,哦了一聲,道:「什麼事?」

  關三勝道:「姜大俠的耳朵,可是有些毛病麼?」

  姜士隱聽後茫然一怔,道:「老夫的聽覺很好。」

  唐璇怕兩人衝突起來,急急接道:「姜大俠因愛女走失,大受刺激,關兄言詞之間應多多忍讓一二。」

  關三勝和唐璇在窮家幫中,分任文丞、武相,身份地位皆相同,但關三勝因敬重唐璇的為人、才華,對他之言,一向尊重,當下拱手對姜士隱笑道:「姜大俠別來無恙。唐先生不但行算如神,而且才通星卜,他的六交一向靈驗,何不請他一卜令嬡的生死?」

  姜士隱雖覺他前言不對後語,但他一心一意惦著愛女,也無暇仔細去回味關三勝言中之意,當下連連點頭道:「多承關兄指點,那就有勞唐兄為兄弟一卜休咎了。」

  他為人冷僻孤做,素來不拘俗禮,只管為愛女之事說話,連歐陽統及鐵木大師等也不打招呼。好在是江湖之上出了名的冷怪之人,對他的孤做、冷漠,歐陽統和鐵木大師等也不放在心上。

  唐璇微微一笑,道:「星卜之術,雖非完全無據,但亦不可全信。姜大俠如若定要一試,請稍待片刻,在下自當應命。」

  姜士隱黯然歎息一聲,道:「有勞先生。只要能尋得老夫之女,此番恩情,定當圖報。」

  唐璇道:「姜大俠言重,區區微勞,何足掛齒……」目光一轉,望著歐陽統接道:「幫主可曾見到滾龍王麼?」

  歐陽統搖搖頭,長歎一聲,道:「滾龍王為人險惡狡詐,世間無人能出其右,但他的才華武功,卻又不得不使人心生敬服。」

  唐璇一揮摺扇,道:「幫主可看到了什麼?」

  歐陽統道:「我與鐵木大師等追去之時,滾龍王早已離去,但他卻在那地方預佈下一座怪陣,遙遙望去那只不過是幾堆山石,留函相激,要我和鐵木大師人那石陣相晤。」

  唐璇精神一振,雙目射出奇光,道:「有這等事?幫主可曾依言入陣了麼?」

  歐陽統道:「常聽先生談起諸葛武侯的八陣圖變化之妙,五行生剋之理,可惜從未身歷一試。看那幾堆區區山石,不禁豪氣頓生。哪知一入石陣,幾令我等埋骨彼處……」

  唐璇雙肩聳動,連揮摺扇道:「那石陣之中,當真有無窮變化麼?」

  歐陽統道:「我等初入石陣,尚不覺有什麼奇異之處,但深入不及一丈,幻覺立生,一縷縷淡嵐煙氣從那石堆之中裊裊升起,片刻煙霧大作,眼前景物頓失……」

  唐璇接口說道:「八陣圖乃武侯費盡心機研創的奇門絕技,早已失傳,滾龍王如何能夠得此隱秘?」

  歐陽統道:「這就是我心中憂苦不解之處了。」

  唐璇忽然仰臉望天,長長吐一口氣,道:「如若滾龍王當真能排成武侯遺下的八陣圖,我唐某人決然不是他的敵手了。」

  群豪一陣默然,垂首不言。

  原來鐵木大師、費公亮等自經那莽原一戰之後,深深覺著江湖之上,有很多事,實非單憑武功可以解決,智謀策略有時更較武功重要。對唐璇他們已生出了極深敬佩之心。不但歐陽統對唐璇更見倚重,鐵木大師亦覺著對付滾龍王這等強敵,已非少林寺之力所能抗拒。這段時日耳聞目睹,他已發覺了窮家幫中的人手實不少於少林寺僧侶,數百年來,江湖上一直傳誦著少林派為武林一大主脈,不但武功博大精深,而且弟子眾多,但見今日窮家幫的聲勢,似已凌駕於少林之上。

  可是滾龍王數十年心血,網羅於屬下的高手,許是更在窮家幫中之上。他不但憑藉藥物嚴令控制了高手的神志,而且不計品流、龍蛇兼收之下,單以武功而言,實力確在窮家幫之上。

  這是千百年來武林從未有過的一次大變。鐵木大師愈深入,愈覺著驚心動魄,恐懼不安。

  窮家幫實力似已輸了滾龍王一籌,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又憑仗著唐璇一人。這位文雅體弱的書生,不但已成了窮家幫的中流砥柱,而且已成了整個武林中善、惡的主裁,他和滾龍王鬥智成與敗,已不止關係著窮家幫的存亡,整個武林同道的命運,正義與邪惡的消長,都決定在這位不解武事的書生身上。

  鐵木大師看法如此,費公亮也有著這等見解,歐陽統更是把窮家幫的命運付託於唐璇的身上。是以,當唐璇說出了英雄氣短之言,群豪都有著茫然無措之感。

  只見唐璇緩緩閉上雙目,臉色忽青忽白;有時,泛上來一層淡淡紅暈。

  歐陽統目光凝注在唐璇的身上,充滿著惜愛之情。他知道積勞傷身的唐璇,又在運用他過人智慧,思維著一件難題。他信任唐璇在極短的時間中,能找出這難題的答案,但卻將使他虛弱的身體消耗了極多的精力。

  只聽唐璇長長吁一口氣,接著是一陣輕輕的喘息,緩緩睜開了雙目。

  他雙目閃動著智慧的光芒,清澈、明亮,和他那蒼白的臉色,成了強烈的對比。

  歐陽統輕輕歎息一聲,道:「先生該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多謝幫主關懷……」微微一頓,接道:「諸位陷入那八陣圖後,不知如何又走了出來?」

  歐陽統道:「那石堆中煙霧裊裊,隱遮去了所有的景物。初時我還未放在心上,疾發了一掌,擊了出去。哪知一掌劈出之後,煙霧突然轉強,同時傳來了滾龍王聲音……」

  唐璇忽然微微一笑,接道:「他可是告訴你們陷入了武侯遺留下的八陣圖中麼?」

  鐵木大師怔了一怔,道:「先生怎生知道?」

  唐璇道:「如若在下的料斷不錯,他後面之言,該是說:此刻此情之下,如若想傷害你們幾人之命,那該是一件極為容易之事。」

  費公亮一跺腳道:「先生之言,有如親聞親見,當真是叫人五體投地。」

  唐璇緩緩把目光移注到歐陽統的身上,接道:「他可是勸幫主早日撤退,不要插手於這次武林是非之中;他的存心,只是為了對付江湖上九大門派,替那些無門無派的江湖豪俠出一口氣;窮家幫和他滾龍王應該是攜手合作,同為九大門派的排拒之人,縱然不能合作,也該保持個井水不犯河水。」

  歐陽統道:「先生猜測之言,一句不錯。」

  唐璇笑道:「滾龍王說完之後,派人帶你們出了陣圖,而且出陣之後立時有一件更為驚心動魄的事物,吸引你們注意,使你們無暇回頭去瞧那陣圖。」

  歐陽統道:「不錯,滾龍王說完之後,立時有兩個手執鵝羽扇的青年少女走了過來。二女不停地揮動鵝羽扇,帶我們出了石陣。」

  唐璇道:「看到了什麼驚心動魄的事物了麼?」

  歐陽統道:「看到了那石陣緊依靠在一處淺山坡下,出陣之後,立時傳過來一聲慘叫,其餘轉角之處,豎起了五支木樁,每一支木樁上都吊著一人,最右一人,已為遙擲過來的一柄飛刀所傷。當時情景,實叫人無暇回顧石陣,立時趕將過去救人。哪知奔到木樁之下,突然由四面八方中射過一陣箭雨。原來滾龍王早已在四外埋下了強弩利箭,他大概自知這些弩箭無法傷得我們,不足一盞熱茶工夫,弩箭自停。」

  唐璇道:「那木樁之上,吊的什麼人?」

  歐陽統道:「都是咱們幫中弟子。」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道:「那活著的四人,可曾救回麼?」

  歐陽統道:「都傷在弩箭之下了。」

  唐璇微微歎息一聲,道:「這人的用心當真是夠險惡了……」微微一頓,又道:「我唐某人有如他眼中之釘,背上之錐,一日不拔,他就一日難得安心。但他為了算計我唐某人,傷了咱們幫中四個弟子,倒使我不安得很。」

  歐陽統愕然問道:「唐先生言中之意……」

  唐璇接口說道:「滾龍王想誘我去查看那八陣圖是否真的是諸葛武侯遺留的陣法,他好在四周埋伏高手……」

  歐陽統恍然大悟,道:「先生說的不錯。傳言武侯八陣圖中,變化無窮,飛砂走石,但滾龍王布下的八陣圖,卻只有縷縷山嵐淡煙,除了隱遮去眼前景物之外,並沒任何奇怪之處。」

  唐璇凝目尋思了片刻,突然泛現出一臉堅決之色,道:「咱們將計就計,和他們硬擠一陣也好……」他長長吁一口氣,道:「趁我精力尚能支撐,和他們決戰一場。」

  歐陽統心頭一凜,急急說道:「先生的身體要緊。滾龍王一代梟雄之才,何況他羽毛已豐,決非短日內可以消滅去他的實力。先生切不可斤斤較一時的得失,使心神疲勞過度。」

  唐璇微微一笑,蒼白的臉色上閃掠一絲歡愉之色,說道:「多謝幫主的關顧……」語聲忽然一頓,黯然接道:「如不在半月之內大挫一下滾龍王的銳氣,屬下,屬下……」忽然住口不語。

  歐陽統吃了一驚,道:「先生體力不支,咱們不妨先撤回君山總寨,待先生體力恢復之時,咱們再和滾龍王一決雌雄。」

  唐璇搖頭說道:「我退敵進,授人以可乘之機。十里莽原一把火,燒得滾龍王仍存餘悸,他不敢輕敵躁進,無非是對我們窮家幫有了畏懼之心……」他緩緩把目光四顧一眼,接道:「屬下已決心藉機和他再拚一場。如若皇天助我,這一戰能大挫滾龍王的精銳氣勢,賜我以百日療息之暇……」似是自覺語洩玄機,趕鈸搬轉話題,轉望著南翁姜士隱道:「姜大俠要唐某賣弄小技,一試六壬神卜……」

  姜士隱急急接道:「如能尋得小女……先生之情,老夫當刻骨銘心,永矢不忘。」

  唐璇笑道:「只怕玄虛之說,難以作準,有負雅望。」

  姜士隱歎息一聲,道:「先生的才識,老夫已五體投地,不用謙辭了。」

  唐璇探手從懷中取出一具小巧的龜殼,六枚金錢,推開案上酒杯碗筷,道:「諸位見笑了。」把金錢放人龜殼之中,搖了一陣,撤在案上。

  鐵木大師、費公亮,都已對這位文弱書生生出了敬仰之心,知他胸藏奇能,看他搖卦,無不屏息觀看。

  只見唐璇手中龜殼一放,六枚金錢齊齊滾落在桌面之上。

  群豪齊齊地伸首望去,但卻瞧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姜士隱卻把兩道目光,凝注在唐璇的身上,臉上泛現出無比的緊張。

  但見唐璇凝神望著那搖出的金錢,沉默不語。

  隱室中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逐漸地投注到唐璇的臉上。

  時光在嚴肅中過去,足足過了一頓飯工夫之久。

  唐璇仍然望著搖出的金錢出神,默然不語。

  姜士隱忍了又忍,仍是忍不住心中的納悶,大喝一聲,道:「唐先生,卦象如何?小女是否還活在世上?」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道:「就卦象上來看令嬡……」忽然住口不言。

  姜士隱心頭大急,伸手一把抓住唐璇,急道:「小女可是死了麼?」

  他急怒之間,出手奇重,唐璇文弱之軀,哪裡能夠受得住,登時疼得臉色慘變,但當著群豪之面,又不好叫出聲來,暗中咬牙,強忍痛苦。

  歐陽統一急眉頭,道:「姜大俠,唐先生不會武功,如何能受得住你這一抓?什麼話,先請鬆手再說。」

  姜士隱經此一喝,神志忽清,趕忙鬆開了右手,說道:「先生請恕在下情急失常。」

  唐璇笑道:「姜大俠愛女心切,如何能怪?」

  姜士隱黯然說道:「小女可是遇上什麼凶險麼?」

  唐璇道:「姜大俠請恕在下直言,卦象中充滿著凶險,但生機隱隱突起於凶象之中。這卦象,實在下生平未曾卜過,一時間難由卦象中論斷凶吉,故而沉吟不言。」

  姜士隱忽然流下淚來,說道:「這麼說將起來,小女是凶多吉少了。」

  唐璇低聲說道:「妙在這四面凶險一線生機。在下憑這卦象,令嬡還活在世上,只不過她身經連番凶險……」

  姜士隱稀噓出聲,道:「先生不用相慰老夫了……」

  唐璇突然一手擊在案上,道:「姜大俠只管放心,令嬡不但活在世上,而且有驚無險。我唐璇可以性命作保,若令嬡不在世上,唯我唐某人是問就是。」

  姜士隱兩目中寒光一閃,道:「先生,生死大事,豈是隨便開得玩笑的麼?」

  唐璇道:「姜大俠只管放心,我唐某人素來不說戲言。」

  姜士隱精神一振,道:「此言當真麼?」

  唐璇道:「在下怎敢戲弄姜大俠!」

  姜士隱目中神光一閃,道:「如若小女不在人世,唐先生屆時可別怪老夫出手無情了。」

  歐陽統知他說得出,就做得到,當下接口說道:「星卜之術,豈能用來打賭?」

  姜士隱忽然轉過頭去,目注歐陽統道:「幫主可是為唐先生擔憂麼?」

  歐陽統一皺眉頭,道:「姜大俠言重了。兄弟之意並非袒護唐先生,只是覺著星卜之術,原是玄虛之理,用來相賭,那就不適宜了。」

  姜士隱冷笑一聲,道:「貴屬唐璇之命是命,難道小女的命就不是命了麼?」

  他怒目橫眉,滿臉煞氣,言詞之間,一派強詞奪理。

  歐陽統擔心萬一唐璇輸去,以姜士隱的性格,勢必要追究不可,誠心要阻止兩人打賭之事,當下說道:「姜大俠既知唐璇是窮家幫主之人,打賭之事,也該先和在下商量一下才對。」

  姜士隱先是一怔,繼而怒聲喝道:「小女如若還在人世,那也罷了;如若不在人世,我非得找唐璇算帳不可。」大步直向外面衝去。

  歐陽統橫裡閃開一步,說道:「姜大俠如若這等說,屆時請先找我歐陽統也是一樣。」

  姜士隱冷冷喝道:「加一人為小女抵命,豈嫌多了?」大步向前行去。

  武相關三勝和費公亮,都被姜士隱做不講理之言激起怒火,一個個怒目相視,躍躍一動。

  歐陽統望著姜士隱的背影,淡淡一笑,道:「這人當真是冷做得很。」

  唐璇突然疾行兩步,道:「姜大俠止步。」

  歐陽統右手一伸,欲待阻止,但卻突然又縮了回去。

  姜士隱停下腳步,回頭又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唐璇笑道:「令嬡不在人世,姜大俠要取在下之命,一雪唐璇相欺之恨……」

  姜士隱道:「不錯。」

  唐璇道:「如若令嬡還活在人世之上呢?」

  姜士隱怔了一怔,道:「在下當親攜小女恭候唐先生的吩咐,只要是先生之命,要在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店璇笑道:「好吧!就這一言為定。十日之內我唐某人當打探令嬡的消息。」

  姜士隱呆了一呆,又緩步走了回來。

  歐陽統心中大為焦急,暗暗忖道:「我一直為你攔阻麻煩,你卻自己又惹火上身。」當下正容說道:「姜大俠的武功何等高強,他就無能找尋出愛女的下落,先生這般大包大攬……」

  唐璇微微一笑,道:「幫主放心,屬下自有尋找姑娘的良策。」

  姜士隱臉色冷峻,冷冷地望了唐璇一眼,道:「老夫願等十日。」

  唐璇道:「十日內我唐某定當探出令嬡的下落,老前輩儘管放心。」

  歐陽統心中雖然懷疑,但他素知唐璇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不作無信之諾,看他說得斬釘截鐵,似是早已胸有成竹,只好不再言語。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道:「唐某人生平之中,從未說過一句無法實現之言,老前輩儘管放心。由今日算起,十日內定探出令嬡的下落。老前輩在此地等候十日也好,或是十日內限滿再來也好,悉聽尊便。」

  姜士隱懷疑他說道:「老夫在此地等候十日便了。十日限滿,你如找不到老夫小女……」

  唐璇道:「屆時如若找不到今媛下落,唐璇當以死相謝。」

  姜士隱道:「老夫生平不說戲言。」

  唐璇笑道:「當今江湖之上,有幾人敢和你姜大俠開這等玩笑……」微微一頓,回首對門口處一位灰衣人道:「替姜大俠收拾一間幽靜的臥室。」

  灰衣人應了一聲,抱拳對姜士隱道:「姜大俠請。」冷做的姜士隱似是已失去了主裁自己之能,緩緩站起來,隨著那灰衣人身後行去。

  歐陽統目注姜士隱背影消失不見,歎息一聲,對唐璇說道:「先生一身繫窮家幫的安危,責任是何等重大!這等並髦生死,未免太過冒失了。何況姜士隱乃武林道中出了名的難惹人物,萬一先生不能在十日限期內找出姜姑娘的下落,如何是好?」

  唐璇微微一笑,道:「姜士隱的武功如何?」

  歐陽統道:「不在咱們幫中的聾、啞二老之下。」

  唐璇道:「這就是了。此等人才,如若被滾龍王收羅旗下,咱們窮家幫中豈不又是多了一個強敵……」微微一頓,又道:「如若他為咱們收用,對滾龍王言,又多一個和他頷頑的高手。」

  費公亮道:「此人冷做之名,天下無人不知,只怕他野性難馴。」

  唐璇道:「如若我在十日限期內找到他女兒呢?」

  費公亮道:「此事只怕不易。」

  唐璇笑道:「碰碰運氣吧!他正陷在失女痛苦之中,心智大受影響,如若任他飄然而去,勢非被滾龍王收羅到旗下不可。」

  歐陽統道:「先生話雖說得不錯,但你以生命作注,和他相賭,那就有些划不來了。唉!先生的生死,不但關係著我們窮家幫的前途,就今日形勢而論,天下武林同道的劫運,正邪之間的消長,都繫於先生的身上了。」

  唐璇忽然深深一揖,道:「幫主相救之恩,知遇之情,唐璇雖萬死不足以報,敢不蟬精竭智為幫主效命!姜士隱如被滾龍王收羅旗下,後果實在是可怕得很。」

  歐陽統接道:「先生的用意雖佳,但未免太過冒險了。」

  唐璇笑道:「屬下從師學藝時,曾學一種先天易數,乃星卜之學中最為奇奧的一種。自學得此技之後,始終未曾用過,為尋那姜士隱的愛女,屬下當一試其技。」

  鐵木大師微微一愕,道:「難道世問當真有用星卜之術,推算過去未來之事?」

  唐璇笑道:「星卜一門,包羅甚廣。在下雖得恩師相授,但因才智所限,未能盡得奇奧,只不過一知半解,略通皮毛。就我所知而論,不論如何奇奧的星卜神數,也無法算得出來具體事實,但約略的方位,卻能憑神數推算出來。」

  歐陽統輕輕歎息一聲,道:「先生既如此說,想必早已胸有成竹。但望先生馬到成功,我當為先生賀。」

  唐璇笑道:「多謝幫主的關照……」微微一頓,又道:「諸位力搏強敵,想來必甚睏倦,請早些歇息一下吧!」

  鐵木大師道:「先生運籌帷幄,勞心更勝勞力,還請多多保重身體。」

  唐璇淡淡一笑,道:「有勞大師下顧了。」縱步向外行去。

  鐵木大師望著唐璇微駝的背影逐漸消失不見,不禁長長歎一口氣,轉臉對歐陽統說道:「唐先生的身體,實應該好好地保養一下了。」

  歐陽統道:「唉!他事必親決,工必親查,終日裡絞腦勞心,身體日漸瘦弱。我也曾再三相勸於他少管一些事務,但他為人謹慎,才智絕倫,幫中頭目,不論大事小事,只要遇上難決之題,都喜向他求教。」

  費公亮道:「此人絕代才華,舉世哪裡去求?幫主既能用才,尚望能夠惜才才好。」

  歐陽統道:「我勸他不下數十百次,要他多多珍惜身體,但他不肯聽從,也是沒法之事。」

  鐵木大師道:「幫主請恕老衲心直口快。唐先生恐早已積勞成疾,如不早日設法,挽他沉菏,只怕,只怕……」只覺下面之言難以出口,「只怕」了半晌,仍然是「只怕」不出個所以然來。

  歐陽統道:「在下亦是為他的身體擔憂。」

  費公亮道:「在下有一件不解之事,請教幫主。」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2:46:06

第七十一章 鞠躬盡瘁


  歐陽統道:「儘管請說。」

  費公亮道:「唐先生一代絕才,胸羅萬有,想來學武亦非難事,幫主為什麼不傳他一些打坐運息之術,也好強身?」

  歐陽統道:「他雖然不會武功,但他胸中所知武功之博,決不在你我之下……」

  費公亮奇道:「有這等事?」

  歐陽統道:「千真萬確,一點不錯。我曾親口和他討論過武功之事。」

  費公亮道:「這就奇怪了,他既然自知武功,不知何以不肯習練?」

  歐陽統道:「唉!我每次勸他稍習武事,以作強身之需,他總是笑而不答,支吾以對。」

  鐵木大師道:「眼下情景,已非是趕習武事可以補救,幫主還得早些注意一下他的身體。」

  幾人為了唐璇身體之事,研討了良久,才離室而去,各返居住的茅屋之中休息。

  歐陽統心中惦記唐璇的身體,緩步向唐璇宿住之處行去。

  兩個灰衣人,早已在門前恭候,一見歐陽統走來,立時迎了上去,施禮參見。

  歐陽統道:「先生休息了麼?」

  兩個灰衣人齊應道:「先生正在等候幫主的大駕。」

  歐陽統呆了一呆,暗道:「我不過臨時繞來此地探望他一下,他竟然知我要來。」心中在想,人卻舉步而入。

  只見室中燭火熊熊,唐璇伏案睡去。

  歐陽統不忍驚擾於他,靜靜地站在一側。

  大約過了一盞熱茶工夫,唐璇緩緩睜開雙目,回顧了歐陽統一眼,道:「幫主來了多時麼?」

  歐陽統道:「剛到不久。」

  唐璇道:「請恕我有失遠迎之罪。」

  歐陽統接過一把凳子,坐了下去,道:「唉!先生見外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屬下有幾件重要之事,早想和幫主談談了。」

  歐陽統道:「先生只管提出,我自當全力以赴。」

  唐璇道:「這是我自身幾件私事。」

  歐陽統呆了一呆,道:「怎麼?先生又萌動了退隱之志麼?」

  唐璇道:「此時何時,屬下怎能再動退隱之心?」

  歐陽統笑道:「除了此事之外,我無不遵從先生之意。」

  唐璇緩緩放下手中的摺扇,長長吐一口氣,這一口氣似是吐出了他的精神,那蒼白臉色更顯得蒼白了,神情間泛現出無比的睏倦。

  這一剎那間,歐陽統忽然覺著滯灑的唐璇蒼老了甚多。

  唐璇那清亮的聲音,也似是變得蒼老沙啞了,說道:「幫主,可覺著屬下有些不同麼?」

  歐陽統道:「先生為窮家幫中事耗盡心力,身體日漸衰弱,我正為此事日夜難安。」

  唐璇淡然一笑道:「我生具早夭之相,壽數已盡……」他仰臉徐徐吐出心中積鬱,接道:「看樣子,已難再支撐過半年時光了。」

  歐陽統呆了一呆,道:「先生醫理精博,才參造化,想來定然知續命的藥物。我當傾全幫之力,為先生尋求那續命靈藥。」

  唐璇低沉地笑道:「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屬下壽數已盡,哪裡還有可資續命之藥?幫主不用費心了。」

  歐陽統駭然說道:「我雖不殺怕仁,伯仁因我而死。如若在下不請先生出山,那青山綠水、寧靜淡泊的生活,也不會使先生瘁心傷身了。」

  唐璇道:「滾龍王不會放過我,如非幫主相救,只怕在下早已身化白骨了。」

  歐陽統道:「先生一身繫武林正邪消長大任,豈可輕易言死?先生……」兩行英雄淚奪眶而出。

  唐璇一整臉色,正容說道:「幫主雄才大略,豈可為唐某一人生死消沉雄心……」他微微一頓,接道:「在下感幫主知遇之恩,己窮我之能,為窮家幫網羅了不少人才。三閣一堂的主事人,武功、機智,都非平凡之輩;武相關三勝,忠實可靠。只因幫主的才氣過人,是以這些人的才具,不見突出,其實都足以堪當一方大任。唉!這些年來幫主事事下問唐某,久之成習,連幫主也覺得有些難承大事。諸葛武侯的前車之鑒,我唐璇卻明知故犯……」

  歐陽統道:「這也未必盡然。先生胸懷絕才,光芒四射,我等難及萬一,那自然仰仗先生了。」

  唐璇歎道:「話雖如此,但滾龍王險辣狡檜,實是個異常難鬥的人物。三閣一堂的主事人,雖都是才堪大用之人,但他們拒敵滾龍王,確是還差一籌,但我已代幫主物色了兩個可以和滾龍王一分高下的人物。」

  歐陽統似早為滾龍王才華、氣勢所奪,黯然說道:「除了先生之外,在下實難想出還有何人可和滾龍王一較心智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那兩人,幫主都曾見過。」

  歐陽統怔了一怔,道:「什麼人?」

  唐璇道:「比較鬥力,以武功相搏,能勝滾龍王者,上官琦當膺首選……」

  歐陽統奇道:「上官琦……他如何能是滾龍王的敵手?這一點在下不敢苟同先生之意。」

  唐璇笑道:「據屬下所見,上官琦學的武功,甚多地方,對滾龍王似是有著克制的作用,而且他武功的路數博大龐雜,正和滾龍王龐博的武功相剋,目下他或非滾龍王的敵手,但假以時日,定可和滾龍王一決雌雄。屬下斷言,今後武功上能強過滾龍王的當世只有兩人……」

  歐陽統道:「除了上官琦外.不知還有哪個?」

  唐璇道:「除了上官琦外,就是那似人似猿的袁孝了。他天生異稟,膂力過人;看似笨拙,實在具有一副上佳的練武資質,其人未來的武功成就、決不在上官琦之下。」

  歐陽統默然不語,凝目沉思,顯然,他正從記憶之中來分析唐璇之言。

  唐璇揮了兩下摺扇,又道:「至於能和滾龍王智謀相抗之人,截至目前,屬下還只發覺一個連雪嬌……」

  這一次歐陽統更是訝然,奇道:「連雪嬌?」

  唐璇道:「不錯,她追隨滾龍王身側長大,對滾龍王的性格、陰毒,瞭如指掌,說才具恐還在我唐某之上。我早已自知難於久在人世,已把生平所學,簡明地錄記成冊,但卻始終未能發現傳授之人。屬下曾為此憂心忡忡。唉!幸好及時遇上了連雪嬌,眼下的問題是如何能把她網羅幫中,才為我用。」

  歐陽統道:「那連雪嬌目下行蹤何處,咱們都不知道,哪裡找她?」

  唐璇突然把目光投注到歐陽統的臉上,凝注了良久,仍然默然不語。

  歐陽統被他看得有些不安起來,忍不住說道:「先生,有哪裡不對麼?」

  唐璇道:「幫主如想收羅連雪嬌,必須得對她禮遇有加.至少對她和對待在下一般。」

  歐陽統怔了一怔,道:「先生當真要推薦那連雪嬌麼?」

  唐璇道:「事關窮家幫的安危盛衰,屬下如何敢隨口胡言?」

  歐陽統道:「先生還是調養身體為要,此時談這件事,未免早些了吧!」

  唐璇緩緩站了起來,笑道:「屬下只不過先使幫主心中有此一個印象,並非要立刻去辦。」

  歐陽統已看出唐璇有送客之意,只好站起身來,低聲說道:「先生如若能尋得姜士隱的女兒,固是很好;不能尋得,也不用大耗心神。」

  唐璇道:「屬下既然說出口來,自當盡我心力。」

  歐陽統輕輕歎息一聲,道:「先生身體要緊。」緩步走了出去。

  唐璇躬身說道:「幫主慢走,屬下不送了。」

  歐陽統歎息一聲,滿懷憂苦而去。

  唐璇送走了歐陽統,立時沐浴更衣,閉上兩扇木門,取過金錢、紙筆,伏案疾書了一陣,然後又抓起金錢,搖了一陣,畫下卦象,又伏案疾書。

  他雖然早已睏倦不堪,但已浸沉於工作之中,精神又突然振作了起來。

  就這樣,他又熬過了一個漫漫的長夜,直待天色微明之時,他才伏案睡了過去。

  當他從熟睡中醒過來時,只見歐陽統背著雙手,站在他的身後,肅穆的臉色上微泛出一種憐惜,搖頭一聲長歎道:「先生,你又一夜未眠麼?」

  唐璇淡淡一笑,道:「屬下已由先天神數中找出姜姑娘的下落了!」

  歐陽統微微一愕,繼而搖頭說:「在我的心目中,先生的身體重於一切。」

  唐璇笑道:「眼下要從幫中高手之內選出兩人,去找姜姑娘的下落了。」

  歐陽統凝目望去,只見唐璇身前木案上,四五張白紙上劃了很多圈圈,寫著甚多密密麻麻的字和甚多數字,但看來看去,卻是看不出一點名堂。

  唐璇望著桌上圖案,笑道:「我初度試用先天神數,只不知是否靈驗。唉!如若有幸能尋回那姜士隱的女兒,咱們窮家幫中又可多一個武功超絕之士了。」

  歐陽統看他喜悅之情,說不出心中是喜是苦,既惜憐他的身體,又感慨他謀事的忠誠認真,低低歎息一聲,道:「先生,你把先天神數算的結果告訴我,我自己去一趟。」

  唐璇微微一笑,道:「這其間,尚有甚多未解之結,必須要到了那現場之中,再加推算。幫主請留此主持大事,在下得親身一行。」

  歐陽統道:「先生一夜未眠.只怕體力難以勝任。如若非得先生親身一行不可,先生也請休息兩天再去。」

  唐璇道:「事不宜遲,遲恐有變。待我尋回姜姑娘時,再休息也是一樣。」

  歐陽統聽他說得堅決,也不便再出言攔阻,輕輕歎息一聲,道:「先生執意要去,我也難以攔阻,至於帶去人手,任憑先生挑選。」

  唐璇笑道:「我帶著上官琦、杜天鶚兩人同行足矣。」

  歐陽統訝然接道:「這兩人都非咱們幫中之人,先生帶著他們行動,未免太大意了。」

  「唐璇笑道:「不妨事。我可惜這一段時間之中,設法說服那杜天鶚,把他也網羅在咱們窮家幫中。」

  歐陽統黯然說道:「先生為窮家幫瘁心盡力,全幫中人無不永銘肺腑。但你身體日漸瘦弱,也是窮家幫中人人擔心之事,尚望先生能夠保重身體,為窮家幫存亡珍重。」

  唐璇笑道:「滾龍王按兵不動,必然有陰謀部署,眼下正是大風暴前的片刻平靜。屬下去後,尚望幫主多多留心。多則七日,少則五日.屬下定可趕返。」

  歐陽統聽唐璇堅持要去,無可奈何,只得依他。

  唐璇換了衣服,備好了一匹健馬,帶著上官琦、杜天鶚,聯袂東上。

  三人匆匆趕路,一口氣趕出了三四十里。杜天鶚忍不下好奇之心,低聲問唐璇道:「先生不肯帶窮家幫中之人,卻帶了我們兩個同行,可是別有用心麼?」

  唐璇笑道:「有兩位伴我唐某同行,在下甚覺安全。」

  杜天鶚道:「唐先生這等行徑,使杜某深感肩負沉重,不勝負荷。」

  唐璇笑道:「只要咱們不遇滾龍王親率高手趕來,憑兩位的武功,已足以對付任何事故了。」

  上官琦一直沉默不言,此刻卻突然插口說道:「在下倒是希望能夠遇上滾龍王。」

  唐璇笑道:「上官兄雄心不小。」

  上官琦緩緩回顧了唐璇一眼,道:「在下並未存有揚名武林之心,只願和滾龍王拚個生死出來,也好了我一樁心願。」

  唐璇笑道:「你如當真能一舉擊敗了滾龍王,勢必成為哄動武林的一件大事。你雖未有成名之心.但卻有了成名之實。」

  說話之間,到了一處雜林旁邊。

  唐璇一勒馬遙,停了下來,說道:「這就是姜士隱失去女兒的地方了。」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一片畝許大小的雜林,靠東南方有一座五丈見方的大池塘,池塘旁邊草屋數幢,大約住有三四戶人家。

  唐璇緩緩下了健馬,拴在一處隱秘的所在,低聲對杜天鶚等說道:「姜士隱驟驚失女,心神大亂,不能查看四周環境。其實,他那女兒當時仍然被隱藏數十丈內,那幾座茅舍最為可疑。咱們過去瞧瞧吧!」

  上官琦一伸手,指著池塘旁邊的幾座茅舍說道:「杜兄請由屋後繞過藏在附近,由小弟陪先生同行,一旦遇上了什麼警兆,也好趕回去送信。」

  杜天鶚略一沉吟,依言行去。

  上官琦搶先一步,走在前面,道:「在下替先生帶路。」

  唐璇知他存心保護,也不點穿,微微一笑,放步向前行去。

  兩人繞過池塘,直向那茅屋走去。

  當先一座茅屋,環繞著竹籬,兩扇籬門敞開著。

  上官琦緩步向前行去,走近籬門時,卻突然停了下來,回頭笑道:「先生,咱們可要進去瞧瞧麼?」

  唐璇笑道:「進去瞧瞧也好。」

  上官琦道:「先生請隨在在下的身後,不要離我太遠,免得一旦遇上強敵施襲時,在下救援不及。」

  說話之間已然走到茅屋的前面。

  上官琦舉手在門上敲了兩下道:「屋中有人沒有?」人卻隨著那喝叫之聲,跨了進去。

  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道:「什麼人?」

  隨著那應話之聲,一個白髮蕭蕭的老樞,手持竹杖,緩緩走了過來。

  上官琦微微一皺眉頭,低聲說道:「老前輩只有一人在麼?」

  那白髮老樞答非所問地接道:「幾位過路客人,可是跑得口渴了,要討些茶水吃麼?」

  上官琦這次和唐璇同行,忽然間變得謹慎起來,覺著那白髮老嫗的聲音十分嬌嫩,不似一個年邁之人。回頭向唐璇望去,只見唐璇微笑不言,並無多管事情之意,似是誠心要看看自己如何應付這件事情。

  那行進中的老嫗,也突然自動停了下來。

  上官琦輕輕咳了一聲,目光轉動,迅快地打量了四週一眼。

  只見這所茅屋之中,兩邊都有著套房,垂著布簾,無法看清楚室內景物,心中暗暗忖道:「這兩側的套房之中,不知是否還藏有其他之人。」

  那白髮老姬兩道目光,凝注在上官琦的臉上瞧了一陣,緩緩轉注到唐璇的臉上。

  雙方沉默地對峙著,茅屋中一片死寂,聽不到一點聲息。

  上官琦忽然冷笑一聲,打破了沉寂,說道:「你喬裝雖然很像,可惜卻未能逃得過在下的雙目。」

  那白髮老嫗搖頭說道:「這位相公之言,實叫老身聽它不懂。」

  上官琦伸出手去,說道:「你這竹杖不錯啊!」疾快地抓了過去。

  那老嫗驚得微微一愕,竹杖被上官琦一把抓了過去,人也被帶得向前一栽,跌倒在地上。

  這變故大大地出了上官琦的意料,一時間臊得滿臉通紅,放下竹簾,用手去扶那老嫗。

  唐璇緊急叫道:「上官兄留神……」他雖然見機甚快,仍是晚了一步,話剛出口,那老嫗的雙手已疾快地翻了起來,一揮之間,扣住了上官琦雙腕脈門,借勢一躍,站了起來,冷冷對唐璇喝道:「住口,你如再大聲喝叫,我立時捏傷他的腕脈,迫使他行血反集內腑。」

  唐璇雖是不會武功,但他卻有著無比的鎮靜,淡淡一笑道:「在下深知站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但請放心。」

  那老嫗手力奇重,一把扣住了上官琦的雙腕脈穴。上官琦立時覺出半身麻木,動彈不得。但他這一段時日之中,連番和強敵動手,閱歷大增,見脈穴被人扣拿,立時不再掙動,表面上不動神色,暗裡卻提集真氣,等待時機,縱然不能掙脫被扣的雙腕脈穴,也要全力反擊強敵,拚個同歸於盡。

  只見那老嫗兩道冷峻的目光,凝注唐璇的臉上,冷笑一聲,問道:「看你那身裝柬,想來當是逍遙秀才唐璇了?」

  唐璇淡淡一笑:「正是在下,有勞下顧。」

  那老嫗冷冷說道:「江湖之上盛傳你不懂武功,全憑機智勝人。」

  唐璇道:「傳說未必可信。」

  那老嫗道:「哼!你倒是很沉得住氣。」

  唐璇笑道:「好說。在下等既已陷身重圍,縱然是出言相求,但也未必能求得性命。」

  那老嫗道:「久聞才名,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夠脫得圍困……」語音微微一頓,接道:「你們還不出來捉人,等待什麼?」

  只聽一陣步履之聲,兩側布簾啟動,跑出來四個勁裝大漢,疾向唐璇衝了過去。

  上官琦看得心頭大急,突然大喝一聲,全身真氣直衝而上,貫注右臂,猛向那老嫗小腹之上擊去。

  那老嫗只防他掙脫雙臂,卻不料他竟揮掌直攻,而且一推之力,強大無比,心頭凜然,疾快地向後退了兩步。

  上官琦心急唐璇的安危,反而把自己生死忘去,飛起一腳,踢飛身側竹杖,直向一個勁裝大漢擊去,去勢如風,猛惡無比,但聽一聲慘叫,沖行最快的一個勁裝大漢,被直射過去的竹杖擊中前胸,深入肺腑數寸,仰身倒栽下去,氣絕而死。

  另外三人見他踢飛一隻竹杖,竟有這等威勢,不禁嚇得一呆。那老嫗也為之心頭震盪,暗生驚恐。

  唐璇掃掠了三個呆呆站著的大漢一眼,從容地笑道:「你們可聽過窮家幫中文丞唐璇之名麼?」

  一個勁裝大漢答道:「大名滿江湖,無人不知。」

  那老嫗雙手加勁,上官琦登時感覺到半身麻木,動彈不得,雙腕奇疼。他本可借勢一擊,逼那老嫗鬆開一處腕穴,但為了要救唐璇,致失機會。

  唐璇目光一轉,看上官琦頭上汗珠滾滾而下,知他已無能掙脫那老嫗扣制的脈穴,立時搖動一下手中摺扇,說道:「諸位可想見見那唐璇麼?就是區區在下。」

  那老嫗暴聲喝道:「唐璇不會武功,手無縛雞之力,你們還不快些動手,等待什麼?」

  三個大漢互相一打招呼,齊齊向唐璇逼去。

  唐璇仰天大笑,道:「站住!唐璇是何等人物,對付不了你們幾個無名小卒,還有何顏和滾龍王一較長短?」

  三個勁裝大漢竟又不自禁地停了下來。

  那老嫗大聲喝道:「該死的東西,你再不出手,當心腦袋搬家……」

  唐璇不停地揮動著手中摺扇,一面淡然說道:「哪一個不怕死的,只管上來就是。」

  右面一個勁裝大漢,應聲說道:「看你文弱的身軀,難擋老子一拳……」當先大步向前衝去。

  此人生得滿臉橫肉,吐字出言,粗野異常,剛剛衝近唐璇,突然仰臉一跤,跌倒在地上。

  另外兩個勁裝大漢,已舉步向前行去,但見那大漢,一跌倒之後,竟然一齊停下了腳步。

  唐璇微微一笑,道:「怎麼?兩位不上來試試麼?」

  那老嫗雙手緊扣著上官琦的脈門要穴,兩道眼神卻盯在唐璇的身上,眼看一個屬下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不知死活,心頭陡然一凜,暗暗忖道:「此人果然是名不虛傳,厲害得很。」不再催促兩人,反而出言慰道:「唐璇詭計多端,你們小心著別上他的當。」

  唐璇哈哈大笑,道:「兩位可是害怕了麼?為什麼不上呢?」說著之間,手中摺扇突然向正西一揮。

  那站在正西方的黑衣大漢忽然打了一個噴嚏,一跤栽倒地上。

  唐璇右手一回,反向正東一扇,僅餘的一個黑衣勁裝大漢,也突然倒了下去。

  兩側暗室中跑出來四個人,一個傷在了上官琦的手下,三個人無聲無息地跌倒在地上。唐璇感受的威脅,登時消失,舉步向那老嫗行去,一面微笑道:「這室中還有多少埋伏,叫他們一齊出來吧!」

  那老奴心中雖然有些畏怯,但她在外形之上,仍然是一片冷漠之情,緩緩說道:「不用賣狂。今日你想生離此地,只怕是千難萬難之事。」

  唐璇仍然和顏悅色地笑道:「滾龍王算定了我非來不可,在下自是不願使他失望。」

  那老嫗冷冷說道:「這池塘四周之內,已然埋伏下數十位高手;在你們來路之中,又早已預佈下了三道埋伏。縱然窮家幫派來高手相援,時間也難來及。」

  唐璇停下了腳步,揮動著手中摺扇,微笑不語。

  那老嫗停了甚久,仍不見唐璇接口,又道:「不過,這次誘你們到此地來,並非是滾龍王的主意。」

  唐璇微微一怔,道:「這倒是出了在下的意料之外。」

  忽聽上官琦冷哼一聲,雙手突然一甩,竟然掙脫了那老嫗的雙手,呼的一掌,劈了過去。

  那老嫗似是未料到上官琦竟能掙脫被扣腕脈,不禁為之一呆,直待上官琦掌勢將要近身,才霍然警覺,閃身讓避開去。

  唐璇低聲喝道:「上官兄,暫請住手。」

  上官琦一收掌勢,倒躍而退,站到了唐璇的身側。

  那老嫗呆呆地望著上官琦,自言自語他說道:「你用的什麼武功,竟然能掙脫老身扣拿的雙腕脈穴?」

  上官琦冷笑一聲,欲言又止。

  唐璇停下了手中摺扇,緩緩說道:「既然滾龍王不知此事,那誘來在下的究系何人?」

  那老嫗舉手向頭上一推,滿頭白髮驟然間變成了滿頭青絲,用衣袖在臉上一抹,滿臉皺紋登時消去,恢復了本來面目。只見她眉目清秀,臉色紅潤,只不過有十七八歲的年齡。

  唐璇微微一笑,道:「姑娘的化妝之術很好,可惜聲音還未裝得維妙維肖。如若聲音能再沙啞一點,那就不致被我們看出來了。」

  那少女恢復了本來面目之後,不再有所顧忌,嬌聲說道:「你先把我們那暈倒之人救醒再說。」

  唐璇微微一笑,道:「不用啦,大約再一刻工夫之後,他們就可以自行醒來……」語音微微一頓,又道:「在下想問姑娘一件事情,不知可否見告?」

  那少女道:「什麼事?」

  唐璇道:「有一位姜姑娘,是否仍在此地?」

  那少女沉吟了一陣,道:「她身體嬌弱多病,幸得夫人垂青,帶她而去。」

  唐璇笑道:「你們那夫人也未免太大意了,如若來的不是在下?」

  那少女道:「那夫人就不會露面。」

  唐璇點頭笑道:「在下倒還未想起這一點。不知夫人的玉駕,尚待好久時光,才能到來?」

  那少女望望天色,道:「快啦,不出半個時辰。」

  唐璇回顧了上官琦一眼,道:「咱們也該借這一陣時間,好好地休息一下了。」言笑之間,緩緩走向茅屋一角,倚壁而坐,閉上雙臥調息養神。

  他表面之上,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情,其實他早已因倦不支,但又不得不勉強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輕鬆神情,一聽那少女說出尚要等待一陣,正合心意,趕忙藉機養息一下精神,準備應付愈漸危難之局。

  上官琦緩緩走了過去,站在唐璇身側。

  他忽然覺出了自己責任重大,不可兒戲,也緩緩閉上雙目.運氣調息,養精蓄銳,準備應付更大的一次惡戰。

  那少女瞧了兩人一眼,心中暗暗忖道:「這兩人好大的膽子,在這等危機四伏的環境之中,竟然仍能安之若素,鎮靜如常。」

  不知過去多少時間,突聽一陣鴛聲燕語,傳入耳際。睜眼看時,只見茅屋中站著七八個服色不同的少女,每人手中都拿著一柄銀光燦燦的長劍。

  上官琦一躍而起,擋在了唐璇身前。這次,他不敢再輕敵大意,翻腕拔出背上長劍。

  上官琦打量了那些少女一眼,也不說話,但暗中卻緩緩移動身軀,選了一個極有利的拒敵之位。

  那各色衣著的少女,也冷冷望了上官琦一眼,默不作聲。

  雙方沉默地對峙著。

  唐璇仍然閉著雙目,依壁而坐,鼻息微聞,似是睡得甚是香甜。

  上官琦忽然想起了杜天鶚來,這樣長時間沒有見到他,不知他是否安然無恙。他究非老走江湖之人,心中想到了什麼,極是難以控制,忍不住對環守在四周的少女說道:「喂!你們看到過一個施用軟鞭的大漢麼?」

  他一連喝間數聲,竟是無人理會於他。

  上官琦不禁心頭火起,怒聲喝道:「你們都是耳聾之人麼?」

  一個身著綠色、年紀較長的少女,冷峻地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你罵哪個?」

  上官琦道:「在下問話之言,你們聽到沒有?」

  那綠衣女道:「聽到了怎麼樣?」

  上官琦道:「聽到了你們為什麼不說話呢?」

  那綠衣女道:「不高興理你。」

  上官琦呆了一呆,茫然不知所答。

  這時,唐璇已被兩人的爭吵之聲驚醒了過來,低聲對上官琦道:「別管他。」他經過一陣熟睡,精神好了甚多。

  上官琦緩緩垂下手中長劍,肅然而立,不再望眼前的少女一眼。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2:54:47

第七十二章 師妹情深


  又過了一頓飯的時光,突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了進來,道:「夫人駕到。」

  滿室中的少女,登時嚴肅起來,齊齊拜伏地上,捧劍過頂。

  唐璇緩緩站了起來,附在上官琦的耳際說道:「上官兄,非到必要之時,最好是不要動武。」

  上官琦把長劍還入鞘中,道:「在下等候先生之命,再行出手就是。」

  唐璇微微一笑,道:「不敢當。」

  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全身白衣、頭垂黑色面紗的婦人,緩步走了進來。

  她的舉止高貴,一派大家氣度,步履細碎,款款而行,對那些跪拜迎接的少女,望也未望一眼,直對唐璇和上官琦走了過來。

  只見她輕啟櫻口,由舌底宛轉發出一縷清香,道:「你們兩人,哪一位是唐璇?」言語之間,一派氣使頤指之概。

  唐璇沙地一聲,打開摺扇,道:「在下便是。」

  那白衣婦人道:「久仰你的大名,在當今武林之中,只有你可和我那王夫一較智謀。」

  唐璇淡淡一笑:「承蒙夫人誇獎,在下愧不敢當。」

  那白衣婦人緩緩揭開了臉上的面紗,低聲問道:「你仔細瞧瞧我,認識麼?」

  唐璇凝目望去,只見她柳眉鳳目,瑤鼻櫻嘴,容貌姣美,極盡艷麗,但面目陌生,搜盡枯腸,不知在何處見過。當下搖頭說道:「夫人請恕在下眼拙,想不起在何處見過夫人。」

  那白衣婦人微微一笑,道:「你尚憶不起來麼?」她一笑之下,泛現出兩個甚深的酒渦。

  唐璇心中一動,隱隱間覺著似曾相識,但仔細想去,卻又感陌生異常,莫可捉摸。當下堅決他說道:「沒有。在下自信如若見過夫人之面,必可憶想得起來。」

  那白衣婦人緩緩放下面紗,道:「說得斬釘截鐵,或是當真的沒見過了。」

  她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唉!今天你竟然找到此地,當真是聰明得很。這樣看將起來,我那夫君,當真難是你們的敵手了!」

  唐璇笑道:「夫人可是有意要見在下麼?」

  那白衣婦人道:「不錯,但我卻沒有抱著甚大希望。你來了,倒出我希望之外。」

  唐璇笑道:「幸未使夫人失望,但不知有何見教?」

  那白衣婦人道:「我要問你三件事。」

  唐璇道:「好吧!在下當立答覆,先說第一件吧!」

  那白衣婦人道:「你當真要和我夫君作對麼?」

  唐璇道:「在下先問清楚,夫人可是說的滾龍王?」

  那白衣婦人道:「我就是滾龍王后。」

  唐璇道:「在下和滾龍王私人並無恩怨可言,但為了武林中正、邪消長的大勢,彼此間已形成勢難兩立之局。」

  那白衣婦人道:「可惜你已活不過多長時間了。你死了之後,又有誰能和我那王夫對抗呢?」

  唐璇吃了一驚,但他表面之上,仍然保持著鎮靜的神態說道:「夫人之言,可算是第二問麼?」

  那白衣婦人點點頭,道:「就算是吧!」

  唐璇道:「滾龍王該知我醫道如何。天地之大,窮家幫人手之眾,難道還尋不到續命靈藥麼?」

  那白衣婦人沉吟了一陣,道:「咱們談談最後一件事吧,這也是最為重要的事。」

  唐璇道:「夫人請說,在下洗耳恭聽。」

  那白衣婦人道:「我雖是滾龍王后,但卻不贊成他的作為。」

  唐璇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那白衣婦人又道:「但我生為女兒之身,無能反抗夫君的作為。」

  唐璇道:「好言勸慰,或能使他放棄征服武林之夢……」

  那白衣婦人接道:「你和滾龍王同門學藝,難道還不知道他的為人麼?唉!他剛愎自用,從不聽人的良言忠告。」

  唐璇心頭一震,暗暗忖道:「不知她怎生知道我和滾龍王同門學藝之事。這神秘的婦人,看來她對我生平之事,知道得極多。」

  只聽那白衣婦人接道:「滾龍王沒有告訴過我你們同門學藝之事。」

  唐璇道:「那麼夫人何以得知在下和滾龍王同出一師?」

  那白衣婦人長長歎息一聲,道:「這沒有什麼稀奇,正和我對你異常熟悉,你對我卻十分陌生一般。」

  一向聰明絕倫的唐璇,此刻卻如同墜人了五里雲霧之中,被這白衣婦人幾句話,問得茫然無措,不知如何答覆,低頭沉思。

  只聽那白衣婦人幽幽他說道:「你可記得明天是什麼日子麼?」

  唐璇陡然一怔,道:「是家師殉難之日。」

  那白衣婦人道:「我沒想到你會來,那只有百分之一二的機會,但你居然來了。唉!如若你不來,咱們這一生一世中,就永遠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唐璇只覺全身發熱,汗水涔涔而出,揮動摺扇煽了兩下,道:「夫人的話,實叫在下百思難解,唉……」

  那白衣婦人淡淡一笑,道:「這道理很簡明,如若我死了,咱們不是永遠見不著面了麼?」

  唐璇窮盡了智能,仍然想不起這神秘的婦人是誰,也無法想出她言中之意,一時間默然不言。

  那素衣婦人等了片刻,不聞唐璇接口,又道:「唉!無論如何,你那虛弱的身體,已無法使你和我那王夫相持下去。因此,你必須得早日找一個繼承你的衣缽之人,既可使你所學流傳於武林之中,亦可完成你未完之志。可惜江湖上的美質良材,一時間甚難求得,你必須未雨綢纓,免得事到臨頭,措手不及。」

  唐璇一生精明,身歷各事,都在他預先的算計之中,是以均能從容應對,歷險如夷。惟獨對今日之局,有些茫然無措。他已為對方先聲奪人的幾句話說得神志迷亂,一時間不知所措,心中暗暗忖道:「如任她這般的追問下去,我一直無法追上她的思路,豈不是愈落愈遠?必得反問她幾件難題,值她沉思的機會,以解她言中之意。」心中一轉,不再容那素衣婦人開口,陡然反唇問道:「那位姜姑娘的傷勢,可曾好了麼?」

  那素衣婦人笑道:「你說的可是那位身體屠弱、終日裡為病魔困擾的姜姑娘麼?」

  唐璇正在回憶昔年之事,遍搜枯腸,找尋這神秘婦人的資料,以了然她的來歷,當下隨口應道:「不錯。」

  那素衣婦人道:「她雖然體弱多病,手無縛雞之力,但她的爹爹姜士隱,卻是當今武林首屈一指的高人。」

  唐璇忽覺腦際靈光閃動,登時掃除了滿臉憂苦之容,恢復了瀟灑的神情,笑道:「夫人可是有意交給在下,讓他們父女早日見面,也好兔去彼此想念之苦?」他盡其所有的搶先說話,免得又被那素衣婦人提出困難問題困擾。

  果然,那素衣婦人沉吟了一陣,才笑道:「自然是要交給你了,但你必須得先猜出我是什麼人?」

  唐璇突然一整臉色,抱拳一揖道:「是非繞身,難得閒暇,久已未到恩師墓前奠拜了。」暗中凝神看去,果見那蒙面黑紗,微起波動,顯然那素衣婦人正有著極深的悲傷。

  唐璇暗暗點頭,但仍怕出言有錯,又接了一句,道:「滾龍王可曾常到恩師那埋骨之處奠拜麼?」

  那素衣婦人道:「開始幾年,他尚心存顧忌,每逢年節,尚到墳前奠拜一番,但近十年來他卻以工作繁忙推托,久已不到亡父墓前去致祭了……」

  唐璇身軀微一抖顫,臉色大變。

  那素衣婦人似是自知失言,揮手對身側的侍婢說道:「你們都退出去!守衛四周,不論何人,都不許接近這茅屋三丈以內。」

  幾個侍婢應了一聲,齊齊退了出去。

  那素衣婦人索性取下蒙面黑紗,幽幽他說道:「有一件事,只怕你現在仍不明白。」

  唐璇長長地歎息一聲,道:「什麼事?」

  那素衣婦人兩道目光一掠上官琦,欲言又止。

  唐璇揮動了一下摺扇,道:「夫人儘管請說。這位上官兄,乃在下的知己好友。」

  那素衣婦人道:「你現在還叫我夫人麼?」

  唐璇道:「但你目下身份,已然是滾龍王后。」

  那素衣婦人幽怨一笑,道:「滾龍王騙了我……」她深長地歎息一聲,倏然住口不言。

  唐璇輕輕地咳了一聲,道:「恩師在世,似是對在下提過一次……」倏然住口不言。

  滾龍王后道:「提過什麼?」

  唐璇道:「提過師妹。」

  滾龍王后淒涼一笑,緩緩從懷中摸出一枚玉環,道:」你可認得此物麼?」伸手遞了過去。

  唐璇伸出摺扇,接過玉環,黯然淚下他說道:「睹物思親,這是亡母遺留給小兄之物。」

  那素衣婦人道:「你可知道為什麼落在了我的手中麼?」

  唐璇道:「恩師在世之日,曾向小兄付去此物,何以落入師妹之手,小兄就不明白了。」

  那素衣婦人道:「我爹爹把玉環轉交於我,曾經告訴這玉環就是我定親信物。」

  唐璇心頭一震,道:「小兄卻是從未聽恩師談過。」

  那素衣婦人突然滾下來兩行熱淚道:「我那爹爹雖然未曾告訴過你,但他卻親口對我說過了這件事情,待你藝滿出師之日,就讓我們成親。卻不料禍起蕭牆,變生時腋,家父竟然被滾龍王毒害而死。唉!他害死我父親之後,反把罪惡都推到你的身上,又騙我委身於他。」

  唐璇低沉地歎息一聲,道:「他弒師滅倫之事,我雖早已知曉,但他欺騙師妹之事,我卻是一概不知。」

  原來唐璇雖然天縱奇才,但他為人卻是拘謹異常,從師學藝之時,心無旁騖,對師父家事,從不多問,有這樣一位嬌艷多姿的師妹,他也懵無所知。

  只聽那素衣婦人長長歎息一聲,又道:「那時,我被他巧言蒙騙,心中對你怨毒極深,日夜迫著他殺你以報父仇,都被他巧言推說你逃亡天涯,一時間不易找到。可憐我竟被他一騙十餘年,這一段時日之中,幫他籌劃大事,網羅高手,以備為亡父復仇……」

  唐璇淡淡一笑,道:「可是他告訴你,我已投身窮家幫中,借作掩護,對麼?」

  那素衣婦人道:「不錯,他說窮家幫主歐陽統武功高強,屬下眾多,實力凌駕當今諸大門派之上。你托庇窮家幫中,非一朝一夕。要能生擒於你,想殺你,必得先把窮家幫一鼓殲滅。唉!咱們雖是師兄妹,但卻從未見過。我只聽爹爹口中,談說過你的形貌,並說你相屬早夭,先天缺陷太大,甚難活過四十。」

  唐璇道:「恩師遺言不錯,小兄已經覺著壽數將盡了。」

  那素衣婦人接道:「唉,想不到以我爹爹那等才華之人,竟然也無法分辨出好壞之人!」

  唐璇道:「滾龍王才質太好了,不但是上佳的習武之才,而且文謀策略,亦不在小兄之下,何況他心機深沉,極善偽裝。他帶藝投入師門之時,武功已不在師父之下;師父雖然早已發覺他野性難馴,但因顧念師徒之情,不忍下手除他。」

  那素衣婦人接道:「想不到爹爹一片愛才之念,竟落得那等淒慘的下場!」

  她長長吁一口氣,接道:「他築建王府,廣羅羽翼,封侯拜將,形同造反。我雖然逐漸不齒他的作為,但仍然不知他就是殺父的仇人,還一心一意地助他,希望早日生擒於你,奠祭於亡父靈前。」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道:「以他的才智和文武兩途的造詣,如能行端品正,入仕途不難為一代名將賢相,走江湖何愁不能為一派宗師……」

  那素衣婦人忽然打斷了唐璇的話,接道:「此時此刻,寸陰如金,我們談些重要之享。」

  唐璇道:「重要之事?」茫然不知所措。

  滾龍王后輕輕歎息一聲,接道:「還是我說吧!我要把心中所有的話一氣說完。」

  唐璇緩緩點頭,道:「小兄洗耳恭聽。」

  滾龍王后道:「直到年前,我才對他的謊言生出了懷疑。他為人陰險謹慎,始終不露口風,直到前幾天,我才聽到他酒後失言,說出了弒師之情,自然那是我有意地灌醉了他……」

  她目光一掠唐璇,只見他臉色肅然,默不作聲,立時又接口說道:「當時我本應立下毒手,取他性命,但卻為十數年的夫妻之情所擾,我如殺害了他,勢必將落得個謀害親夫的罪名……」

  唐璇仍然是肅然地站著,靜靜地聽著,默不作聲。

  那素衣婦人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又道:「就因我那微一遲疑,竟然錯過了殺他的機會,反遭了他的毒手……」

  這次,唐璇再也沉不住氣了,哦了一聲,道:」反遭了他的毒手,你滾龍王后幽怨一笑,道:「他在我全身十二要穴上,下了毒針,已然活不過今夜子時……」

  唐璇黯然歎息一聲,道:「師妹請把傷處給小兄看看,是否還有得救?」

  滾龍王后淒苦一笑,道:「不行了,不敢多勞師兄費心了。縱然我爹爹復生,也無能救得了我。」

  她微微一頓之後,又道:「我能在臨死之前,解開我胸中的憂結,說明這悶在我心頭的事,那已經很夠了。」

  忽聽茅室門外響起了兩聲喝叫之聲,傳入耳際。

  滾龍王后道:「有人來了,只不知來的是哪路人物?」

  唐璇道:「小兄料他決非我們窮家幫中人物。」

  滾龍王后幽怨一笑,道:「唉!我倒真希望滾龍王能夠趕來。」

  唐璇先是一怔,繼而微微一笑道:「為什麼?」

  滾龍王后道:「我要他瞧瞧,這世上已經有人背叛了他!」

  只聽嬌喝之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其間還夾雜著兵刃破空之聲。

  唐璇突然想起此行目的,仰臉長長吁一口氣,道:「那位姜姑娘,你可帶來了?」

  滾龍王后道:「帶來了,但我怕那不講信義的夫君食言毀諾,突然改變了心意,故而早已把她藏起來啦。」

  唐璇道:「藏起來了?」

  滾龍王后道:「不錯,我已把她藏起來了,但我藏得很隱秘,滾龍王決然找不到她——」

  唐璇心中大為焦急,接道:「那地方很遠麼?」滾龍王后道:「不遠,就在這附近……」

  忽聽啊呀一聲慘叫,傳了進來,那聲音異常的尖銳刺耳,一聽聲音,就知是女子口音。

  唐璇道:「師妹的待婢傷了一個,證明來人的武功不弱。」

  上官琦道:「在下出去瞧瞧吧!」

  滾龍王后道:「不用了。我這侍婢之中,有兩個已受滾龍王藥力控制,常把我的事情極詳盡地報告給滾龍王。唉!她一直認為我不知道這件事情,其實我早就知道,只因他們為藥力所困,情非得已,那時我又沒有背叛過滾龍王,也就任她去鬧。但今日情形不同了,我已暗囑幾個貼身婢女,藉機把那兩個賤婢殺死!」

  唐璇道:「為什麼?」

  滾龍王后淒苦一笑,道:「我無法親手報得父母之仇,要在死亡之後擺佈他一下。我無能取他性命,也要鬧得他食不甘味,寢不安枕……」只聽兵刃交擊之聲,愈來愈是混亂,想是外面擠斗正烈。

  滾龍王后面色微變,頓住語聲,凝神而聽,忽然長長歎息道:「聽外面的搏鬥之聲,攻來的人數彷彿不少,難道又是滾龍王的部下來了麼?」

  唐璇微微一笑,道:「想來必是如此。」

  滾龍王后面呈憂色,輕歎道:「我已盡力掩飾行藏,哪知還是逃不過他的耳目。」

  唐璇道:「師妹雖也是人中之龍鳳,聰慧絕頂,但無論武功、心計,卻都比滾龍王略遜一籌。」他微微一笑,接道:「其實師妹你一到這裡,我便知道滾龍王必然跟蹤而來的。」

  滾龍王后呆了一呆,只聽外面有人厲叱道:「螳臂當車,你們這些小丫頭們,難道當真都不要命了麼?」語聲中氣充足,顯見此人武功不弱。

  接著,又是一聲女子的尖銳呼聲;聞之令人毛骨驚然!

  唐璇歎道:「又是一條無辜的性命,傷在滾龍王手下了!師妹你不擔心麼?」

  滾龍王后淒然一笑,道:「生命已只剩下有限的時間。一個人到了我這種時候,世上已沒有任何事能讓他擔心的了。」

  唐璇跟著道:「但師妹的那六個侍婢……」

  滾龍王后黯然接口道:「我那六個侍婢,都已跟隨我多年。我們身份雖不同,但情感已無異生死與共的姐妹。我若死了,她們也絕不會活下去的……」

  突然外面響起兩聲男子的嘶聲慘呼,一人厲聲道:「好丫頭,你真的拚命!」

  一個女子口音銳聲道:「我們戰到最後一人,那最後一人縱然只剩下一條手臂,也要和你們拼到底的。只要我們還有最後一口氣,你們這批奴才爪牙,便休想闖入這界限一步……」

  喝聲斷斷續續地傳來,令人聞之諄然。

  唐璇長歎道:「好一群忠心耿耿的義烈女子,當真是巾幗英雄不讓鬚眉……」

  滾龍王后悵然道:「情勢已如此緊急,我生死已置之度外.但卻有些……有些……」突然舉手一抹眼睛,倏然住口不語。

  唐璇道:「有些什麼?」

  滾龍王后緩緩垂下了頭,道:「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危。」

  唐璇仰首一笑,道:「生死等閒事耳,有什麼可擔心的!何況……」他一整面容,沉聲道:「那些人縱然能闖入這茅屋,也未必能將我殺死!」

  滾龍王后幽幽道:「我知道,你雖然沒有縛雞的力量,卻有伏獅的勇氣。我從未想到像你這樣文弱的人,竟會有如此堅強的英雄鐵膽。」

  唐璇道:「師妹過獎小兄了。」

  滾龍王后歎道:「但是……」

  唐璇道:「但是什麼?」

  滾龍王后歎道:「這茅屋本是我布下的陷餅。我雖然不能斷定你是否前來,但你的確是我存心誘來的。你若有個三長二短,叫我有何面目在地下去見我死去的爹爹?」

  唐璇道:「縱是如此,也是我自投羅網,怎怨得了師妹?」

  滾龍王后歎道:「你若是智慧稍為差些,或是膽量稍為小些,就不會尋來此地,也不會有現在這樣的事了……」言中含意,也不知是惋惜抑或是讚佩。

  他兩人在四面喊殺聲中從容而談,上官琦也始終坐在旁邊從容而聽,直似根本未將這險惡的情勢放在心上!

  聽到這裡,他忽然插口道:「有一件事在下總是難以相信……」

  唐璇道:「什麼事?」

  上官琦道:「先生難道真的是以先天神數算出這地方來的麼?」

  唐璇展顏一笑道:「那是我在別人面前故用的權術而已。先天神數,或能推算人之凶吉,豈會真的有如此神妙!」

  滾龍王后歎道:「你既然精於先天神數,便該知道趨吉避凶,也就不該到這裡來了!」

  唐璇笑道:「我生平未將自身安危放在心上,更從未推算過自己的凶吉。」

  滾龍王后道:「長於謀人,拙於謀己。你一生為人作嫁,到此時也該為自己想想,怎麼樣才能脫圍而出?」

  唐璇還未答話,上官琦已朗聲道:「外面縱有千軍萬馬,在下也要將唐先生安全護送出去。」

  滾龍王后憂愁的面容上,緩緩泛起一絲笑容,道:「好一個英雄少年!我師兄有諸葛先生智慧,你也有趙子龍的膽量,我臨死之前,能見到你們兩個男子,也算不虛此生了!」

  上官琦齦然一笑,道:「夫人太……」

  話聲未了,突聽一聲厲嘯劃空而來,竟已到了茅屋門口!

  上官琦霍然轉身,衝到門口,只見一個滿身浴血勁裝疾服的大漢,已衝到茅屋門口。上官琦厲喝道:「回去!」正待劈空擊出一掌,哪知道這大漢尚未到門口,便已橫面跌倒在地,一柄長劍,斜斜深插在他背脊之上,經此一震,那鮮紅的劍穗猶在隨風飄蕩!

  回首望去,滾龍王后己離座而起,唐璇神色卻仍絲毫未變,身子也未動彈一下。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人的膽子,難道當真是鐵鑄的嗎?」

  只見滾龍王后己緩步走到窗前,目光轉處,面色又是一變,苦歎道:「不過片刻,他們就衝進來了。」

  原來她遠望戰局,卻駭然發現她手下的侍婢已只剩下三個人了。

  她三人往來飛奔,迎敵著對方七八個勁裝大漢,實已疲於奔命。力漸不支。

  只見已倒在地上的一個粉衣侍女,突地翻身躍起,隨手拾起一柄刀縱身撲了上去。她不但滿身鮮血,頭髮蓬亂,左臂也似已不能動彈,只憑著一股旺盛的鬥志,奮不顧身的勇氣,揮刀砍向一條黑衣大漢!

  那大漢似乎未曾想到她身負重傷,還能拚命,竟被她嚇得一呆,忘了躲避!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2:56:15

第七十三章 王后之死


  只見刀光一閃,血光迸現,那黑衣大漢慘降。聲,撲跌在地!

  那粉衣待女一刀砍在他肩頭之上,身子搖了兩搖,實已全身脫力,刀鋒嵌在肩骨中,竟然再也無力拔將出來。

  旁邊一條大漢厲聲道:「好狠的丫頭!」縱身躍起一足,踢在她胸腰之間。只見她輕呼一聲,纖秀的身軀,橫飛八尺,落在地上,猶自掙扎著要爬起拚命,但卻永遠也爬不起來了!

  滾龍王后木然站在窗前,目中已流下淚來。

  上官琦突地轉首道:「夫人可是還有許多話要對唐先生說麼?」

  滾龍王后無言地點了點頭。

  上官琦道:「待在下出外擋他們一陣,好教夫人安靜他說話。」

  滾龍王后輕歎道:「你身負保護唐先生的重任,還是不要輕易涉險的好。」

  上官琦朗聲道:「夫人只管放心,待在下殺卻幾條惡漢,讓夫人的侍婢們不致太過眾寡懸殊,便立刻回來。」語聲中已飛身而出,有如凌波海燕,凌空抄起了死在門口大漢背上的長劍,身形藉勢翻了三個觔斗,撲向那慘烈的戰局!

  滾龍王后道:「好武功,好膽量……」緩緩轉回身道:「想不到你竟得這樣一條臂膀……」

  唐璇道:「他是人中之龍,……唉,只恨窮家幫無福能有這樣的人才而已。」

  滾龍王后呆了一呆,道:「他不是窮家幫中之人,卻肯為你如此賣力……唉,這可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只聽外面已接連響起幾聲男子的慘叫,叫聲未已,上官琦已飛身而入,朗笑道:「那邊也只剩三個人了,夫人只管放心說話……」

  他掌中長劍上,鮮血斑斑,但身上卻未沾上半點血污,想是他劍鋒之快,急如閃電。

  滾龍王后怔了半晌,輕歎道:「我話還未說,你已傷了他們四五個人麼?」

  上官琦笑道:「在下不敢居功,有兩個是夫人的……」

  語聲未了,忽聽外面馬蹄奔騰,又有數條大漢躍馬而來,上官琦笑容頓斂,道:「事態緊急,有什麼重要之言,夫人還是快說的好!」

  話聲未了,上官琦又已飛身出窗。他身形展處,劍身的鮮血一連串滴落在窗糯上。

  滾龍王后面色凝重,道:「滾龍王一心想將姜士隱收為己用,是以早就籌劃要綁架姜士隱的女兒作為要脅,好叫姜士隱俯首聽命於他。」她已知事態緊急,是以語鋒立刻轉入主題。

  唐璇目光閃閃,凝神靜聽,絕不插口打擾。

  只聽滾龍王后又道:「我知道他的陰謀後,便設法先奪了姜士隱的女兒,一面固是要他好計無法得逞,一面也是要以此要脅於他,叫他時時刻刻懸心在這件事上,放不下心來!」

  她輕歎一聲,道:「此刻我已將姜姑娘藏在一個十分安全之處,他再也找不到的。我現在將這地方告訴你,你若真的落在他手中,便也可以此要脅於他,叫他不敢傷你的性命!」

  唐璇搖頭笑道:「他寧可永遠尋不著姜姑娘,也不會放過我的。」

  滾龍王后果了一呆,歎道:「無論如何,你都該將那地方記住的。」

  唐璇道:「自當如此。」

  滾龍王后望了望窗外,道:「這地方除我之外,再無別人知道確實的地點,只因我實在不信有任何人能在滾龍王面前守得住口。」

  她微微一頓,輕聲接道:「那地方是在……」

  唐璇突地接口道:「且慢,請師妹先將上官琦喚回來之後再說。」

  滾龍王后說道:「為什麼?」

  唐璇正色道:「今日我萬一有了不幸,也好叫上官琦能尋著她,否則這秘密豈非要永遠湮沒?」

  滾龍王后道:「你行事的周密謹慎,真不是普通人能比得上的。」回轉身去,高聲喚道:「上官琦,你回來一趟!」

  語聲方了,窗外風聲一響,上官琦已飛身而人,他身上己濺了幾滴鮮血,額上也微現汗珠,問道:「什麼事?」舉手一抹,頭上的汗珠、劍上的鮮血,一齊滴落到地下。

  滾龍王后道:「你聽著,由此往西直走,有一片棗林,棗林中住著一個果農。你到了那裡,要先問他:『你林中棗子有多少顆?』他若是回答:『和你的頭髮一樣數目。』你便要他帶著你走。」

  上官琦忍不住間道:「是不是走到姜姑娘藏身之處?」

  滾龍王后搖了搖頭,接道:「他會帶你去找一個樵夫,那樵夫是個駝背的老人。你見到他後,立刻就要將果農送回去,然後再由那樵夫帶你去一個茶亭。記住,那茶亭前有道小河,河中產魚,每日都有許多漁舟來去。你等到那樵夫走後,便要站到河邊高呼買魚,那時必然會有許多漁舟蕩過來,你必定要找一個獨眼的漁夫,問他:『七條魚是什麼價錢?』他若回答:『八條魚三兩銀子。』你便跳上船去。」

  上官琦聽得有著如此麻煩,不禁一皺眉頭。

  滾龍王后目光一掠窗外的戰局,接道:「滾龍王心機陰沉,已得我爹爹甚多真傳,雖然勝不過我的唐師兄,但武林中能和他智機抗衡之人,已是絕無僅有的了。如不作此等安排,如何能瞞過他的耳目?」

  上官琦突然大喝一聲,縱身躍出窗外。

  唐璇和滾龍王后齊齊抬頭向窗外看去,只見他長劍揮轉,寒芒旋飛,連傷了三個黑衣勁裝的大漢。

  僅餘的三個女婢原已呈不支之狀,目睹上官琦揮劍傷敵的豪勇,突然精神大振,劍勢一變,又把將要潰敗的戰局穩了下來。

  滾龍王后讚道:「此人騾悍善戰,武勇絕世。那些黑衣人,都是滾龍王黑衣衛隊中的高手,他竟能在三合之內,連傷了三人。」

  只見上官琦回身一躍,飛回室中,長劍上鮮血猶自滴個不停。

  唐璇憑窗遙望,肅然他說道:「師妹快說下去,滾龍王已開始在茅屋四周布下了奇門陣勢……」

  滾龍王后道:「看來他倒還未有立刻殺你之心。」

  唐璇淡然一笑,道:「這方法比立刻殺死咱們狠毒何止十倍!」

  上官琦雖然聽得不解,但卻不便追問。

  滾龍王后慘然一笑,道:「晤!他要使我們清白玷污,我爹爹英名受損。這人的歹毒,當真是世無其匹了……」語音微微一頓,又道:「那獨眼漁夫帶你們到一處漁人聚居的小村落中,那裡有一位自發蒼蒼的老嫗。你問她一隻漁網好多孔,她如答覆你:『三千三百三十三個。』你就告訴她,我們領王后之命而來,她如反間你王后貴庚,你必須立刻伸出三個指頭,一正一反連翻兩次,再仔細看她反應。她如從懷中取出半截玉簪,你就收下藏好,急奔正東,大約有四五里吧,那裡有一片肥大的草原,草原上牧童甚多,你必要大喊三聲:『買羊啊!買羊啊!』如若有人過來問你,一隻羊兒多少錢,你答他三千三百三十三,他自會帶你去一處隱秘所在,憑那半截玉管,就可以見簪姜姑娘了。」

  唐璇低聲對上官琦道:「你可聽清楚了?」

  上官琦道:「聽清楚了。」

  唐璇道:「我如遭不測,你必須救回姜姑娘,把她送回窮家幫中,交給我們幫主。」

  上官琦道:「先生何出此言?上官琦能活一刻,先生可保一刻無事。縱使滾龍王親身臨敵,上官琦也將奮力和他一戰。如若要死,我也將死在先生之前!」

  唐璇目光轉動,打量了一陣,道:「滾龍王想把我們困於此地了。」

  滾龍王后幽幽歎道:「都是我害了師兄……」

  唐璇笑道:「小兄自願而來,與師妹何干?」

  這時,那向茅屋中衝擊的黑衣人,突然自動退了下去,遺下了十幾具零亂的屍體和滿地狼藉鮮血,情景慘不忍睹。

  滾龍王后突然一整臉色,舉掌互擊三聲,兩側暗室之中,魚貫地奔出來八個彪形大漢,一個個疾服勁裝,身佩兵刃,欠身對滾龍王后一禮,垂手站在一側。

  唐璇目光一掠八個勁裝大漢,道:「這些人可都是師妹的心腹麼?」

  滾龍王后正容答道:「這些人都是被滾龍王處死之囚,被我救了下來,而且暗給了他們解毒藥物服用,解去了身上之毒。在我的想像之中,他們應該算是我的心腹了。」

  八個勁裝大漢齊齊躬身說道:「王后但有所命,我等萬死不辭。」

  滾龍王后目光凝注著唐璇,嚴肅他說道:「師兄該走了。趁滾龍王陣角未穩,你們或可衝出圍困。」

  唐璇沉吟了一陣,道:「師妹要留在這裡麼?」

  滾龍王后道:「別說我已被滾龍王在十二處要穴上各下毒針,生機早絕,縱使是能夠逃得性命,也不能和你們同走。」

  唐璇道:「師妹說的是。他要把咱們困在此地之後,再設法把此訊傳告天下,讓天下武林同道都誤認咱們師兄妹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以玷污師妹的清白。」

  滾龍王后道:「因此,我要奉勸師兄早些離開此地,別讓他惡計得逞。」

  唐璇突然咬牙說道:「我雖然知他惡毒事跡,但心中終難放得下師兄弟一番情意,不忍真的下毒手,但觀其今日所為,分明已毫無人性,吾不殺此獠,何以對恩師亡靈?」

  滾龍王后幽怨一笑,道:「我只能數說他惡行事跡,卻不能惡言批評於他……」

  語聲一頓,又道:「師兄得快些走了,我已是必死無救之人,此刻時光,縱然是滾龍王重生救我之心,只怕也難如願的了。」

  唐璇揮扇歎道:「小兄就此別過。」轉身向外行去。

  上官琦搶先一步,仗劍開路。

  滾龍王后道:「師兄且慢。」

  唐璇道:「師妹還有什麼吩咐麼?」

  滾龍王后道:「我已為師兄備下了八員護送之人……」目光一轉,望著八個大漢說道:「你們遇上險難之戰,儘管施下毒手。」

  八個大漢齊齊應道:「我等蒙王后相救,恩同再造,敢不捨死以報!」

  滾龍王后道:「你們如幸能脫圍,隨我的唐兄投效入窮家幫門下。」

  八個大漢面面相覷,呆了半晌,其中一人垂首道:「王后此刻就要命我等走麼?」

  滾龍王后黯然點了點頭,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你們此刻就走吧!」

  那大漢面上突地露出了淒槍的神色,沉聲道:「我等今日一去,只怕此後再也不能見到王后之面了。我等身受王后再造之恩,請王后受我等最後一拜……」說到最後一句,他語聲顫抖,撲身拜倒下去。

  另七條大漢齊聲道:「請王后受我等最後一拜。」語聲中他七人也拜倒一地,久久都未抬起頭來。

  滾龍王后木然望了他們良久,幽幽歎息道:「我救你們重生,卻又要你們為我效死。唉!但望你們都能衝出此地,我在九泉之下也好安心些。」

  八條大漢齊齊抬起頭來,有的人目中含淚光,有的人已是滿面淚珠縱橫,當先一人大聲道:「我等早已準備為王后拋頭顱,灑熱血,今日縱有逃生之機,也要將性命留在這裡,和滾龍王擠了!」

  滾龍王后緩緩說道:「不到生死關頭,怎知你們的忠義……」目光緩緩轉向唐璇,道:「師兄多自珍……重……了。」突地回過頭來,急步奔入了在左面的暗室,只見她雙肩顫動,顯見心中是何等悲憤,但直到她身影消失,卻未再回頭看上一眼。

  窗外隱隱傳入了那三個侍婢的悲泣之聲,在四下沉沉的殺機中,抹上了一種悲哀的顏色。天色漸黯,大地顯得無比的淒清寒冷。

  八條大漢猶自伏在地上,又垂下了頭去,只因這些義烈的漢子寧可拋頭濺血,卻都不願被別人看到自己的眼淚。

  上官琦立在門口,無言地在腳底拭擦著劍上的鮮血,長劍雙鋒,刃口已捲,寒風振起了他滿染鮮血的衣袂。

  唐璇目光在他們身上緩緩移動了一圈,突地長長歎息一聲,緩緩說道:「各位可願意在這裡多等片刻,待在下為師妹送別?」

  人人俱都知道,此刻時機已如此緊迫,越早離開此地越好,但人人都願意在此守候,一齊黯然頷首。

  唐璇凝重的面容上泛起了一絲淒慘的笑容,雙手整了整衣冠,大步向左面的暗室走了過去。

  只見這暗室之中,四周都掛著及地的白績,室中赫然竟停放著一具棺木,棺蓋半啟。棺木四周,也堆放著許多被白緩掩蓋之物,一時之間,也看不出是什麼。

  滾龍王后己披上了一件白績長袍,正面壁而跪,似乎在喃喃祝禱。

  她發捨己亂,漆黑的長髮水一般披落在雪白的長袍上。此地無風,但她的長髮卻有如波浪般不住地起伏,更說明了她心中的悲痛與激動。

  唐璇一人此室,只覺四下的幽清淒冷之意,彷彿刀一般刺在他心裡。

  良久,良久,滾龍王后方自緩緩回過頭來,她雖已抹去眼淚,卻抹不去她面上的悲哀,淒然一笑,道:「師兄怎地還沒有走?」

  唐璇黯然道:「匆匆一面,師妹便要去了,小兄若不親自相送,於心難安。」

  滾龍王后道:「時機如此緊迫,多留一刻,便增加一分危險,師兄難道不知道?」

  唐璇面色沉重,默然不語。

  滾龍王后長長歎息了一聲,道:「師兄既然執意如此,我也無法相強,但……唉!縱然如此,師兄也再留不住一個時辰了……」

  唐璇身子一震,道:「師妹只剩下一個時辰的壽命了麼?」

  滾龍王后淒然一笑,道:「對我說來,一個時辰已嫌太長了……」她似乎已對生命無所留戀,蒼白的面容,顯得出奇的平靜,只有那一雙漆黑的眸子裡還殘存著一些生命的光輝,使得她那蒼白而絕望的面容平添了許多神秘。

  唐璇黯然走前幾步,輕輕撫摸著那白絞掩蓋之物,觸手之下,他已知白絞中儘是乾燥的柴木。只見他那充滿智慧的目光中突地泛起了痛苦的神色,緩緩抬起頭來,道:「師妹……你……你難道要舉火自焚麼?」

  滾龍王后垂下目光,道:「我生前不能保持清白,死時卻要死得乾乾淨淨……」她伸手輕摸著白絞,語聲漸漸激動,接道:「我要讓烈火將我燒成飛灰,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再觸及我的身子。」

  唐璇顫聲道:「但……但……」他平日指揮千百武林豪士,決定武林大事於談笑之間,未曾變過顏色,但此刻語聲卻不禁顫抖起來。

  滾龍王后道:「我寧可身化飛灰,萬劫不復,也不能讓滾龍王再觸我一指。」她仰面向天,淒然道:「自從滾龍王酒後吐出了真言,那數十年累積的屈辱,就像鞭子一樣,時時刻刻在鞭打著我的心。他平日的一言一笑,一舉一動,都在我心裡烙下痛苦的傷痕!」她越說越是激動,說到這裡,身子突地起了一陣劇烈的痙攣,面上也突然呈現出無比的痛苦。

  唐璇失聲道:「師妹,你怎麼樣了?」

  滾龍王后激動的神色逐漸平復,唇邊卻泛出了悲哀而痛苦的微笑,緩緩道:「蒼天知道我的痛苦,已在呼喚我快些去了。」語聲中她已走入了那半啟的棺木中,徐徐閻上了眼簾,淒然笑道:「多謝師兄相送,我……」語聲突地一陣硬咽.再也說不下去。

  唐璇垂首而立,黯然道:「小兄只恨回天乏力,竟眼看師妹你……你……唉!小兄實在無顏面對死去的師傅。」雙目之中,不禁泛起淚光。

  滾龍王后強忍著悲哀痛苦,含笑道:「我此刻將永離痛苦,師兄本該高興才是……」突地揮了揮手,道:「師兄你去吧!我……已……要……睡……了!」再次闔起眼簾,緩緩臥倒在棺木中。

  唐璇木立半晌,突地大喝道:「小兄去了!」霍地轉身,急奔而出。

  暗室外靜寂如死,八條大漢,面對著暗室的門戶肅然垂手而立。

  上官琦仍然立在門側,掌中的長劍,已被他擦得露出青光。

  唐璇一出暗室,十八道悲哀而帶著詢問的目光,立刻都沉重地投落到他身上。

  他腳步不敢停留,只是默然點了點頭,大步走出茅屋。

  上官琦雙臂一振,大喝道:「弟兄們,殺吧……」當先仗劍而出。八條大漢看他緊咬牙關,急隨在他身後,人人面上,都滿佈著仇恨與殺機!

  那三個侍婢不但滿身鮮血,神色似乎也變得有些呆滯,彷彿已是精疲力竭了。

  放眼望去,黑衣大汲們雖然都已隱匿,但西面的雜樹林中卻不時閃起刀光:正面的荒原上,風吹草動,也滿藏危機;只存東面的池塘,綠波筋漣,散而又聚,似乎沒有什麼埋伏。

  上官琦掠到那三個侍婢身前,沉聲道:「姑娘請隨在下一齊衝出去!」

  三個侍婢一齊轉目望著他,道:「王后己去了麼?」她三人俱是一般心意,同時開隊同時閉口,問出了同樣的一句話來。

  上官琦長歎一聲,黯然點了點頭。

  三個侍婢對望一眼,面色既不悲痛,也不激動,木然沒有任何表情。

  其中一個綠衣婢女嘴角反而露出一絲淒清的笑容,道:「王后既去,我們的責任也沒有了!」

  話聲未了,突地回手一劍,抹在自己頸上。上官琦驚呼一聲,卻搶救不及,只見鮮血飛濺,忠心的婢女便已香消玉殞。

  另兩個侍婢齊聲道:「姐姐慢走、我也來了!」兩人同時橫劍抹頸,血濺五步,立時屍橫倒地。

  這變故是如此突然,不但唐璇與那八個大漢為之大驚變色,就連身手快如閃電的上官琦,亦是出手不及,驚得呆在當地!良久良久,他方自長歎一聲,道:「好義烈的女子!只是你們也未免太傻了些。既是要死,為何不擠卻他們幾條性命!」

  突地「轟」地一聲巨響,一股烈焰,自茅屋中沖天而起……

  火勢猛烈驚人,瞬眼之間,便將茅屋完全吞沒,顯見滾龍王后用了琉磺火藥之屬來引發火勢。

  那一代紅顏,便在這烈焰之中,結束了她一生短暫而充滿了淒涼的生命。

  火光熊熊,觸目所及之處,俱是鮮血淋漓、殘缺可怖的屍身。

  唐璇緩緩垂下頭去,黯然道:「師妹,望你在天之靈,能得安息,小兄我……我……」只覺心頭一陣酸楚,欲哭無淚。

  上官琦突地振臂大呼道:「弟兄們,隨我殺出去,為滾龍王后復仇。」長劍一揮,勢如白虹,他身形已當先衝出。

  八條大漢齊聲厲呼道:「殺出去,殺出去……」

  驚天動地的呼聲中,滿是憤怒與殺氣,直震得大地都似乎變了顏色。

  他八人蜂擁著唐璇,隨在上官琦身後,殺向正面的草原。八人手中俱已自腰間撤下一根百煉精鋼所鑄的緬刀,刀光如雪,觸目驚心。

  滿身鮮血的上官琦,揮劍前行,口中大喝道:「滾龍王的手下,有膽的便滾出來,與我決一死戰!」

  呼聲未了,看似無人的草原上,突地響起了一陣狂笑道:「送死的來了!」

  狂笑聲中,長草中突地躍出了三十六條大漢,手抱長劍,卓然而立。

  這三十六人所站的方位,看似零亂,其實卻井然有序。每人相隔俱不及三尺,展刀可及,首尾相應。唐璇掃目一望,沉聲道:「上官兄小心了,滾龍王擺下的這奇門陣式,當真厲害已極……」

  上官琦厲聲道:「待我先去試他一試……」肩頭一聳,帶起一道匹練般的劍光,衝了過去。

  唐璇停住腳步,沉聲道:「各位稍候,待在下先看一看這陣式的變化所在,能破它的樞機,各位再殺上前去破陣。」

  八條大漢齊地止步,目光卻早已追隨著上官琦去了。

  只見上官琦劍帶寒芒,化作了一陣滾雪,已分不清哪裡是人,哪裡是劍,人劍合一,匹練般衝入了那奇門刀陣。

  當先兩個長刀大漢,厲叱一聲,雙刀交剪而來,急劃上官琦的胸腹。

  只聽「噹」的一聲清鳴,上官琦掌中長劍,已震飛了雙刀,腳步不停,衝向第三個長刀大漢,一招「白虹掣電」,電劃大漢腕脈。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2:58:13

第七十四章 莫測高深


  那大漢避而不攻,閃身避過,第四柄長刀,卻已由左方斜劈向上官琦脅下。

  上官琦長劍迴旋,劍柄輕點第四條大汲肝間「曲池」大穴,劍尖劃向第五條大漢胸膛,身子卻向第六條大漢衝了過去,飛起一足,回踢第三條大漢後股,動作之快,急如閃電。

  他一招四式,連攻四人,宛如四個高手同時出招,但聞一聲驚呼,一聲輕叱,以及噹的一響,已有一柄長刀被他震落地上。

  上官琦目不旁顧,勢如猛虎,長劍舞起一團璇光,震脫無數柄長刀,一路向前衝了過去。

  滾龍王這幫手下,俱是千中選一的壯漢,在江湖中經過的風浪本已極多,但卻從未見過如此剽悍的少年。

  他銳利的目光,染血的長衫,驚人的氣勢……剎那之間便使得那奇門陣勢為之亂了起來。

  唐璇面色凝重,留意觀察著這奇門陣式的變化與動亂,身子猶如石像般木立不動。這陣式的破綻與變亂,確無一絲一毫能逃過他眼中。

  八條大漢眼望那縱橫的劍氣,飛躍的人影,人人俱感膽戰心寒,聳然色變。八個人並立在地上,連呼吸聲都幾乎難以聽見。

  只聽得那一陣兵刃相擊聲,叱吒驚叫聲,更雜在嘶嘶的劍風之中,震得四下的野花雜草俱都垂下頭去,圈中更充滿肅殺之意。

  突然他一聲長嘯,直衝雲霄。

  上官琦的身形在嘯聲中沖天而起,凌空一個倒翻,蒼鷹般飄掠而過。

  他身形落到地上,猶在氣喘不止;渾身上下,汗如雨落;染血的衣衫,已全被汗水浸濕,緊緊貼在身上;前胸後背,手肘膝蓋處,竟已被劃破了無數條裂縫;汗血交流之下,也不知有沒有傷及皮骨。

  那排列成奇門陣的大漢,更是面如死灰,眼睜睜地望著上官琦,目光中又是驚怒,又是惶恐,卻又不禁有些佩服。這少年單人獨劍,來去自如,竟彷彿將這三十六柄長刀布下的鐵陣視如無人之境。

  上官琦隨手一揮汗珠,搖頭道:「好厲害的陣式,我竟被砍了十三刀之多。」

  唐璇身子微微一震,變色道:「你受了傷麼?」

  上官琦長歎道:「雖未受傷,但那十三刀,刀刀俱是貼身而過,我身上幾乎已能感覺出刀鋒的寒意,只要我變招稍遲半分,只怕便出不來了。」

  八條大漢心關一寒,面面相覷。

  上官琦望著他們的面色,生恐挫了他們銳氣,突然仰頭長笑道:「這陣式雖然厲害,但豈能奈我何?何況……就憑我幾人這份豪氣,也足夠將他們嚇倒了。」

  唐璇微微一笑,忖道:「想不到這熱血的少年,也知道激勵士氣。」口中道:「既是如此,你我便衝過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一人衝過去是如此困難,要是帶著這麼多人,唉……」暗歎一聲,不再去想,口中大喝道:「衝過去!」

  唐璇道:「上官琦居前,八位請隨在我身側,聽命行事。」他其實已自尋出陣式的破綻,是以成竹在胸。

  上官琦低聲說道:「陣中變化詭奇,先生豈可涉險?在下之意,先由我帶四人破去陣勢,先生再過不遲。」

  唐璇微微一笑,道:「不妨事……」目光一掃環伺身側的大漢,接道:「入陣之後,諸位請聽在下之命行事,不得擅自行動,以免有誤。」

  八個大漢齊聲應道:「我等遵命。」

  唐璇一揮手中摺扇,道:「咱們走吧!」舉步向前行去。

  上官琦搶前一步,走在唐璇面前。

  八個勁裝大漢,卻分佈在唐璇四周,護擁著唐璇而行。

  上官琦的勇猛善戰,已在強敵心中留下了極深的印象;看他仗劍衝上,立時發動了陣勢變化。

  唐璇低聲說道:「上官兄攻東方取木位,快!」

  上官琦目光一轉,只見偏東處,並站著三個大漢,心中雖然奇怪,但他已對唐璇十分信服,大喝一聲,揮劍直向正東方位之上衝去。

  說也奇怪,上官琦人劍衝到時,對方陣勢變化,剛好輪轉了半周,正東方位上,空出了一個空隙。

  唐璇左手一揮,指領左側兩個隨行大漢,道:「快衝上去!」

  兩個大漢應聲而上,兩把單刀,卷雲飛雪,並飛而去。

  敵陣變化,剛好又在兩個急衝的方位土,留下了個空隙,兩人毫無阻攔地衝入了陣中。

  唐璇高聲叫道:「上官兄,由乙木攻取癸水。」

  上官琦大喝一聲,一招「龍行一式」,連人帶劍移向正北衝去。

  對方陣勢,連失兩位,變化已失去了靈活。上官琦人劍衝到,剛好又是對方陣位移動之時,人影交錯中,兵刃橫飛,一陣金鐵交鳴聲中,立時有一人濺血在上官琦的劍下。

  原來他們陣位變化受阻,首尾已難相顧;側翼的掩護,也同時失去了,擋不住上官琦凌厲的劍勢,被他劍傷一人。

  唐璇右手摺扇斜指,說道:「衝上去!」守在唐璇右側的兩個大漢,齊齊怒吼,急湧而上。

  這時,上官琦長劍翻飛,左蕩右掃,迫退敵人,奪得癸水方位。

  敵陣已然成了混亂之勢,但尚可勉強保持著奇陣的形式,是以唐璇右側兩個大漢衝上之時,立時由四個大漢橫裡湧到,兵刃齊舉,攔住了兩人。

  唐璇早已有破陣之法,當下高聲叫道:「上官兄快搶中央之位。」

  上官琦應聲出劍,回攻正中方位,劍光閃處,慘叫隨起,又兩人傷在劍下。

  唐璇雙手齊揮,左右兩側的隨行大漢,突然齊齊攻了上去。

  這班人個個受過滾龍王后救命療毒之恩,眼看她自行火焚而死,心中一股忿怒之氣,盡都發洩在兵刃之上,齊齊揮刀猛攻,勇不可擋。

  唐璇默察出那奇陣方位變化,指命上官琦連續衝破那陣勢變化的樞紐。陣式變化受阻,陣中之人反而受了牽制,攻拒之間,大不靈活,被八人擇動兵刃一陣搶攻,立時把陣勢衝亂。

  激鬥之間,忽聽一人高聲喝道:「全陣變化受阻,不用墨守成規,快些分開拒敵!」

  那排成陣勢的大漢,立時應聲分佈開去,分向幾人迎去。

  這些人分開拒敵之後,威勢反而大增,一時間兵刃交錯,刀光如雪,打得激烈絕倫。

  隨行相護唐璇八個大漢,散佈在唐璇四周,分拒四面八方強敵。

  上官琦突然縱聲長嘯,長劍一抖,灑出了一片劍花,迫開四周的敵人,厲聲喝道:「擋我者死!」長劍一變,寒光電轉,疾如鳳輪,立時又有兩人應聲慘叫,傷在上官琦的劍下。

  唐璇神色鎮靜,輕輕地揮搖著摺扇,看著身外激烈的惡戰,目光卻投注遙遠的四周。

  上官琦劍勢連變,又連著刺傷兩人。他的劍招奇奧辛辣,極是難以防備,出手一劍,縱然不能傷人,也把對方迫得手忙腳亂。

  唐璇緩緩把目光移到天際一朵飄浮的白雲上,自言自語他說道:「我要珍惜這短暫的生命,替她復仇……」

  只聽上官琦大聲喝呼,劍勢矯若游龍,寒光飛旋,片刻間又傷三人。

  他的勇猛氣勢,已然使強敵膽寒,不自禁地紛紛向後退去。

  滾龍王預排的一座奇門陣,在唐璇指示機宜、上官琦凌厲的劍勢之下,頃刻間全陣潰散,瓦解冰消。

  那八個隨行護擁唐璇的大漢,眼看上官琦力破敵陣的勇猛,個個心生敬服,流現出佩服之色。

  忽然間,長嘯劃空,遙遙傳來。

  八個大漢臉色同時為之大變,凝目遠望。

  唐璇淡淡一笑,回顧了身側八個大漢一眼,道:「滾龍王親身駕到麼?」

  八個勁裝大漢齊聲肅然應道:「先生推斷不錯,正是滾龍王親身趕到。」

  上官琦忽然彈劍長笑,大聲說道:「來得好,來得好,在下也可一償心願了。」

  唐璇雙眉微聳,低聲叫道:「上官兄……」

  上官琦收住了大笑之聲,回首說道:「先生有何見教?」

  唐璇臉色肅然他說道:「上官兄何以彈劍長笑?」

  上官琦道:「在下要和滾龍王決一死戰。」

  唐璇微微一笑,道:「上官兄逞一時豪勇之氣,豈能有補大局?須知今日之局,險阻重重,九死一生。你如強逞一時豪壯,勢必將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上官琦微微一呆,不知如何答覆。

  唐璇輕輕揮搖了一下摺扇,接道:」咱們眼下之人能否脫出險困,上官兄實乃大局關鍵。因此,在下必得提醒於你,不可逞一時的豪快,影響全盤勝敗。匹夫之勇,豈是大丈夫、大英雄的行徑?」

  上官琦只覺背脊一麻,出了一身冷汗道:「多謝先生的教誨。」

  唐璇笑道:「滾龍王心中始終對我存有幾分畏懼,今日我要利用他的畏懼之心,給他莫測高深……」目光一掠上官琦和身側八個大漢,道:「但諸位必須聽我吩咐。」

  八個大漢齊聲應道:「我等奉王后之命,保護先生,但有所命,萬死不辭。」

  唐璇緩緩頷首道:「你們久在滾龍王積威之下度過,一旦見了他,難免要生出畏懼之色。如被他察顏觀色中看出破綻,勢必功虧一簣了。」

  八個大漢細想唐璇之言,果然是一些不錯,個個默然不語。

  唐璇淡然一笑,道:「你們心目腦際之中,想來都還記著滾龍王后那舉火自焚慘景了。」

  八個大漢齊覺一股熱血衝了上來,齊聲答道:「那情景,早已深入了我等之心.今生今世,決難忘去。」

  唐璇目光一轉,強敵已撤了奇陣,退出無影無蹤;略一打量地勢,吩咐身側八人道:「你們每人撿些枯枝於草來,快去速回,越多越好。」

  八個大漢齊齊領命而去。唐璇低聲對上官琦道:「咱們已被滾龍王親率高手困於此地,看四周形勢,守易攻難。咱們如若冒險衝出,倒還不如坐此以待援手。」

  上官琦目光環顧了一周,道:「此地數十丈一片平原,最是不利防守,倒不如咱們退到那池塘之處,憑險拒敵。」

  唐璇神色鎮靜地笑道:「滾龍王四下切斷了我們歸路,明知難有援手趕來,咱們如憑險抗拒,也難擋得他全力搶攻,倒不如在這一片平原之上和他對抗,尚可增他心中幾分疑慮。到時再見機而作,給他個莫測高深。」

  上官琦道:「先生料敵判事,無不高人一等,實叫在下佩服。」

  這時,那八個大漢已然各自撿了甚多枯枝、乾草走了回來。

  唐璇回顧了一眼,笑道:「大戰之前有一刻寧靜的時光,咱們要好好地珍惜這一段時間。」舉步而行,指點方位。

  八個大漢依照了唐璇之言,把撿來的枯枝、乾草,分別堆成了十二座小堆。

  唐璇探手入懷,摸出十二個紅包包成的小包,笑道:「如若滾龍王大隊來攻,你們務必聽我之命行事。這十二紙包雖有些故弄玄虛,但並非全無威勢。滾龍王生性多疑,未弄清底細之前,卻不致輕敵躁進。」

  上官琦和那八個隨行大漢,都不知唐璇葫蘆中賣的什麼藥,無法接口。

  唐璇分別把十二個紅包紙包放人十二堆枯枝於草之中,重又測量了方位,修正那枯枝、乾草,緩緩退入草堆之中,盤膝坐了下去。

  上官琦目光環掃了八個大漢一眼,說道:「咱們也得好好調息一下,等待著迎接一場惡戰。」

  這八個大漢心中已對上官琦生出了敬仰之心,果然依言坐了下去,閉目調息。

  上官琦近日來內功大進,雖經劇戰,但在不足一頓飯的工夫,人已調息復元。睜開雙目望去,日光耀照之下,遙遠處突然閃起一點紅點,疾向幾人停身處奔馳過來。那紅影奔馳處,冒起了一道塵煙。

  紅影漸近,已清晰可見,原來是一個全身紅衣、胯下坐著一匹紅馬的少女。長髮披肩,隨風飄飛,馬鞍前,掛著一柄長劍,紅裙及膝,露出來渾圓雪白的小腿。快馬叩關,直向幾人停身之處衝來。

  上官琦一躍而起,大聲喝道:「站住!」長劍橫掄,劃出銀虹。

  紅衣女應聲嬌笑,突然躍離馬鞍,順勢探手取下來鞍前掛的長劍。嬌笑聲中,人如掠波飛燕,紅裙飄飄,躍落到上官琦的身前,說道:「你凶什麼?我又不是來和你們打架的。」

  上官琦怕她傷到唐璇,橫跨一步,擋在唐璇的身前,說道:「既無敵意,尚望示明身份。」

  紅衣女道:「先別問我是誰,我要找一個人。那人在時,我再告訴他不遲。」

  上官琦道:「不知姑娘要找哪個?」

  紅衣女道:「我找唐璇。」

  上官琦微微一怔,還未來得及開口,唐璇已站起身來,笑道:「在下便是。姑娘有何見教?」

  那紅衣女嫣然一笑,盈盈拜了下去,道:「見過唐叔叔。」

  唐璇摺扇微搖,點頭笑道:「你是滾龍王的女兒了,但不知排行第幾?」

  那紅衣女大眼睛眨了兩眨,道:「我排行第三。」

  唐璇道:「三郡主。」

  紅衣少女道:「我叫梅娟黛。唐叔叔是長輩,呼我的姓名吧!」言來一片天真。

  唐璇道:「可是令尊派你來找我的麼?」

  梅娟黛道:「父王派我來見叔叔,有事請求。」

  唐璇道:「令尊心目中還有我這一位師弟,倒是很奇怪了!」

  梅娟黛道:「父王想和唐叔父單獨一晤,談談天下大事,要我先通知叔叔一聲。」

  唐璇道:「看在你份上,叫他來吧!」

  梅娟黛笑道:「我就去回報父王,叔叔請等候片刻。」翻身躍上馬背,放轡而去。

  上官琦目注那紅衣女子的背影消失之後,輕輕一皺眉頭,道:「先生當真要和滾龍王晤談麼?」

  唐璇臉色凝重,肅然說道:「我已動殺他之心。我們多談一次,我就增一分殺他的把握。」

  上官琦道:「滾龍王陰險毒辣,焉知他未存殺害先生之心?」

  唐璇緩緩點頭,道:「他自信我們已如籠中之鳥,插翅難飛。此時此地和我們相約而晤,自是別有用心。」

  上官琦看他執意要見,不再相勸,暗裡卻打定好主意:滾龍王對唐璇一有不利的舉動,立時全力出手,和他一決生死。

  等約頓飯工夫,遙見兩匹快馬急急奔來,當先一匹馬上,正是梅娟黛;第二匹馬上,端坐青布長袍的滾龍王。

  兩騎馬遠在四丈外,滾龍王和那紅衣女已齊齊躍下馬背。

  梅娟黛接過馬舅,拴在一片叢草之上,搶先帶路,直對唐璇等行了過來。

  行近那堆草之處,滾龍王突然停下了腳步,四下地打量了一陣,才緩步而行。

  唐璇微閉雙目,張扇護胸,盤膝坐在草地上。上官琦手橫長劍。雙目圓睜,盯注著滾龍王的雙手,只要他掌指一動,立時以疾快絕倫身法衝撲上去。

  滾龍王遙站在六七尺外,說道:「天下武林同道,都已經知道咱們是師兄弟了。」

  唐璇啟開雙目,笑道:「但他們卻不知師兄弒師之事。」

  滾龍王道:「罵我之人,不論他罵得如何刻毒,我也不放在心上。但為我收用之人,卻要他個個忠心不二……」目光一掠唐璇身後排列的八個勁裝大漢,接道:「如這八人,個個都該處死。」

  唐璇笑道:「師兄可知他們此刻都已投入了窮家幫中麼?」

  滾龍王那冷漠陰森的臉上,突然綻開了一縷微微的笑意,道:「看在師弟份上,我饒他們這一次。」

  唐璇道:「師兄找我,就為這件事麼?」

  滾龍王道:「另有一事和師弟相商。」

  唐璇道:「願聞高論。」

  滾龍王兩道森寒的目光盯注在唐璇的臉上,望了一陣,道:「看師弟臉色,似是已身罹重疾,如若小兄的論斷不錯,只怕已難久於人世了。」

  唐璇道:「是又怎樣?」

  滾龍王縱聲大笑道:「小兄由關外尋得一株千年參王和一種稀世珍品,萬年何首烏,這兩種絕世珍品,或可醫得師弟之疾,願以二物奉獻。」

  唐璇笑道:「小弟相信師兄確有此物,而且也確能療治小弟之疾。不過,小弟壽數將盡,多留人世幾年,只怕要多造殺孽。盛情心領,小弟這裡謝過了。」

  滾龍王道:「我是誠心而來。」

  唐璇道:「恕難應命。」

  滾龍王道:「我可以息隱山林避你幾年,等你死後復出。」

  唐璇道:「大勢已成水火,只怕你事難由心。」

  滾龍王道:「目下你自己身陷絕地,插翅也難飛過我重重埋伏。」

  唐璇笑道:「你如自信能置我於死地,豈不有虛此行?」

  滾龍王道:「我心念故舊不忍逼你暴屍荒野。」

  唐璇道:「弒殺恩師,逼死元配,心目中還有我這一個師弟麼?」

  滾龍王緩緩站了起來,道:「我如再把你逼死,舉世間將無一個故舊之人。」

  唐璇笑道:「可是我活一天,你就不能統率武林,號令天下。」

  滾龍王道:「難道我就當真的不會偶生善心?」

  唐璇道:「師兄該知道縱虎歸山之患。今日你不殺我,異日我必殺你。」

  滾龍王雙目中凶光閃動,道:「這麼說將起來,師弟是執意要和我作對了?」

  唐璇道:「不死不休,永無妥協餘地。」

  滾龍王低聲對身側的紅衣女道:「黛兒,拜過你唐叔叔,咱們要走了。」

  梅娟黛望了滾龍王一眼,緩步向唐璇行去。

  上官琦橫裡躍出,攔住去路,說道:「站住!」

  梅娟黛怔了一怔,停下了腳步。

  唐璇目光閃動,不停在梅娟黛臉上打量了一陣,笑道:「你讓她過來吧!」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這個,如何……」

  唐璇搖頭笑道:「不妨事!」

  上官琦只好一側身軀,讓開了一條去路,暗中凝神戒備。

  梅娟黛圓圓的大眼睛眨動了兩下,緩步向唐璇走了過去。

  唐璇慢慢地舉起了手中摺扇,平橫胸前。

  梅娟黛停下了腳步,雙目中暴射出兩道奇光,緩緩說道:「拜見叔父。」緩緩地屈下雙膝,跪拜在地上。

  唐璇雙目神凝,盯住在梅娟黛的臉上,淡淡一笑,道:「不用多禮。」

  梅娟黛緩緩抬頭,兩道秋水般的眼神,和唐璇莊嚴的目光相觸在一起。

  四目交投一瞥,梅娟黛突然閉上了雙目,兩行清淚,順腮流了下來,口齒啟動,一縷柔細之音,傳了過來,道:「母后再三告誡於我,不能傷害於你……」

  唐璇雖然不會武功,但對武學中甚多竅訣卻是瞭若指掌,看她口唇啟動的情形,心知她在施展傳音入密之術和自己說話。

  他心中雖然明白,可是因他不會武功,無法答覆,只好微笑頷首,以作答覆。

  只聽梅娟黛繼續說道:「母后待我親情似海,視如親生,她要我好好地對你,我自是不能夠不聽她的話。」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欲言又止。

  他本想把滾龍王后死亡之訊告訴於她,但忽然想到,滾龍王相距甚近,自己不會武功,無法施展傳音入密之術,隨口說來,滾龍王必然聽得極是清楚。

  上官琦一直在嚴密地監視著梅娟黛,如若她一有出手跡象,立時揮劍攻去。

  梅娟黛雙目眨動了兩下,接道:「我手中暗扣了一十三支毒針,體積細微,彈指間即可發出,而且針上蓄蘊著奇毒,見血必死。父王曾對我說,你不會武功,暗囑我接近你後,借那拜見之勢發出毒針,取你之命。但我想到了母后之言,不忍對你下手。唉!父王雖然對我寵愛,但他一向執法如山,我這次不對你施下毒手,定然受到嚴厲的責罰,但我想到母后告誡之言,不論受父王何等毒打,也是心甘情願。」

  唐璇突然接道:「你該走了。」

  梅娟黛怔了一怔,緩緩站起身子。

  就在她起身之際,唐璇忽然一揮手中摺扇,梅娟黛突然倒摔下去。

  滾龍王怒聲喝道:「你要幹什麼?」

  唐璇舉手一揮,道:「請上覆滾龍王,就說我唐某留下了賢侄女,要他親身找我接回。」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怎麼?此人是滾龍王的替身麼?」唐璇微微一笑道:「不錯,我料那滾龍王決然不肯涉險。」

  滾龍王冷笑一聲,道:「只怕你這一次未能料到。」舉手在臉上一抹,人皮面具隨手而脫,露出來一張帶有疤痕的怪臉。

  唐璇先是一怔,繼而淡淡一笑,道:「你百密一疏,自露破綻……」

  滾龍王氣怒之間,脫口說道:「哪裡不對了?」

  唐璇霍然站起身子,微微一笑道:「就是這一句話了。」縱聲大笑一陣,又道:「他不過想誘我發動埋伏,然後再親率高手殺來,可惜他的心機白費了。」

  那人似是自覺行跡已露,難再掩飾,大喝一聲,疾衝過來。

  上官琦長劍一揮,一式「力屏天南」迎了上去,長劍灑出了一片劍幕,護住唐璇。

  只聽一陣叮叮咯咯之聲,十幾點銀芒盡為上官琦的長劍擊落。

  原來,那人在向前衝進之時,隨手發出一把暗器。

  上官琦一劍擊落了暗器,勁透劍尖,人隨劍走,刷地一招「穿雲摘星」,長劍斜出了三朵劍花,分別向滾龍王三處要穴攻去。

  那人武功似亦不弱,目睹上官琦出手的劍勢,心知遇上勁敵,暗器出手,立時從腰間抽出一隻金絲龍頭軟鞭。

  他動作雖快,但上官琦比他更快,軟鞭剛握手中,還未及出手,上官琦的劍勢已到。

  那人一側身,避開劍勢,手腕一振,軟鞭橫裡掃去。

  上官琦何等身手,搶得先機,哪還容他有還手餘地,劍勢如長江大河,綿綿不絕地湧了上去,立時把那人圍入了一片劍光之中。

  唐璇目睹上官琦衝擊之猛,出劍之快,窮家幫中,無出其右,縱是歐陽統,只怕也難以勝得過他,那偽冒滾龍王的大漢,在上官琦快劍猛攻之下,手中空有兵刃,無法施展出手,不禁暗自歎道:「好一員猛將,如不能把他網羅在窮家幫中,實在太可惜了!」

  忖思之間,兩人已猛鬥了幾十招。

  上官琦的劍勢愈來愈是凌厲,變化繁雜精奇,那大漢一旦未能扳回劣勢,還擊一招,被迫得團團亂轉,險象環生。

  唐璇一揮摺扇,低聲對左側兩個大漢說道:「快把那位姑娘抬來,準備拒敵,只怕真的滾龍王即將率屬下高手來攻。」兩個大漢應聲而去,抬過梅娟黛。

  忽聽那偽冒滾龍王的替身冷哼一聲,左臂中了一劍,鮮血汩汩破衣而出。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00:02

第七十五章 大智大勇


  唐璇高聲喝道:「上官兄,如能活捉,最好不要傷他。」

  上官琦已把那偽冒滾龍王的大漢圈在一團劍光之中,只待把他軟鞭封出門外之後,立時可以把他傷在劍下,聽得唐璇呼叫之言,劍勢忽然一緩,故意露出一個破綻。

  那偽裝滾龍王的大漢早已被上官琦的劍勢逼得團團亂轉,神智不清,一見上官琦露出破綻,立時一抖右腕,軟鞭筆直地點了過去。

  上官琦長劍一招「排山推浪」,把軟鞭封在門外,右掌突然直攻入去,一招「泛潮南海」,推在那大漢肩頭之上。

  他此刻功力大進,這一擊,雖用出了五成功力,但那大漢已然無法禁受,悶哼一聲,向後退了五步,終於站立不穩,一跤跌坐地上。

  上官琦急急踏進一步,一指點中了那人穴道,隨手提了過來,放在唐璇身前,道:「先生要如何發落此人?」

  唐璇望了上官琦一眼,笑道:「上官兄的勇武過人,實叫在下佩服。」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先生過獎了。」

  唐璇低聲說道:「點他兩處重穴,別讓他醒來逃走。」

  上官琦道:「先生放心,我點他穴道的手法甚重,決然不致逃走。」

  唐璇忽然微微一歎道:「你好好運氣調息,養息一下精神。如我推斷不錯,不出一柱香的工夫,滾龍王即將率大軍攻來。」

  上官琦豪壯他說道:「置之死地而後生。目下咱們已然是被困絕境,在下雖然自知武功難以和滾龍王抗拒,但卻極願和他決一死戰。」

  唐璇站起身來,回顧了相隨的八個大漢一眼,道:「我那師妹把你們付託於我,在下自是竭盡心力照顧汝等,但目下的形勢險惡無比,憑咱們幾人之力,決難抵得過滾龍王屬下數百高手……」

  八個大漢齊齊應道:「我等都願決一死戰。」

  唐璇微微一笑,接道:「極剛易折。為了拒擋強敵,在下不得不施用一些手段,雖然未必定然有補於大局,至低限度,可以亂敵耳目,多撐上一些時間。」

  八個大漢應道:「我等敬遵先生吩咐。」

  唐璇道:「目下時間迫促,我雖然略通五行奇變之術,但也難在這極短的時光中使各位熟記變化……」他仰臉望著天,沉吟了片刻,接著道:「但我有幾種步法,只要諸位能夠默記胸中,一旦動起手來,依法換位,不無小益。」當下舉步而行,指點八人方位移換之法。

  他運用最單純的方法,分別傳授,使每一個人單記他個人換位之法,化繁為簡。

  在這等生死關頭之中,每人都不自禁地集中了精神學習,竟在頓飯工夫之中,各自熟記於胸。

  唐璇眼看那八個大漢的步位已熟,微微一笑,道:「各位請休息一下,準備迎戰。」

  時間在沉默的緊張中過去,足足等了一住香的工夫,仍不見滾龍王的人手攻來。

  上官琦仰臉長長吐一口氣,搖了搖手中的長劍,西斜的陽光,照射在森冷的寒鋒上,只見那百煉精鋼的長劍上,有不少卷刃缺口,暗道:「我已經殺過了不少的人……」長長歎息一聲,放下了手中的長劍。顯然長久沉寂,已使上官琦有些不耐起來。

  唐璇的體力,似是已無法再支持端坐的身軀,一仰身,臥在草地。

  偷眼向排列在身側的八個大漢望去,只見他們臉上忽青忽白,雖然是閉目而坐,但心中卻有著甚大的激動。

  唐璇望著天上的白雲,心中盤算著應付眼下情勢的策略。時間,似是對自己甚為不利。相隨這八個大漢,雖受過滾龍王后的救命之恩,但他們久處在滾龍王的積威之下,這一段長時間的沉默,使他們回想很多的往事,從神色中,隱隱可以看出這八人的戰志在逐漸的崩潰瓦解中,再這樣拖下去,可能……

  忽聽上官琦彈了彈手中長劍,說道:「先生,咱們衝出去吧,也許滾龍王故弄玄虛,這周圍並無埋伏。」

  在等待大風暴來臨前的鎮靜,實需要極大的定力。

  唐璇忽然坐了起來,左手摺扇輕輕一擊右掌,道:「我倒忘了,他老人家已經出山了。」

  上官琦茫然說道:「先生,你說什麼?」

  沉默的等待,已在心中貫注了甚多忿郁,長長歎息一聲,不容唐璇接口,又搶先說道:「先生,咱們不能永遠這樣地等待下去。太陽要落了,這地方又無存糧積水,咱們的體力和戰志都在等待中逐漸地消沉。」

  唐璇忽然微微一笑,道:「恭喜上官兄。」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先生,我說得不對麼?」

  唐璇笑道:「對,你已經知道如何運用自己的智慧了。焦慮可以給人智慧的鍛煉。」

  上官琦恍然大悟般點點頭,道:「先生說得很對。這一段時間,我似是度過幾年時光,想到了很多的事。」

  唐璇笑道:「如你能把那些想的事集中於一件事上,再把那想的片斷連接起來,分析、判斷之後,找出一個方向,那就是策略。」

  他的神彩忽然間煥發起來,揮搖著摺扇接道:「每一個預想的策略,都可能有著甚多的錯誤,端賴在進行中去發掘修正,見機應變。」

  上官琦恍有所悟,默然靜聽。

  唐璇回顧了上官琦一眼,笑道:「我遇上了生平中最強的敵手了。」

  上官琦「哦」了一聲,道:「那是什麼人?」

  唐璇道:「論輩份,他該是我的師叔。」

  上官琦怒道:「他師兄被滾龍王殺死,此人不謀報仇,竟然又幫起滾龍王來。」

  唐璇笑道:「這其中容或別有原因。」

  上官琦還待發洩幾句,忽然想到那人既是唐璇的長輩,自己豈可輕侮,當下住口不言。

  唐璇目光轉動,掃掠了八個大漢一眼,說道:「滾龍王遲遲不肯攻來,定然有著更為惡毒的陰謀……」

  上官琦突然彈劍長嘯一聲,道:「先生,他既不肯攻來,咱們為什麼不可攻去?」

  唐璇笑道:「他們早已在四周布下了陷餅,等待咱們入伏。」

  上官琦道:「話雖如此,咱們也不能就這般和他們相峙下去。」

  唐璇仰首望天,沉吟了一陣,道:「天色就要黑了,待入夜之後,咱們再行脫身不遲。」

  上官琦道:「敵暗我明,入夜之後,咱們形勢更將危急。」

  唐璇笑道:「很好,你已開始去想很多的事了。」

  上官琦尷尬一笑,道:「還得先生多多地指教。」

  唐璇道:「咱們要易明為暗。」

  上官琦道:「咱們一直在他們暗中的監視之下,此事談何容易。」

  唐璇道:「想想為難,做去並非和想的一般。」

  上官琦道:「在下追隨先生,一日間獲益甚多。」

  唐璇笑接道:「每個人都有著天賦才智,所謂良師益友,只不過導引你如何去運用這才智而已。」

  上官琦點頭讚道:「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古人誠不我欺。」

  唐璇道:「此刻寸陰如金,諸位請好好養息一陣。入夜後,咱們只怕要經一番大大的廝殺。」

  上官琦不再言語,閉上雙眼養息。

  唐璇也仰身臥在草地上,望著天上一朵飄動的白雲出神。

  時光在沉寂中悄然溜去。

  太陽沉在西山下,黃昏吞沒了天際泛出燦爛的晚霞。

  天色入夜了。

  風勢更顯得勁急,吹得四周的草木籟籟作響。

  上官琦只覺幽寂迫得人喘不過氣,忍不住拔劍而起,仰天一聲長嘯。嘯作龍吟,直衝霄漢。

  八個環繞唐璇而坐的大漢,早已忍不住因恐懼產生的一股憂悶之氣,一受上官琦動作的引誘,立時齊齊怒吼一聲,挺身躍起,手舞兵刃,大聲狂吼。

  上官琦看幾人掄動兵刃,刀光如雪,不禁呆了一呆,喝道:「你們要幹什麼?都發了瘋麼?」

  唐璇微微一笑,道:「不要管他們,讓他們把胸中憋的一股憂悶之氣完全發洩出來吧!」

  上官琦奇道:「為什麼呢?大喊幾聲,以舒悶懷,也就是了。這般舞刀弄劍,形同發瘋……」

  唐璇道:「唉!他們胸中憂悶之氣,哪裡能和你相同……」

  上官琦長長歎息一聲,道:「先生的養氣工夫,實叫在下佩服,在這等沉悶的氣氛中,竟然能不為所動……」

  只聽那八個大漢聲音愈喊愈大,手中的兵刃,越舞越快,直似在和強敵相搏一般。

  上官琦怕幾人手中兵刃傷到了唐璇,高聲喝道:「住手!」

  八個大漢一聽上官琦喝叫之聲,不但未停下手,反而更加急快。

  唐璇緩緩站起身子,笑道:「他們在滾龍王的積威之下,心中早已積存了無比的畏懼,此刻要他們和平日敬畏無比的人為敵作對,心中恐懼何等強大!再經這一陣沉寂拖延,心中積存的驚恐、憂悶,一起爆發出來。別管他們,讓他們把心中的積忿全部發洩出來。」

  上官琦不再言語,默然走到唐璇身側,橫劍相護。

  沉寂的靜夜中,八人的喝叫,更顯得淒厲動人。

  足足過了有頓飯工夫之久,八個人都累得滿頭大汗,才逐漸地停了下來。

  八個人的神志逐漸地清醒了,十六道目光一齊投注到上官琦身上,尷尬一笑,拭去了頭上的汗水。

  唐璇淡淡一笑道:「你們很累了。」

  八個大漢齊齊躬身,說道:「還好,兩位見笑了。」

  唐璇摺扇一揮,肅然說道:「你們膽氣可壯了一些麼?」

  八個大漢齊聲應道:「我等死而無憾。」

  唐璇道:「好!咱們準備走啦!」

  上官琦道:「恭候先生之命。」

  唐璇莊嚴他說道:「這是一段艱苦的行程……」

  忽見一道火光,劃空飛來,在幾人停身處三丈外,爆烈成一團火光,墜落在地上,熊熊燃燒了起來。

  上官琦愕然說道:「這是什麼東西?」

  唐璇歎息一聲,道:「火焰箭。家師除了精研八卦奇術之外,對火器一門亦有著精深的造詣,善制各種奇形火器。這支火焰箭,必是我那師叔製成的火器之一。」

  上官琦目光一轉,只覺那墜地高燒的火焰,逐漸地擴大燃燒起來,恐怕蔓延開來,立時舉手一掌,劈了過去。

  那高燒的火焰,蔓延未開,吃上官琦強猛的掌風一震,立時熄滅。

  唐璇微微一笑,道:「上官兄當先開路,咱們先衝向正西。」

  上官琦應了一聲,舉步欲行。

  唐璇忽然高聲說道:「且慢。」

  上官琦道:「先生還有什麼吩咐?」

  唐璇道:「上官兄請脫下外衣。」

  上官琦奇道:「脫下外衣幹什麼?」口中雖在發問,人卻依言脫了外衣。唐璇接過上官琦的外衣,蓋在一堆枯枝叢草之上。然後自己也脫下長衫,又要那八個隨行大漢,各自解下外衣,蓋在草叢之上,低聲對上官琦道:「你帶著四人,直向正西衝去,儘管放手施為,最好能把遇上你的人,盡都殺死,故佈疑陣,衝向正西……」

  上官琦道:「先生不走麼?」

  唐璇道:「滾龍王早已有備,哪還容咱們衝得出去?」

  上官琦道:「難道咱們就這般坐以待斃不成?」

  唐璇笑道:「結局如何,眼下還難作論斷,但守在此地,確然要比硬行闖出埋伏的生機要大。如果我們的行動出了滾龍王的意料之外,反將引起他的疑心。目下咱們實力過弱,實難和滾龍王硬行相拼,如其鬥力,倒不如和他鬥智的好。」

  上官琦道:「在下相信先生定有出奇制勝的安排。」當下選了四人,直向正西衝去。

  唐璇低聲吩咐餘下的四個大漢,道:「一個人的生死,一半操諸自手,一半委諸天命。只要能死得心安理得,也就不懼死亡了。」

  四個大漢齊齊欠身作禮,滿臉愧咎之色。

  唐璇指命兩個大漢,抱起那偽裝滾龍王和梅娟黛,低聲說道:「諸位請隨我來。」當先帶路,走到七八丈外一處滿堆亂石之處,指著一片亂石,接道:「諸位請把這塊亂石移開。」

  那兩個大漢雖然不解用意,但卻依命施為,伏下身去,撿起卵石。

  唐璇早已蹲下身去,指點那卵石移放之處。

  兩個大漢遵照著唐璇的指示移動那石頭,不大工夫已然移開了甚多。

  唐璇立起身來,向後退了幾步,命四個大漢一齊動手,移開石頭。

  這四個大漢似是亦自覺得這看似輕淡無味的移石之事,實則關係著他們的生命存亡,無不全力以赴,動作奇快,不大工夫,已然遵照唐璇之意,移擺好了方位。

  唐璇帶了四個人繞那布成的石陣一周,指著身旁一堆小石道:「這堆石頭可作克敵防身的暗器。」

  原來在擺佈這石陣之時,唐璇已下令他們選擇那較小之石,另行堆積起來。

  唐璇又帶著他們四人在擺成的石陣走了一陣,又指示他們防守之處和拒敵攻勢間的應付之法、互相救應之策後,又道:「每一個防守方位之上堆積的一堆小石,固可用以代作暗器,但如非必要,切不可擅自動用。至於用以堆成陣形的石子,更是不可以擅自取用,以免失去了陣勢妙用。」

  四個大漢一面點頭,其中一個大漢問道:「先生,這石陣有何妙用,叫什麼名字?」

  唐璇略一沉吟,笑道:「這石陣乃仿照諸葛武侯的八陣圖擺成,但卻略有不同。諸位如果和滾龍王攻來之人動上手後,只要堅守方位不退,滾龍王就無法攻入。」

  只聽另一大漢問道:「在下聽說武侯那八陣圖奧妙無窮,變化多端,能飛沙走石,驚退敵兵,不知先生這陣圖可也有這種妙用麼?」

  唐璇道:「這個很難說了。但諸位如能堅守陣位,滾龍王縱有十萬鐵騎,也難以攻入陣來。」

  四個大漢齊齊應了一聲:「我等敬遵先生之命。」

  唐璇微揮摺扇笑道:「不論陣外有什麼變化,諸位盡可視作無物,不予置理。只要強敵不衝向石陣中來,切不可衝出石陣……」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萬一石陣為對方高手所破,無法再予堅守之時,撤出石陣之後,諸位別忘在下相授那交互移位的拒敵陣形。」

  四個大漢齊齊點頭,敬謹受命。

  唐璇點頭笑道:「諸位謹記我言,自可獲益,各自回到陣位去吧!」

  忽聽一陣淒厲的慘叫之聲傳了過來,劃破了夜的沉默。

  唐璇微微一歎道:「他們已和強敵交上手了。」

  順風靜夜,隱隱間可聞得兵刃相觸之聲。

  唐璇外形雖仍保持著鎮靜,但他內心中何嘗不急?師妹的死,觸動了他懷念師恩之情,也堅定了他決殺滾龍王的意念。這個人大逆不道,殺師滅倫,世上所有的罪惡他都有份。從未考慮過自己生死的唐璇,忽然想到自己不該死了,至低限度,在未安排好殺死滾龍王的策略之前,不能死去。

  深沉的忿怒,激起了他求生的意志,使他想到了如何才能多活些時日。

  忖思之間,忽覺腳下一物蠕蠕而動,心中暗暗吃了一驚,一個直接反應,閃展於腦際,暗道:「是蛇!」急急站了起來。凝目望去,哪裡有蛇的影子?但他確然感覺到腳下有一物在蠕蠕掙動,但那掙動的不是蛇,是人——梅娟黛。

  閃爍的星光下,只見他眨動了一下眼睛,敢情這嬌憨、美媚的少女,竟然是身懷自解受傷脈穴的上乘武功的高手。

  唐璇腦際之間,有如風車輪轉一般,籌思對付梅娟黛的法子。他自知不會武功,如若讓梅娟黛醒了過來,自己決無法降服得住她。

  正在猶豫難決的當兒,忽見梅娟黛一挺身坐了起來。

  這位嬌憨無邪的姑娘,經過了一次暗算之後,似是陡然地長大了不少,坐起身子,立時四周掃掠了一眼,才緩緩把目光投注到唐璇的身上,緩緩他說道:「我那父王呢?」

  唐璇心知此時此情之下,緊張和失言,都可能立時招致殺身之禍,當下神色鎮靜地微微一笑,道:「那假冒令尊之人,就在你的身側。」

  梅娟黛回頭望了一眼,不禁長長一歎,道:「果然是人假冒。」抬頭望著那閃爍的星辰,陷入了沉思之中。顯然,在她純真的心靈之中。早已蘊藏了甚多的疑問,經過了這一次啟發,舊事新疑,齊齊湧上了心頭。

  忽然間,由正西方急奔來幾條人影,眨眼間已到了石陣前面。

  唐璇只怕自己出言喝問,驚動了梅娟黛突然出手。他自知無法擋受一擊,沉住氣,不肯開口。

  只聽上官琦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先生,先生……」

  梅娟黛星目轉動,見幾條人影靜立丈餘外處,低聲對唐璇說道:「唐叔叔,這都是隨你來的,為什麼不要他們進入石陣來呢?」

  唐璇道:「好,我就招他們進入陣中。」

  正待起身,忽聽梅娟黛道:「且慢,你可認識我的母后麼?」

  唐璇微微一笑,道:「令尊夜郎自大,自號稱王,妻妾成群,不知姑娘問的是哪個?」

  梅娟黛道:「我父王雖然寵妾甚多,但立後只有一人……」她舉手整理下被夜風吹飄起的長髮,緩緩說道:「自我記事之後,常隨母后身側,也常聽她談到你。」

  唐璇回顧了遙站在石陣外面上官琦等一眼,說道:「不知她談我些什麼?」

  梅娼黛道:「早年之時,我那母后一提到你,似是充滿著痛恨,並且再三地囑告於我,要我長大之後,見你時,不要放過你。她說你人面獸心,外面仁和,內藏奸詐,凶頑狡猾,不可信任……」

  唐璇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罵得好!世上所有的惡毒名詞,都加到我的身上了。」

  梅娟黛道:「但近年來我那母后己不再罵你,而且還把你說成了一個大大的好人。她說過去被人欺騙,誤解了你的為人,近來才知曉內情,明白了你是個正人君子。」

  唐璇微微一歎,欲言又止。

  梅娟黛也黯然歎息一聲,接道:「因此,母后再三地告訴我,要我日後遇到你時,不要傷害了你。」

  唐璇道:「唉!姑娘在近日之中,可曾見到過你那母后麼?」

  梅娟黛道:「沒有,很久沒有見過她了。三個月前,父王突然把我叫回到他的身側,從此之後,我就未再見過母后。」

  唐璇道:「在下要告訴姑娘一個噩耗:你那母后已經殉難而死了。」

  梅娟黛吃了一驚,道:「此訊當真麼?」

  唐璇道:「在下生平不講謊言。」

  梅娟黛霍然站了起來,道:「唐叔叔己見過我那母后麼?」

  唐璇道:「你那母后舉火自焚之時,在下雖和她同在一處,但形格勢禁,她已成必死之局,雖有相救之意,但卻力不從心。」

  梅娟黛哭道:「她屍體現在何處,快帶我去瞧瞧。」

  唐璇道:「姑娘暫請按捺下激動之情,此刻情勢,危惡異常……」

  忽聽上官琦低聲喝道:「在下幸不辱命,滾龍王埋伏下的各卡暗樁,只要是露面之人,都已經被在下除去,特來請命行止。」

  唐璇站起身來,道:「辛苦了,快請入這石陣稍息……」

  說話之間,突見幾道火焰劃空而起,直向唐璇適才停身之處落去。

  唐璇探出手臂,引帶上官琦等進入石陣。那劃空的火焰,已落著實地,砰然一聲輕震,化成一道熊熊燃燒的火光。

  接連響起了數聲輕震,五道火焰閃空,落地化成了五盞熊熊的火光,形如燈燭,照亮了十丈方圓。

  這時,唐璇已把上官琦等帶入石陣之中,並且已替上官琦隨帶的四個大漢分派了陣位,但卻把上官琦留在身側。

  夜風強勁,吹得那火光搖顫不定。閃爍的火光下,只見唐璇指命留下衣物不住地飄動。

  突然間一箭劃空,緊接著千彎並發,直向燭火映照下那些衣物之上射去。

  唐璇望著那些密如驟雨的弩箭,輕輕歎息一聲道:「這一陣箭雨,縱然是身負絕技之士,也是難以擋受。」

  上官琦點頭一笑,道:「如若非先生的明智,咱們此刻恐已作箭下之鬼。」

  唐璇回顧了梅娟黛一眼,道:「令尊不顧自己化身的安危,連他一齊置於死地,那也罷了,怎麼連侄女的安危也不管了?」

  梅娟黛淒涼一笑,道:「在滿府佳麗和我們幾個姊妹之間,父王對我較為寵愛。」

  唐璇道:「但他從把你由母后調到他身側之後,對你更見慈和?」

  梅娟黛點點頭,道:「不錯啊!你怎麼會知道的呢?」

  上官琦接道:「唐先生一向料事如神,言無不中。」

  唐璇微微一笑,接道:「但你見他此刻,不顧你生死的放箭舉動,心中感到驚訝是麼?」

  梅娟黛點點頭,道:「是啊!父王該知道我陷身這陣中,尚未出去,這一陣亂箭,豈不連我也射死箭下了?」

  唐璇道:「滾龍王欲殺姑娘之心,只怕不在想殺我唐璇的用心之下。」

  梅娟黛道:「為什麼?父王待我不壞啊!」

  唐璇微微一笑,道:「因為他誤認你那母后告訴了你什麼隱秘。」

  梅娟黛沉吟不言。

  唐璇緩緩把目光投注到那火光照耀之處,低聲對上官琦道:「咱們這金蟬脫殼之計,雖可瞞過滾龍王一時,但其凶狡絕倫,決不會就此罷手……」

  說話之間,突聽幾聲暴震,硝煙沖天而起,烈焰騰空,砂石斷草,滿天橫飛。

  唐璇微微一笑道:「我安排對滾龍王的辦法,想不到竟然變成了掩護咱們生死之謎的策略了。」

  上官琦望著那漫天煙硝,呆了一呆,道:「先生,如若咱們此刻尚留原地,只怕無一人能夠生還。」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道:「大危未度,凶險事還在後面。」

  梅娟黛回顧了身側的那偽冒的滾龍王一眼,站起身來,說道:「唐叔叔,我要走了。」

  唐璇道:「你要到哪裡去?」

  梅娟黛道:「我要去找父王,問問他為什麼要騙我?」

  唐璇歎道:「你如一定要去見他,最好別提你母后之事。」

  梅娟黛道:「為什麼?」

  唐璇道:「聽你口氣,滾龍王似乎是對你還算寵愛。你們父女相處了十餘年,滾龍王雖然是梟獍之心,但多少總是有些情意。你如不提母后之事,他雖有殺你之心,」但卻不好出手;你如善加小心,或可保得性命。但你如提起你的母后,只怕滾龍王難以再容得你了。」

  梅娟黛長長歎息一聲,幽幽說道:「當真是叫我作難得很。」舉步跨出石陣,緩緩向前行去。

  這時,落在草上燃燒的火焰,已慢慢地開始延蔓,遼闊的原野上閃動著一片延燒的火光。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02:31

第七十六章 石陣拒敵


  上官琦拔劍而起,低聲說道:「先生,可要阻止她麼?」

  唐璇搖頭道:「讓她去吧!」

  上官琦道:「她如見到滾龍王,盡言咱們的實力戒備,先生的這番心血部署豈不是白費了?」

  唐璇道:「我想不致講出,但咱們不能無備。」

  突然間響起了一陣急亂的得得蹄聲,十餘匹快馬急急地馳了過來。火光照耀下,只見那馬上人手執著長矛。

  緩緩向前行走的梅娟黛突然轉過身來,急急又奔回石陣之中。

  唐璇微微一笑,道:「姑娘為什麼去而復返?」

  梅娟黛道:「我想到你說得很對,我父王早已存下了殺我的心。」

  唐璇只覺此番相問,甚難答覆,只好默然不言。

  梅娟黛突然長長歎一口氣道:「這些騎馬執矛之人,乃我父王手下七十二鐵騎中的一部,足可和黑衣衛隊媲美。」

  上官琦道:「何以謂七十二鐵騎?」

  梅娟黛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七十二鐵騎,是我父王就屬下高手中選出七十二人,由我父王親自訓練他們施用長矛,並用鐵絲金線編織成可以防避刀劍的衣服給他穿上,雖只有七十二人,但如說到衝鋒陷陣,雖千軍萬馬,也是難與倫比。」

  唐璇笑道:「七十二鐵騎長槍馬戰,黑衣衛隊卻是近攻肉搏,這等訓練,似非為對付武林人物,倒是當真存有造反之心了。」

  梅娟黛道:「黑衣衛隊常追隨我那父王,保護於他;但七十二鐵騎,卻是常駐王府,不知何時竟也調遣來此。」

  唐璇微微一笑道:「令尊視我如眼中之釘,不殺我他寢不安枕,食不甘味。」

  梅娟黛輕輕歎息一聲,道:「你們既是同門學藝的師兄師弟,怎生連一點情義也沒有呢?」

  唐璇微微一笑,道:「這要問問令尊,不容在下有一處安身立足之地,處處相逼於我,必欲置我於死地而後心甘。」

  梅娟黛道:「唉!同門師兄弟,自相殘殺,那也是人間極為淒慘之事。」

  借那高燒的火光,唐璇看梅娟黛說話時柳眉緊皺,神情間無限惋惜,內心中充滿著茫然痛苦,不禁也長長歎了口氣,道:「滾龍王膝下幾位郡主,恐怕惟你的心地最善良了。」

  梅娟黛道:「她們都對我很好。」

  上官琦冷笑一聲,道:「你可見過你那大姐姐連雪嬌麼?」

  梅娟黛道:「見是見過,不過我已經記不得了。唉!她在王府中時,我的年紀還小,什麼事都不知道;等我長大了,她卻奉了父王之命,遠駐異鄉,不能相見,但我幼小的記憶之中,她對我甚是友愛……」

  上官琦接道:「我是說近日之中,你可曾見過你那位大姐姐麼?」

  梅娟黛道:「沒有,我已經幾年沒有見過她了。」

  上官琦冷哼一聲,道:「你如能在最近這段時光中見她一面,你就知你那父王的陰毒了。」

  梅娟黛雖然出身在充滿著陰險狡詐的滾龍王府,但她卻和連雪嬌的為人大不相同。連雪嬌機智沉著,對人對事,無不存疑;但此女卻是心直口快,一派嬌憨,似是根本不解人間險惡。只見她圓大的眼睛,在上官琦臉上轉動了一陣,道:「為什麼呢?難道我那父王還會傷害他自己的女兒不成?」

  上官琦歎息一聲道:「滾龍王府中,竟然能養出了你這等人物,可算千古奇事。」

  突聽大喝之聲傳了過來,打斷幾人未完之言。

  抬頭看去,只見幾個手執長矛、縱馬如飛的大漢,竟然冒著奇險,衝入了蔓延的火勢之中,長矛一揮,挑起了唐璇脫下的長衫。

  上官琦道:「糟糕,咱們布下的疑陣,已被他們拆穿了。」

  唐璇道:「其實不用衝入那火中查看,在外面也該瞧得出來。」

  忽見那沖人火中的兩個手執長矛騎士,縱馬如箭,直對石陣衝來。

  上官琦長劍一揮,道:「在下迎出陣去,試試滾龍王手下的精選騎士。」

  梅娟黛道:「他們既善於馬戰,身上又穿著我父王特別設計的金絲鐵甲,能避刀槍,所以,我們都稱他們鐵甲騎士。」

  只見兩騎如風,衝出了火窟,因那兩匹馬跑得太過迅快,竟是毫髮未傷。

  上官琦提起了右腳,正待跨出石陣,卻聽唐璇沉聲說道:「且慢。」

  上官琦心中一動,陡然停了下來,暗道:「我怎生這等糊塗呢?明知他不會武功,如何能留他一人在此,何況還有滾龍王手下之人?此女看去雖然一片嬌憨,毫無心機,但焉知不是偽裝?」

  只聽唐璇低聲說道:「他們尚未發現咱們隱藏在這石陣之中……」

  只聽蹄聲得得,已近石陣丈餘外處。

  唐璇趕忙住口不言。

  那當先一人,將要衝近石陣之時,突然一勒馬韁,健馬轉頭西奔,轉眼間消失不見。

  回頭看時,那繞奔於火圈周圍的快馬,都已經跑得不知去向。

  唐璇低沉地歎息一聲,道:「果然是千里駒,好快的速度。」

  他自言自語他說了幾句後,轉望上官琦道:「眼下情景,非不得已咱們不要和敵人動手,以免暴現實力。」

  上官琦目光凝注在梅娟黛的臉上,低聲說道:「先生,你可準備放這女娃兒回去麼?」

  唐璇道:「任她行動,咱們不用管她。」

  上官琦道:「莫要著了滾龍王的道兒。」

  梅娟黛似是已聽出兩人正在談論自己,當下接口說道:「我來此之前,父王曾經告訴過我。」

  上官琦道:「告訴過你甚麼?」

  梅娟黛道:「他說唐叔叔不會武功,只要我一出手,他勢必喪在我淬毒的金針之下,好替我的母后解恨消仇……」她仰起臉來,望著滿天星辰,歎道:「唉!他只知我母后恨唐叔叔有如刺骨芒錐,卻不知我那母后己時時囑咐於我,無論如何,不要傷了唐叔叔……」

  上官琦道:「你終於聽了你的母后之言麼?」

  梅娟黛點點頭道:「難道你現在還看不出來麼?」

  上官琦道:「現在,我們正和滾龍王處於敵對之中,姑娘的行止亦應早決,免得等一會動起手來,使姑娘左右為難。」

  梅娟黛沉思了很久,道:「那我還是走遠些吧!」

  說話之間,突然蹄聲得得,四匹快馬並排急奔而來。

  馬上端坐著四個大漢,左手握著長矛,右手舉著標槍,直射石陣衝來。

  在四個騎馬的大漢之後緊隨著十二個黑衣人,各執兵刃,緊隨馬後而行。

  梅娟黛已然站起了身子,舉步欲行,但見那四匹健馬和十二個黑衣人齊齊搜尋過來,心中似又猶豫起來,停步未動。

  上官琦低聲喝道:「姑娘先停下,待一會再走不遲。」

  梅娟黛倒是聽話,依言坐了下來。

  上官琦低聲對唐璇說道:「先生,如若這班人直對石陣衝來,咱們勢必被他們發覺不可。在下想先發制人,給他個出其不意,先傷他們兩人如何?」

  唐璇道:「形勢已成,難免一場惡戰之局。他們亦感覺到了我們隱在這一堆亂石之中。」

  上官琦隨手撿了一顆鵝卵石,握在手中,接道:「這一片天然暗器,勢必要滾龍王付出一些代價出來……」聲音微微一頓,突然附在唐璇的耳上說道:「在下拒敵之時,這女娃兒如若出手傷害先生,如何是好?在下想先點了她的穴道,先生意下如何?」

  唐璇搖頭,微笑不言。

  突然間寒光一閃,一支標槍挾帶嘯風之聲投擲過來,擊在上官琦前面的亂石上,砰然大震中,石塊橫飛,閃起一串火光。

  上官琦左手一揮,擋開了飛向唐璇的一塊鵝卵石,大喝一聲,急躍而起,右手仗劍,左手中握住的石塊,疾擲而出,縱身一躍,飛出石陣,左手探臂間抓起了標槍,順手又投擲過去。

  那巨石當先飛至,擊向帶頭之人的前胸,那人一帶馬韁,避開了飛來的一石,但卻未料標槍隨後而至,正擊在馬頭上。

  只聽那馬一聲長嘶,倒地死去。

  那當先騎士怒吼一聲,一躍離鞍,雙手握矛,直向石陣衝來。

  上官琦人已施展「潛龍升天」的輕功絕技,沖天而起,長劍揮展「彩虹經天」,挾著一片寒芒,直襲而下。那大漢長矛一招「白虹貫日」,直向上官琦迎了上去。哪知上官琦早已想好了對敵之策,不容對方長矛點到,劍勢已變,長劍一撥矛尖,人卻疾沉而下,舉手一拳,正擊在那騎士前胸之上。

  那騎士被上官琦一拳,打得全身震顫,氣血上翻,不自主向後一連退了五步,才拿住樁。

  但上官琦亦覺如擊在鐵石之上一般,震得手腕微微發疼,不禁微微一怔,暗道:「這人身上好硬,難道他煉有金鐘罩、鐵布衫一類武功不成?」突然想到梅娟黛適才之言,這些人身上都穿著鐵絲和金線製成的衣服。

  忖思之間,另一匹快馬已然疾衝而來,一柄長矛挾著無比的威勢,當胸刺到。

  上官琦冷哼一聲,竟然不閃不避,暗運內力,貫注在長劍之上,橫向那長矛之上撩去。

  只聽一陣金鐵交鳴,那騎士手中的長矛,竟被上官琦一劍撩架開去。

  那人來勢奇快,而且他也沒有料到上官琦竟然以短抵長,用以輕靈相搏的寶劍硬封長矛。矛被滑封一側,快馬卻收勢不住,仍然向前面衝來。

  上官琦右劍平伸,仍然緊緊壓著長矛,左掌卻疾快地迎面拍出,擊在馬頭。

  那大漢騎術精湛,眼看情勢不對,突然雙腿用力一提,那久經訓練的健馬,突然長嘶一聲,揚起雙蹄,猛向上官琦胸肩蹬去。

  上官琦側身一轉,閃避開去,右手長劍斜斜推出了一招「天外來雲」,橫裡斬去。

  那大漢手中雖有長矛,但那丈八長短的利矛,只適合馬上遠戰,近身相搏,反而成了累贅。但他武功不弱,一個「橙裡藏身」,身子忽然從馬背上翻了下去,人藏在馬腹之下,疾衝而過。

  兩人交手,也就不過是一霎眼間的工夫,上官琦劍掌齊施,連攻了三招,仍然未能傷到對方,心中亦是暗自震驚,忖道:「此等人物,在滾龍王的手下多如恆河沙數,我竟然無法制服他們。」

  只聽馬嘶人喊,又兩個手執長矛的騎士,並轡衝了過來。雙矛並舉,光芒閃閃地齊齊向前胸刺到。

  上官琦氣聚丹田,大喝一聲,長劍抖出了一朵車輪大小的劍花。人劍齊起,躍飛起一丈多高。

  兩匹快馬,由他足下疾衝而過。

  上官琦膽大心細,早已算準捏好了那奔馬速度,放過兩騎,立施千斤墜,向下疾沉,反手一劍「冰河開凍」,疾向一人的後臂刺去。

  長劍到處,嚓的一聲,那人的衣服上,被劃破了一道長的口子。

  上官琦暗自責道:「唉!我應該招呼他的頭上才對,怎麼老是忘了他們穿著可避刀劍的合金鐵甲。」

  就這一瞬之間,那兩匹快馬,已衝出數丈之外。

  一群黑衣人,疾湧而到。

  七八件兵刃,齊齊揚起,排山倒海般直向上官琦罩了下來。

  上官琦奮起神勇,一招「橫掃千軍」,長劍揮掄,閃起一片白芒,護住身子。

  只聽一陣兵刃相觸的金鐵交鳴,七八個黑衣人的兵刃,盡被他一劍盪開。

  此時的上官琦,殺機已起,有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的心理,下手哪裡還再留情?盪開了幾個黑衣人的兵刃後,突然大喝一聲,一劍「天女揮戈」,長劍如湧起的一道巨浪,排空湧出。寒光閃轉,響起了一聲慘叫,一個黑衣人應聲倒摔在地上。

  餘下的黑衣人,似是未料到上官琦揮劍一擊之勢,竟然如此的威猛,都不禁為之一怔。

  上官琦一劍得手,第二劍緊隨而出,一式「簾卷西風」,斜斜劈了過去。

  他的劍路變化,奇奧難測,眼看被困一隅,心中殺機已動,出劍再不臥情,應聲慘叫,又一個黑衣衛隊中人傷在劍下。

  上官琦連出兩劍,連傷兩人,餘下無不大驚,紛紛向後退去。

  這時,那兩名鐵甲騎士已衝入石陣,卻為埋在石陣中的大漢接住廝殺起來。

  那八個大漢,昔年亦是黑衣衛隊中人,深知滾龍王的殘酷性格,未交手前,心中一直想若被捉回之後身受慘刑的折磨,但一動上手,心神反而鎮靜下來,如其被滾龍王生擒回去,倒不如戰死沙場的好,既可報滾龍王后的相救之恩,亦可兔受慘刑加身之苦,是以一接上手,無不是捨命硬擠,攻勢凌厲,勇不可擋。

  唐璇移石成陣,拒擋強敵,以反八卦的方式擺成。此陣雖無諸葛武侯八陣圖的妙用,可以飛沙走石,擊退襲犯之敵,但每一個陣位之人,都可以相互救援,合則成圍擊之勢,分則各成一點,首尾相顧,接力拒敵。但入陣敵人,卻有著舉步維艱之感,只覺滿地堆積的石塊,拌腳礙腿,運用上大不靈活。

  這一正一反之間,一快一慢之差,實力上產生了極大的差別;所謂以弱御強,以寡拒眾,盡在這石陣奧妙之中。

  兩個鐵甲騎士一入石陣,立時被四面圍擊,險象環生。

  梅娟黛和唐璇卻並坐石陣之中,目睹上官琦豪勇,暗生敬服。梅娟黛輕輕歎息一聲,道:「這人武功高強,出劍凌厲,黑衣衛隊的人數雖多,只怕也難以是他的敵手。」

  唐璇微微一笑,默不作聲。

  梅娟黛回顧了唐璇一眼,道:「我受母后囑托,不傷害你,但滾龍王和我父女之情未絕,我不能眼看著他手下的衛隊傷亡劍下,袖手不理。」

  唐璇緩緩舉起摺扇,笑道:「這個全憑姑娘自……」

  梅娟黛一躍而起,嬌聲喝道:「不要動你手中的摺扇。」

  唐璇緩緩放下摺扇,接道:「姑娘可自信武功能勝得那上官琦麼?」

  原來梅娟黛已吃過那摺扇之虧,是以見唐璇舉起手中摺扇,立時大聲喝止。

  只聽又一聲慘叫傳來,又一人傷在上官琦的劍下。

  梅娟黛望著上官琦飛揚的劍氣,皺起了柳眉兒,道:「我不知道,但他確實劍法精絕,豪勇無比。」

  唐璇笑道:「我等已為令尊圍困此地,四面埋伏重重,突圍自是不易。姑娘欲為令尊助手,那也是該當之事,在下並無阻攔之心,姑娘儘管出手。」

  梅娟黛回過臉來,望著唐璇說道:「有一件事,我心中有些不信,正想問問你。」

  唐璇道:「什麼事?」

  梅娟黛道:「你和我爹爹同門學藝?」

  唐璇道:「不錯,確有其事。」

  梅娟黛道:「我爹爹的武功如何?」

  唐璇道:「武林中一流高手,單打獨鬥,甚難找得堪與他匹敵之人。」

  梅娟黛道:「那你為什麼不會武功呢?」

  唐璇笑道:「武功、韜略,各無極限。在下學的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韜略。」

  梅娟黛道:「我們是聽我爹爹說過,當今之世,只有你是他敵人,那是指何而言?」

  唐璇道:「武功一道,我難擋你爹爹一擊,但行略用人,你爹爹要輸一籌。彼此扯平,可作一戰。」

  梅娟黛接道:「唉!我爹爹手下高手無數,派一個人把你殺了,不就世無敵手了麼?」

  唐璇笑道:「我們同門學藝之時,他就存了殺我之心,可是這數十年來,他一直未能得償心願。」

  梅娟黛道:「這就使我不明白了。」

  唐璇笑道:「權謀機詐,有時更勝武功。」

  又是一聲慘叫,黑衣衛隊中人又一人傷在劍下,只餘下四個人還在和上官琦拚力苦戰。

  梅娟黛突然踏進一步,舉起右掌說道:「我要替爹爹消滅一個勁敵。」

  唐璇微微一笑道:「你爹爹想殺我,殺了幾十年,都未能把我殺死,你可自信強得過你那爹爹麼?」

  梅娟黛臉上神色數變,終於緩緩放下右掌,道:「我不能違背母后之言。」突然一長柳腰,躍出石陣,身法快捷,靈巧絕倫。

  只見她雙足一落實地,探手撿起一柄單刀,右手一揮,連人帶刀地直向上官琦撞了過去。

  上官琦前拒強敵群攻,但耳目仍極靈敏,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回手掃出一劍。

  刀劍相擊,響起了一聲金鐵大震。

  梅娟黛吃上官琦那回劍一震之力,一連向後退了數步,手腕酸麻,手中單刀,直似要脫手飛出,不禁芳心一動,暗道:「這人好強的內功!」

  上官琦震退了梅娟黛,又反手幾劍,迫退了藉機逼近的黑衣人,劍勢忽然一變,由波翻浪湧的凌厲攻勢,忽然間變得如小橋流水一般,那強烈的劍風,也隨著消失。

  梅娟黛略一運息,立時振力直衝過去。

  上官琦冷笑一聲,劍光忽然一展,把梅娟黛也圈入了劍光之中。

  他的劍勢雖已不似剛才凌厲,但靈動嚴謹,柔中帶辣,梅娟黛和餘下的幾個黑衣人,齊齊被圈人了劍光之中,竟然是無法衝得出來。

  這時,梅娟黛才覺出了遇上生平未遇過的勁敵,趕忙凝神運氣,把三十六路天罡神劍施展出手。

  她手中雖非寶劍,以刀代用,變化上受了牽制,但因這路天罡神劍,精奇凌厲,非同小可,威力仍甚強猛,登時把上官琦那綿密如幕的劍光擋住。

  餘下幾個黑衣衛隊中人,早已被上官琦那看似平和、實則奇辣的劍勢,迫得手忙腳亂,不知如何對付。

  正感為難當兒,梅娟黛的刀勢忽然一變,有如洪流破堤,翻翻滾滾的刀光,硬把上官琦那綿密的劍勢封架開去。

  幾個黑衣人原被上官琦劍勢逼得沒有還手之力,只覺手足有如被人束縛起來一般,封架閃避,全都力不從心,直待梅娟黛揮刀反擊出手,上官琦劍勢受制,幾個黑衣人才似從那綿密的劍光之中解脫了出來,藉機揮動兵刃,反擊過去。

  上官琦一面揮拒梅娟黛的刀勢,一面讚道:「姑娘的刀法不錯啊!」

  梅娟黛道:「我很少用刀,用起來有著不順手的感覺。」

  上官琦道:「那你為什麼不換兵刃?」

  梅娟黛道:「你的劍法太過嚴密,我一時之間衝不出去。」

  上官琦劍勢突然一緩,道:「姑娘出去換劍吧!」

  梅娟黛道:「你可是有心要和我拚個勝負出來麼?」

  上官琦道:「姑娘的劍招,定是令尊滾龍王所傳。在下先和姑娘決戰一陣,當可從你的武功中一窺令尊之學。」

  梅娟黛道:「我父王武功強我千倍萬倍,想從我身上看出他老人家的武功,談何容易!」

  上官琦反手幾劍,把幾個圍上施襲的黑衣人,迫得向後退去,冷然說道:「在下極想借此機會和姑娘好好地比一場劍,但這班黑衣衛隊中人,不時地礙手礙腳,在下不得不先除了他們。」說話之中,突然反手一劍,直劈過去。

  這一劍出手的路道極怪,若點若劈,斜斜劈向一個黑衣人。

  那黑衣人眼看劍迎面而落,但卻凝立不動,手中單刀平胸而舉,也不知出手招架。原來那劍勢去得甚為奇怪,那黑衣人竟不知如何封架,才能把這一劍擋開,只好抱元守一,橫刀相待,等那劍勢近身之後再說。

  上官琦的劍勢由緩而快,刷地白光一閃,直向那黑衣人頭上掃去。

  那黑衣人舉刀一封,斜斜向劍上封去。

  哪知上官琦比他的動作更快,他手中單刀一舉,上官琦的寶劍貼著單刀而下,斜裡一揮,鮮血噴灑,一人被生生截作兩段。

  梅娟黛歎息一聲,道:「好辣的劍法。」

  上官琦聽得微微一怔,不自禁地回頭望去,只見梅娟黛橫刀而立,眉目間一片驚愕神情,心中甚感奇怪,問道:「姑娘可識得這一招麼?」

  梅娟黛搖搖頭,道:「不識得,但這一招卻和我學過的一招有甚多相似之處。」

  上官琦道:「有甚多相似之處?但不知何處不同?」

  梅娟黛道:「出劍變化,更為凶辣。」

  上官琦心中一動,道:「姑娘的劍術,可是令尊傳授的麼?」

  梅娟黛道:「大半得自義父……」忽然住口不言。

  上官琦看她言詞神態,仍是不脫少女稚氣,比起連雪嬌,大相逕庭,不禁微微一笑,道:「姑娘快些換兵刃吧!」

  這時尚餘兩個黑衣衛隊中人,但兩人已為上官琦凶辣的劍勢震懾,不敢再妄自發動攻勢。

  梅娟黛目光轉動,四下望了一眼,道:「唉!被殺之人中,無一用劍,看來是無法可換。」

  上官琦一心要測她劍招變化,以作和滾龍王搏鬥的參考,當下遞過長劍說道:「姑娘請用劍,在下用刀,試上一陣如何?」梅娟黛略一忖恩,接過了寶劍,左手也遞過單刀。

  上官琦接過單刀,立時喝道:「姑娘小心了。」一招「浪撞礁巖」,單刀當作劍遞出。

  梅娟黛劍勢橫掃,身隨劍轉,避刀、還擊,同時出手。

  上官琦閃身避開,大喝一聲,連劈三刀。

  這三刀連續出手,幻起了重重的刀影,排山而至。

  梅娟黛長劍忽然顫動出一片劍花,直穿入刀光之中。一陣輕微的金鐵相擊過後,上官琦突然收刀而退,道:「姑娘的劍術,果然不凡。」單刀一揮,重又攻上。梅娟黛長劍一緊,硬接下上官琦的刀勢。

  只聽一陣陣金鐵交鳴,不絕於耳。刀劍時相撞擊,爆出了一串串的火花。

  這時,陣中大漢,已把那衝入石陣中兩個鐵甲騎士傷在陣中。

  兩人雖然內著鐵甲,可避刀劍,但腳下為石陣阻礙,運用大不靈活,臂腿之上,各中數刀,跌倒在地上。

  唐璇仰臉望望天色,暗暗歎息一聲,道:「這一場勝負的計算,只怕要委諸天命了……」

  突然間,一條人影疾奔而至,迅快地接近石陣。

  石陣中八個大漢,都已經早受唐璇之命,不得擅自行動離開石陣,雖然見一個黑衣人奔了過來,但並未出言喝間,待那人進入石陣之後,再行出手狙擊。

  那黑衣人似是知道石陣厲害,距石陣尚有四五尺的距離,就停了下來,低聲叫道:「唐先生。」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04:17

第七十七章 活捉唐璇


  唐璇探首望去,只見一團黑影,隱伏在黑色中,但卻無法辨清來人形貌,只好應道:「什麼人?」

  那黑衣人應道:「杜天鶚,有事面稟先生,不知可否入陣一行?」

  唐璇道:「杜兄麼,快請入陣。」

  杜天鶚身形疾起,一長身,人已入了石陣。

  兩條人影,橫裡兜截過來,攔住了杜天鶚。

  唐璇急一揮手,說道:「你們閃開。」

  兩人應命而退,杜天鶚疾快地行前兩步,到了唐璇身側,說道:「先生還不走麼?」

  唐璇道:「不要急,什麼事慢慢說來。」

  杜天鶚道:「滾龍王已調集了大批高手和什麼鐵甲騎士,重重包圍此地,只待他一聲令下,立時蜂湧而上。此刻時光,寸陰如金,先生再不走,只怕難以再走了。」

  唐璇輕輕一揮扇,笑道:「滾龍王重重包圍了此地,如何還能夠走得了呢??」

  杜天鶚道:「距此不遠,有一條大河,水勢甚大,可通帆舟。只要先生能衝到河邊,上舟而去,或可逃出滾龍王的包圍。」

  唐璇道:「那條河水,距此有多少路程?」

  杜天鶚道:「大約有四五里路。」

  唐璇笑道:「你既知道,滾龍王定也知道。」

  杜天鶚道:「在下聞得此訊,冒死進此石陣。先生不肯離此,難道要坐以待斃不成?」

  唐璇沉吟了一陣,道:「坐以待援,要比行險突圍生機稍大。」

  杜天鶚輕輕歎息一聲,低聲說道:「滾龍王志在先生,已用飛鴿傳令所屬,不能生擒活捉,那就不擇手段地擊傷先生。」

  唐璇微微一笑,道:「滾龍王還未到麼?他已存數十年殺我之心,可是他永難如願。」

  杜天鶚看唐璇似是有恃無恐,成竹在胸,不禁微微一怔,歎道:「先生縱已有萬全的部署,也不宜過份地涉險。據在下所得消息,滾龍王已調動大部實力,分佈四周,拒擋援手。東、南、西、北四侯爵,親自分守四方,外阻援手,內擋先生……」

  唐璇摺扇輕揮,沉吟不言。

  杜天鶚又道:「先生得歐陽幫主倚重,視若武林拱壁,萬一有了什麼傷損,在下萬死不足贖罪。如其坐以受困,倒不如趁他們部署未定之際,冒險突圍的好。在下倒有一個脫身之計策,尚望先生採納。」

  唐璇笑道:「你可是要和我換著衣服?」

  杜天鶚道:「不錯,此雖平常的金蟬脫殼之策,但他們或將計不慮此。由在下換著先生之衣,帶著上官琦……」目光一轉,掃掠了陣中八個大漢一眼,又道:「如若這陣中之人,都可信可托,就由這八人中分出半數,保護先生:另四人隨同在下向東突圍,以混亂敵人耳目。先生藉機突圍西渡,或可……」

  唐璇點頭接道:「你改扮一個唐璇,方法很好,但逃走卻是大可不必。」

  杜天鶚奇道:「為什麼?」

  唐璇道:「滾龍王心機過人,論智謀韜略,和我唐某人相差極微;講手段的毒辣,我還要輸他三分,但他卻犯了一個大錯而不自覺。」

  杜天鶚道:「什麼錯?」

  唐璇低聲說道:「貪,他太貪心了。一個人貪心太重,靈智常遭閉塞。如若他此時此地,親率三五高手衝來,不論生擒活捉,在下決難逃得出他的手掌。但他卻計不出此,既想殺了我,又想留我作餌,誘殲窮家幫中高手。他猶豫不定,卻給我以可乘之機……」話至此處,突然長長歎息一聲,道:「再一點,就是他令諭森嚴,管事大多,使他收羅的屬下,無法自動發揮自己的才智,事事等他令諭,難收隨機應變之效。唉!這一點,我比他似猶有過之……」他仰臉望天上的星斗,笑道:「不過我已比他早改了幾天。咱們此行,並未留下一言一語,無非是留給歐陽幫主一個運用才智的機會。滾龍王內鬥我唐某人,外斗歐陽幫主,雖已盡得地理之利,但鹿死誰手,還難預料……」

  突然,馬聲長嘶,四支高燒的火把遙遙奔馳而來。

  杜天鶚急道:「事急矣!先生再不易裝,只怕他們就要衝過來。今宵形勢,實非那日莽原可比。」

  唐璇道:「好吧!你先脫下黑衣大衛隊的衣服。」探手從腰間摸出一個小包和二張人皮面具,接道:「你戴上這張人皮面具,穿上這包中的衣服。」

  杜天鶚依言打開布包,只見裡面包著兩件胡綢藍衫和兩把摺扇,不禁微微一怔,道:「怎麼先生早已有備了?」

  唐璇笑道:「滾龍王化身無數,我唐璇卻始終是孤寡一人,今日要學他一番了。」

  杜天鶚不再言語,套上人皮面具,穿上藍衫,拿了摺扇,問道:「這一套衣服呢?」

  唐璇道:「留作上官琦用。」

  杜天鶚道:「唉!先生的深算,實叫人五體投地了。」

  唐璇笑道:「說起來也不算什麼稀奇,在下只不過比諸位早一二日慮及此事罷了。」

  杜天鶚目光轉動,只見上官琦和梅娟黛激鬥正烈,不禁一皺眉頭,道:「他和那女娃兒惡鬥正烈,看來恐非三二十招內可以取勝,在下出去助他一臂之力如何?」

  唐璇笑道:「不用啦,那位姑娘的武功雖高,但決非上官琦的敵手,杜兄請拭目以待吧!」

  果然,上官琦看到四支火把遙遙衝奔過來,不禁心頭大急,怒喝一聲,手中刀勢忽變,刷刷刷一連三刀,竟然把梅娟黛手中長劍震飛。

  梅娟黛看他刀勢突然轉惡猛,招數奇幻,力道強猛,心頭一慌,忽覺對方一刀擊在劍上,長劍脫手飛去,不禁為之一呆。

  就在她一怔神間,上官琦的左手,己閃電而到,點了她的穴道。

  上官琦點倒梅娟黛後,身子陡然一翻,手中單刀脫手飛出,挾著一股嘯風而去。

  兩個黑衣衛隊中人,驟不及防,一個生生斬作兩截,另一個剛待躍奔逃去,上官琦已疾躍而起,半空轉身疾撲,有如天降神兵,慘叫聲中,僅餘的一個黑衣人,也傷在上官琦的掌下。

  杜天鶚目睹上官琦的武功,心頭大為吃驚,暗暗忖道:「他的武功,竟然是如此高強……」

  心中的頌讚未絕,上官琦已撿了長劍,脅挾梅娟黛躍入了石陣之中,一看兩個唐璇並肩而坐,不禁一呆,喝道:「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唐璇微微一笑,道:「快放下她,你也換一套長衫穿穿吧!」

  上官琦先是一怔,繼而低頭望了懷中的梅娟黛一眼,笑道:「不如給她穿上吧!」

  唐璇道:「辦法雖然很好,但她醒來之後,定然會十分怨恨於你的。」

  上官琦笑道:「由她去恨,也就是了。」當下取過長衫,正待替梅娟黛穿上,忽又停下手來,縱身一躍,飛出石陣,喝道:「在下先把那衝過來的四個鐵甲騎士擊退再說。」長劍一揮,直向四個高舉火把、疾衝而來的快馬迎去。

  杜天鶚笑道:「上官兄弟面皮尚嫩,還是由在下來替她穿上衣服吧!」

  這時,四個高舉火把的鐵甲騎士,己奔近石陣十丈之內。

  上官琦舉動如風,疾快地迎了上去,相距那疾衝而來的快馬還有一丈多遠時,竟然拔空而起,身劍合一,疾迎而上。

  長劍閃動中響起一聲慘叫,那當先的一匹快馬上的大漢,應聲翻落馬下。

  唐璇揮動著摺扇讚道:「好一員豪勇的虎將!」

  杜天鶚一面動手替梅娟黛穿著長衫,一面應道:「我和他初遇至今,似是他的武功一直在迅快長進中,每和人動手一次,武功就似長進不少。」

  唐璇笑道:「在下雖然不解武功,但卻熟記了甚多奇奧武功的竅訣。如脫了今日之難,在下當傳授諸位幾招,以酬今日相護之情。」

  杜天鶚心中暗暗忖道:「不知咱們今日是否能夠生離此地?」他久在江湖之上行走,閱歷雖然增長不少,但與生俱來的那股衝動的豪壯之氣,卻是減少了甚多,眼看到滾龍王調集高手那等聲勢,心中默作算計,無論如何,今日已難再逃脫這重重圍困。當下長歎一聲,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先生一生謹慎,但今朝這一著,卻是讓滾龍王佔了先去,只帶在下和上官兄弟同來,尤為失策……」

  唐璇摺扇輕揮,微笑不語,似是早已胸有成竹,又似輕藐生死。

  杜天鶚目睹唐璇從容的風度,忽然生出了一陣慚愧之心,重重咳了一聲,道:「生死等閒事耳,在下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先生……」

  唐璇突然揚起摺扇指著上官琦,接道:「昔年三國名將關羽杯酒未冷,匹馬單刀,取上將華雄首級而回。今日目睹上官兄的豪勇,實不讓古人專美於前。」

  杜天鶚回頭望去,只見上官琦倒提長劍而回,那四個疾衝而來的鐵甲騎士,已然完全橫屍地上,四個高燒的松油火把散落地上,但火焰不息,仍在熊熊地燃燒著。

  杜天鶚探手撿起兩塊石頭,抖手而出,一陣輕嘯,兩具火把應手而熄,接連又是兩石投出,四具散落的火把,盡皆熄去。

  這時,上官琦已躍回了石陣,緩緩放下長劍,歎道:「滾龍王屬下眾多,個個武功高強,這破圍之望,大是渺茫了。」他連斃滾龍王屬下十餘高手,別人暗中讚他豪勇,他已心懷憂苦,英雄氣短。

  杜天鶚只怕上官琦料敵過強,失去了衝殺的銳氣,趕忙接道:「兄弟豪勇絕倫,不用太過自謙了。」

  上官琦喜道:「是杜兄麼?你幾時回來的?」

  原來他和梅娟黛鏖戰正烈,竟不知杜天鶚何時入了石陣。

  杜天鶚道:「小兄搜尋那左側茅屋當兒,已看出情勢不對,心中忽然一動:如其和兄弟及唐先生等走在一起,倒不如設法再混入滾龍王那黑衣衛隊之中探聽一下消息。如若機緣湊巧,探得滾龍王的陰謀,也好未雨綢纓,早謀預防之策……」

  上官琦急急說道:「那杜兄可曾聽得滾龍王的陰謀了麼?唉!咱們的生死不足為慮,但唐先生卻是主宰當今武林命運之人,如若有了三長兩短,不但咱們見不得歐陽幫主,簡直無顏對天下武林。」

  杜天鶚道:「不錯。無論如何,咱們要得設法相護唐先生平安離此。」

  唐璇微微一笑,道:「兩位儘管放心,窮家幫的援手即將趕到。如若在下的料斷不錯時,滾龍王這一場心機,又白費了。」

  談笑之間,忽聞鑼鼓之聲大作,四面八方同時亮起了無數火把。

  火光中遙見大旗飄揚,上書「活捉唐璇」四個大字。

  夜風強勁,大旗招展,馬嘶鼓鳴,人聲吶喊,分由四面八方地包圍過來。

  這聲勢有如排山倒海一般,無法辨識出有好多高手趕來。

  上官琦心中一動,低聲對杜天鶚道:「杜兄請好好保護先生,在下先亂他們一陣耳目再說。」縱身出陣,牽過來兩匹健馬。

  唐璇微微一笑道:「上官兄雖然豪勇絕倫,但亦不可太過涉險。」

  杜天鶚茫然接道:「兄弟,你要幹什麼?」

  上官琦道:「我要衝亂他們的陣勢,兼併一試滾龍王的用心,是否有置唐先生於死地之圖?」

  杜天鶚似是仍有些茫然不解,但上官琦已探手抱起了梅娟黛,縱身躍出石陣。

  這時,梅娟黛已換穿了長衫,戴上了人皮面具。上官琦點了梅娟黛兩處穴道,抱她端坐在馬鞍之上,韁繩挽在她的左腕之中,身軀微微前伏,右手摺扇半開,掩住半個面目,然後長劍入鞘,抓起了一柄長矛,他躍上一匹健馬。

  杜天鶚看得微微一怔,叫道:「兄弟,你要幹什麼?」

  上官琦道:「我要去迎戰滾龍王的屬下……」

  杜天鶚接道:「兄弟匹馬單槍麼?」

  上官琦回顧了梅娟黛一眼,道:「有她陪我同行……」微微一頓,又道:「如若兄弟僥倖把滾龍王帶來的高手衝散,杜兄請立刻帶著唐先生和這八位相護之人離開石陣,藉機逃走。」

  杜天鶚歎息一聲,道:「兄弟要小心了。」

  上官琦道:「不勞杜兄掛懷。」一抖韁繩,搖矛縱馬地向前衝去。

  杜天鶚回目望著唐璇,說道:「唐先生,咱們可要藉機逸去麼?」

  唐璇道:「杜兄但請放心,在下之見,窮家幫中的高手就可以趕到此地了。」

  杜天鶚道:「據我所知,滾龍王已遣派高手封死了四面的道路。」

  唐璇道:「如若他們不封鎖四面道路,也許窮家幫還不致盡傾高手而來。」

  杜天鶚道:「先生神機妙算,在下素所敬服。既要堅守此地,必須得先要瞭解這石陣變化,這方面還得先生指示一二。」

  唐璇微微一笑,道:「杜兄當真是思慮周密……」當下輕揮摺扇,極仔細地把陣勢變化,拒敵的方法、妙用,一一解說清楚。

  杜天鶚聽得極是用心,不解之處,反覆提出,再請唐璇解說。

  這時,上官琦已然縱馬迎了上去,和滾龍王的屬下接上了手。

  火光照耀之下,只見上官琦長矛揮動,勇不可當,疾轉如輪,當者披靡。

  杜天鶚目睹上官琦的豪勇,不自禁地激起了凌雲豪氣,回顧那八個大漢一眼,一抱拳說道:「諸位兄弟,今日之局,已成了勢不兩立的局面,如若被滾龍王生擒活捉,那份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苦,想來諸位必都已有深刻的印象了……」

  八個大漢齊齊頷首。

  杜天鶚微一沉吟,又道:「如其被擒受辱,嚴刑拷打,倒不如和他決一死戰的好。」

  八個大漢似是已被杜天鶚激起了豪壯之氣,齊齊應道:「兄台說得不錯,我等寧可戰死此地,血流五步,亦不讓滾龍王生擒而去。」

  杜天鶚回顧那假扮滾龍王之人一眼,間道:「先生,此人是誰?」

  唐璇道:「滾龍王化身之一。」

  杜天鶚道:「留著他終是禍害。」隨手一刀,生生把那人斬作兩段,抓起屍體,投到石陣之外。

  唐璇望著杜天鶚,對他殺死那偽扮滾龍王之事,既未阻止,也未贊同。

  杜天鶚投出「滾龍王」的屍體,高聲對那分守在石陣中的八個大漢說道:「窮家幫的高手,武相關三勝,以及三閣閣主,帶著揚名天下的四十八傑,已和滾龍王的屬下動上了手,另一路由歐陽幫主親自率領,帶著八英高手,趕來相援,諸位只要能借這石陣掩護,抗拒滾龍王一個時辰,來援高手即可趕到……」

  他語音微微一頓,又道:「須知目下之局,咱們已是捨此一步別無生路的局面,如其被擒受辱,束手就縛,熬受無比酷刑,倒不如捨生一戰。」

  這幾句話,慷慨激昂,句句都打入那八個大漢的心中,也激起了他們捨命相擠之心,齊齊應道:「這話不錯。」

  杜天鶚眼看已激起幾人的拚命之心,愁懷略解,低聲對唐璇道:「先生和窮家幫的命運,完全繫於這一戰之中。唉,窮家幫能否抗拒滾龍王,全仗先生的運籌帷幄;窮家幫的成敗,又關係著整個武林的命運。先生的生命太重要刀在下拼得血流五步,也要盡力保護先生……」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正待答話,杜天鶚又搶先說道:「在下有一事相求,還望先生答允。」

  唐璇道:「你說吧!」

  杜天鶚抬頭看去,只見那高燒的火把,吶喊的人聲,已然快近石陣。上官琦縱馬搖矛馳騁於敵陣之中,勇不可擋,但他終是一人難敵眾手,顧此失彼。滾龍王的屬下,分由四方衝來,有如秋汛潮至。上官琦雖然豪勇,也不過只能擋敵一面的攻勢。

  眼看那迎風招展的大旗,熊熊的火把,森寒的刀光,迅快地衝近石陣。

  杜天鶚心頭微微凜駭,低聲說道:「先生不會武功,不宜暴露陣中,給敵以可乘之機。」

  唐璇笑道:「你要我躺在石陣中麼?」

  杜天鶚道:「在下正是此意。」

  唐璇點頭一笑,道:「好吧!」緩緩躺下身軀,隱於石陣之中。

  就這一陣工夫,滾龍王屬下的人馬已然衝到。

  一支長矛,疾刺過來。

  寒光電閃,斜斜裡飛過來一柄大刀,架開鐵矛。

  雙方交手一合間,滾龍王的屬下已如潮水湧了上來,刀矛交迸,紛紛向陣中攻來。

  守護石陣的大漢,已齊齊出來接戰,固守陣位。

  杜天鶚右手搖著摺扇,左手握著軟鞭,四顧觀戰。

  只見那八個勁衣大漢,各揮兵刃,來往於石陣之中,交叉拒敵,個個勇猛異常。

  這時,滾龍王四面迫近的高手,已然團團把石陣圍了起來。火把高燒,照得十丈內一片通明。

  但這些環布在四周的高手,卻始終無法衝入石陣;衝近那石陣之後,就有一種礙手礙腳的感覺,很容易被人迫退了下來。

  杜天鶚留神看去,見數百隻眼睛,一齊投注到自己的身上,每人的神色間,都流露出無比貪饞,恨不得把自己生擒過去,但卻一直無人向自己施下辣手。顯然滾龍王下令生擒唐璇一事,乃極為確實。

  忽然間,響起了一聲巨雷般的大喝,人馬紛紛讓開,一個身軀高大的勁裝漢子,手橫亮銀棍,急步而來。

  杜天鶚看他手中的兵刃足足有鴨蛋粗細,心中大力驚愕,暗道:「單看此人手中的兵刃,當知他驚人的膂力。」

  忖思之間,那大漢已衝近了石陣,手中亮銀棍呼地一招「橫掃千軍」直擊過來。

  他力大無窮,亮銀棍掃擊出手,挾帶著一陣疾風呼嘯之聲。

  石陣中一個大漢,手中單刀一探,橫向亮銀棍上封去。

  只聽砰然一聲大震,那大漢手中單刀,忽地脫手飛出,右手虎口震裂,人也被震得向後退了兩步。

  只聽右側一人叫道:「羅兄小心,這金元霸乃北成侯顧八奇手下第一條猛將,切勿輕敵。」

  金元霸一棍震退敵手,舉步直向陣中跨來。

  斜裡一刀側攻而出,疾向金元霸腰間斬去。

  金元霸大喝一聲,一招「潮泛南海」,幻化起一片棍影,反擊過去。

  他的豪勇,大為有名,這些人都是滾龍王的屬下,自是知之甚詳,看他掄棍擊來,立時收刀疾退。

  金元霸一棍逼退敵手,舉步向陣中衝去,哪知一抬腳,突然踢在一堆山石之上,身不由己向前一傾。

  身側刀光閃動,三柄單刀,齊齊攻到。

  金元霸雖然豪勇,但他手足都有著無所施措之感,迫得縱身向後退去。

  他這一退,陣中八個大漢心中忽然一暢,眼看石陣妙用,鬥志大增。

  金元霸被人逼出石陣,氣得哇哇大叫,低頭看去,只見石塊壁壘,縱橫排成行列,一股怒火,盡發在石堆之上,舌綻春雷地大叫一聲,一棍掃去。

  只聽轟然一聲,數十塊巨石,應聲飛起,塵上飛揚,石屑橫飛。

  杜天鶚吃了一驚,暗自忖道:「如若這石陣被這莽夫打亂,失去阻礙敵人之效,滾龍王高手眾多,我等如何能敵……」

  忖思之間,金元霸已掄起了亮銀棍,二度掃擊出手。

  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轟然大震,一片卵石,彌空而起。

  金元霸這一擊似乎是用力更大,亂石紛飛中,石陣被他掃了一個極大的缺口。

  杜天鶚心中大駭,手腕一振,軟鞭」神龍擺尾」,點擊過去。

  耳際間突然響起了唐璇的聲音,道:「杜兄,此人天生膂力過人,不可和他硬擠,放他進入石陣中吧!」

  杜天鶚微微一怔,道:「放他入陣……」只覺手腕一麻,手中軟鞭幾欲脫手飛去,心中更是驚駭。

  這時,那固守石陣的大漢,有一半離開原位,移動身軀,準備合力阻擋金元霸。

  要知金元霸乃滾龍王屬下有名的勇將,這班人自知不聯手合擊,決難擋得住他。

  哪知陣位一亂,全陣阻敵妙用頓然消失,立時有四五個黑衣衛隊中人躍入石陣。

  杜天鶚軟鞭疾掄,一式「潑風八打」舞出漫天鞭影,嘯風聲中,擊倒一人,口中大聲喝道:「諸位快些各歸原位,莫要自己亂了章法。」

  八個大漢早已存了拚命之心,聽得杜天鶚喝叫之聲,立時紛紛歸還原位,各揮兵刃,奮力反擊,竟然把躍入陣中的幾個黑衣人重又逼出陣外。

  原來,黑衣衛隊中人躍入石陣之後,突覺腳下站立不穩,常常踏在滾石之上,礙手礙腳,武功施展不開,只好退出石陣。

  就這一瞬工夫,金元霸已闖入陣中。

  他已把石陣掃去了一個甚大的缺隊部份妙用失靈,衝入陣中,毫無礙手之感。

  倒臥在陣中的唐璇,已然站了起來,探懷取出一物,投擲於地。

  一陣暴響過後,彌目的白煙升起,片刻漫布全陣,整個石陣盡被一層似霧非霧的白煙籠罩起來。

  白煙掩護下,唐璇疾快地一揮摺扇,金元霸應聲倒了下去。

  杜天鶚目光亦為那白煙遮住了視線,突聽噗通一聲,似是有人倒在地上,仔細一看,才認出是金元霸,不禁心中一動,暗道:「看來武功一道,有時並無大用。這唐璇之能,實是不可輕視,無怪他能履險如夷,不論在何等危急的情勢之下,以一個毫不會武功的文弱書生,始終能保持鎮靜不亂。」

  只聽唐璇的聲音傳了過來,道:「杜兄,快接住這個。」

  杜天鶚伸手接過,入手光滑,原來是一隻玉瓶,不禁一怔,道:「先生,這瓶中裝的什麼?」

  唐璇道:「打開瓶塞,用瓶中之水,洗洗雙目。」

  杜天鶚知他此舉定有作用,也不多問,打開瓶塞,倒出水來,洗滌一下雙目。

  耳際間又響起唐璇的聲音,道:「杜兄請把玉瓶傳送過去,讓他們都用瓶中之水洗滌一下雙目。」

  杜天鶚暗暗忖道:「此人胸中的古怪,當真是多。這瓶水,也不知有些什麼作用。」心中在想,人卻依照唐璇之言,把玉瓶傳遞了過去。

  片刻工夫,杜天鶚忽覺雙目一亮,那些原本十分刺眼的白煙,對雙目再無妨害,景物清晰可見。

  只聽殺喊之聲,響徹耳際。石陣外馬奔人跑,但因白煙彌目,籠罩了整個石陣,那些人不敢衝入陣中,生恐受了暗算。

  忽然間,一騎馬疾奔而來,長矛揮動,當者披靡,片刻間,已被他刺傷三人。

  快馬衝近石陣,忽然打了一個旋身,向後退出。

  杜天鶚已看清楚來人是上官琦,只見他全身都染滿了鮮血,忍不住高聲叫道:「兄弟麼?快進陣來,休息一下。」

  遙聞上官琦喝問之聲,道:「唐先生好麼?」

  杜天鶚道:「先生無恙。兄弟不可貪功久戰,快些人陣來吧!」

  上官琦忽然回馬揮矛,架開一個鐵甲騎士刺來的長矛,雙腕一振,挽起了一個大槍花,一矛刺在那人坐下的馬頭上。

  健馬負疼,一聲長嘶,生生把那人掀在地上。

  上官琦一聲大喝,長矛脫手飛出,慘叫聲中,一個黑衣大漢被長矛透胸穿過,緊接著騰身而起,飛離馬鞍,躍入了石陣之中。

  杜天鶚迎上前去,趕忙遞過玉瓶,說道:「兄弟,快用瓶中之水洗洗雙目,就不用再怕那白煙刺目了。」

  上官琦依言洗過,長歎一聲,說道:「在下無能,無法保護梅娟黛,竟然被他們生擒回去了。」

  唐璇笑道:「被他們擒去最好。滾龍王一見梅娟黛被咱們擺佈成這等模樣,心中疑懼更甚,他越是多疑,咱們就越是安全了。」

  上官琦緩緩坐了下去,說道:「滾龍王手下的高手果然不可輕敵……」

  唐璇笑道:「但上官兄卻能來去自如,也夠他們驚心的了。」

  上官琦道:「不敢當先生誇獎。咱們目下處境險惡得很,此陣已被重重包圍,滾龍王只怕就要到了。」

  談話之間,石陣外的人喊馬嘶,突然停了下來。杜天鶚凝聚目力望去,只見四盞高舉紗燈之下,站著個身著青袍、身披黃緞子斗篷之人。在那人的身前身後,站立著無數的黑衣勁裝大漢,一個個神態肅然。

  杜天鶚低聲說道:「先生,看這樣的氣派,大概是滾龍王親身到了吧?」

  唐璇微微一笑,道:「不錯,不論他化身多少,裝束如何,都別想瞞得過我的耳目。」

  上官琦道:「先生這識人之學,可否見告,讓我等也多一種見識?」

  唐璇笑道:「此事說來容易,但甚難具體說明,只要諸位能多留心一些,察人於微,就不難發覺真偽了。」

  上官琦若有所悟地點點頭,道:「是了,每個人都有些獨特孤僻,留心那孤僻就容易看出真假……」

  忽聽滾龍王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唐璇當真在裡面麼?」

  顯然,這暴散的煙,更加地濃重了,滾龍王那等目力,也似無法看清楚陣中的景物。

  七八個黑衣人齊聲應道:「我等親眼看到,決不會錯。」

  滾龍王舉手一揮,立時有一排弩箭,直射而入。強弩硬弓,嘯風穿陣而過。

  上官琦低聲說道:「先生請伏下身子,滾龍王要放箭了。」

  唐璇點一點頭,低聲對杜天鶚道:「杜兄請留心那八個守陣之人,只要他們不闖入陣中,咱們切莫擅自出手。」

  杜天鶚轉臉望去,只見那八個大漢,個個抱著兵刃,全身都在微微地顫抖著,顯然,這些人心中還有著無比的驚懼和激動,不禁一皺眉頭,低聲對上官琦道:「兄弟,你好好保護先生,注意金元霸,其人膽憨心直,勇武過人,殺之不仁,留下來終是禍害;最好先點他兩處穴道,如若必要,那就不妨先把他殺掉,我去照顧那八個大漢。」也不等上官琦說話,大步走了過去。

  上官琦看了金元霸一眼,隨手點了他的穴道,拖到身側。

  就這一瞬之間,幾十支利箭,破空射了過來。

  一片箭嘯聲,劃破了沉寂的夜空。

  上官琦拔出長劍,低聲說道:「先生如若想看,請隱在我的背後……」長劍一揮,幾支貼地而來的弩箭被劍光撥打開去。

  耳際間響起了滾龍王的聲音,道:「住手!」急弩勁箭倏然而停。

  一個勁裝大漢躍進石陣,高聲說道:「滾龍王有請窮家幫中的文丞唐璇答話。」

  杜天鶚低聲說道:「在下代先生出去見他如何?」

  唐璇道:「不用了,我要自己見他,杜兄請在陣中等候,如有什麼危難,杜兄再請代我而出……」目光一轉,望著上官琦,道:「有勞上官兄,相護在下出陣一行。」

  上官琦挺身而起道:「先生切不可遠離石陣,以免在下救援不及。」橫劍當先而行。

  唐璇緊隨在上官琦的身後,緩緩走出了白霧漫掩的石陣。抬頭看去,只見滾龍王停身在丈餘外處,十餘個黑衣勁裝大漢手橫兵刃,環伺保護。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13:53

第七十八章 義結金蘭


  唐璇抱拳一禮,道:「滾龍王有何見教?」

  滾龍王冷冷說道:「你可知道此刻你停身的所在麼?」

  唐璇道:「滾龍王重重的包圍之下。」

  滾龍王皮笑肉不笑地一裂嘴巴,道:「我顧念咱們昔日一段同門情意,給你個最後的求生之機。」

  唐璇冷笑一聲,道:「可惜我卻己下了必殺你的決心。」

  滾龍王仰天大笑,道:「縱然你傾盡窮家幫高手而來,在下又有何懼?何況你已被我重重圍困,插翅難飛,竟然還這般大言不慚。」

  唐璇臉色肅穆,一字一句他說道:「滾龍王,你可知我素來不說沒有把握的話?」

  滾龍王怔了一怔,縱聲大笑,道:「可惜你生機已絕,難再活到天明。」

  唐璇道:「那倒未必。」

  滾龍王冷冷說道:「你自信,擺下這區區一座石陣,當真能擋得住我?」

  唐璇道:「你不信,何妨一試。」

  滾龍王突然一晃身,疾如弩箭離弦,一閃而至。

  上官琦一直留心著他的舉動,看他欺進的快迅身法,不禁大吃一驚,幸得他早已有備,長劍一推,湧起一片劍光護住了唐璇。

  滾龍王左掌一拂,橫拍一掌,立時有一股潛力,逼住了劍勢,右手五指仍然抓向唐璇。

  上官琦飛起一腳,踢向滾龍王的小腹,左手驕指如就,點向滾龍王的脈穴。

  滾龍王冷哼了一聲,腕勢一沉,同時身軀一側,竟然在問不容發中,避過了上官琦一掌一腳。上官琦吃了一驚,縮臂橫時,一攔滾龍王的攻勢,右手劍勢疾快地圈了回來。

  這兩人交手幾招,招招凶險快速,看的人目不暇接。滾龍王一心要抓唐璇,並未對上官琦的攻勢反擊,只是巧快異常地避開了上官琦的劍掌。

  唐璇眼看上官琦劍掌齊施,竟是阻不住滾龍王的攻勢,亦不禁暗自懍駭,摺扇一抬,直向滾龍王點了過去。

  滾龍王不畏上官琦的劍掌,但卻對唐璇那摺扇顧忌甚多,身軀一仰,陡然暴退五尺。

  上官琦目光轉動,隱隱見唐璇那摺扇之上,閃飛出一線銀芒,眨眼間消失於夜暗中,不禁心頭一動,暗道:「這唐璇之名,果不虛傳,他雖然不會武功,但他全身各處,似都有著充分的自衛之能,單是那一柄小小的摺扇裡面,就藏有迷藥和細小的暗器,看來那摺扇中,還有很多古怪的事物未曾動用過……」

  忖思之間,滾龍王已遙發一掌,劈向唐璇。強厲的掌風,劃帶起一股嘯風之聲。

  上官琦橫裡一躍,揮掌接下一擊。

  滾龍王的內功,何等深厚,上官琦雖然接下了一掌,人卻被震得五腑蕩動,身不由己地向後退出五步,隱入白煙瀰漫的石陣之中。

  唐璇探手入懷,摸出一粒丹丸,送入了上官琦的口中,附在上官琦耳邊說道:「不可逞好強之心,快把這丹丸吞下。」

  上官琦依言吞下丹丸,席地而坐,閉目運氣調息。只聽衣袂飄風之聲傳了過來,六七條人影齊齊向石陣中闖來。

  上官琦探手抓起地上的寶劍,正待起身拒敵,唐璇突然一揚摺扇。只聽一陣噗噗通通之聲,六六條躍飛人陣中的人影,盡皆摔倒下去。

  上官琦眼看那摔倒地上之人,連哼也未哼一聲,就倒在地上死去,心頭暗暗驚駭,忖道:「這招扇中的暗器,竟然絕毒至此。」

  耳際間響起滾龍王的聲音,道:「好啊!你既然下得此等毒手,可別怪我手段毒辣了。」

  唐璇高聲應道:「咱們已義盡情絕,你如自信能夠闖入石陣,何妨一試。」

  滾龍王似是被唐璇激怒,厲聲喝道:」別人怕你暗器,我卻不怕!」果然舉步而行,直向陣中衝來。不過,他走得甚是緩慢,舉步落步之間,顯得十分謹慎。

  上官琦一提真氣,低聲說道:「先生請退入陣中,我先擋他一陣。」

  唐璇低聲說道:「切不可和他硬拚內力,你的劍術尚可和他一戰。」

  上官琦應了一聲,平胸舉劍,蓄勢待發。

  滾龍王走近那瀰漫白煙邊緣,略一猶豫,大跨一步,進了石陣。

  上官琦長劍一振,橫裡掃出了一劍。

  滾龍王雙目圓睜,但卻似未看到上官琦橫裡斬來劍勢,直待長劍將要及身,才陡然一個閃身讓避,飛起一腳,踢向上官琦的腕脈。

  上官琦健腕一沉,避過一腳,手腕伸縮,長劍幻起一片劍花,分襲滾龍王三處大穴。

  滾龍王突然一提真氣,一式「仰觀天象」,隨著那湧來的劍光,向後倒去。

  上官琦劍勢疾變,化一招「金針定海」.疾向下面點去。

  只覺一陣微風,起自身側,劍勢下點之際,已然不見了滾龍王,不禁心頭凜然。

  原來滾龍王仰身一臥間,借勢一旋,風車一般地繞過了上官琦。挺身而起,反臂拍出了一掌。

  上官琦劍勢落空,滾龍王已然繞過上官琦的攔阻,向唐璇的停身之處撲去。

  遙聞金鐵嘯風之聲,一條軟鞭斜裡疾點過來。

  石陣中白煙瀰漫,景物難見,滾龍王但憑耳聞之聲,似已辨出了是什麼兵刃襲到,右手一揮,竟然硬向那軟鞭抓去。

  杜天鶚吃了一驚,暗道:「這叫什麼打法?」右腕疾向下面一沉,軟鞭的鞭梢,突然反震而起,點向了滾龍王脅間大穴。

  只聽滾龍王冷笑一聲,身軀連閃三閃,避開了杜天鶚的軟鞭和上官琦側襲而至的劍勢,人卻又衝入石陣三尺。

  這等怪異靈動的身法,不但上官琦從未見過,就是連那見聞博廣的杜天鶚,也瞧得有些愣在當地,只覺滾龍王這閃讓避敵的身法,精奇、詭異,乃生平未見之學。

  這時,唐璇已然退入石陣中心之處,相距滾龍王仍有三四丈的距離。

  大概,初入石陣時,滾龍王還可以憑藉深厚的功力,勉強視物,但經過這一陣工夫,雙目似已為那白煙所傷,不停地滾下淚水,終淤閉上了雙目。

  上官琦連擊數劍,又怕他傷了唐璇,已提了全身功力,準備硬攻一擊。

  杜天鶚也由橫裡移過身軀,必要時全力阻擋他攻襲唐璇。

  卻不料滾龍王突然停了下來。

  石陣突然恢復一片死寂。

  石陣外人影幢幢,無數的黑衣衛隊已經拔出了兵刃,團團把石陣包圍了起來。

  忽聽滾龍王冷冷說道:「唐璇,你認為這一座區區石陣,當真的能困住我麼?」

  唐璇目光轉動,示意群豪不要講話。

  滾龍王突然大喝一聲,聲如雷鳴,震得人耳際間嗡嗡作響。

  一個大漢,為他喝聲所震,失聲一叫。

  忽見滾龍王一揚右手,那大漢慘叫一聲倒地死去。

  上官琦大力凜駭,暗暗忖道:這是什麼武功,如此的厲害?

  只見滾龍王右手又是一揮,應聲慘叫中,又傷了一人。

  上官琦看他揚手作勢中並無暗器打出,心頭更是凜駭,暗中提聚功力,準備硬行擋受一掌。

  唐璇突然一側身子,沉聲對滾龍王說道:「好武功!」

  滾龍王冷冷說道:「你縱然見過不少事物,只怕也難猜出這是何等武功?」

  唐璇冷笑一聲,接道:「如若我叫出你的武功呢?」

  滾龍王道:「那我立刻收兵……」忽然住口不言。

  唐璇冷冷說道:「滾龍王,今宵是不準備再回去了?」

  滾龍王道:「縱虎歸山之事,我也不能一犯再犯……」語音微微一頓,又說道:「你說吧!你如真能叫出我這武功之名,我今宵就不再施用此種武功對敵。」

  唐璇道:「大丈夫一言,駟馬難追,在下信得過你就是。」

  滾龍王厲聲喝道:「快些說出來吧!如若猜它不中,你就試我一擊。」

  唐璇縱聲笑道:「牽魂手。」

  滾龍王怔了一怔,道:「什麼?你怎的會知道這一種武功之名?」

  唐璇道:「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兄弟的武功,雖然不及師兄甚多,但見識卻自信比師兄要高出不少……」

  滾龍王冷哼二聲,道:「那也未必。」

  他雖然和唐璇對答如流,但仍是目難視物,只能從唐璇的說話聲音中,辨別出唐璇的停身之位。

  對唐璇,滾龍王似有一種心理上的畏懼,雖然早已辨明了唐璇的位置,卻是不敢下手。

  只聽唐璇冷笑一聲,道:「咱們同室操戈,既已成了必然之局,兄弟也不再留餘地,但我心中有幾件不明之事,想借今日之機,問問師兄。」

  滾龍王道:「你說吧!」

  唐璇道:「我也不白白問你,只要你答覆我一個問題,我也同樣地為你解答一件困難之題。」

  滾龍王道:「這倒是很公平,你先問吧!」

  唐璇道:「你手弒師父,誘姦師妹,此事是真是假?」

  滾龍王聽得一怔,暗道:「我如應承此事,那無疑自認罪狀。此事縱然人盡皆知,也是不能正面地承認。」當下答道:「你一向料事如神,你猜的自然是不會錯了。」

  唐璇冷冷說道:「你可是不敢承認麼?」

  滾龍王道:「你猜的不錯,難道還不明白麼……」微微一頓,反問道:「該我反問你了。」

  唐璇道:「你問吧!」

  滾龍王道:「聞你身罹絕症,不知還能活上多久時間?當代之世,是否有可救之藥?」

  唐璇怔了一怔,道:「沒有可救之藥。多則活上一年,少則半年時光。」

  滾龍王道:「師弟素來不打班語,這話自是不會錯了。哈哈,哈哈!為兄的可以等你一年,待你死後,再締造武林霸業不遲。」

  唐璇緩緩接道:「看你雄心勃勃,恐不至因登上天下武林盟主的寶座就滿足了。」

  滾龍王道:「你如肯助我奪得天下,不失國師王侯之尊。」

  唐璇道:「小弟無福消受。」

  滾龍王縱聲大笑,道:「天下英雄,唯弟和兄耳。可惜咱們志不同,道不合,難以相互為謀。有你在世一日,為兄的確實無信心能締造出一統天下的局面,卻不料上天有意助我,使你身罹絕症。哼哼!我已等待了數十年,多等上一兩年,有何不可?」

  唐璇道:「殺一個人,需要多少時間?」

  滾龍王一時間想不透他話中含意,接口說道:「舉手投足,眨眼之間而已。」

  肩璇道:「殺一個人不過瞬息,何況我還有一年好活,只怕你霸業未成身先死,回首前塵淚沾襟。」

  滾龍王冷笑一聲,道:「咱們用兵對陣,行謀鬥智,我或將輸你一籌;如若我避你不戰,諒你永難有傷我之日……」

  他縱聲大笑了一陣,接道:「你出道江湖,已近十年,除了振起窮家幫即將衰落的聲威之外,對為兄又有何損傷?十年歲月,你不過如此成就,何況短短一年時間呢?」

  唐璇道:「那是我心存仁義,懷念故舊,一直不願對你施下毒手。」

  滾龍王道:「行略鬥智,我雖輸你,但如講武功一道,天下有誰是為兄之敵?」

  唐璇道:「殺人之術,多有千萬,何必定要動劍用刀?」

  滾龍王駭然一驚,急急說道:「怎麼,你這石陣中彌起白煙中,可有劇毒麼?」

  忽又縱聲而笑,道:「如若這石陣當真有毒,先死只怕不是為兄。」

  唐璇道:「你弒師之罪,已無可恕;誘姦師妹,死有餘辜。錯開今日之後,再見面就是授首之期。」

  滾龍王笑道:「我已盡出高手,封鎖了四方進退之路,縱然你這石陣中有著千變萬化,也將被生生困死此地。如若你肯和我罷戰言和,不論你什麼條件,為兄的無不應允。」

  唐璇冷冷答道:「盛情心領,在下可以奉告的是,你要設法在今後一年的時日中,處處留心,以保性命。」

  滾龍王笑聲突斂,冷冷說道:「這麼說將起來,你是定要和我作對了。」

  唐璇緩緩坐下了身子,隱入石陣之中,不再答理滾龍王喝問之言。

  這一代桑雄,雖然武功卓絕,在白煙瀰漫的石陣之中,他無法睜開雙目,有著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覺。

  這時,上官琦已查著過那傷亡在滾龍王手下的大漢,並無暗器擊傷的痕跡,心中更是驚訝,暗暗忖道:「滾龍王和這般人相距不下六七尺遠近,而且陣中白煙彌目,視線不清,他竟能憑藉聽聲認位之法,舉手一擊,把一個身負武功之人震斃當場。最使人驚異的事,是他發出的拳勢,不聞一點風聲,那傷人的力道,似是在無聲無息中推了出來。此人的心機、武功,雙絕於世,如若唐先生去世之後,世間再無他懼畏之人,舉手翻雲,揮腕覆雨,正不知有好多武林高手要傷在他的手下。如若我今日能夠把他除去,倒是一件極大的功德……」

  他一心想和滾龍王決一死戰,但又自知武功萬萬不是他的敵手,偏又想了很多理由出來支持心中成見。

  心念轉動,暗提功力,緩緩舉起長劍,大喝一聲,陡然一劍,刺了過去。

  這一劍蓄勢而發,盡出他全身功力,銀虹暴閃,劍風似輪。

  滾龍王耳聞那凌厲劍風,心中亦不禁暗生驚駭,仰身一躍,直向陣外飛去。

  他倉促應變,忘記了置身在石陣之中,一腳踏在山石之上,身子橫向一側摔去。

  但他武功卓絕,身子還未著地,陡然挺身而起,半空縮腰收腿,斜飛三尺,硬把一劍避開。

  他能盲目地避開上官琦全力一劍,但卻無法逃過唐璇石陣的妙用,只覺腳下一滑,又向一側摔去。

  杜天鶚大聲喝道:「留下此人,終是禍害。」呼地一鞭,掃擊過去。

  好一個滾龍王,靜伏不動,聽音辨位,暗提功力,揮手一抓,竟然把杜天鶚的軟鞭抓住。

  杜天鶚吃了一驚,急急振腕收鞭。

  哪知滾龍王竟然隨著鞭勢,縱身一躍,騰身而起,直向空中飛去。借勢提氣,松鞭再升,眨眼間升高了三四丈,懸空幾個翻身,飄落到石陣以外。

  杜天鶚長歎一聲,道:「此人的武功,果然是驚世駭俗。」

  上官琦一揮長劍,舉步向陣外追去。

  唐璇卻長長歎息一聲,叫道:「上官兄。」

  上官琦縱身一躍,飛落到唐璇身側,唐璇肅然道:「你眼下還不是他的敵手,追出去,只不過在送一條性命。」

  上官琦道:「在下雖無勝他之能,但卻有打敗他的雄心。」

  唐璇點頭說道:「當今之世,不論何人,只要和滾龍王動手相搏,心底深處,必生三分畏懼之心,自先束縛。過分小心,十成武功,只能運出八成九成……」

  上官琦道:「他們怕什麼呢?」

  唐璇道:「一則因為滾龍王所學龐博,每每有出人意外的招數攻出,先聲奪人。凡是能和滾龍王動手之人,大都是盛名甚著之人,想到數十年的盛名,得之不易,如若一旦傷損在滾龍王的手中,一世英名,廢於一旦,畏首畏尾,思慮大多,勝敵的豪氣反不若自保之心強烈,心理、氣勢上先已輸敵三分。」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道:「先生高見,使在下茅塞頓開……」

  唐璇不容他再接下去,搶先說道:「但你卻是他一個極大的剋星。目前你功力雖然遜他一籌,但氣勢卻勝他三分。最為奇特的是,你的武功路數,似是剛好克制到他。更好的是,你也學了一身博雜的武功,假以時日,不難和他在武林中爭一日雄長。」

  上官琦道:「在下功力、招數,和滾龍王相差有多遠,我無法估計,但我心中毫無畏懼之意,倒是千真萬確。」

  唐璇笑道:「正因為你不怕他,所以他就有些怕你了。」

  上官琦道:「這個在下就不清楚了。」

  唐璇道:「所以,他時時刻刻存了殺你之心……」他感慨地歎息一聲,道:「滾龍王野心甚大,不但有獨霸江湖的用心,而且還有謀登王位之圖。唉!此人一日不除,人世間殺劫一日難消。」

  上官琦道:「先生胸懷仁慈,但望能拋棄私人情意,為民除害。」

  唐璇輕輕揮動一下摺扇,說道:「十年來我一直顧念著那份同門情誼,不忍對他施下辣手,總望他能知難醒悟,及時回頭。因此,我把全副精神,都用在培養窮家幫的實力之上,準備在武林造成一股強大的實力,阻止他稱霸武林的用心。想不到這一心願,就消耗去了我十年壽命……」

  上官琦突然接口說道:「唐先生,你可是當真的身罹絕症麼?」

  唐璇點頭笑道:「不錯啊!」

  上官琦道:「你既然知道身罹重疾,為什麼不求療治呢?」

  唐璇笑道:「藥醫不死之病。我得的既名絕症,那自是無藥可救了。」

  上官琦道:「病發無時,何況絕症?那你又怎能知道你能活一年,又怎知一年後必死?」

  唐璇笑道:「落一葉知秋之將至,何況我博通醫理?默算體能病況,約略估算,尚可活多則一年,少則半載。」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道:「滾龍王才略、武功,世無其匹,單單畏懼先生一人。你如不幸逝世,世間只怕難有制他之人了。」

  唐璇笑道:「滾龍王雖然武勇超人,但當今武林之中,並非無制他之人,而且這些人都和你有著甚大的關係……」

  他臉色突轉嚴肅,緩緩他說道:「上官兄,你如能忍辱負重,以無數的生靈為念,各盡其能,不難把滾龍王置放死地,但如不能小忍,勢非要亂大謀!」

  上官琦呆了一呆,接道:「先生,你把我估計得太高了。唉!我才略不及先生萬一,武功難和滾龍王匹敵,這……」

  唐璇突然抱拳一個長揖,接道:「不然。」

  上官琦慌忙棄劍還禮,連聲道:「先生,你這是為何,豈不要折殺在下了?」

  唐璇道:「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上官兄個人苦樂,卻正和武林中的劫難背道而馳。如若上官兄不能體念天下蒼生,求一己安樂,則天下蒼生苦矣!」

  上官琦急急說道:「先生,你越說我越糊塗了。」

  唐璇歎道:「箇中的消長之機,微妙異常……」他的目光,突然凝注在上官琦的臉上,緩緩地接道:「上官兄,在下有一個不情之求,不知是否得蒙答允?」

  上官琦道:「先生但請吩咐,縱然要我赴湯蹈火,在下也萬死不辭。」

  唐璇道:「咱們患難相共一場,乃世上極為難得之事。」

  上官琦道:「在下有幸,得以追隨先生……」

  唐璇揮手笑道:「我上無父母,下無妻女,不然一身,四海飄泊,死得雖無牽無掛,但總不免淒涼身世之感。」

  上官琦道:「這個,這個……」

  唐璇接道:「因此,在下想高攀一下,和上官兄結為金蘭兄弟……」

  上官琦愕然說道:「這個,叫在下如何敢當?」

  唐璇道:「上官兄如不見棄,咱們就在這石陣之中,效古人插草為香,對天一拜。」

  上官琦道:「承蒙厚愛,受寵若驚。」

  唐璇隨手撿了三根枯枝,插入沙地上,雙膝跪地。上官琦也急急棄劍拜倒地上。

  兩人各報年歲生辰,對天一拜而起,唐璇年長上官琦一十九歲為兄。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15:43

第七十九章 兩雄相爭


  杜天鶚眼看著兩人結拜經過,心中暗暗欽佩唐璇的用心周密。

  要知上官琦對唐璇雖然敬佩,但那只不過是驚服他的才華。唐璇說的話,上官琦雖然肯聽,但卻未必能終身遵奉,力行不懈。這一來,加上兩人的金蘭私誼,唐璇既可不必再顧任何忌諱,暢所欲言,上官琦亦將會終生奉行。

  只聽唐璇輕快地笑道:「我這做兄長的也無物可送兄弟,如若咱們能脫今日之難,小兄當抽出大部時間傳我胸中所學。」

  上官琦道:「只怕小弟才難及兄,有負雅望。」

  唐璇笑道:「你聰慧不輸滾龍王,只是沒有他的陰沉毒辣;而且時限不多,只怕小兄也難傳得仔細。但兄弟只要得其竅要,日後不斷研習,總有一天要勝過滾龍王。」

  上官琦道:「大哥厚愛,小弟感激不盡。」

  唐璇道:「既是結義,此後哪還用得客氣?」

  說話之間,突聽石陣外傳入來滾龍王的聲音,道:「十里莽原中。你放了一把火,害我功敗垂成,今日我要以大火回敬於你。」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無數人影穿行閃動,在那石陣外堆集一捆捆的木柴,不禁心頭大駭,急急抓過長劍,道:「滾龍王用心毒辣,想要把咱們活活燒死此地,待小弟出陣去和他決一死戰。」

  唐璇道:「你目下還不是他敵手,不宜和他硬拚。」

  上官琦道:「大火一起,咱們豈不是要活活被他燒死?如其坐以待斃,倒不如挺身一戰。」

  唐璇略一沉思,道:「兄弟如想和他力拼,並非不可,但有一件,聽得為兄的招喚之聲,立時得退入陣中。」

  上官琦道:「小弟遵命。」提起長劍,躍出石陣,橫劍高聲喝道:「滾龍王!」

  這等橫劍挑戰,直呼滾龍王的,數十餘年來,上官琦可算得第一人,聽得滾龍王環護身側屬下,為之一呆。

  半晌之後,才有人厲聲叱罵道:「好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滾龍王一擺手,壓制了隨護之人,緩步走出,冷冷說道:「你要幹什麼?」

  上官琦長劍一揮,劃出了一片劍光,道:「我要和你大戰三百合。」

  滾龍王冷笑一聲,道:「你如能在我手下走上五十招,老夫就放你一條生路。」

  上官琦心知他武功高過自己甚多,和這等高手一對一地相搏,不但絲毫大意不得,而且還得凝神拒敵,不能氣浮心躁,長劍懷中抱月,雙目凝注在劍尖之上,正意誠心待敵。

  滾龍王看得微微一怔,暗道:「此乃武當上乘劍術的起手一式,這小子怎麼也會?」

  忖思之間,欺身而上,呼地劈出一掌。

  上官琦長劍斜揮「天河垂釣」,攻向滾龍王護在前胸的左臂,人卻隨著劍勢一轉,避開滾龍王的一擊。劍勢變化,卻非武當路數。

  變出意外,這一劍幾乎點傷了滾龍王的臂穴。

  滾龍王冷哼一聲,身形暴閃而退,但疾快地重又欺攻而上,兩掌交互拍出,左掌潛力源源湧出,逼住了上官琦的長劍;右掌忽點忽劈,攻向上官琦的前胸、小腹、左臂、右腕,幻起了一片掌影指風,攻勢凌厲。

  上官琦只覺右手中的長劍被一股強大的吸力膠住,運用不大靈活,竟是無法運劍封閉那強猛的攻勢,心頭駭然,連連倒退。好不容易把滾龍王的一陣猶攻躲過,奮起全力,反擊兩劍。這兩招劍式剛好把滾龍王再攻之勢擋住,逼退了兩步。

  杜天鶚早已衝到了石陣邊緣,準備上官琦失手時,以便及時搶救,目睹上官琦這兩招反擊劍式,心中暗暗喝采,道:「好劍法。」

  滾龍王似是覺出了上官琦的劍法詭奇中隱含正大,劍路隱隱是自己武功的剋星,心中大為驚奇。

  但他為人陰沉,發覺出上官琦劍路有異,不再迫攻,雙掌一招一式地緩緩攻出,誘使上官琦發招破解,便放借勢觀察。

  兩人拼拆了十餘回合,滾龍王心中已然瞭解,上官琦的劍路,果然正是自己生平最得意的武功的剋星。

  原來滾龍王所學博雜,才氣縱橫,把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之長合集一起,自己創了一套千家拳法和千家劍法。這套拳劍,寓攻放守,變幻莫測,滾龍王曾自詡為天下無敵之學,卻不料上官琦的劍路變化的方則,卻正是這套千家拳劍的剋星,滾龍王如何不驚!

  上官琦連連阻擋了滾龍王的攻勢之後,膽氣大增,長劍忽然連出奇招,迫得滾龍王向後退了兩步。

  滾龍王暗暗忖道:「此人的劍路怪異,簡直是完全為我而創!今日如不能把他除去,日後必成大患。」

  心念一轉,更堅了殺死上官琦的用心,掌勢忽然一變,左拳右掌,用了兩種大不相同的力道攻去。拳勢強猛,乃少林金剛拳法,右掌陰柔,卻用的武當綿掌功夫。

  上官琦看他雙手能夠用出兩種大不相同的武功,而且一剛一柔,路數互異,不禁暗生敬佩,當下劍勢一變,施出太極慧劍。

  這一套精奇劍法,平實中蘊藏了奇奧的變化,使人極難防備,但上官琦初次用來對敵,尚未能盡熟劍法中的變化,自難運用到得心應手、出神人化之境。

  眨眼之間,兩人又拼了三四十招。

  滾龍王心頭大急,暗暗想道:「今日如若勝不了這個娃兒,一生英名只怕要盡付流水………討思之間,拳掌連變,片刻工夫,連變了一十二種不同的掌勢。

  上官琦卻始終一心一意地施展劍術,不論滾龍王的拳掌如何地變化,始終無法破得上官琦的綿密劍勢。

  兩人又拼了十四五招,滾龍王怒火大熾,突然疾退三步,揚手劈過兩記強猛的掌風。

  上官琦知他掌力雄渾,決非自己能敵,但掌力排山而至,不揮手硬擋只有縱身退入陣中躲避。就這微一猶豫,強大的潛力已然近身。

  形勢進逼,上官琦已然無法再退,只得一揮左掌,全力推出一掌。

  兩股無形的潛力一撞之下,上官琦突感心頭大震,不自禁向後退了三步。

  上官琦吃這強猛的內力一震,反而激起了他豪強之心,心中不服,暗提功力,拍出一掌。

  滾龍王微微一笑,揮手一掌推出。

  掌力一撞之下,上官琦又不自禁地向後退了兩步。

  只聽唐璇的聲音由石陣中傳了出來,道:「兄弟,快些退回陣,別中了他誘敵之計。」

  上官琦聽得唐璇喝叫之聲,立時一個大轉身,疾向石陣中奔去。

  滾龍王怒聲喝道:「好小子,你能再接下本座一掌,我立時收兵而退,放你們一條生路……」罵叫聲中,有一股強大的潛力,排山倒海般衝了過來。

  上官琦已聽得唐璇喝叫之聲,想起和唐璇相約之言,不再硬接滾龍王的掌勢,返身一躍,退回石陣。

  滾龍王強猛的掌風,有如一股突起的狂颶,帶起來一陣呼嘯之聲。掌風劃破了那彌空的白煙,狂嘯聲中衝入了石陣之中。

  他似是已覺出此刻上官琦乃自己未來的勁敵,如不早日除去,必留下莫大的後患,人隨掌勢,奮身直向石陣之中衝去。

  上官琦躍人陣中,滾龍王已緊隨身後追到。

  唐璇突然冷冷喝道:「試接我一扇如何?」摺扇一揚,遙向滾龍王點了過去。

  勇猛絕倫的滾龍王,當世中無數高手都不放在他的心上,獨獨對唐璇存有著極深的畏懼,聽得他喝叫之聲,立時返身一躍,退出石陣。

  上官琦大喝一聲,全力推出一掌,硬接了滾龍王推入石陣中掌風。

  兩股強大的潛力一接之下,立時旋起了一陣狂颶,吹得石滾沙飛。

  那瀰漫的白煙,有如曉冬濃霧,濃而不散。滾龍王掌風破霧而過之後,立時又恢復了原狀。

  遙遙地聽到滾龍王怒喝之聲,道:「快給我放火!」

  片刻間,火光沖天而起,一陣陣的熱氣直向石陣衝來。

  杜天鶚和那八個大漢,借那白煙的掩護,奔行在石陣邊緣,阻擋那火勢攻入石陣之中。

  忽然間,閃起了一道火光,直向石陣之中飛來。

  上官琦右手一揮,一股強大的掌力拍了出去,硬把那飛入石陣的火把推了出去。

  但見火光連連閃動,無數的火把直向石陣中飛了過來。

  上官琦雙掌連揮,不停地推出掌力,擊打那飛人陣中的火把。

  但那火把無數,勢如飛蝗,由四面八方向陣中飛來。上官琦有著應接不暇之勢,終於有十幾支火把落人了石陣之中,熊熊燃燒起來。

  原來這些火把都是乾枯稻草,浸了松油之後,點燃起來,極易燃燒,而且火力甚強,不易熄去。白煙彌遮的石陣中,閃動著點點的火光。

  杜天鶚長鞭一揮,兩支火把,被他捲出石陣,但卻又有七八支火把,在這同一時刻之中落入了石陣中。白煙瀰漫的石陣,登時隱隱透現出七八點黃色的光影。

  一排強弩勁箭,嘯空而來,射入了石陣之中。

  杜天鶚軟鞭急揮,撥打箭雨;上官琦卻急急橫跨兩步,擋在唐璇身前,劍光如匹練繞體,湧起一片光幕,震落了弩箭。

  就這一陣工夫,又有十幾支火把投入了石陣之中。

  耳際響起了滾龍王大笑之聲,道:「唐師弟,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如是雖然逞一時豪強之氣,只要我一聲令下,片刻工夫之內,你那容身之處立時將化為一片火海,全陣中人都將被活活燒死。」

  上官琦目光轉動,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形勢,知他所言不虛,當下低聲對唐璇說道:「大哥,滾龍王說的不錯,咱們如守在陣,勢必被這大火活活燒死不可,倒不如死裡求生,衝出石陣,和他們決戰一場,或可打開一條出路。」

  唐璇那一直平靜的臉上也微微泛現起一股焦急之容,顯然,事情的發展,也大大地出了他意料之外。

  只聽他輕輕歎息一聲,道:「咱們在這石陣,固然可能被滾龍王活活燒死,但如出這石陣一步,只怕更是死無葬身之地……」

  他愁苦的臉上,忽然展現出一絲笑容,似是滿天陰雲中突然升出了一道彩虹,接道:「但他這一把火,也可能招來了窮家幫中的高手。」

  但聞滾龍王的聲音遙遙傳了過來,道:「我現在鳴鑼為號,鑼響三遍,仍不見師弟出陣受降,我立時火燒石陣。」

  喝聲甫落,果然響起了一陣清越的鑼聲。

  上官琦、杜天鶚和那八個大漢,都不禁有些緊張的感覺。

  原來這石陣之中,已有大部地方被火勢熊熊的燃燒起來,只要滾龍王再下令投入幾十支火把進來,群豪勢必將被火勢迫出石陣不可。

  忖思之間,又是一陣鑼聲傳來。

  上官琦長劍一揮,說道:「這石陣中天地不大,如若任由滾龍王的屬下投擲火把進來,不出一盞熱茶工夫,這石陣中勢必成一片火海。但如咱們各據一方,分頭拒擋火把投入陣中之勢,雖然未必能擋拒得住,至低限度,可延長火勢蔓延的時間。」

  群豪還未及答應,第三道鑼聲已然傳來。

  鑼聲甫落,石陣外立時響起一陣吶喊之聲,無數燃燒著的火把投入了石陣中來。

  上官琦長劍疾掄,撥擋那飛入陣中的火把,一面低聲對唐璇道:「大哥快請隱伏石陣之下,小弟恐已無能兼顧大哥的安危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兄弟儘管放心,為兄的自有防敵之道。」

  這時,石陣中已然落了極多的火把,大部地方都在燃燒著熊熊的火焰。

  火光照耀中,那彌空的白煙已無法再掩遮上官琦等的身體,石陣中的景物完全暴現出來。驀地裡箭嘯劃空,又是一排弩箭排空射來。

  兩聲慘叫同時響起,石陣中兩個勁裝大漢中箭倒了下去,火勢蔓延,立時在兩人身上燃燒起來。

  一捆捆浸過了松油的枯木乾草,不斷地投入陣來,火勢得到這綿綿不絕的補充,愈燒愈盛,整個的石陣中都已被猛烈的火勢籠罩。

  上官琦長劍揮舞,閃轉成一片劍幕。近身的火把、弩箭,盡為他劍勢擋開。他雖然豪勇過人,但杯水車薪,一人之力,如何能夠擋得這蔓延的火勢?

  又是幾聲慘叫傳了過來,石陣中滾龍王后派來保護唐璇的八個大漢,又有兩個中箭倒了下去。

  八折其四,只餘下四個人還在幫著杜天鶚擊打那愈燃愈多的松油火把。

  石陣中又傳滾龍王冷漠的聲音,道:「唐師弟,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如若你肯答應和我攜手合作,完成武林霸業,固然是易如翻掌:就是圖天下大事,亦不過翻掌折枝而已;不肯聽我的最後忠告,立時將葬身那飛濺的烈火之中。」

  上官琦眼看火勢已將蔓延全陣,難再有可容立足之地,心知再撐下去,勢必將如滾龍王所言,活活被愈燒愈大的烈火燒死,當下高聲說道:「大哥、杜兄,石陣已成火海,難再固守,咱們衝出去吧!」

  這時,只有唐璇停身處四五尺方圓之地尚未為火勢波及,一則因為上官琦劍勢綿密,擋住了那火把投來之路,二則杜天鶚等都以唐璇為重,不顧本身的安危,掃盪開他身側的火勢。

  這時,唐璇已從身上取出解藥,救醒了金元霸。

  這條豪猛無比的大漢,睜開雙目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形勢,茫然不知所措。

  唐璇低聲說道:「滾龍王要放火燒死我們,眼下火勢己成,在下不忍看你生生被火燒斃……」

  金元霸伸手抓起了身側的亮銀棍,只覺奇熱燙手,幾乎要鬆手丟去。

  兩支急箭飛來,掠頂而過,射落了金元霸頭上一絡黑髮。

  唐璇一揮手道:「你快些逃命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金元霸眼看四周大火瀰漫,人影穿梭閃動,都在扑打火勢,不自禁地舉棍一挑,把兩個燃燒中的火把挑得飛了出去。

  此人天性渾厚,唐璇救他之時,又讓他服用了解毒之藥,使他暈迷的神志恢復了清醒,眼看陣中之人都扑打火勢,不自禁地動手幫起忙來,挺身而起,掄動亮銀棍挑打火把。他手中兵刃長大,用來挑拋火把,極是方便,片刻之間,被他連挑出一十四支火把。

  忽然間,飛來了一排箭雨,疾射而至。

  上官琦急急喝道:「小心弩箭!」

  金元霸身軀高大,聽得上官琦喝叫之聲,已然閃避不及,連中四箭。

  他皮粗肉厚,四箭又都非致命地方,這四箭反而招致他發了狂悍之氣,大喝一聲,揮動亮銀棍,直向陣外衝去,銀棍飛舞,呼呼風聲,勢道威猛驚人。

  上官琦眼看他勢如發狂地奔行之勢,心頭亦不禁微生驚駭,橫向旁側一閃,讓開了一條去路。

  金元霸舞棍狂喊中,衝出了石陣。

  上官琦豪氣激發,長劍一揮,高聲說道:「杜兄請照顧我大哥。」縱身一躍,緊隨在金元霸身後,衝出了石陣。

  這時,正好有一隊黑衣衛隊猛向石陣之中衝來。

  金元霸大喝一聲,一棍掃了過去。

  他力大無窮,那些黑衣衛隊中人,又都知他是自己人,驟不及防之下,被他一棍掃擊,當場震得兩人飛了起來,慘叫一聲,橫屍在丈餘開外。

  金元霸一棍力斃兩人,借勢向前衝了過去,亮銀棍疾如輪轉,風聲呼嘯中,疾向前面衝去。棍勢如排山倒海一般,又有不少人傷在他亮銀棍下。

  忽聽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喝道:「你們都退下來。」

  上官琦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全身黑衣的矮瘦老叟,排開眾人,行了過來,厲聲喝道:「金元霸,你瘋了麼?還不放下兵刃受縛!」他個子雖然矮小,但聲音卻是大得驚人,幾聲大叫,有如春雷暴綻,震得雙耳嗡嗡作響。

  金元霸怔了一怔,那人突然揚手劈來一拳。

  上官琦怒聲喝道:「老賊無恥。」揚掌推出。

  兩股強猛的潛力一接,旋起一陣狂隴,吹得砂石橫飛。

  突聞幾聲長嘯遙遙傳了過來。

  上官琦精神一振,大聲喝道:「杜兄,咱們援手已經趕到,好好照顧大哥……」

  喝聲中人喊馬嘶,十二個鐵甲騎士挺矛衝來,一群手揮兵刃的大漢已分數路闖入了石陣之中。

  形勢迫得杜天鶚不得不放棄救火,回身迎敵。

  刀光劍影在火把照射下,閃起了一圈圈的銀虹。

  上官琦惦念唐璇的安危,返身一躍,重返石陣,長劍三起,灑出一片劍花,慘叫聲中,兩個黑衣人中劍倒下。

  滾龍王屬下眾多,上官琦雖然豪勇,也無法擊退群敵,眨眼間已陷入重圍之中。長矛閃閃,刀光如雪,十數般兵刃在他周圍交織成一片光幕。

  這時,杜天鶚帶領四個護衛唐璇的大漢,又有兩人受傷倒下,護守唐璇的方陣露出了破綻,石陣也因撲救火勢損去甚多的阻敵妙用。

  忽然間一騎衝至,長矛疾起,刺向唐璇。

  杜天鶚大喝一聲,軟鞭「春雷乍展」.用盡全力,斜裡揮出,封開了長矛。

  他本在四五個強敵的迫攻之下,為救唐璇,忘去了自身的安危,雖然一鞭封開了刺向唐璇的長矛,左臂卻中了敵人一刀。他久走江湖,臨危不亂,強忍痛楚,飛起一腳,踢在一個黑衣衛隊的小腹之上。那人慘叫一聲,跌入那熊熊燃燒的火勢之中。

  耳際間響起了唐璇的聲音,道:「杜兄、賢弟,你們破圍逃命去吧。不用管我了。」摺扇一展,兩個衝近他身側的黑衣大漢,一聲未出地仰身倒地死去。

  上官琦喝道:「擋我者死。」長劍突出一招「起鳳騰蛟」,寒芒閃動,鮮血噴射,生生把一個黑衣大漢,斬作兩段。

  但滾龍王的屬下似是個個悍不畏死,一人傷亡,立時又有兩人蜂湧而上,填補留下的空隙,兩把單刀左右並出,擋住了上官琦。

  這是一場空前慘烈的血戰,高手混攻,短兵相接,火光劍影,觸目驚心。

  上官琦連傷數敵,仍是無法衝出重圍。

  唐璇處境愈見險惡。杜天鶚負傷苦戰,漸呈不支,僅餘下兩個助手,又一人中矛而亡,餘下一人,也受了兩處刀傷。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左手探入懷中,取出了一粒藥九,看看右手摺扇中暗藏的毒針,已所餘無幾,他緩緩把藥丸放入口中,揚起摺扇,指向兩個鐵甲騎士。一按扇底藏的強力彈簧,兩枚細如髮絲的毒針,疾射而出,兩個鐵甲騎士應手落馬,一聲未出,死了過去。

  他從容地整了整長衫,緩緩坐了下去。他只要一用力,咬破口中毒丸,立時將中毒死去,因此他不虞為滾龍王生擒過去。

  一生謹慎,算無遺策的唐璇,似是已自知這一次算計錯誤了。如若早聽上官琦的話,乘夜暗突圍而去,或可有一條生路,他太信任自己的智慧、判斷,因此,他用出生命作為判斷的賭注……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突見那些圍攻上官琦和社天鶚的黑衣衛隊,紛紛向後退去。

  火光下,只見歐陽統亂髮披垂、滿身血污地奔了過來。

  在他身後緊隨著武相關三勝和黃山大俠費公亮,這兩人身上,也都濺滿了血漬,想來這一戰定然慘烈異常。

  歐陽統直衝人陣,喊道:「先生,你可安好麼?」

  唐璇站起身來,欠身一禮,道:「見過幫主,屬下很好。」

  歐陽統身子搖了兩搖,仰臉望天,道:「多謝上蒼保佑……」張嘴吐出一口鮮血。

  關三勝大行一步,扶住了歐陽統道:「幫主,幫主……」

  歐陽統緩緩推開了關三勝道:「不用管我!我很好,得能重見先生,我心中實快樂得很。」大步行了上來,抓住了唐璇的左手。

  唐璇雖然沉著,但處身在此等感人真情之下,亦不禁熱淚盈眶,說道:「幫主保重身體,快請運氣療傷。」

  歐陽統笑道:「我不要緊,只是略受微傷,加上焦慮攻心,才吐出一口血來。」

  這時,隨同歐陽統來的四十八傑,仍在和很多黑衣衛隊、鐵甲騎士交手惡戰。

  但大勢已漸穩定下來,四十八傑個個用命,甚多黑衣衛隊中人都被逼出四五丈外。

  冷做的費公亮似是亦對唐璇生出極深敬佩之心,微微欠身說道:「幫主自先生走後,食不下嚥,寢不安枕,迄目下為止,一直未合過一刻眼睛。」

  唐璇道:「幫主的厚愛,我唐璇粉身碎骨不足以言報。」

  歐陽統緩緩放開了唐璇的左手,說道:「先生言重了。窮家幫如非仗憑先生的才智,豈有今日之成就?如若說我歐陽統對先生有所偏愛,那是先生加惠於窮家幫所有之人,人人敬愛,豈是我歐陽統一人?」

  關三勝低聲說道:「唐兄無恙,幫主也該放寬心了。快請運氣調息一陣,咱們還要衝破十里重圍。」

  歐陽統微微點頭,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忽見杜天鶚身體搖了幾搖,一跤跌倒在地上。

  這時,圍攻上官琦的黑衣衛隊和鐵甲騎士,已全被四十八傑接了過去。上官琦目睹歐陽統和唐璇相遇真情,心中大為感動,一時間呆呆凝視,忘記杜天鶚身受重傷之事,直到杜天鶚倒了下去,他才霍然驚覺,急急奔了過去,一把扶住,連連叫道:「杜兄,杜兄……」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道:「不要動他,他受傷很重。」

  上官琦果然不敢再動,放下了杜天鶚。

  唐璇一張口,吐出了口中的烈性毒藥,緩步走到了杜天鶚停身之處,蹲了下去,查看他的傷勢。

  只見後肩一刀,深及筋骨,全身已被鮮血透濕,除了那一刀最重之外,還有三四處肉裂血流的傷勢。

  這時,陣中的火勢雖然未熄,但已被群豪挑開火把,燃燒在一二丈外,但火光依舊,景物清晰可見。

  上官琦低聲問道:「大哥,他的傷勢很重麼?」

  唐璇道:「很重,但卻不致有性命之憂。」

  上官琦道:「他的手臂會不會殘廢?」

  唐璇道:「這就很難說了,不過兄弟但請放心,大哥自當盡我之能療治他的傷勢。」

  這時歐陽統已調息醒來,低聲對唐璇道:「先生,滾龍王陣布十里,在十里之內,都有攔擊咱們之人,破圍之戰,只怕還有一場惡鬥……」他似是言未盡意,但卻突然住比

  唐璇仰臉望天,凝目沉思不語,良久之後,才緩緩他說道:「幫主關懷之情,叫人感激不盡,但此刻形勢,實大不利於咱們破出重圍。」

  歐陽統道:「先生的高見呢?」

  唐璇道:「屬下之意,倒不如以攻代守,先亂了滾龍王的耳目。」

  歐陽統道:「先生料事如神,就依先生之見。」

  唐璇輕舉右手,拍了拍上官琦的右肩,道:「兄弟。」

  上官琦抬起頭道:「什麼事?」

  唐璇道:「你可有再戰之能?」

  上官琦道:「體力已漸漸恢復。」

  唐璇道:「那很好,天亮時分,我要窮家幫中高手目睹兄弟豪勇。」

  上官琦微微點頭,道:「大哥但有所命,兄弟萬死不辭。」

  這時石陣外的惡戰已近尾聲。四十八傑訓練有素,最是善打群戰、混戰。滾龍王的黑衣衛隊和鐵甲騎士,加起來人數並不在四十八傑之下,但在一場激烈的群毆惡戰之後,大都傷亡在四十八傑的純熟的合擊手法之下。

  一場慘烈的惡戰過後,一切又恢復了平靜,留下了滿地鮮血,斷肢殘軀,觸目一片淒涼。

  夜暗漸退,東方天際泛現起一片魚肚白色,天要大亮了。

  四十八傑連經一夜劇戰,都有些倦累不堪,但他們仍然留有十二人分守四周,分批休息。

  這些人經過了唐璇數年的苦心訓練,不但個個武功高強,善打群毆混戰,而且有著異於常人的耐心和冷靜的頭腦、冒險犯難的精神。

  這一場惡戰,似使滾龍王的屬下折損甚大,直到太陽升起,再未見滾龍王發動攻勢。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18:01

第八十章 尋人之秘


  群豪經過這一陣調息,精神大部復元。

  歐陽統流目四顧,但見四野寂寂,除了遺屍殘肢之外,再不見滾龍王的屬下,似是滾龍王已悄然退走。

  轉眼望去,只見唐璇正閉著雙目,沉沉睡去。日光耀射下,只見他臉色蒼白,不見一點血色。

  這位文弱的書生,憑仗著絕世的才智,混跡於江湖之中,經歷了無數凶險,均能夠安然無恙,但他愈來愈見衰弱的身體,卻給人一種歷盡滄桑的感覺。

  關三勝打量了四週一眼,說道:「幫主,看情形滾龍王似是早已撤兵而去……」

  歐陽統急急搖手,阻攔住關三勝不再說下去,低聲接道:「不要吵醒了先生,讓他多睡一會。」緩緩脫下濺滿了血漬的長衫,輕輕地加在唐璇的身上。

  他對唐璇的愛護,只看得群豪個個感動。費公亮輕輕歎息一聲,道:「幫主和唐先生,可謂名劍俠士,相得益彰,非幫主的胸懷氣度,不足服唐先生的絕代才華。」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窮家幫能有今日,實乃唐先生心血培育而成。唉!其人不但才藝絕世,智計無雙,難得他生具了仁愛的心腸,蘊才能幹忠厚之中,不論何人,只要能與他相處一些時日,無不對他生出敬仰尊重之心。」

  費公亮道:「幫主的胸懷氣度,更使咱們武林中人心折。」

  歐陽統微微一笑,再不答話。

  時光在悄然中溜走。唐璇似是疲倦已極,一覺醒來,天色已到了中午時分。

  在這段時光之中,上官琦已替杜天鶚包紮好傷口,讓他運氣調息。

  群豪一直靜靜地坐著,等待著唐璇醒來。

  歐陽統緩步行了過去,低聲說道:「先生醒來了麼?」

  唐璇緩緩取下身邊覆掩的長衫,道:「幫主的垂愛,叫唐璇萬死難報。」

  歐陽統笑道:「窮家幫中之人,無不愛你、感你之德。」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站起身來,抱拳說道:「有勞諸位等候,唐璇甚感不安,這裡先行謝罪了。」

  群豪齊齊還禮,連稱不敢。

  歐陽統笑道:「先生不用再謙謝了,這點事,算不得什麼。」

  關三勝一拱手,接道:「唐兄,兩三個時辰之中,始終未見滾龍王再有什麼舉動,不知是否已撤兵而退?」

  唐璇仰臉望天,沉思了片刻,道:「就目下形勢而論,滾龍王決然不會悄然撤兵而退,除非情勢有了出我們意外的變化……」

  他的才智,似是還未能一舉之間想出這變化的道理,突地停了下來,抬頭望著遙遠的天際。

  歐陽統知他每遇上疑難的事,總要集中心智,直到想出箇中原因,始肯休息,也不驚擾於他。

  大約過了有一盞熱茶工夫,唐璇那嚴肅的臉色上,泛現起一片茫然和迷惑,自言自語他說道:「難道是她麼?」

  歐陽統一直在注意著唐璇的一舉一動。十年相處,他已對唐璇的習慣、性格,有了極深的瞭解。凡是經他集中心智思慮過的事情,向來是言無不中。每當他思解出一個難題之後,臉上總是要泛現出一絲輕微的笑意。那笑是勝利的象徵,是智慧的花朵,也給了歐陽統充分的信心,是以唐璇的任何決定,歐陽統從未打過折扣,有時,兩人的心意相左,歐陽統容忍地遵照了唐璇的意見,但事實的經過無一不在唐璇的意料之中。這積習培養出歐陽統對唐璇產生了強烈的信任,沿積十年,信任逐漸地變成了依賴。

  智勇過人的歐陽統,碰上了才華絕世的唐璇,使他的智慧之光盡為唐璇掩去,但他天生領袖之才,不但毫無妒忌之心,而且容忍信賴,駕馭了胸羅玄機、風骨啤味的逍遙秀才,使他鞠躬盡瘁,效死以酬。

  十年歲月的相處,使兩人的情義滋長。沒有歐陽統的泱泱大度,唐璇的絕世才華勢將掩沒於林泉之下,難以發揮;沒有唐璇的驚世才能,未雨綢纓,替窮家幫選培出八英四十八傑,網羅了三閣一堂屬下高手,窮家幫也難在江湖上異軍突起,聲勢凌駕於武林九大門派之上,和一代桌雄的滾龍王分庭抗禮。這兩個不世之雄,由敬生惜,情意早已越出了他們賓主間的關係。武林中人論及此事,常以怕樂相許歐陽統。志在千里的逍遙秀才,亦無負歐陽統的期許垂愛,以短短十年時光,不但造成了窮家幫的驚人聲勢,而且也布下和滾龍王抗衡的江湖局勢。散居天下的武林高人,除了滾龍王收羅去的大部之外,其餘的盡為窮家幫所網羅。

  在歐陽統記憶中,唐璇每次思慮一個難題之後,必將泛現出輕鬆的微笑,那微笑代表了他己下了決斷,充滿著自信。

  但他卻從未見到唐璇經過一番深長的思慮後,流現出滿臉茫然和迷惑,顯然,他並未洞悉事情演變的關鍵,不禁訝然問道:「先生,她是誰?」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道:「我的師妹。」

  歐陽統道:「先生的師妹?她現在何處?」

  唐璇道:「死了,她死在滾龍王的手裡。她雖是不擅心機之人,但在我恩師栽培之下,耳儒目染,卻也非常人可及……」

  歐陽統道:「古往今來,武林中有不少叛道離經、大逆驚世的惡人,但卻未見過滾龍王這等陰險惡毒、拭師欺祖的桑猿之人,竟連一個婦道人家也是不肯放過。」

  唐璇道:「我那師妹,對我誤生積怨,恨了我數十年,但當她瞭解事情真相後,卻已是死之將至,滾龍王在她身上下了毒針,使她必死無救,卻又故意讓她和我相見……」說至此處,蒼白的臉上一陣抽動,縱聲大笑起來。

  歐陽統自和唐璇相識以來,從未見過他這般地激動,不禁一皺眉頭,口齒呀動,欲言又止。

  全場中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唐璇的身上,呆呆出神,臉上逐漸地泛現出驚奇之色。

  良久之後,唐璇停下了大笑之聲,說道:「如若她窮盡畢生所有的智能,安排下一場驚人策謀,那是夠滾龍王手忙腳亂的了。」

  他似對群豪解說,又似自言自語,但群豪卻有著無法插口之感,個個默然不語。

  只聽唐璇斷續說道:「不論事情是否如我所料,但滾龍王撤兵之事,卻是千真萬確,以他的為人,決不會輕易地放過這殺我的機會。」

  武相關三勝道:「滾龍王會不會聲東擊西,別有謀圖?」

  唐璇搖頭說道:「不會。眼下他心中最強的敵人是咱們窮家幫,自幫主以下,都是他眼中之釘,背上芒刺,必去之而後快,決不會甘心放過這次機會。」

  語音微微一頓,又道:「除非發生了使他震驚的事,他才會悄然撤走。就目下的情勢而論,滾龍王撤走一事,已無可懷疑。」

  歐陽統道:「滾龍王既已撤走,咱們留此已無必要,幫中之人個個祈望著先生平安歸去。」

  唐璇輕微歎息一聲,道:「我還有一件事沒有辦好。」

  歐陽統道:「什麼事,難道非要先生親身駕往不可?」

  唐璇笑道:「幫主可記得屬下為何而來麼?」

  歐陽統道:「尋找姜姑娘。」

  唐璇道:「不錯,如若不能把姜姑娘帶回去,限期屆滿,如何向那姜士隱交代?」

  歐陽統怔了一怔,道:「怎麼?先生終於找出了姜姑娘的下落了?」

  唐璇道:「我師妹告訴了我,她用極為複雜的方法把那姜姑娘藏人了一處極為隱秘的所在,不知那求見之法的人,永無法找到姜姑娘的藏身之處。那不僅需要智慧、膽識,還要有一副虔誠的神態,以博得那些人的信心。」

  歐陽統道:「她用的什麼方法,竟是如此的複雜?」

  唐璇道:「如若是方法簡單,我們找起來固然是容易,但也就無法瞞得滾龍王的耳目了。」

  歐陽統咱然一笑,道:「在下當真是見識淺短,只知其利,不見其弊……」轉過頭來,望著上官琦,沉聲道:「上官兄,你這次護送唐先生去,無論尋著尋不著姜姑娘,都要唐先生快些回來靜養,你知道,唐先生的身體……」倏然忍著了歎息,住口不語。

  他沉重的語聲,正象徵他沉重的心情和對唐璇發自內心的關切。

  唐璇蒼白冷靜的面容,也因歐陽統這一份濃重的關懷而激動起來,悄然轉過頭去,心中卻更立定了為這平生知己鞠躬盡瘁效死的心。

  上官琦肅然道:「幫主縱不叮囑於我,在下也自知留意的。」

  秋風蕭瑟,戰陣淒涼。滾龍王的包圍雖已撤去,但每個人的心頭,卻仍有無比的沉重。

  長空中日光突現,淡淡的日色,映照著戰場中縱橫狼藉的屍體,映照著四十八副疲憊的面容。戰事已歇,這些英勇戰士的精神便隨著鬆弛了下來,只有上官琦眉宇間仍散展著勃勃的英氣。這少年竟彷彿是鐵打的身子,有鐵一般的意志,永遠都不會倒下來的。

  唐璇突地轉過頭來,沉聲道:「幫主但請回轉大營,屬下這就去了。」輕輕拍了拍上官琦的肩頭,道:「兄弟,去吧!」轉身當先大步而去。

  窮家幫中之人,眼看著這體力屠弱的書生,為著窮家幫中之事。如此辛苦奔波,做了他體力極限之外的事,心頭煞是焦慮,又是擔心。

  費公亮仰天歎了口氣,緩緩道:「但願唐先生身體康健,便是窮家幫之幸了。」

  歐陽統點首道:「但願如此。」

  上官琦隨著唐璇走出了這一片淒涼的原野戰場,西行而去。

  兩人心頭俱都是心事重重,無言地走了許久許久,突聞秋風中飄來一陣新棗的清香,上官琦精神一振,道:「棗林到了。」

  唐璇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笑容,緩緩道:「棗已結實,秋將暮矣!距離寒冬,已不太遠了。」

  他笑容黯然,語氣中更流露著一種說不出的淒涼意味,彷彿是對死的等待,又訪佛是對生的留戀,宛如夕陽西下,已將黃昏……

  上官琦心中摹地感到一陣難言的寒意,口中勉強笑道:「棗已結實,我們卻走得渴了,正好去大吃一頓。」挺起胸膛,大步而去。

  他強健的身體,蓬勃的朝氣,正好與唐璇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但這二人外形雖然不同,但內心卻都同樣堅強。

  只見遠處木葉扶疏,果然是一片繁茂的棗林,一個身著青衫的果農,心不在焉地在棗林前修剪著樹枝,他表面雖在工作,神色間卻彷彿在期待著什麼。

  上官琦目光轉處,暗暗忖道:「只怕這就是了。」

  只見那果農目光也遙遙望了過來,上官琦朗聲道:「請問大哥,你林中果子有多少顆?」

  那果農掌中剪刀「噹」的一聲,跌落到地上,道:「和……和你的頭髮……頭髮一樣數目。」

  他語聲結結巴巴,態度也甚是緊張。

  上官琦突地停下了腳步,心中大起疑惑之心,轉回頭去,低低問道:「大哥,此人看來如此慌張,事情是否已有變故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你竟能注意及此,觀察之力已大有進步了,但是……」

  他揮了揮手,示意那果農多等一下,接道:「我那師妹為了逃避那滾龍王黨羽的耳目,所用必定不會是江湖中人,必定是以銀錢買動了幾個忠實的良民。只有這些人才會忠實地為她保守秘密,而滾龍王雖然耳目眾多,也難以懷疑到這些人身上。」

  上官琦頷首道:「不錯。」

  唐璇含笑接口道:「這善良的果農,一生都沒有什麼重大的刺激,也遇不著重大的風波,此刻驟然觸及了這種神秘奇詭的江湖隱事,承受了這重大的任務,心中自不免時時刻刻牽掛著此事,甚至會弄成食不知味,寢不安枕,整日就守候在棗林邊,等著人來問他林中有多少顆棗子。到今日為止,他想必已等了許多天了。這許多天的焦慮與苦等,必定已使得他精神緊張已極,突然聽到你問了出來,驚慌之下,自然難免慌張失態,甚至連掌中剪刀都跌落了下來。」

  他侃侃道來,不但將這件事分析得透透徹徹,而且極為尖銳地深入到別人的思想中。

  上官琦突然長歎一聲,含笑道:「大哥思考的敏銳,當真無人能及。」

  他本不善於恭維別人,但這句話卻說得自自然然,顯然是發於內心。

  唐璇微微一笑,大步向那果農走了過去,和聲道:「累你久等了,此刻便可帶我等去吧!」

  那果農古銅色的面容上綻開了一絲真誠的笑容,道:「兩位老爺請隨我來。」

  他連地上的剪刀都顧不得拾取,便帶領唐璇與上官琦兩人穿出棗林。

  棗林外地勢更見荒僻。這果農帶著他們兩人走上了一個小小的山坡,穿過兩處山彎,便有間小小的茅屋建築在一片叢林外的坡裡。

  那果農走上前去,高聲呼喚道:「馬七哥,有買柴的客人來了。」

  茅屋中一個蒼老粗重的口音回道:「買幾擔?」

  那果農道:「買八擔。」

  語聲未了,便有個衣衫破舊的駝背老人自茅屋中衝了出來,舉臂高呼道:「多謝蒼天,你們終於來了,可等苦了我了。」

  那果農也笑道:「多謝蒼天,我也總算了卻一樁心事。」

  他兩人顯然因為此事一了,便又可安心歸於本業,是以心頭欣喜。

  唐璇望著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兄弟,你且將這位朋友送回去吧。」

  駝背老人接口道:「快去快回!」他一心想著快些交下責任,竟彷彿已等得有些來不及了。

  那果農向唐璇微一抱拳,轉向上官琦道:「多承相送!」兩人邁開大步,匆匆而去。

  過了頓飯時分,那駝背老人在林中走來走去,不住唉聲歎氣。唐璇倚在一株樹下,望著他含笑道:「老丈不必心焦。我那兄弟,行走如飛,只怕即刻就會回來了。」

  話聲未了,只聽林外勁風「唆」地一響,果如唐璇之言,上官琦穿林而入。

  那駝背老人以手加額,道:「感謝蒼天。」

  上官琦接口道:「你莫要感謝蒼天了,快些帶我前去吧!」

  駝背老人鎖起了房門,領著他們又走了約莫頓飯工夫,果然來到一座臨水的茶亭,茶亭中也有個駝背老人,兩人似是素識,一見到面,立刻嘻嘻哈哈地聊了起來,卻將唐璇與上官琦兩人撇去一邊。

  茶亭乃在一曲河灣,水波郊嫩,漁舟來往。

  上官琦等了半晌,見那駝背樵夫竟仍無去意,忍不住笑道:「老丈責任已了,可以回去好生歇息了。」

  駝背樵夫還未說話,那駝背老翁已瞪起眼睛,怒道:「他喝杯茶回去都不行麼?你是他什麼人,管得著他?」

  上官琦呆了一呆,怒也不得,笑也不得,只好等他緩緩喝了盅茶,又閒聊了幾句,又瞪了上官琦一眼,才自轉身而去,口中猶自喃喃道:「感謝蒼天,下次莫教這樣事來麻煩我了。」

  上官琦搖頭苦笑,和唐璇兩人走到河邊,提高聲音呼道:「買魚呀,買魚!」

  水面上的漁舟,果然有許多只蕩了過來,上官琦轉目四望,尋著了個赤背的獨眼漁夫,高聲問道:「七條魚是什麼價錢?」

  那獨眼漁夫渾身古銅色的皮膚,短小精悍,肌肉如栗,聞得呼聲。也似乎吃了一驚,口中應道:「八條魚三兩銀子。」長竿一點,漁舟蕩了過來。

  這句話他似乎在暗中不知念了多少遍了,此番說得又急又快,上官琦幾乎聽不清楚。唐璇啞然一笑,卻又不禁歎息道:「又是條老實的漢子。我那師妹原是不善心計之人,但在悲慘的命運撥弄之下,卻終於發揮了她的智慧,作了如此精確的選擇,周密的部署。」

  漁舟靠岸,上官琦便扶著唐璇上了船頭,那獨眼漁夫也不再說話,盡力盪舟,南行而去。

  水急舟輕,兩岸風光如畫,約摸走了頓飯工夫,漁舟急轉,駛入了一道河岔,只見三五艘漁舟停泊在岸邊,岸上正有個小小漁村。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18:33

  那獨眼漁夫將船靠岸後,也是立刻便返,迫不及待地駛船而去。這些人彷彿已知道自己所擔負的事甚是神秘,是以似不願牽涉人這件神秘漩渦中,能早些脫身事外,便早些脫身事外。

  兩人離舟登岸,唐璇體力雖已不支,但距離目的之地越近,他精神便是越是興奮。

  舉目望處,只見那漁村屋舍簡陋,佔地不過畝許方圓。此刻天色未暮,但漁村中卻寂無人聲,幾縷炊煙,裊裊飄散。

  上官琦笑道:「幸好這漁村並不大,否則叫我們如何去村中尋那個自發老姬?」語聲微頓,又道:「但望這村中白髮老嫗只有一個,便省事多了。」

  這漁人聚集的村落,一共只有十餘戶人家,一家家門戶洞開,有幾個壯年的漁婦正在門口織補漁網,還有幾個老年漁夫在夕陽下吸著旱煙。他們的生活雖然窮困,但神情卻極為悠閒。

  唐璇與上官琦在村中走了一圈,目光四掃,看來看去,竟連一個白髮老嫗也未曾看到。

  上官琦已有些焦急,皺眉道:「莫非錯了麼?」突見村外還有一戶人家,門前人聲嘈雜,兩人大步趕上前去,只見人人面上俱有哀戚之色,門內香花素饅,停放著一具棺木。

  上官琦心中一動,尋了個中年漁夫問道:「借問大哥,這是替什麼人辦喪事?」

  那中年漁夫奇怪地瞪了他一眼,方自歎道:「是位鄒老太太,客官遠道而來,莫非是他老人家的親戚嗎?」

  上官琦搖了搖頭,口中卻急急問道:「那位鄒老太太,是否年紀甚大,連頭髮都全白了?」

  中年漁夫歎道:「可不是麼,她老人家頭上早已看不到一根黑頭髮了,辛苦了多年,直到兩天前……」

  上官琦面色微變,接口道:「貴村之中,除了鄒老太太之外,還有沒有白髮老嫗?」

  中年漁夫又自呆了呆,心中大奇,口中卻自自然然地答道:「只有她老人家一位。」

  上官琦呆了一呆,再也說不出話來,那中年漁夫滿心奇怪地瞧了他幾眼,喃喃地轉身走了。

  上官琦茫茫地呆注著那具薄薄的棺木,不住自語道:「來遲了,來遲了……」

  良久良久,他方自茫然轉過頭望著唐璇,苦笑道:「大哥,怎麼辦?看來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再繽密的安排與計算,都無用了。」

  唐璇沉思半晌,緩緩道:「那位老人家雖然死了,但我師妹既然肯將此等最重要的事托付於她,她必定是位極為老成持重的人,臨死前亦定會將這件秘密交託給她一個最可靠的後人。」

  上官琦沉吟道:「但此人是誰呢?教我們該如何尋找於他?」

  唐璇凝目沉思,默然不語。

  顯然,才智絕倫的唐璇,一時也被鬧得沒有主意。兩個人四道眼神,呆呆地望著那具薄薄的棺木出神。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自言自語他說道:「她死了,帶走了一個永遠無法揭穿的隱秘……」他心中一直想著此事,越想越覺茫然無措,心中感慨萬千,不自禁失聲而言。

  忽見那素慢啟動,緩緩走出一個梳了長辮子的姑娘。

  這姑娘大約十四五歲,身上穿著白布孝衣,眉宇間滿是哀傷之色,臉上的淚痕未乾。

  她舉起衣袖揮拭一下臉上的淚痕,兩道眼神卻凝注在唐璇和上官琦的身上。

  唐璇精神一振,低聲說道:「兄弟,尋找姜姑娘的線索,只怕就在這位姑娘的身上了。」

  果然,那姑娘望了兩人一陣,啟動櫻口說道:「兩位可是找我奶奶的麼?」

  上官琦道:「是啊!可惜鄒老太太死了……」微微一頓接道:「令祖母死時,可有遺言告訴姑娘?」

  那村女緩緩點了點頭,默不作聲。

  唐璇微微一笑,道:「請問姑娘,這一隻魚網,有好多個孔?」

  那村女身子突然一陣顫動,四外望了一陣道:「三千三百三十三。」

  上官琦一抱拳道:「我們領了王后之命而來。」

  那村女鎮靜了一下心神,道:「王后貴庚?」

  上官琦伸出了三個指頭,一正一反,連轉兩次。

  那村女一直瞪著一雙圓圓的大眼睛,望著上官琦的舉動,看他三指連轉兩次,緩緩從懷中摸出了半截玉簪,遞了過來,道:「我奶奶留下此物,要我交給王后派來之人。」

  上官琦接過王替,道:「多謝姑娘。」

  那村女道:「你們往東走,五里外有一片大草原,草原上有很多牧羊人。」

  上官琦道:「多謝姑娘指點。」回頭望著唐璇道:「大哥,咱們走吧。」

  唐璇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個銅錢大小的竹牌道:「姑娘請收好這個竹牌,一月之後,有人來此討取,姑娘有什麼事,儘管吩咐那人去辦。」

  那村女猶豫了一陣,才伸手接過竹牌。

  兩人出了漁村,向正東奔去。

  唐璇身體衰弱,走了一陣,已覺不支,汗水滾滾而下。

  上官琦蹲下身子,道:「我背你趕路如何?」

  唐璇也不謙辭,微微一笑,道:「有勞兄弟了。」

  上宮琦背著唐璇,放腿疾行,片刻工夫,果然到了一片廣大的草原中。

  這片草原,足足有百畝以上,果然數十個牧羊的童子穿梭其間。

  上官琦高喝三聲:「買羊啊!買羊啊!」

  一個十三四歲、衣著襤樓的童子緩步走了過來,兩道目光,不停地打量著唐璇和上官琦,神情間流露出無限的畏怯,但他終於走到了上官琦的身前。

  上官琦四周打量一眼,只見數十個牧羊童子都流現出驚奇的目光,望著兩人,似是對兩個陌生來客感覺甚是新奇。

  唐璇和藹一笑,低聲說道:「小兄弟,不要怕,一隻羊兒多少錢?」

  那牧童突然一閉雙目,長長吁一口氣,道:「三千三百三十三。」他臉上流現出無限的興奮,喃喃低語道:「啊!你們終於來了,等得我好苦啊!」

  上官琦緩緩摸出半截玉簪,托在掌心上,道:「小兄弟,你可識得此物麼?」

  那牧童望了玉管一眼,道:「我帶你們去啦!」放腿向前奔去。

  數十個牧童,呆呆地望著三人,交頭接耳,流現出心中驚奇。

  穿過廣大的草原,是一道橫起婉蜒的土嶺,嶺下一片寬闊的雜林。

  那牧童機警地回顧一眼,看同伴並未追來,才舉手對兩人一招,道:「進來吧!」當先閃入林中。

  上官琦扶著唐璇,穿行繞走在雜林之中。足足走了一頓飯工夫之久,那牧童才陡然停了下來,揚手指著一座密林環繞的茅舍,道:「就在那裡了,你們去吧!」

  唐璇揮手一笑,道:「小兄弟,你貴姓?」

  那牧童搖頭說道:「你不用問我了。今天下午,我就要離開這裡。那人給了我很多的錢,要我等待你們;你們來了,我就可以走了。」也不容唐璇等再多問話,轉身急奔而去。

  上官琦道:「咱們早些過去瞧瞧。」加快腳步,直向那林木環繞的茅屋中奔去。

  茅屋的柴扉,緊緊地關閉著。當門處坐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嫗,手裡橫著一支竹杖,閉目而坐。

  上官琦手托玉眷,走了過去,低聲說道:「老前輩。」

  那老嫗微微啟動一下閉著的雙目,打量了上官琦一眼,兩道目光凝住在半截玉簪之上,挺身而起,從懷中摸出一截斷簪,合在一起,果然一管分斷,對起來天衣無縫。

  上官琦低聲說道:「在下等奉了王后之命而來,求見姜姑娘。」

  那老嫗輕輕歎息一聲,道:「她病得很厲害,已經有幾天未進過食物了。」

  唐璇道:「那就請老前輩早些帶我們早去一步了。」

  那老樞道:「怎麼?你還會醫病麼?」

  唐璇道:「略知一二。」

  那老嫗不再多問,側身進入了茅舍之中。

  上官琦緊隨那老樞身後進了茅室。只見靠在茅室一角處,端放的木榻上擁被躺著一個人。

  那人對幾人進入茅室之事,渾似不覺一般,連頭也未轉動一下。

  上官琦緩緩步行了過去,走到木榻前面,低聲叫道:「姜姑娘,姜姑娘……」他一連呼叫了數聲,那擁被而臥之人連動也未動一下。

  唐璇道:「怎麼樣?你摸摸她是否還有氣?」

  上官琦伸出手去,微微向裡一探道:「氣息還有,但卻微弱得很。」

  唐璇道:「你抱她先離開這座茅室,我再查看一下她的脈息如何。」

  上官琦伸出雙手,連那擁臥的錦被,一齊抱起,出了茅室。

  唐璇目光一轉,低聲對上官琦道:「兄弟,放下她。」一面替那少女把脈。只覺她脈息微弱,有如垂死之人,心中亦不禁暗暗傷感不已,轉目望了那老嫗一眼,道:「你們為什麼不勸她吃些東西呢?」

  那老嫗輕輕歎息一聲,道:「她一人此室,就是這般模樣。」

  唐璇回首對上官琦道:「咱們倒不能立時動身了,必須在附近留住一天兩日,先讓這位姜姑娘服用幾種藥物,咱們再走不遲。如若急急趕路,只怕咱們難以把她帶得回去。」

  上官琦抱起姜姑娘,尋找了一處避風的隱秘所在,放了下來。日光照耀之下,只見她臉色蒼白,不見一點血色,瘦得只餘一層皮包骨頭。

  那老嫗仍然亦步亦趨地隨在上官琦的身後。

  唐璇望了那老摳一眼,道:「你可認識滾龍王后麼?」

  那老嫗怔了一怔,道:「不識其人,但我卻聽人說過她。」

  唐璇道:「什麼人要你守護在此?」

  那老嫗道:「我是受雇守此。」

  唐璇凝目尋思了片刻,道:「你的事情已完,可以去了。」

  那老嫗沉吟了一陣,欲言又止,轉過身子,緩步而去。

  上官琦望著那老嫗的背影,低聲說道:「大哥,這老嫗分明身懷武功,決非是受雇而來,只怕其中有詐?」

  唐璇微微一笑道:「不錯,但她已經厭倦了江湖上的風險,故而托詞不識滾龍王后,準備就此擺脫江湖生涯,逃世避俗,不再混跡於江湖之中。」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大哥每每觀察人微,實是常人難及!」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道:「兄弟只看出她身懷武功,只怕還未看出她是故意扮作了老態龍鍾。如若兄弟的判斷不錯,她該是滾龍王后的侍婢之一。我那師妹派她來此之時,已經許願於她,此事一完,就讓她擺脫江湖生涯。」

  只見那已經消失的老嫗,突然又轉了回來,慢步走回。

  上官琦暗中運氣戒備,表面之上,卻是絲毫不動聲色,雙目凝注在那老嫗的身上,防備她突然施襲。

  那老嫗走到兩人四五尺處,突然停了下來,緩緩問道:「老身有一事想借問兩位一聲。」

  唐璇道:「我等洗耳恭聽?」

  那老嫗道:「滾龍王后的玉體,很安好麼?」

  唐璇還未來得及接口,上官琦己搶先答道:「滾龍王后己然逝世!」

  那老樞的身軀突然起了一陣劇列的震顫,顯然,驟聞噩耗之下,內心的激動不能自己。

  唐璇的神色鎮靜,若無其事地一揮摺扇,道:「凡是和滾龍王為敵作對之人,都難以擺脫他那搜魂的魔掌,難逃過死亡之路。姑娘既擺脫江湖生涯,難道還要自投入江湖是非之中不成?」

  那老嫗突然低下頭去,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道:「你去吧,從此安份守己,別再捲入江湖是非中了。唉!你那一點武功,也無法替滾龍王后報仇雪恨。」

  那老嫗舉起衣袖,揮拭一下淚痕,口中喃喃自語,緩緩轉身而去。

  上官琦目睹那老嫗去遠,輕聲對唐璇說道:「大哥,此地非咱們久停之處,咱們也該早些走啦!」

  唐璇緩緩從懷中摸出一個玉瓶,打開瓶塞,倒出了三粒丹丸,說道:「兄弟,這藥丸,先讓她服下一粒,盡這三粒丹藥之力,保住她的病勢不起變化,咱們兼程趕路。」

  上官琦知他已改變了主意,當下抱起一息奄奄的姜姑娘,起身而去。

  唐璇記路的本領,舉世無雙。兩人繞出了雜林,兼程趕路而行,到天色人夜時分,已遇上了窮家幫中派出尋找兩人之人。

  原來歐陽統耽心唐璇的安危,並未立刻回歸大營,下令窮家幫中之人暗中追隨保護,但卻不許干擾到唐璇的行動,是以兩人的活動,始終在歐陽統派出隨護之人的監視之下。

  窮家幫中之人早已備好了車輛、馬匹,一和唐璇會合,立時把一息僅存的姜姑娘安排登車,護擁歸營。

  半夜緊趕,回到窮家幫大營所在,已經是四更時分。深宵寒露下,歐陽統帶著武相關三勝和窮家幫中的高手,迎出村外。

  唐璇急躍下馬,躬身長揖,道:「勞幫主大駕親迎,叫屬下如何敢當?」

  歐陽統卻微笑答道:「先生連日辛勞,快請回房休息一會吧!」

  唐璇長長歎息,默默不言,緩步向前行去。這一歎息之中,包括了無限感激,勝過千萬句遜謝之言。

  上官琦一拱手,道:「幫主,姜姑娘現在車中,但她病勢很重,最好能請姜大俠親自抱她出來。唉!大哥本想留那林中先替她診療病勢,一兩天後再趕回來,後來卻變了主意,憑仗靈丹,保住了姜姑娘的傷勢未起變化,但據在下所見,姜姑娘的病勢,已如燃油將盡之燈,只怕是難得……」他一口氣說到此處,方始警覺到下面之言大不吉利,趕忙住口不言。

  歐陽統輕輕歎息一聲,道:「姜士隱思念女兒,神智已陷入昏亂之中,大吵大鬧。本座不得不暫行從權,點了他的穴道。」

  說話之間,遙見兩個灰衣大漢,抬了一座軟床,急急奔了過來。

  上官琦肩負重任已了,忽然想起了杜天鶚來,急急問道:「幫主。我那杜大哥的傷勢可好了一些麼/

  歐陽統道:「杜大俠傷勢已漸好轉,上官兄不用擔心。」

  這時,兩個灰衣大漢己然奔近車前。

  歐陽統伸手拍活了姜士隱的穴道,暗中卻運功戒備,怕他突然醒來之後,神智未復,出手傷人。

  只聽姜士隱長長吁一口氣,挺身而起,雙目轉動,四外望了一陣,伸手向歐陽統抓了過去,口中大聲喝道:「唐璇那小子回來沒有?快還我女兒來!」

  歐陽統揮臂一格,封開了姜士隱的掌勢,道:「令嬡現在馬車之中,只是她病勢沉重,姜大俠鎮靜一下,再去看她不遲。」

  姜士隱果然靜了下來,緩步向馬車走去。

  上官琦看他舉步之間,身體不停地顫動,忍不住低聲說道:「令嬡身體虛弱,奄奄一息,姜大俠最好是小心一些。」他目睹那姜姑娘的病情,一路之上,都擔心她突然死去,生怕回來之後無法向姜士隱交代。

  姜士隱那將要觸及車簾的右手,突然一陣抖動,停了下來,回顧了上官琦一眼,又緩緩伸出手去,揭開了車上的垂簾。

  他望望女兒的臉色,仰臉吐一口氣,這口氣似是吐盡了他數日來心中積存的憂鬱,陰森的臉色上,突然開朗了不少。

  上官琦瞧得暗暗奇怪,忖道:「姜姑娘的病勢如此沉重,這姜士隱看去竟然似十分輕鬆,難道這位多災多難的姑娘,一直是在這般沉重的病勢中渡著歲月麼?」

  歐陽統拱手一笑,道:「中宵風露甚重,姜大俠快把令嬡抱回室中。敝幫唐先生醫理精深,世無其匹,明天再請他為令嬡診病用藥。」

  姜士隱似是已神智盡復,微微歎息一聲,道:「幫主的盛情,在下感激不盡。」抱著愛女大步行去。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19:33

第八十一章 青山小築


  歐陽統低聲對上官琦道:「數日夜來,上官兄一直為唐先生的安危枕席難安,縱然是鐵打之人,也難免要有些睏倦,今宵請好好地休息一夜吧!」

  上官琦笑道:「晚輩精神尚好,有勞幫主派人替在下帶路,我要去看看杜兄的傷勢。」

  歐陽統仔細看去,只見他神充氣足,果然是毫無倦容,心中暗暗讚歎道:「此人年歲不大,但內功卻是築基甚深。」當下點頭一笑,道:「杜大俠傷勢甚重,深夜之間,最好別驚擾他,上官兄明天再去看他不遲。」

  上官琦點頭應道:「多承賜教。」轉身自去。

  歐陽統目睹上官琦去後,黯然對武相關三勝道:「唐先生的身體似是愈來愈壞了,如再不讓他養息一下,只怕他實難再撐下去。」

  關三勝道:「屬下亦有同感。」

  歐陽統道:「為了能使他安心養息,我已決定把他送往一處人跡罕至、風物秀美的所在,讓他能擺脫人事煩擾。唉!大敵當前,決戰隨時可能暴發,送走唐先生,雖然冒險一些,但衡度輕重,本座仍以送他靜養為宜。我已下令三閣一堂的閣堂主,各選高手十人趕來此地……」

  關三勝接道:「怎麼?幫主已決心要和滾龍王硬拚一場麼?」

  歐陽統搖頭說道:「唐先生去後,主事乏人,自是不宜和滾龍王決戰硬拚。本座用心以攻為退,爭取主動,集中全力,殲滅他部份人手,給他個高深莫測,或可拖延他征服武林的計劃。」

  關三勝道:「此法甚好,但送走先生之事,最好能保守機密,不讓此訊洩露。」

  歐陽統道:「因此要勞你一行……」他輕輕歎息一聲,接道:「唐先生為人表面柔和,內在剛強。他如不肯遁世養息,咱們實難強他,因此,有勞你一行了。我已封了兩封密函,你送他到了停身之處,再行交付於他。」

  武相關三勝一抱拳,道:「屬下領命……」微微一頓,接道:「屬下和唐兄一齊離此,三閣一堂等人尚未趕到,幫主一人籌顧全局,對抗滾龍王,實叫屬下難安。」

  歐陽統笑道:「不妨事。八英、四十八傑久經大敵,窮家幫中的精銳,可以說盡在此地,這些都經過唐先生苦心訓練,單打混戰,自成一格,用不到我多費心.何況三閣一堂中精粹高手即將趕到,此地之事,當無可慮之處……」

  他仰望著天上的星辰,無限感慨地長歎一聲,接道:「唐先生身體日漸衰弱,本座和關兄,都應該引咎自責才對。他固是才華過人,咱們難及萬一,但咱們卻忽略他乃是一位文弱書生,事事由他籌謀,件件勞他費心。唉!如若咱們能早日思及於此,替他分些憂勞,也不致使他積勞成疾了。」

  關三勝道:「幫主責備的是。」

  歐陽統黯然一笑,道:「但願上天保佑,使先生擺脫俗務之後,經一段養息時光,能夠早復健康。」說話之間,緩步向一所茅舍之中行去。

  一宵匆匆而過,次日中午時分,歐陽統帶著關三勝來訪唐璇。

  唐旋經過了一夜安睡,精神似是好了甚多,一見幫主,立時迎人室中,長揖拜見。

  歐陽統微微一笑,還了半禮,道:「先生的身體好些麼?」

  唐璇道:「有勞幫主下顧,屬下精神很好。」

  歐陽統道:「我想到幫中幾件大事,猶豫難決,想請先生分勞。」

  唐璇道:「幫主儘管吩咐。」

  歐陽統道:「此事關係著窮家幫的未來幸福。先生雖然才華絕世,只怕也要得經過一番思慮,才能有所決定。因此,本座勞請關兄,送先生到一處幽靜所在,小住幾日,不為瑣事困擾,也好專心籌慮幫中大計。」

  唐璇微笑答道:「幫主說的是,不知屬下幾時動身?」

  歐陽統想不到竟然這般輕易他說服了唐璇,微微一怔,道:「急不如快,本座請先生即刻登程。」

  唐璇笑道:「屬下遵命……」緩步走近案前,取過一個密封的錦囊和三張藥單,接道:「這藥單開給姜姑娘的,要她照單服藥。錦囊請幫主收好,一月之後,再行拆閱,切勿提前拆看。」

  歐陽統看他神色平靜,似是這一切的變化都在他預料之中,心中暗覺奇怪,伸手接過錦囊,說道:「先生要即刻登程。」

  唐璇笑道:「屬下唯幫主之命是遵。」

  歐陽統道:「車馬已齊,為解先生旅途寂寞,我派了關三勝相伴先生。」

  唐璇道:「屬下有一個不情之求。」

  歐陽統道:「先生請說,只要是窮家幫能力所及,無不答允。」

  唐璇笑道:「我要上官琦陪我同行。」

  歐陽統沉吟了一陣,道:「他不是咱們窮家幫中之人,本座勢難……」

  唐璇道:「只要幫主答允屬下帶他同行,上官琦本人,決不致有所推托。」

  歐陽統輕輕歎息一聲,道:「先生既有此意,本座豈有不允之理?」回頭對在門口的一個灰衣大漢吩咐道:「去請上官大俠。」

  片刻之後,上官琦匆匆趕來。

  唐璇不容上官琦出言相詢,一拱手搶先說道:「勞兄弟隨我去辦一件大事。」

  上官琦道:「大哥之命,小弟萬死不辭。」

  唐璇道:「門外車馬已齊,咱們要立刻上路。」

  上官琦微微一怔,道:「這麼急促麼?」

  唐璇笑道:「兵貴神速,愈快愈好。」

  上官琦回頭對歐陽統一抱拳道:「有勞幫主代告杜兄一聲,就說在下隨我大哥而去。」

  歐陽統笑道:「上官兄但請放心。」

  唐璇伸手扶在上官琦的肩上,接道:「兄弟扶我出去吧!」

  茅舍外面,早已停著一輛四馬輪車,一個氈帽壓眉的黑衣人,高坐車前,控經待發。

  上官琦扶唐璇登上馬車,關三勝緊隨在兩人身後而上,隨手放下車前垂簾。

  歐陽統沉聲說道:「先生保重,本座不遠送了。」

  唐璇輕啟車簾,探首車外,說道:「幫主望勿以小挫氣餒。論實力,咱們窮家幫已不在滾龍王之下。」

  歐陽統豪氣飛揚,揮手笑道:「先生放心,本座以百敗一勝的心志,和滾龍王周旋到底就是。」

  唐璇微微一笑,放下垂簾,道:「咱們走啦!」

  那端坐車前的黑衣大漢,突然一抖箋繩,四馬放蹄奔馳,車輪飛轉,劃起了兩道滾滾的煙塵。

  車行十里,關三勝突然從懷中取出一個封袋,拆開看了看,然後晃燃千里火筒燒去,吩咐那車伕,道:「車奔正西。」

  但覺輪車一轉,易向疾行。

  回頭望去,只見唐璇閉著雙目,靠在折疊的棉被上面,鼻息微聞,似已沉沉睡去。

  上官琦目睹關三勝拆閱封袋的舉動,極是神秘,亦不便插口相詢,索性也靠在車欄上,閉目養息,裝作睡去。

  車輪轆轆,奔馳在大道上。

  不知過了多少時光,突感行車顛動,想是已折人了崎嶇不平的路上。

  關三勝輕啟車簾,一躍而出。

  上官琦低聲對唐璇說道:「大哥,他們在搞什麼鬼,故作神秘之狀,難道還有什麼陰謀……」忽然驚覺,倏然而住。

  唐璇微閉的雙目未睜,淡然一笑,道:「他們在逃避滾龍王的耳目,要把我送到一處僻靜的地方去養息病勢。」

  上官琦道:「縱是如此,也不用這等鬼鬼祟祟,啟人疑竇?」

  唐璇霍然睜開雙目,道:「不能怪他們,他們是一片好心。唉!可惜,幫主錯估了一件事……」

  上官琦訝然說道:「什麼事?」

  唐璇道:「這也是無法挽回的劫數,不談也罷。」言罷,重又閉上雙目。

  上官琦望著他蒼白的臉,心中疑竇重重,卻是不忍再驚擾於他。

  足足有一頓飯工夫之久,仍不見關三勝回入車中。上官琦忍不住好奇之心,啟開車簾一角,向外望去。

  只見那氈帽壓眉的趕車人,揚鞭馳車,衣袂迎風飄動,哪裡還有關三勝的蹤跡?

  上官琦放下了垂簾,心中疑竇更深。

  忽覺奔馳的馬車,陡然停了下來。

  馬車外傳來關三勝的聲音,道:「兩位請下車用飯。」

  上官琦掀開垂簾,扶唐璇步下馬車,只見一片翠竹環繞著一座茅舍,關三勝站在籬門處,含笑相迎。

  唐璇的身體,似是愈來愈壞了,手扶著上官琦的肩頭,步入了茅舍之中。

  茅舍廣大,打掃得纖塵不染,廳中的八仙桌上早已擺好了香茗、細點。

  唐璇目注關三勝點頭一笑,道:「多謝幫主為我思慮得這般周到。」

  關三勝黯然接道:「幫主關心唐兄的病勢,又怕唐兄不允靜居養息,故而才這般安排。」

  唐璇微微一笑,道:「關兄歸見幫主之時,請代上達敬意。」

  關三勝道:「唐兄為窮家幫立下了不朽之功,幫中從幫主算起,無不對先生敬意有加。」

  唐璇坐下食用了一些茶點,起身說道:「茶點已足,不用再進餐食,咱們趕路吧!」

  關三勝起身探首望望天色,道:「時光還早,不用匆忙。」

  唐璇緩緩坐下來,靠在椅背上,又閉了雙目。

  這位才氣縱橫的書生,身體愈來愈壞了,似是已到無法支持的情景。

  關三勝大力擔憂,暗暗地忖道:「他如在途中病倒下來,那可是一件大為麻煩的事,倒不如趁他還能支持之時,兼程趕路,只要能趕到為他備好養息之處,縱然是病倒了也不要緊了。」他相信歐陽統定然已在唐璇養息之處有著妥善的準備,心念一轉,離座而起,低聲說道:「唐兄,既然想走,咱們就早些上路。」

  唐璇睜開雙目,微微一笑,扶著上官琦向外行去。

  馬車上四匹長程健馬,早經易換,三人登上馬車疾馳而去。

  馬車日夜兼程,中途又再易健馬。第二天傍晚時分,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沿途之上,唐璇平靜地躺在車中,但他每隔上幾個時辰就給上官琦出上一個難題,看著上官琦想通之後,立時又出一個,就這般縮牽住上官琦所有的心神,使他忘去了旅途的綿長。

  關三勝跳下車去,頓飯工夫之後,帶著了兩個健漢抬著軟轎而來。上官琦扶唐璇上了軟轎,奔行於一條崎嶇的山道上。

  山行十餘里,景物一變,高峰流泉,蒼松滿山,一座翠色的茅舍隱隱蜿現於松林中。那茅舍不但搭建得十分別緻,外面的顏色也和那蒼松一般,非到近前,很難看到。

  兩個抬轎人放下了手中的轎子,垂手退到一側。關三勝掀開轎簾,低聲說道:「唐兄,到了。」

  唐璇步出轎,抬頭打量了四周形勢一眼,笑道:「好一處埋骨青山。」

  關三勝微微一怔,道:「唐兄,你……」

  唐璇一揮手,打斷了關三勝未說之言,道:「有勞關兄上覆幫主,就說我唐璇對幫主的垂愛感激不盡。」

  關三勝黯然接道:「但願青山流水,能使唐兄的健康早復。半年後,兄弟再來迎接。」

  唐璇低沉地笑道:「但願來年仍能相見。」

  關三勝接道:「兄弟要趕回覆命,不能久留。」

  唐璇道:「一路順風,我不送了。」

  關三勝一抱拳,帶著兩大漢和那一頂軟轎,匆匆下山而去。

  上官琦搶先帶路,推開了兩扇緊閉的木門。

  只聽一陣燕語鶯聲傳了過來,道:「見過唐先生。」四個垂窘小婢早已仁立門後,木門一啟,立時跪下相迎。

  上官琦身軀疾閃,退到了唐璇的身後。

  唐璇舉步人門,揮手說道:「你們不用多禮,起來啦!」

  四個小婢應聲而起,近門兩人等到上官琦一進木門.立時疾快地關上了木門,落下重鎖。

  上官琦打量了那落下的鐵鎖一眼,欲言又止。

  唐璇已在四個垂窘小婢的護擁之下,向前行去。

  那是一條白石鋪成的甬道,兩側植滿了山花、矮松,上石仍見新痕,顯然,是種植的時光不久。

  白石甬道盡頭,是一座精巧的客廳,鋪了地氈,天藍色的窗幔,物具擺設,件件精緻雅古。

  大廳右側,有一道圓門,門外長廊曲欄,小橋流水,雅致悅目.極盡玲戲纖巧之妙,顯得修築之人費過了一番心血。

  東渡小橋頭,一幢精舍,那是書房和臥室,布設素雅,色彩調和,書房上的書架上,整齊地擺滿了書籍。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20:55

第八十二章 梅蘭蓮菊


  唐璇打量完這幢精緻的養息之所,突然長歎一聲,回顧了上官琦一眼,道:「兄弟,你瞧瞧這幢精舍之中,缺少何物?」

  上官琦茫然說道:「築建精巧,極見匠心。小橋流水,風物如畫。小弟實在是看不出有何缺點。」

  四個相隨身後的小婢,左首一人接口說道:「室中儲量,應有盡有,足夠咱們七個人半年食用。」

  上官琦道:「咱們明明六個人,哪裡多出一個人了?」

  第二個小婢接道:「還有一個大師傅,正在廚下作菜。」

  上官琦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第三個小婢接道:「廳後藥室中,備有各種藥物,供先生滋補食用。」

  第四個小婢甩一下辮梢兒,接道:「我等都善絃管清歌,隨時為先生消愁解悶。」

  唐璇緩緩就一張木椅坐下,淡淡一笑道:「四位都生得花枝模樣,幽居這深山之中,閒雲蒼松,不覺著有些委屈麼?」

  四婢齊齊躬身說道:「能得侍奉先生,我等已覺榮寵萬分。

  唐璇轉眼望著上官琦道:「兄弟,你可看出來缺少之物麼?」

  上官琦道:「兄弟想它不出。」

  唐璇長長吁一口氣,道:「缺一具埋骨的棺木。」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大哥,何以出這般不祥之言?」

  唐璇黯然接道:「我如尚可活過半年,也不會答應來這山中靜養了。」

  上官琦看他說得十分認真,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接口,長長地歎口氣,默不作聲。

  唐璇淡然一笑,接道:「兄弟可是覺著我既知死之將至,何以不肯用餘下的有限生命和滾龍王決戰一場,是麼?」

  上官琦確實想到了這個問題,只是不便出口,但他不善謊言,急急說道:「這個,這個……」

  唐璇突然一整臉色,莊肅他說道:「兩度交手,滾龍王已知他的智計難為我敵。此人狠就狠在能伸能屈,形勢不利於己,立時避而不戰。我只有短短數月的壽限,和他鬥智火拚,或可支撐下來,但要掃穴犁庭,只怕已難如願。天涯遼闊,滾龍王的實力又十分強大,想在數月之中把他的實力一鼓殲滅,自非容易之事。因此,我必須要善為利用這一段有限的生命。」

  上官琦道:「山居事簡,也許能使大哥養息復元。」

  唐璇笑道:「那太冒險了。如若上天不從人願,病勢難復,豈不白白浪費了這一段寶貴的時間?」

  上官琦歎道:「大哥的用心呢?」

  唐璇道:「我帶你來此,用心豈止是要你伴隨度幾月清靜的時光?我要盡數月有限生命,安排下殺死滾龍王的陷講。」話至此處,突然雙目閃光,神采煥發。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道:「大哥的話中,處處蓄蘊玄機,小弟實在難以明白。大哥雖然是才冠當今,但咱們避居這深山之中,難道還能把滾龍王置之死地不成……」話至此處,似是突然間想起了一件什麼重大之事,微微一頓,接道:「大哥莫非是會什麼釘魂大法麼?」

  唐璇朗朗大笑,道:「釘魂大法,世界容或有之,但為兄卻是沒有學過,就是這一門的學問,為兄的也知道有限。」

  上官琦只覺耳根一熱,泛現出滿臉羞紅,垂下頭去,低聲說道:「小弟聽聞傳言,胡亂一問,大哥不要見笑。」

  唐璇微微一笑,道:「仙道之學,混淆了世人耳目,何至千萬人為此困惑!名山勝水,大都留有仙跡傳說,別說兄弟你有此一問,就是為兄的也有著無法辨別真假之感。」

  上官琦道:「小弟不解的也就在此了。仙術之說,既屬玄虛,那咱們住此深山,相距滾龍王遙遙千里,不知大哥要如何殺他?」

  唐璇笑道:「問得好!兄弟,你可聽說『人具神通』這句話麼?」上官琦道:「人具神通……」搖頭凝思,滿臉茫然神情。

  唐璇笑道:「不錯,人具神通,但這不是法術,而是智慧。料事無差,預伏殺機,這便是『人具神通』。」

  上官琦道:「我有些明白了。」

  唐璇緩緩站起身子,走近窗前,仰臉吁一口氣,道:「兄弟,在這段時間之中,我隨時有死亡的可能,你必須要聽我的話,幫我完成制服滾龍王的陷餅。」

  上官琦道:「大哥儘管吩咐,小弟無不遵從。」

  唐璇道:「為兄的還有一件不情之求,尚望兄弟能夠答允。」

  上官琦道:「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唐璇道:「在我這最後幾個月的生命之中,事情繁多,倍於往常,我自知體力恐已難支這沉重勞累的工作,如若我不幸中途而逝,還望兄弟幫我完成心願。」

  上官琦心中明白他此時此情之言,句句字字,都是出自肺腑,當下欠身說道:「小弟全力以赴。」

  唐璇道:「那很好……」淒冷一笑,接道:「很多事情,我恐已不能對你解說清楚了,你心中不免要存有甚多的疑問,但望兄弟不要多事猶豫,照我的遺言去做就是。」

  上官琦怔了怔,道:「小弟遵命。」

  唐璇忽然回過頭,望了那一排並立的美婢一眼,笑道:「你們到此有好多時間了?」

  最左一人答道:「三月出頭。」

  唐璇一面舉步向臥室之中行去,一面緩緩說道:「兄弟,我要睡一會了。」

  上官琦道:「大哥請便。」目注唐璇步入臥室,掩上了房門。

  四個小婢似是都受過了嚴格的訓練,雖然侍奉身側,但絕不打擾兩人。眼看唐璇睡去,立時分出一人,倚門而坐,等候差喚;餘下三人,卻輕步走到了上官琦的身側,低聲問道:「公子,如有需要,儘管吩咐。」

  上官琦忽覺臉上一熱,急急搖手,道:「不用你們幫忙,我一個人習慣做事,你們也去休息一會吧!」三個小婢相視一笑,退到一側。

  上官琦舉步向自己的臥房中走去。

  一個小婢急隨上官琦的身後,追進了臥室之中,替他拉開錦被,說道:「公子要睡一會麼?」

  上官琦望了那小婢一眼,只覺她長得甚是美麗,雖然沒有連雪嬌那等清華之氣,但妖燒嫵媚,風情萬種,而且她隨侍身側,極盡曲卑。

  似是隨時準備佈施色身……那小婢突然屈下一膝,跪在地上,道:「公子請就榻小坐,容小婢為公子換上軟鞋。」

  上官琦連連揮搖著雙手道:「不用,不用,還是自己來吧,姑娘快快請出。」

  那小婢目睹上官琦惶急之相,不禁嫣然一笑,說道:「小婢雪梅,公子如有呼喚,請喚賤妾之名。」

  上官琦忽然心中一動,問道:「你們四個人,可是以梅、蘭、蓮、菊稱呼的麼?」

  雪梅點點頭道:「公子猜得不錯。為了使兩位易於辨識、記憶,我們分以春蘭、夏蓮、霜菊、雪梅為名。」

  上官琦看她妖燒伶俐,對答如流,倒是不敢和她多所攀談,揮手說道:「姑娘暫請退去,在下如用什麼,自會招呼姑娘。」

  雪梅目睹上官琦劍眉星目,英氣勃勃,生得英俊滯灑,但行動之間,卻是少年老成,只好依言退出。

  三日時光,匆匆而過,唐璇在這三日時光中,一直平靜地休息著,他似是已忘記了對付滾龍王的事情。

  歐陽統在這處僻靜的宅院中蓄存了大批的藥物,並運來了唐璇留在窮家幫總寨中的存書和藥物。山居清靜,美婢解頤,但這仍無法使唐璇安下心來靜養。表面上他裝作得十分平靜,若無其事,似是己忘了世間大事,但他的內心之中,卻如洶湧的波濤一般,彈盡心智,窮三日夜的時間,想出了對付滾龍王的辦法。

  上官琦眼看唐璇三日來大都躺在床上養息,偶而出外走走,神態似極悠閒,也不驚擾於他,心中卻暗暗歡喜,期望這山居的幽靜能夠使他雄心暫消,忘去武林中的紛爭,經一段時日養息,或可使孱弱的身體早日復元。

  他哪裡知道,唐璇這表面上的清閒,暗中卻在竭盡心力,運用智慧,找害他殘餘的生命。

  第四日,中午時分,上官琦正在靜室打坐運功。這幾日來,他倒是被山居的幽靜,滌除了胸中的煩惱,安心行功。

  一陣急促的步履聲,雪梅急急地奔了進來。

  上官琦停下行功,睜開雙目,望了她慌急神色,心中凜然震動,忍不住問道:「有事麼?」

  雪梅急急說道:「唐先生暈過去了……」

  上官琦一躍而起,急急說道:「什麼事?」

  雪梅道:「唐先生一上午都坐在一株虯松之下,觀賞著水池中的游魚,意態似甚清閒,不知何故,卻突然口吐鮮血,暈倒在地……」

  上官琦不待雪梅話完,急急向外奔去。

  這時,唐璇已被春蘭、夏蓮扶入臥室中,躺在床上,閉目養息。

  上官琦鎮定了一下慌亂的心神,緩緩走人房中,低聲叫道:「大哥。」目光轉處,只見唐璇青衫上滿是血跡。

  唐璇緩緩睜開了微閉的雙臥低聲道:「兄弟,你坐過來,我有話要和你說。」

  上官琦走近床緣坐了下來,歎道:「大哥先請養息一會,什麼話待精神好些再說!」

  唐璇道:「我很好,吐出悶在胸口的積血,精神反覺健旺多了。」上官琦道:「你的臉色很壞。」

  唐璇淒涼一笑,突然用力一拉上官琦的雙肩,坐了起來,望望胸前青衫上的血跡,說道:「兄弟!」兩道目光緩緩由房中兩個婢女的身上掃過,揮手說道:「你們出去吧!」

  二婢躬身相應,退了出去。唐璇目睹二婢背影消失,才低聲說道:「不要怕.我自己知道,我的體能還可以支撐百日以上,至少我可有一月的時間好活。唉!不用為我的身體擔憂,你要振起精神應付難關……」

  上官琦訝然道:「應付難關?」

  唐璇道:「不錯。兄弟,這不是安全的地方。歐陽幫主能夠找到,滾龍王也同樣可以找到這裡。」

  上官琦心神震動,道:「怎麼?大哥可是發覺了什麼不對麼?」

  唐璇笑道:「沒有,但此事遲早必來,因此咱們不得不早作預防。免得臨時措手不及。」

  上官琦道:「怎生預防……」語聲一頓,接道:「有了,我改扮一個樵夫模樣,日夜守在那人山口處,發覺人來,就傳警回來。」

  唐璇笑道:「如是來人的武功高強,縱然兄弟傳聲回來,我也是無法對付。」

  上官琦暗暗想道:「這話倒是不錯。他既不會武功,身體又這般衰弱,抗拒無力,逃又不及。」

  只聽唐璇笑道:「兄弟不用擔心,為兄的雖然不會武功,但幾種彫蟲小技,已足可自保安全。我只是告訴你,要你小心一些就是。」

  上官琦道:「小弟記下了。」

  唐璇伸手從枕下摸出一卷硃筆批改的書冊,接道:「兄弟,你就在我這房中,讀讀這一本書,然後再告訴我心中所得。」

  上官琦應了一聲,放好唐璇,再替他蓋上棉被,仔細地閱讀起來。

  唐璇暗中留神察看,上官琦似是閱讀得極為細心,顯然已能領悟到書中之意,心中一暢,閉目睡去。

  上官琦一口氣讀完那本朱批的抄本,並未覺到有何深奧,回頭看唐璇熟睡甚甜,不忍驚動,隨手又翻讀起來。

  哪知同樣的文字卻給了他不同的感覺,重讀的感受,卻覺到博大精深,大多之處不解。

  唐璇不顧身體的虛弱,盡量運用他殘餘生命中蓄存的潛能,籌思殺害滾龍王的陷阱,用盡了心機,直至吐血暈倒。

  當他目睹上官琦沉醉於那硃筆批改的書冊中時,心神突然為之一鬆,不覺沉沉睡了過去。

  上官琦一遍又一遍閱讀那硃筆批改的書冊,不知過去了多少時光。

  突然間,響起了一陣嬌聲的呼叫聲:「公子,時間很晚了,請進晚餐。」

  上官琦緩緩合上書冊,看晚霞滿天,已然是將近黃昏時分。

  一身白衣的雪梅,不知何時已站在了他的身旁。這位多情善感的姑娘,亦似是受了這沉重氣氛的感染,失去了歡笑,緊緊地鎖起了兩道彎彎柳眉。

  上官琦回首看去,唐璇睡意正甜,當下站起身子,輕輕拂手,說道:「退出去,不要吵醒了唐先生。」

  雪梅低聲說道:「公子請進點食物,你已經快一天沒有吃飯了。」上官琦收好書冊,藏入懷中,緩步向外行去。

  善解人意的雪梅一直緊隨在上官琦的身側,伴著他走進了餐室,婉轉勸酒,極盡嬌柔。上官琦不覺間,吃了個七成醉意。

  這時,天色已然入夜,大廳中燃起了兩盞垂蘇宮燈。

  上官琦乘著酒意,信步而行,穿過小橋,行入了花園中,雪梅跟隨在後。

  山風吹來,飄起了雪梅的長裙衣袂,也吹過陣陣脂粉幽香。上官琦回顧了身側的玉人一眼,低聲說道:「你回去睡吧,我要一個人想些事情。」

  雪梅嫣然一笑,道:「小婢隨侍身側,決不至打擾公子。」

  上官琦不再言語,選一塊大山石坐了下來,一手托腮,凝目沉思。他的腦際中,不停地盤旋那書冊上的重重疑問。

  遠處飄過來一陣低沉的簫聲,劃破了深山的靜寂。

  上官琦霍然一驚,由沉思中清醒過來。

  只聽那簫聲若斷若續,隨著山風飄了上來。

  上官琦回顧了雪梅一眼,低聲問道:「姑娘,可常常聽到這若斷還續的簫聲麼?」

  雪梅搖搖頭,道:「山居十里無人跡,哪裡還有吹簫人?小婢從未聽到過。」

  上官琦微微一怔,道:「你讀過書?」

  雪梅道:「寒門詩書傳家,不幸風塵淪落。」

  上官琦接道:「先生離此之時,在下當以千金相贈,送你返回原籍,讓你們骨肉團聚。」

  雪梅淒涼一笑,盈盈跪拜下去,說道:「小婢這裡先謝過相公了……」她長長歎息一聲,接道:「小婢已離家數載,輾轉流落,已不知寡母、幼弟是否還活在人間。」

  上官琦心中一動,問道:「那你如何到了這山莊之中呢?」

  雪梅微微一笑,道:「說起來,這也是皇天見憐了。賤妾薄具姿色,又讀過一點詩書,粗識文字,淪落風塵之後,本將任人蹂躪,卻不料被老鴇看上,認為賤妾是一可造之材,請來樂師,教賤妾絲竹清歌……」她流現出無限羞怯的忸怩一笑,接道:「因此賤妾雖然淪落風塵,但還能保持了清白之身。」

  上官琦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雪梅嫣然一笑,接道:「那老鴇除了請樂師教我們絲竹清歌之外,就是傳授我們如何去施狐媚手段,迷醉客人。賤妾耳孺目染,舉動之間,只怕要難免流入輕浮……」

  上官琦急急說道:「你很好,很好。那另外三位姑娘,可是和你一起的麼?」

  雪梅道:「我們來自不同之處,但身世際遇大同小異。」

  上官琦酒意被寒夜山風一吹,清醒了甚多,不覺間動了談興,又問道:「你們怎麼會到了這山莊之上呢?」

  雪梅笑道:「老鴇請了樂師教我們絲竹歌唱,也不過是要我們替他賺錢,如若有人不惜重金,老鴇自是肯割愛轉讓。賤妾被千兩銀子買來此地。」

  上官琦道:「我都明白了。夜寒露重,姑娘也該請回去休息了。」雪梅道:「公子不用憐惜賤妾,我被千兩銀子買來,就是要侍候公子,縱薦枕席,也是義不容辭。」

  上官琦揮手笑道:「此非勾欄院,在下亦非輕薄人,姑娘只管放心。」

  雪梅笑道:「薄命斷腸人,得逢公子,實乃三生有幸。」

  突然間簫聲高拔,打斷了雪梅的未完之言。

  上官琦心中一動,霍然站起,低聲說道:「這簫聲有些古怪,姑娘快快請回,在下要去查看一下那簫聲來自何處?」

  這時,那高拔的簫聲,重又低沉了下去,隱隱可聞。

  雪梅凝神聽了一陣,道:「賤妾略通音律,這簫聲甚是淒涼。」

  上官琦道:「還有什麼不同之處麼?」

  雪梅道:「寒夜品簫,吹盡了人間淒涼事,那自是一位斷腸人。」上官琦道:「說不定是一凶神惡煞……」

  雪梅怔了一怔,道:「為什麼?」

  上官琦笑道:「江湖上事,婦人孺子,最好是不要知道……」微一停頓,揮手接道:「天色已然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休息啦!」縱身一躍,人已到丈餘之外,緊接著又一個飛躍,蹤跡頓杏。

  牆外山風,更見疾勁,吹飄起上官琦的衣袂,那若斷若續的簫聲仍隨著山風飄來。

  上官琦循聲尋去,不覺間己行出五六里路,山回路轉,水聲淙淙,景物忽然一變。

  只見一條丈餘寬窄的山溪,水光閃閃,溪中一塊突立的大山石上,坐著一個長髮披垂的黑衣人,捧著一管長簫,正在吹奏。

  那黑衣人對上官琦的到來,茫然無覺,連頭也未轉動一下。

  簫聲中充滿了淒涼,如位如訴,動人心弦,天下無限傷心事,盡都流露簫聲中。

  上官琦聽了一陣,不覺地流出淚來。

  突然問,簫聲中斷,一個低沉冷漠的聲音傳了過來,道:「什麼人?」

  上官琦被那淒涼的簫聲感染,如醉如癡,不知何時,那黑衣人已站起身來。

  他舉手拂拭一下臉上的淚痕,凝目望去,只見那黑衣人乾枯瘦小,站在大石上,不足四尺。如非他胸前長髯飄飄,簡直像一個尚未成年的童子。

  那黑衣人長簫一點巨石,突然飛了過來,落在上官琦的身前,冷冷說道:「你是沒有聽到老夫的問話麼?」

  上官琦抱拳一禮,道:「晚輩上官琦,老前輩貴姓?」

  那黑衣人打量了上官琦一陣,長長歎息一聲,道:「老夫姓名,久已不提,說出來世上也難有幾個人知道。」

  上官琦看他躍飛過溪面的身法,極是靈巧,知他武功不弱,眼下還未摸清此人的來路,敵友不知,但他不早不晚地偏偏在此時跑到這人跡罕至的深山之中,夜半獨坐,吹簫自娛,又不能不使人懷疑。能不出手,自然最好,但如一出手,決不能留下活口,以免洩露風聲,危害到唐璇安全。心念轉動,暗提功力,口中卻微微問道:「老前輩是久居此處呢,還是初履是地?」

  那黑衣人本已轉身而去,聽得上官琦相詢之言,陡然又停了下來,雙目凝注在上官琦的身上,微帶溫意他說道:「天涯海角,五湖四海,老夫何處不可去?」

  上官琦道:「這麼說將起來,老前輩是初到此地了?」

  黑衣人道:「是又怎樣?」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人形跡,大是可疑,莫讓他混了出去。我既無能分辨敵友,何不擒他回去,讓大哥審他一審?」當下運集功力,集於右掌,冷笑一聲,說道:「老前輩來得好巧啊!」

  那黑衣人怒道:「巧又怎樣?」

  上官琦一皺眉頭,道:「老前輩如不說出姓名來歷,想來個魚目混珠而過,只怕是難以如願。」說話時暗中留神那黑衣長髯人的神色。

  那長髯黑衣人聽得怔了一怔,怒道:「你這娃兒可是有了什麼毛病麼?滿口胡說八道些什麼?」

  上官琦看他神色自然,不似裝作,心中倒是有些歉疚,但仍是大不放心,略一沉吟,笑道:「老前輩一身武功不同凡響,定然是一位前輩的武林高人。」

  那黑衣長髯人道:「你這娃兒當真是嚕囌得很,問起話來,永遠沒有個完。」

  上官琦不理那老人的激怒,自拉自唱他說話:「老前輩既然是武林中人,想來定然知道滾龍王了?」

  黑衣人哦吟道:「滾龍王、滾龍王……倒像是聽人說過。」

  上官琦一皺眉頭,暗自忖道:「看他神態,似非做作,實叫人難以弄得明白。」當下接道:「老前輩不識滾龍王,那定然認識歐陽統了?」

  那老人神色忽然一變,道:「歐陽統……」

  上官琦道:「是啊!此人大大有名,領導著當今武林實力最為強大的窮家幫。」

  那黑衣人冷哼一聲,道:「老夫如不是遵守亡妻的遺言,早就去找他算賬了。」

  上官琦聽得一愕,茫然說道:「這是怎麼回事呢?」

  就在他錯愕之間,那老人已縱身躍起,人影閃了兩閃,蹤跡頓沓。

  上官琦警覺要追時,那老人己走得沒了影兒。

  他長長歎息一聲,仰望著天上閃爍的星辰,緩步向前行去。腦際中充滿了重重的疑問,越想越是不解。他自言自語他說道:「看來這件事只有去問大哥了,憑他的智慧,也許能夠找出一些端倪。」

  忖思之間,已經行近住所。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22:37

第八十三章 金牌敕令


  上官琦一腦門疑問,匆匆向唐璇的臥室奔去。

  只見唐璇的臥室雙門緊閉,霜菊搬了一把椅子,當門而坐,一見上官琦匆匆行來,立時起身相迎。

  上官琦問道:「我大哥醒過麼?」

  霜菊搖搖頭道:「他睡得很甜,小婢已為他備好食用之物,怕他醒來飢餓,一直不敢離開。」

  上官琦雖然要急於告訴唐璇那黑衣人的事情,但想到唐璇難得有過這樣的好睡,也不便驚動於他,只好強自按捺下心中的焦急,低聲說道:「大哥如若醒來,請立時去告訴我一聲。」

  霜菊躬身說道:「婢子遵命。」

  上官琦匆匆返回自己的臥室,只見室中一燈如豆,雪梅伏案而眠,似是已熟睡過去。

  上官琦重重地咳了一聲,道:「天色不早了,你不用再侍候了。」他一連喝叫數聲,仍不見雪梅醒來,心中疑念突生,左手一揮,抓住了雪梅的左臂,只覺一股酒氣,迎面撲來,緊張的心情為之一懈,自言自語他說道:「這丫頭吃醉了。」放下雪梅,和衣躺在床上。

  上官琦這些時日,和唐璇相處,思維更是細密,躺在床上,越想越覺不對,一躍而起,隨手抓起案上一杯冷茶,澆在雪梅的臉上。

  只聽一聲輕輕的歎息,雪梅緩緩張開了雙目,望了上官琦一眼。突然放聲哭道:「相公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上官琦驚叫一聲,一頓足穿窗而出,直向唐璇的房中奔去。

  只見霜菊仍然坐在門前,靠在門上,閉目睡去,上官琦繞到後窗,伸手一推,窗子仍然是緊緊地關著,分明室中仍然有人。

  這情景使上官琦感到了大大的迷惑,沉吟了一陣,舉手在窗上彈了兩下,高聲問道:「大哥睡得好麼?」

  室中傳出來一聲輕微的轉側之聲,似是翻了一個身,重又睡了過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可能是我多慮了。」回身向自己臥室走去,心想問過雪梅之後,再作主意。

  他的料事之能,已有極大的進步,行了幾步,立時覺出不對,重又返了回來。

  這時霜菊已被上官琦彈窗說話的聲音驚醒,揉了揉眼睛,道:「相公還未睡麼?」

  上官琦道:「我大哥睡得好麼?」說話之時,雙目凝注著霜菊,暗中查看她的神色表情。原來,他已對蘭、蓮、菊、梅四婢動了懷疑之心。

  霜菊似是已看出了上官琦神色不對,瞌睡兒也嚇得飛到了九霄雲外,急急答道:「先生睡得很好。」

  上官琦道:「你打開門給我瞧瞧?」

  霜菊道:「先生由裡面插上木栓,小婢無法打開,勢非要喚起先生不可。」

  上官琦冷笑一聲,突然伸手抓起了霜菊的右手,暗運功力一捏。

  只聽一聲尖叫道:「公子放手,疼死我了。」

  上官琦一皺眉頭,放開了霜菊的右手,一掌擊拍在木門上,暗中卻已運集內力,憑仗內家反彈之勁,震斷了木栓,推門而入。

  凝目望去,只見一人側背而臥,身上還蓋著棉被。

  上官琦望著那人的背影,心頭泛起一股莫名的緊張和愧疚,緩緩行前了兩步,低沉地叫道:「大哥。」

  只見木榻上熟睡之人,微微地轉動了一下,又沉沉地睡去。

  上官琦暗自忖道:「他實在大累,該讓他好好地大睡一場吧。」緩步向後退去。

  當他退近室門之處,只見霜菊抱著右手,呆呆地站在門口,睜著一雙圓大的眼睛,望著自己出神。她臉上淚痕未乾,雙目中仍然蘊藏瑩晶的淚水。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道:「我捏傷你了?」

  霜菊一眨眼睛,兩顆瑩晶的淚珠兒滾了下來,道:「小婢還能忍得,相公不用放在心上。」

  上官琦取過她的右手,只見玉掌腫大,大指關節處已被捏脫,心中無限歉然,低聲說道:「姑娘請忍耐一些,讓在下替你接上關節處的脫骨。」

  霜菊畏怯地點了點頭,緩緩伸出右臂。

  上官琦拿準了關節,兩手用力一扭,只疼得霜菊一聲尖叫,頂門上的汗水滾滾而下。上官琦無限歉然地拍了拍霜菊的香肩,道:「你好啦,你回去休息吧,這幾天不用作事,多則十日,少則三天,就可以消腫止疼了。」

  霜菊勉強笑道:「公子請自去休息,等一會他們自會來換我休息。」

  上官琦心中歉疚甚深,急步向前行去,行約十幾步遠,心中突然一動,暗暗忖道:「那木榻側臥之人,可是大哥麼?何以霜菊那刺耳驚心的尖聲,也未把他吵醒?」

  心念一轉,疑慮大生,匆匆又奔了回去,直入唐璇室中。

  這一次,上官琦不再猶豫,燃起了案上的銅燈,沉聲叫道:「大哥醒醒,小弟有要事稟告。」

  但見側臥在木榻上的唐璇,鼻息沉重,睡得正甜。上官琦連呼數聲,他連身也未翻一個。

  這一刻,上官琦心情突然緊張起來,緩緩伸出右手,抓住了那人的肩膀,沉聲喝道:「大哥……」目光到處,只見那酣睡之人,正是唐璇,緊張的心情,登時為之一鬆。

  他長長吁一口氣,暗暗地忖道:「這是怎麼回事呢?大哥睡覺一向機警,今宵怎生睡得這般沉熟?」

  只見他鼻息均勻,胸口不停地微微起伏,一切正常,毫無異樣,伏下身子聞去,也無一點酒意。

  這時的上官琦己非初出茅廬之時可比,他已瞭然了甚多江湖奸詐,略一沉吟,伸手在唐璇身上各處穴道推拿起來。

  原來上官琦忽然想到可能有人潛入室中,點了唐璇的睡穴。

  那知他的掌指,幾乎走遍了唐璇身上所有的穴道,但唐璇仍然是沉睡不醒,不禁心頭發起急來。

  這驚人的變故,使上官琦有些茫然無措,他停下來望著唐璇呆呆地出神,千頭萬緒湧集腦際,但仔細想去,卻又是一片空白,茫茫杏沓,無可捉摸。

  突然間,響起了一個嬌婉的聲音,道:「公子,唐先生可醒了麼?」上官琦如夢初醒一般,啊了一聲,回頭望去,只見霜菊手中捧著一個木盤,盤上放了一隻玉杯,杯中熱氣蒸蒸上騰,不知盛裝的什麼。

  他經此一擾,茫然迷亂的神智逐漸地清醒過來,望了那木盤一眼,道:「那玉杯中是什麼?」

  霜菊答道:「人參燕窩湯。」

  上官琦冷冷他說道:「你今夜一直沒有離開此地麼?」

  霜菊道:「小婢一直守在此室門外。」

  上官琦道:「你可曾聽到了唐先生室中有何異樣的聲音?」

  霜菊凝目沉思了片刻,道:「沒有。」

  上官琦道:「你再仔細的想想看,是否聽到了什麼異聲?」

  霜菊愁鎖起兩條柳眉兒,沉吟了良久,緩緩說道:「小婢實在未曾聽到什麼聲息。」

  上官琦揮手說道:「唐先生沉睡未醒,你先退出去吧!」

  霜菊適才吃過苦頭,對上官琦已存了甚大的畏懼之心,轉過身子,急急奔去。

  上官琦眼珠兒轉了兩轉,緩步走近木榻前面,抱起了唐璇,退到了門口之處,把唐璇放在一張木椅之上,目注木榻,冷笑一聲,說道:「藏頭露尾,豈是大丈夫的行徑。」暗中運集功力,緩步向前行,相距木榻還有一步距離,陡然飛起一腳,挑起了木榻。

  一條人影,疾如電閃般,隨著那翻起的木榻,直衝而出,寒芒一閃,點向前胸。

  上官琦早已有備,身軀一閃避開,橫裡一掌,掃擊過去。

  那人身手矯健,一擊不中,立時變招換式,寒光閃轉,幻起一片銀虹,迎胸擊到。

  上官琦怕他借勢逃走,不敢再向後退,右手一轉,五指疾向那人腕脈要穴處扣拿過去,一面留神打量來人。

  只見那人的身材甚是嬌小,穿著一身黑衣,臉上也用一塊黑紗蒙著,只露出兩隻眼睛,右手中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那人手腕一挫,收回匕首,避開了上官琦的擒拿,右手搖揮之間,顫起三點寒芒,分襲上官琦前胸三處大穴。

  上官琦內心中充滿了激忿,手腦略見遲鈍,對方的攻勢,又極刁鑽毒辣,閃避之勢略緩,右手袖口之上,已為對方鋒利的匕首,劃了一道寸餘長短的口子,傷及皮膚,隱見血跡。

  但這一失手,卻使上官琦激動的心情,逐漸地平靜下來,左手尋隙擊出,指襲向對方握著匕首的右手脈穴,右腕一沉,疾翻而上,「分花拂柳」,硬奪匕首。

  那身軀矮小的黑衣人,武功甚高,招術的變化,十分詭奇,匕首忽伸忽縮,招招指襲向上官琦的穴道。

  這時,上官琦反而沉靜下來,他已覺對方武功、手法都是上乘之學,室中狹窄,閃避不易,自己手中沒有兵刃,先就吃了大虧,決非十招八招之內能夠制服強敵,眼下之策,先要防他奪門逃去,在久戰中設法找尋制敵之機。

  心念轉動,打法亦隨著一變,不再急急求功,運指揮掌,施展突穴斬脈的手法,封住了對方凌厲的攻勢,混著空手入白刃的擒拿手法,扣拿對方的脈穴,好在唐璇已然離開險境,只要能將對方攔住,不讓他擅越雷池,傷害到唐璇和奪門逃走,已不急求早早制服強敵。

  要知上官琦的武功,已可列名當世第一流的武林高手,如今沉著應戰,更見威勢。那矮小的黑衣人,雖然手中多了一柄鋒利的匕首,但卻無法佔得半點便宜,反而為上官琦突穴斬脈的凌厲手法迫得施展不開手腳。

  這是一場凶險、激烈的惡鬥,招招指擊的要害大穴,間不容髮。

  轉眼間,已力搏了四十餘合,上官琦忍傷力戰,已逐漸地控制了搏鬥中的局勢。

  那黑衣人久戰不勝,心頭大急,匕首劃空,一片寒芒,擋開了上官琦的掌指,縱身一、躍,飛上了木榻。

  上官琦突然一提丹田真氣,冷冷說道:「閣下如再不肯棄去手中兵刃,束手就縛,可別怪我出手毒辣了。」

  那黑衣人目光轉動,一掠上官琦,默然不語,他似乎心中知道了上官琦並非虛言恫嚇。

  上官琦冷笑一聲,道:「我已知你是誰……」縱身一躍,直撲過去。

  那黑衣人右手匕首突然施出一招「浪擊礁巖」,劃出一片銀虹,刺向上官琦的前胸。

  上官琦早已忖思好了對敵之策,身懸半空,陡然一吸真氣,雙腿一收,身子平飛而起,左手拍出一股凌厲的掌風,擊向那人的頭頂,右手卻悄無聲息地伸出,扣拿右腕。

  那黑衣人只顧到上官琦迎頭拍下來的掌勢,未防上官琦後發的右手先至,只覺右腕一麻,脈穴已被扣住。

  上官琦暗中運力,緊扣脈穴,那黑衣人手中的匕首登時跌落在地上。上官琦左手疾快地伸了出去,扯開那蒙面人臉上的黑紗。

  燈光下,只見那人臉色甚是嬌嫩,膚色白中透紅,果然是一個女子。

  上官琦冷笑一聲,道:「你可是滾龍王派遣來的麼?」

  那女子因右腕被上官琦五指緊緊扣著,似是十分痛苦,皺起了柳眉兒,搖首不語。

  上官琦雙目圓睜,精芒閃閃地投注在那女子身上,說道:「你如不肯說出實話,那可是自找苦吃。我要點你五陰絕穴,使你的全身血脈倒流。」

  那黑衣女子吃力他說道:「你扣緊了我的右腕脈穴,我說不出話。」

  原來上官琦心中怨恨極深,不知不覺間,手中加了勁力,那女子全身行血都被逼向內腑。

  上官琦鬆動一下右手五指,左手疾快地點了她雙時上的「曲池穴」,冷冷他說道:「我生平之中,從未對一個婦人下過毒手,但你這人太過可恨了,說不得我今天只好對你施點辣手了。」

  說話之間,鬆了她右腕的脈穴。

  那黑衣女子長長吁一口氣,緩緩接道:「我手中有刀,如若要殺唐璇,用不到多費手腳了。」

  上官琦聽得微微一怔,覺得她此言甚有理由,沉吟了一陣,冷冷說道:「你既無害他之心,深夜之中,隱入他室中作甚?而且面蒙黑紗,手握利器,說來誰人能信?」

  那黑衣女子望望放置在椅子上的唐璇,道:「我是來救他的。」

  上官琦怒道:「你胡說八道。」

  黑衣女子道:「是真的。他身體本已虛弱不堪,如何還能擔受日夜的勞神勞心?如若他能夠放開心中的愁慮,靜下心來靜養,或可有幾分生機。」

  上官琦聽她言來頭頭是道,心中不禁一動,問道:「你為什麼要救他?又怎知他在此地?」

  黑衣女子道:「我是奉命而來。」

  上官琦道:「奉誰之命?」

  那黑衣女子道:「歐陽幫主。」

  上官琦冷冷說道:「我怎麼沒聽歐陽幫主說過?」

  那黑衣女子道:「歐陽幫主密令我暗中行事,不得洩露。」

  上官琦道:「有何可憑?」

  那黑衣女子道:「我身上現有歐陽幫主的金牌敕令。」

  上官琦一伸手道:「拿來給我瞧瞧。」

  那黑衣女子道:「你點了右臂上的『曲池穴』我雙手都已無法伸動。」

  上官琦沉忖了片刻道:「我也不怕你施用鬼謀騙我。」一掌拍去,解開她右臂上的穴道。

  那黑衣女子緩緩探手入懷,取出一個圓形金牌,遞了過去,道:「這就是窮家幫歐陽幫主的金牌敕令。」

  上官琦接過金牌,仔細瞧去,只見那金牌之上,一面雕刻著一個衣服樓襤、手握竹杖的老人,一面卻雕著「金牌敕令」四個大字。

  他從未見過窮家幫中的金牌,無法辨識真偽,手執金牌,沉吟了良久,道:「在下非窮家幫中之人,也不識這金牌的真假,縱然這金牌確是歐陽幫主之物,在下亦不見得非得遵守金牌令諭不可。」

  那黑衣女子接道:「那你要怎麼樣?」

  上官琦道:「我要等大哥醒來之後,辨識了這金牌的真偽之後再說。金牌真假未能認定之前,委屈姑娘,先在這室中等待一會了。」

  那黑衣女子此刻己毫無反抗之能,望了上官琦一眼,緩緩坐了下去,欲言又止。

  上官琦伏身撿起了地上的匕首,道:「你用什麼藥物使我大哥失去了清醒的神智,可有法子使他早些醒過來?」

  那黑衣女子搖頭說道:「他服的藥物,就是要他能安心睡覺,時辰不到,誰也沒有辦法!」

  上官琦目睹唐璇身體畏縮,似是不耐寒冷,隨手撿起一床棉被蓋在唐璇身上,道:「不知要多少時光,他才能夠清醒過來?」

  那黑衣女子道:「明日午時光景。」

  上官琦臉色一整,莊嚴他說道:「明日中午,我大哥如仍然不能醒來,姑娘也別想能好好地活在世上,那時,在下將以人世上最為慘酷的手段對付姑娘了。」

  黑衣女子冷冷說道:「如若他不能醒來,你殺了我也一樣救不活他的性命。」

  上官琦冷冷說道:「人生百歲,也是難免一死。如若我大哥不能活,在下只好把胸中一腔仇怨盡都發洩在姑娘的身上了。那時我將先點你五陰絕穴,使你嘗到行血倒集於內腑的滋味;然後再設置我大哥的靈堂,用你的匕首,挖出你的心肝,奠祭我大哥的亡靈。」

  兩人言詞,鋒芒相對,互盡譏諷恫嚇之能事。

  那黑衣女緩緩垂下頭去,不再言語。

  上官琦緩步走了過去,慢慢地又點了那黑衣女三處穴道,然後收拾好翻倒的木榻,抱著唐璇臥放在榻上,輕輕掩上室門,道:「長夜漫漫,在下要陪姑娘度過這一段淒冷的寒夜了。」

  那黑衣女雖有數處穴道被點,動彈不得,但口尚能言,緩緩接道:「你不問青紅皂白,就這般對付我,只怕你要自悔孟浪。」

  上官琦道:「不要緊,我大哥如能醒來,我再向姑娘請罪。」

  那黑衣少女不再言語,仰首靠在牆壁上。

  上官琦擋在唐璇身前,盤膝而坐,閉上了雙目養息。

  室中突然靜了下來,靜得可聽到彼此的呼吸之聲。

  上官琦腦際中的思潮卻是澎湃洶湧,反覆思忖那黑衣姑娘之言。他已從唐璇學得如何去運用思考,如何去動用智慧,開始分析那黑衣少女說過的每一句話。

  上天賦予了每個人智慧,但大部分人卻不肯去運用它,縱然是運用,也不過是浮光掠影,不求深刻。上官琦反覆忖思之後,果然由思考中找出了幾點疑竇。

  他覺出這黑衣少女不是滾龍王的手下,似極可信。這敕令金牌,也可能真是歐陽幫主之物。這女子是歐陽統派來,大致是不錯,而且早已潛伏這座山莊之中,蘭、蓮、菊、梅四婢,都早已和她認識。

  他原先曾假想這黑衣蒙面的女子可能是蘭、蓮、菊三個婢女之一,待那黑衣人取下了蒙面黑布,才知道判斷錯誤。

  他緩緩睜開了微閉的雙目,暗中察看那黑衣少女的神色,只覺她神色平靜,似是有恃無恐,證實了她確是歐陽統派遣而來。

  上官琦不解的是她此來的用心,如若當真是想要唐璇靜下心來休息,盡可以和自己商量,使用藥物,何苦暗中施為,製造出這等誤會?如若存心殺害唐璇,亦無須施展迷藥先使他暈了過去。

  在自己為那簫聲所誘遠離莊院之時,她盡有足夠的時間、機會,殺死唐璇逸走,何以竟然不肯離去,潛伏唐璇的木榻之下。

  這重重疑問,糾結錯綜,千頭萬緒,一時之間,甚難理出個端倪出來,不禁又陷入沉思之中。

  室外山風強勁,松濤如嘯,室中一燈如豆,光焰搖顫,大約是燈中存放的燃油已盡,光焰由大而小,終於熄去。

  上官琦霍然警覺,睜開雙目.冷冷他說道:「姑娘如若打算混水摸魚,借黑逃走,那可是自找苦吃;丟了性命,也不能怪在下心狠手辣。」

  那黑衣少女道:「我如有逃走之心,也不會等到這時候了。」

  上官琦道:「長夜漫漫,姑娘最好是運氣調息一下。」

  黑衣少女道:「你點了我全身數處穴道,我行血難以暢行全身,哪裡還能運氣調息?」

  這當兒,只聽呀然一聲,室門突然大開。

  上官琦隨手抓過由那黑衣女子手中奪得的匕首,冷冷說道:「什麼人?」

  那黑衣女子接道:「風。」

  上官琦冷笑一聲,道:「室外大廳門窗緊閉,哪裡有風吹入?」

  熄去燭火的室中,一片漆黑,暗室強敵相對而坐,窗外山風呼嘯,室門無風自開,這情景,使人不自禁地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恐怖之感。

  上官琦搖動了一下手中的匕首,冷冷對那黑衣女子說道:「不論來的什麼人,和你潛伏此地的用心如何,只要一有變故,咱們三人之中,姑娘當是最先死亡的一個。」

  那黑衣女子冷笑一聲,道:「那倒未必見得。」

  上官琦怒聲喝道:「我最後警告你一句,在此情此景之下,在下極可能出手取你生命,除非你當真的想死,那就別耍花招,或激怒於我……」抬頭看去,不禁心神一震。

  他雖然身負絕技,膽識過人,也不禁由心頭泛上來一股涼意。

  原來上官琦微分心神和那黑衣少女說話,室中突然有了變故,不知何時,一條人影,出現在門口。

  那像一個充滿著恐怖的幽靈,當門而立,一語不發。

  上官琦長長吸一口氣,鎮靜了一下心神,問道:「什麼人?」

  凝神望去,只見那人也用黑布蒙起了頭臉,只露出一雙閃光的眼睛。

  只聽那人應道:「我!」舉步向室中行來。

  上官琦沉聲喝道:「站住!」

  那人影應聲停了下來。

  經過這一陣工夫,上官琦已逐漸地恢復了鎮靜,沉聲喝道:「你是什麼人?報上名來。」

  那人右手一揚,解去了臉上的黑布。

  上官琦目力過人,凝神望去,發覺來人竟然也是一個女子,心頭更覺凜然,揚了揚手中匕首,喝道:「咱們素不相識,你深更半夜中來此何為?」

  那女子突然長長歎息一聲,反問道:「你這房中,為什麼不點起燈火?」

  上官琦道:」燃油燒盡了,燈火熄去。」

  那女子撲了上來,道:「我口渴得利害,可有水給我吃一口麼?」上官琦怕傷了唐璇,呼地一掌,劈了過去,人也隨著掌勢,一躍下床。

  那女子向前衝跑之勢,十分迅快,也不知閃避掌勢,砰然一聲,迎個正著。

  上官琦已揚起了匕首,蓄勢相待,只要來人再向前衝進,立時揮動匕首擊去。

  只見那奔行來的黑衣女人,前行之勢,陡然受挫,身子搖了兩搖,向一側倒了下去。

  上官琦左手一探,抓住了那先來的黑衣少女,沉聲喝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快說!」

  那黑衣女子冷冷說道:「怎麼?你害怕了?」

  上官琦怒聲說道:「你如果再支吾以對,可別怪我出手懲治你了。」

  那黑衣女人忽然長長歎息一聲,道:「她受了傷,你快些抬人來,點亮燭火,看看她的傷勢,我再告訴你吧!」

  上官琦想到這話也對,無論如何,應該先點起燭火,當下高呼雪梅,送來燭火。

  片刻工夫,一個小婢,執著燈火進來,不過那送燈之人並非雪梅。

  上官琦打量一下那倒在地上的黑衣女子,果然背上插著一把明亮銅刀,鮮血沿著刀柄,泅泅而出。

  上官琦揮手低聲對執燈的霜菊說道:「你走過來些……」目光一轉,凝注在那黑衣少女身上,道:「你可以說了吧!」原來他怕霜菊擋住了他出手之勢,給予黑衣少女逃走的機會。

  那黑衣少女抬起頭來,望了上官琦一眼,指著那受傷的女子,道:「你看她還能活麼?」

  上官琦低頭望了片刻,搖搖頭說道:「她刀傷要害,生機甚微。」那黑衣少女道:「你要不要救她?」

  上官琦道:「我目下雖有救她時間,縱然是肯救,只怕也難以救得活她。」

  話聲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你們究竟是怎麼回事?我雖然無法全部瞭然,但已想到了甚多可疑之處……」他目光一掠霜菊,道:「我雖在此夜之前沒有見到過你們,但你們確非外來的敵人,在我和大哥未到這山莊之前,你們已隱在這山莊之內了……」

  那黑衣少女點點頭,道:「你猜的不錯,往下猜吧。」

  上官琦一皺眉頭,暗暗忖道:「她倒要考起我的才智來了。」輕輕咳了一聲,接道:「想那歐陽幫主建築這山莊之時,定然十分隱秘。

  蘭、蓮、菊、梅,能夠應選進入山莊,不論出身如何,但身世來歷,必將經過詳細的訪查……」話至此處,突然抬起頭來,兩道眼神,逼視在那黑衣少女身上,道:「你們兩人能夠混人這山莊之內,如非得歐陽幫主的允許,定然是蘭、蓮、菊、梅四人的詢私,接待你們來此。」

  那黑衣少女望了那倒臥一側、背上中刀的女子一眼,接道:「看樣子,她已經不能活了。如若她真的死去,這件事的內情,只有我一個人明白啦!」

  上官琦道:「我如拷打蘭、蓮、菊、梅,不愁她們不說出內情。」黑衣少女搖搖頭,道:「她們縱然知道一些,那也是有限得很。」上官琦冷笑一聲,接道:「凡是在這莊中之人,誰也脫不了關係。誰也不能擅離此地一步。我不信查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他口中雖然說的強硬,內心之中卻是暗暗焦急,忖道:「聽她口氣,箇中內情似是複雜得很。」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24:17

第八十四章 遺計殺賊


  臥室中突然間沉寂下來,可清晰地聽到幾人的呼吸之聲,但上官琦的腦際中,卻是思潮洶湧,萬感交集。他從唐璇的時日雖短,但卻學會了遇事三思,如何去運用自己的智慧。

  首先,他開始懷疑到歐陽統。唐璇竭盡智力為窮家幫訓練出來了八英四十八傑,這些人的武功、膽識,都可算得江湖上第一流的人物,他們遇危不亂,臨事鎮定,彼此連成了一氣,勝不狂歡,敗不氣餒。而且最善群戰。窮家幫能在武林道上,得有今日成就,這班人出力極大。歐陽統表面上雖然對唐璇敬愛有加,但恐怕內心中對唐璇不無妒意。他名義上掌管窮家幫,身為一幫之主,但幫中的事權,卻似集中在唐璇一人的身上,事事由他作主,歐陽統倒是極少過問,時日一久,難免不大權旁落,至低限度,歐陽統和唐璇在窮家幫中,權勢已是一個分庭抗禮之局。歐陽統雄才大略,豈甘心這等常掛幫主之名,不行幫主之權的虛名?思念至此,不禁低聲哦吟道:「飛鳥盡,良弓藏。唐璇和歐陽統之間的親切關係,實質上是建築在利害之上。」

  但轉念又想到,唐璇的為人,淡泊名利,他在窮家幫中雖然事必躬親,但卻毫無野心,何況他身體衰弱,已到了難再擔當繁劇之境,歐陽統決不至在唐璇將死之際陰謀暗害於他。

  心念回轉,又使他想到了關三勝。此人在窮家幫中地位和唐璇在伯仲之間,一文一武,各有專司,但他在窮家幫中所受到的尊重,卻和唐璇有著一段甚大的距離,不知是否他因妒下手,安排這陰謀,準備害死唐璇。

  他思慮了每一個可能的人,但卻又不能確定。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突聽一陣步履之聲傳了過來,打斷了上官琦的思路。

  抬頭望去,只見雪梅緩步走了過來,站在室門口,問道:「公子,我可以進來麼?」

  上官琦目光轉動,看那黑衣少女經過這一陣調息,人似已好了甚多,霜菊手中仍然舉著紗燈站在桌旁。

  此時,他已對山莊中每一個人都動了深深的懷疑和戒懼之心,如若這室中再增加一人,這些人身藏暗器,或是懷有武功,陡然間群起發難,自己雖然不懼,只怕難以顧到唐璇。心念一轉,冷冷說道:「什麼話站門外說也是一樣?」

  雪梅幽幽說道:「公子可是對我們都動了懷疑之心麼?」

  上官琦道:「眼下情勢變化,不得不使我動疑……」話至此處,似是突然間想起了什麼重大之事,一躍而起,左手疾快地伸了出去,一把搶過霜菊手中的燈籠,右手緊隨而出,點了霜菊的穴道。

  只聽霜菊嬌呼一聲,身子軟軟地坐了下去。

  雪梅嬌艷的粉臉上,泛現出一片驚怯,欲言又止,緩緩轉身而去。

  上官琦沉聲說道:「你轉告我下達之言,哪一個如若妄圖逃出山莊,將受到人世間最慘酷的毒刑加身,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雪梅回首應道:「小婢記下了。」

  片刻之後,雪梅果然帶著春蘭、夏蓮和一個中年大漢急急而來。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那廚師年約四旬上下,黑臉濃眉,胸臂之上肌肉鼓起,一望之下,即知是習過武功之人,但他一臉忠厚之相,不似擅用心機的刁滑之人。

  雪梅欠身說道:「人都喚齊,敬候公子之命。」

  上官琦右手一招,對那廚師說道:「你走過來。」

  那中年大漢一臉茫然之色,緩步走了過來,道:「舵主招喚俺來,不知有何吩咐?」一面舉步向前行來。

  此人一開口,立時可以辨認出是窮家幫之人,口音不改幫中的稱呼。

  上官琦暗中蓄勢戒備,一面說道:「你叫什麼名字,可識得唐先生麼?」

  那中年大漢欠身答道:「俺叫張大義,俺做得一手好菜,因此幫中的舵主們都叫俺巧手張……」

  上官琦道:「你在幫中之時,追隨何人?」

  巧手張道:「俺一直追隨幫主。」

  上官琦道:「你見過唐先生麼?」

  巧手張道:「唐先生在幫中身份極高,幫中上上下下,豈有不識之理?俺雖是一個粗人,但對唐先生也是敬重無比是以幫主派俺來此之時,俺就一口答應。」

  上官琦心中煩亂,不願和他多說,右手疾伸,點了他的穴道,說道:「委屈你一下,等到明天午時,唐先生醒轉之後,再解開你的穴……」舉手一招,對雪梅等說道:「你們都進來吧!」

  雪梅當先舉步而入,臉上神色肅然,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

  上官琦舉手一指,點了雪梅穴道。

  只聽雪梅一聲嬌吟未完,人已倒了下去。

  上官琦手指連揮,連續點了春蘭、夏蓮的穴道。

  幽靜的室中,躺滿了人,寒夜孤燈,照耀著這個淒涼的畫面。

  上官琦心中充滿著懷疑和激動,他和唐璇深厚的情誼,己使他失去鎮靜和平衡,咬牙指著蘭、蓮、菊、梅四婢和那黑衣女人,恨聲說道:「不論你們是否暗算了唐先生,明天午時之前,如若唐先生還不醒來,你們淮也別想活著!」

  這些人雖然都被點了穴道,但他們心中仍很明白,口亦能言,但卻覺著上官琦說的話,無法可答,是以都默然不語。

  上官琦坐在木榻邊緣,望著室中的四婢,只覺腦際中一片混亂,但心中卻又有著沉重異常的感覺。

  他開始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十分低能的人,這樣一件人物俱全的事,竟然思索不出所以然來,放著眼下這多人無法處理,如若換了唐璇,定然早已解決了這些疑問。

  漫漫長夜在沉默中溜去,不時傳出來蘭、蓮、菊、梅四婢輕微的呻吟之聲。

  好不容易,盼到了東方發白。

  金黃的陽光,逐走了黑暗,天色大亮,上官琦站起身來,走到窗口處,揚手打開了一扇窗門。迎面吹進來一陣寒風,使他昏沉的頭腦,為之一清。

  上官琦長長吁一口氣,舒展了一下雙臂,覺到自己度過了生平中最長的一夜。

  回頭望去,只見唐璇仍然緊閉著雙目,似是仍然睡得十分香甜。

  鼻息聲清晰可聞,顯然並未遇到意外。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自言自語他說道:「這是怎麼回事呢?當真是費解得很。」

  他盼望午時早些降臨,雖然他還不知道哪一刻有些什麼變化,結局是好是壞。

  盼望的日子,顯得特別的緩慢,每一寸光陰,都似過了一年般的悠長。

  這是個清朗的天氣,陽光普照下,山風也變得溫暖了許多。

  突然,響起一陣縹緲的簫聲,斷斷續續的進入耳際。

  那簫聲似是相距得異常遙遠,聽上去,如有似無。

  這簫聲的啟示,使上官琦突然想起了那黑衣長髮人,不禁心中一動,暗自忖道:「難道此事和他有關不成?」

  室中一片平靜,被點了穴道的男女一個個都閉上雙目,依靠在牆壁上,似是睡了過去。

  但聞那悲切的簫聲,逐漸遠去,漸不可聞。

  上官琦窮盡了心智,愈想愈覺眼下的形勢茫然錯綜,莫可理解。

  沉悶的等待中,太陽終於爬上了屋頂,距離中午時分已然不遠。

  上官琦目顧了唐璇一眼,只見他甜睡如故,絲毫看不出將要清醒的樣子。

  他雖然極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但仍然無法按捺下那激動的心潮,目注那黑衣女子,高聲說道:「喂!你說他中午時分神志可以清醒,此言是真是假?」

  那黑衣女子望望那背上中刀的女子,似是已氣絕死去,心中登時泛升上來一股怒意,道:「她本來可以有救,但你卻耽誤了她的性命。」

  兩人各有所指,但言語之間聽來,卻是極易生出誤會。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你說什麼?」

  那黑衣女子道:「你耽誤了她的性命。」

  上官琦又驚又怒道:「我哪裡耽誤了他?」

  黑衣女子道:「她身受刀傷,並非無救。你點了我的穴道,使我無能出手相救,但你自己也不肯出手救她,豈不是你耽誤了她的性命?」

  上官琦目光一掠另一個僵挺在地上的黑衣女人,道:「你說的是她麼?」

  黑衣女道:「自然是她了。」

  上官琦長長吁一口氣,道:「我是問的唐先生。」

  黑衣女道:「你急什麼?現在還不到正午時分。」

  上官琦道:「到了正午時分,他如還不能醒來,你們都別想活就是。」

  這時,蘭、蓮、菊、梅四婢和那巧手張,都已睜開了雙目凝神而聽。

  上官琦心中一動,目注巧手張,伸手一指那黑衣女子道:「你可認識兩人麼?」

  巧手張望了那黑衣女子一眼,搖搖頭道:「從未見過。」

  上官琦長長吁一口氣,道:「當真是叫我越問越糊塗了。」

  他不再多口追問,他已知道眼下的微妙複雜的局勢已非自己的智慧能夠解決了,只有等待著到中午時分唐璇醒來再說。

  雖然不足一個時辰,但在上官琦來說,卻是一個漫長的等待。

  相距午時愈近,上官琦愈覺著心情緊張,因為唐璇的生死之間,即將在他雙目注視之下揭開,如若唐璇就此一眠不起,他縱把室中所有之人碎屍萬段,也是無法使他獲得重生。

  在將近午時的一刻,上官琦因過於緊張,而出了滿頭大汗。他圓睜著一雙眼睛,一瞬不瞬的望著唐璇。

  日移中天,竿影直立,已到了中午時分,但唐璇仍然是沉睡不醒。

  上官琦神情激動,緩緩拿起了案上匕首,目光一掃室中之人,冷冷說道:「如若我大哥不能在午時醒來,你們都將為他償命,也許你們死得很冤枉,但害死你們的不是我……」他揚起手中匕首,指著那黑衣女人,道:「真正的兇手是她。」

  那黑衣女人眨動了兩下眼睛,迅速地閉上了雙目.欲言又止。

  原來她已發覺了上官琦的激動神情充滿著殺機,一句話或一個字的失錯,立時將招致殺身之禍。

  上官琦回顧了一下窗外的日影,緩緩下了木榻,揚起手中的匕首,直向那黑衣女子走去。

  那黑衣女子目睹上官琦滿臉殺機,目光中忽然流露出無限畏懼之情,低聲說道:「你再等一會好麼,唐先生就要醒過來了。」

  上官琦冷冷說道:「我已經等不及了。」

  那黑衣女兩道眼神投注在唐璇仰臥的木榻之上,低聲說道:「快看啊!他就要醒過來了。」

  上官琦回頭望去,唐璇果然翻動了一下身子,緩緩伸動一下雙臂。

  所有之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唐璇的身上,因為他們的命運都系諸唐璇能否及時地清醒過來。

  只聽唐璇輕輕吁一口氣,竟然睜開了雙目。

  上官琦沉喝一聲:「大哥!」拋了手中匕首,急急奔了過去。

  唐璇目光轉動,打量了一下室中的情形,緩緩地坐起了身子。

  上官琦心中充滿了重重的疑問,忍不住問道:「大哥!這是怎麼回事啊?」

  唐璇微微一笑,低聲說道:「怎麼?你點了她們的穴道麼?」

  上官琦道:「如若大哥再晚醒片刻,這些人都將死在我的匕首之下。」

  唐璇目光忽然落到那僵臥地下的女子身上,一躍而起,訝然說道:「怎麼?她死了麼?」

  上官琦怔了一怔,只覺腦際中疑問,又加多了一層,急急說道:「大哥,這是怎麼回事啊?」

  唐璇己然蹲下了身子,附耳在那黑衣女子身上聽了一陣,搖頭歎道:「沒有救了。」目光連連閃動,顯然也在思索一件難題。

  那依壁而坐的黑衣女子,長歎一聲接道:「本來她還有救,但這位相公卻延誤了她的性命。」

  唐璇抬起頭來,望了上官琦一眼,道:「她傷在什麼人的手中?」上官琦一皺眉頭,道:「這個我也不清楚了,她進入此室之時,背上已中了一把匕首,深沒及柄,傷中要害……」

  那靠在壁上的黑衣女子接道:「如不是你劈她一掌,她不會立時就死。」

  上官琦怒道:「就算是我殺她,你又怎麼樣?」

  唐璇微微一笑,道:「兄弟,不用生氣,你解開他們的穴道,這些人都是無辜的。」

  上官琦道:「大哥,這一夜半日之中,發生的變化事故,已把我鬧昏了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唐璇道:「事情看來是複雜得很,但揭穿了,不過如此。你先解開她們穴道,咱們再慢慢地談。」

  上官琦依言走了過去,拍活蘭、蓮、菊、梅四婢,以及那黑衣女和巧手張的穴道。

  只聽幾人長長吁一口氣,一齊醒了過來。

  巧手張舒展一下雙臂,望著唐璇說道:「先生,這是怎麼回事?俺老張也被鬧得糊糊塗塗了!」

  唐璇揮手笑道:「你回到廚下去,作碗麵給我送來,我腹中飢餓得很。」

  巧手張心中雖然不願,極願能聽個水落石出,了然內情,但他平日對唐璇十分敬畏,對他之言不敢不聽,只好緩步走了出去。

  上官琦擔心那黑衣女子突然發難,傷了唐璇,暗中運氣戒備。

  那黑衣女穴道解開之後,立時奔了過去,抱起那僵臥在地上的黑衣女的屍體,兩行熱淚奪眶而出道:「妹妹呀!你死的好冤枉啊!」

  上官琦愈看愈覺糊塗,心中的疑問也愈來愈多。轉眼向唐璇望去,只見他端坐在一張木椅之上,默然不言,任那黑衣女放聲而哭。

  蘭、蓮、菊、梅四婢,卻是垂手站在一側,肅然不語。

  這四個身世坎坷、際遇不幸的少女,似都養成了驚人的忍耐之力,對任何加諸身上的虐待,都逆來順受。

  那黑衣女哭了一陣,突然抱起那屍體的面孔,仔細地看了一陣,臉色突然大變,緩緩說道:「他們當真的殺了我的妹妹……」目光一掠,望著上官琦道:「錯怪你了,致命的是她那背後的一刀。」

  上官琦道:「怎麼?你好像知她傷在什麼人的手中?」

  黑衣女點點頭,道:「我知道。」

  上官琦道:「什麼人?」

  那黑衣女子緩緩把兩道目光,移注到唐璇身上,道:「先生可知道……」

  唐璇搖手阻住那黑衣女,道:「我都明白了,你們也該退出去休息一下啦。令妹不幸死去,而且又是為我而死,我自然要想個妥善的辦法,使死者瞑目,活者能夠找回那失去的自由,遠走高飛,過一生快樂歲月。」

  那黑衣女子黯然歎息一聲,抱起那僵臥在地上的屍體,出室而去。

  蘭、蓮、菊、梅,都隨著那黑衣女的身後走了出去,室中只餘下了上官琦和唐璇兩人。

  上官琦長長歎息一聲,道:「大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快要糊塗死了。」

  庸璇道:「這本是一件很單純的事情,但由於人心的險詐,使它變得複雜了。」

  上官琦道:「那兩個突然出現在這莊院中的黑衣人是什麼人?」

  唐璇道:「歐陽幫主未雨綢纓,三年前,已派人隱居於此山一處密谷之中,為我煉製幾種藥物……」

  上官琦啊了一聲,道:「我想得不錯,果是歐陽幫主。」

  唐璇道:「他是一片好心,他已早知我身體難當繁劇,終將有一天會突然病倒不起,但我自己對身體上事,一直諱莫如深,使人無可預測,但仍然瞞不了歐陽幫主、他暗中邀請了無數名醫,研究我的身體,為我尋長生之方。」

  上官琦突然一揚劍眉,接道:「有一件事,小弟心中始終想它不通,要請教大哥。」

  唐璇道:「什麼事?」

  上官琦道:「大哥縱然不喜武功,但當知習武強身之事。始若大哥能夠稍具武功基礎,身體也不致這等虛弱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我已是壽限將到之人,告訴你也不妨事。我生具缺陷,奇經八脈中,三脈不通,肢骨過軟,實非練武體質。如若勉強習武,那將是冒著絕大的危險。昔年我恩師都無把握使我強行習武,何況他人呢?」

  上官琦茫然說道:「有這等事?」

  唐璇點頭笑道:「千真萬確。兄弟,天下沒有完滿的人生,不論是何等才智、何等武功之人,都無法追求到真善美的境界。每一個人生中,都將留下些缺憾。」

  上官琦點點頭道:「大哥說的是。」

  唐璇微微一笑道:「兄弟,你該知道,這是無法避免的事,常常是一個美好和另一個美好衝突,不論是何等智慧的人,也只能抉擇,無能兼得,正和有白天就有夜晚一樣,一個名揚四海、天下皆知的人,在他的生活中,可能是充滿著寂寞,在他的心靈上可能劃滿了創痕……」

  上官琦忽覺出唐璇的語聲中,充滿著淒涼、幽傷,不禁心中一動,轉眼望去,只見唐璇雙目中蘊蓄兩眶淚水,炫然欲滴。

  這是他自和唐璇相識以來從未遇上過的事情。他為人達觀深沉,不論在何等的情景下,總是一副笑臉迎人,此刻,卻是難以自制住心中的悲傷,流下淚來。

  唐璇似是警覺到自己失常的情態,舉手拂拭一下臉上的淚痕,接道:「如若我不是天性上有著無法彌補的缺陷,如果我能學習武功,今日武林形勢,只怕又是一番景象。」

  上官琦默默地聽著,不插一言。

  唐璇習慣抓起枕邊的摺扇,搖了兩搖,又道:「那時,我也許不會像今天這樣安於現實,也許會生出了不甘屈居人下之心,也許我早已想辦法謀殺了滾龍王。」

  上官琦長長歎一口氣,道:「大哥說的不錯,人生必須要帶有一些缺陷。」

  唐璇微微一笑,道:「你能想通了其間道理,那很好……」微微一頓,又道:「兄弟,咱們義結金蘭,論情義,你是為兄生平中第一知己,我雖然和歐陽幫主相處十幾年的時間,但那是屬於公誼,我們相互信任,推心置腹,但我們卻從未說過私人事情。」

  上官琦聽得似懂非懂的說道:「大哥有什麼吩咐,只管請說。」

  唐璇探首望著窗外,突然站起身子道:「走!咱們到外面花園再談吧。咱們這種不拘形式、聚首閒談縱論江湖的時光,只有今日這一個下午了。」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什麼?大哥,你……」

  唐璇微笑接道:「兄弟不要擔心,我心願未完,如何能甘心於此時撤手塵衰。」

  上官琦道:「請恕小弟愚蠢,不解大哥言中之意。」

  唐璇道:「今夜初更時分,為兄的就要閉室研繪一幅圖案。」

  上官琦道:「不知需多少時間?」

  唐璇道:「多則一月,少時十日。」

  上官琦道:「繪圖案何用?」

  唐璇道:「我要身死之後,留下個制服滾龍王的陷餅,才能死得瞑目。」

  上官琦道:「大哥繪好圖案之後,咱們兄弟豈不還有聚首之日?」唐璇道:「那將耗盡我所餘的精力。圖案繪完為兄縱然不死,亦將心神交瘁。」

  上官琦接道:「大哥可否把繪製那圖案時限拉長一些,把十日延成三月,或可保得健康。」

  唐璇道:「萬一我活不過三月時限,那豈不有負此生?」

  上官琦沉吟了片刻,道:「小弟可否隨在身側相護,也免得再遇上什麼凶險之事。」

  唐璇淡淡一笑,道:「你如伴隨我同居於一室之中,只怕要妨害到我思考的運用。」

  上官琦道:「這一次遇上的險事,已使我心驚膽寒,萬一再有凶險之事,小弟趕援不及,豈不要造成終身大憾?」

  唐璇道:「此處隱秘,知道的人不多,料想在一月之中,不致有人找上門來。」

  上官琦道:「歐陽幫主是否有謀兄……」忽然覺著此言太過冒昧,倏然住口不言。

  唐璇搖頭笑道:「兄弟不用多疑,歐陽統待我很好,他為了想療治好我的病勢,曾經暗派高手,請來了很多名醫,這些人就住在咱們這山莊下一處隱秘之地。此事由窮家幫中左右二童主持,除了歐陽幫主之外.恐怕連關三勝等也不盡了然……」

  他凝目沉思了片刻,接道:「如果我的料想不錯,歐陽幫主是應該昨夜趕到,遲遲未來,必遇大變。唉!只怕這一場變故,要大大地傷損到窮家幫的實力……」語至此處,微微一頓,雙目凝注在上官琦的臉上,接道:「兄弟,如若為兄的死去之後,當今之世,能夠制服滾龍王的人物實在不多,所以,我必須在死亡之前安排下對付他的辦法,但必得兄弟助我才行。」

  上官琦愕然說道:「要我相助?」

  唐璇點頭應道:「不錯,我身後諸事事宜,都要煩請兄弟代辦。」上官琦道:「以我才智,如何能挑得起這副沉重的擔子?」

  唐璇笑道:「兄弟智能雖難和滾龍王一較長短,但就當今武林中人物而論,兄弟的才智也算得上上駟之選。」

  上官琦雙目中閃動堅毅的光芒,道:「大哥只管吩咐吧!小弟自當全力以赴,是成是敗,那就非我所計。」

  唐璇點頭笑道:「今夜我入關之後,不論何人,都不能驚擾於我,一概擋駕。」

  上官琦道:「如若來人是歐陽幫主呢?」

  唐璇沉吟了片刻,道:「也不能讓他驚擾到我。」

  上官琦道:「這個小弟記下了。大哥還有什麼吩咐?」

  唐璇道:「我繪好那一幅圖案之後,當分條述明煩兄弟代辦之事,還望兄弟依我之意,不可稍作變動。」

  上官琦道:「這個小弟遵命辦理。」

  唐璇長歎一聲,道:「愚兄死去之後,窮家幫已難是滾龍王的敵手,為兄的實不願眼看十年之功,毀於一旦,因此必得尋一位繼承我衣缽之人。」

  上官琦道:「大哥可曾尋到了麼?」

  唐璇點頭歎道:「尋到了,而且那人非兄弟相請,恐不肯加入窮家幫中和滾龍王對抗。」

  上官琦道:「小弟可和那人相識麼?」

  唐璇道:「不但相識,而且你們的交誼,深過為兄甚多。」

  上官琦道:「似此等才智之人,兄弟搜遍枯腸,想不出是哪一個?」唐璇道:「你們間的關係,十分微妙!」

  上官琦心中突然一動,道:「大哥可是說的那連雪嬌?」

  唐璇道:「不錯。就為兄所見之人中,她是唯一可和滾龍王一較智力之人,所差的只不過是兵略提調,如若能得用兵之略,對抗滾龍王,並非難事。」

  上官琦突覺一陣黯然之感泛上心頭,緩緩垂下頭去,說道:「兄弟和她談不上半點情意,只怕她未必肯聽我之言。」

  唐璇微微一歎,道:「連雪嬌生長在險惡狡詐的環境之中,養成了她一種堅忍不拔的性格,但她久處在滾龍王積威之下,也生出了一種強烈的畏懼之心。她雖有和滾龍王鬥智之能,但卻缺少了抗拒滾龍王的勇氣,這一點,必得兄弟給她幫助。」

  上官琦道:「似此等無可捉摸之事,實叫小弟有著無從下手之感。」

  唐璇道:「這一點兄弟不用發愁,到時間你自會勸說於她……」

  話至此處一頓,緩緩抬起臉來,望著天際一片飄動的白雲,道:「不過,你必須要付出無與倫比的代價,才能使她集中才智,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上官琦道:「恕小弟難解大哥言下之意,不知要我付何種代價?」唐璇道:「終身的相思痛苦。」

  上官琦呆了一呆,茫然不知如何回答。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26:13

第八十五章 捨己為人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道:「連雪嬌幼小受盡了折磨苦難,坎坷身世,險狡的環境,使她產生了常人難及的忍耐,遇事每每能權衡到大局的利害得失,但她如一旦浸沉於美好的情愛生活之中,即將使她雄心消沉,生出了畏苦避難之心……」他緩緩把目光投注到上官琦的臉上,道:「兄弟,我不忍說下去了。」

  上官琦神色屢變,顯然他內心有著無比的激動,良久之後,才緩緩說道:「小弟記下了。」

  唐璇道:「苦了兄弟,但卻挽救天下武林同道兔於浩劫,也使無數蒼生得兔於流離失所的戰亂之苦。」

  上官琦嚴肅他說道:「大事底定之日,滾龍王授首之後,小弟當遁身空門,永不再履紅塵。」

  唐璇道:「你相中與佛無緣。」

  上官琦道:「難道要我以身相殉?」

  唐璇搖頭道:「你不是早夭之相。」

  上官琦舉手搔了一下頭皮,道:「這個小弟就猜它不著了。」

  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道:「你要長期忍受那相思折磨,以激勵她好勝之心,建立不世功業。」

  上官琦忽然覺出自己內心之中,對連雪嬌有著強烈的愛慕,垂下頭去,默然不語。

  唐璇目光環掃了一下滿莊山花,低沉他說道:「兄弟,我知道,在你內心之中,已對那連雪嬌生出了強烈的愛慕之意。」

  上官琦急急接道:「大哥……」叫了一聲,語聲卻突然中斷。

  唐璇輕輕地咳了一聲,笑道:「只不過你不願和袁孝去爭奪而已。唉!這是一場勢不均、力不敵的情場之戰。袁孝除了武功之外,才智外貌都難和你競爭,但他優點卻也是這些條件。」

  突聽一聲長鳴傳來,一隻巨鷹掠著兩人的頭頂而過。

  唐璇望著那消失於空際的蒼鷹,接道:「你那位袁兄弟,渾樸純厚,不善心機,因此,他也不知相讓之理。他心中對那連姑娘有幾分愛慕,就能表達出幾分虔誠。」

  上官琦道:「大哥說得不錯。」

  唐璇道:「因此這一仗,兄弟己處於必敗之勢,除非你能變得像那只掠空而過的蒼鷹一般,忘去了人性……」

  上官琦尖聲叫道:「大哥!不要再說下去了。」

  唐璇兩道目光,盯注在上官琦身上望了一陣,道:「兄弟,冷靜些。日暮黃昏之後,我就要閉居室中,那地方當是我葬埋生機之處,也許你再也聽不到我的聲音了。」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大哥請恕小弟失言。」

  唐璇淡然一笑,道:「另一個人比兄弟更為痛苦。」

  上官琦已有些神志茫然,說道:「哪一個?」

  唐璇道:「連雪嬌連姑娘……」

  他微微一頓,又道:「她武功愈高,內心之中的遺恨也將愈深。」上官琦突然一抱拳道:「大哥不用再說了,小弟一人縱然受盡了折磨痛苦,也將為我天下武林同道著想。」

  唐璇微微一笑道:「豈僅如此而已。」

  上官琦道:「還要小弟做些什麼?」

  唐璇道:「連雪嬌肯為窮家幫主謀大事,那要兄弟動之以情;她敢和滾龍王對陣交戰,那要兄弟給她勇氣……」

  他微微一頓,又道:「你要面對著玉人,忍受著痛苦折磨。」

  上官琦道:「這個小弟只怕難以自己……」

  唐璇接道:「你必須要自我克制。當你想到那千千萬萬生靈,安危都繫於你一念之間時,你將會忘去了自己的苦難。唉!兄弟,沒有缺陷的人生,決無法留給世人的懷念。」

  上官琦黯然說道:「小弟記下了。」

  唐璇爽朗地大笑一陣,道:「這也是咱們兄弟最後一次談話了。你心中有什麼為難疑慮之事,不妨都說出來吧!」

  上官琦勉強壓制下心中的悲苦,強作歡顏,他不願在唐璇僅有一段歡笑時光中給他增加上一些黯然的調悵。

  這一個下午,兩人都盡量談論些歡樂的人生,誰都未提以後那些悲苦的事。

  太陽沉下了西山,唐璇抖一抖身上的落塵,望著滿天彩霞,說道:「兄弟,人生像傍晚的雲彩一般,想光耀燦爛,必將難以長久。」緩緩舉步行去。

  上官琦一直緊緊地追隨在他的身後,走到書室門前。

  唐璇緩步進入書室,回頭笑道:「兄弟不用進來了。」

  上官琦知他一進此室,今後是否還能夠相見,甚難預料,不禁神傷,黯然說道:「時光還早,咱們再談一會如何?」

  唐璇微微一笑,道:「兄弟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上官琦道:「那兩個黑衣女子之事,大哥還未說清楚。小弟深覺保護責任重大,內心中一直憂苦不安,萬一禍起蕭牆,變生肘腋,兄弟救援不及,豈不是終身大恨?」

  唐璇低沉地歎息一聲道:「如若為兄的料斷不錯,歐陽幫主當可在最近十日之內來此……」他輕輕歎息一聲,道:「左右二童雖然未和咱們見面,但我想來定然負有保護咱們的責任,也許還有很多窮家幫的高手化裝作獵人樵夫,散佈在這山莊四周,至於那兩個黑衣女子,自然都是左右二童手下的人,她們只不過是受人利用而已……」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怎麼?難道窮家幫中,還有陰謀暗算大哥的人麼?」

  唐璇道:「歐陽幫主來此之時,當可查明真相。小兄己是不久人世之人,縱然是有人故意謀害,也不放在我心上了。」

  上官琦歎一口氣,不再言語。

  唐璇緩緩閉上了書房的木門,低聲說道:「兄弟,從此時起,不要再驚擾我了。」

  上官琦道:「大哥的食用之物呢?」

  唐璇道:「我早已儲在書房之中,自炊自食,不勞費心。」

  上官琦目注那兩扇木門,抱拳一個長揖,道:「大哥多多保重,小弟當常守室外,如有需要之處,呼叫一聲即可。」

  只聽木門一聲輕響,閉了起來。

  上官琦搬了一把木椅,就在唐璇的書室外面坐了下來。

  蘭、蓮、菊、梅四婢雖然輪流替上官琦送上菜飯,但她們已不似上官琦初來時所見那樣活潑,都變得沉默了。對上官琦,她們似是已生出了一種深沉的畏懼之心。

  匆匆三日,安靜度過,唐璇緊閉的書室房中,除了日夜高燃一支明亮燭火之外,聽不到一點聲息。

  上官琦耐不下好奇之心,幾次巡行窗外,想一窺唐璇究竟在室中做些什麼,但那書室門窗緊閉,又垂著厚厚的幔子,不論何等過人的目光,除了可見那透出的燈光之外,也看不到別的事物。

  第四日中午時光,雪梅匆匆行來,遙對上官琦施了一禮,說道:「有人求見唐先生。」

  這一些時日之中,雪梅亦似和上官琦拉了一段很長的距離,不似初見時那般言笑無忌。

  上官琦似是感到自己近來對這四個如花美婢太過嚴肅了一些,當下極其柔和他說道:「什麼人?」

  雪梅搖搖頭道:「不認識。」

  上官琦眉頭微聳,略一沉吟,道:「是男人還是女人?」

  雪梅道:「一男一女。」

  上官琦霍然站了起來,走到廳門口處,道:「帶他們進來見我。」雪梅應了一聲,轉身而去,片刻之後,帶著兩人而入。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那緊隨雪梅身後之人果然是一男一女。

  那男的大約十五六歲,背上插著寶劍;女的一身黑衣,面目娟秀,大約有十八九歲,手中捧著一個白色的玉盒。

  上官琦心中一動,想起了唐璇之言,在這山莊之下的隱秘之處,暗藏窮家幫中左、右二童兩個高人。心念在想,口中卻沉聲問道:「閣下貴姓,要找何人?」

  那男童雙目閃動,打量了上宮琦一陣,道:「在下要找唐先生。」上官琦道:「唐先生不能見客。」

  那男童回顧了那黑衣女子一眼,道:「你說的可就是這一位麼?」那黑衣女子點頭應道:「正是此人。」

  那佩劍童子兩道炯炯的眼神投注在上官琦的臉上,打量了一陣,道:「閣下貴姓?」

  上官琦一皺眉頭,道:「在下上官琦。」

  那男童翻手一摸劍把,說道:「閣下和唐先生是何親誼?」

  上官琦道:「唐先生乃在下的義兄……」微微一頓,又道:「大駕何人,身份尚未見告?」

  那男子道:「左童張方……」他眼中流露出懷疑的目光,道:「咱們好像從未見過?」

  上官琦道:「兄弟在窮家幫中,尚是客居的身份。」

  左童張方看去年歲不大,但做人處事,卻是有著一股老到之氣,沉吟了半晌,輕輕咳了一聲道:「在下一未接幫主之命,二未得先生之諭,實無法信得閣下之言。」

  上官琦冷笑一聲,道:「在下也是一樣,窮家幫左右二童名氣雖重,可惜在下和他們緣慳一面。你雖自稱左童張方,那也是難讓在下深信。」

  張方目光一掠那黑衣女子,道:「這女子和你見過一面,你總該認識她了吧?」

  上官琦目不斜視,望也不望那黑衣女子,口中卻冷冷地答道:「你如有什麼事,問我也是一樣。唐先生閉室籌思天下大事,只怕十日半月之內,也是無法接見大駕。」

  左童張方道:「閣下既非窮家幫人的身份,這幾句話,豈不有喧賓奪主之嫌?」

  上官琦道:「我應義兄唐璇相邀,為他盡力,全屬私誼。別說是閣下,就是歐陽幫主的大駕親到,也得要等到限期屆滿,才能和我義兄相見。」

  左童張方臉色一變,道:「任憑你舌翻蓮花,也難使在下相信。」上官琦道:」事實俱在,你不信,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左童張方刷地一聲,拔出背上長劍,道:「不見唐先生一面,在下實難罷休。」

  上官琦目光一轉,暗暗忖道:「左童之名,原來是左手用劍。這等大反常道之行,如非盜名欺世,定然是不好對付,不可輕視於他。」心念一轉,暗中提聚了一口真氣,凝神戒備,口中卻朗朗說道:「在下雖非窮家幫中之人,但和唐先生情誼深重,同是一路人,何苦為一兩句意氣之言,鬧得動手相搏?」

  左童張方道:「你雖殺害了我派遣而來的送藥人,但念你是為救唐先生,因此在下並未放在心上。」

  上官琦接道:「午夜深更,人蹤乍見,來勢又鬼鬼祟祟,如若換了閣下,只怕也是難免出手。」

  張方道:「所以,我們忍讓不問。」

  上官琦接道:「大駕今日來此,不知為了何故?」

  張方道:「不敢相欺,兄弟乃是奉了歐陽幫主的密令,暗中保護唐先生的安全,這幾日來我等暗中窺查,一直未見過唐先生之面,實叫人難以放得下心,形勢相迫,不得不來驚擾。如若無法見得先生之面,今日之局,只怕難有善果。」

  上官琦肅然說道:「在下可以奉告張兄,唐先生現閉居書室之中,不能接見外客。」

  張方道:「在下無法信得閣下之言。」

  上官琦道:「別說張兄,就是歐陽幫主親身駕臨.也不能見他。」張方冷笑一聲,道:「如若能見先生,憑得先生一言,我等無不遵從。如若不能見得先生之面,你縱然說得天花亂墜,也難使人相信。」

  上官琦道:「你不信,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左童張方一揮手中長劍,劃起一片銀芒,道:「如若我一定要見呢?」

  上官琦劍眉聳揚,森寒他說道:「在下既然相陪唐先生而來,還望張兄能相信在下。」

  張方搖搖頭說道:「這個恕難做到。」

  上官琦冷笑一聲,緩緩轉過身子,不再理會左童張方。

  他冷漠的神態,使左童張方感到了一種莫大羞辱,登時怒火高張,厲聲說道:「站住!」

  上官琦回頭一笑,道:「你要幹什麼?」

  左童張方道:「閣下如再不答應,今日之局,勢非要鬧成一場凶險……」

  上官琦冷笑一聲,道:「怎麼?你可想打架麼?」

  左童張方道:「情勢所迫,只好領教一番了。」

  上官琦道:「在下已久聞窮家幫左、右二童之名,想來定然是身負絕技之士了。」

  左童張方道:「閣下不信,那就不妨試試看是否是浪得虛名?」

  兩人言語衝突,都已無法下台,局勢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

  上官琦不再言語,暗中提聚真氣,兩道炯炯的眼神盯注在左童張方的臉上,蓄勢戒備。

  張方利劍一展,冷冷說道:「請亮兵刃。」

  上官琦道:「在下就以雙手接你幾招。」

  左童張方怒道:「好狂的口氣。」長劍一掃,橫斬過去。

  他左手用劍,出手的劍路也是大反常道,使人有著一種莫測高深之感。

  上官琦口中雖是說得滿不在乎,內心之中並未輕視強敵,待劍勢將要近身,才陡然向後躍退兩步,避開一劍,但一退即上,揚手一指「畫龍點睛」,找上張方左手握劍脈穴。

  左童張方吃了一駭,想不到此人這等豪勇剽悍,赤手一擊,竟然是直欺中宮而上,分明有意輕視自己,心中又氣又怒,長劍一揮,刷、刷、刷連劈三劍。

  這三劍凌厲惡毒,兼而有之。他又是左手用劍,攻來之勢,反道而行,更使人有著無法接架之感。

  上官琦也被張方這反道而來的劍招迫得向後退了兩步,心中亦是大為驚愕地忖道:「此人劍招,這般怪異辛辣,倒是不可輕視。」當下一提真氣,雙掌蓄足勁力,振臂劈去。

  這一掌力道猛惡,非同小可,掌勢未到,一股暗勁已自撞擊過去。

  上官琦施展空手人白刃的招術,指點掌劈,竟然把左童張方的劍勢封住。

  張方一面揮劍搶攻,一面暗暗忖道:「此人武功高強,實是生平未遇的勁敵。看來今日之戰,憑我一人之力,只怕是難以勝他,久戰下來,難免落敗,不如早些招來右童,用左右雙劍挫他。」

  原來這左右二童,有一套大異常人的戰法,一個左手用劍,一個右手用劍,雙劍聯手出敵,配合得天衣光縫,增加的威勢,實非兩人個別和人相搏發揮的總合能及。心念一轉,劍勢疾發兩招,迫得上官琦向後退了一步,回對那黑衣女子說道:」此人武功高強,非我一人之力能夠制服於他,你快去請李爺過來。」

  那黑衣女應了一聲,轉身疾奔而去。

  上官琦心頭一凜,暗暗忖道:「左童一人,已是這樣難於應付,如若再加右童,縱然未必落敗,但亦將大費一番手腳,必得早些把此人制服。」

  念頭轉動,雙掌之勢,突然加緊。剎那間,掌影飄飄,指風疾勁,全都是進手招術。

  兩人經過這一陣時間搏鬥之後,上官琦已能逐漸適應左童張方反道而行的劍招,不似初動手時那等生疏。這一加緊搶攻,威勢大見凌厲,左童張方登時迫落下風,手中長劍有些施展不開。

  要知上官琦的武功,不但已可列入當世武林第一流的高手,而且他所學十分博雜、詭奇,將各家之長熔於一爐,當真是神妙無方,使人無法測出高深。

  張方只覺手中劍招全被對方的指力、掌影封死,施展不開,不禁心頭大為焦急起來。

  上官琦已逐漸控制全局,佔盡了優勢,但他心頭但然,未存傷人之心.只想左童張方在自己掌力迫逼之下,棄劍認輸。

  哪知左童張方在連番受挫之下,竟然激起了拚命之心,怒喝一聲,劍招忽變,寒芒暴閃,連擊三劍,灑出了一片劍花。攻勢猛烈,勁道凌厲,寒芒閃處,劃破了上官琦的左臂衣袖,傷及肌膚,鮮血淋淋而下。這一來,激怒了上官琦,冷笑一聲,欺進而上。右掌「流雲掩月」

  封住了左童張方的長劍,左手疾施一招「火中取栗」,巧妙異常地疾翻而出,扣住了張方的左腕,五指內勁齊發。

  左童張方只覺左腕一麻,全身勁力,頓然失去,長劍已人了上官琦的手中。

  上官琦左腳也同時飛出,踢了過來。

  左童張方眼看上官琦左腳踢來,但卻無法閃避,砰然一聲,正中左腿之上。

  這一腳踢得甚重,左童張方一個身子整個地飛了起來,摔出五六尺外。

  他生平從未受過如此的折辱,心中的痛疼較之身體感受尤重,呆呆地望著上官琦,良久之後,才一躍而起,直向上官琦衝了過去。

  上官琦看他臉上充滿著激怒之色,怒目圓睜,形態可怖,當下縱身躍向一側,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張兄這般瘋狂相撲.可是存心拚命麼?」

  左童張方怒聲喝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縱身而上,一拳掃去,他腿上傷勢痛疼正烈,行動間大為遲滯。

  上官琦輕輕一閃,避開掌勢,說道:「張兄雖然被在下踢了一腳,但張兄亦刺了兄弟一劍,如此相抵,雙方仍是不勝不敗之局。」他自追隨唐璇之後,人已變得持重甚多,雖在動手相搏,仍能衡度大局。

  這當兒,突然一條人影閃電一般地奔了過來,右手提劍,衣著和張方一樣,年歲身材也相彷彿。

  不用動問,上官琦已知來人定是窮家幫的右童。

  來人奔進兩人之處,停下身來,暗一打量形勢,走近張方身傍,低聲說道:「你是勝還是敗?」

  上官琦搶先接道:「我們是一場不勝不敗之局,張兄刺我一劍,我踢了他一腳。」

  張方卻輕輕歎息一聲,道:「我敗了,而且敗得很慘,被他奪了兵刃,踢倒在地。」

  右童望了望上官琦手中的長劍一眼,低聲對左童張方說道:「咱們武功是平分秋色,半斤八兩。你既然鬥他不過,我自然也不行了。

  咱們唯一勝他的機會,就是左右雙劍合壁。可惜你眼下身上受傷,手中無劍……」

  左童張方自和上官琦動過手後,已知他武功遠在自己之上,右童之言,雖然有些長他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但卻說的都是句句實言,沉吟了好久,答道:「這話不錯,咱們單打獨鬥,都非他敵手,如想制服於他,勢非得雙劍合壁不可。我此刻傷勢已然大愈甚多,只要一柄長劍,咱們就可以聯手而出了。」

  上官琦眼看兩人低聲相議,心知在商量對付自己的辦法,心中暗自忖道:「如果兩人合手而出,這一場惡戰,定然是十分慘烈,不鬧得有人傷亡,恐難休止。」

  只見右童探手從小腿上高腰快靴裡拔出一把匕首,把長劍交給了左童張方,並肩向前行來。

  上官琦看兩人的目光之中暴射出閃閃凶光,不禁心頭一凜,忖道:「看來這兩人已然動了真火,存心要跟我拚命了。」

  就在他心念一轉之間,左、右二童已然欺身攻到。左童張方首先發難,長劍一揮,當先點向上官琦前胸。

  右童匕首緊隨長劍攻到,卻是削向下盤。

  上官琦看兩人分攻的部位,以及那來勢方向,使人有著極難兼顧的感覺,立時向後疾退四步,避開了兩人合手一擊。

  哪知左、右二童從小就在一起,十餘年來形影不離;兩人的武功、機智,又都在伯仲之間,情如手足,心靈相通,聯手對敵的變化,常有大出意外的奇招克敵。

  上官琦雙足剛剛站穩,右手長劍還未來得及提起劈出,右童已如隨形之影,疾攻而到,匕首一揮,劃向右臂。

  上官琦吃了一驚,忖道:「好快的身法。」橫裡跨開兩步,讓開右童匕首,右手長劍正待反擊出手,忽見左童一劍刺了過來,正好是自己閃避的位置。

  這一劍來得迅快無比,迫得上官琦還未完全著地的右足,急急提起,右手奪得的長劍反臂撩出,噹的一聲,架開了左童一劍。

  剛剛封架開左童劍勢,右童的匕首,已然欺近了身子,揮展之間,化出三點流動的寒芒,分襲三處要害大穴。

  上官琦一咬牙齒,仰身倒臥地上,才算把右童近身的一擊避開,長劍疾揮「法輪九轉」.嚴密的劍光,有如白雲舒展,逼退了左右二童。

  上官琦大吃一驚,利劍一揮,「劃分陰陽」,擋右童的匕首,陡然一吸丹田之氣,身子騰空而起,橫飛開八九尺遠,落著實地,說道:「兩位且慢動手,在下有一言奉告。」

  左童張方左手長劍一揮,道:「你可是自覺不敵了麼?」

  上官琦不理左童譏諷之言,道:「兩位的武功高強,在下已經領教,但彼此毫無仇恨,那自是用不著以命相拼。兄弟只想把事情說明。」

  右童接道:「你說吧……我們洗耳恭聽。」

  上官琦道:「唐先生確然是閉關書室,研繪一種圖案。在下雖然無法具體說出他繪製的何等圖案,但卻關係著貴幫的命運和整個武林的劫數。他在閉關書室之前,曾經再三地告誡於我,不論是誰均不得驚擾於他,就算是貴幫中歐陽幫主的大駕親臨,也不能直接和他相見……」語聲微微一頓,又道:「在下陪唐先生來此之時,不但是應唐先生之請,而且亦是貴幫歐陽幫主的邀約,由貴幫中武相關三勝親自送在下到此。」

  左童張方冷冷說道:「任憑你舌翻蓮花,我等未見得唐先生,總是難以相信。」

  上官琦臉色微變,沉思了片刻,道:「兩位一定要見麼?」

  左童張方道:「不見唐先生之面,咱們今日必將有一方死亡。」

  上官琦凝目沉思了片刻,道:「好吧!兩位一定要見,必得依在下之言。」

  張方道:「只要能證實唐先生仍然健在,我等無不遵從。」

  上官琦道:「既是如此,兩位請隨我來。」

  左右二童相互望了一眼,緊隨在上官琦身後而行。

  上官琦帶兩人行近書房,放輕了腳步,低聲說道:「唐先生就在這書室之中。」

  左右二童仔細望去,只見木門緊閉,窗簾垂掩,除了可見透出的燈光之外,什麼也看不到,不禁一皺眉頭,道:「這叫我等如何能證實先生確在室中?」

  上官琦暗提真氣,右掌按在窗縫之上,緩緩說道:「兩位請順著在下手掌看去。」力透掌心,一股內勁直透而入。

  只見那低垂的窗簾,緩緩飄了起來。

  左右二童順著他手掌望去,果見唐璇正伏案疾書,案上一片零亂,堆滿了各種書冊和塗滿了數字的亂紙。

  左童張方長長吁一口氣,疾退兩步,抱拳對上官琦一揖,道:「得罪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這也難怪兩位,在下也有失禮之處。」

  左童張方緩步退後數尺,說道:「咱們相搏,不過是意氣之爭,主要是要證實唐先生的安危。先生既然健在,咱們自然用不著再打了。」

  右童緩緩把匕首藏人高腰靴中,說道:「我們兄弟剛才多多得罪。大駕不要放在心上。」

  上官琦笑道:「不敢,不敢。在下久聞二位之名,今日一戰,方知盛名不虛。」

  這當兒,突聽一陣長嘯之聲,傳了過來。

  左右二童聞聲色變,急急對上官琦一拱手,齊聲說道:「改日我等再來謝罪。」

  急急轉身,聯袂疾奔而去。上官琦望著兩人的背影,轉眼間消失不見,不禁自言自語地讚道:「窮家幫中人才濟濟,看來果不虛傳。」

  忽聽步履聲響傳了過來,上官琦轉眼望去,只見雪梅手捧白紗,姍姍而來,臉上微帶驚怯之情,說道:「公子可要包紮傷口麼?」

  上官琦不忍拒絕於她,緩緩伸出傷臂,說道:「有勞姑娘了。」

  雪梅嫣然一笑,道:「能為公子效勞,小婢榮幸得很。」小心翼翼地包好了上官琦的傷口。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27:46

第八十六章 死而後己


  匆匆十日,一晃而過,左右二童再未來過,幽居的山莊中一片平靜。

  蘭、蓮、菊、梅四婢,逐漸地又對上官琦親近起來。

  上官琦心中,雖然悶了甚多疑問,但也一心一意衛護唐璇的安危,等待著唐璇出來,無心追查其他疑問。

  這日中午時分,上官琦正坐在唐璇緊閉書室門外閉上眼睛養息,雪梅突然急急行來低聲說道:「公子,山莊外有人求見。」

  上官琦挺身而起,道:「什麼人?」

  雪梅道:「小婢不識。」

  上官琦怕中人調虎離山之計,不敢遠走,略一沉吟,又道:「他們一共來了幾人?」

  雪梅道:「小婢未能看得清楚,大約有十幾人之多。」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他們現在何處?」

  雪梅道:「等待在山莊之外。」

  上官琦道:「可有那日的左右二童帶路?」

  雪梅道:「未見兩人。」

  上官琦道:「請他們那帶頭之人,到此相見,但只許一人進來。」雪梅道:「小婢記下了。」轉過身子,急步而去。

  來人是誰,上官琦未見之前,有著一種莫可預測之感。左右二童的武功,他已知之甚深,兩人如聯袂出手,足可擋得住當世第一流高手中頂尖人物,但來人竟能在毫無警兆之下,闖過了左右二童的攔截,直人山莊中來。

  這情形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左右二童被人誘開,或是已遭殺害;二是來人是窮家幫中高手。

  忖思之間,雪梅已帶著一個全身灰袍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上官琦凝目望去,不禁微微一呆。

  敢情來人竟然是歐陽統幫主,只見他滿臉風塵,隱隱現出倦容,臉色也黑了甚多,人則更見清瘦。顯然,這位雄才大略、才氣縱橫、身負絕技的雄主,身心都經過一段痛苦的折磨,步履沉重,神情嚴肅。

  上官琦急急迎了上去,抱拳一揖,道:「上官琦見過幫主。」

  歐陽統停下腳步,微微一笑,道:「不敢。先生的病體可有起色麼?」

  上官琦長歎一聲,道:「他正在運用自己僅餘的生命潛力……」歐陽統微微一怔,道:「怎麼?他沒有養息病勢?」

  上官琦道:「他自知已難久於人世,故而不願浪費去寶貴的生命。」

  歐陽統道:「唉!先生現在何處,可否帶我去見他一面?」

  上官琦沉吟了一陣,道:「大哥人室之時,曾經再三告誡於我,不論何人,均不能驚擾於他,還望幫主能原諒。」

  歐陽統道:「窮家幫一戰大敗,八英、四十八傑傷亡甚重。先生十年苦心為我們窮家幫培養出來的強大實力,竟由我策謀失誤,傷損大半。本座必須得面見先生,一則請教眼下拒敵之策,二則還問他幫中復興的大計……」

  他輕輕歎息一聲,接道:「唉!先生在幫中之日,還看不出什麼,想不到他一旦離開,窮家幫就似失去了耳目之馬,處處落在滾龍王預佈的陷餅之中。幸賴幫中弟子們個個奮不顧身,苦戰了四晝夜,才算破圍而出,但傷亡之重,損失之大,實我窮家幫創立以來從未有過之事。」

  上官琦聽得雙眉聳動,道:「目下的情勢如何?滾龍王現在何處?」

  歐陽統道:「那是一場慘烈絕倫的惡戰,滾龍王步步設下陷餅,我們卻步步中伏。四十八傑,力戰一十二個時辰,未得片刻喘息,八人活活累死當場,十二人身受重傷。八英傷了一半,關三勝斷了一臂,費公亮中了滾龍王一記內功掌力,震傷內腑,奄奄一息。總計窮家幫死亡四十人,輕重傷不下百人。這一戰,可算大傷了幫中元氣……」

  上官琦忽然想起了唐璇在閉居書室之前曾和人說過,窮家幫難免一場劫數,雄才大略的歐陽統實難與陰險毒辣、狡計百出的滾龍王決戰於沙場之上,不禁長長歎息一聲,接道:「唉!這些事果然都被我大哥不幸言中了。」

  歐陽統先是一怔繼而長歎一聲,道:「先生當真有鬼神莫測之能。」

  上官琦接道:「幫主雖然有著火急之事,只怕也無法見得先生之面。」

  歐陽統沉吟了一陣,道:「事關窮家幫的生死存亡,上官兄可否設法通融一下,使在下能夠早和唐先生見上一面。」

  上官琦大感尷尬,急急說道:「幫主言重了。我那大哥乃窮家幫之人,幫主之命,自是不該有違,但他在閉居書室之時,曾經再三告誡於我,無論何人,均不得打擾於他。」

  歐陽統沉吟不言,但面色之上卻流現出深沉的痛苦神情。

  上官琦看得心中十分不安,但又覺無法安慰於他,只好別過頭去,不敢多看。

  只聽歐陽統長長歎息一聲,道:「窮家幫大損元氣,幾乎己無法再和滾龍王對抗,只好暫避銳鋒,隱退不戰,但滾龍王卻乘勝追襲,盡出高手,分追我窮家幫中之人。就目下情勢而論,在下的處境十分險難,是否再傾幫中全力,作孤注一擲,還是暫避敵鋒,化整為零,散避於江湖之中,徐圖再起,必須得請教先生一下。」

  上官琦大是為難,沉吟了良久,道:「這個,這個在下實是無法答覆。我既不能有違大哥之命,亦不能不答應幫主。」

  歐陽統道:「可否有勞上官兄,先帶在下去唐先生書室之外。」上官琦只覺難再推拒,只好說道:「好吧!但在下必先得幫主應允才好。」

  歐陽統道:「上官兄儘管請說。」

  上官琦道:「如若咱們未能決定之前,幫主不得驚擾我大哥……」語聲微微一頓,又道:「幫主和我大哥,那是公誼、主屬之分;在下和唐璇誼屬私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答應了大哥,自應力行承諾,這一點尚請幫主原諒。」

  歐陽統道:「上官兄說得不錯,未得你答允之前,在下決不驚擾到先生就是。」

  上官琦轉過身道:「既蒙賜諒,感激不盡,在下為幫主帶路了。」轉過身子,大步行去,到了唐璇閉居書室,停了下來,說道:「我大哥就在此室之中。」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刻歐陽幫主若要闖門而入,驚擾我大哥,我勢必只有奮身全力,阻攔於他,縱要一戰,也在所不惜。」

  他暗暗歎息一聲,只因他雖然作了這決心,心頭實也痛苦已極,但親疏有別,他權衡輕重,也只有如此決定。

  只見歐陽統突地一抹面上汗珠,轉身筆直走向那門戶。

  上官琦心頭一震,雙臂立刻佈滿了真力,便待橫身而起。

  但就在這剎那之間,歐陽統卻又突地停留了腳步,緩緩轉過身來。

  歐陽統凝目望去,雙門緊閉,重簾低垂,聽不到半點聲息。

  異樣的沉寂之中,四下都瀰漫著一種神秘而莊肅的氣氛,令人如進廟堂,如人神殿,情不自禁地放輕了腳步。

  上官琦的面色,也變得異常凝重,目光炯炯,瞬也不瞬地凝注著歐陽統。

  只見歐陽統神情沉重,雙手互絞,望著那緊閉的門戶,呆呆地愕了半晌,竟然在門外往來蹀踱起來,步履越來越急,額上已滲出汗珠。

  他顯然已在極力控制著闖門而入的衝動,那滿頭的汗珠,正顯示著他心中的痛苦。縱然如此,他腳下卻仍不敢發出半點聲息。

  上官琦暗暗鬆了口氣,但覺自己的掌心也沁出了冷汗。

  歐陽統目光茫然凝望遠方,緩緩移動腳步,額上的汗珠滾滾而落。

  上官琦跟著他走了過去,只見他一直走到方才人門之處,又轉過身來,長長歎息一聲,沉歎道:「本座今日才知道,縱是生死存亡閃於一線的惡戰,卻也不如內心交戰之激烈。那控制內心慾望的艱苦,若非當事人誰也無法瞭解萬一!」他黯然一笑,接道:「但本座此刻心情卻覺得輕鬆得很,只因無論如何,在下總算是未曾驚擾了唐先生。」

  上官琦肅然道:「幫主的胸襟氣度,確非常人能及。」

  歐陽統笑道:「本座方才望著那緊閉著的門戶,心中雖然忍不住有闖入的衝動,又想故意放重腳步,驚動唐先生,但轉念之間,又想到唐先生正以無比的智慧來為我窮家幫苦心策劃,在下若是驚動了他,豈非萬死不足贖罪?」

  他面上雖然帶著笑容,但這笑容卻已充滿了痛苦。

  一代雄主的歐陽統,顯然正逐漸失去他主裁事物的能力,和滾龍王這一戰,已使他信心完全動搖,對唐璇的倚望也是愈來愈重。他已深覺無能憑仗一己之力,和滾龍王對抗武林之中。

  上官琦目睹歐陽統臉上的神情逐漸地轉變,似是正思慮一件重大難決之事,心中大是惘然,暗道:「他遭逢大挫,滿懷希望而來,但我卻使他這等失望。」

  忽聽歐陽統長長歎息一聲,緩緩坐了下去。」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他臉色變得十分蒼白,頭頂之上緩緩滾著汗水,不禁黯然一歎,低聲說道:「幫主,你怎麼啦?」

  歐陽統緩緩睜開眼來,說道:「我很好,只不過有些疲倦,休息一下就好了。」

  上官琦很想說兒句慰藉之言,但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覺對這樣一個英雄人物,遭受大挫慘敗,實有著無從說起之感。

  歐陽統微閉雙目,突然啟動了一下,接道:「上官兄不用為本座擔心,我就在這地方休息一下。不怕上官兄見笑,我已經七日夜沒有休息過了,此刻只覺身心兩疲,難再支持了。」

  上官琦道:「幫主儘管休息。」

  歐陽統微微一笑,緩緩閉上了雙目。

  上官琦放眼望去,只見隨護歐陽統來此之人,一個個的都盤膝坐在地上,閉目養息。

  顯然,這些人都已經過了長久的惡戰,未獲得過片刻休息,這時,陡然停了下來,體力已無法再支持下去。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也在原地坐下。

  突然間,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雪梅急急地奔了過來。

  上官琦一皺眉,喝道:「什麼事?」

  雪梅急急說道:「唐先生,他……」

  歐陽統霍然睜開眼睛,急急說道:「唐先生怎麼樣了?」

  雪梅道:「唐先生暈過去……」

  上官琦一躍而起,抓住了雪梅的皓腕,道:「現在怎麼樣了?你這賤婢,膽敢闖入書室!」他急怒交迸,不覺之間,用力甚大。

  雪梅只覺腕骨欲裂,痛得全身微微抖顫,急急說道:「公子,你先放開我,我……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上官琦手一鬆,放開了雪梅說道:「快說,唐先生如有損傷,非把你碎屍萬段不可。」

  雪梅流淚說道:「小婢天膽,也不敢擅闖唐先生的書室……」

  上官琦接道:「那你又怎麼知道唐先生暈了過去?」

  雪梅道:「唐先生自己開了房門出來,呼叫公子,但只叫出一聲,人就暈了過去。」

  上官琦大感尷尬,道:「錯怪你了。」急急向書室奔去。

  歐陽統似是已經忘去了疲倦,霍然挺身而起,追在上官琦身後。

  急急行去。

  兩人行到書室,齊齊為之一呆。只見唐璇伏在書桌之上,案上堆滿繪成的圖案,正中一幅,足足有三尺見方,似是剛剛繪成,尚未來及移開,卻被吐出的一口鮮血沾染大半。

  上官琦驚叫一聲,急急行近了唐璇身側,叫道:「大哥,你怎麼樣了?」他一連呼了數聲,卻不聞唐璇的相應之聲,不禁心頭大急,暗中運集了功力,一掌按在唐璇背後的「命門穴」上,左手卻探向唐璇的鼻息,只覺氣息仍存,口鼻間不停地呼吸。

  上官琦暗中用力,迫出一股真氣,攻人了唐璇的「命門穴」。

  要知上官琦的功力,已然十分深厚,這一股真氣深入內腑之後,立時催動了唐璇的氣血,迅快地在全身通行。

  只聽唐璇輕輕歎息一聲,醒了過來。

  上官琦急急叫道:「大哥醒醒,歐陽幫主來探望你了。」

  仍在暈迷中的唐璇突然睜開了雙目,叫道:「歐陽幫主來了。」

  歐陽統急急接口說道:「先生辛苦了。」

  唐璇轉動一下神光盡失的雙目,憑藉兩耳聽覺,緩緩把一張臉探到歐陽統身前四五寸處,才停了下來,道:「屬下雙目視力已失,難見一尺外的景物,不知幫主駕到,還望恕罪。」

  歐陽統眼看唐璇變成了這等模樣,心頭大慟,制不住淚珠兒奪眶而出,道:「先生不用客氣,快請閉上雙目養息。哪怕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尋到使先生復明的藥物。」

  唐璇淡淡一笑,道:「不行啦,縱然人世間確實有起死回生的靈丹,也無法使我生命延續下去。幫主不用多費心了!」

  語聲微微一頓,摸索著坐了下去,道:「幫主來得正好,趁屬下迴光返照,有幾句重要之言告訴幫主。」

  歐陽統本是求謀而來,間幫中復興大計,見唐璇這等神情,早已肝膽欲裂,哪裡還能問得出口,當下說道:「先生慢慢他說吧,本座洗耳恭聽。」

  唐璇道:「幫主不用灰心,滾龍王一時之勝,無礙於江湖大局。」歐陽統吃了一驚道:「先生你……」

  唐璇接口說道:「你不用騙我了,要知我此刻已如油枯之燈,隨時可能熄滅去生命的火焰,但死前這一刻,我還能保持著清醒的神智。

  幫主有什麼垂詢之事,儘管請說。」

  歐陽統知他所說非虛,當下說道:「本座人謀不善,大敗在滾龍王的手中,傷亡慘重,元氣大損。」

  唐璇點頭歎道:「滾龍王一方的傷亡如何?」

  歐陽統道:「咱們常常陷入滾龍王的預佈陷餅之中,以致還擊無力,也難調集人手和滾龍王展開一場決戰。唉!如非先生平日號令森嚴,幫中弟子們個個用命,只怕這一戰,窮家幫早已經瓦解冰消了!」

  唐璇揮手打斷了歐陽統的話,接道:「我知道了。屬下這迴光返照的清醒,只怕難以撐得多久時光,不能聽幫主多說……」一陣急咳,又吐出兩口鮮血。

  上官琦急急扶住唐璇,說道:「大哥,你……」

  唐璇搖搖手說道:「不要動我……」

  上官琦駭然退開,不敢多言。

  唐璇長長喘一口氣,道:「屬下能夠清醒多久,那是難以預料,幫主請用心聽了。」

  歐陽統長長吸一口氣,振起精神,道:「先生請說。」

  唐璇道:「屬下死後,幫主必得重用兩人。」

  歐陽統道:「不知是哪兩個?」

  唐璇道:「連雪嬌和上官琦……」又是一陣急咳,接道:「論智謀行略,那連雪嬌是唯一能和滾龍王抗拒之人,但她久為滾龍王威勢所懾,難以放手和滾龍王決勝於疆場之上,必得由上官琦從旁相輔,給予她拒敵的勇氣……」

  歐陽統道:「本座當謹記先生之言。」

  唐璇道:「連雪嬌雖然是女流之輩,但才氣縱橫,不讓鬚眉。幫主如不能以禮賢下士之禮對待於她,只怕她難以甘心受用。」

  歐陽統道:「先生薦介,本座自當對她優厚有加。」

  唐璇道:「我死之後,身後之事已盡交上官琦辦理,幫主不用多費心了,只要派幾個管理銀錢之人,但來人必得聽從上官琦的吩咐。」

  歐陽統道:「先生放心,就是傾盡全幫財富,本座亦是不惜。」

  唐璇道:「昔年本幫鼻祖手創此幫之初,立志不聚積錢財,縱然取得的不義之財,亦必得散分與貧苦人家,故以窮家幫為名,但屬下死後這筆費用非同小可,傾盡幫中財富,也是不足應用。」

  歐陽統道:「約略而言,先生大概需多少錢財?」

  唐璇道:「估計所需,總在三百萬兩銀子之上。」

  歐陽統呆了一呆,道:「這等巨大的數子,確非幫中所能取得,本座當另行設法籌謀,先生放心就是。」

  唐璇接道:「我要在這座山莊為自己造一座巨大的墳墓。」

  歐陽統道:「先生為窮家幫瘁勞心神,身後建築一座引人憑弔的巨大墓宅,那也是應該的事。」

  唐璇淡然一笑,也不解說,接道:「還有一件,尚請幫主答允,那就是凡是參與此事之人,一律得聽上官琦的管理。」

  歐陽統道:「這也不是難事,本座立時傳下令諭,凡是窮家幫弟子,只要他用得著,任他挑選就是。」

  唐璇道:「修建這座巨墓,用不著咱們窮家幫的人了。」

  歐陽統道:「為什麼?」

  唐璇道:「屬下已在圖案之上,詳細地註明了築建之法;只要上官琦一人監工依圖建造,也就是了。」

  歐陽統道:「修築巨墓,豈不要大批的工人麼?咱們幫中不乏此等人才,那不用求諸於外了?」

  唐璇突然長歎一聲,道:「我這一生之中,從未做過絕事,這次為形勢所迫,不得不做了。有勞幫主下令,替屬下尋百名泥工,五十名鐵工,五十名木工,這些最好都是罪大惡極之人,個個都是該死之人才好。」

  歐陽統呆了一呆,道:「何以這班人都要是罪大惡極的該死之人呢?」

  唐璇道:「不敢欺瞞幫主,這班人依我圖樣築成巨墓之後,自己也是難以活得了。」

  歐陽統道:「可是要把他們全都殺死麼?」

  唐璇道:「雖非全都殺死,但也是活不成了……」語音微微一頓,接道:「我這巨墓圖案,設計得十分奇怪:凡是築墓的工人,有如春蠶作繭自縛,當他作完了工作之時,自身亦被活活困入了巨墓之中,墓中存糧,足供他們三年之用。」

  上官琦只聽得心頭微震道:「三年之後呢,這兩百人可都要活活餓死在巨墓之中麼?」

  唐璇道:「不出三年,滾龍王定會拆毀去我這巨墓,這班人的生死,也只好由他們了。」

  上官琦心頭凜然,但卻未再追問。

  只聽唐璇接道:「連雪嬌、滾龍王總是有著一段父女之情。滾龍王雖有殺女之心,但連雪嬌恐難有弒父之意。這一狠一緩之間,常有千里之差,是以兩人今後在江湖上的形態,恐將是一個互有勝負之局,似這般纏鬥下去,實難說要鬧到幾時才能休止。如若我不能在死亡之前安排下殺死滾龍王的陷阱,三十年間,天下蒼生大半無安寧之日,戰亂流離,劫難重重。」

  歐陽統歎息一聲,道:「二百工人好尋,但他們卻未必個個都有該死之罪。」

  上官琦接口說道:「如若那滾龍王三年內不來拆你之墓,二百工人豈不都要活活餓死在巨墓之中。」

  唐璇道:「我生前縱容了滾龍王行霸江湖二十年,如若死時再不能下得毒心,又將為武林中造成三十年殺戮浩劫。」

  歐陽統道:「先生心意既決,本座立時就傳令趕辦。」

  唐璇道:「還有一樁事,萬望幫主記下。」

  歐陽統道:「還有什麼?先生儘管請說。」

  唐璇道:「此刻形勢,已萬難和滾龍王作正面之戰,幫主最好能暫避敵銳。」

  歐陽統道:「這個本座照辦就是。」

  唐璇道:「在這段時期之中,還有一件為難之事。」

  歐陽統道:「什麼為難之事?」

  唐璇道:「屬下這座巨大的墓宅,工程雖然談不到浩大,但卻需要盡極靈巧,估計時限最快也要半年時光。」

  他重重地咳了一陣,又吐出一口鮮血,接道:「在這半年時光之中,如若被滾龍王找來此地,不但要前功盡棄,今後數十年內也難再有制他之人了。」

  歐陽統道:「本座當調集幫中所有的高手,守住這山莊要道,以防滾龍王率眾來犯。」

  唐璇道:「如若幫主調集幫中高手來此地,那無異告訴滾龍王此地之密。」

  歐陽統道:「那要如何?」

  唐璇道:「幫主一面要暫避滾龍王的銳鋒,不可和他正面決戰;一面要虛張聲勢,放出謠言,不惜傾盡全幫之力,洗雪失敗之仇;一面派人和九大門派中掌門之人連絡,擺出一副非打不可的姿態。」

  歐陽統道:「本座記下了。」

  唐璇人已不支,身子搖了兩搖,一跤跌摔在地上。

  上官琦趕過去扶他起來,道:「大哥,你休息一會再說如何?」

  唐璇淒然一笑,道:「我已經說不多,大概還可以說上十幾句吧……」一陣急咳,連吐了三大口鮮血出來。

  歐陽統垂淚說:「先生之言,字字金玉,還有什麼,快請說吧!」唐璇道:「左、右二童,才堪重任,幫主不妨將二人躍於要位。」歐陽統道:「記下了。」

  唐璇道:「姜士隱武功卓絕,但他太過高做,幫主如想用他,不妨以好友結交,他自會為咱們幫中出力。」

  歐陽統道:「本座當照先生之意去做。」

  唐璇道:「我已替幫主羅致了上官琦,但他只能以客居身份從旁相輔,不可正式人幫……」一陣急咳,又是幾口鮮血吐出。

  上官琦暗提真氣,右掌心頂在唐璇背後的命門穴上,道:「大哥,小弟助你一臂之力,有什麼話,快些說吧!」

  唐璇只覺一股熱流由身後攻了人來,將要中斷的元氣忽然一振,說道:「屬下死訊,最好暫不張揚出去。」

  歐陽統流淚接道:「先生囑咐之事,本座件件照辦,先生請安心就是。」

  唐璇突然抓住了上官琦的手臂道:「兄弟,今後三十年武林形勢和你關係相連,你要為天下蒼生著想了。」

  上官琦道:「大哥放心,小弟都記下了。」

  唐璇道:「那很好,扶我到榻上去吧!」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29:20

第八十七章 人才鬼雄


  上官琦依言扶著唐璇走近木榻,但覺他全身重量完全倒依在自己身上,雙腿似是已失去了作用,不禁黯然一歎,道:「大哥,我抱你上床去吧!」

  只見唐璇雙目一閉,垂下頭去,不再答上官琦相詢之言。

  上官琦伸手摸去,唐璇的鼻息已斷,敢情已經死去,登時一呆。歐陽統似看出情形不對,急步行了過來,道:「上官琦,先生他……」但感喉頭一甜,一口熱血衝了上來,竟是接不下去。

  這位一代雄主,在連驚大變之下,已然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上官琦鎮靜一下混亂的神志,急快地把唐璇屍體抱上木榻,回手扶住了歐陽統,道:「幫主珍重。」

  歐陽統慘然一笑,道:「我很好,先生可是死了麼?」

  上官琦道:「氣息已絕,縱然傾盡天下靈藥,也難使他復生了。」歐陽統目光茫然,仰臉發呆,口中緩緩他說道:「我痛失一位知己,世間少一才人,可是天要亡我們窮家幫麼?」身軀搖了幾搖,仰身向後跌去。

  上官琦雙手用力抓緊了歐陽統,緩緩扶他坐下,道:「幫主珍重。」要知歐陽統大遭挫敗而來,窮家幫傳歷數代的基業,在他手中造成極盛,又在他手中遭到大挫,面臨著存亡絕續的關頭,滿懷希望而來,問唐璇復興大計,想不到竟是趕來奔喪,一腔熱望,盡皆幻滅,怎不叫他悲痛難抑!

  他在極端的睏倦之下,再經此變,雖負有絕世武功,也是承擔不了。

  上官琦揚手一掌,輕擊歐陽統「玄機」穴上,說道:「幫主請節哀順變,窮家幫千百名弟子都還得你領導。」

  歐陽統長長吐出一口悶氣,說道:「有勞相勸,我不要緊,坐息一會,就可復元了。先生遺物,有勞上官兄先行整理一下,也許有很多事物不能讓別人看到……」

  上官琦道:「幫主但請安心休息吧!」

  歐陽統實己到精神不支之境,就在唐璇房中席地而坐,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上官琦望著唐璇的遺體,黯然長歎一聲,拜了幾拜,順手拉起榻上一幅白色的單子,掩住了唐璇遺體。

  對這位胸羅玄機的才人,上官琦有著無比的敬重,但對他閉居書室的這半月的成就,又懷著好奇感覺,隨手閉上室門,緩步走近案前,整理唐璇的遺物。

  只見滿桌上堆滿了紙片、圖案,每一幅圖案上都注著密集的小字。這圖案大部都繪製得十分精緻,但有幾張卻顯然十分潦草,顯是後面幾張,已到精力不繼之時。

  上官琦仔細看那圖案,都已經編了號碼,似是這些圖案都有著連環性。上官琦依序看了兩張之後,不禁心神專注。原來這圖案是繪製的墓宅築建之法,構思精密,極盡奇妙。上官琦雖然不解築建之學的原理,但唐璇已在那圖案之上極為詳盡地註明了築建之法,上官琦聰明過人,自是極易瞭然。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耳際間響起了歐陽統的聲音,道:「上官兄,請用點酒飯再看如何?」

  看案上銀燭高照,原來天已人夜,也不知何人替他點起了案上的燭火。

  上官琦收起了桌上的圖案,極為仔細地疊放在一起,起身說道:「有勞幫主相候。」

  歐陽統內功精湛,經過這一陣調息之後,精神已大見好轉,面色已見紅潤,拱手說道:「上官兄看過唐先生遺物了麼?」

  上官琦道:「已看大半。」

  歐陽統道:「先生這墓宅,不知要幾時動土?」

  上官琦道:「那是越快越好了。」

  兩人談話之間,已然行入廳中,桌上早已擺好了酒菜。

  蘭、蓮、菊、梅,四婢早已在一側侍候。

  左右二童,並肩而立,一見歐陽統和上官琦行了過來,齊齊欠身作禮。

  歐陽統一揮手,道:「兩位不用多禮。」拱手禮讓上官琦入了坐位。

  四婢執壺奉酒,歐陽統連敬了上官琦三杯,說道:「本座已傳諭隨來之人調請工人去了。大約七日之內,工人即可趕到,那就有勞上官兄留此監工了。」

  上官琦道:「適才在下閱讀大哥遺物,果然是才華橫溢。他胸羅之能,當真是無所不包……」微微一頓,接道:「大哥生前為人,胸懷仁慈,但死後遺物中,卻是充滿著殺機。世間君子,死後丈夫……」

  歐陽統道:「唉!他如能早日下得狠心,今日的滾龍王也不致有這般氣焰了。」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不再言語。

  沉默延續了一刻之久,歐陽統才緩緩說道:「唐先生的後事,我當另行派人辦理,上官兄不用再分精神。本座在此地留上一日.明晨離此他往,屆時當再和上官兄見上一面。上官兄如若有什麼需要,不妨列具一張清單,只要力能所及,本座定當遵辦。」

  上官琦欠身說道:「在下仔細閱完大哥的遺物之後,再向幫主稟告。」

  歐陽統道:「上官兄儘管請便。」

  上官琦站起身來,拱手一禮而去。

  他取了唐璇的遺物,回到了自己的臥室之中,反覆細看唐璇所繪的圖案,心中忽生不忍之感,暗暗想道:「如若當真遵照他這圖案設計,建造一座廣大的墓宅,這兩百工人全部都要陷身在他的墓中。如若那二百工人真正皆是大惡不赦之人,那也罷了,但這短短的時間,到哪裡去找那許多惡人?窮家幫中弟子,在歐陽統急令分遣之下,難免要情急敷衍,找人充數。」

  他生具俠性,雖然對唐璇敬愛甚深,但對此等之事,卻有著不願苟同之心,一時之間,難作決定,面對孤燈,愁思重重。

  突然一陣步履之聲起自門外,雪梅手托木盤出現門口。

  她已對上官琦有了畏懼之心,不敢再擅自闖了進來,肅立門外,柔聲說道:「公子可要吃碗夜點?」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道:「你怎不進來?」

  雪梅道:「小婢不敢打攏公子。」

  上官琦道:「不妨事,你進來吧!」

  雪梅緩步而入,放下手中木盤。盤中放著一個磁碗,雪梅輕伸皓腕,取下碗蓋,說道:「這碗蓮子湯,請公子趁熱吃下。」

  上官琦看她溫婉嬌怯,對自己似是仍舊存有強烈的畏懼,想到這段時日之中對她粗暴舉動,心中大是不忍,輕輕歎息一聲,道:「唐先生病勢沉重,我這幾日的心情亦受了甚大影響,言語和行動之上難免有些粗暴,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雪梅黯然說道:「賤婢怎敢懷恨公子?」

  上官琦道:「那你吃了這碗蓮子湯吧!」

  雪梅怔了一怔,道:「這個賤婢不敢。」

  上官琦微微一歎,道:「我腹中尚未有飢餓之感,棄之未免可惜,你吃了也是一樣。」

  雪梅搖搖頭,合上碗蓋,道:「賤婢在室外侍候,公子如若腹中飢餓,呼叫小婢一聲即可。」

  上官琦見她畏怯之情,心知她已對自己存極深的戒心,決非一朝一夕能夠改變,暗暗歎息一聲,忖道:「想不到我上官琦竟然變成了這等粗暴之人,使個弱不禁風的女孩子這般畏懼於我。」

  一宵時光,上官琦一直在研究唐璇的遺物,果然唐璇已料到上官琦對那兩百築建墓宅的工人定有著深深的同情,是以留書作了很多說明。

  他說滾龍王心懷叵測,不只以得到武林霸主為滿足,如若一旦讓他成了武林霸業,天下蒼生都將卷人戰亂流離之中。歐陽統之才,雖難和滾龍王抗拒於江湖之上,但他胸襟宏大,就當今武林而論,實是唯一可和滾龍王抗拒之人。遺囑上官琦,必須全力相助。遺書上又說到,凡使人傾慕的英雄人物,大都一生在痛苦、寂寞中度過,任何一個自私的人,都無法留給追慕的事跡。兩百個工人雖然都將被自己親手築建起的墓宅活活困在其中,但他們的生機並未全絕,而且生大於死。在他的預料之中,滾龍王一年之內必將找到這處墓穴。

  上官琦發覺了心中的疑懼之事,都在他預料之中,而且又留書解釋,耿耿於懷的活葬工人之事,釋然不少。

  唐璇遺書,件件暗藏玄機,愈讀興致愈高,不覺間度過長夜,天色大亮。

  晨光中,雪梅又緩步走了進來,手托木盤,遙站於室角之處,兩道目光微帶心悸,望了上官琦一眼,道:「寒夜已過,公子可覺腹中飢餓?」

  上官琦放下正在研讀的一幅圖案,笑道:「天已經大亮了,倒是有些飢餓。」

  雪梅緩移蓮步,行近桌旁,說道:「公子請先進這碗羹湯,賤婢這就到廚下取食用之物。」

  上官琦搖頭笑道:「這一碗羹湯已經夠了,你去稟告歐陽幫主一聲,就說我立刻過訪。」

  雪梅道:「歐陽幫主已走了多時。」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幾時走的?」

  雪梅道:「五更時分,他見公子正專注全神讀書,不便打擾,要小婢報告公子。」

  上官琦道:「他還說些什麼?」

  雪梅道:「他說他已急令幫中弟子尋找工人,遲則十日,快則七日,即可把工人請到。」

  上官琦啊了一聲,道:「就只如此麼?」

  雪梅點點頭,道:「說完就匆匆而去。」

  上官琦道:「知道了。你如疲倦,儘管去休息吧。」

  雪梅道:「賤婢已睡過一陣,公子一夜閱讀,也該睡一下了。」

  上官琦道:「有勞帶上房門,我當真要躺一下了。」說完和衣躺上床去,雪梅替他蓋上被子,悄然退出。

  他躺在床上之後,腦際之中卻一直想著唐璇遺書中很多的奇奧之事,哪裡還能夠睡得著?上官琦浸沉於唐璇的遺書之中,不覺之間,過了數日。

  這日中午時分,雪梅匆匆奔人室來說道:「窮家幫左、右二童,求見公子。」

  上官琦自和兩人動手相搏過一次,對二人的武功甚是敬慕,當下站了起來,道:「快快請他們兩位進來。」

  雪梅剛剛轉過身子,左、右二童已並肩而入。

  原來兩人早已等候在上官琦臥室外面。

  兩人齊齊抱拳,欠身說道:「我等奉了幫主之命,帶兩百工人,聽候調遣。」

  上官琦笑道:「工程須得早些動手,要他們進來吧,至於兩位卻是不敢勞動。」

  他這本是句客套之言,卻不料左、右二童早得歐陽統的吩咐,要左、右二童不論何事,都不可和上官琦有所爭執,是以兩人聽得上官琦的話後,默然應命而退。

  片刻工夫,兩百工人齊齊湧入了小莊之中。

  上官琦依照唐璇遺書上指定的工作細則,立時動手。這些工人之中,雖然有著極豐富的經驗,但心地終是不夠靈巧,有些更是偷工減料,急求速成。

  上官琦一個人轉來轉去,單是修改錯誤,已感大難應付,自是無法指揮他們的進度了。

  三日時光,匆匆而過,上官琦默察工程,三日所作還不到二日工程,不禁心頭焦急起來,暗暗忖道:「這樣拖延下去,原以四個月完工的時間,豈不要拖到半年以上?大哥精於計算,任何事都費過了一番心血,他列出每日的工程進度,我如不能循此而進,只怕是無法完成。」

  細想工程進度,並非是工人們體力不能勝任,問題出在矯正錯誤之上,耽擱了時間。

  上官琦正感為難之際,忽見雪梅送茶而來,心中一動,暗暗忖道:「我何不召來蘭、蓮、菊、梅四婢,相助於我……」心念一轉,目注雪梅笑道:「去請你那三位姊妹過來,我有事要請四位幫幫忙。」

  雪梅微一猶豫,似是想要問一下什麼事情,但話未出口,人卻轉身而去。

  片刻工夫,蘭、蓮、菊、梅,齊齊室中。

  上官琦給她們講解了工程進度,要她們分頭監工。

  四婢都是聰明伶俐之人,上官琦講過一遍,四人都己記牢,復誦出來,一點不錯。

  工程在四婢協助的督促之下進展大快,每日都可按唐璇遺書上預定進度完成。

  不知歐陽統是否已有部署,三月時光中,既不見窮家幫有人來此,滾龍王也似是不知消息。總之,三個月平安而過,那墓宅的工程,在上官琦和四婢日夜監督之下,已然完成了十之七八。

  上官琦暗中留心四婢,看她們督工認真,毫無絲毫的可疑破綻可尋。兩百個工人,在四個如花似玉、駕聲燕語的大姑娘督促之下,不完工,實有些不好意思。這工程能得這般順利,四婢立功第一。

  匆匆又過了半月。這日,天色近午時分,這墓宅的工程已經完成了十成之九,但上官琦的心情卻是愈來愈覺矛盾,唐璇這工程設計,極盡奧秘,雖然大功將成,但那兩百個工人仍然不知自己即將親手把自己關人這座巨大的墓宅之中。但上官琦心中明白,工程完成之時,機關自行發動,這些工人都將陪著唐璇的遺體,被關入墓宅之中。

  歐陽統告別之日,帶走了唐璇的屍體。眼看工程將要完成,仍然不見將唐璇屍體送回,而且三四個月的時間不見窮家幫有一個人來,情理上也有些說不過去。

  正自焦急之時,突聽一個嬌脆的聲音起自身後,道:「公子,歐陽幫主駕到。」

  上官琦回頭看去,只見那說話的正是雪梅。這一段時間中,她們辛苦督工,膚色都已曬黑,看上去強健了不少,心中歉然,微微一笑,道:「這些時日中,你們都辛苦了。」語音微微一頓道:「歐陽幫主現在何處?」

  雪梅道:「現在莊外等候。」

  上官琦站起身來,說道:「只有歐陽幫主一個人麼?」

  雪梅道:「還有唐先生的靈樞。」

  上官琦站起身來,直向莊外奔去。

  只見歐陽統背負雙手站在莊外,滿臉風塵之色,顯然,他是經過長途跋涉而來。

  上官琦一抱拳道:「不知幫主駕到,有失遠迎。」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上官兄為我們窮家幫之事日夜勞苦,在下這裡感激不盡。」

  上官琦道:「不敢,不敢。」語聲微微一頓,又道:「目下墓宅工程已將告成,不知大哥遺體曾否帶到?」

  歐陽統回首指著一片叢林,道:「唐先生遺體已到,不知何時安葬?」

  上官琦道:「此刻就可以下土了。」

  歐陽統黯然歎息一聲,高舉右手一揮。只聽那叢林之中,響起了一聲長嘯,緊接著嘯聲相接,一聲接一聲地傳了過去。

  約有一頓飯工夫之久,叢林出現一座高大的白色傘蓋。

  十餘個身著素麻、身披重孝之人,走在白傘前面,帶路而來。

  上官琦仔細地看那白傘之下,罩著一具白色的棺木,心中甚覺奇怪,脫口道:「幫主,那棺木沒有漆過麼?」

  歐陽統道:「那是一具白玉鑿成的棺木。據聞那塊美玉,乃世問極為難得的涼玉,可保得先生的遺體不壞。」

  上官琦哦了一聲,道:「幫主設想真是周到得很。」

  歐陽統道:「本座離此之時,想到唐先生遺體久留此地,只怕難以保得好久時光,故而離開此地之時,並派人帶走了唐先生屍身。」

  上官琦道:「幫主的設想,當真是周到得很。」

  兩人談話之間,那白色傘蓋已然接近莊口。

  上官琦先對那石棺一揖,才仔細看了石棺一眼,只見白玉無暇,一片潔白,果是極難見得的好玉。

  前面那些身披重孝之人,竟都是窮家幫中高手。

  歐陽統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上官兄,本座有一個不情之求,不知上官兄可否賜允?」

  上官琦道:「幫主請說。」

  歐陽統道:「本座想隨唐先生的靈樞,同入墓宅中看看。」

  上官琦道:「大哥遺書之中,並未談起此事。幫主如想深入墓宅,在下自是不便阻攔。」

  歐陽統道:「如此有勞上官兄帶路了。」

  上官琦望了那玉棺一眼,道:「除了幫主之外,最好不要再有其他之人。」

  歐陽統點頭應了一聲,下令披孝的窮家幫中弟子一齊退回叢林,親自動手抬著玉棺一端,說道:「那就有勞上官兄了。」

  兩人神力驚人,玉棺雖極沉重,但在兩人而言,自是輕而易舉。

  上官琦這數月中,除了督工之外,都在研究唐璇遺書、圖案,對這墓宅的道路甚是熟悉。兩人穿行在曲折盤旋的墓宅道路之中,行到唐璇書中指定停柩之處。

  歐陽統一路行來,處處留心查看,但除了覺著這墓宅中道路曲折盤旋之外.並未看到什麼機關,心中甚是奇怪,說道:「上官兄,這墓宅中機關重重,殺機步步,何以本座竟看不出一點蛛絲馬跡呢?」

  上官琦道:「大哥才華過人,常人難及萬一。墓中機關重重,但必要得大功全成之日.封了最後一道鐵門,機關就即自行運轉了。」

  歐陽統啊了一聲,默然不言。他素知唐璇之能,自是不會不信,但一路行來,不見一點機關的跡痕,心中又有些奇怪,想到這墓宅之中,如真有機關,何以一點也看不出來呢?心中在想,手卻未停,移放好唐璇的靈樞,對玉棺拜了下去。

  上官琦也陪他拜了玉棺一拜,兩人起身退出。

  歐陽統出了墓宅,低聲對上官琦道:「這墓宅幾時可以完工?」

  上官琦道:「今夜子時,可以封墓。」

  歐陽統道:「何以要選擇在夜晚呢?」

  上官琦道:「大哥的遺書上特別指定要在晚上子時。這工程一直在白天趕築,晚上從未趕過,但封墓卻指定是要在深夜,想來那是定然有他的作用了。」

  歐陽統道:「先生之能,實非常人能夠預測。」

  上官琦突然想起一件事,低聲對歐陽統道:「目下大功即成。此刻離封墓也不過還有幾個時辰,但墓中的存糧,似乎尚不足三年之用,要怎生想個法兒把這批糧食運入墓中?」

  歐陽統仰臉望望天色,道:「此時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山下有糧早已備好,我們搬運上來就是。」

  上官琦道:「此時大功將成,人人皆知。如若把大批存糧運入墓中,只怕要引起工人的懷疑。」

  歐陽統略一沉吟,道:「這個,要有勞上官兄了。」

  上官琦道:「請教高見。」

  歐陽統道:「目下這班工人,都認你是這墓宅設計監工之人。如若你留在墓中指揮他們存放食糧,或可消去他們甚多疑慮。」

  上官琦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歐陽統立時下令,要窮家幫中弟子搬來了大批食糧,堆積墓宅之外。

  上官琦深入墓中,指揮那修築墓宅的工人搬運食糧,依照唐璇圖案上的說明,分頭放好。雖然也有幾個動了懷疑之心,但見上官琦尚在墓中,疑念減去不少。

  天色入夜,墓宅中,點起了一盞盞的長明燈。

  這燈平時不點,還看不出方位有什麼奇怪之處,一點起,只有光影交錯,那原本就綜錯盤旋的道路,更顯得複雜曲折,不易辨認。

  上官琦緩緩退到了墓門所在。眼看著存糧即將運完,天色也已過了二更,他心中卻是愈感矛盾,望著天上的繁星出神。

  最後一批存糧,運入了墓宅,但墓口外面,卻站了十幾個修墓工人不肯入墓。

  上官琦緩步走近幾人,沉聲說道:「你們何以不幫助搬運食糧,站在此地作甚?」他說話的心情,十分矛盾、感傷,但口氣卻咄咄逼人,神情肅穆莊嚴。

  這些工人,似是對上官琦十分敬畏,大部分疾快地奔入了墓中,但卻有一個身材乾枯瘦小的大漢,靜靜地站著不動。

  上官琦冷冷說道:「你怎麼站著不動?」

  那枯瘦的工人答道:「在下想多活一些時日。」

  上官琦心中一跳,暗自想道:「此言如被那墓中的工人聽見,只怕要引起群疑。」當下放低聲音,道:「你這話是何用心?」

  那工人道:「在下十年之前,曾經親自埋葬了一對十餘歲男女,使他們以身殉葬。當時,我如存心暗中拯救他們,並非什麼難事,但我卻因貪圖厚利,忍心把那兩個童子活活葬在墓中。」

  上官琦心頭黯然,口中卻言不由衷地問道:「那為什麼?」

  那工人道:「因為那死亡之人富甲一方,他的兒子,用百兩銀子替他選購了一對童男、童女陪葬,我替他們建了停身的墓穴,也親自封起了那扇鐵門。如今事過十餘年,我卻越想越是不安。」

  上官琦哦了一聲,心中感慨叢生。

  只聽那老工人接道:「在我築建那墓穴之時,在那隔絕人間的一重鐵門之內,也存了三年的食糧。今日目睹這運糧之舉,使我回想起昔年之事……」話至此處,陡然一頓。

  上官琦冷哼一聲,道:「怎麼樣?你可是懷疑到,你們二百人一起要殉葬在墓穴之中麼?」心中卻是暗自忖道:「大哥呀,大哥,你生前為人處事,胸襟是何等寬大、仁慈,為什麼死後卻是這般的殘忍?要小弟親眼看到,親手所逐兩百之眾,活活地殉葬於你的墓穴之中,這是何等的悲慘之事,叫小弟如何能下得了手?」

  想到了傷心之處,不禁黯然一歎。

  只聽那枯瘦的工人說道:「我這一生之中,不知犯了多少罪惡,偷墳竊墓,專以盜取死人之物,雖受千百人的咒罵,但我卻行之若素,唯獨對那活活埋葬一對男女之事耿耿於懷,終生難忘。」

  上官琦輕輕咳了一聲,不良禁地問道:「那你為什麼不去偷開墓穴,把那一對男女放出來呢?」

  那工人搖頭說道:「大凡此等人家,定是財勢甚大之人,墓前有人看守,何況那座墓穴是我親自所建,青石堆砌,堅牢異常,實非一人之力在一宿之間可破……」微微一頓,黯然笑道:「這也許是一場報應。

  我下手活埋一對童男、童女,如今身臨其境,被葬墓中。」緩步向墓中行去。

  上官琦望著他的背影,黯然歎息一聲,舉步相隨在他的身後。他心中矛盾異常,步履間也顯然有氣無力,如若這時那工人突然翻身逃走,他將會毫不猶豫地放走他。

  突然間響起一陣凌亂的步履,驚醒了呆呆出神的上官琦。

  轉眼望去,只見一大群工人急急向墓外奔來,他們似是已經預感到不幸,爭先恐後,蜂湧奔來。

  上官琦微微一愣,伸手拉上鐵門。

  一陣驚呼叫喝,遙遙傳來,緊接著響起了一陣蓬蓬之聲,似是有人揮拳飛腿,擊打著那扇鐵門。陣陣拳腳,直似擊打在上官琦的心上一般,使他的身心皆顫,腦際中一片空白,眼前幻起二百工人生生被活葬的慘景。

  忽然間,鐵門顫動,響起一陣軋軋之聲。錘打鐵門聲音,忽然消去。

  上官琦神志恢復,心知墓中的機關已然發動,湧集在門口的工人都已退了回去。

  他黯然歎息一聲,回過頭去,只見歐陽統背著雙手,遙站在七八尺外,不禁長長吁一口氣,道:「在下作了一次殘酷的兇手,生葬了兩百活人。」

  歐陽統道:「上官兄不用自責過深,唐先生一向仁慈,這等安排,必有作用,縱然這兩百個工人,確然會活活餓死墓中,那也不會白白死去。」

  上官琦又是一聲長歎,欲言又止。

  歐陽統道:「上官兄為築建此墓,數月中倍極辛苦,目下大功告成,也該好好慶祝一下。本座已為上官兄備了酒席,談不上有慰辛勞,不過聊表寸心。」

  上官琦道:「這個在下如何敢當?」

  歐陽統道:「上官兄不用多客氣,酒席之間,本座有些事討教。」

  上官琦道:「討教我是擔待不起,但有所知,無不答言。」

  歐陽統道:「那就走吧!」轉身帶路。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31:14

第八十八章 不請自至


  上官琦隨在歐陽統的身後,出了山莊,直向一處叢林中走去。林中有一片兩丈方圓的草地上,果然已擺了一張桌子,碗、筷早已備好。

  上官琦左右望了一眼,不見他人,不由問道:「怎麼?就咱們兩個人麼?」

  歐陽統道:「本座在天亮之前又要他去,想藉這席酒,請教上官兄目下江湖間一些重大之事。」

  上官琦聽得怔了一怔,道:「這個,在下才難勝任,只怕有失厚望了。」

  歐陽統道:「上官兄不用再多謙辭,你為我們窮家幫勞心勞力,本座感激不盡。」

  上官琦道:「在下和唐璇既有盟約,對他遺命自是應該全力貫徹。」

  歐陽統笑道:「不敢相欺,除了本座之外.窮家幫的高手大都集中此地了。」

  上官琦道:「難道滾龍王找上山莊來了?」

  歐陽統道:「話雖如此,但上官兄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我們窮家幫。唉!這段時日之中,本座雖然常來此處,但唯恐驚擾到你,故而未現身相見。」

  上官琦訝然道:「怎麼,幫主這些時日之中常來這墓地中麼?」歐陽統道:「上官兄猜得不錯。兩月之前,滾龍王屬下四侯突然各率高手急馬兼程而來,幸得本座早已準備,立時調集了幫中弟子,設下伏兵,交手數次,強敵始終難以越過雷池一步,雙方形成了一個對峙之局。」

  上官琦道:「目下強敵可曾撤走麼?」

  歐陽統道:「不但未曾退走,而且滾龍王已親身趕來。據說,他聽得唐璇死訊之後,當時仰天大笑三聲,目空四海他說道,從此天下再無能和他決勝千里的敵手了。」

  上官琦沉吟了一陣,道:「他這話雖是說得狂妄一些,但也有一半實話。大哥的才氣,那自是常人難及萬一了……」微微一頓,又道:「滾龍玉到此之後,可和咱們動過手麼?」

  歐陽統道:「他似是畏懼唐璇偽死誘敵,故而不敢深入。」

  上官琦道:「這麼說將起來,敵我雙方,目下還是個對峙之局麼?」歐陽統道:「本座已下令召請幫中兩位息隱甚久、不問江湖之事的前輩趕來相助,如若形勢迫人,那只有和滾龍王硬拚一場!」

  上官琦道:「此事不可造次。但此事已該早在大哥的預料之中,不知是否已有安排?」

  歐陽統道:「因此要請教上官兄,唐先生臨終之前,或是死後的遺物之中,可有什麼對敵之策麼?」

  上官琦凝目沉吟了良久,道:「這些在下一時也想不起來,容我仔細地想上一想。」

  歐陽統道:「先生生前,算無遺策。唉!如若他能多活幾年……」忽聽一聲長嘯傳了過來。

  歐陽統臉色一變,道:「這嘯聲似在三道嚴卡之內,莫非滾龍王已上了山來不成……」說話之間,瞥見一條人影閃奔而至。

  那人來勢奇快,轉眼間已到了兩人身側,正是左童張方。

  歐陽統一皺眉頭,道:「可是有了什麼警訊麼?」

  張方道:「不知何人,藉夜色掩護上山來了……」

  歐陽統怒道:「既不知來人是誰,為什麼不出手攔阻呢?」

  張方道:「據我聽到傳言,似因來人武功奇高,無法出手攔阻。」歐陽統臉色漸見緩和,沉聲問道:「你可知來了幾個人麼?」

  張方道:「似乎是兩三個人。傳訊言中,說來人捷如飛鳥,多則三人,少則兩人,決不會一人就是。」

  此際,一陣天風吹散了濃結雲氣,一輪明月破雲而出。清輝如水,驅走了夜的陰暗。

  歐陽統伸手端起了桌上一杯酒,道:「上官兄請盡此杯。」

  原來兩人到這林中之後,言語問一談人正題,彼此之間,隔桌對立,連坐也未曾坐下。上官琦端起面前酒杯,道:「多謝幫主。」舉杯一飲而盡。

  歐陽統道:「濃雲散,明月輝,上天助了我等一臂之力,上官兄請獨坐片刻.本座去看看來的是何等人物?」

  上官琦道:「幫主何不帶在下同行?」

  歐陽統道:「上官兄數月來未得休息,本座實不便再啟齒相擾。」上官琦道:「幫主去後,在下一人在此,也是坐立不安,倒不如護隨幫主一行。」

  歐陽統道:「既是如此,咱們齊去看看。」

  左童張方帶路,兩人並肩出了樹林。

  此時,月光更見明亮,山地積雪,迎月相映,遙遙望去,似一片通明世界。

  突然間,左面山均之中,響起了一聲長嘯,遙遙傳來。

  歐陽統指著那嘯聲傳來之處,道:「我已在那裡派出了一十二道暗卡,聽那嘯聲,他似是已進入六道暗卡之後。」他知不是滾龍王率眾攻來,心頭緊張頓消,選擇了莊院前一處形勢最高的大岩石上,藉月縱目四顧,流覽四周景色。

  上官琦緊傍在歐陽統身側而立,極盡目力,四外搜望,想看出一些蛛絲馬跡出來。但見月華如水,白雪生輝,一片清明景色,哪裡有一點人蹤?突然間,又是一聲嘯聲傳來,上官琦聽那嘯聲傳來的方向,似是已和適才那嘯聲相隔了數十丈的距離。

  緊接著嘯聲不絕如縷,連續傳來。

  顯然,窮家幫埋伏在山谷中的暗卡已然發現了敵蹤,但卻無法攔得住對方,只有連連長嘯示警了。

  上官琦聽那嘯聲,雖然此起彼落,但那嘯聲傳來的方位,一直不變,似是那發出嘯聲之人,雖然連連傳警,但卻一直守在原位未動。

  歐陽統苦笑一下,回頭對上官琦道:「不知是何等人,武功如此高強,十數道暗卡竟是攔不住他們。唉!來人如果是滾龍王那面人物。

  縱非滾龍王本人,亦將是他四大侯爵中人。」

  上官琦道:」不錯,來人的武功確然不錯,單是他的輕身功夫,決不在你我之下。」

  忽然嘯聲急促,連續傳來。

  上官琦聽那嘯聲愈來愈近,似是來人直向小丘的莊院中闖來。

  突然間響起了一聲大喝,道:「什麼人?」聲音清晰可聞,似是就在十數丈外。

  歐陽統表面之上雖然能保持著鎮靜,但內心之中卻是大為震駭,回顧了上官琦一眼,道:「好快的來勢,窮家幫一十二道暗卡竟是攔他不住、看來是對這莊院中來。」

  上官琦道:「幫主說得不錯。」

  月光中,瞥見幾條人影由夜暗中閃出,兵刃閃光,一排橫立。

  顯然,愈近這山莊,歐陽統派的人手愈多。這群人眼看敵人衝進,一排橫立攔住了去路。

  上官琦極盡目力望去,只見那列陣待敵之人,總在六人以上。

  歐陽統臉色凝重,全神貫注在那列陣待敵之處。

  突然間,躍出一條人影,直向那列陣中衝出。

  歐陽統冷哼一聲,道:「好大的膽子!」

  但見人影閃動,一陣交錯之後,兩條人影由那混亂的人影中交錯而出,直向莊院中奔行過去。

  兩人身法奇快,眨眼之間,已把那阻路之人甩在了數丈之後。

  歐陽統臉色大變,沉聲說道:「我去會會來人。」話出口,人已如離弦弩箭一般,急向那兩條奔來人影迎去。

  上官琦急聲接道:「在下和幫主同去。」喝聲中疾飛而起,緊追在歐陽統的身後。

  雙方之勢,快擬奔雷,一來一迎之間,眨眼已極接近,只聽來人一聲歡呼道:「大哥!」一掠數丈,直飛過來。

  上官琦已看出來人正是袁孝,心頭亦為之大喜,歡呼一聲:「兄弟,你一個人來的麼……」語聲一頓,暗暗忖道:「我明明看到他們來了兩人,何必多此一問?」

  心念未完,忽覺一陣香風拂面而來,一條人影,疾如流矢一般,越過了窮家幫的攔阻之人,落到了袁孝的身側接道:「還有賤妾,一齊來探望上官兄。」

  上官琦目光一轉,拱手笑道:「連姑娘。」

  連雪嬌盈盈一笑,默默不語。

  歐陽統舉手一揮,目光環掃了窮家幫守在四周的人群一眼,道:「兩位嘉賓,都是我們窮家幫中的貴客,你們還不退去,守在此地作甚?」

  四周環守的窮家幫的人手立時應命散去,片刻間走得一個不剩。

  歐陽統一抱拳,道:「不知兩位駕到,本座……」

  上官琦急急接道:「我來替幾位引見引見……」一拉袁孝接道:「袁兄弟,這位是歐陽幫主。」

  袁孝一抱拳,道:「歐陽幫主。」數月不見,他的口齒,似又清楚了甚多。

  歐陽統急急抱拳還了一禮道:「咱們見過了幾面,袁兄也許已記不得了?」

  袁孝連連應道:「記得,記得……」他說話雖然清楚了甚多,但如遇上拗口之言,或是長篇大論,仍是無法說得十分連貫,但他卻似已學到了藏拙之能,兩個「記得」之後,頓然不言。

  上官琦指著連雪嬌道:「這位是連姑娘。」

  歐陽統陡然憶起唐璇之言,急急欠身一禮,道:「連姑娘,本座心慕連姑娘已久。」

  連雪嬌微微一怔,但不過剎那之間,已恢復了鎮靜之容,笑道:「久聞歐陽幫主之名,今宵有幸一會。」

  歐陽統道:「林中現已備有酒席,兩位請入林中小坐片刻如何?」連雪嬌望了上官琦一眼,笑道:「告訴你一個消息。」

  上官琦道:「什麼事?」

  連雪嬌道:「我可以不死了,那附骨針已被我取了出來。」

  上官琦欠身抱拳,道:「恭喜姑娘。」

  連雪嬌突然歎息一聲,道:「山居幽靜,賤妾本不擬再歷塵寰,但你那袁兄弟和賤妾都十分想念你……」

  袁孝急急接道:「不錯,不錯,連姑娘想念大哥,很深,根深……」他全無半點心機,說出之言,句句真實。

  連雪嬌粉臉上突然泛現出一陣紅暈,接道:「你亂說的什麼?」

  袁孝呆了一呆,茫然不知所措,肅然而立,再也不敢開口說一句話。

  歐陽統藉機讓客,抱拳說道:「夜深露重,請入林中吃上幾杯水酒,也好逐逐寒氣。」

  上官琦一把拉住了袁孝,說道:「兄弟,咱們吃酒去。」當先舉步。向前行去。

  四人步入林中,桌上的酒筷、菜餚,已經擺好。

  歐陽統敬了三人一杯酒後,緩緩把目光投注到連雪嬌臉上,道:「姑娘這次出山,不知意欲何往?」

  連雪嬌道:「小女子有如斷根浮萍,天涯海角,行蹤無定。」

  歐陽統道:「如若姑娘不覺得窮家幫實力太小,本座極歡迎姑娘留住在窮家幫中。」

  連雪嬌先是一怔,繼而淡淡一笑,道:「目下貴幫正在和滾龍王決勝江湖,我卻是滾龍王膝下義女。」

  歐陽統道:「本座決不敢勸逼姑娘和令尊對抗於兩陣之上。」

  連雪嬌沉吟了片刻,突然抬起頭來,目注上官琦道:「上官兄,小妹有幾句話,不知問得當是不當?」

  上宮琦道:「連姑娘儘管請說,在下洗耳恭聽。」

  連雪嬌道:「上官兄可已加盟窮家幫中了麼?」

  歐陽統急急答道:「上官兄仍然是客居身份,要走便走,想停便留。」

  連雪嬌啊了一聲,道:「假如難女留此呢?」

  歐陽統道:「那自是和上官兄一般,任憑留去。」

  連雪嬌目注上官琦,笑道:「我和你袁兄弟回歸他故居,見到了兩位上代奇人遺骸。」

  上官琦心頭一動,忽然想起石洞中金刀和絲囊之密,當時他雖未動那幾具遺骸,但此事卻一直在他腦際之間盤旋不息,此刻忽然聽連雪嬌談了起來,回憶更覺清晰。

  只聽連雪嬌接道:「我聽袁兄弟說,你早已見過那幾具遺骸。」

  上官琦道:「不錯。前輩高人的遺骸,在下不敢妄動。」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你倒很君子。」

  上官琦道:「不敢當。」

  連雪嬌道:「你可見過他們屍骸旁遺下之物?」

  上官琦道:「見過了,但不知是何來歷?」

  連雪嬌神秘一笑,道:「此物人見人愛,不說也罷。」

  歐陽統輕輕咳了一聲,起身說道:「在下去去就來,三位請坐片刻。」

  連雪嬌道:「幫主儘管請便。」

  歐陽統微微一笑,起身而去。

  林中的空場上,只剩下上官琦、連雪嬌和袁孝三個人。

  袁孝心地渾厚,雖對上官琦掛念很深,但口齒笨拙,難以說出相思之苦。連雪嬌雖有著千言刀語,但卻有著無從開口之感。

  上官琦面對著終日裡紊繞心儀的玉人,心中卻想著唐璇死前的遺言,更是感慨叢生,不知如何開口。

  三個人呆呆地坐著,過去了許多時光。

  還是袁孝打破了沉寂,道:「大哥,我們在山居之中雖然快活,但卻很想念你。」他口齒不清,說來總是詞不達意。

  上官琦啊了一聲,道:「我也很想念你們。」

  連雪嬌忽然微微一笑,道:「我們尋來此地找你,你可知為了什麼?」

  上官琦略一沉吟,笑道:「不知道。」

  連雪嬌道:「於今江湖之上,滾龍王和窮家幫實力最強。雙雄勢難並立,自然要有一番爭戰。這一戰,勢均力敵,只怕不是短短的一兩年間,分得出勝敗。滾龍王實力較強一籌,但窮家幫卻得九大門派暗中相助……」她仰望明月,長長舒一口氣,道:「你既非窮家幫中人物,亦非那滾龍王的屬下,何苦要趟這次渾水?倒不如和我們同隱山林,做嘯風月,豈不落一個耳目清淨?」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道:「你說得太晚了。」

  連雪嬌道:「哪裡晚了?」

  上官琦道:「窮家幫視作於城的唐璇死去了……」

  連雪嬌道:「唐璇死去了,於你何干?」

  上官琦道:「他臨終遺言,要我相助窮家幫抗拒那滾龍王。」

  連雪嬌道:「你答應他沒有?」

  上官琦道:「自然是答應了。唉!你二人的盛情,看來只有心領了。」

  連雪嬌秀眉一揚,道:「滾龍王最怕的就是唐璇。唐璇一死,世間只怕再也沒有制服滾龍王的人了。」

  上官琦道:「有倒是還有一個,只怕她不肯捨卻清靜,投身這江湖是非之中。」

  連雪嬌道:「哪一個?」

  上官琦道:「就是你連姑娘。」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賤妾何能?敢得如此譽獎。」

  上官琦道:「除你之外,滔滔人間,再難有抗拒滾龍王的人了。」連雪嬌笑道:「你何苦開我這樣玩笑。」

  上官琦道:「此言千真萬確,豈同玩笑兒戲?」

  連雪嬌道:「哼!我知道啦,定然是那唐璇胡說八道,扯到了我的頭上。」

  上官琦道:「生前君子,死後丈夫。胸羅玄機,才霸江湖。咱們應該尊他一聲先賢。」

  連雪嬌笑道:「先賢就先賢吧!你可是為了唐璇之情,要留在窮家幫中?」

  上官琦道:「他沒有堅留我在窮家幫中之意,縱然留在窮家幫中,那也是出於我的心意。」

  連雪嬌突然輕輕歎息一聲,道:「傲嘯松雲,悠遊林泉,悶來山巔觀虎鬥,煩時江畔垂魚釣,這等清靜歲月,你不肯去過,為什麼要去趟江湖上這池渾水?」

  上官琦道:「如若人人都存了姑娘一般的想法,豈不要拱手讓滾龍王霸屠武林……」

  連雪嬌接道:「捲入了名利是非中,那是情不得已。你既不為名利,又何苦為人作嫁?」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像我那唐大哥不過是一介書生,根本不解武事,逍遙廬讀書自娛,絕緣江湖中事,但滾龍王一樣的不放過他……」語聲微微一頓,又道:「何況姑娘是滾龍王手下的叛徒,一旦武林底定,滾龍王取得霸主之位,你縱然躲到天涯海角,只怕他非要找到你不可。」

  連雪嬌笑道:「如若能假三年時間,縱然滾龍王找到我,我也不怕。」

  上官琦茫然道:「三年時間?」

  連雪嬌接道:「不錯,三年時間,那已經足夠了,不論江湖如何變遷,都難以影響到我們了。」

  上官琦更是糊塗,緩緩說道:「我不信滾龍王不去找你?」

  連雪嬌道:「滾龍王找到我,他也將知難而退。」

  上官琦道:「恕在下不解姑娘言中之意。」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我聽袁兄弟說,你見過武林三寶。」

  上官琦搖頭說道:「沒有的事。」

  連雪嬌道:「我為追查那武林三寶下落,假扮易容,混入閔府……」

  上官琦道:「這件事,我是早知道了。」

  連雪嬌道:「我在義父滾龍王催迫之下,用盡了各種手段,查問三寶下落,閔府中上上下下被我嚴刑逼供,鬧得天翻地覆,但卻始終問不出三寶所在。」

  上官琦忽有所悟,道:「你可是無意中找到了那三室下落?」

  連雪嬌道:「不錯。袁兄弟帶我到了一處好玩的所在,誰知那轟動天下的武林三室,就在那洞之中……」

  上官琦道:「那洞中有著兩具屍體,對麼?」

  連雪嬌道:「不錯。數十年來,他們都是名震江湖的武林高手,只因彼此想吞沒對方室物,才鬧出自相殘殺之局。」

  上官琦道:「那是個充滿著神秘的地方。」

  連雪嬌道:「不錯,那一片山谷泉水,似是已得天地鍾靈之氣,當真是一片隱身安居的好去處,我們已……」

  忽見上官琦微微一笑,欲言又止。

  連雪嬌摹地驚覺到「我們」兩字有了語病,玉頰微暈,嬌聲嗔道:「你笑什麼?你這人壞透了。」

  上官琦道:「往下說吧!在下正聽得神往。」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33:10

第八十九章 繼任文丞


  連雪嬌羞怯一笑,接道:「那地方原是靈秀之地,稍加人工,已然整理得井井有條,雖然說不上什麼洞天福地,但起居倒也十分安適,但袁兄弟常常提起到你,我……」忽覺一股羞意,泛上心頭,緩緩垂下頭去。

  月光下只見她秀眉淡蹩,玉頰微暈,秋波間深藏無限情意,不禁怦然心動,暗暗忖道:「女人家變化當真是大,半年前她還是一個面冷手辣、滿腹狠毒的女魔頭,曾幾何時,卻變得這般嫻靜、溫雅、嬌羞不勝、動人憐愛。」不禁神往。

  連雪嬌秋波閃轉,發覺了上官琦還自望著自己出神,心頭陡然泛起來一陣甜蜜之感,暗道:「原來對我並非無情。」

  只見袁孝一裂大口,說道:「大哥,和我們一起回去吧。連姑娘常常提到大哥,你如能夠答允我們,咱們常處一起,定然過得十分快活。」他忖思了半天,不知暗中練習了好多遍,才說出這番話來,自認說得十分動人、得體,望著上官琦,等待答覆。

  上官琦長長歎息一聲,仰望明月,微帶黯然他說道:」兩位這番盛情,在下是感激不盡。」

  連雪嬌螃首微抬,看他臉上神情變化無方,不禁心中焦急,接口問道:「怎麼?你可是有心要爭名江猢,逐鹿武林,做出一番事業麼?」

  上官琦歎息一聲,還未來及答話,連雪嬌搶先說道:「你縱有爭名之心,但目下時機也不甚恰當,不如暫時和我們歸隱在那片樂土之中,再練幾年武功,再行出山不遲。不是我危言聳聽,三年時光,我保你武功大進,抗拒滾龍王並非難事,再有我和袁孝從旁相助,武林霸業不過是早晚間事。」

  上官琦搖頭說道:「連姑娘誤會了,在下哪裡有這等雄心?」

  連雪嬌道:「難道你真要輔助窮家幫、為人作嫁不成?」

  上官琦道:「我答允了大哥相助窮家幫,難道還能反悔不成?」

  連雪嬌道:「你縱然有此心意,但也是力所不能。」

  上官琦突然起身,深深一揖,道:「因此還得請姑娘相助。」

  連雪嬌搖頭說道:「不論行略用謀,武功相搏,目下我都不是滾龍王的敵手。」

  上官琦想到唐璇遺言相托,責任重大,今宵如不能勸說連雪嬌答允下來,讓她離去,不知哪天才能再見。但要他苦苦相求,又難出口,是以心中大感為難,不禁呆在當地。

  連雪嬌秀目轉了兩轉,道:「你怎麼了?」

  上官琦道:「唉!在下早知姑娘追隨滾龍王身側,已為滾龍王餘威所懾,勸留姑娘之言,實是多此一舉。」

  連雪嬌笑道:「好啊!你想用激將之法麼?」

  上官琦道:「姑娘心堅鐵石,縱然激將,也是無用。」

  連雪嬌道:「你明白那就好了。」

  上官琦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四山回鳴,驚飛起林中宿鳥。

  上官琦道:「我那大哥,一生之中,算無遺策,卻不料死前最後一次,卻是算得不對了。」

  連雪嬌道:「他怎麼說?」

  上官琦道:「他說舉世間只有姑娘的才智,方可和滾龍王決勝於武林之中。」

  連雪嬌道:「逍遙先生能這麼看得起我,我很榮幸。」

  上官琦道:「但他卻少算了一件事情。」

  連雪嬌道:「什麼事?」

  上官琦道:「姑娘的膽氣。他忘了你出身滾龍王的門下,武功是滾龍王所傳授,謀略是滾龍王所指教……」

  連雪嬌接道:「武功是他所授,如非另得高人指點,甚難超過於他,這話不錯。但才智聰慧,卻是憑仗天賦,只要解得兵略運籌,青出於藍,徒勝業師,倒非難事。」

  上官琦道:「窮家幫千百英豪,如若硬拚實力,未必就輸在滾龍王的手中。」

  連雪嬌爭勝的豪氣,漸被上官琦激了起來,笑道:「一幫一派之戰,非同一兩人比試可比。火攻、奇襲、伏擊,全憑謀略應用。若逞匹夫之勇,只有徒招覆亡。」

  上官琦道:「你強煞了,也不過是個女人。坐帳論事,紙上談兵。或可有幾分見地,但如真正行令對壘,決戰沙場,只怕難以和鬚眉相爭了。」

  連雪嬌道:「你不用再用話激我……」

  上官琦接道:「今宵一會,再見無期。你即將息隱江湖,咱們不過對月閒話江湖,其實歐陽統也不會真的把窮家幫千百英豪的安危命運交在你一個女子手中。」

  連雪嬌道:「那是他目不識人……」

  上官琦接道:「笑話了,我不信憑你一個弱女子,真正能統率千百位武林豪客?」

  連雪嬌道:「可惜你不是歐陽統。」

  上官琦道:「是又怎樣?」

  連雪嬌道:「如你是歐陽統,我倒希望你借我數月行令大權……」

  只聽一陣朗朗大笑之聲傳了過來,道:「連姑娘不用借了,窮家幫中的金牌敕令,盡皆在此。」

  抬頭看去,只見歐陽統緩步走了過來,手中捧著一個方盒,盒中放著金牌。

  連雪嬌吃了一驚,道:「幫主怎能認真?賤妾只不過說兩句玩笑之言。」

  歐陽統雙手高舉方盒朗聲道:「這盒中九面銅牌,可調遣幫中所有弟子和八英、四十八傑。至於三面金牌,乃敝幫中最高令訊,從我歐陽統起,聾啞二老,盡皆包括其中。」

  連雪嬌搖頭說道:「這個叫我如何敢受?幫主還是收回去吧!」

  上官琦暗暗忖想:「此時此情,如若再被她推拒開去,只怕難再有羅致她入幫的機會。」當下裝作出一副恭恭敬敬的神情說道:「歐陽幫主是何身份,金牌敕令是何等重要之物,豈是和你鬧著玩笑的麼?」

  連雪嬌道:「正因那金牌令非同小可,所以我才不敢接受。」

  上官琦冷冰冰他說道:「怎樣?你剛才說過的話,難道就忘了麼?」

  連雪嬌怔了一怔,道:「這等認真麼?」

  上官琦道:「武林大事,豈有戲言!」

  連雪嬌眼看上官琦一臉莊嚴,字字句句都說得十分認真,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沉吟了一陣,道:「你是什麼身份,這般質問於我?」

  上官琦呆了一呆,答不出話。

  連雪嬌道:「你既非窮家幫中之人,憑什麼這般認真?」

  上官琦沉聲道:「我已由大哥引見入幫了。」

  連雪嬌道:「當真麼?」

  上官琦道:「只因那歐陽幫主客氣,才說仍是客居身份。」

  連雪嬌笑道:「我調遣你去做事,是動銅牌,還是金牌?」

  上官琦瞠目不知所對,轉臉望著歐陽統。

  歐陽統輕輕咳了一聲,道:「上官兄以客居身份,對我們窮家幫出力,縱然入幫,那也該是居總壇上賓。」

  連雪嬌道:「我只問他聽不聽這金牌敕令?」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女果然利害,我逼她入彀,她竟把我也拖了進來,看來是無法擺脫了。」當下說道:「自然是聽,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連雪嬌望著他那滿盒金牌,低聲問歐陽統道:「總壇上賓,要動金牌還是銅牌,才可調遣?」

  歐陽統望了上官琦一眼,心中好生為難,暗暗忖道:「他在窮家幫尚是客居身份,不論金牌、銅牌,他都可置諸不理。」一時間竟然想不出適當措詞回答於她。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幫主收好金牌敕令,賤妾就要告辭了。」轉目一掠上官琦,接道:「你枉費了一番心機,但我仍然感激你相救之情。我們那居留之地,永遠為你大開著歡迎之門。倦游江湖,厭惡武林之日,還望能駕臨一敘……」微微一頓,接道:「或是你雄圖大展,獨立門戶,逐鹿江湖霸業之時,賤妾和你袁兄弟都將出山相助,重踏江湖,死而無憾。」

  上官琦眼看功虧一贅,連雪嬌就要告別,想到唐璇的遺囑相托,不禁心頭大急,目注歐陽統急急說道:「幫主不用再為我留情面了。在下既已入幫,豈有不聽令牌調遣之理?」

  歐陽統暗暗歎息一聲,說道:「調動總壇中護法香主,得用金牌敕令。」

  連雪嬌臉色一整,道:「如若遣派幫主出敵呢?」

  歐陽統道:「同樣的使用金牌。」

  連雪嬌伸手從盒中取出一面金牌,道:「如我傳下金牌令諭,要你出讓幫主之位,事將如何?」

  歐陽統道:「這個,這個……這個得召集三閣一堂以及幫中長老,會商公決後,再召開全幫大會,公推一個眾望所歸之人,繼承幫主之位。」

  連雪嬌道:「這等麻煩麼?」

  歐陽統道:「此乃敝幫中歷代傳下規矩。」

  連雪嬌道:「我如以金牌賜死呢?」

  歐陽統道:「除了本座之外,一律得遵守金牌敕令行事。」

  連雪嬌舉起手中金牌,高聲說道:「上官琦聽候金牌敕令。」

  上官琦心中暗暗叫苦,口中卻應了一聲,大步行了過去,欠身說道:「弟子上官琦,恭候金牌令下。」

  連雪嬌目注歐陽統,道:「我要收下這十二令牌,不知在幫中是何身份?」

  歐陽統道:「遞補唐璇的文丞遺缺。」

  連雪嬌道:「文丞在貴幫是怎麼一個身份?」

  歐陽統道:「權掌十二令牌,名在本座一人之下。」

  連雪嬌道:「這麼說起來,身份是很高了。」

  歐陽統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連雪嬌道:「如若幫中有人不服,那將如何?」

  歐陽統道:「本幫中規令森嚴,從無抗命犯上之人,一違令諭,必受幫規重懲。」

  噹的一聲,連雪嬌投下金牌,道:「上官琦調充文丞隨身侍衛,內代書僮,行作車伕。」

  上官琦呆了一呆,欠身說道:「上宮琦敬遵金牌諭令。」緩緩撿起金牌,雙手棒起,遞了上去。

  連雪嬌接過金牌,放回盒中,目注歐陽統,道:「敢問幫主,這入幫手續,還有何等禮儀?」

  歐陽統道:「姑娘遞補文丞之位,那是幫中僅次於本座的身份,是以必得設案立誓。」

  連雪嬌輕聲歎息一聲,接過歐陽統手中存放金牌的盒子,說道:「聽命幫主安排。」

  歐陽統道:「今夜已晚,姑娘還是早些休息,明日本座準備好後,再請姑娘拜見歷代祖師。」

  連雪嬌道:「既是如此,幫主請便。」

  歐陽統微微一笑,揮手而去。

  連雪嬌目注上官琦道:「你把我拖入窮家幫中一日.你就執鞭隨鐙地伺候我一日。」

  上官琦心中暗暗忖道:「反正我也沒有加入窮家幫,金牌也好,銅牌也好,能奈我何?待你明日宣誓加入窮家幫後再說。」心中在想,口中卻微微一笑。

  連雪嬌只作不知,仰臉望了望明月,道:「天色不早,我們要休息了。」

  上官琦本想接口,但話將說出之時,突然覺出礙難出口,趕忙嚥了回去,大步向外面行去。

  只聽連雪嬌道:「站住!」

  上官琦只好停了下來,回首抱拳,道:「有何吩咐?」

  連雪嬌道:「我們要休息了。」

  上官琦道:「在下這就去代姑娘準備。」

  連雪嬌緩步走了過去,一面說道:「你可知此刻的身份麼?」

  上官琦道:「窮家幫文丞連雪嬌的高等待衛……」

  連雪嬌道:「還兼鋪床疊被、執鞭隨鐙的書僮、車伕。」

  上官琦暗道:「由得你去說吧!待你明日入幫之後再說。」心中忖思,口中卻連聲應是。

  連雪嬌微微一笑,舉步向前行去。

  上官琦、袁孝緊隨在身後,進了莊院。

  歐陽統早已通知了蘭、蓮、菊、梅四婢,迎候於莊院門口之處。

  四婢早已為三人打掃好了臥室,分頭帶三人入室休息。

  次日清晨,連雪嬌剛剛起床,雪梅已捧上面水,說道:「歐陽幫主已設好香案,帶著幫中高手,恭候姑娘多時了。」

  連雪嬌笑道:「要他們多等一會吧!我還要吃點東西。」

  雪梅靜靜地退到了一側等候。

  連雪嬌似是有意讓歐陽統等,多等上一會,慢慢地洗臉,慢慢地吃飯,折騰了將近一個時辰。

  她看看等待時間過長,該是有人來催。但她失望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不見再有人來,只有雪梅仍然垂手站在一側。

  太陽爬上了窗子,已然是辰初光景,連雪嬌才緩緩對雪梅說道:「帶我去吧!」

  穿過了一條長廊,到了一座可容百人的大廳堂中。

  廳中高燃著八支紅燭,已然所餘無多,將要燃盡。

  歐陽統率領著十個窮家幫的高手,雁翼般地排列。歐陽統面無慍色,似是對連雪嬌的拖延舉動毫不放在心上。

  連雪嬌目光轉動,發現了上官琦也排在左首一角之中,袁孝卻是不見影蹤,不知他哪裡去了,此人有些渾渾噩噩,陡然間不見他來,連雪嬌實有些放心不下。

  心念轉動之間,忽聽歐陽統的聲音傳了過來,道:「連姑娘,香案早已擺好多時了。」

  連雪嬌心中想著袁孝,口中卻說道:「不知如何一個宣誓入幫之法?」

  歐陽統道:「香案之上,供奉著本幫祖師之位,只要姑娘面對師祖,許下一個重誓,那就算加盟本幫之中了。」

  連雪嬌頭也未回的接道:「這麼簡單麼?」

  歐陽統道:「敝幫立幫的祖師,度量恢宏,不拘小節。」

  連雪嬌突然轉過身來,直對那香案走了過去。

  只要她對那供奉的祖師神位,拜了下去,或明或暗地立下誓言,就算是加盟了窮家幫中。

  只見她面對香案站好之後,突然高聲叫道:「上官琦,你過來。」

  上宮琦一皺眉頭,急急走了過來,道:「有何吩咐?」

  連雪嬌道:「你先在祖師面前立下入幫的誓言。」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我已入過幫了。」

  連雪嬌道:「我要再看你入幫一次。」目光一轉,望著歐陽統道:「幫主,幫中弟子,多拜幾次祖師爺,那該不算有犯幫規吧?」

  歐陽統道:「這個自然。」

  連雪嬌沉聲喝道:「你聽到了吧!」

  上官琦無可奈何,只好對香案後的窮家幫祖師神位,拜了一拜,立下了一個誓言。

  連雪嬌沉聲說道:「你現在已真正是窮家幫中一個弟子了。」

  上官琦暗暗歎息一聲,答道:「姑娘有何吩咐,在下洗耳恭聽。」

  連雪嬌似是陡然間想起了無限傷心之事,緩緩說道:「你終於又把我拖入了這場是非之中。」

  上官琦苦笑道:「大局底定之日,姑娘仍可回那塊洞天福地,度過下半生清淨的歲月。」

  連雪嬌對神案立了誓言,窮家幫中一群高手立時蜂湧而上,以幫禮拜見。

  歐陽統也一拱手,道:「本座為窮家幫慶幸得人。武相養傷未到,三閣一堂和二十八大分舵主均未能趕來拜見,本座自當再為安排一大盛會,讓他們拜見文丞。」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大敵當前,諸位閣、堂分舵主們,各有重要職司,不用多此繁文縟節了。」

  歐陽統道:「幫中大禮,豈可輕廢!」

  連雪嬌淡淡一笑,道:「幫主之命,屬下無不遵從……」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屬下登山之時,發現了滾龍王的黑衣衛隊、鐵甲騎士出沒在距此數里之處,此事關係重大,非同小可。滾龍王或已率眾親來此處,既承幫主倚以重任,屬下自當盡我心力,我要查看一下眼下敵情。」

  歐陽統道:「可要本座推薦護駕之人?」

  連雪嬌道:「不用啦,我帶著上官琦和袁孝兩人隨行己足。」說罷向室外行去。

  歐陽統道:「本座在山莊等候。」

  連雪嬌回身一禮,笑道:「日落之前,我當趕返莊院,面稟所見。」

  歐陽統道:「本座不送了。」

  連雪嬌道:「怎敢有勞幫主?」在上官琦、袁孝隨護之下,急步而去。

  歐陽統目注三人遠去,立時對環伺在大廳中窮家幫中弟子說道:「連雪嬌乃唐先生遺言指定承繼他職位之人,今天能得入幫,那是咱們窮家幫中之福。諸位日後對她,當如對待唐先生一般尊敬。」

  窮家幫中甚多弟子,心中原有不服之感,覺著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又是出身在滾龍王的門下,卻掌握了窮家幫中文丞之位,但一聽是唐璇遺言指定之人,心中不忿之氣登時消失。

  要知唐璇在窮家幫中的德能,早已深入幫中弟子之心,對他敬若神人。聽得是唐璇遺言指定,個個都覺再無可抗之議、可商之言,當下齊聲應道:「我等自當遵從唐先生的遺命。」

  歐陽統黯然一歎,道:「諸位都請返回防守之處嚴督所屬,未得上命,不許擅離一步。」

  環立在大廳四周的窮家幫中弟子齊聲應道:「幫主放心,我等未得上命,戰至最後一人,餘下一隻手臂,亦必將揮動利劍,死守寸地。」

  歐陽統目睹幫中弟子用命神情,心頭稍覺安慰,微微一笑,道:「那連姑娘,乃唐先生遺言指定繼承他的人才,爾等對她,當如待唐先生一般的敬重服從。」

  環列四周的窮家幫中弟子,齊齊應了一聲,各以幫禮告別,急急而去。

  且說連雪嬌在上官琦、袁孝隨護之下,離開了山莊,回顧了袁孝一眼,問道:「你到哪裡去了,怎麼剛才看你不到?」

  袁孝嘻嘻一笑,道:「我見了一個朋友,兩人談話,所以晚來了一步。」

  上官琦暗暗奇怪,道:「他哪來的朋友呢?縱然是有,也不該是窮家幫中之人。」當下問道:「什麼朋友?」

  袁孝道:「你不認識的。」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那人可是窮家幫中的弟子麼?」

  袁孝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上官琦遇上袁孝這等人物,真還是沒有辦法,沉吟了一陣,道:「那人是什麼樣子,你可記得他麼?」

  袁孝道:「他長的樣子,自然是記得了。」

  上官琦道:「你慢慢他講給我聽聽吧。想好再講,不要講錯了。」

  袁孝道:「他長得很矮……」頓了一頓,接道:「很瘦,很難看。」

  上官琦道:「他穿的什麼衣服?」

  袁孝道:「黑色的衣服。」

  上官琦心頭大凜,道:「他可是留著很長很長的頭髮麼?」

  袁孝道:「對啦!你怎麼知道呢?」

  上官琦道:「他手中可曾拿著一管洞簫?」

  袁孝道:「是啊!你定然是見過他了。」

  上官琦道:「此人現在何處?」

  袁孝道:「走啦!」

  上官琦道:「哪裡去了?除了兄弟之外,可有別人看到過他沒有?」

  袁孝聽上官琦句句追問;甚是奇怪,說道:「怎麼?大哥可是想見見他麼?他走不遠的,明天我們還要見面。」

  上官琦道:「見面之前先行告訴我一聲。」

  袁孝道:「好吧。他約我之時,我讓他等待一下,先去找你。」

  上官琦道:「但你不能告訴他。」

  袁孝道:「這個我知道。」

  連雪嬌一直靜靜聽著兩人答問,不插一聲。

  幾人邊談邊走,已然行出七八里路,到了一處三岔路口。

  連雪嬌打量了二下四周的山谷形勢,突然歎息一聲,道:「這地方形勢險要,群峰環繞,如能把滾龍王屬下之人誘入此地,咱們只要封死四面出路,三面放火,逼他們遁入正北絕谷,不難一舉盡殲,當可先一挫滾龍王的銳氣。」

  上官琦突然想起唐璇死時留下了手著兵略,其間用兵之道,戰陣部署,講述甚多,當下說道:「連姑娘,唐先生臨死遺言,薦你接掌他文丞之職,並為姑娘留下了他手著兵略。」探手入懷,摸出一本絹冊,雙手遞了過去。

  連雪嬌看他舉動之間對自己甚是恭順,心中暗笑,口中卻冷冷說道:「可是他遺言要你交給我麼?」

  上官琦沉吟了一陣,道:「平常之日,似是隱隱示意過我。」

  連雪嬌接過絹冊,看也未看一眼,隨手放入懷中,說道:「唐璇千算萬算,但他遺漏了一著未曾料到。」

  上官琦道:「不知連姑娘指何而言?」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你對逍遙書生唐璇,似是敬慕甚深。」

  上官琦道:「不錯,我對他十分敬服,公誼私情,我都該這般對他,但如在下說出一事,只怕連姑娘也要對他敬服異常。」

  連雪嬌道:「那倒未必,你說出來聽聽。」

  上官琦道:「他推薦姑娘接掌窮家幫中的文丞之位,此言在當時想來,豈非在說著玩笑麼?」微微一頓接道:「可是誰又想到,你竟然在他墓穴大功告成之夜,自己趕來此地,而且果真的入了窮家幫,承繼了他的職位。」

  連雪嬌略一沉思,道:「他還說些什麼?」

  上官琦道:「他似是說過,今後窮家幫能否在江湖之上立足,和姑娘的關係甚大。」

  連雪嬌道:「我問你他是否告訴你我之間的事?」

  上官琦道:「他是說過姑娘外冷心和,你如和滾龍王決戰於江湖之上,只怕要吃大虧。」

  連雪嬌道:「為什麼?」

  上官琦道:「因為姑娘難免要動昔年父女一場之情,無能下得狠手。」

  連雪嬌笑道:「他想的雖然兼顧全盤,洞燭細微,但他卻沒有料到,我竟然得了武林三寶。」

  上官琦道:「我雖未聽他說過,但料想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堅信不論姑娘受過何等挫敗,但最後終必得勝。」

  連雪嬌忽然一皺眉頭,道:「這地方早已埋伏的有人麼?」

  上官琦道:「這個……」只聽一陣冷厲的長笑傳了過來,山壁一角處,緩步轉出來一個身著青袍、面容肅冷、毫無表情的怪人來。

  上官琦吃了一驚,訝然叫道:「滾龍王……」

  陡見大敵,連雪嬌也不禁為之臉色大變,但她一怔之後,立時又恢復了鎮靜。

  滾龍王一張毫無表情的怪臉上,閃動著一雙圓睜的怒目,神光湛湛地逼注連雪嬌的身上,冷冷說道:「你還沒有死麼?」

  連雪嬌神情已恢復從容鎮靜,淡淡一笑,道:「滾龍王義女早已死去,是被養育她長大的義父親手殺死。現在活著的連雪嬌已非昔年滾龍王的義女了,她已是受著窮家幫千百人愛戴的文丞……」

  滾龍王一裂嘴巴,無聲無息地一個冷笑,道:「那唐璇當真死了麼?」

  連雪嬌道:「死了,不信麼?」

  滾龍王道:「其人詭計多端,生生死死,叫人難辨真假。」

  連雪嬌道:「你可是有些怕他?」

  滾龍王道:「我們同出一師,他那點算計鬼謀,也不在我的心上……」突然間想起連雪嬌何許身份,自己這般和她言來語去,豈不有失身份?當下住口,一聲冷笑,舉手一招,道:「你過來。」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35:37

第九十章 是恩是孽


  連雪嬌久在他積威之下長大,心神意志,尚未能完全擺脫了滾龍王的影響控制,竟然不自主地舉步對他行去。

  上官琦眼看連雪嬌在滾龍王冷森的目光之下已失去主宰自己的能力,心中大生凜駭,暗暗忖道:「似此情形,兩人如何能各憑智謀,決勝於戰場之間?大哥一生料事無差,只怕死前神志暈迷,這一次算計錯誤了。」心中念頭電轉,口中卻厲聲喝道:「連姑娘身承重任,受千百窮家幫中弟子尊崇,豈可聽令人擺佈不成?」說話之間,陡然揚腕劈出了一掌。

  一股強厲的掌風,劃空生嘯,直對滾龍王撞了過去。

  滾龍王左掌一揮,硬接了上官琦一記掌力,人卻緊隨著推出的掌勢,向前欺進兩步,逼近了連雪嬌。

  上官琦只覺手臂一麻,全身勁道似是被對方強大的反彈之力震得陡然喪失,一連向後退了四五步,才拿樁站住。

  滾龍王一掌震退了上官琦,但他雙目中那炯炯逼人的眼神,卻忽地黯然無光。

  就這一剎那間,連雪嬌突然神智全復,陡然向後躍退五尺。

  滾龍王右手隨著欺進的身子拍出時,已然是遲了一步。

  袁孝的反應稍嫌遲呆,上官琦和滾龍王對了一掌,他才警覺,怒吼一聲,縱躍而起,連身帶人向滾龍王撲了過去。

  滾龍王眼看連雪嬌已傷在自己的手下,卻不料被上官琦疾發一掌救了去,心中大是忿怒,暗提真氣,提起右掌,正待劈出,袁孝卻和身由空中撲到。

  形勢緊迫,他不得不先抵袁孝的攻勢,右手一揮蓄足全力的一掌,迎空拍出。

  袁孝雙掌齊出,硬接一擊。

  雙方掌力一撞,震得袁孝口中怪嘯一聲,懸空倒翻了六七個觔斗,飛落到四五丈外。

  上官琦心頭凜駭,暗暗忖道:「此人功力,當真深厚驚人,武功之高,實莫可測。」

  心中在想,手卻未停,暗中咬牙,提聚真氣,又是一掌,拍了出去。

  滾龍王左手一揮,接下一掌,怒喝聲中,身子疾飛而起,直撲連雪嬌。

  連雪嬌微挫柳腰,猛一長身,竄出去一丈開外。

  滾龍王一撲落空,剽悍勇猛的袁孝已從側面攻到,右拳左掌,分襲兩處大穴。

  滾龍王眼看上官琦、袁孝各接下自己七成真力的一掌之後,毫無傷損,仍然能揮掌再攻,亦不禁暗生驚駭,忖道:「今日如不把這兩人除去,眼下就成大患。」

  心念一轉,不再顧到連雪嬌,反臂一揮,架開袁孝拳掌,疾飛一腳,踢向袁孝的小腹。

  袁孝得天獨厚,武勇過人,再加上那渾厚中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剽悍之氣,鬥志激昂異常,一側身,避過滾龍王踢來一腳,一招「穿心拳」當胸搗去。

  滾龍王冷笑一聲,左臂「法輪一轉」,一條手臂陡然間幻化出十幾條臂膀出來,耀眼生花,叫人莫測虛實,身隨拳勢一轉,避開袁孝一拳,一團臂影,斜裡擊去。

  袁孝只覺十幾條臂影輪轉擊來,心頭大急,但他拙人笨招,雙拳一提,猛向那團臂影之中劈了過去。拳風奇猛,有如驚濤裂岸。

  只聽滾龍王冷哼一聲,疾向後面躍退五尺。

  原來袁孝未為滾龍王拳勢花招所惑,破影一拳,正擊在滾龍王時間「曲池」穴上。滾龍王一條左臂頓然一麻,下面潛藏的幾招殺手,無法用出,只好倒躍而退;袁孝大吼一聲,撲了上去,雙拳連環劈出,和滾龍王展開了一場近身相搏。

  滾龍王左臂「曲池」穴受傷,在袁孝迫攻之下無暇運氣活血通穴,只好單用一條右臂拒敵,掌切指點,封擋袁孝雄渾的雙掌。

  上官琦和滾龍王拼了兩掌,人雖未傷,但已被震得氣血浮動,心知如不運氣調息,勢難再戰,看袁孝力搏滾龍王,眼下似是還不致落敗,倒不如藉機養息一下精神,當下不再出手相助,凝神而立,運氣調息。

  回目望去,只見連雪嬌呆呆地站在一丈開外觀戰,臉上神情變化不定,顯然她心中也還有著劇烈的波動。

  這是一場武林中罕見的劇烈之戰,袁孝放手施為,竟然和滾龍王打了個不勝不敗之局。

  滾龍王傷了一臂,拳勢變化上大打折扣,有很多殺手絕招,無法施展出來。

  他乃久經大敵之人,心機陰沉,雖在激怒之下,仍然默察敵我形勢:如若上官琦和連雪嬌聯手攻上,眼下暫保的均勢,即將立刻打破,自己左臂上穴道未解,難以雙手應敵,一世英名盡付流水不說,說不定還將重傷在這三人聯手之下。

  忖思之間,上官琦已經調息完畢,緩步向場中欺入。

  滾龍王凶殘之名,江湖上無人不曉,但他卻又如隱藏在雲霧中的神龍,若隱若現,更增加了不少神秘之感,是以武林之中,聽到滾龍王三個字,早已魄驚膽喪,縱然能出手和他一戰,但心理之上先已有了怯敵之心,武功上先打折扣,難已放手施為。此等情形,並非只限於二三流的高手,連那雄才大略的歐陽統也有著這種畏懼的心理。

  但上官琦和袁孝,卻正有著相反的感覺。那袁孝渾渾噩噩,不知畏懼,不去說他。上官琦心中卻對滾龍王有著極深的仇恨,那日在那白馬山中,被一個青袍人,打下了千丈懸崖,如非機緣湊巧,剛好跌落在了一片水潭之中,定然早已摔個粉身碎骨,二則他心中一直惦著武當掌門人傳授他太極慧劍之事,臨死遺言,要他維護武當一派的安全,此事有如一塊千斤重鉛,壓在了上官琦的心上,常覺肩上責任重大,惶惶難安。因此,他在和滾龍王動手之時,不但毫無怯敵之意,而且內心之中反有著擠斗決死之心。這等心理上的一反一正的感覺,對武功實有著正反的加減。

  滾龍王一面封擋袁孝愈攻愈強的拳勢,一面回目望去,只見上官琦神采飛揚,眉宇之間泛生出一片殺機,高視闊步而來,似是全然未把自己放在心上。

  數十年來,滾龍王從未見過這等充滿著敵意而又心存藐視的目光,不禁暗暗一歎,忖道:「此子膽氣豪壯,奪人鬥志,在心理上我已先輸他三分,如不早日設法除去,只怕日後我要殞折在此人手中。」

  心念一轉,突然轉身一躍,直向上官琦撲了過去,迎胸拍出一掌。

  滾龍王數十年來縱橫自如,予取予求,除了唐璇之外,世上已無他可怕之人,養成他一種目中無人的驕橫之氣,心中感覺著想殺哪個,哪一個就該引頸受戮,這種驕橫之氣,早已根深蒂固,雖在連受挫折下,仍然毫無警覺。這一刻工夫之內,他已連轉了殺死連雪嬌、袁孝、上官琦三個的念頭。

  上官琦經過這一陣調息之後,功力已恢復了大半,右掌一揮,又硬接下滾龍王劈來一掌。

  滾龍王久戰力疲,再加上一條傷臂未復,功力大受影響,一掌擊撞之下,上官琦固然被震得向後退了兩步,但滾龍王本身也覺著心頭一震,幾乎拿不住樁。

  上官琦略一定神,又揮掌攻了過去。

  滾龍王數十年培養成的驕橫,頓然間為之消失。現實的情景,已使他不得不驀然覺醒,發覺眼前之人,竟然都是強勁的敵人。不但對方的武功在自己受傷下可以硬擠,而且合兩人之力傷了自己,也非什麼難事。

  他發覺了自己正深陷一種危險中,這種險惡的局勢,正在不斷地擴大。他本是大好大惡之人,審度出敵我形勢,立時有了逃走之心。

  但上官琦拳擊掌劈綿綿攻上,滾龍王一時間竟有著脫身不易之感。

  袁孝緊握著雙拳,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出手。連雪嬌人也恢復了常態,對他的畏懼之心似正在劇快地消減著。

  這些情景,使滾龍王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他心中思慮重重,分心旁顧,不覺手下一慢,上官琦趁勢一拳,逼開了他的雙臂,擊了過去,正打在他右肩之上。這一拳落手甚重,打得滾龍王一連向後退了三四步遠。

  上官琦陡然收住了拳勢,不再攻出,口中卻縱聲而笑。

  滾龍王本待藉機逸走,但聽得上官琦大笑之聲,心頭羞怒交加,厲聲喝道:「無知小兒,你狂笑什麼?」

  上官琦停下大笑之聲,道:「滾龍王,你應該感覺到,自己也不過爾爾,照樣的可以挨打。」

  滾龍王冷冷說道:「你們車輪戰我,勝之不武。」

  上官琦笑道:「連姑娘一招未發,所謂車輪大戰,也不過我們兩人而已。哼哼!其實對付你這種積惡無數、凶殘陰毒的人,早該聯手合攻了……」

  滾龍王心頭大駭,暗暗忖道:「這下情勢,對我是大大的不利,左臂穴道受傷,一直未能運氣調息復元,如若他們三人當真聯手而上,片怕難逃敗亡之途。」

  原來滾龍王一向行動都帶有大批隨行人員護駕,唯獨此次未帶隨行之人。只因這山區方圓六七里內到處埋伏了窮家幫的明樁、暗卡,人手如多,勢難逃過窮家幫的耳目。滾龍王對唐璇一直懷著深深的戒懼,他調集高手,守在山莊外二十餘日,一直不敢冒險輕進。這次本想憑仗絕世輕功,單人匹馬準備深入窮家幫的腹地以查虛實,卻不料途中遇上了上官琦等。

  如果只是遇上了上官琦和袁孝,滾龍王也不致出面挑戰,意外的是遇上了被自己下了附骨毒針的連雪嬌。在他想像之中,連雪嬌仍然是像過去一般,對自己心存敬懼,那是決不會和自己動手,說不定在自己命令相迫之下,還將對上官琦和袁孝出手。

  數十年來,滾龍王有著輝煌無比的成就,這成就使他生出了強烈的自信,除了和唐璇對敵之時有些緊張之外,其他之人,均不放在心上。何況,在他的預想之中,連雪嬌在自己命令喝叱之下,倒戈相向。

  今日之勢,即將拉成二對二的平局。哪知事實上大謬不然:連雪嬌不但未被他言喝住,而且行動之間也似完全的背叛了他;上官琦和袁孝在武功路數之上,又隱隱地克制住他的武功。

  滾龍王默察情形,難再戀戰,當下冷笑一聲,道:「你們三人聯手而上,又有何懼……」微微一頓,接道:「但本座還有要事待理,今日放你們一條生路。」轉身一掠,人已到數丈之外。

  上官琦縱身長笑,道:「滾龍王,你可是害怕了麼?」

  滾龍王不理上官琦的譏笑,一連兩個飛躍,人已到數十丈之外,隱人一個山角之後。

  袁孝一揚雙拳,說道:「大哥,咱們追上去吧?」

  上官琦搖頭說道:「不用了,為兄的己被他震傷了內腑。」身子搖了幾搖,一屁股坐在地上。

  原來上官琦接下滾龍王兩掌之後,早已被震得內腑翻動,血浮氣湧,但他心知如若被滾龍王發現了自己難再支持下去,滾龍王勢必振奮全力殺傷袁孝,是以強行忍耐,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強自揮掌再戰,嚇退了滾龍王。

  連雪嬌緩步走了過去,蹲下身子,扶住了上官琦,柔聲說道:「你傷得很重麼?」

  在她芳心深處,早已深印了這位英俊少年的影子,此刻真情流露,也顧不到身側還有袁孝。

  上官琦的內心中何嘗不是對連雪嬌有著深厚情意?她嬌艷如花,智計絕世,實是武林間不可多見之人。可是唐璇那生前遺言,一直盤旋在他的腦際,囑咐他必須忍受著情感上的痛苦折磨,以使連雪嬌雄心振奮,但也不能太過絕情,兔使她心灰意冷。這些話有如一千斤的重鉛,壓在他心靈之上。

  連雪嬌看他久久不答自己問話,只道他傷勢沉重,耳目已失了靈敏,不禁黯然一歎道:「滾龍王功力深厚,你連和他硬拚掌力,只怕傷得不輕。此地不便久留,咱們找處僻靜所在,我助你療治傷勢。」伸出纖纖玉手,扶起了上官琦。

  袁孝突然大邁一步,道:「大哥,我抱著你走吧!」雙臂一展,抱起了上官琦,當先行去。

  連雪嬌搶在前面帶路,在一處幽靜的山谷之中停了下來。

  袁孝放下了上官琦,笑道:「大哥,連姑娘很會醫病……」他本是想頌讚一下連雪嬌的醫道,但說了兩句,又不知如何接口,只好一笑而住。

  連雪嬌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山勢,說道:「袁兄弟,你到那谷口之處守望,不論何人,一律不許入谷,我為你大哥療傷。」

  袁孝應了一聲,急急奔去。

  幽寂的山谷中,只餘下了上官琦和連雪嬌兩個人。

  上官琦長長吁一口氣,道:「傷勢不重,自信經過一番調息就可以復元了,不敢有勞姑娘。」

  連雪嬌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在撤賴。」

  上官琦道:「那也不是。我確被滾龍王震傷了內腑。」

  連雪嬌輕輕歎息一聲,道:「這道山谷中幽靜無人,你心中有什麼話,儘管對我說吧!」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在下深望姑娘能暫留窮家幫中,為挽救武林大劫一盡心力。」

  連雪嬌道:「我不是留下了麼?大帳論兵,教場點將。此刻咱們是私人相對,不用談論這些江湖大事。」

  上官琦只覺胸中熱情衝動,恨不得一吐為快,但他心知此時一言錯出,即將留下了無窮後患,牽動大局,暗中強忍痛苦,說道:「那要談什麼呢?」

  連雪嬌一字一句他說道:「談談我們的事。」

  上官琦抬頭望天,緩緩說道:「我們不是很好麼?你身居要位,掌握著窮家幫金牌令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連雪嬌怒聲喝道:「不談這個,我是問你要如何待我……」輕輕歎息一聲,接道:「你為了救我,抱過了我的身體,這是恩,也是孽,你準備怎麼辦?」

  上官琦回目望去,只見連雪嬌嫩紅的臉上籠罩著一片寒霜,顯然,這幾句話,她用了很大的氣力,也說得十分嚴肅,事情似是已到了決斷的關頭,不禁心頭暗自焦急,人急智生,長長歎息一聲,道:「你準備如何對待我那袁兄弟?」

  連雪嬌似是未料到上官琦有此反間,不禁呆了一呆,道:「他待我很好,情深意重,但我不能視他為夫,嫁他為妻……」微微一頓,道:「半年來,我們雖然相處一起,但他對我敬多於愛,從未有過肌膚相親的事。」

  上官琦道:「難道你不明白,他對你情意深重?」

  連雪嬌道:「我明白又能怎樣?你可是要我當真的下嫁於他不成?」

  上官琦舉手搔頭,只覺此言十分難以答覆,沉吟了良久,道:「至低限度,咱們不能太傷害他。」

  連雪嬌道:「此事早晚他要知道。如其拖延時日,倒不如早些告訴他好。」

  上官琦緩緩說道:「你讓我多想想好麼?」垂首沉吟不語。其實他內心之中,卻正起著強烈的波動,唐璇生前所留遺言和袁孝那純樸的影子,逐漸地壓下去他波動的熱情。

  他已逐漸恢復了冷靜、機智,回頭望去,只見連雪嬌垂下粉頸,也正似在籌思良策。

  忽聽一聲長嘯傳了過來,袁孝疾快的奔行而來,眨眼之間已到兩人身側,說道:「大哥,連姑娘,有人來啦!」

  面對著純樸袁孝,連雪嬌和上官琦都生出一種不安的感覺。連雪嬌緩緩別過頭去,說道:「來的什麼人?」

  袁孝道:「我不認識,不是滾龍王,也不像窮家幫中的人。」

  上官琦挺身而起,道:「這就奇怪了,咱們得出去瞧瞧。」

  連雪嬌道:「你傷勢好些沒有?」她雖然在極度不安之下,仍然掛念到上官琦的傷。

  上官琦道:「經過這一陣休息,覺得好得多了。咱們得先看清楚來人是誰再說。」站起身來一揮手道:「袁兄弟,人在哪裡?」

  袁孝道:「在那邊的山谷之中。」當先舉步向前行去。

  上官琦、連雪嬌緊隨在他身後而行。

  三人上了一處高峰之上,俯首向下望去,果然見一個身著紅袍之人,在峰下谷中慢慢而動,只因距離過遠,只不過隱約可見人形,無法看清楚究是何等人物。

  忽聽袁孝叫道:「啊!我想起來啦,是和尚。」

  上官琦道:「和尚?這附近又無寺院,和尚來此做甚?」

  袁孝道:「不會錯啦,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天生異稟,目力過人,上官琦、連雪嬌都難及他。

  連雪嬌緩緩吁一口氣,道:「深谷絕壁,人跡罕到,小泉流水,恐已生滿青苔,普通行人,只怕甚難行走……」

  上官琦接道:「不錯,來人只怕都是身負武功之士。」

  連雪嬌道:「據我所知,滾龍王有一位方外好友,乃西藏密宗高手,同惡相濟。那藏僧恐怕是他唯一的好友了……」語音微微一頓,道:「但也許是咱們的助拳之人,少林僧人……」

  上官琦道:「少林寺兩位高僧,和幫主相交頗深。在下聽兩人的談話口氣,在少林寺中的身份不低。那鐵木留在咱們窮家幫中,凡木卻趕回了少林寺去。在下唐大哥生前論及那滾龍王的身世,曾提及他出身少林。這些和尚,也許是少林高僧趕來捉拿叛徒的人。」

  連雪嬌道:「不論來人是誰,在未確定他們是敵是友之前,咱們不能不作防備。」

  上官琦道:「可要傳警報於幫主麼?」

  連雪嬌道:「我想那深谷之中,該有咱們幫中的暗樁埋伏。」

  忽聽袁孝叫道:「人。」

  連雪嬌、上官琦齊齊凝目望去,果見兩條人影,疾如飛鳥般由緊依山壁的谷底中,疾飛向前奔去。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咱們埋伏發動了。如果來人是滾龍王那藏僧好友所帶的密宗高手,這些人決難是他的敵手。如若少林寺中人,恐將引起誤會,咱們下去瞧瞧吧!」

  袁孝回顧了連雪嬌一眼,接道:「下去麼?」

  連雪嬌點頭道:「下去,但不許擅自出手,必得聽我之命行事。」她說這話,本是以窮家幫的文丞身份而說,說過了,才想起袁孝並非窮家幫中之人。

  只聽袁孝歎口氣,道:「你這話不是說得很奇怪麼?我幾時不聽你的話了?」

  連雪嬌呆了一呆,只覺他這幾日來似是成熟了很多,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慰藉於他,只好微微一笑,道:「是啊!你一向都很聽我的話。」

  袁孝似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雙臂一振,飛鳥投林一般,直向那千丈深谷之中落去。

  上官琦失聲叫道:「袁兄弟小心了。」

  但見袁孝雙腿一收,懸空打了兩個觔斗,抓住了峭壁間一棵松樹,一個大翻身,借勢緩和一下向下衝擊的力道,松枝搖顫中,右手一鬆,又向下面衝落下去。他這等向下沉沖之勢,其速無比,倏忽之間,人己沉入谷底。

  上官琦苦笑一下,道:「袁兄弟天賦異享,咱們是難得及他。」看準一個落足之處,縱身躍下,手攀足蹬,向谷底滑下。

  連雪嬌一挫柳腰,緊隨上官琦身後而下。

  兩人下得谷底,袁孝已等候了多時。

  這時,那紅衣人已然到了十丈之內,果然是一個身披紅袈裟的和尚。

  袁孝回顧了連雪嬌一眼,縱身一躍,迎了上去,怪聲喝道:「站住。」

  來人身份不明,還不知是敵是友,上官琦擔心袁孝莽撞,傷了對方,緊隨袁孝奔迎上去。

  那紅衣憎人單掌立胸,對袁孝一欠身,道:「施主可是窮家幫中的人麼?」

  袁孝道:「好啊!我還沒有問你呀……」下面之言,一時接不上口,頓然住口不言。

  上官琦一拱手,接口說道:「大師父來自藏邊麼?」

  那紅衣憎人微微一笑,道:「貧僧來自嵩山少林寺。」

  上官琦道:「嵩山少林寺,向為武林同道們尊崇為泰山北斗,在下失敬了。」

  紅衣僧人連連欠身,道:「阿彌陀佛,不敢,不敢……」語聲微微一頓,又道:「施主可是窮家幫中的高人麼?」

  上官琦一聽此入口氣,就知不是常在江湖上走動之人,微微一笑,道:「不錯。不知大師要找何人?」

  紅衣憎人道:「貧僧錫木,求見歐陽幫主。」

  上官琦道:「大師在貴寺中身份不低了?」

  錫木道:「在方丈室中聽差,有勞施主下問。」

  上官琦道:「來的只大師一人麼?」

  錫木大師道:「同行四人,見施主等下山迎來,深恐引起誤會,由老衲一人先來說明。」

  上官琦道:「可否請出一見?」

  錫木道:「自然可以。」回首仰臉高宣一聲佛號。梵唱縹緲,延展波蕩而去。

  數十丈外的山均之後,應聲現出來三個身著紅衣袈裟僧人,緩步行來。

  連雪嬌自下谷底,始終一言未發,肅然而立,冷眼旁觀。

  三僧行至錫木大師身後,齊齊停了下來。

  錫木大師指著三憎說道:「這是貧僧三位師弟,人木、慈木、法木。」

  上官琦一拱手道:「在下上官琦,見過幾位大師。」

  連雪嬌打量四憎之後,遊目四顧,不見窮家幫埋伏的人手何在,心中暗暗奇怪,低聲對袁孝說道:「你剛才看到的人呢?」

  袁孝四下打量一陣,道:「看不到啦!」

  只聽錫木大師說道:「我等奉命而來,有要事必得早見到歐陽幫主,還望施主早些通報。」

  上官琦暗暗想道:「歐陽幫主現在何處,如何才能和他取得連絡,連我還未弄明白,如何個通報之法呢?」心下為難,回頭一望連雪嬌。

  說道:「這位是本幫之中的文丞,除了幫主之外,權位最重,敝幫中事,無所不管。四位有事,對他說也是一樣。」

  錫木大師目光閃在連雪嬌的臉上,緩緩說道:「老衲失敬了。」

  連雪嬌素手一揮,道:「不敢。大師有何見教?」

  錫木大師道:「敝方丈有一親筆密函,致奉歐陽幫主。」

  連雪嬌道:「不知是公函,還是私誼?」

  錫木大師道:「這個老衲就不甚明白了,是以必須得面交歐陽幫主。」

  連雪嬌道:「諸位一定要見敝幫幫主麼?」

  錫木道:「少林寺戒規森嚴,方丈之命,弟子們向是不敢有所疏忽,還得請女施主擔待擔待。」

  連雪嬌道:「那就有勞四位在此稍候了。」

  錫木修養較深,還不覺得怎樣;那慈木、法木,卻已忍耐不住,齊聲高宣佛號,道:「貧僧等千里迢迢而來,貴幫如此慢待,豈不有失武林禮數?」

  連雪嬌笑道:「滾龍王親率高手壓境,雙方隨時有衝突的可能。

  此山羊徑難行,不敢多勞諸位高僧,我派人去請敝幫主到此和諸位相見。在敝幫的幫主未到之前,由我在此相陪諸位。」回目一掠上官琦,肅然說道:「你要咱們窮家幫弟子,施放信號,請來幫主。」

  上官琦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欠身一禮,轉身向後走去,心中卻是暗暗發急,忖道:「窮家幫中埋伏之人,不知現在何處,要我如何通知?」行了數丈,到了一塊大岩石前,暗道:「她要我通知埋伏在這谷底中弟子,勢不能坍她的台,必須先避過四個和尚的耳目。」身子一閃,避入了大石之後。

  剛剛轉入石後,瞥見劍光一閃,草叢後突然站起了左、右二童。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37:53

第九十一章 初顯身手


  上官琦心中一喜,說道:「兩位到此好久了?」

  左童張方微微一笑,道:「我等奉派守此深谷,到此已有半日工夫了。」

  上官琦暗道:「連姑娘果有大哥之能,不知她何以得知有人埋伏此地。」當下拱手說道:「連姑娘有令,命諸位傳訊通報幫主,少林寺錫木大師等四人相訪。」

  張方低聲說道:「先生死前留下了三個錦囊,命隨身侍婢轉給兄弟。三個錦囊,各有編號,我們兄弟拆閱了那一號錦囊,上面除了拒敵的部署之外,並命在下把餘下兩個錦囊轉交給上官兄。」

  上官琦心中納悶,暗道:「這件事,大哥也未免太過繞圈圈了,既是留給我的遺物,何以不肯面交給我,卻要左右二童轉交?」

  只聽左童張方說道:「唐先生在那留交我們兄弟拆閱的一封錦囊中說得明白,在連姑娘未人窮家幫前,這錦囊不便交付給上官琦。」

  上官琦暗道:「原來如此,想是怕我挽留下住連雪嬌時私下拆閱了。」口中卻說道:「如若連姑娘不入咱們窮家幫呢?那兩封錦囊就不用給我了,是麼?」

  右童李新接道:「我兄弟拆閱唐先生那錦囊上說得明白,如若連姑娘不肯入幫,要我等把他的遺書奉上幫主。」

  上官琦忍不住問道:「那遺書寫的什麼,兩位可曾看過?」

  左童張方道:「看過了,那是要幫主再集出全幫之精銳,動員聾、啞二老,下書挑戰滾龍王,在先生墓前,一決武林霸權誰屬。另外兩個錦囊,也不用交給你了,這場大戰開始之後,就在墓前用火焚去。」

  上官琦接道:「那時情非得已,取乎下策。」

  左右二童微微一笑,轉過身去,撮唇長嘯。

  嘯聲未住,遙遠處已響起相應的嘯聲,一聲聲地接續著傳了過去。

  上官琦細聽那嘯聲,似是隱隱間有著節拍,只是自己聽不懂而已。正待轉身去向連雪嬌覆命,忽聽左童張方低聲說道:「上官兄。」

  上官琦微微一怔,道:「有何見教?」

  張方道:「兄弟等適才目睹上官琦和那袁兄弟力拼滾龍王的身手,心中十分佩服。」

  上官琦道:「怎麼?你們都看見了?」

  張方微微一笑,道:「因為相隔甚遠,看得不甚清楚……」

  他輕輕咳了一聲,道:「在這座谷底之中,咱們埋伏有十二個人,由兄弟和這位李兄弟率領待命,如有需我效勞之處,只管吩咐。」

  上官琦拱手一笑,道:「幫主雄才大略,早已有了安排。」

  張方搖頭說道:「如果幫主安排的,在下也不會多費口舌,告訴上官兄了。」

  上官琦奇道:「那是奉了誰人之命?」

  張方道:「唐先生……」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唐先生已然仙逝數月,哪裡還能有所指命?」

  張方道:「唐先生妙算無遺,非常人所可預料。」

  右童李新道:「如若連姑娘加入咱們窮家幫,這兩個錦囊就交給上官兄。」

  說話之間,左童張方已從懷中取出了兩個錦囊,雙手奉上。

  上官琦接過錦囊,仔細一瞧,除了編號之外,井無拆閱的日期,不禁一皺眉頭,道:「這上面未註明拆閱之期,幾時才可拆閱?」

  張方接道:「唐先生差遣那小婢送來錦囊之時,交代了兩句話。」上官琦道:「哪兩句話?」

  張方道:「陷身絕境,拆二號;情海生波,閱三號。」

  上官琦隨手把錦囊放入懷中,道:「多謝兩位。」轉身向外行去。抬頭看去,只見連雪嬌閉目盤膝而坐,擋在路中。袁孝雙手抱臂,站在連雪嬌的身側,瞪著兩隻圓大的眼睛,望著四個和尚。

  上官琦心中暗暗想道:「少林寺在武林之中,一向被視作泰山北斗。我們這般對待寺中的高僧,莫不有失禮數?」心念一轉,油生歉疚,想待和四人說幾句謝罪之言,但見連雪嬌如罩寒霜般的臉上,竟是不敢開口。

  要知此刻連雪嬌位高權重,乃窮家幫中文丞;上官琦只不過是個香主,兩人身份相差懸殊,她如萬一變下了臉,立時可以按幫規懲處自己。

  時間在沉寂中溜過。

  等待約一頓飯工夫,群僧似已不耐,錫木修養較好,尚可容忍不發,法木、慈木、人木卻已忍耐不住,相互望了一眼,突然舉步向前行來。

  連雪嬌霍然睜開雙目,冷電一般的眼神,掃掠了群僧一眼,冷冷說道:「站住!」

  她艷如桃李,冷若冰霜,姣美之中,自有著一股懾人的威嚴。三僧被她一叱,竟然都不自禁地停了下來。

  人木冷笑一聲,道:「女施主這般疾顏厲色,不知說的哪個?」連雪嬌緩緩站了起來,冷肅地反問道:「此地何地,三位大師父豈可亂闖?」

  慈木怒道:「貧僧等並非窮家幫中之人,縱是歐陽統,見得貧僧,也不能這般傲氣凌人。」

  連雪嬌緩緩說道:「敝幫主胸襟開闊,對人素來客氣,但本座執法如山,只問是非,不講情面。」

  法木一皺眉頭,道:「縱然窮家幫法規森嚴,但也不能施諸幫外之人。」

  連雪嬌冷笑一聲,道:「不論何人,只要一入我窮家幫中禁衛之地,一律得烙守本幫戒令。」

  人木大師道:「如若貧僧不肯遵從呢?」

  連雪嬌道:「那就只好開罪了。」

  人木長眉聳動,道:「女施主盛氣凌人,貧僧倒是得領教一二!」一提真氣,邁步向前闖來。

  連雪嬌素手一揮,迎面拍出一掌。

  人木冷笑一聲,道:「來得好。」揚腕硬接了一掌。

  上官琦聽兩人越說越僵,心頭已是焦急萬分,卻不料兩人竟又動起手來,一時之間,既覺不能出手相助,也不便出言相勸,不禁呆在當地。

  他冀望錫木等出言勸住人木,免得鬧出傷亡,事情更難辦了。但他失望了,錫木雖然原地未動,但卻袖手觀戰,看情形,毫無勸阻之意。

  法木、慈木,更是磨拳擦掌,躍躍欲試,大有出手相助之概。

  袁孝雙手緊緊握住拳頭,雙目圓睜,注定著場中的搏鬥之情,只見連雪嬌露出不敵之狀,或是出言招呼,立時便要揮拳出手。

  這時,連雪嬌和人木已然交手了四五個照面,連雪嬌掌法輕靈中暗含殺手,始終把人木阻於原地,難越雷池一步。

  但人木的掌勢,卻是越來越見強猛,又過了三四個照面,掌力已劃起了嘯風之聲。

  激鬥中,突然傳來一聲大喝道:「兩位快請住手!」

  上官琦回頭望去,只見歐陽統在四個灰衣弟子護擁之下,急奔而來,暗中舒了一口長氣,高聲說道:「幫主駕到。」

  這時人木大師正施展一招「破山拳」當胸搗來,拳風奇猛,震飄起連雪嬌的衣袂。

  上官琦看得心中暗怒,忖道:「這和尚當真可惡,明明已聽到有人喝勸,竟然用出這等惡毒、凌厲的招數。」

  只見連雪嬌身子一側,險險避過一拳,纖纖玉指,疾翻而起,掠著人木手腕劃過,飄身退出七八尺遠。

  人木還待出手攻襲,歐陽統已然奔到,橫身攔住了人木,一拱手,笑道:「在下歐陽統,四位大師父有何見教?」

  人木只好收了拳勢,打量了歐陽統一眼,道:「貧僧人木,來自嵩山少林寺中。」

  歐陽統笑道:「少林派一向領袖武林,人人尊崇,在下這裡失敬了。」雙手輕合微一抱拳。

  人木雖有些餘怒未息,但面對著這盛名滿天下的歐陽統,亦有著無法發怒之感,目光一掠連雪嬌,道:「貴幫中這位女施主,武功高強,貧僧未能多多領教,實在大感遺憾。」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她乃本幫之中文丞,尚望大師看在本座面上,不要再多計較。」

  人木低頭瞧瞧右腕上一線紅色的指痕,暗中運氣一試,既無痛楚之感,亦無受傷之微,除了那條可見紅色指痕之外,別無異樣感覺,想是動手時,被連雪嬌指甲無意揮中,是以也未放在心上,合掌一禮,退了下去,口中仍然冷漠他說道:「如有機緣,貧僧還得向這位女施主領教一二。」

  連雪嬌恍如不聞,寒著一張粉臉,冷冰冰地站在一側。

  錫木大師緩步而行,越過人木,合掌說道:「貧僧錫木。」

  歐限統笑道:「鐵木大師和本座交誼甚深,大師父想必是認識了?」

  錫木一沉吟,道:「那是貧僧師兄。」

  歐陽統道:「令師兄亦在此地,大師父可願一會麼?」

  錫木臉色一變,沉吟了片刻,道:「貧僧等奉命而來,求見歐陽幫主,面呈掌門方丈的密函一件,敝寺方丈還在等待覆命。行色匆匆,只怕餘暇無多了。」言下之意,竟然並無會見鐵木大師之意。

  歐陽統微微一笑,道:「貴方丈手書何在?」

  錫木大師探手人懷,摸出一個半尺見方的黃絞錦袋,道:「敝寺方丈,曾經提到,此函最好別讓第三人過目。」

  歐陽統看那錦袋之上,加有火漆,上面寫著「袖呈窮家幫歐陽幫主親拆」幾個大字,正待拆開,突然連雪嬌沉聲說道:「幫主且慢。」

  歐陽統回顧了連雪嬌一眼,道:「為什麼?」

  連雪嬌道:「江湖上的險詐,不可不防。」

  歐陽統目光一掠錫木,笑道:「錦袋由本座親自收下,大師父請上覆貴寺方丈……」

  錫木大師接道:「貧僧急待覆命。」

  歐陽統仔細地查閱了手中錦袋,毫無可疑之處,心下甚感為難。

  逍遙秀才唐璇,!傷終重薦連雪嬌,那自是幾經思考。他心中對唐璇生前的才華推重無比,言聽計從。如今唐璇雖死,但心中對他仍存有崇敬之心,對他重薦的連雪嬌,亦倚重無比地信任,聽她出言相阻,決非無的之矢。

  心念一轉,微笑說道:「此地不便拆閱,大師父只管上覆貴寺方丈,就說我歐陽統遵示行事就是。」

  錫木大師道:「貧憎等立待覆命,如若幫主無意接受,那就請把原函交回,仍由貧僧等帶回少林寺中,交還掌門方丈。」

  要知少林寺望重江猢,歐陽統此等舉動,實乃對少林寺大為不敬。如若錫木大師要真把原函攜回少林,在少林方丈面前說幾句挑撥之言,只怕要引起一場極大的誤會,心下為難,沉吟難答。

  連雪嬌兩道清澈的眼神,一直盯注在錫木大師的臉上,似是要從他的神色上默查出他胸中的隱秘。

  上官琦亦覺得連雪嬌的舉動,有些過火,雖然這四個和尚的舉動亦有著可議之處,但他自知在幫中身份和連雪嬌相去甚遠,難以作得主意,只好默默不語。

  只見連雪嬌緩緩移步,行到歐陽統的身側,目光掃掠了錫木、法木等一眼,冷冷說道:「久聞少林寺中憎侶,個個清淨無為,似諸位大師這般火氣之大,實叫人心中多疑。」

  錫木大師道:「女施主懷疑什麼?」

  連雪嬌道:「適才領教那位大師父的掌法,果是出自少林一門……」

  錫木冷笑一聲道:「既知貧僧來自少林,但不知還有何處可疑?」

  連雪嬌神色一整,厲聲說道:「只怕諸位大師父,都已為滾龍王的藥物所述,忘卻本性。」

  歐陽統暗中焦急,忖道:「糟糕!少林寺一向自負為武林的領袖,連雪嬌這等當面叱責,只怕要引起一場……」

  心念轉動之間,錫木、法木等人,已然個個臉色大變,凝目望著連雪嬌,茫茫若有所失。

  連雪嬌突然地和顏悅色,柔聲說道:「幾位都是有道高憎,雖是中了滾龍王的算計,仍然能保持一點真靈不昧。」

  四僧臉上神色不停地變化,有時激怒,有時茫然。

  連雪嬌接著說道:「四位身受貴寺方丈重命而來,如若中了滾龍王的算計,那不但對本幫大有損害,貴寺亦將身蒙其害……」突然一揚纖手,疾向錫木大師眉心點去。

  這一招出手之快,當真是無與倫比,歐陽統心想出手攔阻,已自不及。

  錫木大師在神情茫然驟不及防之下,竟被連雪嬌一指點中,身子搖了幾搖,倒了下去。

  法木、人木、慈木,看師兄倒了下去,茫然的神志,似是陡然為之一清,齊齊怒喝,三掌並發,排山倒海一般,攻向連雪嬌。

  歐陽統目睹連雪嬌忽喜忽怒的詭異舉動,心中不禁地生出警惕之心,她出身滾龍王膝下義女,雖得唐先生全力推薦,但是否已完全擺脫了滾龍王的控制,眼下尚難預料,倒不得不對她存上幾分戒備。

  心念一轉,霍然退了數步,凝神而虯只見連雪嬌素手揮動,嬌軀兩轉,一閃之間,竟然從三個和尚颯然排山的掌力中轉了出來。

  三僧一擊落空,但那擊出的掌力,卻有些收勢不住,盤旋撞來,激起了一陣旋風,吹得四外觀戰之人,衣袂飄飄。

  一側觀戰的袁孝,一見連雪嬌脫出重圍,突然大喝一聲,直向法木撲去。

  慈木、人木,齊齊出手,疾快地拍出了一掌,分由兩側襲攻袁孝。袁孝雙拳忽地一分,猿臂一伸,分接兩人的拳勢。他神力過人,竟然硬把左右襲擊而來的兩掌齊齊接下,同時飛起一腳,踢向法木。

  連雪嬌目光一掠上官琦,冷冷說道:「快快出手,幫助你袁兄弟,最好能夠生擒這三人,不要傷了他們,免得和少林結仇。」

  上官琦雖然不願出手,但對方是文丞的身份,只好縱身而上,相助袁孝,搏鬥三僧。

  連雪嬌回顧了歐陽統一眼,道:「幫主,可是對屬下有所懷疑麼?」歐陽統想不到她開門見山地直說出來,不禁怔了一怔,道:「本座只覺在未能證明少林幾位大師來意不善之前,不宜和少林結仇!」

  連雪嬌目光一掠場中的打鬥情勢,冷冷他說道:「這麼說將起來,幫主對屬下似是不信任了?」

  歐陽統道:「這個這個……」他乃心胸磊落之人,向來不善謊言,連雪嬌一言揭穿了他心中憂苦之事,竟然接不上口來。

  連雪嬌仰起臉來,長長吐出了一口氣,說道:「幫主如若不能放心,不妨追回文丞之權。」

  歐陽統接道:「在下用人,向不多疑,只不過是不願和少林寺結仇,並無干犯文丞權令之意。」

  連雪嬌再看場中的搏鬥情勢,袁孝、上官琦已逐漸控制了局勢,三僧在兩人掌指迫攻之下已落下風,當下緩緩說道:「如若我的料斷不錯,這三人已為滾龍王所收用。」

  歐陽統道:「你可是懷疑他們的來歷麼?」

  連雪嬌搖搖頭道:「這四人該都是千真萬確的少林僧侶,只不過他們已被滾龍王下了迷藥,神智受制,情非得已地為人所用。」

  歐陽統道:「縱然如此,咱們也不能濫傷無辜,和少林結下仇恨,這也許還是滾龍王的用心。」

  連雪嬌道:「滾龍王的用心,決不止此……」

  歐陽統凝神打量了四個和尚一陣,只見他們出手的少林心法,而且毫無遲滯之象,當下說道:「以本座的眼光,看不出這四人中了滾龍王的迷藥。」

  連雪嬌冷笑一聲,道:「幫主既然授我全權,最好是不要干擾屬下的事情。」

  歐陽統呆了一呆,欲言又止,心中卻是焦急,忖道:「眼下窮家幫初受大挫,八英、四十八傑的傷亡甚多,還未能選入補充,下令調集各處分舵中高手尚未趕來,滾龍王已然親率四侯和高手趕來,戰雲密佈,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就江湖情勢,唯一可能幫助窮家幫對抗滾龍王的只有少林一派,如若再傷了少林寺中派來的僧侶,開罪少林寺,鬧成兩面受敵,當真是覆亡在即,但勢又不便再攔阻連雪嬌。」

  正忖思間,忽聽連雪嬌高聲對袁孝和上官琦說道:「你們放手施為,三十回合之內,定要生擒這三個動手的和尚。」

  袁孝對連雪嬌素來敬若神明,一聽令下,拳勢突緊,拳風更見凌厲。

  但上官琦卻是心有顧忌,不肯放手施為。

  連雪嬌目光何等鋒利,兩合之後,已看出上官琦的招數華而不實,不但手下留情,而且還影響袁孝的掌勢,無法發揮出全部的威勢,心中大怒,厲聲喝道:「上官琦,你對敵不力,陽奉陰違,記重刑一次,三僧受縛後,立時執行。」

  上官琦聽的一怔,心知已被連雪嬌看出了自己的用心,當下掌勢一變,全力出手。

  這一來,場中的搏鬥形勢,立時有了大大的改變。

  法木、人木、慈木,在袁孝和上官琦全力的攻襲之下,己無還手之力,露出了敗象。

  錫木大師內功深厚,雖被連雪嬌一指點倒,但經過一陣暗自運氣調息之後,穴道自解,體能盡復。眼看情勢變化,上官琦和袁孝聯手而戰,已然搶盡了優勢,如若自己再不出手相助,三僧落敗在即。當下一躍而起,高宣一聲佛號,舉手一拳「挾山超海」,疾向上官琦搗了過去。

  上官琦揮掌一接,竟然被震得手臂一麻,向後退了一步。

  錫木大師也被上官琦強大的反擊之力,震得向後退了一步,暗道:「此人年紀不大,竟然有著這等深厚的功力?」

  心中在想,人卻欺身而上,兩手一合,「雙風貫耳」合擊過去。

  上官琦雙手一合,由「童子拜佛」化一招「劃分陰陽」,雙手一合一分,把錫木大師一招「雙風貫耳」化解開來。

  這兩人交手兩招,已覺出返上了勁敵,這一戰的勝負,恐已非三五十招中能夠分得出來。

  連雪嬌眼看上官琦和袁孝已操勝算,但錫木大師一出手,卻使局勢大為改觀,他武功高強,似是超過了三僧甚多,一出手立時把敗象畢露的大局給穩了下來。

  就場中搏鬥的形勢而論,如果連雪嬌不出手,雙方暫時的平衡,還要保持一段時間。

  這時錫木已和上官琦形成了獨鬥之局,袁孝拳勢一緊,把法木、人木、慈木的拳勢、盡數接下。

  上官琦遇上了勁敵,精神大振,拳路的變化也是愈打愈見奇奧。

  錫木在上官琦強力的反擊之下,逐漸地落在下風。

  歐陽統一面冷眼旁觀,一面暗自忖道:「少林寺中的和尚在青燈古佛相伴之下,大都是有著甚好的涵養,這四個和尚,既都是木字排行,想來定然是鐵木大師等一輩人物了。鐵木現在微傷已癒,何不請他來一看究竟呢!」

  正忖思問,忽見那錫木拳勢一變,施出少林寺鎮山絕技之一的十八羅漢掌法。

  這十八掌,乃至剛至猛的武功,如若功力不到一定的階段,無法用來克敵。錫木大師連連劈出三掌,立時把敗勢給穩了下來。

  上官琦只覺他拍出的掌勢,凝結著深重的壓力,必須要用出極大的內力,才能封擋開他的掌勢壓力。

  只見錫木大師的羅漢掌掌力,愈來愈強,一刻工夫,丈餘之內,已激盪起強猛的勁風。

  上官琦暗暗吃驚道:「奇怪,這和尚功力怎的如此深厚,掌勢愈來愈見強猛?」上官琦原覺自己內力和錫木在伯仲之間,但此刻卻有著大不如人之感。

  要知那少林十八羅漢掌,看上去掌掌如浪撞礁巖一般,全憑藉那排山倒海般的陽剛之力取勝,其實卻是至剛至猛中,蓄蘊了奇奧的變化,掌勢愈來愈見剛猛,人並不覺出勞累。

  原來那掌勢變化中,招招相連,下一招的變化中,剛好把上一招未用完的餘力借用過來克敵,因此那掌力愈打愈強,但發掌之人卻不見如何的勞累。

  上官琦逐漸地陷入了艱苦之境,在錫木強猛的掌力迫逼之下,已然是有守無攻。

  連雪嬌一皺眉頭,轉臉望去,見袁孝猛鬥三僧,卻是佔盡了優勢。

  歐陽統突然回過身子仰臉一聲長嘯。

  山石後人影閃動,奔過來左童張方。

  歐陽統正待吩咐張方去請鐵木大師,連雪嬌卻搶先說道:「上官琦已經有守無攻,你上去助他一臂之力。」

  張方應了一聲,挺劍攻上,長劍一抖,斜裡刺去。

  錫木大師反臂拍出一掌,強勁的掌力,疾湧而出,震開了張方長劍。

  就這一緩的工夫,上官琦已由那掌影中破圍而出,展開反擊,指點掌劈,搶回先機,口中卻大聲喝道:「張兄請退下去,兄弟一人足可對付他了。」

  左童張方心知高手相搏,最忌別人從中插手相助,聽得上官琦的招呼,立時收劍而退。

  要知那十八羅漢掌,乃少林寺鎮山絕技之一。上官琦失去主動之後,先機全為錫木大師搶去。在錫木十八羅漢掌強猛綿密的猛攻之下,局勢全為錫木控制,反擊無力。張方一劍攻來,迫得錫木回掌相救。上官琦藉機搶回主動,展開反擊。錫木大師雖然連出奇招,想扳回劣勢,但上官琦早已有備,哪裡還容他十八羅漢掌的威勢再度發揮?一陣掌指交錯的猛攻,把錫木迫得手鈸腳亂,應接不暇。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39:41

第九十二章 武林三寶


  場中的形勢漸呈明朗,四個少林寺僧侶已然全都落於下風。

  激鬥中,忽聽上官琦大喝一聲,一掌拍中了錫木大師的左肩之上。

  錫木只覺左肩一陣劇疼,半身都有些麻木起來,不覺手腳一緩,上官琦乘勢一指,迎了過去,正中錫木「靈台」穴上,立時倒在地上。

  上官琦點倒錫木之後,退到一側,看袁孝和三個少林僧侶動手。

  忽聽袁孝大喝一聲,連續劈出三掌。

  手掌交錯,響起了一聲悶哼,慈木大師中了一掌。

  這時,場中動手之人,只餘下人木、法木,在袁孝強勁拳勢迫攻之下,早已是敗象畢露。慈木中掌之後,躍出圈外,場中只餘下人木、法木,更是招架不住,又支持了五合,法木也中了一掌。

  袁孝落手極重,一掌擊在法木左臂之上,手臂登時為袁孝一掌拍斷。

  歐陽統一皺眉頭,想待出口喝止,又怕袁孝不聽,他非窮家幫中之人,歐陽統雖是一幫之主,如若袁孝不聽,也是沒有法子。

  上官琦突然一躍而上,雙手齊出,點了慈木、法木的穴道。

  忽聽袁孝一聲長嘯,左手一攔,撥開了人木雙手,右手一把擒住了人木項頸。

  只聽人木冷哼一聲,登時失去了掙扎的能力。

  歐陽統看袁孝面目猙獰,擔心他發了野性,一舉把人木捏死,那時,勢將和少林結下不解之仇,趕忙叫道:「袁兄,不可隨意傷人。」

  連雪嬌揚手一指,點了人木穴道,低聲說道:「放開他。」

  袁孝應聲鬆開了右手,退到一側。

  連雪嬌目光一掠上官琦,道:「你把這四個人放在一起。」

  上官琦依言把四人移置在一起放好。

  連雪嬌緩緩說道:「幫主請把那少林方丈的來書交給屬下。」

  歐陽統緩緩取過錦袋,遞了過去。

  連雪嬌掂了掂手中錦袋,低聲對上官琦道:「這四僧之中,以錫木大師的武功最高,也是這班人中的領隊。你解開他上半身被點的穴道,我有事情問他。」

  上官琦依言解了錫木穴道。

  歐陽統忽然想到,正因連雪嬌出身滾龍王膝下,才能對刁惡陰險的滾龍王有所瞭解。唐璇推薦連雪嬌,只怕這也是極重要關係,當下凝神觀看,靜立不動。

  連雪嬌緩緩把錦袋交給錫木,笑道:「這錦袋之中,既是貴寺方丈的手筆,勞請大師父親自拆閱如何?」

  錫木大師接過錦袋,臉色忽然大變,目注連雪嬌,緩緩說道:「這錦袋不能拆閱。」

  連雪嬌回顧了歐陽統一眼,緩緩對錫木說道:「四位之中,三位都已被滾龍王下了迷藥,本性迷失,身心都受滾龍王的控制,只有大師一人的神志還可保持清醒,是麼?」

  錫木大師道:「貧僧雖未服迷藥,但卻被滾龍王下了附骨毒針。」

  連雪嬌道:「所以你甘為滾龍王所用,想用這一封書信謀算本幫幫主。」

  錫木大師道:「貧僧身受鉗制,情非得已。」

  連雪嬌道:「我知道,滾龍王那附骨毒針,亦經過藥物淬煉,中針之人,雖然神志能夠保持清醒,但心神亦隱隱失去主宰自己之能。他們三人服用的藥量亦不很重,是以很難看得出來。」

  錫木大師道:「姑娘猜的不錯。」

  連雪嬌接道:「如若你身上的脈穴不為點穴的手法所閉,毒針藥性未能限制於局部,只怕神志也難有此刻清醒。」

  錫木仰臉思索了一陣,道:「此刻,貧僧似是已還我本來面目。」

  連雪嬌突然伸手從左童張方手中要過長劍,素手一揮,挑開錫木大師手中錦袋,笑道:「大師父當真不知這袋中密函的內容麼?」

  錫木大師道:「此函原本出於敝寺方丈手筆,但我等被滾龍王所擒之後,此函已被他拆閱,內容是否己為他竄改,貧僧實是不知。」

  連雪嬌緩緩把錦袋放置到一塊突立的山石之上,回目對歐陽統道:「幫主和少林方丈相交,可認識他筆跡麼?」

  歐陽統道:「我們往還不多,縱然見過他的筆跡,但亦早忘去了。」語音微微一頓,又道:「但這也非什麼難事。少林寺中那鐵木大師現在此處,只要請他來此,不難辨識出函上筆跡是否出自少林掌門方丈之手。」

  連雪嬌突然一整臉色,嚴肅他說道:「唐先生生前掌理幫中文丞之職,幫主對他如何?」

  歐陽統道:「言聽計從。」

  連雪嬌道:「那幫主對屬下呢?」

  歐陽統道:「一般敬重。」

  連雪嬌道:「如若幫主對我出身懷疑,此刻還來得及。」

  歐陽統道:「本座用人,向不懷疑。唐先生遺言推薦,非姑娘大力難挽武林大劫。姑娘縱不為窮家幫著想,也該為武林浩劫一盡心力。」

  連雪嬌長劍一揮,那錦袋應手而斷,露出一張函箋。

  歐陽統此刻對她料事,已生敬佩,靜站一側觀看,默不作聲。

  連雪嬌長劍挑開素箋,凝神看完,突然回顧了張方一眼,道:「你可帶有火摺子麼?」

  左童張方探手入懷,摸出火摺,遞了過去。

  連雪嬌晃燃火摺子,燃著函箋,連那錦袋一起燒去。

  歐陽統果是量大如海,面泛微笑,神色自若,望著連雪嬌燒去錦袋密函,一言不發。

  連雪嬌隨手把長劍在草地上擦了一擦,還給張方,轉眼望著上官琦,道:「你知罪麼?」

  上官琦道:「在下知罪,聽候處分。」

  連雪嬌望了張方一眼,道:「留下錫木一人,其餘三僧,押回山莊,聽我回去發落。」

  張方應了一聲,舉手一招,奔來了三個灰衣大漢,各自背著一人而去。

  連雪嬌道:「此地沒你的事了,你去吧!」

  張方欠身一禮,轉身而去。

  連雪嬌一指錫木,回顧上官琦道:「你背著他。」轉身向前行去。

  歐陽統大感尷尬,輕輕咳了一聲,道:「本座可要去麼?」

  連雪嬌道:「幫主自應參與機密。」

  歐陽統苦笑一下,舉步隨在上官琦身後行去。

  連雪嬌折入了一處隱秘的山彎之中,停了下來。

  上官琦背著錫木大師,緊隨連雪嬌身後而行,心中卻大感憂慮,暗暗忖道:「連雪嬌性格難測,不知要如何懲治這位大和尚了?」

  又行數丈,山彎已至盡處,連雪嬌回顧了上官琦一眼,道:「好啦!放下來吧!」

  上官琦依言放下錫木,退到歐陽統的身側。他昔年在江湖之上走動,深知少林乃正大門派,甚受武林同道尊仰,心中暗打主意,如若連雪嬌對那錫木大師有何不利,立時請求歐陽統制止於她。

  只見連雪嬌伏下身去,掌拍指點,解開錫木大師的穴道,探手從懷中取出一塊磁鐵,問道:「滾龍王在你何處下了毒針?」

  錫木大師穴道已解,那附骨毒針藥性,立即發作,突然一躍而起,雙目眨動了一陣,突出一掌,迎胸拍出。

  袁孝緊靠在連雪嬌身側相護,左手一伸,抓住了錫木大師右掌,右手一把抓住錫木頸子,緊接著一個掃腿,錫木應聲而倒。

  連雪嬌微微一歎,回顧歐陽統道:「幫主看到了麼?」

  歐陽統道:「看到了,但他身受滾龍王迷藥所制,難以自主,還望手下留情。」

  連雪嬌道:「幫主誤會屬下之意了。」

  歐陽統道:「本座願聞高見。」

  連雪嬌道:「滾龍王的手下個個悍不畏死,並非是他們天性剽悍,而是心神受藥物所制,難以自主。」

  歐陽統道:「這個本座早已知道。」

  連雪嬌道:「這錫木大師,不過是受毒極輕的一個,尚且難以自控神智,如若是受毒較深之人,那是終身不渝地效死滾龍王了。咱們窮家幫中弟子雖然個個敬愛幫主,誓死效忠,但以幫主的子弟血肉之軀,和這般神智受制的瘋狂硬拚,不但難操勝算,而且也太過殘忍。」

  歐陽統聽得怔了一怔,沉吟不語,良久才黯然歎道:「浩劫已成,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了。」

  上官琦想到那日十里莽原中,滾龍王屬下那等奮不顧身的猛攻,心中亦不禁生出寒意。

  連雪嬌長長吁一口氣,接道:「唐先生才冠當代,屬下難及萬一。承他遺言相薦,又蒙幫主推重,屬下接掌文丞之時,就想到此事。縱然咱們得少林等各大門派相助,盡集當今武林精英,這一場血戰下來,只怕也要折損大半,而且還無必勝把握。那滾龍王生性殘忍,又善用毒,只要他能逃出,仍然是江湖上一大禍患。」

  歐陽統道:「這個,唐先生在世之日,就無良策相對。本座之無能,那是不用提了。」

  連雪嬌道:「屬下倒是想出一個辦法。」

  歐陽統只覺一陣狂喜,抱拳說道:「此事當真麼?」

  連雪嬌道:「屬下怎敢欺騙幫主。」

  歐陽統情緒激動,竟然抱拳一揖,道:「如能挽救這場武林浩劫,本座當以幫主之位相讓……」

  連雪嬌淡淡一笑,說道:「滾龍王才智過人,當代之中,除了唐先生之外,只怕還沒有勝他之人,屬下也只不過是在盡人事。再說我投身窮家幫來,並沒有爭霸江湖之心,那只是竭盡綿薄,以酬知己。唐先生和我素昧生平,但竟保薦再三,遺言相托,雖然我未必能和滾龍王一較才智,但我卻不願推重我的唐先生含恨九泉,因此,我不得不勉強受命。」

  歐陽統接道:「本座向來心直口快,唐先生生前也曾和本座有所爭論。唉!本座如有言詞過激乏處,還望不要放在心上。」

  連雪嬌婉然一笑,道:「幫主儘管放心,我既答應了接掌幫中文丞,自會盡我心力,完成唐先生未竟之志,決不會為一兩句意氣之言拂袖而去。」

  歐陽統道:「姑娘的胸懷坦蕩,使我們鬚眉生愧。」

  連雪嬌道:「不過有一樁事,我要先得對幫主說明,還望體念下情,面允屬下。」

  歐陽統道:「只要本座力能所及,無不答應。」

  連雪嬌道:「如若屬下不能完成唐先生的遺志,那是只有以死相酬;萬一幸不辱命,滾龍王授首之日,屬下要還我自由。須知一個女流,不願常年混跡江湖之中。」

  歐陽統呆了一呆,道:「此事容待日後再談,本座自當為姑娘藉著代籌。」

  連雪嬌道:「屬下心意堅決,還望幫主面允。」

  歐陽統長長歎息一聲,道:「容我想上兒日,再答覆姑娘如何?」

  連雪嬌不再催促,詞鋒轉入正題,說道:「據在下所知,欲想一舉使滾龍王全軍瓦解,只有一個辦法!」

  歐陽統凝神而聽,臉上一片期待之色。

  只聽連雪嬌接道:「那就是設法解去他屬下身上之毒。」

  歐陽統道:「此雖釜底抽薪之策,但此乃滾龍王最為關心之事,只怕早已有備。」

  連雪嬌道:「滾龍王雖善用毒,但他一人之力,也難兼顧全局。據屬下所知,在那王府之中,有一處藏毒的密室,只要能混進那密室中去,就不難瞭解滾龍王的用毒之法。」

  上官琦突然插口接道:「姑娘可曾去過那處密室麼?」

  連雪嬌道:「除了滾龍王之外,只怕再無他人去過,要有就是那守護密室的人了。但一入毒室,今生就別想再活著出來了,所以,滾龍王用毒之事,無法在江湖上傳揚出去。」

  歐陽統道:「想是姑娘對此早有計較了?」

  連雪嬌望了錫木大師一眼,道:「我要借這大師父之力,進入滾龍王府,混進放毒的密室。只是有一件為難之事,很難解決。」

  歐陽統道:「只要咱們幫中力所能及,無不全力以赴。」

  連雪嬌道:「滾龍王能夠縱橫江湖,在武林獨樹一幟進而問鼎武林霸業,那藏毒密室實是重要關鍵。只要咱們能一舉摧毀那藏毒密室,那是先給他致命的一擊,但必得由幫中選出幾個智勇兼備之人,冒萬死之險,始有成功之望。」

  歐陽統道:「幫中弟子任由姑娘選擇。」

  連雪嬌道:「可是屬下對幫中弟子之能,尚不熟悉。」

  歐陽統道:「這個本座可先行推選出一部武功高強之人,再由姑娘從中選擇……」微微一頓,又道:「不知需要幾人?」

  連雪嬌道:「內應三人,外面救應,至少也得六位高手。」

  歐陽統眉頭微微一皺,凝神沉思。

  連雪嬌接道:「內應三人是最好都能接得滾龍王五十招以上的高手,至少三人聯合起來,也可與滾龍王擠鬥個二三十合。」

  歐陽統道:「這個恐非本幫弟子們能夠勝任,只有再就三閣一堂的閣堂主和幾位客居在咱們窮家幫中的友人中選派了。」

  連雪嬌道:「外合之人,只要武功高強即可,但內應之人,最好是很少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必易容改裝,混入那滾龍王府……」目光一掠上官琦,欲言又止。

  她心中雖然感覺到上官琦乃此行最好的人選之一,但心知此行的凶險異常,不忍開口指派他。

  歐陽統也想到了上官琦,但他心中明白,上官琦並非真正的窮家幫中弟子,他加入窮家幫,只不過是被連雪嬌言語所牽,自然是不好提出他來,指命赴險。

  上官琦忽然一挺胸,道:「不知在下是否能應姑娘心目之選?」

  連雪嬌一雙清澈的星目,凝注在上官琦臉上瞧上一陣,道:「自然是最好的人選。」

  上官琦道:「既承看重,在下願入滾龍王府一行。」

  連雪嬌轉眼望著歐陽統道:「幫主只要再想出兩個武功高強的弟子隨伴上官琦。」

  歐陽統想了一陣,忽然說道:「有啦,左右二童不失兩個上好的人選。」

  目光一轉,望著上官琦道:「左右二童曾和你動過手,你覺著他們的武功如何?」

  上官琦道:「兩人聯手,別有巧妙,不在弟子之下。」

  連雪嬌道:「那就決定左右二童。此事知道的人愈少愈好,最好能召他們馬上來此。」

  歐陽統接道:「既然如此,本座就去召左右二童。」轉身急奔而去。

  連雪嬌突然伸手點了錫木大師的穴道,望了上官琦一眼,低聲說道:「你決定去了麼?」

  上官琦道:「決定了……」沉吟了一聲,接道:「我那授業恩師傷在千臂毒叟翁天義的手下,這其間的經過十分複雜,但綜合這恩怨經過,也是和滾龍王牽扯上很大的關係……」

  連雪嬌道:「千臂毒叟翁天義?」

  上官琦道:「不錯,姑娘可識得此人麼?」

  連雪嬌道:「認識,他是滾龍王用毒的親信之一。那藏毒秘室中,唯一能夠自由進出的就是翁天義了。」

  上官琦道:「家師等死亡之因,牽涉十分複雜,唯有此人知道。」

  連雪嬌低聲說道:「你既決定要去,我也不便阻止,但此行的凶險,實在意料之中。我有一件防身之物和一件兵刃,你帶著去吧……」說完之後,探手從懷中摸出一套彩色鮮艷的藍色之物和一個金柄短刀。

  上官琦只覺此物十分面熟,似是在哪裡見過,只是一時之間想它不起。

  連雪嬌目注上官琦微微一笑,道:「你快些收起來吧,最好不要以此物示人。」

  上官琦心中疑竇重重,但卻依言收了起來。

  連雪嬌道:「你可識得此物麼?」

  上官琦道:「似曾見過,但卻不知是何來歷?」

  連雪嬌道:「武林三寶,你可曾聽人說過麼?」

  上官琦道:「武林三寶?」

  連雪嬌道:「不錯,這就是武林三寶之二。那金柄短刀,名叫『驚魂之刀』。」

  上官琦忽然想到那日無意之中闖入石室見到之物,失聲叫道:「我知道啦,可是袁兄弟帶你去那石室之中取到的麼?」

  連雪嬌微微笑道:「是啊!滾龍王費盡心機,要我混入閔府之中,追查的就是此物,想不到卻被我無意之中取到。」她微一停頓,接道:「這號稱武林三寶所牽纏的恩怨,複雜龐大,一言難盡,一時之間,實難說得清楚,以後我再告訴你吧!此刻先告訴你施用之法。」

  上官琦道:「那石室之中,有兩具死去甚久之人,一個穿著紅衣,似是一個女的……」

  連雪嬌接道:「所謂武林三寶,就是『驚魂之刀』、『天蠶絲衣』和一袋『五芒神珠』……」

  上官琦道:「那石室中紅衣女骷髏手中緊握著一個金色的彩袋,不知裝的何物?」

  連雪嬌道:「五芒神珠。」

  上官琦道:「何謂五芒神珠?」

  連雪嬌笑道:「驚魂金刀、兩件天蠶絲衣和一袋五芒神珠,合稱武林三寶……」瞥見歐陽統帶著左右二童,急急奔來,立時住口不言。

  上官琦雖尚不知武林三寶的來歷,卻知道關係重大,不便張揚出去。

  那日他在密室之中,曾經試用「驚魂之刀」的鋒利,直可切金斷玉,有如摧枯拉朽。至於天蠶絲衣,能在那陰暗潮濕之處歷久如新,想亦有它的妙用。連雪嬌竟以武林中之二寶交付自己,以作護身之用,情意深厚,可想而知。

  心念轉動,不自覺轉眼向連雪嬌望去,只見連雪嬌也正睜著一雙清澈雙目向他看來,四目交投一瞬,同時急急別過頭去。

  就這一瞬的工夫,歐陽統已帶著左右二童趕到。

  左右二童齊齊欠身,以幫中大禮參見過連雪嬌後,垂手退到一側。

  連雪嬌打量了左右二童一眼,緩緩說道:「有一件凶險之事,要勞兩位一行。」

  左右二童齊聲應道:「但請吩咐,萬死不辭。」

  連雪嬌道:「此行任重道遠,不但和我們窮家幫的今後命運有關,而且和武林中的劫運也有著極大的關係,那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左童張方欠身說道:「當盡全力以赴,如有失誤,唯死而已。」

  連雪嬌道:「那很好……」突然探手入懷,摸出一個玉瓶,倒出來三粒紅色的丹丸,接道:「這紅色丹丸,乃是一種絕毒之藥,吞下腹中,頃刻間毒發身亡。三位請各取一粒。」

  左右二童、上官琦幾乎是一齊舉步而上,取了一粒紅色的藥丸。

  只聽連雪嬌接道:「此物毒性過猛,三位如非到勢窮力竭,不可擅自服用。」

  上官琦、左右二童齊齊應道:「我等記下了。」收好了藥丸,肅立待命。

  連雪嬌仰臉望天,長長吁一口氣道:「滾龍王府中,高手如雲,而且大都為滾龍王藥物控制,個個剽悍勇猛,縱受重傷,但只要有再戰之力,亦必苦戰不退,必至最後一口氣絕。只是那等聲勢,就足以震懾人心……」她微微一頓,又道:「你們如非必要,最好是不要和他們動手,但如一旦動起手來,那就下手愈毒愈好,不要稍存顧惜,須知那些人都已忘去了本性,不知生死,形同瘋狂,江湖禮義對他們已然毫無拘束力量了。」

  左右二童恭謹受教,連連點頭欠身。

  上官琦緩緩接道:「眼下有一件為難之事,不知要如何混入那滾龍王府之中?」

  連雪嬌低聲說道:「那滾龍王府周圍十里之內,都有著森嚴的戒備,不論武功何等高強之人,也是難以混得進去……」目光一掠錫木大師,道:「因此不得不借重這位大師父了。」

  歐陽統一皺眉頭,欲言又止。

  連雪嬌似是早已料到他的心意,微微一笑,接道:「幫主不用擔憂,此乃關係整個武林的劫運,縱然是那少林方丈知道,也決不會責怪他們。」

  她說了半天,仍然未說出那如何混入滾龍王府的辦法。

  歐陽統輕輕歎息一聲,道:「當今少林掌門之人剛愎自用,本座不願因小故開罪少林一門。」

  連雪嬌笑道:「不妨事。他能夠接掌門戶,必然有大智慧,剛愎自用,不過是見聞太少,有些夜郎自大,日後咱們設法挫辱他一兩次,就可以改變了。」話說得輕鬆自然,好像乃輕而易舉之事。

  歐陽統暗暗歎息一聲,默不作聲。

  連雪嬌取出磁石,動手取出錫木大師附骨毒針,拍活了他的穴道。

  片刻之後,錫木大師突然坐了起來。這位身中附骨毒針神志受制的高僧,毒針一除,立時恢復了清醒,長長吁一口氣,站起身子,合掌對歐陽統一禮,低聲對連雪嬌道:「多謝女施主相救之情。」

  連雪嬌微徽一笑,道:「隨同來此的幾位大師父,都已有本幫中人接去一處清靜隱秘的所在,療治內傷。他們中毒較深,必得較長時間的療治,才可復元。」

  錫木大師道:「貧僧等奉命投書而來,不料卻為滾龍王埋伏所擒。但本寺規戒向極森嚴,掌門方丈尚在等候覆命。」

  連雪嬌道:「如若大師此刻附骨毒針未除,可還念著那覆命之事麼?」

  錫木大師道:「這個,這個……」

  連雪嬌道:「眼下滾龍王屬下高手雲集四周,大師縱有回寺之心,只怕也難有突圍之力。」

  錫木回想被擒之情,知他所言非虛,微微一歎,道:「女施主說得不錯。」

  連雪嬌道:「如今江湖瀰漫著一片愁雲慘霧,如若我們窮家幫不幸為滾龍王所擊敗,滾龍王第二個指向之標的,貴寺是首當其衝。」

  錫木大師道:「女施主所言極是。」

  連雪嬌接道:「因此,我想商請大師父為貴派、敝幫以及那天下武林同道作一件豪壯之事,不知大師可肯答允?」

  錫木大師道:「不知要貧僧如何效勞?」

  連雪嬌道:「簡單得很,你只要照我吩咐之言去做就行了。」

  錫木大師道:「既是如此,女施主請吩咐吧!」

  連雪嬌道:「不過這中間還有一點問題,要委屈大師一下。」

  錫木長眉微聳,說道:「什麼事?」

  連雪嬌道:「滾龍王的毒辣,你是早知道的了,不用我再多說。如若大師就此前去,不論你如何裝出受毒之態,也是無法逃過那滾龍王的雙目。」

  錫木大師吃了一驚道:「怎麼?難道還要貧僧服下毒藥不成?」

  連雪嬌道:「為了貴寺,為了敝幫,只有委屈大師一次了。」

  歐陽統聽得心神大震,暗道:「我窮家幫在江湖之上,素來正大光明,此等手段,何異那滾龍王控制屬下之法?」他心中雖然不滿,但卻又不便出口相阻,只在一旁連連皺眉。

  連雪嬌探手入懷,摸出一個玉瓶,倒出一粒丹丸道:「大師請服下此藥,那滾龍王就看不出來了。」

  錫木大師回顧歐陽統一眼,欲言又止,伸手接過毒丸,道:「貧僧此命是女施主所救,奉還女施主,也是因果循環。」接過毒丸一口吞下。

  歐陽統別過頭去,暗中搖頭歎息。

  上官琦輕輕咳了一聲,忖道:「她這般心狠手辣,不知大哥何以竟如此器重於她?」

  連雪嬌微微一笑,低聲說道:「大師表面之上為此行首腦人物,但暗中卻要受本幫的管轄。」

  錫木大師道:「老衲已服下毒丸,生死全操在你的手中,難道還會變卦不成?」

  連雪嬌笑道:「大師誤會了,滾龍王詭計多端,此行不但要彼此鬥力,而且還得鬥智。大師乃忠厚之人,如何能是滾龍王的敵手?」

  錫木大師暗想道:「這話不錯。」當下應道:「好吧!女施主可是要親自去麼?」

  連雪嬌一指上官琦道:「我不去,你聽他的吩咐就是。」

  錫木大師打量了上官琦一陣,道:「急不如快,乘貧僧服下的毒藥還未發作之時,早些趕去吧!」

  連雪嬌微微一笑,道:「不要緊,你服下的毒藥,在三日夜內不會發作。」

  錫木大師被她說得半信半疑,茫然不知所措。

  連雪嬌目光一轉,沉聲對上官琦道:「你身帶解毒之藥,每隔十二時辰,要送這位大師父服用一粒,服完七粒,其毒自解。」

  上官琦暗暗想到:「你幾時給我解藥了?」口中卻含含糊糊地答應過去。

  錫木大師回顧了上官琦一眼,道:「貴幫主和敝寺掌門方丈交誼甚深,貧僧雖不知本寺方丈奉上貴幫幫主函中說些什麼,但想來定然是要貧僧師兄弟相助之意。只怪貧僧等兄弟無能,被那滾龍王所擒,藥物迷人神智,貧僧等雖有視死如歸之心,也是無反抗之能。女施主此番又在貧僧身上下毒,手段方法足可與滾龍王前後媲美。貧僧雖非是貪生怕死,但卻顧念到天下蒼生,仍願為女施主一盡綿薄,女施主只管吩咐吧!」

  這幾句話,說得堂堂正正,只聽得歐陽統心中如同刀扎一般難過,但事實如此,難以挽回,只好別過臉去,裝作不聞。

  連雪嬌卻微微欠身一禮,笑道:「大師父此等博愛的精神,咱們窮家幫也是一樣的感激不盡。」

  錫木大師冷冷說道:「貧僧己服下女施主的藥丸,那是不得不如此了。」

  連雪嬌微微一笑,不再解釋,遙指著對面一座高聳的山峰,說道:「今夜子時,四位請到那山峰頂上見面,本座當把諸位應用之物備好帶去,再告訴諸位的行動如何?」

  上官琦、左右二童不敢多問,錫木大師不願多問,一齊默然不語。

  連雪嬌轉身對歐陽統道:「幫主,咱們走吧!」

  歐陽統口中啊了一聲,緩步向前行去。他對連雪嬌措施的不滿,已流現於形色之間。

  連雪嬌視而不見,言笑自若,帶著袁孝,緊隨歐陽統身後行去。
作者: 凰云化羽    時間: 2012-10-28 23:41:01

第九十三章 進兵魔窟


  上官琦目睹連雪嬌等去遠,長歎一聲,對錫木大師說道:「大師請運氣試試,看看體內之毒是否很重?」

  錫木大師冷冷說道:「貧僧早已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不用試了。」

  上官琦知他此刻心情,也不計較,微微一笑,道:「大師不可固執。」

  錫木怒道:「小施主不用對貧僧假作慈悲。貧僧縱然毒發而死,也不會向小施主討取解藥。」

  上官琦暗暗忖道:「你如真問我討取解藥,可真叫我作難了。」左童張方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上官兄,此刻相距子夜還有一段時光,咱們就坐在此地等到子夜麼?」

  上官琦心中也沒有主意,但左童張方這一問,倒是逼得他不得不胡亂想個主意出來,說道:「她留下咱們在此,想是要咱們監視那座高峰。此地形勢隱秘,但卻和那高峰遙遙相對,運足目力看去,可見峰上動靜。」

  這說法自然是十分牽強,但左右二童不便反駁,錫木大師卻冷笑一聲,道:「貧僧久聞窮家幫的歐陽幫主,乃光明正大、胸襟磊落之人,卻不料傳言不如聞名,看將起來,和那滾龍王乃一丘之貉……」

  左右二童對那歐陽統十分崇敬,聞言大怒,齊聲喝道:「你這和尚,說話要小心一些,出口傷人,當心挨揍。」

  錫木大師冷笑一聲,道:「貧僧既然敢慷慨服下毒藥,生死都不放在心上,哪裡還怕兩位恫嚇之言?哼哼,兩位施主心中如若不服,何妨動手一試?」

  左童張方霍然而起,道:「在下領教幾招。」

  上官琦急急拉住張方,苦笑一聲,勸道:「算了,這位大師父心中充滿了激忿之氣,讓他放言幾句,消消心中激怒,用不著這般認真。」

  左童張方暗忖道:「是啊!一個人服下了絕毒之藥,生死未卜,縱然是涵養極好之人,也難以使他心平氣和。」當下微微一笑,道:「上官兄說的不錯。此情此景之下,咱們實該對他多多忍耐。」緩緩坐了下去,閉目養神,任錫木大師冷言熱語譏諷窮家幫中人物,始終不接一語。

  上官琦表面之上也在運氣行功,心中卻七翻八騰,猜度連雪嬌的用心,但用盡了智慧,仍然想不出連雪嬌這安排用心何在。

  錫木大師越想越不是味,越說火氣越大,恨不得找幾個窮家幫中之人好好地打上一架,以消胸中泛起的怒火。

  可是,上官琦和左右二童個個閉目而坐,不論他罵得如何難聽,都不與他計較。錫木大師罵了半個時辰之後,心中火氣漸平,長歎一聲,不再言語。

  時光在沉寂中溜過,太陽沉下西山,幾人腹中都有些飢餓起來。上官琦不好出口,左右二童也不好說餓,錫木大師更是不願說起,就這般對坐相持。

  直到天近二更,上官琦才霍然起身,道:「走吧!咱們到那山峰上去瞧瞧。」

  四人一齊起身,攀向高峰。

  這是個無月之夜,滿天繁星閃爍。

  幾人攀上峰頂,立時聞到了一股酒菜的香味。峰頂人影晃動,夜風中衣袂飄飄,似是已先有人登上了峰頂。

  上官琦一馬當先,行了過去,只見兩張八仙桌上擺滿了酒菜,歐陽統、連雪嬌都已先到,四面山緣突石間,佈滿了窮家幫中的弟子。

  連雪嬌站起身來,頷首對錫木大師道:「大師父請上坐。」

  錫木大師想到她下毒,冷哼一聲,道:「不用坐了,女施主還有什麼事,快些吩咐。」言詞神色間,充滿了激忿之情。

  連雪嬌嫣然一笑,道:「這一桌的菜餚,都是精美的素菜。大師父想來腹中早已飢餓,先請食用一些,咱們再談不遲。」

  錫木仔細看去,果是滿桌素餚,但覺飢腸轆轆,實無法再按飢火,不自覺地舉筷食用起來。

  連雪嬌笑靨相陪,神態間異常溫柔。

  那錫木大師半生來青燈黃卷,除了習武之外,就是誦經禮佛,從未和婦道人家同桌而食過。此刻,對面而坐的竟然是一容色絕世的美女,笑語相陪,殷殷勸酒,這情景使一向心如止水的錫木大師,生出了一種異常的感覺。這異常的感覺,使他不自覺中消減了對連雪嬌的忿恨。

  一餐飯畢,天色己子夜過後,連雪嬌素手一揮,立時有幾個大漢跑了過來收拾去殘席,送過兩個黃色包袱。

  歐陽統一直站在旁側,一語不發,一切都讓連雪嬌去安排。

  錫木大師飽餐了一頓飯後,心中怒氣也似是消去了甚多,端坐不言。

  連雪嬌舉手一揮,召過來上官琦和左右二童,笑道:「三位吃得飽麼?」她仰起臉來,輕輕歎息一聲,道:「諸君此去,窮家幫中千百弟子,都如在忍受飢餓般的期望著你們成功;那無數被滾龍王奴役之人,是否能解脫枷鎖,還他們本來面目,也繫於諸位此行成敗之上……」

  左右二童暗道:「怎麼盡說這些無關疼癢之事。」口中齊聲應道:「吃飽了。」

  連雪嬌突然一整臉色,道:「諸位此行的成敗,不但關係著窮家幫的安危,天下武林同道的劫運,都和諸位此行有著極大關係。這不過是一席粗淡的酒菜,但諸位卻食得津津有味,那是因為諸位太飢餓上官琦只覺胸中熱血翻動,一抱拳,肅然說道:「此行如若不能完成所命,自無顏立足人間。」

  左右二童接口說道:「如不能凱旋歸來,唯有一死報命。」

  錫木大師突然站起身子,說道:「女施主博愛天下蒼生,貧僧死而何憾!但有所命,萬死不辭。」

  連雪嬌道:「諸位的俠風豪氣,令人敬慕不已。」

  歐陽統突然接口說道:「幾位此行成敗,事關武林大局,本座當盡出幫中高手,隨後趕到,全力支援。」

  連雪嬌緩緩打開黃色包袱,說道:「滾龍王生性多疑,諸位此去,必得設法易容,這包袱之中,有三張人皮面具和滾龍王府中黑衣衛隊穿著的衣服,你們帶著去吧……」

  目光一轉,望著錫木大師,道:「此行還得委屈大師。」

  錫木道:「但請吩咐,」

  連雪嬌道:「大師要戴上刑具,裝作被擒之人,由上官琦等扮作黑衣衛隊中人,押解王府。此行雖可騙過別人耳目,但卻無法瞞過那滾龍王,萬一在途中滾龍王……」突然站起身來,附在錫木大師耳際,低言數語。

  錫木大師連連點頭,道:「貧僧記下了。」

  連雪嬌探手入懷,摸出一個玉瓶,俏然交給了上官琦,低聲說道:「這是錫木大師的解藥,你要好好收起,每隔一十二個時辰,給他一粒」

  上官琦搖頭說道:「彼此敵汽同仇,為什麼還要憑仗藥物制人?」連雪嬌微笑不答,卻從懷中摸出了一份詳盡的地圖,攤在山石之上,說道:「這是滾龍王府中一份詳盡的地圖。我已離開了那裡數年之久,也許有些改變之處,但我想那也不過小處小節,大體上不致有何變改。」

  上官琦等凝神靜聽了連雪嬌解釋之言,各自默記在心,連雪嬌又告訴了他們各種連絡的暗記,說道:「你們該上路了。」

  聽了她這番安排,上官琦等已對連雪嬌刮目相看,起身一揖,拜別而去。

  幾人下得山去,依照連雪嬌囑示的路徑,兼程而趕。

  行不過數里左右,已出了窮家幫防守之區,錫木大師自動舉起雙手,道:「諸位請替貧僧加上刑具吧!」

  左童張方取出一個銀鎖,鎖了錫木雙手;上官琦卻打開玉瓶,倒出一粒藥丸,送入錫木大師口中。

  四人又向前行了數里,已到山口之處,突見路側中人影閃動,衝出四個黑衣佩刀之人,手執兵刃,攔住了去路。

  那四個黑衣人,打量了上官琦等一陣,一言不發,重又隱入林中。

  左童張方,揚起手中皮鞭,拍的一聲打在錫木大師身上,重又向前行去。

  這是一段充滿著奇異的行程,所見所聞,是那麼不合情理。他們遇到無法數計的黑衣人,橫刀攔路,左右二童沉不住氣,幾次想和人動手,但都被上官琦暗用眼色阻止。

  奇怪的是那些現身攔路的黑衣人,只用那冷峻的目光把幾人打量了一陣,就飄然隱退,既不喝問幾人來歷,也不盤潔姓名。這些出乎常情的行動,初見幾次,尚無如何感覺,但見過幾次之後,立時使人生出一種如人鬼域的陰冷之感,想想這些人似乎都是一具森冷的活動石像。

  又行了一程,天色大亮,一輪紅日冉冉升起,萬道金霞逐走了夜暗,上官琦等一行也剛好走出了山區,看官道上行人往來,炊煙縷縷升起。

  左童張方輕輕歎息一聲,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滾龍王那些陰魂不散般的屬下,大概不會再現身攔路了吧?」

  上官琦望了錫木大師一眼,看他手上帶著刑具,已引得不少路人注目,低聲說道:「咱們先卸下大師父手上刑具,才好趕路。」

  錫木大師搖搖頭道:「滾龍王心地陰沉,雖是白晝之間,只怕也有人在暗中監視著咱們,不用取了。」兩手一合,藉著寬大的僧袍,掩去雙手上的刑具。

  上官琦望望天色,估計一下,說道:「如若咱們兼程緊趕,天色人夜時分,可到九江境內。」

  幾人臨行之際,連雪嬌只把行程宿站告訴了上官琦,左右二童和錫木大師,都不知此行目的何在,上官琦既不肯說明,幾人也不好啟口追問。

  白晝趕路,果然再無滾龍王的屬下出現。一日緊趕,至天色人暮時分,已到了九江境內。

  上官琦不宿客棧,卻到九江城外一座古老廟中。

  這是座僻處荒野的古廟,殘垣斷壁,觸目淒涼,只有一座大殿較為完整。

  四人人廟之時,已是暮色蒼茫時分。

  上官琦幾人直人大殿,在供案前面坐下。

  左童張方抬頭打量了四週一眼,只見幾座高大的神像油漆剝落,面目難分,已認不出是供奉的什麼神像了。

  上官琦低聲說道:「咱們就在這殿中等一會兒吧!」

  右童忍不下胸中的沉悶、焦急,正待開口詢問,卻被左童張方示意阻止。

  只見上官琦右耳貼地,凝神靜聽了一陣,說道:「文丞之命,要咱們在這座廟中等一個人。」

  左童張方道:「等哪一個?」

  上官琦搖搖頭,道:「這就不知道了。」

  右童李新接道:「這座古廟,殘破荒涼,似是久已沒有人跡,上官兄可是聽錯了麼?」

  上官琦道:「錯不了。她告訴我的就是這樣一座殘破荒涼的古廟,而且約定不見不散。」

  左右二童不再言語,但目光神色之間卻流現出了一片不信神色。

  錫木大師一言不發,進得廟來就一直盤膝而坐,運氣調息。他暗中運氣查看,竟是覺不出絲毫有中毒的跡象。夜色漸深,寒風呼嘯,荒涼的古廟一片陰森蕭索。

  忽然,傳來了一陣步履聲,似是一個人直向大殿而來。奇怪的是那步履聲行近了大殿之後,倏然而止。

  上官琦、左右二童都有些緊張起來,連那閉目盤膝而坐的錫木大師也霍然睜開了眼睛,凝目向外望去。

  左童張方沉不住氣,低聲喝道:「什麼人?」

  大殿外響起了尖冷的聲音道:「我。」黑影閃動,緩步走進來一個全身黑衣人。

  這人枯瘦、奇高,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好像站不穩身子,而且聲音尖厲,男不像男,女不像女,聽起來彆扭得很。

  上官琦暗中提聚一口真氣,緩緩走了過來,抱拳一禮,道:「老前輩可是姓張麼?」

  那黑衣人冷冷說道:「老夫姓王。」

  上官琦道:「在下奉命來此,還望老前輩多多指導。」

  黑衣人緩緩從懷中摸出一物,遞了過去,轉過身子,緩緩步出大殿而去。

  左童張方望著那黑衣人遠去的背影,自言自語他說道:「這個人腰幹有病,走起路來,搖搖擺擺。」

  錫木大師道:「以貧僧之見,他似是故作偽裝。」

  張方道:「這話不錯,只不知他何以要裝作這般怪相?」

  上官琦緩緩把手中一包黑物放在大殿正中,道:「諸位請各自戒備,我要打開這包物事瞧瞧。」

  張方刷地一聲,拔起長劍,道:「我代上官兄挑開它吧!」

  上官琦點點頭,道:「有勞了。」

  那滾龍王用毒之名,天下皆知,幾人不得不小心謹慎。

  張方暗中用力,手中劍芒一顫,那黑色小包應聲而開。

  四人等候不見動靜,再緩緩圍攏上去,只見三個銀牌下面,壓著一張素箋。

  左童長劍一伸,撥開三個銀牌,挑起下面的素箋。只見上面寫道:「即刻動身,五更之前趕到滾龍王府西側三十丈處,有一片竹林,林中自有接迎之人,一切聽令於那接迎之人。此行途中,必有攔截,出示銀牌,即獲放行。切切勿誤。」下面沒有署名,但卻劃了窮家幫中的暗記。

  右童李新輕輕哼了一聲,道:「來人如是咱們窮家幫中之人,大可不必如此鬼鬼祟祟;如不是咱們幫中之人,豈知幫中暗記?我瞧此事,咱們得考慮考慮,莫要上了滾龍王的當。」

  上官琦拿起一片銀牌,凝神瞧了一陣,分給左右二童各收一枚,說道:「事已至此,咱們勢難就此而住,小心一些應付就是。」

  左童張方道:「大不了暴露身份,拼他一場就是,有什麼可怕的?」上官琦探手入懷,摸出所有解藥,交給了錫木大師道:「這些解藥,請大師自行收存。咱們如被滾龍王屬下發現,勢非要經過一場惡戰,縱然能夠順利地混入王府之中,只怕也難聚在一起,解藥如放在我的身上,大師食用只怕不便。」

  錫木大師道:「貧僧胸中有一件懷疑之事,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上官琦道:「大師請說。」

  錫木大師道:「貧僧暗中運功相試,絲毫覺不出中毒之征,可是貴幫文丞在用毒之上,別有奇法不成?或者貧僧內功低淺,無法查出中毒跡象?」

  上官琦略一沉吟,笑道:「本幫文丞才智過人,非我等所能妄測,她既然這等安排,想是別有作用。為防萬一,你還是收下解藥吧!」

  錫木大師伸手接過,先吞下一粒,將餘下的解藥,收在身上。

  上官琦探手人懷,摸摸金刀,道:「咱們走吧!」

  四人出得古廟,直向滾龍王府去。

  上官琦已得連雪嬌指示,那滾龍王府就在九江城外,傍依江畔,外面看去,似是一座廣大的莊院,周圍小村四布,三五人家,自成村落,看去都是漁農之家,其實都是滾龍王的屬下,方圓十里內,沒有真正的住戶。當下依照連雪嬌指示的方向,帶路而行。

  四人放腿奔行,一口氣跑了七八里路。

  星光下,只見幾座茅舍,緊依道旁而築。

  忽然間,響起一聲沉喝道:「站住!」由那茅舍中陡地竄出來七八個手執兵刃、全身勁裝的大漢,一排橫立,攔住了去路。

  上官琦探手入懷,摸出一面銀牌,托在手心。

  幾個攔路大漢,探過頭來,望了那銀牌一眼,目光轉注到左右二童的臉上。

  左右二童齊齊摸出銀牌,托在掌心之上。

  幾個大漢驗了銀牌,又打量了錫木大師一陣,看他手上帶著銀銬,立時讓開去路,呼嘯一聲,隱入了茅舍之中。

  上官琦暗道一聲「好險」,如若那些攔路大漢要是出言盤桔,自己定是答不出話來,勢非要露出馬腳不可。

  有了這一次經驗,四人更是沉得住氣,一連闖過了七道盤查卡哨。

  這是黎明前的一段夜暗,沉沉的夜色中隱隱可見一座樓閣高聳、廣大的莊院。

  上官琦低聲對左右二童道:「咱們愈近滾龍王府,凶險愈多。好在滾龍王的屬下大都是被藥物控制了神智,儘管武功高強,但應變機智卻是難及常人,只要咱們能夠沉著應付,不難安渡險關。咱們見過相約之人後,或將分開混入滾龍王府,在下一得之愚,奉告兩位。」

  左右二童微微點頭,正待答應,突見一盞紅燈出現在夜暗之中。

  緊接著響起了得得蹄聲,直對幾人停身之處奔了過來。

  上官琦一皺眉頭,道:「滾龍王府之中,不知出來了什麼人物?」左童張方道:「咱們可要迴避一下麼?」

  上官琦道:「也許在我們停身四周正有著無數眼睛監視著咱們,只要自己一亂章法,勢將形成自暴身份之危。」

  左右二童道:「難道咱們就等在這裡,被人發現不成?」

  上官琦道:「以靜應變……」

  說話之間,那盞紅燈已到了七八丈外,看來勢如飛,眨眼之間,即將到幾人停身之處。

  上官琦心中正自焦慮著無法應付,瞥見紅燈照射之下,現出了幾條跪拜在道旁的人影,當機立斷,低聲說道:「事已至此,待那紅燈近身之後,咱們一齊跪在道旁就是。」

  說完這句話,紅燈已到丈餘外處。

  上官琦當先一屈單膝,跪在道旁,雙手高舉過頂。

  左右二童心中雖然不願,但是上官琦已率先而行,只好忍下心頭一股悶氣,跪了下去。

  錫木大師也只好隨著幾人,屈下雙膝。

  只聽蹄聲奔來,當先一匹馬上,坐著一個全身黑衣的大漢,手中高舉紅燈,隨著八匹健馬上,八個佩帶兵刃的大漢,護擁著一個騎白馬的少女。

  上官琦暗中看去,只覺那騎白馬少女,只不過十四五歲,深夜寒風中,只穿著一件紅色的短袖披肩,露出了兩條粉臂,背上斜背著一柄古式長劍,腰中繫著一個錦袋,不知裝的什麼暗器。

  白馬奔行到上官琦的身側.忽然微微一頓,上官琦心中一驚,趕忙垂低了頭。

  只聽馬上少女冷哼一聲道:「這人沒有規矩,竟然敢偷偷瞧我。」上官琦暗暗吃驚道:「這女娃兒好尖銳的目光……」忖思之間,忽聽拍的一聲,一條皮鞭子橫裡飛了過來上官琦淬不及防,對方又出手奇重,只覺背上一陣劇疼,被打得跪在地上的身子,突然向前一栽。耳際間響起了一陣銀鈴般的嬌笑,那紅衣女已在數條大漢護擁下,縱馬而去。

  上官琦強自忍耐心中的激忿,望著那急馳的快馬,消失在夜色之中。

  左右二童緩緩站了起來,低聲說道:「上官兄,傷得很重麼?」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還好,總算渡過了一次險關。」

  左童張方輕輕歎息一聲:「上官兄的涵養實叫兄弟難及。如若換了兄弟,只怕就難以忍得下此等之辱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在此等情況之下,縱然是再重一些的屈辱,兄弟也只有忍下了。」

  錫木大師道:「時光不早了,咱們得早些去見那接應之人,莫要誤了時刻。待天亮之後,咱們就成了進退不得之勢了。」

  上官琦微微點頭,略一辨識方向,當先行去。

  這時,相距那廣大的莊院已然甚近,但見行人往來,盡都是佩帶兵刃的大漢,這些人分明是滾龍王府中巡夜之人,但奇怪的是,這班人對上官琦等一行問也不問一聲,渾似未曾看到幾人一般。

  上官琦等初遇這些巡夜之人時,心中還有些忐忑不安,但一連遇上數起,不見對方盤問,心中立時坦蕩起來。

  漸漸地接近了滾龍王府,沉沉的夜色中,估計那高大的圍牆,只不過十丈左右。

  上官琦仰臉望望星辰,轉身向西側行去。

  果然,行不過二十餘丈,到了一片廣大的竹林前面。

  夜色沉沉,林中更見黑暗。上官琦停在林旁,茫然無措,不知是否應該入林中。

  突然間,枝葉分動,茂密的竹林中伸出一隻手來,不住向幾人招動。

  上官琦暗中一提真氣,走到林邊,右手卻探入懷中,摸著那金刀之柄。

  只見那探出林外的一隻怪手,緩緩收了回去,傳過來一個低微聲音,道:「天色已然快亮,大隊巡騎立時要到,你們還不快入林中!」

  上官琦暗暗忖道:「不論他是敵是友,進入林中總是比留在林外好些。」身子一側,擠入林中。

  這座竹林茂密異常,枝幹交錯,當真有寸步難移之感,上官琦不得不揮動雙臂,分開枝葉而入。

  左右二童和錫木大師緊隨上官琦身後而入。

  上官琦凝目看去,只見身前三尺左右處,有一個黑衣人和自己一般分林而入,雖只有三尺距離,但因竹干交錯茂密,人行其問,移步困難,雖只數尺距離,但卻是無法趕上那人。

  深入了六七丈後,形勢突呈開闊,只見一座座低矮的木屋,蜂巢一般排展開來,不下三四十間之多。

  那帶路黑衣人倏然止步。

  上官琦仔細看那一幢幢低矮的木屋,門窗都緊緊地關閉著,也不知木屋中存放的何等之物。

  左童張方輕輕咳了一聲,道:「承大駕把我等帶到此地,不知何以不肯以真正面目相見?」

  那黑衣人緩緩轉過臉來,說道:「諸位請在這林中小木屋中休息一日,明天夜晚,在下再來迎接幾位。」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那人帶著一張黑色的面具,除了雙目露出之外,全身上下一片黑色,當下輕咳一聲,道:「這木屋之中不知存放的何物?」

  那黑衣人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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