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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黑潔明]罪愛(全)【紅眼意外調查公司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 00:20:49     標題: [黑潔明]罪愛(全)【紅眼意外調查公司之二】)[全文完]

罪愛(上)【紅眼意外調查公司2】作者:黑潔明

她和他的緣分起於一樁曲折的小提琴失竊謀殺案
在兩人攜手合作下,只花了一天就解決那件案子
他還在危急時刻從槍口下救了她一命──
因為這樁案子,讓他們對彼此互相欣賞並有好感
雖然他們總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為了工作而奔波
仍不忘交換照片與簡訊,分享彼此生活點滴……
沒有人像他一樣,完完全全的了解她
總是能察覺她情緒起伏,知道她為什麼開心或難過
除了家人與好同事之外,他是唯一知道她真面目的人
這讓她以為終於遇見一個真的關心她、在乎她的男人
怎知她動了情,想交心的男人卻只當她是好朋友而已
每次她稍微越過那條界線,他就會縮回去──
不是她自誇,對她有興趣的男人多不勝數
偏偏這男人還真的不曾對她顯示出朋友以外的興趣
面對性感美女,沒有一親芳澤的慾望還避得遠遠的
她都忍不住要懷疑他可能是沒有出櫃的同性戀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 00:21:20

楔子

白。

強力的白色燈光無聲的亮起,直射進她的眼,讓世界變成雪白一片。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在舞臺上,還聽到了無數快門按下的聲音,可下一秒,某隻手緊緊扯著她的頭髮,用力的往後拉拽著,拉得她整個頭都仰了起來,讓她以為

自己的頭皮像是要被整個剝下,她痛得張開了嘴,抽了一大口氣,當氧氣灌入缺氧的心肺中,衝上了腦袋,她才發現方纔那些快門聲只是她的幻覺。

她在白熾灼熱的燈光下眨著眼,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冰冷的水從她幾乎已經麻痺的臉上與濕透的長髮滑落,滴進她半濕的領口,浸濕她的背後,讓她渾身直打顫。

原本幾乎快要爆開的心臟大力跳動著,輸送著血液,讓因昏厥而麻痺的神經恢復過來,冷與痛同時上湧,陣陣戳刺著她。

「不好受,對吧?又冷……又餓……又痛……」

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溫暖的氣息拂過她已經凍得快沒有知覺的耳,灌入腦海,稱讚著她。

「你很有毅力,非常有耐力,許多男人在這時,早就已經放棄。」

「你的肺活量很好,有練過是吧?」男人笑著,道:「但是你還能撐多久?十分鐘、二十分鐘?世界紀錄是多久?有超過二十分鐘嗎?你覺得你能打破世界紀錄嗎?」

她當然不能,不過她不需要說出來,這男人很清楚。

他扯著嘴角,說:「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在這桶水裡加上冰塊嗎?」

她知道,但她保持著沉默,曉得對方就是要嚇她。

「當人的中心溫度低於三十五度時,就會失溫,你的心跳會加快、血壓增高,甚至意識喪失,運動失調、失語,這是輕度失溫。」

她專心讓自己呼吸,一邊顫抖,一邊試圖吸收更多氧氣。

他語帶笑意,緩緩的說:「如果繼續下去,當你的體溫往下降到三十至三十四度,這個時候你的肌肉會開始僵硬,本來加速的心跳反而會開始變慢,變得很慢很慢,你的肺會無法完全擴張,讓你開始缺氧,造成瞳孔放大,還會出現幻覺。噢,這個時候,你就不會顫抖了,因為那個自體保護的機制已經受損。」

她不讓自己去聽他說的話,但那不容易做到。

該死的,她清楚她已經在臨界點了!

而那個男人,依然不肯放過她,他猛地將她的腦袋壓回前面的那桶冰水中。

她沒有試圖掙扎,那沒有用,她雙手被反綁在身後,這男人的力氣太大,她不可能掙脫的,而掙扎會消耗氧氣,她很清楚,安靜的待著才是上策。

可是水好冰、好冷,凍得她渾身打顫。

這一回,他沒有折磨她太久,她還沒失去意識,他就將她抓了起來,但她清楚那並不是他良心發現,或想憐香惜玉,他只是想讓她感覺恐懼,讓她品嚐恐懼的滋味。

果然當他再次貼上前來時,他只繼續用那邪惡的聲音恐嚇大口喘氣的她說。

「然後,你的體溫會下降到三十度以下,你會出現呼吸窘迫,甚至停止呼吸,肌肉會因為缺氧造成橫紋肌溶解,凝血功能也開始喪失,你的心臟會出現問題,心室心房震顫、房室傳導阻斷,心跳停止,嘩……」

他在恐嚇她。

而,該死的,是的,這他媽的有用。

她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感到害怕,她不想死,當然不想,她的心跳已經開始變慢了,不再跳得有如跑百米。

「當然,在你忍不住時,你會想要張開嘴,即便你的理智瘋狂在腦袋裡大叫你在水中,你還是會想要張嘴試圖呼吸,這個時候,那冰冷的水會大量灌進你的肺中,燒灼著你的肺,感覺會很像燙傷,你知道凍傷和燙傷其實是很像的嗎?我們的神經,有時會無法分辨這兩種感覺,很奇妙,不是嗎?」

男人說笑般的問,然後他又再次將她壓回那倒滿冰塊的水中。

她無法控制淚水湧出眼角,她他媽的該死的痛苦,她甚至快要感覺不到身體的顫抖。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又將她拉出水面,冰冷的水再次從她的頭臉滑落,將她身上的衣裙浸得更濕更冷,奪走她更多的體溫,她唯一慶幸的,是那些折磨她的冰水,遮掩了她示弱的淚水,它們混在一起,一併滑落。

但他清楚她有多痛苦。

「你知道,你可以不需要忍受這些,只要你說出來,說出來他在哪裡,告訴我要怎麼聯絡他,你就可以得到解脫,一碗熱湯,抹了奶油的熱麵包,一張溫暖的毛毯。」

她好一陣子沒吃飯了,她幾乎能聞到那湯的味道,感覺到奶油在口中融化,溫暖她的胃腸與心肺。

「或許,我還能讓你泡個熱水澡。」

對此時此刻的她來說,那真的聽起了像天堂。

她渴望不已,痛苦得幾乎無法思考,淚水再次滑落眼角。

過去這段日子,她做了許多選擇,她一直不覺得自己做了錯誤的決定,但或許她還是錯了,錯信了人……

「你何必包庇他呢?畢竟你會落入這種處境,就是因為他欺騙了你。他騙了你,就像他騙了我一樣,他是個騙子,你很清楚。」

是的,他是個騙子,他騙了她。

像是察覺了她的軟弱,洞悉了她的想法,男人溫柔的嗓音再次響起,道:「親愛的,現在你想說了嗎?」

她的牙齒因為冰冷而疼痛,她看不清楚男人的臉,太靠近的燈光模糊了一切,她知道此刻,她的嘴唇一定因為冰冷和缺氧而發紫甚至變白,她顫抖的張開嘴。

「你……」

那一秒,男人閉上了嘴,她感覺到他的期待之情,他靠得她更近,試圖要聽清楚她說的話。

她試了兩次,才從那僵冷的唇吐出一句話。

「你的嘴好臭……」

她惹火他了,她知道,她笑了出來。

她聽見自己的笑聲,沒想到她竟然在此時此刻還笑得出來,因為如此,更加的開心,她像那些沒腦袋的金髮尤物般咯咯咯的笑著。

他不會讓她好過的,她清楚,但這感覺真他媽的爽。

下一秒,那王八蛋用力的將她壓入冰水中,她迅速閉上了嘴,但仍因此喝到一口冰透的水。

這一次,他沒有讓她起來。

她怎麼會讓自己陷入這種狀況呢?

她在冰冷的水中想著。

她不應該相信那男人的……真的不該……

他欺騙了她,就像每一個人說的那樣,但當她再次陷入昏迷時,她只記得他的懇求,記得他那雙黑得發亮的眼。

相信我。

他說。

而他的吻讓她心跳加快,無法思考,她幾乎能聞到他的味道,感覺到他的唇舌,但現實中,只有冰冷的水包圍著她,麻痺著她。

相信我……

她的意識開始渙散,體內的氧氣耗到了盡頭。

冰冷的水不知何時灌入了嘴裡,被她吸進了缺氧的胸肺中,那好痛,真的好痛,像被火燒一樣的痛,就如那變態王八蛋說的一般,可她已經不太能思考了。

她不應該信任他的,但她向來就很頑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 00:21:58

第一章

那,是一個老舊的旅館。

旅館房間的地毯像是經年不換,空氣裡無論何時來都飄散著霉味與消毒劑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寂靜的黑夜中,男人在一隻表面早已因長年使用充滿刮痕的玻璃酒杯中,倒入了酒紅色的液體。

坐在又硬又小的單人沙發上,他看著窗外的城市夜景,那著名的鐵塔早已不知在何時熄滅了燈火,只有隱約的身形在黑夜中靜靜杵立。

大提琴深沉哀傷的樂聲從收音機中流瀉而出,他應該要躺回床上去,但剛結束的那件案子,讓腎上腺素還像餘震般在他體內迴響,他清楚他還無法睡著,而他已經厭倦了瞪著天花板,小小輕啜了一口酒,他讓那葡萄釀的液體安慰自己。

他閉上眼,聆聽那優美的樂聲。

柴可夫斯基的夜曲,作品十九第四首。

他讓自己沉入那樂曲中,等待腎上腺素退去,等待那熟悉的疼痛一點一滴的爬滿佔據全身。

恍惚中,他感覺自己像是秋風中飄蕩的落葉,被那蕭瑟的冷風和音樂拋到了半空,旋轉、飄落,又被迫飛舞著……乾枯……碎裂……

半夢半醒間,他似乎睡著了一會兒,又好像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某種輕微的震顫響了起來,是手機,他讓它震了一陣子,直到它快掉落桌沿,才閉著眼,伸出手接住了它。

「傑克?」

「我是。」他說。

「為什麼那麼久才接電話?」

對方的質問,讓他濃眉微蹙,但他依然合著眼,冷淡的回道:「我在睡覺。」

「你聽起來不像在睡覺。」那男人咕噥著。

他裝沒聽到,只耐著性子問:「什麼事?」

「有件案子,在巴黎,老闆希望你能接手。」

聞言,他睜開了眼,看著窗外的夜色,遠處東方的天際線,已經微微的泛著淺淺的藍。

他應該要去休假,他的腎上腺素退了,全身都在酸痛,像被重量級拳王狠狠毆打過十個回合,但他不想再窩在這屋子裡,感覺自己像個乾枯的葉子,碎成了千萬片,他不喜歡那個感覺與念頭。

他聽見自己開了口。

「把資料傳給我。」他說,然後按掉了通話鍵。

他喝掉了那杯冰塊早已融化的酒,看著天色緩緩亮了起來,當太陽升起,所有的景物都從深藍轉為粉紅,再變為金黃。

緊緊相鄰的屋瓦,在街頭佇立的街燈,河道中緩緩流動的河水,跨過河道的石橋,與那高高聳立的鐵塔,逐一亮了起來。

日光,驅散了薄霧,將這城市一一添上了顏色。

這城市很美,像是永遠都不會改變。

可這只是錯覺,他知道。

他將那一滴不剩的玻璃杯放回桌上,打開手機,查看對方傳來的數據,然後套上灰色的風衣外套,離開了那間房,走入巴黎的清晨街頭。

 ◎             ◎             ◎

自殺案。

這種案子通常不會引起大規模警方的注意,當然自殺者若是政商名流,那就另當別論了。

雖然案發至令已超過五個小時,但對方一個小時前才報案,案發現場外依然停放了不少警車,甚至還有些得到消息的記者等在外面。

這一天,風和日麗,街旁的行道樹,遮擋了些許陽光,徐徐而來的清風更是帶來一絲涼意。

他停好了租來的車,抓握著在路邊小店買來的咖啡,喝完了最後一口,並等到警方和主人確認了他的身份,才被放行走進那間豪宅。

這棟巴洛克風格的屋子裡,有著寬敞的玄關和巨大的穹頂,穹頂上頭還有著名家繪畫的天使和雲朵,他在門房的指示下,一路往前走,穿過懸掛著水晶吊燈的大廳,走上鋪著地毯的樓梯,經過擺放各式各樣藝術品的長廊。

長廊上有許多房間,有些房門半掩,有些房門則是打開的,一名少女哭倒在母親懷中,幾對還穿著睡衣的夫妻正在被警察盤問,兩三個僕人聚在角落,臉色蒼白。

他繞過那些人與警員,才來到那間主要的房間。

一走進去,他入眼就看見那整片的綠與藍,藍綠之間點綴著幾許的粉,他停下腳步,看著那幅巨大的睡蓮油畫佔據了整面的牆。

這幅畫雖然巨大,但很美,看似凌亂的筆畫,卻勾勒出清爽的風景,站在這裡,他幾乎能看見那水光蕩漾著,感覺到微風輕拂過湖面。

他拉回神智,只需要一眼,屋子裡誰在做主就能清楚明白。

屋主不在現場,屋子正中,一名較為高階的警探忙碌的指示分配著工作,幾名警察蹲在一架平臺鋼琴旁邊,對那仰天朝上的屍首採證,屋內左側另外幾名警察則正在問案,他們將那些僕人與擠進來查看現場的來賓各自帶開,詢問案發經過。

他不再擋在門口,只晃進屋裡,來到警探身旁,一邊欣賞那幅美麗的油畫、觀看現場情況,一邊豎起耳朵聽著警察與那位看起來像總管的男人問答,耐心的等待警探理會他。

「昨天晚上,宴會一結束,布萊克大師就先回房了。」

「他是單獨一人回房的嗎?」

「是的,我看見他獨自一人離開了音樂廳。」

「你知道他何時回到這早的嗎?」

「不,我不知道布萊克大師何時回來的。」

「你半夜有聽到任何異常聲響嗎?」

「沒有,我一覺到天亮。」

警察一邊錄音,一邊還拿著筆記本記錄著重點,然後他讓那名髮已灰白的總管離開,換下一個人詢問。

警探緊擰著眉,對著另一名警察低咆:「我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外面擠著一堆狗仔,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把消息洩漏出去的。珍妮,法醫和救護車到底在哪?」

「被塞在路上,正趕過來。」叫珍妮的制服警察頭也不抬的說。

滿臉鬍碴子的警探抱怨咕噥著:「狗屎,我最討厭處理這種名人自殺的命案了,等救護車趕到,外面他媽的恐怕會像星光大道一樣擠滿了人,這些神經質的音樂家,就算死了都還要找麻煩。」

男人聞言挑了下眉,只是再看了眼那個仰天倒地的布萊克大師。

警探的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他接起來,聳起眉毛大聲應答:「我是安利。長官,我知道,我也不想……」

警探閉上嘴,臉色鐵青的聽訓,然後解釋道:「裝屍體的救護車遲到了……」

那手機裡傳來咒罵聲,他再一次閉上嘴,翻著白眼聽對方大聲咆哮,等到對方喚氣時,才開口說。

「長官,如果可以,我們當然不希望布萊克大師拿著點四五的手槍,一槍把自己的腦袋轟掉……」

警探又一次閉上嘴,無聲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門口又走進來一人,不像男人那般不顯眼,那女人進來時,每個人都注意到她的存在,當然也包括他和那位被長官教訓的警探。

這女人有著細緻典雅的五官,一頭烏黑的長髮被優雅的挽成了髮髻,其上還簪著裝飾的小花,與垂落在她烏黑秀髮上的白色珍珠。

她上半身穿著白色的蕾絲襯杉和熏衣草色的小外套,下半身則是一件以好幾層米白色蕾絲交迭在一起的及膝蛋糕裙,修長的腿上套著同樣熏衣草色的長靴,靴跟至少有三吋高,而說真的,她本來就很高了,那雙靴子讓她幾乎能俯視現場大部分的男人。

可即便身材高挑,她看來依然有種精巧的感覺,像是櫥窗裡被施了魔法才因此動起來的皇家骨瓷娃娃。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恐怕還是因為她把自己那張臉用化妝品塗得超級白,白得莫名弔詭,那讓那張白臉上又濃又黑的睫毛和纖艷欲滴的紅唇異常鮮明。

這裡是巴黎,巴黎常有奇裝異服的人,但那都是在時尚秀裡,很少有人會穿著這麼奇特走在巴黎街上,更別提闖進命案現場了。

她在入門後,停下腳步,神色自若的環視現場,完全無懼旁人驚訝的視線。

他注意到她手上戴著白色的蕾絲手套,右手還拎著一個小小的以珍珠和蕾絲縫綴成的宴會包。

她和這個地方是如此格格不入。

室內一片沉寂,每個人都呆看著她。

然後,她朝注視她的人們露出了讓男人們屏息的微笑。

跟著,他聽見了某人從遠處傳來的咆哮,幾乎在同時,他從眼前這詭異的畫面中醒了過來,聽見身旁的警探尷尬的咳了兩聲,回答長官的問題。

「是,我還在。是,他是自殺的,我確定,場面不是很好看。」

對方又說了些什麼,但已經降低了音量。

他看見那個神秘的女人移動了腳步,卻不是退出房門,反而朝那具屍首而去,沒有人記得要阻止她靠近,包括那幾名鑒識員。

「我會盡快處理,我們會通知家屬。」警探說到這裡,一名警察遞上來一支手機,老警探接過手,看著手機上的屏幕,道:「我們已經找到他家屬的聯絡電話了,不會讓家屬慢半拍才從新聞上看到。是,我會代市長獻上他的哀悼之意。」

那警探快快說完那通電話,按掉手機的通話鍵,快步上前來到那女人身邊。

「小姐,抱歉,你是布萊克大師的親人嗎?」

「噢,不是。」她抬起那美麗的瓜子臉,微微一笑,用那軟軟的口音,以法文回道:「我不是布萊克大師的親人。」

說著,她拎著那小包包優雅的蹲了下來,打量審視著那具屍體,她的神態自然而輕鬆,好像她看的是一件美麗的傢俱,而不是一具腦袋被爆掉的屍體。

布萊克大師的正前方看起來好好的,但他那朝下的後腦袋可是像被打爛的西瓜一樣整個爆了開來,棕髮周圍全是血跡,他所處身後的牆上也是。

警探被她嚇了一跳,忙伸手拉住她的手:「小姐,這裡不是博物館。」

她再抬首,瞅著那警探緊抓著她手臂的手,挑起了秀麗的眉。

她有一種高雅的氣質,宛若皇室貴族,幾乎在第一時間,那警探不安的鬆開了手,但仍堅持的道:「布萊克大師不是展覽品。」

見他縮回了手,她滿意的再微笑,軟軟同意道:「他當然不是。」

「米契。」誤以為她也是昨夜的來賓之一,警探揮手召來手下,和她道:「小姐,我是安利隊長,請你和米契一起到旁邊去,他會和你解釋發生了什麼事,也麻煩你配合我們對布萊克大師自殺案的調查。」

再次聽到這個錯誤的判斷,男人忍不住開口插了嘴。

「他不是自殺的。」

一句話,卻同時出自兩張嘴。

男人愣了一下,發現另一個開口的人,是那名神秘的女子。她聞言也挑起了眉,眼裡露出欣賞的神色。

警探皺起了眉,瞪著眼前這女人和一旁的男人,脫口道:「什麼意思?他當然是自殺的,那把槍都還在他手上。」

「在他的右手上。」男人指出重點。

女人又瞧他一眼,微微再一笑,然後拎著她手上的小珠包,瞅著那警探道:「只要認識布萊克大師的人都知道,雖然他和慣用右手的人一樣以右手持弓,但他實際上卻是個左撇子。如果你想自殺,絕不會以非慣用手持槍,因為要是一個不小心手滑的話,沒死成更慘。」

警探一愣,臉色難看的道:「你怎麼能確定?他既然能用右手持弓,恐怕也早習慣以右手做事了吧?」

「那確實是有可能的。」女人點點頭,眨了眨她的大眼睛,然後轉向了他,用那有著長長睫毛,畫著厚厚紫色眼影的雙眸,瞅著他,笑問。

「先生,你說呢?」

他微愣,挑起了眉,在那一秒,他相信她其實很清楚答案是什麼,但她只是把問題丟到了他身上。

但那警探擰起了盾,將視線橫了過來,一臉兇惡。

他瞅那粉唇輕揚的女人一眼,然後才看著那安利隊長,道:「他若是吞槍自殺,那把槍不可能還在他手上。那是柯爾特點四五的手槍,開槍後,槍的後座力會讓那把槍掉到地上。」

她點了點頭,賞了他另一抹微笑,轉頭再看向那警探,「所以,這不是自殺案件,這是謀殺案。我相信如果你去測試他持槍的袖子,不會發現任何硝煙反應。」

「為了什麼?」安利隊長不開心的瞪著她質問:「每一個人都說布萊克大師是一個好好先生。」

「也許是為了一把琴。」她說。

「什麼?」安利隊長惱怒的揚高了聲音。

「我剛先上樓到他借住的房間看了一下,也問過房間裡的警察,到處都沒看見他的那把小提琴,對吧?」

「那是禁止進入的,你怎麼……」安利氣得想敲那個亂講話的警察,直接回頭對手下咆哮:「珍妮,在布萊克大師房間的傢伙是誰?叫他立刻來見我!」

「你不需要責怪他。」那畫著大濃妝的美女揮了揮戴著蕾絲手套的手,柔聲道:「他只是回答了瑪麗夫人的問題。」

「瑪麗夫人?」那是屋主的老婆,不過那女人已經四十八歲了,他剛剛才見過她。安利一愣,瞪著眼前的女人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抱歉,忘了自我介紹,是我的錯。」她將那可愛的小嘴張成O字形,不好意思的伸手輕點了下粉唇,才笑著打開了她的小包包,伸出戴著手套的小手,掏出一張純白的名片交給他,道:「安利隊長你好,我是紅眼意外調查公司的調查員,喬依絲。瑪麗夫人在今早發現這個意外後,特別請我來協助調查。」

「我不管你是誰,這裡是命案現場,不許任何閒雜人等……」

「我知道,但請放心,我並不打算干擾隊長您辦案,只是夫人希望我能提供您一些協助,好找回失竊的小提琴。」

在一旁的制服警察米契一聽,忍不住插嘴道:「怎麼可能有人會為一把小提琴殺人?這實在是太蠢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小提琴,那當然是不可能。」女人看著那年輕的警察微笑,道:「但為了布萊克大師的這一把,就有可能。」

「為什麼?」米契困惑的問。

「因為那是安東尼奧‧史特拉底瓦里製作的小提琴。」喬依絲說。

米契還是一臉困惑,隊長安利也是。

喬依絲將視線拉到他身上,微笑:「我想這位先生比我更清楚這把名琴的歷史。」

看著那女人眼中莞爾的笑意,男人好心的告訴眼前這兩名顯然對樂器一竅不通,也完全沒有興趣的警察,開口解釋。

「史特拉底瓦里是生於十七世紀,歿於十八世紀的制琴師,他製作的大提琴與小提琴,是世上最好的名琴。史特拉底瓦裡所製作的小提琴最近一次在倫敦的拍賣,成交價是九百八十萬英鎊,相當於一千兩百多萬歐元。若有人想拿這把琴去換錢,就算是在黑市中,也能輕易賣到相當好的價錢。」

這金額讓安利隊長聞言一下子白了臉,咒罵出聲:「狗屎!為什麼沒人告訴我?珍妮!湯米!你們是怎麼問案的?把羅維先生和瑪麗夫人請過來!」

說完,安利隊長兇狠的轉過身來質問他。

「還有你,你又是誰?」

他朝隊長微一頷首,從灰色的風衣口袋中,掏出一張名片遞過去,回答:「寇爾比保險公司保險調查員,傑克。寇爾比保險公司替羅維先生承保了布萊克大師這把小提琴的保險,我們公司需要找回這把小提琴。」

「替羅維先生承保,什麼意思?」安利濃眉一揚。「這不是布萊克大師的小提琴嗎?」

喬依絲抬起一根食指,道:「事實上,這把小提琴是瑪麗夫人當初出嫁時帶來的嫁妝,只是瑪麗夫人覺得小提琴若沒人使用就是死物而已,所以二十年前才借給好友布萊克大師。」

「借了二十年?」安利更狐疑了。

「瑪麗夫人欣賞布萊克大師的才華,因此承諾將出借這把琴給布萊克大師使用,直到他往生為止。」屠歡看了那個面容冷硬的保險公司調查員一眼,挑眉強調,「這把琴的主人是瑪麗夫人。」

他沒有和這女人爭論,只一聳肩,淡淡道:「我對主人是誰沒意見,我只負責替公司把琴找回來。」

「很好。」她滿意的露出微笑,「我也是。」

 ◎             ◎             ◎

他和那位美女一起走出了大門。

「我需要搭便車。」她撐起管家遞給她的美麗小洋傘,用那雙濃黑神秘的大眼瞅著他,伸出戴手套的小手,微笑:「可以麻煩你送我一程嗎?」

他看著她的手,沒有伸手去接,只點點頭。

「當然。」他朝街上那輛破車一指,「我的車在那。」

看見那輛破舊的車,她沒露出任何嫌棄或退卻的模樣,只是下了階梯朝那舊車走去,恍若那是皇家馬車一般。

他舉步跟上,發現她走起路來也很好看。

「所以你是保險公司調查員。」當他來到身邊時,她開口問。

「是。」

「也許我們可以合作。」她瞥了他一眼,微笑提議。

「也許。」

「除了這是件偽裝成自殺的強盜殺人宴之外,你還看出什麼嗎?」

「偷東西的人,不是專業的小偷。」

「怎麼說?」她好奇的瞧著他。

「專業的小偷不殺人,殺人只會惹來更多的麻煩,引起警方更強烈的不滿和追蹤。」他回答了她的問題,替她打開了車門,看著她說:「如果我們要合作,我需要你剛剛偷拍的那些照片。」

她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出來:「你怎麼知道我有拍照?」

「你手上的包包。」他瞧著她,直視著女人神秘的大眼道:「那不是手拿包,但你卻常常摸它,調整它的位置。」

她睜著烏黑的大眼,露出無辜的微笑:「也許我只是不想它翻到反面去。」

「合作的首要條件,是我們得交換彼此的情報。」

她巧笑倩兮的問:「假如我真的有現場的照片,你有什麼情報可以和我交換?」

「沒有。」他告訴她。「還沒有。」

她又挑起了眉,然後微笑:「那麼或許等你有情報之後,再來找我吧。」

他跟著挑眉,「或許。」

那烏黑靈動的大眼閃過一絲光芒,跟著她收起了傘,欠身坐進了車裡,他替她關上了門,繞過車子,上車坐到了駕駛座,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問。

「你想去哪裡?」

「凡爾賽宮。」

這個回答讓他一愣,那是個觀光聖地,他想不出她去那裡是為了什麼,不過也沒有多問。

他載她去凡爾賽宮。

「謝謝你的便車。」她指示他將車停下後,禮貌的和他道謝。

「不客氣。」他沒有將車熄火,只朝她一頷首,看著她開門下了車。

她打起小洋傘,頭也不回的往前走進那觀光聖地,他則把車子回轉,慢慢往前開,他可以從後照鏡裡,看見那女人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消失在人群中,他將車停在一輛休旅車旁,熄了火,然後下車。

要找到那女人不是很難,她比大部分的女人高,而且還撐了一把傘,他很快就發現她的存在,他隔了一段距離跟在她後面,穿過了人群,沒多久,他就看見那女人快步走進了一個有守衛的花園。

那是一場名牌的時尚秀,花園外有告示的牌子,他故意撞倒了一個工作人員,扶對方起來時,順便扒走了那人的工作證。

他脫掉風衣塞在一旁樹叢裡,解開襯衫上方幾顆扣子,捲起衣袖,扛起一箱擺在小貨車旁的箱子,輕而易舉的就從另一邊入口混了進去。

花園裡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在準備著即將開始的服裝秀,他很快辨識出正式的舞臺是靠噴水池那邊,那裡兩旁搭了遮陽的白色帳篷,帳篷下擺滿了椅子,已有記者和貴賓陸續入座。

而靠樹叢這邊的則是臨時搭起來的工作區,到處都是頂著一張白臉和特殊髮型的模特兒,有好幾個都穿著和那女人同色系的衣服。

他不知道那女人混進這服裝秀是為什麼,但顯然她早有準備。

他不認為這場秀和那把小提琴有什麼關係,時間太短了,她不可能在去現場時,就已經知道要先打扮好,他猜這是她另一件案子。

他對她的另一件案子沒興趣,但他確實對她手裡擁有的東西很感興趣,所以他扛著箱子來回在後臺帳篷間走動,在那些蒼白的臉孔中,尋找那張同樣蒼白的臉。

老實說,他花了一點功夫才找到她,這裡到處都是和她打扮差不多的高挑女子,但髮色和她一樣烏黑的倒沒幾個。

他發現她時,她正在一張全身鏡前,讓一個穿著真絲襯衫的男人替她補妝。

「天啊,屠歡,你是跑哪去了?你瘋了嗎?你差點要來不及了!」

「我這不是來了嗎?」

「是啊,你穿著全套的行頭跑出去,要是你沒回來,我就等著被蘇殺頭了。」

「別擔心,是蘇請我幫她阿姨一點忙,她知道我會趕回來的,若我來不及,也會通知她,讓她找人頂替我的。」

「問題是衣服在你身上啊,美女!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些都是只有一件而已。」

「所以我回來了啊。」

她嬌笑著,一臉輕鬆的走到另一位等著出場的模特兒身後排隊。

就在這時,花園中傳出了重裝搖滾樂,模特兒隨著鮮明的節奏一個接一個的繞過比人還高的綠樹牆,走了出去。

從旁邊的電視屏幕上,可以清楚看見模特兒們走到噴水池展示身上衣服與行頭的模樣。

當那女人真的走出去時,他愣了一下,才發現原來她真的是一個模特兒,她走臺步走得有模有樣,完全不輸其它名模,事實上她比其它人看起來都還要輕鬆自然。

難怪她走起路來那麼好看,即便穿著奇裝異服,被人盯著看也不以為意,她早就習慣被人注目了。

他觀察著她,發現她手上還捏著那個宴會包,但他也注意到那些模特兒不是只穿同一件衣服。

她們每個人都會至少再換上一套,那表示她等一下會必須將那包包放下來。

他在後臺等著,果然沒多久,她回到了後臺,將那宴會包交給了一個管理服裝的人看管,然後去換了另一套衣服。

她再次走出去出現在屏幕上時,他放下手中的箱子,找到機會摸走了那個宴會包,裡面沒有多少東西,但那東西不難找,那是一隻紅寶石做成的項鏈。

她在出場前都還掛在脖子上,但出場後這項鏈就不見了。

他掏出那項鏈,那重量不對,果然宴會包只是她的障眼法,這紅寶石項鏈才是正主兒。

他將它翻轉到背面摸索著,很快找到了開關,他以拇指推開,下面出現一個傳輸的連結孔。看著那東西,他一扯嘴角,把項鏈放進自己的口袋裡,將那宴會包放回原位,快步離開了後臺。

 ◎             ◎             ◎

電話鈴響了三聲後,被接了起來。

「什麼事?」

熟悉的聲音一開口就是直接而簡單的問題,讓她忍不住揚起嘴角:「阿磊,是我。」

「我知道,什麼事?」

她家這大弟向來是這德行,她早已習慣,可她清楚他其實是個外冷內熱的傢伙:「你在電腦旁嗎?」

「對。」

「麻煩你幫我看一下,我現在的位置在哪?」

男人沉默了一秒,很快領悟到一件事,他平鋪直述的說:「你搞丟了項鏈。」

天啊,她家這些聰明的男人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她一手叉著腰,一邊好笑的道:「阿磊,你知道,男人要是夠聰明,這種時候就知道要裝傻一下,你要是每次都直接戳破女人的謊言,會被秀秀討厭的。」

「秀秀不會對我說這種謊。」他冷淡的說:「那條項鏈不只是搜證的相機,我們讓你隨身攜帶,是為了以防萬一。」

她吐了下舌頭,回道:「我知道,可以請你幫我看一下,它在哪裡嗎?」

「你遇到扒手了嗎?」

她看著天花板,心虛的說:「差不多。」

「你答應桃花,絕不會讓項鏈離身的。」

「阿磊,你知道我比你大一歲吧?」她好笑的提醒他:「況且你應該曉得,如果我不夠格,武哥是不會讓我出任務的。」

「你在出任務嗎?我以為你只是去巴黎走秀。」

「只是設計師請我幫她親戚尋找失物。」她輕描淡寫的說:「不是什麼大案子。」

男人聞言,清楚她刻意省略了其它事,但他沒多追究,只道:「你很清楚,那條項鏈能讓桃花安心。」

沒錯,她很清楚,她也曉得他們會多擔心,阿磊是過去這些年來,承受最多關注的人,所以她才找這傢伙幫忙,因為她知道他絕對會幫她這個忙,他們沒有人想讓長輩們擔心,也不想引起更多注意。

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打給了阿磊,而不是聯絡掌管電腦室的阿震哥,阿震哥雖然沒有武哥那麼愛碎念,但是他的保護欲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從小就最怕惹他生氣了。對老爸和其它人她都可艾薩克撒嬌矇混過去,小哥可沒那麼好應付。

握著手機,她一邊穿上牛仔褲,一邊道:「我會把項鏈找回來的,只要你告訴我它在哪裡,你找到它的位置了嗎?」

「當然。」他告訴她頂鏈所在的位置,「那是間旅館,三一八號房,訂房的人是傑克‧史派羅,寇爾比保險公司的保險調查員。」

「就是他。」她鬆了口氣,道:「阿磊,幫我一個忙,別和桃花說這件事,我不想讓她擔心。」

「那就別讓頂鏈離身。」

她舉起手笑著伸手朝遠方幾萬里外的大弟敬禮,道:「是的,長官!等我拿回來之後,一定會記得把它隨身攜帶的!」

拿她沒辦法,男人頓了一下,才放緩音調,交代道:「自己在外面多小心注意。」

「我知道。」

「巴黎入夜後很冷,記得加件外套。」

說真的,雖然被碎念有時很煩,但離家千萬里時,她還滿開心聽到家人的關心。

「阿磊。」

「嗯?」

「我愛你。」她半惡作劇半認真的說。

男人在電話線那頭再次沉默,她清楚他臉上一定浮現難為情的模樣,那讓她輕笑出聲。

果然,下一秒只聽他粗魯的道:「別惹麻煩。」

「遵命。」她笑著應道,這才掛掉了電話。

跟著,她的手機再次響起,是阿磊傳來的新訊息,上面除了詳細地址,還有地圖和某人的背景資料。

她開心的吹了聲口哨,抓起小包包,將手機扔了進去,和工作人員打了招呼後,心情愉快的到大街上招了輛出租車跳了上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 00:22:22

第二章

屍體、瞳孔、握槍的手。

嘴中的彈孔、牆上的彈孔、沾血的地毯、血液噴濺的方向與範圍。

一張又一張的照片在電腦上出現,鉅細靡遺的展示著犯罪現場。

那女人沒有遺漏任何可能,她注意所有該注意的地方,甚至現場進出的警員,還有之後到達的法醫。

每個人的臉孔都十分清晰,她連警員採集指紋都拍了照,那些指紋照片清楚得嚇人,他不在乎那些警方已經採集的指紋,比對指紋是耗時費力的事,讓警方去做比他自己浪費時間要省事,他有自己的管道可以在事後拿到結果。

他在乎的是這個女人注意的事。

根據她的說法,她是紅眼意外調查公司的人,回來的路上,他打聽了一下這間公司,紅眼在業界小有一點名氣,老闆姓韓,是華人,CIA出身的探員,卑鄙、狡詐、小氣、兇狠,簡而言之,很不好惹。

他的消息來源告訴他,紅眼專門調查意外,但顯然不少人都認為意外和謀殺是同一件事,很不幸的,這兩件事確實常被故意混淆,許多兇手總是想把謀殺假裝成意外來逃避追緝。

所以,紅眼調查意外,而且也接受客戶委託緝兇,這說明了為什麼這個女人對這具屍首這麼有興趣,且能在第一時間判斷出布萊克是死於謀殺而不是自殺。

喬依絲是混血兒,有個中文名字,叫屠歡,是亞洲小有名氣的模特兒。她上星期來到法國巴黎參加走秀,但顯然當模特兒並不是她唯一的職業。

她拍的照片顯示了她的視角,以及她所做的事,她在現場時除了提醒警方遺漏的證據,顯然自己也在自行採集證據,血液、衣服上的線頭。

除了犯罪現場,她還拍了布萊克借宿的房間,浴室、衣櫃、書桌、床。

這女人專業得很,比一般調查員還清楚知道該注意什麼樣的東西。

從那張整齊乾淨,丁點皺紋也沒有的床罩,可以清楚得知那張床沒有被人睡過,顯然布萊克昨天晚上沒有使用過那張床。

他隨意快速的點擊著照片,查看那些現場,一開始他沒注意到那張照片的問題,但他很快警覺到,迅速的往回點去,直到那張陰暗的照片再次出現,那影像讓他愣了一下,起初他沒認出來那陰暗的地方是哪裡,然後才發現那是床底,床底下有個東西在暗影中微微凸起,因為太暗了,影像不清楚,只看得到隱約的黑影。

驀地,黑影閃動了一下,不,是屏幕上的光影閃動,他一怔,領悟到身後有人,可當他想回身時已經來不及了,冰冷的槍口抵住了他的背心。

「別動,我一緊張,手就會抖。」甜蜜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們都不想看見意外發生的,是吧?親愛的傑克?」

「當然。」

「我發現你已經在欣賞我的攝影集了,怎麼樣,我拍照技術還不錯吧?」

「還可以。」

「嘖嘖,傑克,我還以為你是那種中規中矩的紳士呢,沒想到竟然會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這說法,讓他聳了下肩。

「你知道,我和你一樣,都是調查員。」

「所以?」

「我們專幹偷雞摸狗的事。」

這句評論讓她笑了起來。

「說得好。」她笑著將那冰冷的金屬從他背心移了開。

他回首,看見女人臉上那層如瓷器般的弔詭白色妝容已經全部卸去,身上也不再穿著誇張的衣裳,只套著一件T恤和牛仔褲。

那女人把拎在手中的金屬旋轉開來,對著自己紅嫩的唇塗了兩下,然後朝他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我們確實專幹偷雞摸狗的事。」她眨著無辜的大眼說。

那是支口紅,根本不是什麼小型的手槍。

他看著她那雙帶笑的靈動黑眸,不自禁的跟著揚起了嘴角。

她見了,臉上的笑容擴大,將口紅丟回自己的小包包,擱到了桌上,回過身來雙手交抱在胸前,斜靠在桌邊,俯視著他道。

「很好,你有幽默感,我喜歡有幽默感的人。」

男人一臉疲倦,看似放鬆的往後靠坐在椅背上,他已脫下身上那件沾到咖啡的灰色風衣,襯衫的袖子捲到了手肘處。

屠歡瞅著眼前這其貌不揚的傢伙,打量審視著。

他有一頭微卷的黑髮,黝黑的皮膚,還有一個又大又高挺的鼻子,他兩手粗大的指節和撐起襯衫的結實肌肉,顯示他練過武,但他腰上沒有帶槍,走路的姿勢也顯示他腳踝上沒有藏武器。

根據阿磊傳來的資料,這傢伙的國籍登記在法國,但他的膚色和臉上一些特徵,讓他比較像黃種人,她猜他是混血兒。

保險公司裡的資料說他三十歲,在當地出生成長,在美國留學,當教授的父母在他學生時期時就因病過世,畢業後沒多久就轉入了保險業當調查員。

這男人的背景看起來很普通,和他本人的外表一樣,沒什麼特別的,除了他確實有練武之外,但當調查員習武保身很正常,她並不曾真的認為他會是一個威脅。

她一開始就低估了他,若不是他偷了她的項鏈,她搞不好在看到他的資料時,還會繼續低估他,現在她當然已經修正了這點。

他偷了她的項鏈,顯然還破解了阿震哥裝在相機裡的防護程序,所以才能看到這些相片。

話說回來,這男人乍一看就像個正派的老學究,當然是在她還沒看見他風衣底下的肌肉之前,現在她知道她錯了。

無論如何,他先前給人的感覺安靜又沉穩,她沒想到他說起謊來完全不打草稿,他讓她以為他認為她是用宴會包拍照,而沒有注意到她的項鏈,她也沒想到他竟然會用偷的。

「你怎麼知道鏡頭是在項鏈上?」她好奇的盯著他問。

「和包包一樣,你太常摸它,我本來以為你只是緊張,但你走秀時,還把它取下來了,那表示它不是你當時那套服裝的配備。」他看著她,一扯嘴角,說:「而且它太重了,不是紅寶石該有的重量。你怎麼曉得我在哪裡?」

她唇一揚,朝他插在筆電上的紅寶項鏈一點頭,解釋:「項鏈裡有GPS。」

那是全球衛星定位系統,難怪她能在那麼快的時間找上門來。

「我猜你想把項鏈拿回去。」他說。

「當然。」她笑著答。

他伸手握住那紅寶項鏈,但沒有將它從筆電上拔下來,只停下來,再次抬眼看她,指著螢慕上,那在床底下的東西問:「可以告訴我這東西是什麼嗎?」

她美麗的大眼一閃,嘟著紅唇回問:「告訴你,我有什麼好處?」

「我可以幫你拿到它。」他說。

「你怎確定它不在我手上?說不定我已經拿了呢。」她微笑。

「你的攝影集裡沒有其它關於它的照片,下一張照片你已經在走廊上被請出房間了,照片的時間顯示你沒有機會拿到那東西,我看過警方的證物報告了,它也不在警方的證物中,那表示它還在那裡。」他直視著她,扯著嘴角,皮笑肉不笑的道:「所以,你可以告訴去它是什麼,或者我也能自己去把它弄出來,但到時我不保證我還會想繼續合作。」

噢,這個聰明的傢伙。

說真的,她也可以自己去把它弄出來,可很不幸的,公司裡最近人手有點緊,沒人能抽空來幫她,而過去的經驗讓她非常清楚,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她可不想替自己製造競爭對手。況且,她真的需要回到那個已經被警方封鎖的房間,她的直覺告訴她事情不對,沒有那麼簡單。

如果只是強盜殺人,為什麼需要在音樂廳動手?為什麼不趁布萊克還在房間裡時就幹掉他?

她清楚這個案子還有問題,她需要找出真相,也需要找到那把小提琴。

「手帕。」屠歡瞅著眼前這個看起來眼皮沉到好似有八兩重的男人,說:「我猜那是條蕾絲手帕,我還來不及拿出來。」

「為什麼你不告訴警方?」

「光線太暗,我不能確定,況且那可能沒什麼,我不想替僱主製造不必要的麻煩。」

他把紅寶項鏈從筆電上退出,將那人工寶石項鏈交回給她。屠歡伸出手,感覺那微微發熱的寶石落入手中,當他鬆開項鏈時,她聽見他說。

「或者你受托幫忙湮滅證據。」

一瞬間,火氣上湧。

她眼一瞇,強行將那壞脾氣壓下,這傢伙又不認識她,他會這麼想很理所當然,她不該惱他這麼想。她握住了自己的項鏈,露出微笑:「我們紅眼不接受這種委託。」

「我以為你的老闆很愛錢。」他勾著嘴角說。

「那是真的。」她將項鏈掛回脖子上,道:「但那錢鬼其實更相信另一件退流行的蠢事。」

「什麼事?」

「正義。」

她看見他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她會說出這個單字。

然後他凝視著她,開口問。

「你也相信嗎?」

「相信什麼?」她挑眉。

「正義。」

「是的。」她嫣然一笑,直視著他的眼,道:「我相信。」

這女人是認真的,她完全不曾閃避他的視線,不曾猶豫遲疑,沒有多餘的動作和做作的表情,她若不是很善於說謊,就是真的相信這件事。

「所以,要合作嗎?」她朝他伸出右手。

他仰頭看著她,握住了她已不再戴著手套的手。

「很好。」屠歡揚起嘴角,輕笑著收回了手,抓起桌上的包包,轉身掉頭走了出去,邊道:「我們得動作快,我不希望等到天黑才回到犯罪現場。」

雖然睡意濃重,但再一次的,他像個傻小子般,跟在那渾圓挺翹的小屁股後頭,只是這一回被牛仔褲緊緊包裹住的臀部,可比之前那被層層蕾絲裝飾的誘人多了。

即便已經換掉了三吋高的長靴,穿上了隨意的T恤牛仔褲,她依然像個閃閃發亮的發光體,吸引著周圍人們的注意。

她只比他矮上一點點,幾乎和他一樣高,穿上了鞋子甚至比他還高上一些。

她有一雙誘人的長腿。

真的很長。

他抹掉疲憊腦海中浮現的一個念頭,替她打開車門,然後坐上了駕駛座。

一路上,她姿態輕鬆的坐著,即便這輛破車一度差點在十字路口熄火,她也沒露出驚慌的表情,只笑著說。

「它很有個性。」

「是有點脾氣。」他在紅燈轉綠前,及時再次發動了引擎。

「這車跟你很久了?」

他不置可否的聳了下肩,「我對車沒有執著,能用就好。」

她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只用雪白的手臂倚在車窗邊,支著她卸去濃妝的臉,貓一般的大眼微瞇,迎著窗外的熱風,欣賞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塞納‧馬恩省河。

他拉回注意她的視線,把車子開上了橋。

令他訝異的是,身旁這個女人握手的勁道簡單利落,一點也不軟弱無力,她的手也不像想像中那樣嬌柔無瑕。

那不是模特兒的手,她沒有留指甲,沒有擦指甲油,她每一根手指前端的指甲都修得整整齊齊。

她的手很乾爽,雖然沒有想像中軟,可也沒硬得像鋼鐵或枯骨一般。

事實上,她的手握起來感覺很舒服、很實在,一點也不冰冷。

他很少看見有人在命案現場還笑得出來,但她確實笑了,很多次,那表示她若不是看得太多、太過習以為常,要不然就是個冷血的女人。

所以,確實,他本來真的有種錯覺,以為她血管裡流動的是藍色的冰水。

但她的手不冷,他的掌心裡,依然能感覺她溫暖的手殘留的暖意。

通常他很快就能把人分類,可這女人讓他困惑,他不知道該如何將她分類。

一個走伸展臺的模特兒為什麼會跑來兼差當調查員?這可不是什麼好玩又有趣的職業。

「告訴我,你真的認為這是件強盜殺人案嗎?」

她那帶著腔調的輕柔法語忽然又從旁飄來,他忍不住又瞧了她一眼,她依然看著車窗外,不知為了什麼,她臉上的神情顯得莫名柔軟。

他不自覺老實回答:「我不認為。」

她一扯嘴角,歎了口氣,苦笑道。

「我也不認為。」

 ◎             ◎             ◎

如她所料,寇爾比保險公司頗有些門道。

屠歡很快就發現找這傢伙合作是正確的選擇,他輕易就說服了警方讓兩人進了門,再次查看現場。

她對音樂廳沒有多大的興趣,她早上已經看夠了,她想去的是布萊克借宿的臥房,他也是。

警察陪同他倆一起上樓進房,「鑒識專員已經把所有該採集的證據與指紋都採集了,也都搜過了一遍,沒有人看見那把小提琴。」

「當然。」傑克踩著腳下的樓梯,道:「我相信警方的人員一定不會錯過,但不知是否有人看見琴盒?」

「琴盒?」警察一愣。

「布萊克大師去了音樂廳,也許他想去拉琴,所以把琴盒留在房間裡了。」傑克慢條斯理的說。

「我不記得有看見。」警察搖搖頭,打開了緊閉的房門。

「沒關係,我們只需要確認一下。」屠歡微微一笑,硬是搶在兩個男人之前,走進了房間。

她注意到那男人不贊同的挑起了右眉看著她,然後跟在警察之後進了門。

他沒再開口說話,顯然等著她吸引那警察的注意力,她應該要這麼做的,但話說回來,如果她真讓他去拿那手帕,她才真的是個笨蛋,會偷她項鏈的傢伙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她不相信他拿到手帕之後,真的還會和她分享訊息。

所以她張著無辜的大眼,假裝沒看見他的暗示,只是四處看看,然後早一步來到了床邊。

幸好那傢伙還算聰明,沒和她爭執,只開口繼續和那警察攀談,吸引對方的注意。

「我發現羅維先生的客人都已經離開了,你們已經詢問完所有的相關人士了嗎?」他邊說邊帶著人往櫃子那邊走。

「沒有,警探把其它人請到警局裡去做筆錄了。」警察說。

「可以請你把衣櫃打開來嗎?我不想破壞警方的現場。」他指著那實木做的古董衣櫃說。

「當然。」那警察聞言,上前把衣櫃打開。

她趁那警察轉身時,迅速的戴上手套,趴到地上,伸手把那掉到床底下的手帕撿了出來,當她看清那手帕時,不禁愣了一下,但仍半點也不遲疑的把它塞到包包裡的塑料袋中,再把手套脫掉。

她動作很快,當那警察轉過身來時,她已經恢復原來的姿勢。

「看,沒有吧,我說過,如果有,我們早就看見了。」警察說。

「噢,顯然是這樣的。」她環顧四周,歎了口氣,道:「琴盒確實不在這裡,顯然那把琴和琴盒一起被偷走了。」

「顯然是這樣的。」警察不疑有他的點點頭。

「傑克,我想你只能這樣和公司報告了。」她擺出同情的表情,和那男人說。

「確實如此。」傑克盯著她,微一頷首。

但那女人不再理會他,只看著那警察,道:「對了,請問一下,瑪麗夫人也到局裡去了嗎?」

「她半小時前已經先回來了。」

「那管家呢?」

「在樓下。」

「謝謝。」

她笑了笑,再次帶頭走了出去。

傑克看著她的背影,不禁再挑起了眉,這女人真的十分強勢,無論是路上的行人,或屋裡的警察,都會習慣讓路給她,而她顯然也覺得這很自然。

她就像個女王。

他跟在她身後,觀察著她走出房間下了樓,找到了總管和管家,簡單的問了幾個問題。

她在問問題時,他四處晃蕩著。

屠歡用眼角瞄他,注意到他進了廚房,也問了幾位僕人問題,然後他從後門走了出去。

她問完了問題,好奇的跟著走出後門,發現他負手站在花園中,若有所思的看著二樓的窗戶。

這傢伙不是簡單角色,她等著他問她床底下的東西,但他沒急著追問,只在她靠近時,開口道。

「你問完了?」

「嗯。」

「發現什麼了嗎?」

她差點真的把她的發現脫口說了出來,但她及時清醒過來,只以問題回問:「告訴我,你對你的僱主有多少瞭解?」

他瞧著她,只道:「羅維先生不是我的僱主,寇爾比保險公司才是。」

「我知道。」她不耐的揮了揮手,看著他問:「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告訴她:「布魯斯‧羅維,五十八歲,法國人,是個白手起家的億萬富翁。三十八歲時娶了現在的妻子瑪麗‧羅維,兩人育有一女,埃米莉‧羅維。羅維小姐還在劍橋唸書。」

她說:「埃米莉放假,昨天晚上他們一家三口都在。」

「還有其它客人和僕人,總共六十五位。」他指出重點。

她一扯嘴角,苦笑:「看來我們的嫌犯很多。」

「嗯。」

她抬頭看向他所看的方向,發現那裡是音樂廳。

「你知道,有件事很奇怪,那麼多人,卻沒有人聽見槍聲。」

「那把槍裝了滅音器。」他說。

屠歡愣了一下,轉頭看他:「我沒看到槍口有裝設滅音器,我拍的照片裡,那把槍前頭也沒有螺紋。」

他低下頭,瞧著她道:「不是標準的滅音器,兇手們用的是這個。」

他邊說邊將負在身後的手伸到前面來,那隻手上,拎著一個透明的東西。

屠歡看著那東西,杏眼圓睜,那是一隻底部破掉,瓶口有著殘餘膠帶痕跡的保特瓶。

「只要把它放在槍口前面,它就是個臨時的滅音器。」他淡淡的說。

她佩服的看著他,她是知道可以這樣做,但在這之前,卻沒想到這個可能。

「你在哪找到的?」她好奇的問。

「垃圾桶。」他伸手指指後面遠處擺放在角落的黑色大箱子。

「你怎知道要去哪裡找?」

「它破了。」他垂下眼,看著手中的保持瓶說:「垃圾就要丟在垃圾桶裡,我只是碰碰運氣。」

她不認為他是碰運氣,這傢伙知道兇手會把保特瓶丟在垃圾桶中,等著僕人們把垃圾收集起來,拿去垃圾車丟掉。

她猜他已經對兇手是誰,及其犯案過程有一定的瞭解了。

「你有答案了。」她說。

「差不多。」他看著她,挑眉問:「你呢?」

「一部分。」她知道兇手是屋子裡的人,不是外來者,她也找出了動機,只是她不清楚過程。「命案現場不在音樂廳。」

「是的,它不是現場。」他知道她在測試他,所以開口說:「臥室才是。」

這男人真的很厲害。

她感興趣的看著身旁這個男人,歪著頭道:「我也認為是臥室,你知道布萊克的死因嗎?」

「大概。」他說。

「等等,先別說。」當他試圖再開口補充時,屠歡舉起手阻止他再發言,提議:「我們各自把答案寫在手機上,然後再一起秀出來,我想知道我們的推理有哪裡不同,OK?」

他黑眸中閃現有趣的亮光,輕扯了下嘴角,開口同意。

「OK。」

於是,兩人各自拿出手機,寫下答案。

「好了嗎?」她難掩急切的問。

「好了。」他微笑。

兩人同時將手機在手掌上攤平,秀出屏幕上的答案。

當他與她看見對方手機上的答案時,都揚起了嘴角。

屠歡讚歎的看著他的手機,這男人的答案和她幾乎一模一樣,只除了一點,他寫到兇手時,用的是複數;他第一次說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聽錯,沒想到他真的認為兇手不是單獨作案。

她忍不住追問:「你認為兇手不只一個人嗎?」

「兇手有兩個人,至少兩個,這樣才能在大半夜中移動屍體而不被人發現,然後再偽裝成自殺案。」

所以他真的知道。

顯而易見,這男人得到的結果,遠遠的超過了她的。

她想,他確實知道犯案的過程,她想不通他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想出了答案,但那個「差不多」和「大概」顯然只是客氣話。

「你有沒想通的地方嗎?」她問。

「有。」

這回答又叫她一愣,不禁問:「是什麼?」

「動機。」他眼半瞇,擰著眉道:「我不知道兇手們為什麼要殺布萊克。所以,你發現了什麼?」

她看著眼前這傢伙,半晌,方把包包遞給他。

「動機。」她歎了口氣,道:「我發現了殺人的動機。」

他打開來看,裡面有個塑料袋,袋子裡有個鑲著蕾絲的白色布料,但那不是手帕,他沒有試圖將它拿出來抖開它,雖然他是男人,就因為他是男人,他輕易就辨認出那白色布料是什麼。

那是一條蕾絲內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 00:23:06

第三章

晚上八點,天色漸暗。

經過一天的驚嚇和警方的審問,羅維家的客人都已經離開了,雖然驚魂未定,僕人們還是如常般運作著。

八點半,屠歡和傑克連同安利警探一起,再次來到了音樂廳,當然羅維一家三口和那老總管都一併被請了來。

音樂廳裡的屍體已經被運走了,但地毯上還有著駭人的血跡,提醒著眾人那樁不幸的命案。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安利警探,我以為你此時此刻應該去抓殺人兇手,不是嗎?我不瞭解有什麼急事,讓你必須在這個時間,再次打擾我的家人。」一臉嚴肅的羅維先生負手看著安利探長,振振有詞的指責著那倒霉的傢伙。

「抱歉,羅維先生,請不要責怪安利警探。」屠歡看著他,道:「是我要求他一起過來的。」

「你什麼意思?」羅維轉過身,愣看著她。

見狀,傑克適時的插話道:「先生,喬依絲小姐的意思是,我想我們已經找到了失竊小提琴可能在哪裡的線索。」

聞言,羅維一怔,瑪麗夫人坐直了身子,埃米莉更是瞪大了杏眼,只有老總管繼續維持著一號的撲克表情。

「你找到小提琴了?你不是說那把琴被兇手搶走了?」瑪麗夫人溫言軟語的說。

「事實上,夫人,這麼說的是你。」屠歡柔聲道:「我所知道的,都是你托蘇告訴我的。你告訴蘇,布萊克大師死了,而你找不到小提琴。」

「呃,是的,當厄文總管在音樂廳發現布萊克時,就沒看見那把琴。」瑪麗夫人緊張的絞扭著雙手,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把史特拉底瓦里的小提琴是先父留給我的,對我意義重大,所以我第一時間就請厄文去布萊克房裡尋找,那時琴就已經不見了,因此我才聯絡了蘇。」

「這有什麼重要的?重要的是那把琴確實不見了。」羅維先生微惱的道:「你早上不是也說過,布萊克不是自殺,是被人謀殺再偽裝成自殺的謀殺案,不是嗎?」

「是的,當時我和傑克看了現場,便知道布萊克是被謀殺的。」屠歡看向那個男人,微微一笑,把話丟給了他。「是吧,傑克?」

被點到名,傑克眉一挑,但仍是上前,接著說:「是的,羅維先生,今天早上我到音樂廳時,很快就發現布萊克先生的死亡是來自於外力,但我當時不是很清楚他究竟是如何被殺,直到我在……」他看向屠歡,朝她點了下頭,道:「喬依絲小姐的協助下,發現音樂廳並非是第一現場。布萊克先生的臥室才是。兇手先在西廂的臥室裡引誘布萊克先生,趁他分神時,突襲了他,致他於死,然後才和共犯一起將屍體移到位在東廂房這邊的音樂廳。」

「共犯?」埃米莉臉色蒼白,有些驚慌的摀住了嘴。

「是的,兇手一人無法搬移屍體,所以一定有共犯,且在兇手設計吞槍時,此位共犯協助兇手讓布萊克坐著。」說著,他朝那攤血跡走去,並道:「我們都可以看見,血跡噴濺的痕跡在他腦後呈現放射性擴散,但請注意,他左方這裡的地毯,卻有一部分是空白的。」

他指出那塊在噴濺邊緣的空白處,「如果依照噴濺原理,這裡在兇手開槍時,應該有東西擋住,但我詢問過來賓與僕人,每個人都說,這鋼琴椅旁並沒有擺設過任何傢俱,這張鋼琴椅沒有椅背,我想當時那位共犯是負責扶住已經死亡的布萊克,好讓兇手可以開槍。」

「等等。」始終保持安靜的總管,在這時淡淡的開了口:「先生,照你這麼說,布萊克在臥室就已經死了,兇手為什麼要大費功夫的移屍,移動屍體不是很容易被發現嗎?我認為事情沒有那麼複雜,就只是小偷想要史特拉底瓦里小提琴,所以開槍殺了布萊克大師,然後趁夜深人靜時逃走了,就這麼簡單而已。」

屠歡看著那位老總管,道:「事實上,小捏琴失蹤,是兇手故意要誤導我們,讓我們以為這是外來的小偷做的事。」

「等等,你這話難道是懷疑殺死布萊克的兇手,是我家裡的人?」羅維先生臉色難看的問。

「不是懷疑,我們確定是在這屋子裡的人做的。」屠歡收起了笑臉,看著羅維先生說。

「你怎能確定?」羅維惱恕的道:「就像剛剛總管所質疑的,如果是小偷,為什麼要大費周章移屍?即便是在三更半夜,要把屍體從西廂搬到東廂,還是有很大的風險。」

「羅維先生,貴府的警報器從頭到尾沒響過,也不曾被人破壞,這證明這必定是內賊所為。」屠歡瞧著眼前眾人,道:「而死在臥室裡,和死在音樂廳中,有很大的不同。臥室太私人了,音樂廳則是公共場合,兇手不想讓我們從臥室聯想到布萊克的私事,像是昨天晚上,有誰上了他的床。」

聞言,安利隊長輕咳了兩聲,道:「咳嗯,喬依絲小姐,容我提醒你,布萊克大師的床是乾淨整齊的,他昨晚上並沒有上床。」

「我不這麼認為。」屠歡瞧著安利隊長:「要重新把床鋪好,並不是件難事,事實上,那只需要幾分鐘而已。」

安利隊長一愣。

「兇手只是不想讓人以為布萊克曾經上床,想掩飾這件事。」

「為什麼?」

「我想昨天晚上,兇手也在那張床上。」說著,屠歡看向瑪麗夫人,道:「因為布萊克臥室的門窗都沒有強行入侵的痕跡,我認為是布萊克讓兇手進門的,因為布萊克和兇手認識,他們認識很久,他沒有想到自己會有危險。」

瑪麗夫人臉色一變,捂著唇柔弱的說:「噢,天啊。」

「喬依絲,你現在是要指控我妻子非但和布萊克有染,還殺了布萊克?」羅維不敢相信的瞪著她,大發雷霆的道:「這實在太扯了,布萊克和我是二十多年的好友,瑪麗還將我岳父的小提琴借給他使用,現在你們竟然來指控瑪麗謀殺了他,這實在可笑。況且,如果真的是瑪麗,為什麼她要偷自己的小提琴?為什麼要殺掉自己的好友?何況她沒有任何殺他的動機啊!」

瑪麗夫人握著臉色蒼白的女兒的手,微惱的看著她道:「沒、沒錯,這太荒謬了,你沒有任何證據,你和他都沒有任何證據就來指控我。何況若我是兇手,為何要主動請你來調查?」

「因為你以為我只是個三流的偵探,若我是一流的,為什麼會需要去當模特兒兼差呢?所以我的調查技巧想當然不怎麼樣,你找我來,同樣只是為了掩入耳目。」屠歡直視著她,一扯嘴角:「至於你的動機?今天下年,我和傑克一起到布萊克先生的臥室裡查看,我在床底下發現了這個。」

屠歡說著,把那裝在證物袋裡的蕾絲內褲拿了出來。

那一秒,一直勉強維持鎮靜的瑪麗夫人,臉色刷得和雪一樣白。

「那不是我的……我沒有……那有可能是任何人的……」她抖著雪白的唇道。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衣物。」屠歡看著她,說:「但我相信警局的鑒識專員,可以藉由上面殘留的DNA,驗出這件私人衣物是誰的。」

「是我的。」

嬌嫩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埃米莉氣惱的上前,怒瞪著屠歡道:「這真是夠了,你不需要去請人驗證,那件衣物是我的,和布萊克上床的人是我,不是我母親,你不用再指控我媽是殺人兇手,因為她沒有和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的是我。」

「埃米莉!」原本氣憤不已的羅維不敢相信的呆掉了,震驚的回頭看向自己的妻女。

瑪麗雙眼含淚,臉上血色盡失的摀住了唇。

埃米莉義憤填膺的紅著眼眶和父親說:「我只和布萊克上床而已,我沒有殺了他,他是我的音樂老師,我愛他!」

這番宣告,讓安利隊長傻了眼。

「我們知道你沒有殺了布萊克,動手的人是瑪麗夫人。」傑克開口道:「我調查過,瑪麗夫人和布萊克在學生時期曾經交往過,後來因為家道中落而分手。」

「那又如何,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埃米莉生氣的說:「布萊克這麼高大,母親的身材只有他的一半,怎能殺得了他?而且安利隊長也說了,布萊克身上沒有其它外傷啊!」

「她用了胰島素。」傑克看著那年輕貌美的女孩說:「厄文總管有先天性的糖尿病,需要每天注射胰島素。瑪麗夫人和總管要了高劑量的胰島素,趁布萊克不注意時,注射到他身上,高劑量的胰島素會引發休克,今天稍早我打電話去警局問過了,法醫已經在他耳後髮際處發現了注射的針孔。」

屠歡走上前,來到瑪麗夫人前面,看著她:「我們人體中本來就會自行產生胰島素,而且會被人體自然吸收代謝掉。你本來可以讓他躺在床上,當做是自然死亡的,但為了掩飾你真正的動機,布萊克昏迷後,你讓厄文總管進門,重新鋪好了床,一起把布萊克抬到音樂廳,再安排他開槍自殺。但你還是擔心自殺太可疑,所以便要厄文總管去拿了小提琴,再安排了強盜殺人的謀殺動機……」

「夠了!」她話未完,瑪麗夫人就掏出了一把手槍指著屠歡,氣憤的道:「夠了!別再說了,不准你再胡說!」

屠歡愣了一下,有些傻眼。

OK,她沒想到這女人會真的隨身攜帶槍枝,當然也沒料到有警察在場,她竟然還傻得會動武。

「嘿!別激動!」安利隊長嚇了一跳,立刻掏出手槍來,對著瑪麗夫人警告:「把槍放下!」

「夫人……」厄文總管擔心的想上前。

「別過來,我會開槍的!」瑪麗死白著臉,警告他人。

「瑪麗,你在做什麼?!」羅維大驚失色的看著妻子。

聽見丈夫的聲音,瑪麗分了下神,正當屠歡伸手想制止她時,在那瞬間,一隻大手從旁抓住了那把槍,動作快得連屠歡也嚇了一跳,然後她才發現那位傑克不知何時,已趁著其它男人吸引瑪麗的視線時,悄無聲息的從另一邊來到她與瑪麗身旁,他沒有硬搶那武器,只是穩穩的抓著那把槍,她看見他壓住了保險,手指還卡住了扳機。

「相信我,你不想這麼做。」

他握著那把槍,直視著那個女人,沉穩的聲音徐緩的迴盪在空氣中。

瑪麗瞪著他,淚水盈滿眼眶。

就在這時,屠歡看見在瑪麗身後的埃米莉試圖上前,但埃米莉才動,傑克已經抬起另一隻手,無聲警告並阻止了她前進。

在這之中,他的視線完全沒有轉開,只是直視著眼前的女人,全身上下除了那隻手,沒有做任何多餘的動作。

「瑪麗。」他開口叫喚她。

聽見自己的名字,瑪麗一顫,淚水滑落眼角。

他溫聲道:「你並不想讓事情變得更糟,對吧?」

她吸著鼻子,緊抿著唇,眉頭蹙在一起,握槍的雙手無法自制的顫抖著。

他低頭看著她,沉聲再誘哄:「來吧,把槍給我。」

女人保持著沉默,但屠歡能看見她鬆動的意志,然後下一秒,在眾人的屏息中,瑪麗鬆開了抖顫的雙手,遮住自己的唇,痛哭失聲。

他鬆了口氣,抓著那把槍退了一步。

埃米莉震懾的看著母親,顫聲道:「母親……告訴我你沒這麼做……」

瑪麗夫人望著女兒,啞聲道:「他誘惑了你,我要他住手,要他離開,他不肯……」

「因為他愛我啊,我們是相愛的!」埃米莉崩潰的說:「你怎麼可以這麼做?!你當年為了錢拋棄了他,現在怎麼還能阻止我和布萊克在一起?你怎麼可以?」

「噢,你這傻瓜,他不愛你,他只是把你當我的代替品,他只是要報復我而已!」瑪麗夫人緊捏著雙手,歇斯底里的道:「布萊克在音樂方面確實是天才,在金錢方面卻是白癡,他投資失敗,已經快破產了,所以才拿你威脅我,要我給他錢,我對他仁至義盡,那個可惡的人卻要我拿你父親的錢給他才願意和你分手!我不能這樣做,我不能對不起布魯斯!是他逼我的……」

「你們……你……」布魯斯‧羅維大受打擊,臉色漲得通紅,他雙手捂著心口,下一瞬間,他痛得跪倒在地。

「天啊,布魯斯……」瑪麗夫人朝丈夫撲去。

「羅維先生!」安利隊長也嚇了一跳。

「父親!」埃米莉更是哭著飛奔而來。

「老爺!」老總管臨危不亂的掏出藥瓶,倒出主人心臟病的藥丸,匆匆送上。

在這混亂之中,屠歡只見身旁那男人,冷靜且鎮定的掏出了手機,打電話叫了救護車。

 ◎             ◎             ◎

天黑了,氣溫迅速下降。

救護車閃著刺眼的紅燈,響著驚人的警示聲開走了。

布魯斯‧羅維被送醫急救,埃米莉一起上了救護車,瑪麗夫人與厄文總管以謀殺罪被安利警探銬上手銬。

眨眼間,音樂廳只剩下她與身旁的男人,她站在窗邊,看著瑪麗夫人被押送上警車,那女人在上車前回頭仰望著她,一臉死白,然後才轉身上了車。

「布萊克真的是個爛人。」屠歡看著遠去的警車,淡淡說。

「嗯。」身旁那男人點頭同意。

「你知道,她找我來,有一部分是因為我是女人,若不小心發現真相後,或許會站在她那邊,或者被她賄賂。」

「你沒有。」

她轉過身,把剛剛在混亂中被撞掉在地上的羅維全家福照片撿了起來。

「是啊,我沒有。」低頭看著手中那在照片中一臉高雅溫柔的女人,屠歡開口說:「我不認為殺掉布萊克是她的唯一選擇,她大可以選擇警告埃米莉,或者告知丈夫去處理這件事,但她沒有,她選擇殺了布萊克。」

屠歡歎了口氣,苦笑道:「這一點,實在很難讓我同情她。」

眼前的女人看著那張全家福照片,臉上再次浮現下午在車上時,那種柔軟的神情,他看著那個女人,意外發現她顯然在那時,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而且,即便她嘴上說不同情,但她臉上的表情卻不是那樣。

他想她確實為這一家子感到難過,甚至為那謀殺情夫的瑪麗夫人感到難過。

他看著她把相框上的髒污拭去,然後小心的把那張虛假的幸福照片,放回壁爐上擺好,彷彿他們一家子都待在那小小的相框之中。

然後,她深吸了口氣,轉過身來,瞧著他。

「我應該要謝謝你。」

「沒人想到她會帶著武器。」他告訴她。

「我應該想到的。」屠歡看著他,苦笑道:「她已經殺了一個人,你不需要為我找借口。」

說著,她自我厭惡的皺著鼻子:「我靠近她真的很蠢。」

他看著她,聰明的對這件事保持沉默,只改口道:「我想,瑪麗夫人是不會付你調查的費用了。」

聳了下肩,屠歡笑了笑,不以為意的說:「我們老闆是小氣鬼,他規定接案子得先收一半的錢當訂金,以防萬一。」

他聞言,不禁輕扯嘴角。

屠歡轉頭瞧著他,問:「你呢?會有問題嗎?」

「什麼問題?」

她歪著頭,笑問:「瑪麗夫人從頭到尾沒有承認她拿了小提琴,她還是可以咬定它被偷了,你若找不回它,保險公司依然要依約賠償,不是嗎?」

他沒想到,這女人竟然會替他擔心這一點。

他望著她,道:「你要知道,它從來沒有離開過這棟屋子。」

她雙手交叉在胸前,提醒:「可這棟房子很大,能藏小提琴的地方很多。」

「是沒錯。」他說。

這男人看起來一點也不擔心,她忍不住好奇的問:「所以,你曉得它在哪裡?」

他走向那架平臺鋼琴,掀起上頭的防塵布,打開它被放下來的琴蓋,將它架好,再彎腰伸手從鋼琴的音箱中摸索著,然後拿出了一隻琴盒。

她驚訝的上前,看著他打開那琴盒,裡面不是別的東西,正是一把小提琴。

「你怎麼知道它在這裡?」她揚眉問。

「昨天晚上有音樂會,這架鋼琴的琴蓋是開著的,但早上就被蓋起來了,還鋪上了防塵布。」他將小提琴拿出來檢查,「當然,也許是因為這家的主人很愛整潔,僕人很勤勞,但音樂會原本是打算舉辦三天的,如果不是因為這樁命案,今天音樂會還會繼續舉行,那麼為什麼要費事蓋上防塵布?」

「因為不想讓人打開它。」她醒悟過來,微笑回答。

他點點頭,道:「如果這時要藏一個大家都在找的東西,還有什麼地方比命案現場更好?每個人都以為這把琴從這音樂廳被偷走了,沒有人會想到東西還在這裡,就在屍體旁邊。」

說著,他把小提琴拿出來檢查。

「是那把史特拉底瓦里嗎?」她問。

他沒有回答她,只將小提琴架上了肩,握著弓,試了幾個音,然後拉起了一首曲子。

清亮的琴聲在瞬間迴盪在室內,流瀉入夜空。

屠歡驚訝的看著眼前這男人,只見他輕鬆的操控著手中的樂器,一個音符接著一個音符如流水般從他指間滑出。

那是一首既優美又浪漫的曲子,帶著些許的哀傷,和淡淡夢幻的情調。

他半垂著眼,拉著琴,幾乎像是身在獨自一人的曠野中,將這首短短的曲子,詮釋得萬般溫柔,讓聽者為之心暖,不覺放鬆。

悠揚的樂曲一再迴旋,然後消散在夜空。

有那麼一瞬間,她完全忘了人還在命案現場,直到看見他放下了弓弦,她才遺憾的領悟到不會再有下一個音符出現,他已經拉完了那首曲子。

「是的。」他抬起了眼,看著她。

直到這一秒,她才真正看見他深黑的眼,他的眼裡和那首曲子一樣,有著淡淡的哀傷,與讓人著迷的溫柔。

「這是那把史特拉底瓦里。」他說。

她想它確實是,但那是因為眼前這男人拉的音樂,讓她覺得是。

雖然她不是家裡最有音樂天賦的那個,但她確實有一個很會彈鋼琴的老爸和小哥,她清楚要把音樂演奏得好聽,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更別說要感動人心了。

而她在方纔那短短幾分鐘,真的被他的演奏打動了。

他放下小提琴,小心翼翼的將琴與弓都收好,幾乎是有些依依不捨的,他再次撫摸著琴弦與那長年被使用者摸得發亮的楓木琴身,然後才把琴盒蓋上。

「這是什麼曲子?」她柔聲問。

「小夜曲,恩裡克‧托塞裡的小夜曲。」

他本來只是想試幾個音而已,也許一小段,幾個小節,但那琴音真的很美,而他的聽眾又如此入迷專心,她臉上的神情整個和緩起來,不再那麼緊繃虛假,像戴著搪瓷面具,因為如此,他不自禁的拉完了整首曲子。

「你拉得很好聽。」她真心的說。

「謝謝。」他垂下眼,不知怎,竟真的覺得有些尷尬,或許是因為她的黑眸如此真誠明亮,他像是能從那雙清澈的大眼中看見自己。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開桌,他能感覺到她的注視。

他將琴盒的扣頭扣上,拿起那黑色的琴盒,正當他不確定是否該問她是否要搭便車時,他聽見奇怪的聲音響起,不禁好奇的抬眼,只見她不好意思的摸著扁平的小腹,笑了出來。

「抱歉,我每次用腦過度就會覺得肚子好餓。」她笑看著他,問:「你知道哪裡有不錯的小館嗎?不會很貴,便宜又好吃的那種。」

「嗯。」他點頭。

「太好了。」她露出微笑,問:「你不介意再載我一程吧?」

他愣了一下,他沒料到這個。

她是在約他一起吃飯嗎?他不是很確定,也許他誤會了她的意思。

「你也餓了吧?我相信你和我一樣錯過了晚餐。」她笑著再說。

OK,她確實是在約他。

這不是個好主意,他已經很久沒有和人一起用餐,更別說是個女人了。

況且,他需要把小提琴送回保險公司,好讓保險公司正式把琴交還給羅維先生,而比起吃飯,他更需要好好睡上一覺,可當他看著眼前這聰明又美麗的女人時,他聽見自己回答。

「當然。」

 ◎             ◎             ◎

月上枝頭。

巴黎的月夜,冷涼如水。

天一黑,氣溫就驟降許多,當他從保險公司的分部出來時,空氣已經從白天的二十三度,掉到只有十五度。

那個女人乖乖坐在他那輛租來的破車裡,低頭玩著手裡的手機,她已經套上了一件輕薄有兜帽的白色小外套,那雙穿著緊身牛仔褲的長腿曲縮到了椅子上,遠遠看去幾乎像是十七歲的小女孩。

當然,那只是錯覺,當他靠近時,她將手機收了起來,抬起頭看著他。

「抱歉,讓你久等了。」他上了車,發動車子。

她搖搖頭,將雙腿放回椅子下,瓜子般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OK了?」

「OK了。」

他將車開上大街,兩旁的行道樹上掛滿了燈,遠方的巴黎鐵塔不時會在建築物中出現,他繞過會塞車的幾條大路,將車開到了那間小小的餐館。

一路上,身旁的女人難得的沉默著,他注意到她的眼皮也一樣沉重,途中還忍不住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看來像他一般疲倦。

他把車開到目的地之後,她和他一起下了車。

那是間很小的餐館,因為快要打烊了,裡面的客人沒剩幾個,大部分的人已經用完了餐,在喝飯後酒了。

當她說想吃地道好吃的小館時,他只想到這間,那時它像是個不錯的主意,這間餐廳的主人是個老頑固,可是東西很好吃。

可是現在看著那個門窗老舊,燈光灰暗的小店,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選錯了地方,這間小館子已經很多年了,來的都是老客人,裝潢也已過時,他應該帶她去別的地方才對,或許時髦一點,乾淨明亮的餐廳。

正當他還在遲疑,慢半拍的想改變主意時,她已經上前推門走了進去,他只好硬著頭皮跟上。

不管怎麼樣,至少皮諾的料理真的好吃。

他帶著她到靠牆的角落坐好,皮諾上前來,在看見她時,對他挑起了眉,那一秒鐘,後悔又浮現心頭,他繃緊了神經等著那老人調侃他,但老皮諾難得的沒多說什麼,只替他倆點了菜就離開了。

他鬆了口氣,瞟了眼坐在桌子對面的女人,她已經脫掉了外套,露出她明媚的面容和烏黑的秀髮。即便燈光昏黃,她那頭柔順的秀髮依然黑得發亮,他覺得彷彿能聞到她的髮香。

她真的很漂亮,他很少和漂亮的女人走在一起,漂亮的女人需要被討好,他向來不擅長討好別人。

察覺他的視線,她抬起眼,瞅著他,歪著頭微笑。

「怎麼?」

她歪著頭時,額際的髮絲也隨之晃動,他忍不住好奇,她是否有練習過這個表情與姿勢,但他只是開口問了另一個問題。

「我只是在想,你為什麼會來兼差當調查員?」

「事實上……」她輕扯嘴角,喝了口礦泉水,才道:「模特兒才是兼差,但當模特兒能讓我在從事這一行時,得到一些優勢。」

「像是什麼?」

她以手撐著臉,微笑說:「像是沒想到我除了長腿,其實也有一顆腦袋。」

「我不這麼認為。」他說。

「別說你一開始沒這麼想過。」她放下水杯,伸出食指指著他,噙著笑說:「我看見你瞪著我,好像我跑錯了地方,你們都一樣。」

他承認他確實有閃過這個念頭,他點點頭,道:「當模特兒讓人們低估你。」

「沒錯。」她點點頭,往後靠到椅背上,放鬆的說:「不過我確實也很喜歡穿漂亮的衣服走伸展臺。」

「但那只是臨時的工作。」他指出重點。

「是的,那只是臨時的工作。」她嫣然一笑,「調查員才是我的正職。」

他瞭解,她當模特兒或許很稱職,可她在調查員這一行幹得更好。

「你呢?這份差事是你的正職嗎?」

這個問題讓他差點嗆到,他放下水杯,道:「當然。」

她瞧著他笑了笑,沒再多說,只轉了話題,問:「你常來這間小館嗎?」

「偶爾,這家的麵包和濃湯很好吃。」

皮諾再次上前來,這一回他端著一些熱好的麵包和一瓶上好的紅酒。

他沒有點酒,不過他也不想和這老人爭執,皮諾是好意,他知道。

老人替他開了酒,擺上高腳杯,還不知從哪變出了一個放在寬口杯中的小蠟燭,甚至弄來一枝插在水瓶裡的玫瑰花,這之中還不斷對著屠歡微笑。

「謝謝你。」她露出客氣有禮的笑容,和那老人道謝。

「別和我客氣。」老人瞧著她,張嘴呵呵笑著說:「傑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尷尬再次上湧,但他忍著沒有解釋,解釋太麻煩了,同時也像是對皮諾的關心潑了冷水。

等皮諾離開,他不好意思的開口:「抱歉,我想皮諾有些誤會。」

「我猜出來了。」她好笑的看著那在杯中水上燃著小小火焰的蠟燭,和兩人都不曾點過的紅酒,那老人真的很努力要增添一些情趣:「你很少帶女性朋友出現?」

他遲疑了一下,才道:「從來沒有。」

「為什麼?」她好奇的揚眉,這男人雖然乍看不起眼,但她相信憑著他那身藏在衣服下的精壯體格,如果他願意,他能吸引到不少女伴。

「這裡是放鬆的地方。」他看著她,聳動有些緊繃的肩頸,補充道:「我放鬆的地方。」

「那你帶我來?」她微訝的問。

「在經過這樣的一天之後,你確實值得吃一餐好的。」他瞅著她,扯著嘴角說:「而皮諾的食物,真的能讓人感覺好一點。」

屠歡愣看著眼前的傢伙,輕笑出聲:「希望我不會毀了你在這裡的平靜。」

他再次揚起冷硬的嘴角,這次更柔軟了一些,那幾乎像是一抹真誠的笑了。

「所以,傑克,你真的叫傑克嗎?」

「為什麼這麼問?」他反問。

「傑克‧史派羅。」她笑著說:「那是神鬼奇航裡的海盜。」

「是啊。」他扯著嘴角,隱約記得那部電影。

「你和那個傑克‧史派羅一點也不像。」

「是嗎?」他希望自己聽起來沒那麼傻,但感覺上就是那麼傻,可他想不出別的話來回答。

「當然,你不是海盜,也沒有金牙。」她傾身,認真的說:「而且你沒他那麼帥,不過倒是比他乾淨一點。」

「謝謝你的稱讚。」他瞅著她道。

「嘿,那不是讚美,我其實很喜歡金牙,你知道,那可以賣錢。」她笑著說:「緊急的時候,可以救命。」

那一秒,他聽到自己沙啞低沉的笑聲逸出唇角,那讓他愣了一下,可是那感覺很好,笑出來的感覺很好。

「謝謝你的忠告,如果有機會,我會裝上金牙。」沒有多想,這句話就冒了出來。

那讓她的笑容擴大,「聰明的決定。」

 ◎             ◎             ◎

這很傻。

聊這些沒有意義的話很傻,可是這種傻話莫名讓人放鬆,他猜她不想讓思緒或話題回到白天那教人不開心的案件上,他配合著她,和她聊一些不著邊際的傻話。

從巴黎的交通,到他的破車,從她當模特兒的八卦,到不小心踩到街上狗屎的糗事。

她與他瞎扯著、胡聊著,但沒再多問和他身份有關的事。

當她忍不住再次以手撐著臉時,他可以看見瞌睡蟲爬上她的眼,她盡力不讓自己睡著,但他想她很累了,她的面具漸漸無法戴在臉上,偶爾他能看見她流露出她原本自然的表情。

模特兒也不是多輕鬆的行業,而今天一整天,真的很折騰人,不過她依然努力的撐著她沉重的眼皮。

半個小時後,皮諾終於送上了兩人的餐點,那甜美溫暖的食物香氣讓她振奮了起來,專心的開始進食,補充她欠缺的能量和過低的血糖。

那不是什麼高級的料理,但卻十分的溫暖,麵包香暖又Q,以月桂葉燉煮的牛肉軟嫩入口即化,奶油濃湯更是讓她從頭到腳都熱了起來,用窯烤出來的脆皮披薩上滿是甜蜜的水果乾與焦糖和吉士。

吃完皮諾的料理之後,真的讓她感覺好上許多。

在那些溫暖的美食之中,她慢慢放鬆下來,感覺累積在身體裡的緊張從毛孔中,一點一滴的流走。

飯後,她到化妝室去洗手,當她出來時,那個男人已經不在位子上了,她愣了一下,然後發現他站在門外講手機。

她套上外套,上前要到櫃檯結賬,老皮諾卻只說傑克已經結好帳了。

「你知道,傑克是個好人。」他笑咪咪的看著她。

「是的,我知道。」她回以微笑。

「他可能不擅長甜言蜜語,但他人很好,是個值得信任的男人。」皮諾見傑克還在講電話,忍不住壓低了聲音看著她道:「你知道我怎麼認識他的嗎?」

她揚眉,配合的問:「怎麼認識的?」

「我媽迷路了,你曉得,老年癡呆,她在路上亂走,累了就坐在路邊,沒有人管她,沒有任何人,但傑克看見了她,耐心的安撫我那高齡八十八的老媽,在發現她脖子上戴的項鏈上有地址之後,把她帶了回來。」

她愣了一下,不自覺抬頭去看那個在門外的男人。

「真的?」

「真的。」皮諾點點頭說:「我家老媽很怕坐車,她癡呆了,害怕車子把她吃掉,但好傑克背著她,走了二十公里。」

他伸出兩根手指,強調:「是二十公里。」

OK,這真的讓她驚訝到了。

「他是個好人。」聽見門上的鈴鐺響了,皮諾快快對她眨著眼,交代道:「對他好一點。」

說著,他在傑克靠近前,迅速的溜回了廚房。

傑克看著那老好人的背影,忍不住歎了口氣,尷尬的看著她說:「別相信他和你說的任何事,皮諾很愛誇大其詞。」

這句話,讓她笑了出來:「他說你是個好人。」

「我不是。」他苦笑,轉過身替她拉開門。

她笑著走了出去,門外的冷風迎面而來,她忍不住瑟縮,下一秒,一件風衣披到了她身上。

她訝異的回過頭,只看見那男人說:「你知道,九月的巴黎,入夜後很冷,你需要換一件更厚的外套。」

這男人真是讓人驚訝。

屠歡笑看著他,「你不是個好人?」

他一怔,有些微窘,跟著忍不住笑了出來:「好吧,你逮到我了,但你要知道,我真的沒有那麼好。」

「但你確實好到會送我回旅館,對吧?」她調侃的說。

他苦笑搖頭,「是的,我會送你回旅館。」

她笑著和他一起上了車,告訴他地址。

因為夜已深,街道上不再處處塞滿了車,他很快就將她送到了那間旅館,甚至堅持她繼續穿著他的風衣,直到她來到旅館大門邊,他才讓她把風衣還他。

當他在大門前接過那件風衣時,屠歡站在階梯上瞅著他,道:「謝謝你的晚餐。」

「不客氣。」他套上風衣,微微一笑,然後轉身下了階梯,往車子走去。

霏霏細雨在這時從夜空中飄落,沾濕了他的髮,和那件有些骯髒的風衣。

她看著那男人的背影,忍不住開口叫喚他。

「嘿,傑克。」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

她走下階梯,低頭親吻他的臉頰。

他沒料到她會這麼做,愣在當場,只見她撫著他的臉,道:「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然後,她嫣然一笑,溫暖的手撫過他的臉龐,這才轉身,重新踏上階梯,消失在那扇大門之後。

他愣看著那扇合上的大門,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緩緩掉頭走入巴黎雨夜中。

當他上車後,忍不住抬頭看向那棟旅館,沒多久,五樓右側的一扇窗戶亮了起來。

他猜他不會和這個女人有更多的交集。

他發動引擎,開車上路,回到自己的房間時,他卻摸到外套口袋中有一張名片,她的名片,她在背面空白處,寫了一行字。

傑克船長,好好照顧你自己。

看著那行英文,他不自覺揚起嘴角,莫名的暖意在心頭升起。

她的字體很凌亂,幾乎有些隨性,像她的人一樣。

他翻轉她的名片,上面有中文和英文,記載著她的電子信箱和手機及公司電話,她的法文說得不錯,但顯然中英文才是她最熟悉的語言。

他將風衣掛到衣帽架上,把她的名片和自己的手機擱在桌上,走進浴室沖了澡,才躺回床上。

疲倦在他上床的那一瞬間上湧,滿佈全身,他閉上眼,昨天的案子幾乎就像是上輩子的事。

快睡著時,他嗅聞到一縷淡淡的髮香,腦海中浮現那甜美的笑容,和那句道謝。

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有時候,困難又疲累的一天結束,除了人們的貪婪、痛苦和醜惡的真相,以及那些許的酬金之外,他什麼也沒得到,但某些時候,像這一天,他會得到一些什麼,一點回報。

像那個感謝的吻。

像她。

深深的,他吸了口氣,再慢慢吐出,感覺身體再次被疼痛佔據,但這一次,他還是睡著了,因為她的微笑與感謝,都在那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 00:23:31

第四章

雖然她留了名片給他,但屠歡真的不認為那個男人會再和她聯絡,所以當幾天後,她收到一封他傳來的簡訊時,她愣了一下。

那封簡訊裡,有一張照片,一張女用風衣的照片,照片下則有一行英文字。

它在特價。

然後是那間店的店名和地址。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兩天後,她搭車去機場時,意外經過那間店,它還在特價,她一時興起,進去把它買了下來。

又過了幾天,她發現那件風衣莫名的好穿,它有不少口袋,而且是雙層的,用的是特別的科技布料,防水通氣又防風。

因為和阿磊跟監一個王八蛋時太無聊,她拍了自己穿風衣的照片,回了簡訊給他。

謝謝你的訊息,我喜歡它。

他沒有馬上回那封簡訊,而是又過了幾天,才傳了另一張照片過來,那是一朵在風中搖曳的藍色小花,照片的背景不是很清楚,但她知道那是在山上。

然後,等她發現時,她已經在和這個傢伙互傳簡訊,他不是傳得很勤勞,只是想到時會傳一張照片,打幾個字,有時幾天傳一次,有時二三十天才會來一封。

但她喜歡他拍的照片,喜歡從他的目光看到的世界。

一隻在海邊小小的寄居蟹,一個在街上牽著狗散步的老人,一片從樹上飄落的楓葉。

她也會拍照片給他看,在她無聊又有空的時候。

她愛吃的甜點,她喜歡的小店,她每回去紐約一定會光顧的熱狗攤。

某一天,他傳來了一張街景,她認出來,照片中的街景是倫敦。

那個倫敦,在下雪。

那張照片很美,他拍的照片總是很美。

雪花輕輕的飄落在她身上,她揚起嘴角,用手機拍了張街景,回了一封簡訊給他。

你吃了嗎?

半晌後,她的手機輕響,收到了一封簡訊。

還沒。

她微笑,按了撥號鍵,他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接了起來。

「你在哪?」她看著前方的街景,開口問。

「對面。」

她愣了一下,抬起頭,看見他剛好轉過對面的轉角,不自覺露出微笑:「這麼巧?」

「是啊。」他微笑,隔著大街看著她:「我看到你傳來的照片也嚇了一跳。」

看來他對倫敦也比她熟。

對街那個男人,穿著黑色的大衣和皮手套,但他沒有戴帽子,也沒撐傘,片片的雪花,落在他髮上。

「最近還好嗎?」她笑問。

「還好。」他等燈號變綠,穿過街道,來到她面前,然後按掉了手機,問:「你呢?」

她也將手機按掉,收進口袋裡,無法克制的衝著他微笑,「還不賴。」

他看著她,清楚她不是很好,她的下巴有道擦傷,而她在伍德伯爵府前,老伯爵夫人前兩個星期才剛剛意外身亡。

看來,那並不是意外。

「所以,你餓了嗎?」他瞧著她,問。

「嗯,很餓。」她點點頭,道:「餓死了,你知道好吃的餐廳嗎?」

「知道。」他說。

於是,在經過三個月後,她和他吃了第二次飯。

那一晚,他沒有多問她什麼,她也不曾提及他的工作,她與他繼續閒聊著,最近的天氣、皮諾的近況、喜歡的食物……

那是另一個愉快的夜晚,他再次讓她忘了那些煩憂。

因為那間餐廳離她住的地方不遠,飯後他與她一起走了一段路,送她回飯店。

然後又是簡訊,還有照片。

斷了線的風箏、結冰的窗戶、倒映在水窪之中的跨年煙火……

她回傳給他夏日艷陽下的湛藍大海、堆滿新鮮水果切片的蛋糕、一顆差點打倒她的椰子……

黑暗的夜幕裡,星光點點。

當他交出那幅畫時,感覺到手機輕輕震動了一下。

他沒在理會,沒有低頭查看,他一直忍到上了車,離開了那棟建築,走進車站裡人來人往的人群之中,在開往哥本哈根的火車座位上坐好,才把手機拿出來看。

他有一封簡訊。

是她。

剎那間,胸中微微一悸,輕顫。

他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耳中鳴動,在胸中奔跳。

那感覺,就像第一次收到她回覆的簡訊時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不該傳簡訊給她的,但他在電視新聞上看見她走的那場秀,只是一個幾秒鐘的片段,卻讓他不禁好奇她不知是否還在巴黎,所以當他看見那件在櫥窗裡的風衣時,他發了那張風衣的照片給她。

他從沒想過她會回他的簡訊,也許會因為禮貌回個一兩次,然後就會不了了之。他是如此認為,所以他告訴自己,只要她超過兩封沒回,他就不再傳了。

但她回了,不只一次。

她說她喜歡那些照片。

有那麼瞬間,他懷疑那是客氣話,可她也拍照給他看,所以他繼續拍下生活中那些少之又少的美麗時刻,和她分享他微不足道的生活點滴。

火車開動了,車窗的景物往後倒退,他沒有看著窗外的夜景,只是打開了手機裡的那封含有照片的簡訊。

那張照片裡沒有別的,只有一顆長出葉子的椰子。

你相信嗎?它竟然發芽了,現在我該拿它怎麼辦?種起來?

他笑了出來,那瞬間知道這是那顆差點砸到她的椰子。

她把它放在玻璃水盤裡,椰子上還被人用馬克筆畫了一張可愛的臉。

他應該要戒掉傳簡訊給她的習慣,但他忍不住,她美麗又大方,幽默又風趣,而且她一樣在分享她的生活點滴。

她不曾提及過去數個月經手的案子,可他清楚她處理過什麼,他是調查員,他自有他的消息管道。

很難想像,在經過那些事之後,這女人竟然還能開玩笑,他不知道她如何能保持這樣的樂觀,他猜想她必定有著很好的家庭。

他曾經想調查更多關於她的事情,他想知道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環境,能養出這樣的女人,他想知道更多關於她的事情,但最終還是停了下來。

他不知道是什麼阻止了他,但他不曾再往下查探。

那樣不對,他說不出什麼不對,可是感覺起來就是不對。

看著那顆可愛的椰子,他不覺再次揚起嘴角,現在他知道為什麼不對了,他希望她和他分享她的生活。

他不該對這女人如此著迷,這樣不好,可是當他到站下車時,看見書店裡賣著一本以她當封面的雜誌,還是忍不住走進去,拍下那雜誌在書店櫃檯販賣的樣子,然後付錢結帳買了一本回去。

只是當個朋友而已,他與她也很難再見面,或許這並沒有關係。

 ◎             ◎             ◎

屠歡到洛杉磯,才進飯店,櫃檯就交給她一個包裹,上面的署名是傑克船長。

那是他留給她的。

她回到房裡打開來,裡面有一張卡片,和一頂粉紅色的安全帽,卡片上寫著:

小心你漂亮的小腦袋。

再一次的,她打了電話給他,劈頭就是一句:「我的腦袋才不小。」

「看起來很小。」他輕笑:「我記得你的臉還沒我的巴掌大。」

「那是你手太大了。」她哼聲批評,笑著問:「你在LA?」

「上星期。」他告訴她。

一瞬間,她有些遺憾,她喜歡這傢伙,和他聊天很愉快,沒有壓力。

她盤腿坐在床上,問:「你怎知道我住這間飯店?」

「我在雜誌上看到你接了一件廣告代言,上面說你這周會到洛杉磯拍照。」他語音帶笑的說:「要查到你住哪間並不難。」

也對。

「你還在美國嗎?」

他停頓了一下,才道:「我在雪梨。」

「可惜。」她歎口氣,微笑道:「我還在想也許我們能碰個面,吃個飯呢。」

「也許下次吧。」他說。

「也許。」她輕輕一笑,真誠的道:「對了,謝謝你送的安全帽。」

「不客氣。」

屠歡笑著和他又聊了一下,直到工作人員來叫她了,才不捨的收線。

是的,不捨。

她真的很喜歡和他聊天。

他和善、親切,沒有攻擊性,不會以有色的眼光看她,他知道她不是個花瓶,是除了家人與紅眼的同事之外,唯一知道她真面目的人。

沒多久,她發現她不需再對他多做掩飾,在他面前,她可以放鬆的做自己,而不是扮演出來的模特兒喬依絲。

幾天後,她經過曼谷,在機場的服務櫃檯裡留了一個紀念品給他。

她拍下商店的照片,傳了簡訊,要他回歐洲時到曼谷轉機。

他收到了那個紀念品,當場戴了起來,拍給她看。

那是一頂黑色的毛帽,而當地氣溫將近三十五度,即便是在冷氣直送的機場裡,他那模樣看起來還是很好笑。

不覺中,她與這個男人越來越熟悉,他與她天南地北的聊,從全世界最乾淨的廁所,聊到全世界最好吃的食物,從他最喜歡的運動,到她最討厭的服裝設計師。

當她生日時,他在另一間飯店櫃檯,留了一隻信封。

信封裡面有一個隨身碟,還有卡片寫著生日快樂。

隨身碟裡有兩首古典樂,她播放了一遍,第一首就是上次他拉過的那首小夜曲,她認得出來,她回家時還曾找了CD來聽。

但這不一樣,這是他拉的,她知道。

裡面沒有鋼琴的伴奏,只有小提琴的獨奏。

不知是否她偏心,總覺得他拉得比那些知名的音樂家好上許多。

第二首是大提琴,她因為太好奇那是什麼,還打電話回家,播放給老爸聽。

「柴可夫斯基的夜曲。」男人低沉的聲音從手機中傳來,告訴她答案。

「夜曲?」

「嗯。」男人應了一聲,道:「有問題嗎?」

「沒有,沒什麼,我只是覺得這很好聽。」

她笑著道了謝,老爸收了線,她則繼續坐在床上,聽那琴音。

小提琴、大捏琴,托塞裡、柴可夫斯基……

他送她的隨身碟裡,兩首歌,都是夜曲。

這個答案,讓她訝然失笑,心頭卻莫名微暖。

因為工作的關係,她最近沒睡好,沒什麼時間睡覺,她以為沒有人知道,她拍照時總是畫著大濃妝,可不知為什麼,那個身在千里遠之外的男人卻發現了。

那一夜,她著迷的聽了又聽,讓那溫柔的琴音,將她包圍。

她好奇他為何能這麼貼心。

他不是在追她,她知道,如果男人想追她,她通常能清楚感覺到,他只是把她當朋友,一個可以分享生活點滴的朋友,可這幾乎是她收過最好的生日禮物。

每當她在黑夜中輾轉難眠,他拉的琴音,總是能莫名安慰她的心。

 ◎             ◎             ◎

冬去,春又來。

那三個月,她很忙,他也是,他只傳來了三封簡訊,三張照片。

初春冒出頭的嫩芽、破冰而出的鯨魚、在壁爐中燃燒將盡的爐火。

最後那張照片,不知為何,看來有些寂寞。

也許是因為那火快熄了,也許是因為壁爐前地板上那瓶快要見底的酒。

那一天,那景像一直在她腦海裡縈迴不去,晚上回到家時,她按下了通話鍵。

手機響起時,他原本不想接的,他斷了三根肋骨,起身只會讓他原本就在痛的胸口更加疼痛。

而他真的受夠了止痛藥,所以早在兩天前就停了那會讓他手腳發軟的藥品,改用烈酒代替。

可是他認得那個特定的鈴聲。

他撐起自己,靠著沙發,掏出那支滾到沙發底下的手機。

「喂?」

「傑克?」

天啊,她的聲音真好聽。

他捂著疼痛的胸側,往後倒回地板上,閉上眼,啞聲回答:「我是。」

「你還好嗎?」

他牽扯嘴角,苦笑:「還好。」

她沉默著,他懷疑她知道什麼,原以為她會追問,但她卻放過了他。

「我一直忘了問,你怎麼知道我的生日?」

「雜誌上有寫。」他告訴她,然後握著掛在胸前的禮物,沙啞反問:「你怎麼知道我的?」

「皮諾。」

他猜也是,他這輩子很少和人多說什麼,就是和皮諾的老媽講了太多的話,誰知她癡呆歸癡呆,關於他說過的話卻記得不少。

「你喜歡那條項鏈嗎?」

他能感覺到懸掛在胸前那顆黑色的石頭,它早已被他溫暖,和他的體溫一樣,他兩個月前收到後,就一直戴在身上。

「我喜歡。」他告訴她,再問:「你喜歡你的嗎?」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道:「謝謝你,它們很好聽,我每天晚上都聽到睡著。」

他想告訴她不客氣,但那一瞬,他什麼也說不出口,話語都梗在喉中,只有熱在心頭。

在那短短的沉默中,他能透過手機,聽見她輕淺的呼吸,彷彿她就在身邊,和他坐在一起。

「傑克,你需要什麼嗎?」

我需要你在這裡。

那句話,幾乎就要滾出喉嚨,他硬是將它嚥了下去,然後他聽見自己說。

「冰淇淋。」

「冰淇淋?」她微訝的問。

「上面有淋莓子醬的那種。」

「你在哪裡?」她認真的說:「我帶去給你。」

她是說真的,他知道。

那一秒,他真的很想告訴她,他的位置,但他不能,她在工作,而且遠在地球的另一邊。

而他不確定,跨越朋友這條線,會是個好主意。

「謝謝你,你真是個好朋友。」他讓自己笑出聲來,那笑聽起來很乾,有點假,可他盡力了,只能繼續乾笑的道:「可我現在其實不適合吃甜的東西。」

在那其實很短,卻莫名可怕的短暫沉默後,她開了口。

她沒有笑,但也沒逼迫他,只打趣的說:「好吧,那我只好自己吃掉了。」

他鬆了口氣,然後才發現自己剛剛不自覺屏住了氣息。

他太在乎她了,但他沒辦法不去在乎,他喜歡這個女人,喜歡當她的朋友,喜歡被她當成朋友,喜歡和她這樣輕鬆的聊天,假裝一切都很正常……

「那幫我多吃兩口吧。」他語音乾啞的笑著說。

「沒問題。」

她笑著保證,然後將話題帶到她最近遇到的色狼攝影師身上。

那是個安全的話題,他放了心,聽她告訴他,她如何不著聲色的教訓了那個不長眼的傢伙。

她風趣的敘述方式,讓他一再笑了出來,他一笑就會扯痛傷口,他會忍不住抽氣,但她裝作沒聽到,只是說著那個搞笑的故事,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喜歡聽她說話,這女人的聲音讓他安心,時間在閒聊中流逝,日光也是。

然後他想起來,她那裡其實應該已經三更半夜了。

她很累了,但她不放心他。

他曉得,所以他強迫自己找了個借口,讓她收線。

「我得去吃飯了。」他說。

「當然,我差不多也該去睡了。」她說。

「那……」他吸了口氣,啞聲道:「晚安。」

他等著她和他說晚安,卻聽見她柔聲說。

「傑克,我喜歡你的壁爐。」

他愣了一下,睜開眼,看著前方那座幾乎已經熄滅的爐火,懷疑她怎麼曉得這是他的。

他到過很多地方,住過很多飯店和旅館,這有可能是任何一處暫時的住所。

可她知道這是他的。

「幫我替它保持溫暖,好嗎?」她要求。

他喉嚨發乾,胸口熱又緊,好半晌,才應了一聲。

「好。」

聽見他的承諾,她才輕聲說出那句話。

「晚安。」

然後,她掛斷了電話。

他把那因為通話過久,熱到發燙的手機輕輕放在地板上,強迫自己起身,替那將熄的爐火,加了幾根乾柴。

星星之火在他的協助下,沒多久就再次冒出火舌,舔噬著木柴,釋放出燙人的熱力,溫暖了整棟小木屋。

他喘著氣坐回壁爐前的地上,拿起半空的酒瓶,替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想滋潤乾渴的唇舌,可才沾唇,她的聲音就冒了出來。

傑克,我喜歡你的壁爐。

他注視著那杯酒,和那快空掉的酒瓶,然後知道她這麼擔心他,是因為看到這個。

她沒要他別喝酒,也沒逼問他是否受傷了,她只是叫他顧好壁爐。

他的壁爐。

她擔心他。

垂下眼,他看著手中的酒杯。

他不該吃甜的,因為那對傷口的癒合不好,可說真的,他其實也不該唱酒。

他轉動著玻璃酒杯,看著那金黃色的液體反射著火光,半晌後,他歎了口氣,將它放了下來,再次強迫自己起身,去弄了一壺真正的水來喝。

 ◎             ◎             ◎

時光飛逝,轉眼,又是一個夏天過去。

他與她繼續在世界各地當空中飛人,交換照片與簡訊,偶爾在這個城市那個機場,互相留給對方紀念品。

他給她一盒蛋糕,她送他一把匕首;他寄來一條黃色的絲巾,她留下一瓶上好的紅酒;她告訴他新發現的美食餐廳,他介紹她一個滋味絕讚的藍奶酪吉士。

她越來越瞭解他,就像他越來越瞭解她一樣。

他曉得她很懂得吃,她也明白他其實會挑食。

他清楚她看似爽朗的性格下,其實有著纖細的心;她知道他雖然看似沉穩冷靜,內心深處卻有著火一般的熱情。

她越來越常打電話和他聊天,有時一聊就好幾個小時,她遇到開心的事會打電話給他,遇到不開心的事也會打電話給他。

他會聽她說話,而且真的在聽,他記得她說過的每件事。

可惜,他只想和她當朋友。

她不只一次接受到這種訊息,每次她稍微越過那條線,他就會縮回去。

抽了條毛巾,把自己包起來,看著境子裡的女人,屠歡故意擺了一個性感的姿勢。說真的,她知道自己漂亮又性感,可偏偏她和他見的那幾次面,這男人還真的不曾對她顯示出任何朋友之外的興趣,除了上個月那次在羅馬……

羅馬。

那一夜月好圓,那個意大利的小旅館有個小小的庭院,庭院裡栽滿了花,連窗臺上都有花兒探頭,當她依依不捨的站在房門前,回首要和總是會送她回旅館的男人道別時,只見月光下,那男人溫柔的看著她,他眼裡的神情讓她心頭一停。

他伸出了手,粗糙的指腹撫過她的臉,她記得月光灑落他微卷的黑髮,記得自己心跳飛快,在那短短一剎,當他傾身靠近,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要吻她,終於要吻她了。

她不是沒被男人吻過,可那一秒,卻好緊張,緊張得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

她能嗅聞到他身上的味道,那已經變得熟悉的味道,帶著咖啡、汗水、刮鬍水或牙膏的味道,他總是會疏忽掉那些不小心濺出,殘留在他的下巴或襯衫的液體,那讓在平時做事嚴謹的他,看起來添了些人味,可愛許多。

因為緊張,她垂下眼,因而可以看見他脖頸上,那在皮膚下快速躍動的脈動,上下滑動的喉結,她猜他也緊張,不知怎,那讓她幾乎微笑起來。

她喜歡他的味道,喜歡他會緊張,和她一樣。

她等著他的唇貼上,無端莫名想知道他嘗起來的味道,他靠得更近了,她只感覺臉上每一寸被他觸摸的肌膚都因此而發燙,期待、渴望充塞心頭。

可下一剎,他只在她頰上印下一個禮貌的吻。

溫暖,有禮,但一點也不濕潤熱情的吻。

然後他退了開來,和她道晚安。

她不敢相信,但他就這樣走了,當她那麼期待他會更近一步時,他非但沒有這麼做,反而還退開了。

她覺得自己是個傻瓜。

那讓她懷疑他可能是個同性戀,沒有出櫃的那種。

或者他已經有老婆了……

這念頭才浮現,她立刻否決了它。

不可能,他手上不曾戴過戒指,也沒有戴過的痕跡。

她對著鏡子吐了下舌頭,吹乾了頭髮,轉身走回房裡,坐在床上擦乳液。

那該死的男人,搞得她心煩意亂的,他嚴重了影響她的思緒。

羅馬的那一夜,她差點忍不住當場質問他,但那會毀了一切,而她真的覺得為了朋友是不是不想要她而毀掉一段友情很蠢,他不曾引誘過她,一切都只是她的綺思狂想。

可惡。

當她看見桌上的手機時,有那麼一瞬間,她還真想惡作劇拍一張出浴圖的性感艷照給他看,不過那大概會讓他嚇得下巴掉下來……

陡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小歡。」

聽到那叫喚聲,她回過神來,起身去開門,門外是她家的小嫂子,紅眼最可愛的行政助理兼管家婆丁可菲。

「可菲姊,怎麼了嗎?」

「有你的包裹。」可菲將一隻國際快遞交給她,道:「你上網買東西啊?」

「沒啊。」她接過手,看見熟悉的字跡,忍不住露出微笑:「只是個朋友。」

說著,她心急的將它打開來。

包裹裡有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她打開來一看,黑色絨布上,擺著一條綴著幾顆小珍珠、一些小鈴鐺和一朵銀玫瑰的銀鏈,和一張小卡。

它讓我想到你。

「哇,好漂亮啊。」可菲看著那銀鏈,好奇的問:「這是手鏈嗎?」

「不是,是腳鏈。」屠歡坐回床上,將那銀鏈掛上腳踝,笑看著她問:「好看嗎?」

「好看。」可菲跟著進來,坐上了床。「你的朋友是男的還女的?」

她話聲方落,一道身影經過門口,聽到這八卦問題,立時腳跟一旋,從門外晃了進來,搶著回答。

「我打賭是男的。」在紅眼兼差的鑒識員梁鈴紅手捧著一杯蘭姆葡萄口味的冰淇淋,一屁股也坐上了床,邊吃邊說:「只有男人才會送女人腳鏈。」

「為什麼?」可菲睜大了眼,好奇再問紅紅。

「因為腳鏈很性感啊,而且鏈子有拴住的意思。」紅紅傾身湊到屠歡面前,賊笑道:「歡歡,你交男朋友啦?」

「啊,所以你最近一直講電話,就是打給男朋友嗎?」聽到紅紅說的話,可菲領悟過來,也移到屠歡身邊:「小歡,你何時交的男友?怎不帶回來給我們看看?他長什麼樣?是做什麼的?」

「帶回來?!小肥,你開玩笑吧?你也不想想你家那口子多可怕,一聽妹妹交了男友,不把人家祖宗八代都挖出來才有鬼。她要是把男人帶回來,那鐵定是不會有下文的。」

「哪、哪有,阿震才不會這樣咧……」可菲聞言紅著臉抗議,但說著自己聽了也心虛。

「瞧你口氣虛得咧。」紅紅咯咯笑著調侃她,跟著轉回頭瞧著屠歡道:「喏,歡歡,你聽我的準沒錯,要是才剛開始交往,你可千千萬萬別傻到把他帶回來,或是和你那幾個哥哥透露口風……」

「你們誤會了啦。」屠歡笑了出來,搖搖頭道:「人家對我沒有興趣,就只是個朋友而已。」

她話聲方落,一個粉嫩嫩,滿頭卷髮的小女孩抱著一個洋娃娃,探頭出現在門口。

「媽咪,我的冰淇淋呢?」

「寶貝,乖,冰淇淋在這。」看見自家寶貝女兒,紅紅露出大大的笑臉,道:「看到人要叫什麼啊?」

「可菲姊姊好,歡姊姊好。」小女孩乖乖的站在門口和兩人問安。

「你好。」屠歡和可菲異口同聲的一起笑著回答。

看見女兒照做,紅紅開心的道:「好乖好乖,來,把嘴巴張開,啊……」

小女孩開心的跑上前來,乖乖張開嘴。

紅紅笑著將冰淇淋送進女兒小嘴中,邊轉頭瞅著屠歡笑道:「沒興趣?你別傻了!腳鏈帶有很強的性暗示,這男人絕對不是把你當朋友而已,我賭他八成想和你這個尤物上床。」

聽到她說的話,可菲驚呼出聲,忙伸手遮住小女孩的雙耳,可惜還是慢了半拍,只聽小女孩仰著白胖胖的小臉,萬般好奇的問。

「媽咪,什麼是尤物?」

可菲紅著臉,小聲的又叫一聲,倒是當媽的梁鈴紅處變不驚的拉開可菲的手,笑著湊到女兒面前,說:「這個嘛,小乖,你現在去問爹地,爹地會和你講清楚的。」

「噢,好。」小女孩聽了母親的交代,一臉認真的點頭,然後就跑了出去。

「等一下……」可菲驚慌失措的忙要伸手抓住那小丫頭,卻被紅紅拉住了手。「紅紅,你做什麼?」

「唉喲,嚴風可以解釋的比我清楚啊。」梁鈴紅睜大了眼,一臉無辜。

「你怎麼老找嚴大哥麻煩哪?」可菲好笑又無奈的問。

「你不知道,我是在增進他和我們家寶貝之間的父女情誼啊。」而且他為女兒煩惱時的模樣超認真超可愛的,她實在是百看不厭,真的忍不住啊。

「嚴大哥到底上輩子做錯了什麼啊?」屠歡笑得停不下來。

紅紅聞言睜大了眼,一臉自信的甜笑說:「你這丫頭,瞎說啥?是他上輩子到底做對了什麼才是,否則哪娶得到我這種可愛的老婆,還能生下那麼認真乖巧,和他那龜毛個性一模一樣的女兒呢?你想想,如果沒有我,那兩個大小古板的生活會多無趣啊?」

聽了她這似是而非的謬論,屠歡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還真是一下子想不出任何反駁,只能道:「OK,你說服我了。」

「總之呢,相信我,男人沒事是不會送女人腳鏈的,他想要擁有你,把你綁在他身旁,所以才送你腳鏈。不管他表現出來的是什麼樣子,那傢伙想要你,而且鐵定是個佔有慾很強的男人,你自己好自為之啊。」紅紅說著擺擺手,甜笑的捧著冰淇淋下了床,尾隨女兒的腳步去看好戲去了。

可菲好氣又好笑的搖著頭,跟著下了床,道:「你別聽紅紅胡說,我認為他送你這麼漂亮的禮物很浪漫又貼心。」

「為什麼這麼說?」屠歡好奇的看著嫂子問。

「因為這條鏈子剛好能遮到你腳上的疤啊。」可菲指著她的左腳,「當你戴著這腳鏈時,人家就只會注意這條鏈子,不會注意到疤了。」

是這樣的嗎?

屠歡愣了一下,看著自己戴著銀鏈的左腳,可菲姊似乎又說了些什麼,她沒注意聽,只隨口應著,沒多久可菲也離開了,房間裡只剩下她一個。

她撫著那條精緻的腳鏈,上面的玫瑰與珍珠確實將她腳上的舊疤遮住,也將她的皮膚襯得更白。

她不知道他曾經注意過她的腳,她不曉得可菲說的是不是對的,抑或這只是巧合?她也可能把腳鏈戴在右腳上,她可是有兩隻腳的,不是嗎?

但她確實是反射性就把腳鏈戴到左腳上了。

那個男人有那麼瞭解她嗎?

一瞬間,心頭微微悸動。

他想要擁有你,把你綁在他身旁,所以才送你腳鏈……

是這樣嗎?

她凝視著那美麗的銀腳鏈,撥動上頭的銀鈴,當它們發出低低的輕響,她不覺揚起嘴角。

所以,他不僅僅只把她當朋友?

羅馬的月夜,悄然又浮上心頭。

難道那……不是她的錯覺?

她記得他在月夜下的神情,那專注的凝望著她的眼,那麼深、如此黑。

他是否真想吻她?想要她?

心跳驀然又再加快。

說真的,她並不討厭這個念頭。

真的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 00:23:58

第五章

槍聲響起。

那記槍響如此大聲,幾乎要震聾她的雙耳。

當她抓住那雜碎持槍的手時,她能感覺到那股子彈被擊發時的震動,灼熱的子彈從耳邊滑過,她能聞到火藥的味道,但她成功的將那王八蛋以一個爽快利落過肩摔摔倒在地,然後順便以右膝擊碎了他高挺的鼻子。

慘叫聲和咒罵聲幾乎在同時響了起來。

「該死的!小歡,你瘋了嗎?」

她回首,看見阿浪哥火冒三丈的衝上前,一腳踩住那傢伙持槍的手,精采絕倫的髒話如江河開洩般,從他的嘴裡源源不絕的冒了出來。

「抱歉。」她起身將那倒地的傢伙交給阿浪哥,露出微笑安撫他:「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反射性動作。」

阿浪彎身把那傢伙的槍給卸掉,一邊火大的說:「我警告過你,不要單獨靠近這變態的。」

「我沒有啊,是他自己來靠近我的。」她一臉無辜的露出甜笑,在阿浪哥把那王八蛋交給隨之而來的警員後,才道:「好了,你別氣了,現在不是一切都很好嗎?他親口承認他殺了那個女人,我們結束了這件案子,你可以來得及趕上今天的班機,回去陪如茵姊待產,我呢也可以好好放個假,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阿浪著惱的看著眼前這膽大包天的丫頭,擰著眉頭道:「你要是等一等,我會搞定他的。」

「他看見外頭有動靜,已經拿著槍對著門口了,如果我多等一秒,他會開槍射殺你的。」她說著上前拍拍他的心口,親吻他英俊的臉龐:「但如果你這麼堅持,我保證下次定會高舉雙手,讓你結實挺翹的小屁股被子彈開出一個洞,OK?」

她的話和那記吻,讓他嘴角抽動,破壞了他嚴肅的表情。

拿她沒辦法,阿浪只能好氣又好笑的說:「你這丫頭,不要以為這招每次都有效。」

屠歡輕笑出聲,她清楚這男人就是吃這套啊。

「可菲姊幫你後補到機票了,這是電子機票的代號。」她笑著將寫在便條紙上的號碼塞給他:「你得盡快趕到,否則就只能等明天了,快去吧。」

他挑眉,「你不一起回去嗎?」

「阿浪哥,今天可是聖誕夜,每班飛機都客滿了,可菲姊能弄到一張票就很偷笑啦!」她好笑的說:「我等過兩天再回去就好了。」

「你有地方住嗎?」阿浪擰眉看著她問。

「當然,我本來住的飯店還沒退房啊。」她笑著推著他的背,「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去去去,快點去趕飛機,後續我來處理就好。」

「你確定?」他仍有些猶豫。

「確定,百分之一百確定。」她故意看了下手錶,「快來不及了,你再拖拉下去,小心塞在路上,快去吧,我到住的地方後會打電話給可菲姊報備的。」

聽她這麼說,他又交代:「不要惹麻煩,回飯店後先好好睡上一覺,知道嗎?」

「知道,我發誓保證,絕對會好好休息的。」她嘻皮笑臉的說著。

聞言,阿浪這才放心的轉身去趕飛機。

等他人走了,她才轉身應付那些警察。

半小時後,她離開那棟高級大廈,回到自己住的飯店,誰知她在幾十公尺外,就看見那大樓的前門擠滿了記者和狗仔,甚至還有SNG轉播車。

好極了,看來消息已經傳了出去。

她是可以想辦法擠進大門,但接下來幾天她都別想得到清靜了。

翻了個白眼,她拉緊了外套,轉身穿越斑馬線,走進對面的中央公園。

公園裡因為下雪,來往的行人比平常少了許多,她走在步道上,掏出手機,試著查詢哪裡還有空房間。

但在聖誕節這種假期,這實在是個艱困的任務。

天越來越黑了,片片的飛雪開始飄落,她站在街頭,然後打了電話給那個男人。鈴聲響了許久,對方沒有接,她歎了口氣,只能繼續往前走,隨便找了間餐廳坐下。

因為習慣,她點了杯咖啡,但她清楚自己在過去幾天,已經攝取了太多的咖啡因,她不應該再喝下更多,所以她讓咖啡冒著煙,蜷在格子上,看著窗外的行人發呆。

對面的街上,霓虹燈不斷閃爍,她偶爾還能看見一個聖誕老人開車或走路經過,三不五時的,會有小家庭提著大包小包走過,還有情侶依偎而行。

正當她決定冒險打電話給模特兒同行借住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你找我?」

聽見那男人的聲音,她鬆了口氣,道:「我不想麻煩你,但我的飯店被狗仔包圍了,你在紐約有認識的旅館或飯店嗎?我需要一個休息過夜的地方。」

「聖誕假期,飯店或旅館應該都客滿了。」

她苦笑,說:「我想也是。」

他沉默了兩秒,然後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在紐約有間公寓。」

「真的?」她一愣。

「嗯。」他告訴她:「不是很大的房間,但基本的傢俱都有。」

他的房子?也許她應該要介意,但她只感到鬆了口氣,道:「我只要能好好睡一覺就好了。」她累到都快在這間店睡著了。

「鑰匙在管理員那裡,我會打電話通知他你會過去。」

他和她說了地址,那一區她知道,坐地鐵就能到。

「傑克,謝了。」她感激的說。

「不客氣。」他頓了一下,忍不住問道:「你還好嗎?」

這句問候,讓她不自覺揚起嘴角,啞聲回道:「還好。」

他又停了一下,再道:「沒人知道那裡,不會有人去那裡找我,你想住幾天都行。」

她閉上眼,輕言淺笑:「改天我再請你吃飯。」

「我會記得的。」他說。

這一句,讓她又笑,只道:「Bye.」

「Bye.」

她按掉了通話鍵,深吸口氣,振作起精神,搭地鐵過去。

因為太累,她差點坐過了站,幸好及時回過神來,匆忙下了車,走了幾條街,才來到他說的那個地址。

公寓的管理員一看到她,確認了她的身份,就把鑰匙交給了她。

他住五樓,她搭電梯上去,屋子裡的擺設很簡單,所有的傢俱都套了防塵的布,看來他也不常待在這裡。

她沒力氣撤掉所有的布料,所以只拆了罩著床的。

他的門上有三道鎖,都是從內上的鎖,顯然他雖然把鑰匙交給了管理員,可也不是真的信任樓下那看來有些散漫的傢伙。

她先檢查了門窗,確認了安全,開了暖氣,才把自己拖到浴室裡沖了個熱水澡,然後爬上了那張大床。

三秒後,她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             ◎             ◎

她在惡夢中輾轉。

那是夢,她知道。

她總是知道自己在作夢,她告訴自己不要害怕,卻很難做到,她的夢總是如此真實的重複白天的事,有時甚至更加惡劣,知道真相之後,它們會自行添加她原本不清楚的細節,在夢裡重新上演那些罪行。

黑夜沉沉,她熱到汗如雨下,床單有如蛛網般糾纏包裹著她,而惡夢只讓一切變得更糟。

滿地的鮮血,冰冷的屍體,銳利狂暴的刀傷。

她追查著那個變態,憤怒和恐懼充塞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

當那個人吻她、觸碰她時,她只感覺噁心想吐,她用盡了所有的心力才忍住想痛扁他的衝動。

她套著他的話,假裝成和他一樣的人,誘哄他說出犯下的罪行。

然後槍聲又響,只是這一次,她沒有來得及阻止他,灼熱的子彈劃過她的臉,穿過阿浪哥的身體。

她聽見自己喊了出來,幾乎在同時她清醒過來。

天色很暗,她心臟狂跳,搞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甚至一瞬間搞不清楚她在什麼地方,然後在看到那些覆蓋傢俱的白布時想了起來,她爬下床去喝水上廁所,看了下時間,是下午三點。

她睡了十幾個小時,但依然覺得很累。

窗外飄著雪,惡劣的天候讓她完全提不起出門的興致,只是再次爬回床上繼續睡。

惡夢依然不肯放過她,可她也不願意認輸爬起來。

她在夢裡掙扎著,然後下一瞬間,她後頸寒毛倏然豎了起來,屋子裡有人,當她意識到這點,幾乎在同時,她強制將自己從夢中拉了出來,抓出枕頭下的刀,朝那站在床邊的傢伙揮了過去。

黑暗中,那人拿某種金屬擋住了她的攻擊,她抬腳踹去,反手又是一刀、再一刀,接二連三的,完全不給對方反擊的機會,但那人很厲害,閃掉了她揮出去的每一次攻擊,甚至擋下了她在黑暗中從奇怪角度砍去的一招。

然後他奪下了她手中的匕首,她沒有和他爭,她讓他搶走那把刀,趁他鬆懈時,旋身一個掃堂腿,將他掃得倒地不起,那男人伸手撐住了地板,試圖滾出她的攻擊範圍,她沒有給他機會,直接一腳跪在他胸腹上,將他壓回地板,同時用藏在左手的鋒利刀刃抵住了他的喉嚨。

「別動。」她警告對方,冷聲道:「否則我宰了你。」

男人沒有動,連一根指頭都沒舉起來。

這傢伙是個男的,她在和對方過招時她就知道了。他的體型高大,肌肉結實,聞起來有一股熟悉的味道,那讓她愣了一下,她飛快伸手摸向他的頸項,上面掛著一條項鏈,她送的那條。

「嗨。」他說。

傑克。

她鬆了口氣,啞然失笑:「你怎麼進來的?我檢查了所有的門窗。」

「防火梯。」他告訴她,道:「你忘了廚房那扇窗。」

「我以為那扇窗是封死的。」她歪著頭說。

「它沒有,只是看起來像是封死的。」他無辜的道。

「你不該在我睡覺時接近我。」她看著他,以冰冷的刀刃壓著他頸上跳動的脈搏,「我可能會傷了你。」

「我不知道你醒了。」他一扯嘴角,開玩笑的說:「下次我會記得先開燈,然後離床三步遠。」

她輕笑著從他身上爬起來,他跟著起身,打開了燈,回頭只見她順手把刀插回綁在大腿外側的刀鞘皮帶中。

她身上只穿著一件有點過大的灰色T恤,T恤的長度要長不短的,只剛剛好恰恰遮住了她的臀部,露出她修長雪白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的長腿。

一抹銀光,在更低的地方,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盯著她腳踝上的那抹銀,心頭無端抽緊,然後狂跳。

她戴著他送的腳鏈。

「你為什麼在這裡?我不知道你在美國。」她雙手叉在腰上,瞅著他問。

這句話讓他回過神來,強迫自己看著她的臉,鎮定的道:「你沒有接電話,我剛好在附近,所以過來看看。」

眼前的女人看起來累壞了,她有著足以和熊貓媲美的一雙黑眼圈,長髮散亂得像稻草一樣,原本白皙的左臉上還有著明顯的淤青,美麗的黑眸裡更滿是掩不住的疲倦。

可即便如此,她看起來還是美的,尤其當她笑起來的時候。

「手機沒電了,我太累了,忘了充電。」她解釋著,邊笑看著他,問:「你在附近?有多附近?」

他看著她絕美的笑顏,面不改色的轉移話題,道:「你餓了嗎?我外帶了中國菜。」

說著,他還不忘走到沙發前的桌子那兒,擱下手中從她那兒奪來的匕首,和汽車的鑰匙圈,打開剛剛事先放好的紙袋。

屠歡挑起眉,百分之百確定他沒有在「附近」,至少昨天晚上不在,他是特別趕來的。

他已經脫下了大外套,身上只穿著一件簡單的毛衣,看起來像是剛從大賣場裡買來的那種。

不管怎麼說,她確實是餓了。

所以她沒再逼問他,只是走上前,在他已經拆下防塵布的沙發上盤腿坐下。「你帶了什麼?」

「宮保雞丁、粉蒸排骨、開陽白菜、白飯。」他邊說邊把裝著食物的紙盒遞到她面前。

「太好了,我餓死了。」她接過手,像個餓死鬼般,毫不客氣的開始進食。

他陪著她吃了一些,然後去替她洗了些水果,削了皮、切成塊送上。

她有如秋風掃落葉般將那些食物一掃而空,然後幫著收拾清洗餐具和回收的垃圾。

等吃飽喝足,她忍不住又開始打起呵欠。

他見狀,只開口交代:「坐下。」

她沒有抗議,她累死了,補充完熱量,只讓她更加想睡。所以她往後靠坐在他廚房裡的餐桌邊。

他將剩下的餐盒收拾乾淨,然後從上方的櫥櫃拿出一隻醫藥箱,擺放在她身邊,打開來拿出碘酒替她擦傷的右額擦藥。

屠歡看見他在做什麼,但她沒有阻止他。

「你怎麼傷的?」他邊替她上藥,邊淡淡的問。

「這裡被人甩了巴掌。」她指著左臉,然後笑著指著右額:「這裡是被甩巴掌之後,撞到了吧檯。」

她輕笑著,好像那是什麼有趣的事情,但他一點也不覺得。

他直視著她的眼,然後伸手輕觸她右邊的肋骨。

「這裡呢?」

因為疼痛,她黑眸收縮了一下,輕喘了口氣,微訝的看著他。

「你怎麼知道?」就連阿浪哥都沒看出來。

「你攻擊我時,右手比較不靈敏,左手的動作快上了一倍,但你是右撇子。」他淡淡的告訴她,然後問:「斷了嗎?」

「沒有。」她再扯了下嘴角,看著前方眉頭微擰的男人:「只是瘀青,我自己檢查過了。」

說著,她故意掀起T恤,給他看那塊瘀傷。

一瞬間,他屏住了呼吸。

她的肌膚很白,如凝脂一般,而那身側的青紫,在對比之下看來十分觸目驚心,可讓他心跳加快的,卻是那被遮掩在衣下那一抹柔軟。

他垂著眼,感覺心跳莫名跳快了兩下。

「順便一下吧。」她笑著說。

他幫她臉上的擦傷上了藥,沒道理不能處理她身側的。

她等著他退縮,他卻淡然的替她那處瘀青也抹上了藥膏,然後閒聊般的說:「這是我的T恤嗎?」

她瞅著他的臉,扯著嘴角道:「抱歉,我需要一件睡衣,只好和你借一件,我沒辦法穿那東西睡覺。」

他轉頭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見一襲綴滿著誇張亮片的小禮服掛在他的椅背上。

「我昨天本來要陪人去參加電影首映會。」她補充。

「那個電影金童。」他點點頭,轉身收拾著藥箱。

她輕笑:「我不知道你看八卦雜誌。」

「我是不太看,但我認識你。」男人一聳肩,跟著笑:「而你和他是娛樂大頭條,佔據了這陣子的報紙和雜誌封面。」

她再笑,「封面拍得好看嗎?」

他輕鬆的笑著回答:「你美到冒泡。」

「因為我塞了錢給狗仔。」她說。

他一怔:「你塞錢?」

「沒錯。」她看著他,狡獪的笑著道:「我塞錢給狗仔,要他們把我拍美一點。」

他笑著搖了搖頭,隨口再問:「你和他是認真的嗎?」

「為什麼這麼問?」

她又歪著頭看他了,好像他是個什麼有趣的事物。

他壓下被看透的感覺,只再扯著嘴角,忍住想閃避她澄澈的雙眼,啞聲道:「我記得他在紐約有豪宅。」

「那裡不是給人休息的地方。」她瞅著他說:「是拿來炫耀的。」

她沒有真的回答他的問題。

所以,她和那漂亮的小白臉是認真的嗎?

他感覺胸口莫名的悶,他不該再追問或評論下去,那是她的隱私,但那句話就這樣反射性的冒了出來。

「所以他也拿你來炫耀?」

這一句,讓她黑眸中的笑意,消失無蹤。

「抱歉,我不該這麼說。」他垂下了眼,扯著嘴角道歉,試圖淡化他造成的傷害。「我不認識那傢伙,我想我只是開了太久的車,看了太多八卦雜……」

她伸出了食指,壓在他說話的唇上,阻止了他繼續下去。

「傑克,你嫉妒嗎?」她問。

他僵住,一瞬間無法動彈。

「傑克,看著我。」她撫著他的臉龐要求。

他抬起了眼,聽見自己的心跳在耳中隆隆作響,看見她美麗的黑眸,映著他因為倦累而泛著血絲的眼。

他張開嘴,卻只覺喉嚨乾啞。

她抬起另一隻手,捧住他滲冒出胡碴,萬般粗糙的臉,凝望著他,望進他眼底,悄聲再問:「你昨晚在哪裡?」

他屏住了呼吸,整個人像被吸進了她那有如一汪幽泉的黑眸裡。

「告訴我,我打電話給你時,你在哪裡?」

她靠得那麼近,幾乎就在他懷裡,他可以聞到她身上的味道、她髮上的香……

「在哪裡?」她凝望著他,追問。

「邁阿密。」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屠歡心頭一緊,邁阿密不是附近,那有一千多公里,她清楚所有的機票都早已銷售一空,那表示他是開車來的,而那幾乎要開上一整天的車,更別提還遇到可怕的聖誕假期。

他整天都沒睡,一直在開車,所以眼裡才滿是血絲。

不管他表現出來的是什麼樣子,那傢伙想要你……

紅紅姊說的話悄悄浮現,她凝望著他,再問。

「為什麼?」

「你沒有接電話。」他眼角微抽,語音嗄啞的說:「那傢伙在紐約有房子,你不應該還需要住飯店……」

他以為她和那男人分手了,所以他才從千里之外而來。

她幾乎要笑了,心頭卻莫名緊縮著,因為眼前這渾身緊繃的男人。

他是那麼累,卻還是只顧著要照顧她,卻還是不畏風雪和恐怖的交通而來,那一定代表著什麼。

也許她不該在這時逼迫他,可是在經過昨天那一切之後,她需要感覺人體的溫暖,需要感受一些更好的東西,感受一點不是那麼邪惡的情緒,只是純粹的、簡單的,讓人溫暖的事物……

像是他。

她需要他承認,即便只有那麼一點,承認他對她不只是朋友,不只是關心,還有更深的,別的什麼……

 ◎             ◎             ◎

撫著他因天冷而變得乾燥的皮膚,看著他陰鬱的雙眼,她忍不住,靠得他更近了,近到嘴唇幾乎貼到他唇上,悄悄再問。

「傑克,看到我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你會嫉妒嗎?」

他應該要退開,但他能嘗到她的呼吸,感覺到她的體溫,甚至她柔軟的肌膚,香甜的氣味……

他只想她是朋友,他不應該在這裡,不應該來,不應該對她起心動念,可他忍不住,當她在電話中聽起來那麼疲倦、如此孤單,當他知道她接受了他的提議,當他曉得她就在這裡,就在這地方,在他的屋子裡,他忍不住就想過來,想看看她,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已經屬於另一個男人……

過去這段日子,關於她的那些八卦緋聞幾乎要搞瘋他。

他知道自己不該在乎,他只想和她是朋友。

朋友能是永久的,情人不能。

何況他不應該也不能和任何人有更進一步的關係。

但他就是在乎,當他看見這個女人幾乎半裸的依偎在別的男人懷中,當他看見她笑得如此開懷,當他看見她在雜誌裡洋溢著幸福的模樣,他完全無法思考。

那個電影金童不可能懂得她的好,不可能知道她有多聰明,不會欣賞她美麗面具之下的強硬性格,那個空有一張臉皮的男人只會看見她魔鬼般的身材和絕世的美貌……

這只是他的偏見,他知道。

他嫉妒那個男人可以擁有她,可以匹配她,可以站在她身旁。

但他還是需要過來,他需要看看她,需要親眼確認這一切。

他需要知道她愛上了那個傢伙,而且確實過得很好。

然後,他就能死心。

他會讓自己死了這條心。

可是,她卻站到了他懷中,近在他眼前,用那紅唇,啞聲輕問。

「你嫉妒嗎?」

他黑眸一黯,再張嘴,想否認,「我……不……」

「噓……」她沒給他機會,她的手指再次壓住了他的唇,制止了他。「噓……」

他喉嚨一緊,只能看著她。

她黑眸深深的看著他,以食指來回輕撫他的唇,然後那可愛的指尖往下,畫過他的下巴,溜過他上下滑動的喉結,滑到了他的胸前,輕輕揪住了他的衣襟,他感覺到她的額抵上了他的,柔軟香甜的紅唇在他乾澀的唇上低語。

「你應該說,是的,我會。」

她輕柔的聲音迴盪在空氣中,美麗的黑眸裡透著些許的脆弱。

「告訴我,你會……」

他無法拒絕,不能否認。

當她這樣看著他時,當她那樣眷戀不已的撫摸他時,他沒有辦法掩飾他的渴望,而他清楚她已經知道,早就明瞭他有多想。

他不能說謊,也騙不了她,這女人早靠得太近,近到他的身體因她而發燙,火熱的慾望無法控制的抵著她,急切的想嵌入她的柔軟甜蜜。

「是的,我會……」嘶啞的字句,滾出唇瓣,他看著她那雙水漾的瞳眸,瘖啞開口承認,「我會嫉妒。」

她輕輕歎了口氣,然後笑了,低低的笑聲,像銀鈴那股響著,溫暖的手指撫過他的下巴,滑上他的眼角,接著他的臉龐,嫩白的雙頰,染上了讓他心跳飛快的色彩。

「我很高興你會嫉妒。」她悄悄說著,唇角帶著迷人的笑,沙啞的說:「我喜歡你會嫉妒……」

然後,她微微揚起那小巧的下巴,吻了他。

她的吻,像玫瑰花瓣,輕輕飄落在他唇上。

他黑眸變黯,不自覺輕抽了口氣,她的味道也像玫瑰,那觸感如此柔軟。

她伸舌舔著他的唇瓣,他無法控制的張開嘴,將她柔嫩的唇舌納進口中,低頭品嚐她誘人的小嘴。

她輕喘著,揪緊了他的毛衣,如貓一般的美目微瞇,但她沒有退縮,只嚶嚀一聲,張開了嘴,讓他攻城掠池,和他唇舌交纏。

天啊,她嘗起來無比甜美,溫暖、潮濕,如蜜一般,比過去兩年的每一次想像都要好上千萬倍。

他貪婪的將她緊擁在懷中,讓她柔軟的嬌軀緊貼著他的,無法相信這一切正在發生,可她沒有消失,她的心跳撞擊著他的胸膛,熱情的響應著他,好像他是一塊甜糕,而她已經餓了千萬年。

她的右手探進了他的毛衣裡,撫摸著他,左手緊攀著他的後頸,將他拉得更近,像是怕他會溜掉。

就算他想跑,也已經來不及了,他不可能在這時抽手。

他想要得到她,需要得到她,需要和她在一起。

他脫去了她身上的T恤,她順從的將手抬高,讓他替她撤去那礙事的衣料。她沒有穿內衣,他早已看了出來,但當那雪白迷人的酥胸呈現在眼前時,他還是忍不住屏住了氣息。

她的身材很好,他早就知道,她不像一般的模特兒那般纖瘦,她有著教人血脈僨張的豐滿雙峰,雪白、渾圓,還有其上誘人又性感如莓子一般粉嫩的嬌點。

他想伸手觸摸她,但她已搶先扯去了他身上的毛衣,將它扔在一旁,小手襲上了他發燙的皮膚,愛撫著他因她的觸碰而收縮的腹肌,和因吸氣而鼓起的胸膛。

她的黑眸閃著光芒,掌心壓在他挺立的乳尖上,再上前親吻他。

那一對誘人的酥胸直接壓了上來,抵在他胸膛上,她的肌膚感覺起來很好,像上好的絲綢,又滑又暖,她的唇舌則如醇酒花蜜一般。

他再無法壓抑,一把捧著她還穿著內褲的臀,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她輕呼一聲,緊攀著他,長腿反射性的環住他的腰,他感覺她胸前的渾圓擠壓揉蹭著他的胸膛,感覺到她腿間的柔軟隔著布料抵著他發燙的勃起,那感覺太好,讓他渾身一僵,黑眸微瞇,難忍的屏住了呼吸。

「天啊……」

她笑了出來,再次捧著他的臉,熱情的親吻他。

他需要帶她去床上,這裡是餐桌,不是做愛的地方,但她不肯放過他,她的手指揪緊了他的髮,長腿緊緊的夾著他,還本能的弓身在他身上磨蹭。

怕被她弄得失去控制,他只好伸手到她的真絲內褲裡,撫摸她敏感的甜蜜熱源,她嬌喘一聲,反射性的瑟縮顫抖著。

這是個壞主意,她既濕又熱,非但緊緊的包裹住他的手指輕顫著,還柔嫩得不可思議,全身上下都因為渴望他而泛紅。

玫瑰般的嫩紅,萬分渴望的戰慄。

很難想像她會如此渴望他、需要他。

那感覺真好,太好了,他想和她在一起,他沒有辦法抗拒,無法等到上床,他會在半途失去控制。

所以他將她放回餐桌上,扯去她身上僅存的最後一小塊布料,拉開自己的皮帶與褲頭,釋放那火熱的硬挺,從褲子口袋中掏出保險套,用牙齒撕開封口,快速幫自己套上,急切的挺進她甜美緊窒的蜜源裡。

她抽了口氣,將他拉得更近,環在他腰上的長腿圈得更緊,然後用無比的熱情親吻他。

她緊得不可思議,他不由自主的將自己埋得更深,讓她將他完全納入身體裡,和她合而為一。

她像一團火,活著的火焰,燃燒緊裹著他,毫不掩飾的渴望、要求、需索著。

他無法自已,當她戴著他送的腳鏈,擰著眉頭,難耐的在他懷中嬌喘、輕吟,甚至輕咬著他的肩頭、緊攀著他,一再急切的迎合著他時,他完全失去了控制,只能屈服原始的衝動,一次又一次將她固定在桌上野蠻的衝刺著,再三埋入她迷人火熱的身體裡,然後完全釋放自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 00:24:27

第六章

懷中熱氣蒸騰的男人嘗起來有海的味道。

他的汗水和她的交融在一起,她可以感覺他激昂的心跳如她一般狂跳著,像戰鼓,似夏季的暴雨。

性感誘人的氣味,充塞在空氣中。

再一次的,他將她抱了起來,她將臉埋在他頸窩,深深的吸了口氣,因那親密的感覺,微微輕顫著。

他也是。

他的肌肉繃得好緊,那燙人的灼熱,重新在她身體裡變得硬挺,但這一回,這男人成功的橫越了房間,將她抱回了床上,而且在這途中,神奇的只用雙腳就脫去了還掛在他臀部上的牛仔褲。

他跪上床的姿勢,讓他更加深入她敏感濕熱的身體,她再喘口氣,感覺全身發熱泛紅,然後他扶著她傾身,讓她能往後躺在床上。

這個動作,讓他稍微離開了她,她不喜歡這樣,她收緊雙腿,弓身將他拉回,他緊繃著臀部抖顫了一下,鼻息粗喘,她不禁睜開眼看著懸宕在她身上的男人。

他捲曲的黑髮垂落額頭,黑髮之下的那雙眼好黑好黑,微瞇的眼角因慾望而抽緊,鼻翼歙張。

她喜歡自己能這樣影響他,喜歡他會受她影響,不自禁的,她伸手輕撫他滲冒出胡碴的下巴,然後張嘴輕咬。

但當她想繼續往下撫摸他時,他抓住了她的手,將她兩隻手都往上拉到頭頂上方,用單手鉗抓住。

她看著他,挑眉。

他只是垂眼瞧著她,然後用右手撫著她的唇,她的下巴,再慢慢滑到她的頸上,她的鎖骨……

她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只覺心跳飛快,只能看著他幽黑的眼,看著他著迷的盯著她雪白的嬌軀,感覺他的手再往下,愛撫她敏感的雙峰。

當他粗糙的拇指滑過乳尖,她情不自禁的弓起了身子,輕喘戰慄著。

然後他低下了頭,含住,以濕熱的舌挑逗吮弄,她難耐的呻吟出聲,想伸手觸碰他卻做不到,他的左手依然如鐵鉗般緊抓著她的兩手,他輕咬著她,舔吻著她,那帶著魔力的大手更加往下,在兩人緊緊相連處,揉弄著。

他將她撩撥得像條緊繃的弦,然後彈奏她,讓她發出各種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能發出的聲音,讓她感覺前所未有的脆弱。

她開始感到害怕,試圖重新掌握控制權,但他重新充滿了她,一寸一寸的填滿了她,他低著頭,凝望著她,緊盯著她。

他的眼那麼黑,彷彿能望進她的靈魂深處,她看見他眼中迷亂的自己,顫抖的再次達到了高潮時,他深深的挺進,再緩緩的退出,一次又一次的來回,磨著、蹭著,不像之前那樣粗魯,卻教她幾近失控。

他延長了那驚人的感覺,她完全無法思考,熱燙的汗水在他緊繃的下巴匯聚,在他挺進時滴落飛灑。

他將她捲進了夏日的狂風暴雨之中,她聽見自己的叫喊,然後往下墜落,直到他重新接住了她。

或是她接住了他?

她不知道,等她回神時,只感覺他壓在她身上,沉重而真實,濕熱且火燙,兩人的心跳,依然互相撞擊著。

她一直知道性愛可以很美好,但不知道竟然也可以如此瘋狂,感覺像是世界都被拋在了腦後,只剩下眼前這個男人。

難怪嵐姊喜歡用這招紓解壓力,她想她也喜歡。

他很重,但她沒有力氣,也不太想推開他,她喜歡他這樣和她貼在一起,所以她讓他繼續壓著,然後他緩緩抱著她翻了個身,不再壓在她身上。

這樣更好,她喜歡這樣。

趴在他身上,聽著他的心跳,她神智不清的想著。

這男人的味道真好……

下一秒,睡意席捲而來,她全身放鬆的進入夢鄉。

 ◎             ◎             ◎

天亮了。

剛睜開眼時,他以為自己還在作夢。

晨光在女人的肌膚上灑落,將她裸背上幾不可見的細微寒毛染上金光,如一層薄薄的金色草原,而她烏黑的髮似奔竄的黑河,四處流瀉、蔓延。

女人站在前方,背對著他,她沒有急著穿上衣物,只是自在的伸著懶腰,打了一個呵欠,然後起身如貓一般無聲的走動著,也似貓一般的在屋子裡巡迴。

她慢悠悠的到廚房倒了杯水,然後晃進了廁所,再回到客廳,將他昨晚奪去擱在桌上的另一把匕首插回刀鞘。

她走路的姿態很美,輕鬆又自然,及腰的長髮在她渾圓挺翹的臀部上,隨著她款擺的移動,誘人的來回輕掃。

她讓他想到牛奶與蜜,豐收的大地和巴黎的夜。

而這性感的女人,全身上下只穿戴著三樣東西,她脖子上的紅寶石項鏈,右大腿上的皮製刀鞘,和左腳踝處的銀色腳鏈。

他送的腳鏈。

她走起路來沒有聲音,但腳鏈上的鈴鐺會輕響,像昨夜她在他懷中時一般,那鈴響沒有那般清脆,但低低的鈴音卻無比誘人。

他著迷的看著她移動著,看著她戴著他送的銀鏈。

當初他一時衝動買下那銀鏈時,並不確定她真的會喜歡,也不知道她是否會穿戴上,但他想著她戴著他的東西,想她就像每次他看見她送的項鏈,就會想起她那樣的記著他。

她在雜誌上沒有戴,她不曾戴著它拍照,所以他以為她不愛,以為他過了那條朋友的線,然後一個月前她開始和那個男人傳出緋聞,他則苦澀的停止了寄送簡訊和照片,卻依然忍不住在網絡上查看所有和她有關的消息。

嫉妒與欽羨啃蝕著他的心,讓世界變得灰暗,直到她打了電話給他,即便知道不該,他依然如飛蛾撲火一般,跨越千里來到她身邊。

她銀鈴般的笑聲突然迸發出來,輕輕充塞空氣中。

他回神,只見她拎起他殘破的車鑰匙,在陽光下查看。

那把鑰匙已經毀了,金屬的部分被她的匕首砍得七零八落,讓他想起她昨夜靈巧利落的身手。

驀地,初相遇時,她被那女人拿槍威脅的畫面閃現。忽然間,他知道當時就算他不出手,她也能輕鬆處理那個危機。

就在這時,像是知道他已經醒來,她拎著鑰匙轉過身,瞅著仍躺在床上的他。

「一把車鑰匙?」她挑眉,漫步朝他走去,輕笑著說:「我還在想你拿什麼擋我的刀,我希望你還有另一把備份的。」

他看著她來到面前,爬上了床,傾身俯視著他,笑問:「昨天晚上,如果你沒讓我,你想我能將你制服嗎?」

這是個危險的問題。

她是個好強的女人,八成是希望她能贏,但他猜他要是說謊,她也不會讓他好過。

「如果你真的想殺我就不能。」他老實告訴她。

「你怎知我不會殺你?那時那麼黑,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誰。」

他繼續躺著,卻忍不住抬手撫摸她柔軟的腰,「你不是心狠手辣的人,我不曾真的攻擊你,我想你知道。」

所以他讓她擊倒。

那很冒險,他怎能如此確定?他真有如此瞭解她?

她抬手撫著他的臉龐,故意說:「可我喜歡強壯的男人。」

他看著她,下一秒,瞬間翻身將她壓倒在床上。

她不是沒有反抗,但他動作太快,她抬腳以膝蓋攻擊他的兩腿之間,他以手擋住,她握拳痛擊他的下巴,他轉頭卸掉了那拳的力道,同時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扯一轉就反身將她壓制在床上,他的手抓著她的手,他的腳壓制著她的腳,教她完全動彈不得。

但她沒有放棄,試圖以頭錘撞擊他高挺的鼻子,這在過去向來有用,但他比她更快,而且用了所有教她柔道寢技的男人都不曾用過的一招,他低頭以吻堵住了她的嘴,制止了她的攻擊。

那個吻太讚了,她放棄反抗,笑著臣服在他的熱吻之下。

然後,他停下了那個吻,貼著她水嫩的紅唇,凝望著她,啞聲道:「我喜歡你喜歡強壯的男人。」

屠歡氣喘吁吁的看著壓在她身上的男人,開心的輕笑出聲。

「早安。」她撫著他的臉說。

「早安。」他情不自禁的跟著笑了出來。

等到她笑聲稍歇,他才凝望著她,陳述最新的發現:「那電影金童,不是你的情人。」

「不是。」她微微一笑,撫著他依然有著倦累痕跡的眼眶,告訴他:「如果你昨天沒只顧著開車,而有停下來吃點東西,就會從電視上看到,他是我的嫌疑犯。」

「他做了什麼?」他問。

她眼裡的光彩消逝,笑容緩緩離開,但她開了口,告訴他:「他殺了他的助理,用刀早毀了她的容,戳了她十七刀,然後拿走她皮包裡的錢,將她丟在暗巷中,偽裝成搶劫案。」

那傢伙沒有成功逃過的可能,毀容代表有私仇,十七刀更不是攔路搶匪會做的事。這女人一定一開始就曉得那傢伙嫌疑重大,她和那嫌犯周旋了一個月才將他逮捕,顯然不是她找到了證據,她大概是誘出了對方的自白。

看著她深黑的眼,他再問:「為了什麼?」

她一扯嘴角,道:「為了那女人不愛他。」

她在笑,但笑意只在嘴邊,沒上眼,不在心。

他心疼的撫著她的臉、她的眼,然後低頭親吻她。

那個吻,好輕好柔,讓她幾乎要哭了出來,她不由自主的回吻著他,直到他吻遍她全身,教她再次遺忘所有的一切。

當她又一次攀上高峰,原以為他會如昨夜那般激狂的佔有她,但他沒有,他只是擁抱著她,等她平靜下來,然後將她抱著進了浴室,和她一起沖了澡。

有那麼一瞬,她還以為自己不再那麼有吸引力,但她很快感覺到身後男人的慾望依然生龍活虎的挺立著,她好奇的在他懷裡轉身,試圖朝他伸手,卻被他飛快抓住。

「你沒有……」她挑眉,「我以為這樣會很難受。」

他抵著她的額,輕笑:「是很難受。」

「那為什麼……?」

「昨晚之前,你從來不曾真的和男人在一起。」他凝望著她,啞聲道:「你需要休息。」

「你怎麼……」她一愣,臉微紅:「我並沒有……流血……」

她早在很久之前就不小心把那層處女的證明給搞丟了。

「沒有流血,不代表就不是處女。」他撫著她紅嫩的唇,看著她放大的瞳孔,悄聲說:「你的吻功很好,但你……太緊了,而且對有些部位很敏感,像是不曾有人觸碰過……親吻過……」

他是早上醒來,腦袋清醒了才領悟過來的,眼前這個女人表現出來的,和真正的她有些差距。

紅暈飛上雙頰,屠歡面紅耳赤的看著他,她還以為自己表現得很好、很有經驗,但顯然有些事情是她再怎麼裝,也裝不出來的。

他笑看著她,問:「你是騎馬還是練武?」

「都不是。」她尷尬不已,卻還是回答了他。「是腳踏車前面那根桿子。」

他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出來。

她紅著臉,瞪著他道:「嘿,那一點都不好笑,我當時差點撞到人,連忙緊急煞車,一個不小心卻往前坐到那上頭,痛得我眼淚都流出來了。回家一看都是血,我還以為自己會死掉。」

「抱歉。」他忍住了臉上的笑,卻還是忍不住聳動的肩膀,和喉中的笑聲。

她羞窘的拍打他的胸膛,結果自己卻也忍不住笑了出來,「討厭,你好可惡。」

他將她擁入懷中,又笑著道了一次歉:「抱歉。」

「你才不呢。」她好氣又好笑的說,她還能感覺到他胸膛裡因笑意而起的震動呢。

「好吧。」他擁抱著她,在她耳邊老實承認:「我不是真的那麼抱歉,因為如果不是那臺腳踏車,你一定會比現在更痛,而且還是因為我……」

他的聲音又變得沙啞了。

「如果我知道你會痛,我會盡量小心一點。」

屠歡臉又紅,耳又熱,卻為了完全不一樣的原因,她輕靠著他的肩,在他耳畔悄聲道:「其實也沒有想像中那麼痛……你很……我想你的技巧還不錯……」

一瞬間,他喉嚨裡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她感覺到他全身繃得很緊,然後下一秒,他鬆開了她,啞聲道:「我想你應該出去了。」

她愣看著他:「為什麼?」

他伸手耙過濕透的髮,扯著嘴角,苦笑:「我需要沖個冷水澡。」

她一呆,然後醒悟過來,笑著說:「你知道,我可以幫你……」

「你不行。」他堅持的將她轉過去,輕推她濕滑的後腰。

「你確定?」她嫵媚的回眸一笑,道:「我知道還有別的方式。」

他差點因為這個邪惡的提議而動搖,但他不相信自己的克制力,他清楚他不可能只滿足於那些替代的方式,所以他很快打開了冷水。

那冰冷的水刷過裸背和臀部,讓屠歡驚呼一聲,飛快跳了開來:「傑克?!」

他抓了浴巾丟給她,「把自己擦乾。」

「你真的不考慮?」她摀住浴巾,壞心的笑問。

「不。」他說。

她聽了還要再講,他好氣又好笑的看著那可惡的女人,只能拿下蓮蓬頭,對著她的腳邊噴,她又笑又叫的,飛快閃避著那些冰冷的水,這才終於退出了浴室。

直到她的笑聲消失在門外,他才歎了口氣,把蓮蓬頭

放回架上,讓那冰冷的水沖刷因慾望而發燙的身體。

然後希望這一招,可以讓他忍到……至少忍到晚上。

話說回來,她今晚還會在這嗎?

下一次他和她碰面會是什麼時候?到時她還會想要他嗎?

這念頭,讓他差點轉身出去找她,他強忍住那個衝動站在原地,將冷水開得更大。

該死的,他希望她今天晚上還會在這裡。

 ◎             ◎             ◎

她喜歡他的吻。

而且昨夜他出現之後,她不再被惡夢糾纏,順利的一夜安眠到天亮,在嘗過他之後,那雜碎噁心的吻像是上輩子的事。

真好。

窗外雖然在下雪,她卻覺得世界閃閃發亮。

當她用吹風機吹乾她那一頭長髮時,他才終於從浴室裡走了出來。

這男人的裸體該死的誘人,讓她莫名口乾舌燥,她很想上去舔乾他濕透的身體,不過她怕如果她真的這樣做,他會拿繩子將她綁起來。

他對要讓她休息這件事,無比認真。

雖然她剛剛一直故意鬧他,但老實說,他這貼心的行為真的讓人心很暖。

所以她忍住了繼續調戲他的衝動,乖乖坐在床上看他穿衣服,因為擁有諸多兄長,她還滿常看男人穿衣服的,可不知為何,眼前這男人穿衣服時,特別的賞心悅目,或許是因為他會害羞,雖然他沒有刻意轉過身去,但和她已經被人家看習慣了不同,她可以感覺得出來,他確實很不習慣有人盯著他的身體看。

她很少遇到對自己身體會害羞的男人,尤其是他明明有一副很好的身材。紅眼的男人從小看她長大,對她的注視早已習以為常,可他不一樣,他很明顯的有反應,他的呼吸略顯急促,而且對她擰起了眉,然後有點太過迅速的從衣櫃裡拿出衣服套上。

真好玩。

她咬唇輕笑,收好了吹風機,上前放到五斗櫃上。

看見她靠近,他反射性的退了一步,「你想吃什麼,我去買回來。」

這男人真可愛。

她笑看著他,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能穿那小禮服出去。」他試圖說服她,那件衣服太單薄了,她的風衣不夠擋風。

「我沒這麼打算。」她晃進浴室,把她昨晚洗好晾在裡頭的內衣拿出來套上,再笑著從他的衣櫃裡,翻出他之前留在這裡的毛衣套上。

「我的衣櫃裡沒有適合你的褲子。」他套上自己的衣褲,告訴她,「你在這裡等我就好。」

「誰說我打算穿褲子?」她輕笑著抽出一條較寬的圍巾,抖開之後環在腰上繞了兩圈,再在腰側打了一個結,然後把蓋住臀部的毛衣拉出來拉好。

眼見她只花了幾秒,就把他的圍巾變成了及膝的毛裙,他瞬間有些傻眼。

她婀娜多姿的朝他走來,在他面前轉了一圈,然後將兩手叉在腰上,笑問。「好看嗎?」

「好看。」瞧著眼前這亮麗性感的女人,他啞聲開口稱讚。

她笑著套上她的風衣,勾住他的手,拉著他往外走:「那走吧,我餓死了。」

因為她裙下長腿的風光,他順從的讓她拉著走,甚至在她穿高跟鞋時充當扶手,但等到了電梯裡,他終於回過神來,還是忍不住問:「你知道你裡面還是沒穿內褲嗎?」

「我穿了。」她眼也不眨的調侃他說:「所以你不用期待你的圍巾若是不小心掉下來,能看到什麼太秀色可餐的東西。」

她穿了?他疑惑的看著她,脫口:「我以為你的被我扯壞了。」

「是沒錯,等一下你要賠我一條。」她笑著說:「所以我先拿了你的。」

「我的?」他又傻眼。

「衣櫃裡啊,有好幾條全新的。」

他想起來了,為了以防萬一,他在每個落腳處都放了備用衣物。

電梯門開,她笑著走了出去。

「笑什麼?」見她那麼開心,他忍不住問。

走出公寓大門時,她神色自若的說:「我啊,在這之前就一直覺得你一定是穿四角褲。」

他一愣,問:「為什麼?」

一出門,一陣冷風襲來,冷得她打了個哆嗦,不由得偎得他更近,瞅著他笑著說:「你看來就是那種老古板啊,不愛被緊身的衣服束縛住。」

他有些窘,耳根子微微泛紅,只能道:「我不知道你之前對我有興趣。」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的。」她皺著鼻子說。

他喉微緊,只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拉到自己的外套口袋裡,對他的行為,她沒有反對,只是笑,然後在他的口袋中,和他交握在一起。

外面的風雪已經停了,但地上還積了些雪。

他不再試圖勸她回屋裡等,只特地繞過積雪的地方。

「你平常還會想什麼?」

「關於什麼?」她邁開白皙的長腿,輕鬆地跟著他的腳步。

他停頓了兩秒,才啞聲問:「關於我。」

「想你應該很喜歡泡澡,想你八成不喜歡雨天,想你就算放假每天至少大概會跑上十公里維持體能,想你應該是很擅長一心二用的人,想你一定是那種懶得把衣服分門別類全丟進洗衣機裡洗的傢伙,但你絕對喜歡手沖咖啡勝過機器煮的,而且你一定很喜歡裸睡。」

他有些驚訝,他不知道這女人竟如此瞭解他。

她歪著頭,笑看著他:「我是對的嗎?」

「你是對的。」他輕扯嘴角,點頭承認。

「我就知道我是。」她又笑,輕鬆的跨過一個融雪造成的小小水窪。「你半夜把自己脫得精光。」

「我以為那是你脫的。」他調侃道。

「才不是。」她笑著用手肘頂了他腰側一下:「少冤枉我,我只脫了你的毛衣,其它都是你自己脫的。」

他沒有閃躲,只是笑。

長褲確實是他脫的,他也的確在半夜爬起來,把掛在腿上的內褲脫掉。

即便是初嘗禁果時,他也從來不曾如此急切過,急切到在做完之後,還有衣服留在身上。

她說得對,他不喜歡被束縛住,而且他喜歡她裸身貼著自己,那感覺很好。

她像是也喜歡這樣,整個晚上,她一直貼靠在他身上。

只是因為冷。

他告訴自己,卻還是寧願認為是因為她喜歡偎著他。

讓這想法擴散很危險,他卻無法自己。

撥開那掃興的念頭,他不讓自己去想,只與她像普通的情侶一樣,說笑著走進最近的咖啡店,叫了三明治、生菜色拉和咖啡與牛奶,很有默契的挑選了靠牆角的位子坐好。

她一直握著他的手取暖,讓他只能空得出一隻手端餐盤,但她也空著一隻手,和他合作無間的拿取餐巾紙和吸管,然後硬是擠在他身旁貼在他腿邊,而非坐到他對面。

不是說他介意這一點,他知道她和他一樣不喜歡背對著門口,只是他從來不曾和誰如此親密過,可這感覺很好,她拿叉子叉起生菜,和他分享她的生菜色拉,他則餵她吃了幾口三明治,她問他借了幾口他的黑咖啡,而他忍不住在她喝牛奶沾了一嘴牛奶鬍子時,擋住旁人的視線,吻了她。

她的牛奶鬍子太可愛,他不想讓旁人看見。

她吃完第一輪早餐時,放他去點了第二輪食物,他回來刻意要她坐到裡面去,她看起來太亮眼,已經引起了一些男人的目光。

他坐下來,以身體和長腿擋住她誘人的春光,冷冷的瞪著那些傢伙,直到他們一一轉開了視線。

他的行為讓她輕輕笑了起來,撐著臉,瞅著他說:「你讓我想到我二哥,他光是用看的,就能讓人閃避他的視線。」

「你有哥哥?」他不知道,她從沒提過。

「三個。」她拿刀叉切割他新拿回來的煎蛋與火腿,撒了些黑胡椒和鹽巴,包在吐司裡,捲成一卷,切了一半送到他嘴中,「戶籍上登記有案的。」

他挑眉,咀嚼著她送來的吐司卷,半熟的蛋汁在嘴裡化開,莫名的好吃。

「其它沒登記在案,自以為有權利義務把我當妹妹的,那就族繁不及備載了。」她翻了個白眼,笑著補充,將另一半送進自己嘴裡。

「你二哥很兇?」

她搖搖頭,歪著頭仔細想了一下:「事實上,他脾氣還可以,他只是不喜歡男人那樣看我。脾氣比較差的是我小哥,他一瞪眼,就能讓地獄結冰。」

她的說法讓他笑了起來。

「你大哥呢?」

「他是個超級好好先生。」她一邊在第二片吐司上抹上奶油,加了糖,一邊吐了下舌頭說:「但你要知道,平常不生氣的人,火大起來最可怕了。所以我寧願得罪小哥,也不想惹惱我大哥,至於二哥,他其實心超軟,小時候每次我做錯事被處罰時,他都會假裝找事情做,只為了在旁邊陪我。」

她說著將第二片吐司也分成兩半,一半給他,一半給自己。

「你有姊妹嗎?」他邊吃邊問。

「戶籍上登記在案的有一個,其它的你知道……」

「族繁不及備載。」他輕笑,接著說。

「沒錯。」屠歡眼中帶笑,道:「你呢?有兄弟姊妹嗎?」

「沒有。」

他在回答之前,停頓了一瞬,眼角微微一抽,那瞬間很短,連一秒都不到,可因為她一直看著他,仍是捕捉到了那些微的變化。

他的資料上也說他沒有,她問出口時,才想起他的資料上寫說他是獨生子。

可是,這男人在說謊。

那表示他的背景資料是假的。

她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追問,但最後還是選擇跳過了這個話題,她清楚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有秘密,她只是和他上床而已,又不是打算牽手一輩子,她不需要去挖掘得更深。

她喜歡這個男人,喜歡他的溫柔與細心,喜歡他的陪伴和身體。

他喜歡她,關心她,對她很好。

而暫時,這就夠了。

所以,她改口問了別的問題。

「你急著要趕回去嗎?」

他搖搖頭:「我剛忙完,才要開始休假。」

她揚起嘴角,瞅著他:「你能休幾天假?」

「一個星期。」

「我的行李在飯店,你去幫我把它弄出來好嗎?」

他看著她,忽然瞭解她的意思,眼裡露出愉悅的情緒,啞聲開了口。

「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 00:25:32

第七章

她沒有問他要如何幫她退房,或拿行李出來,她清楚那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大問題,那男人聰明得很,自有他的辦法。

所以她在他去處理這件事時,自己晃回了他的公寓,用已經充好電的手機,打電話回去,在聽完可菲的嘮叨之後,她又打了電話給母親,告訴她,她會在紐約再待幾天。

「你新年不回來嗎?」桃花問。

「我買不到機票。」屠歡笑著道:「新年趕不上了,但農曆年一定會來得及回去。」

「你受傷了?」桃花挑眉。

母親的直覺每次都會驚嚇到她。

「沒有。」屠歡壓著心口,眼也不眨的說謊,笑著道:「只是剛好遇見了朋友,我答應要陪他一起跨年。」

「朋友?」桃花一聽,忙壓低了聲音,好奇的問:「是送你腳鏈的那個嗎?」

老天,她應該猜到小肥對老媽藏不住秘密。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母親已經急匆匆的再問:「他和你上床了嗎?他有沒有戴保險套?」

一瞬間,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害羞,她俏臉微紅,單手叉腰嗔了一聲:「媽咪,我真的不認為在電話中適合討論這件事。」

「我只是要提醒你一下。」桃花好笑的道:「要知道亡羊補牢,總比完全不補的好。」

天啊,這真是尷尬。

「我有分寸的。」她以手撫著額頭,又羞又窘的說。

「相信我,當乾柴遇上烈火時,是沒有分寸這回事的。」桃花好笑的說:「總之,你記得叫他戴保險套。」

屠歡滿臉通紅,忍不住脫口回道:「他戴了。」

「噢。」桃花輕呼出聲。

剎那間,沉默在電話中蔓延。

天啊,她是豬頭,如果她媽之前不確定,現在也百分百確定了。

屠歡撫著紅透的臉,只覺萬分尷尬,誰知下一瞬間,母親卻冒出了一句。

「他技術好嗎?」

她羞得無地自容,斬釘截鐵的道:「我不要和你討論這件事。」

桃花又笑,然後才柔聲問:「小歡,你開心嗎?」

她停頓了一下,才羞怯的應了一聲。

「嗯。」

桃花撫著心口,微微一笑,溫柔的說:「開心就好。」

屠歡心頭一暖,只能道:「幫我和爸問好。」

「我會的。」桃花又輕笑,說:「他今年弄了一棵好大的聖誕樹呢,耿野和莫森一起在上頭裝了燈,我們打算一路擺到農曆年,你回來應該還看得到。」

她可以想像家中此刻熱鬧的模樣,只能啞聲說:「媽咪,抱歉我沒來得及趕回去。」

「沒關係。」桃花搖搖頭,柔聲交代道:「好好照顧你自己,知道嗎?受了傷就不要到處跑來跑去,知不知道?」

顯然無論她再怎麼說謊,都還是瞞不過母親。

她輕笑,只能點頭道:「嗯,我知道,很晚了,你早點睡吧,Bye.」

然後,她終於不捨的收了線。

屠歡抓著微微發燙的手機坐在沙發上,思鄉的情緒莫名上湧,可她清楚,如果她帶著這麼大一塊的瘀青回去,老媽會更擔心,老爸鐵定會再次將她扛上床,把她軟禁在房間裡,然後用那雙大眼睛沉默但擔心的看著她,與其如此,還不如繼續待在這裡放假。

至少她在這邊真的可以放鬆下來。

她放下手機,環視這到處都被防塵布蓋滿的屋子,只覺得這兒沒有半點生活的氣息。

既然接下來她和他得在這裡待上好幾天,她想那些防塵布不需要繼續蓋著。

思及此,她站了起來,將那些白布一一收到了洗衣籃中,她記得剛剛在回來的路上有看見自助洗衣店,好像還有間超市,也許她可以過去買點食物回來。

早上她在咖啡店看到新聞說,這兩天還會再下雪,備點糧食總是沒錯的。

看了看手錶,時間還早,他才剛出門半小時,她住的飯店離這裡有段距離,她想她應該能在他回來前去買些東西。

 ◎             ◎             ◎

他打開門時,沒想到會看見一室的繽紛色彩。

屋子裡甚至傳來了食物的香味,他忍不住退了一步,查看自己的門牌。

門牌號碼沒錯,而且他的鑰匙確實能開這扇門。

他轉回頭,再次看向屋內,屋子裡的傢俱,確實也都是他的,只是防塵布都被人拿掉了,沙發上出現了他從沒見過的兩隻拼布抱枕,客廳茶几上擺著一盤餅乾,旁邊還有一株人造的小型聖誕樹,它大概只有一百公分那麼高,但上面掛滿了不同顏色的LED彩燈,它們不時閃爍變幻著,這裡亮一下,那邊閃一會兒,不停的發出五彩的光芒。

他遲疑的拖著她的行李走進門,穿過玄關之後,看見那個女人正在開放式廚房裡,像個美艷的女巫般,拿著一隻木勺子在攪拌湯鍋裡的東西。

他確定那只鍋子是他的,但他沒有木頭勺子。

她還穿著他的毛衣,但裙子依然是那件他的圍巾,赤著腳踩在木頭地板上。看起來性感得要命。

而她身後的餐桌上,已經擺了好幾盤熱騰騰的食物,切好的麵包、削過皮的水果、炸得金黃酥脆的炸雞。

她在這時轉過身來,看見他時,臉上露出開心的微笑。

「嗨,你回來啦。」她端著盛好的湯,將它放上桌,瞧著他道:「真剛好,我的湯剛煮好呢,來吧,把外套脫了,東西放著,洗洗手來吃飯。」

他眨了眨眼,只能乖乖聽話脫掉了外套,走上前洗手,然後在桌旁坐下。

「我剛去買了些必需品。」她拉開椅子,坐在他對面,笑問:「你不介意吧?」

他搖搖頭,他不介意,他只是……

環顧四周溫暖歡樂的氣息,他想他只是不習慣……

這裡對他來說,一向只是暫時停留的地方,與其說是家,它更像個旅館,他從來沒想過,它能是這個樣子的。

「你去哪弄的這些東西?」他盯著那被她垂掛在燈罩下及窗戶上的金色雪花裝飾,她甚至沿著窗戶也裝飾了那些LED燈。

「前面的超市。」她心虛的趕緊把炸好的雞塊分到他盤子裡,「快,趁熱吃。」

見他低頭看著餐桌上印著聖誕紅的餐墊,她忍不住解釋道:「它在特價。」

「我沒見過這盤子。」他好奇的再問。

「它也在特價。」她辯解的說:「很便宜的,我想說反正盤子是消耗品,多一點比少一些好。」

「我想,沙發上的抱枕也在特價?」

「當然。」她眼也不眨的說。

他安靜了下來,沒再追問,只是抬起頭,瞧著她。

眼前的女人一臉鎮定,彷彿她沒有狂買一堆東西回來,把這邊佈置得像聖誕嘉年華。

她注意到他的視線,但她只是低著頭,紅著臉。

「我想,那間超市是在瘋狂大出清吧?也許我等一下應該也去看看。」他慢條斯理的說著,說到後來,已經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

他這一笑,教屠歡也不禁笑了,只得抬起頭,尷尬的承認。

「噢,好吧,我承認我有點過頭了,我本來沒打算弄成這樣的,我只是想去買些食物存糧以防下雪,但我媽說家裡弄了棵聖誕樹,害我在超市裡看見它時,忍不住一時手癢就買了。」

她好氣又好笑的自嘲著說:「然後你知道,弄了這個,沒弄那個好像又哪裡不對,我媽總是什麼東西都要配上一套,過節時一定會搞得熱熱鬧鬧的,等我回神的時候,情況已經失控了。」

他想她確實不是故意的,他笑著將熱燙的炸雞送入口,沒想到一吃之下又愣住了。

那味道真好,比市面上賣的好上太多了。

他驚訝的看著她問:「你哪學的廚藝?」

「我媽教的。」屠歡笑著說:「好吃吧?」

「嗯。」他沒空再多回答,只忙著將那外酥內軟肉多汁的炸雞送入嘴裡。

「我還是我家廚藝最差的呢。」她笑著告訴他,然後一頓,舉起叉子更正:「不對,我爸比我還差,他只負責吃,我還多少會煮一兩道菜呢,雖然我對煮飯沒太多興趣,但我媽堅持我太挑嘴,外面食物若是太難吃,我要是自己不會煮幾道菜,一定會寧願餓死。」

「我相信。」他笑著回答。

「嘿,你可比我還挑嘴耶。」她抗議的一挑眉。

「但必要時,我什麼都吃得下去。」他輕鬆的吃掉手中最後一口雞肉,還忍不住舔著手指上的肉汁,另一手伸手再去拿另一塊炸雞。

她猜他確實是,幾次相約吃飯,他雖然挑食,但他不浪費食物,他還是會把那些難吃的食物吃下去,而且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先吃掉難吃的,然後把他最愛的留在最後慢慢吃。

那是個奇怪的習慣,她只在少數幾個人身上看見過,而那幾個人童年都過得不是很好。

看著眼前這慢條斯理,但卻一口接著一口吃著炸雞的男人,她心中莫名一緊,忽然間,知道他以前一定挨餓過。

他吃到甚至忘了再找話說,她好笑又心疼的瞧著他,幫他眼前那不知不覺被喝光的湯碗,再盛了一碗西紅柿湯。

他抬起頭,衝著她露出真心的笑容。

那抹笑,如此單純而簡單,那是吃到真正好吃的美食時,才會露出的笑。

那一秒,胸中的心歡欣鼓舞跳動著,突然間她終於瞭解母親為什麼那麼喜歡做料理,早知道她就多學幾道菜了;話說回來,或許現在還不遲吧。

她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來,把自己的份也推到他面前,柔聲輕笑著說:「我吃飽了,你吃吧。」

飯後他和她一起洗了碗,收拾著餐具,再一起坐到沙發上把那些金色與銀色、紅色和藍色的綵球掛到那棵小小的聖誕樹上。

等到兩人忙完,天色也開始暗了。

「天啊,累死我了,現在我真的開始佩服我媽了。」她癱坐在沙發上,笑看著那閃閃發亮的聖誕樹,和一室的繽紛色彩,道:「怎麼樣?很有聖誕節的感覺吧?」

「嗯。」他笑著點頭,看見她買雜貨的紙袋底還有一些白色的棉花,不禁問:「這些棉花是要做什麼的?」

「噢,那個啊。」看見他拿出來的那包棉花,她輕笑出聲,道:「你知道,我住的地方不會下雪,所以我們總是拿棉花假裝成雪。」

他一愣,不禁又笑了起來。

「紐約這裡會下雪。」

「我知道。」她將他手中的棉花抽了過來,嗔了他一眼,道:「可屋子裡沒有雪啊。」

說著,她拉開棉花,把那些棉花撕成一小塊、一小塊,放到聖誕樹上,然後回身叉著腰,驕傲的說:「看,很像吧?而且它可是不會融化的呢。」

她那得意的模樣,讓他笑得停不下來。

屠歡故意抬腳踢他,卻被他一把抓住,將她拉到了身上,讓她跨坐在他腿上,抓住她攻擊自己的手,傾身親吻她。

噢,她真的喜歡他的吻。

所以她不再作勢要扁他,只是攀著他的脖子,將他拉得更近,張開嘴和他唇舌交纏。

那感覺真好,教她全身發熱。

但他又停下來了,將臉埋在她肩頭上廝磨著。

她喜歡這樣,不禁仰起脖子,讓他磨蹭。

「你信上帝嗎?」他啃著她的肌膚,悄聲問。

「我是眾神論者。」她舔著他頸上跳得飛快的脈動,道:「這很重要嗎?」

「不,我只是想你怎麼這麼喜歡聖……」他的聲音,因為她探進他褲頭的小手一頓,他抓住她不規矩的手,「你在做什麼?」

「做我想了一下午的事。」她笑看著他說。

「你需要……」

她沒讓他說完話,她傾身吻住他,給了他一個熱情的吻,然後貼著他的唇,悄聲道:「傑克船長,你要知道,我們只有七天。」

他屏住了呼吸,黑眸一黯。

「而第一天,已經快要結束了。」她將手貼在他心口上,凝望著他說:「相信我,我休息夠了。」

他舔著乾澀的唇,黑瞳更深,心跳更快。

撫著他的唇,她嬌笑著,瞅著他,輕聲道:「你知道我的英文名為什麼叫喬依絲嗎?」

他知道,他去查過,他喉嚨發乾的道:「因為你的中文名,那個歡,是愉悅的意思。」

「是的,愉悅、開心、快樂……」她貼著他的唇廝磨,悄聲告訴他:「我喜歡我的名字,喜歡及時行樂,而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想嘗試的事?」

他無法思考,只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

「多少?」

「很多很多……」她傾身貼在他耳朵旁,告訴他,她曾有過的綺思幻想。

當她悄聲說著那些私密的話時,他全身上下都變得越來越緊繃、堅硬、熱燙,他的呼吸與心跳也變得更加急促。

「怎麼樣?你想讓我試試看嗎?」她悄悄的問,淘氣的說:「你要是不願意,我也可以去找別人。」

「你知道你是在惹火上身嗎?」他瘖啞的開口問她。

她心頭跳得飛快,紅霞早已因之前鼓起勇氣說的言語,染紅雙頰,但她依然故作鎮定的說。

「當然。」

他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她驚呼出聲,然後攀著他的肩頭,在他帶著她進房上床時,再次發出銀鈴般的笑,直到他把那些笑聲,全變成了無盡的嬌喘與呻吟……

雪花,輕輕的飄。

一朵又一朵,一片又一片,積累在玻璃外的窗臺上。

「欸,我真的很喜歡你一把就能把我抱起來。」

女人的聲音,輕飄飄的傳來。

他以為她睡著了,沒想到還醒著,不禁啞聲問:「為什麼?」

「我很高啊。」她枕在他強壯的胸瞠上,和他一起看著窗外的雪景,看著兩人在窗上的倒影,說:「也還滿重的。」

「我不覺得。」或許以模特兒來說,她確實有點超標,但那些模特兒都瘦得像皮包骨,而他真的很喜歡她身上那些多出來的重量,喜歡她在他掌心裡那種滑嫩飽滿的感覺。

她笑了笑,蠕動自己的腳趾頭,說:「我以前很重啊,高中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女巨人,手長腳長,骨頭又粗又大,我覺得自己醜死了,而且好擔心自己以後交男朋友時,男朋友根本抱不動我。」

「你輕得像一片羽毛。」他撫著她的背說。

「才沒有。」她笑出聲來,然後輕輕歎了口氣,說:「不過當時我爸也這樣對我說。因為身高的問題,我在學校被男生取笑,本來我好氣自己遺傳到他的身高,結果他這樣一說,我反而氣不起來了,而且他還真的把我抱起來了,害我只能笑著威脅他把我放下來。」

「你應該知道小男生總是喜歡欺負自己喜歡的女生。」他告訴她。

「你也是嗎?」

一瞬間,他的眼瞳黯淡了下來。

她原以為他不會回答,但他緩緩開了口,啞聲道:「我沒那種機會。」

「沒有什麼樣的機會?」她看著窗中男人的倒影輕問。

他舔了下唇,從玻璃窗中回望著她,說:「沒有遇到喜歡女生的機會。」

她想再追問,好想。

可當她以手撐起自己,低頭看著身下男人陰鬱的表情時,那個問題卻卡在喉中,所以她改了口,悄悄問了另一個問題。

「現在呢?你遇到了嗎?」

男人仰望著她,懷疑她知道此刻臉上透出了什麼樣的情緒,就如同昨夜,她問他問題時一樣,她的行為與言語總是表現的很大膽很有自信,可她的眼裡卻不是如此。

像她這樣的女人,為何還會沒有自信呢?

他不瞭解,卻清楚知道,感覺得到。

「你遇到了嗎?傑克?」她撫著他的臉,輕輕再問。

他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在她掌心輕輕印下一吻,然後抱著她翻過身,將她壓在身下,撫著她的臉,她吐氣如蘭的唇,凝望著她,告訴她。

「是的,我遇到了。」

她眼裡再次露出笑意,水嫩的紅唇彎彎,如月。

情不自禁的,他再次低頭吻了她。

 ◎             ◎             ◎

舊日的夢魘,總是在最沒防備時,赫然偷襲。

半夢半醒間,他感覺到黑暗籠罩一室,潮濕的空氣裡夾雜著灰泥的味道。

他不喜歡那個味道,他想離開那裡,卻無法動彈。

嘿,你還好嗎?

關心的話語從黑暗中冒了出來,他驚恐的抬起頭來,忍著身體的疼痛往後退縮,以為會再看見那個可怕的男人,但潮濕的暗影中,只有一個比他大一點的男孩端著一碗冷湯蹲在那裡。

別怕,這個可以吃,你看。

那個大男孩將加了麵包的肉湯吃了一口,才放到他面前。

小男孩遲疑了一下,然後才接過那碗肉湯,開始狼吞虎嚥。

你叫什麼名字?

他看著那個臉上也有傷的大男孩,口齒不清的回答。

傑克。

大男孩伸手抹去他臉上未乾的淚痕說。

從現在開始,你不叫傑克,知道嗎?下次有人問你,你要說你不記得了,懂不懂?

可是我叫傑克。

你不叫傑克,你不記得了,你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他們就會給你一個新的名字,不要響應傑克這個名字,他們要你做什麼,你就去做,這樣就不會挨打了,你懂嗎?

他不懂,但他點了點頭,然後悄聲說。

我想回家……

大男孩看著他,一瞬間露出了悲傷的表情,然後硬擠出微笑,乾啞的道。

想回家,你就要忍耐。還有,不要哭,他們喜歡看人哭,所以不要哭,這樣會結束的快一點。

遠處傳來腳步聲,大男孩渾身一顫,匆匆將他手中空掉的肉湯碗搶過來,拿骯髒的棉被蓋住,站了起來。

高大黑暗的身影提著一盞燈,走進鐵欄杆裡,粗聲問。

你在做什麼?

沒有,沒做什麼,我只是進來看他死了沒。

他死了嗎?

沒有。

那可怕的怪物哼了一聲,一邊解著褲頭朝他走來,即便有先得到警告,他依然忍不住驚恐的往後縮爬,淚水更是幾近奪眶。

大男孩見狀,鼓起勇氣擋住了那黑色的怪物。

他太小了,還受了傷,也許再過兩天。

黑色的怪物瞇著眼,然後抓住了那大男孩細瘦的肩膀,將他拖出欄杆外,轉到轉角之後。

那盞燈的燈光搖晃著,將這地底的世界照得更恐怖嚇人,他看不見大男孩和怪物了,但他能看見那映照在牆上的光彩,聽得見那痛苦又可怕的聲音。

不要。不要。

想回家,你就要忍耐。

大男孩的警告,在耳中響起,他驚恐的縮在角落,摀住了耳朵,閉上了眼睛,嚇得完全不能動彈。

不要哭,這樣會結束的快一點。

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捂著耳朵前後搖晃著。

他會忍耐,會忍耐,然後他就可以回家了,一定可以回家的。

這是夢、只是夢、只是夢、只是夢、只是夢、只是夢、只是夢、只是夢……

男人從噩夢中猛然驚醒,才發現那是夢。

身旁的女人依然熟睡著,沒有被他驚擾。

胸中的心,在深夜中跳得飛快,他渾身都是冷汗,背卻是熱的、燙的,隱隱作痛。

那讓人羞愧作嘔的景像,似如在眼前。

發冷的臭汗滿佈全身上下,宛如那時一般。

惡夜裡,一切都顯得如此骯髒污穢,只有身旁的女人帶著沁入心頭的幽香,他想將她擁入懷中,卻害怕玷污弄髒了她。

他很髒,污穢又骯髒。

他不想這樣擁抱她,不想帶著那樣惡臭的汗水擁抱她。

悄無聲息的,他下了床,替她拉好了毯子,走進浴室裡,站到蓮蓬頭下,打開水龍頭,讓熱燙的水沖刷戰慄不止的身軀,直到那些污濁的臭汗和舊日殘留的觸感全被洗淨,沖刷離開他的身體。

三天了,白天夜晚交替著,他不讓自己思考不確定的未來,只沉浸把握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成年之後,除了湯姆,他從來不曾和誰相處那麼久過,他以為他很快就會覺得不自在,希望能獨處,或是她會很快就厭倦了他,可是那情況未曾發生。

他總是想和她在一起,想看著她,想觸碰她,想親吻她,想完完全全的擁有她。他無時不刻都宛如上癮的青少年,完全無法控制,不能節制。

這幾天,大部分的時間,他和她幾乎一直待在床上,他卻依然覺得要不夠她。

站在蓮蓬頭下,他思索著。

或許,這一切只是因為她永遠都不可能真正屬於他,才會讓他如此渴望,他這輩子總是渴望得不到的東西。

家人、朋友、戀人……

如她一般的女子。

他關掉水龍頭,抹去一臉的水,跨出了浴缸。

朦朧的鏡子裡,映照出他強壯的身體,他看著那不清楚的形影,緩緩抬起手,抹去鏡上的水氣。

鏡子裡的男人很強壯,看起來很正常。

但他知道不是。

有時候,在某些時候,他覺得自己只是報著一張人皮的野獸,而在人皮之下的那頭獸,只能掙扎的生存下去。

背上的舊傷,在一瞬間似乎又隱隱熱了起來,無端抽痛。

他在鏡子前轉過身,清楚知道鏡子上會映出什麼。

他沒有回頭看,只是擦乾身體,套上衣褲遮住它們,他很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他不需要更多的提醒。

當他從浴室裡出來時,聽見一個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十分輕快規律,甚至像種旋律,當他循聲而去,只看見她不知何時已經醒了,站在廚房的料理臺前,磨著她的刀。

她的刀,他之前就看過了,但這回才仔細的瞧清。

她有兩把刀,說是刀,其實是匕首,一把是像軍刀一樣,刀背有鋸齒的黑色鋼刃,一把則彎如新月,帶著銀白光澤的小彎刀。

她就是用後面這把匕首,制服了他。

過去幾天,她幾乎隨身帶著它們,就算和他在一起,即便是在床上,她也總將它們置於觸手可及之處,他看得出來,她不是刻意,那已是種習慣。

「嗨。」察覺到他的氣息,她唇角微揚,但仍沒有抬首,兩眼依然盯著手中的刀刃,輕快的處理打磨著它。

「嗨。」他靠在桌邊,瞧著她處理那兩把刀。

即便不是專家,他也能看得出來,那不是隨處可見的小刀,是專門為她訂製的,它們都有著特殊的刀柄,完全符合她的手形。

黑色的那一把,沒有丁點光澤,黑得像是烏炭一般,即便在晨光中,也不反射半點光源,銀白色的小彎刀則亮得像銀牙,薄扁如柳葉。

她將銀色小彎刀磨好,上了油,她這才滿意的露出微笑,轉身朝他看來,銀色的刀刃在她指尖上如風中飛燕般快速翻轉,反射著耀眼的寒芒,然後落入她左手的刀鞘中。

「這匕首很特別。」他看著她問:「是特製的?」

「嗯。」她點頭微笑,「匕首是我爸特別為我做的,讓我防身用。」

「他教你用刀?」

她又笑,歪頭瞧著他:「沒錯,讓我對付想佔我便宜的男人。」

「曾經有人成功佔過你便宜嗎?」他揚起嘴角,問。

她拎著另一把刀晃到他面前來,將刀柄貼在他臉頰上,笑著挑眉道:「有啊。」

他沒有閃避那冰冷的黑刃,只好奇問:「誰?」

「你?」她輕笑,將那黑色鋼刃輕輕滑過他的下巴。

滲冒出來的胡碴,在那黑刃所經之處,全都紛紛掉落。

這把刀很利,太利了。

他以為自己會後退,他從來就不喜歡刀,不喜歡冰冷的金屬貼在身上帶來的威嚇感,他還記得,記得利刃劃過身體時,那可怕的疼痛,但當那把匕首被握在她手上,那些厭惡感都消散了。

她的刀極利,很冰,但她的手異常的穩。

她的動作很輕柔,不帶半點的威脅感,他只覺得她手中的鋼刃不像刀,反而更像她手指的延伸,引來一陣酥麻。

他還是沒有後退,只在她的刀刃滑落到他頸上時,垂眼看著她水嫩的唇。

她一下一下的刮過他的臉頰,他的下巴,他的喉嚨,甚至是他的頸動脈,他連眼都沒眨,只有心跳得更快了。

「傑克?」

她的聲音,輕輕響起。

「嗯?」他看著她的唇,輕輕應了一聲。

「你不怕我會失手嗎?」她問。

這問題,讓他抬起了眼,瞧著她帶笑的眼,緩緩吐出一個字。

「不。」

他的聲極沙啞,脈搏跳得飛快。

可她知道,眼前這男人還真的不怕。

她放下刀,手指撫過他的喉嚨,已經變得光潔的下巴,然後小手滑過他的頸,穿過他髮,笑著親吻他。

家裡的男人每當她拿起刀都閒得好遠,而老爸的鬍子是媽咪的地盤,她看過父母之間的相處,她總好奇那是什麼感覺。

「我一直想幫男人刮鬍子,可從來沒人想讓我試。」現在她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了,她喜歡他這樣看著她,雖然緊張,卻仍任她為所欲為,那感覺很好,讓她莫名愉悅。

「你不是在刮鬍子。」他啞聲說。

她一怔,挑眉問:「那我是在干哦?」

他撫著她柔軟的唇,黑眸深深的張嘴告訴她。

「調戲我。」

這論調,讓她輕笑出聲,然後才發現他是認真的,因為當他將她擁入懷中時,她清楚感覺到他的慾望抵著自己,教她全身發軟。

「噢。」她輕抽口氣,臉紅心跳的看著他。「我以為你才剛把衣服穿上。」

「我是。」他看著她,啞聲道:「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再脫掉。」

她的臉更紅,心跳加快的說:「我們應該要先吃點早餐。」

「可是……」他的手溜進她的毛衣裡,撫著她滑如凝脂的腰,悄聲再說:「我想先吃你。」

紅霞遍佈她全身上下,他能看見慾望與羞怯在她眼裡浮見,他傾身親吻她,誘哄她張開嘴,撫摸她溫暖迷人的嬌軀。

她好甜,好香,乾淨又溫暖,像春天的風,像夏日的花。

她呻吟著,因為他的觸碰;她戰慄著,因為他的吮吻;她喘息著,因為渴望他……

他喜歡她渴望他,如他渴望她一般。

「喬依,你想我脫掉我的衣服嗎?」他貼著她的耳,悄悄再問。

「是喬依絲……」她輕喘著說。

「我喜歡喬依,比較簡單。」他用鼻子磨蹭著她細緻的肌膚,他不想和別人用同樣的名字稱呼她,他想要自己在她心中是特別的。

唉,她也喜歡他這樣叫她,雖然簡短卻莫名親匿。

「你考慮得怎麼樣?」他沙啞的聲音再起,催促。

屠歡滿含慾望的星眸半閉,紅唇微顫,吸了兩口氣,才終於攀著他的脖頸道:「好吧……我想,早餐可以等一下再說……」

一股可怕的得意與釋然沖刷過全身,他將她抱了起來,帶回床上。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選擇他,但他會把握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             ◎             ◎

「喏喏,你來紐約那麼多次,去過帝國大廈嗎?」

激情過後,她側躺在他身旁,笑問。

「沒去過。」他老實回答。

「我也沒去過。」她瞅著他,烏黑的長髮垂落她雪白的身子,問:「我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與其在天寒地凍的天氣裡出門,他其實更想和她待在屋子裡,待在這張床上,但只要她想,他願意陪她到任何地方,所以他只說了一個字。

「好。」

她笑得燦爛如花,跳下了床,飛快穿上衣服,戴上墨鏡與帽子,還套上了一雙黑色的長靴。

「你知道那雙靴子會讓你看起來比我高吧?」他在她穿到一半時,告訴她。

「但它讓我很漂亮。」她咯咯笑著說,然後吻了他的臉頰一下。

那記吻太輕淺,他將她拉了回來,給了她一記真正的吻,然後才笑著道:「現在你可以把另一隻靴子穿起來了。」

她羞紅了臉,瞪他一眼,這才彎身把另一隻長靴套上。

他原以為這件事就會這樣算了,但她和他一起搭電梯下去時,忍不住開口問:「告訴我,你真的在意我比較高嗎?」

這個問題,讓他轉頭朝她看去,身旁這女人看似鎮定的低頭戴著手套,嘴角還掛著一貫的笑,可她過於緊繃的肩膀卻顯示不是如此。

「我不在意。」他說。

「真的?你知道我可以去把靴子換下來的。」她知道有些男人嘴上說不在意,但內心深處其實在意得很。

「我不在意。」他重複。

「我行李中還有另一雙比較沒那麼高的短靴。」她扯著嘴角碎念著。

雖然他說了兩次,但她顯然沒聽進去。

「如果我真的介意,我想我還是可以把你的靴跟敲斷。」

這句話讓屠歡一愣,猛地抬頭看他,卻見男人臉上掛著溫柔的笑。

「我不介意,我剛剛在屋子裡會這麼說,是因為我以為你介意。」他柔聲道:「我想你應該很清楚,你的身高對我不會造成威脅,我喜歡你和我一樣高,喜歡我不需要低頭就能看進你像小鹿一樣美麗的大眼睛。」

他的話,讓她的臉微紅,然後那紅,擴散到耳上。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眨了眨眼,輕輕應了一聲,「噢。」

這女人害羞的模樣可愛極了,她不羞於展現自己的身體,卻對他的稱讚有這麼可愛的反應,這一點,莫名的迷人。

他忍不住伸手將她拉到懷中,親吻她。

這男人的吻總叫她癡迷,雖然還覺得有些羞,屠歡還是不由自主的張開嘴,任他的唇舌將她佔據。

電梯門在這時開了,門外站著一個老太婆,發出一陣驚呼,一副他倆做了什麼傷風敗俗的事似的。

他笑了出來,她也是,然後他抓著她的手,一起大步溜了出去。

那一天,他與她不只去了帝國大廈,還跑去看了自由女神,之後又去逛了中央公園,因為積了雪,天氣不好,公園裡沒有平常那麼多人。

他租了冰刀,教她如何在冰上旋轉滑行。

她的運動神經很好,只跌了幾次就掌握到技巧。

一整天,她的笑聲不斷迴盪在空氣中。

當她迎面朝他滑來,笑著故意撞進他懷中,將他撞倒在冰上時,他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聽著她開心的尖叫與笑聲,只覺得眼前的世界看起來幾乎就像是天堂,而她就是那個帶給他歡笑的天使。

他從來不覺得滑冰有多有趣,但對她來說,這新鮮得很,在冷得要死的冰天雪地中吃冰淇淋也很有趣,經過冰淇淋店時,她還特別選了有淋了莓子口味的泳淇淋給他。

她記得他的嗜好,他不曾再提過第二次,但她記得,一直記著。

那讓他喉頭微緊。

他一手握著手中紅色的冰淇淋,一手牽握著她的手,突然間,好希望這一天不要結束。

翌日,他與她繼續把自己當成真正的觀光客,逛遍觀光客會去的地方,她和他一起在洛克斐勒廣場的聖誕樹前拍照,一起去逛第五大道和梅西百貨,一起跑去麥迪遜花園廣場看球賽。

那一天要結束時,天又飄起了雪,他帶著買了大包小包的她回家,和她一起泡了一個長長的熱水澡。

他沒有和她做愛,因為她還沒爬出浴缸就睡著了。

他抱著她離開浴缸,幫她擦乾身體和頭髮,然後才和她一起在床上躺好。

他一上床,她就縮進了他懷中。

他喜歡這樣,喜歡她毫無戒心的偎著他,彷彿她與他是天生相屬的那般。

懷抱著這可愛又性感的女人,他看著又飄起雪的冬夜,只覺心又暖又緊。

剛開始認識她時,他以為她是個聰明大膽又自信的女人。

可久了,他才發現,在那些亮麗自信的外表之下,她其實有顆非常纖細溫柔又小女人的心。

來到她身邊之前,他以為,多少以為,也許得到了,他就能放下,也許她沒有想像中那麼好,也許這兩年來,他所感覺到的,只是他的幻覺。

但她卻比想像中更好,她沒有他想像中那麼自信,卻比他所能想像的還要熱情、還要可愛、還要溫柔迷人,而且彷彿天可憐見,她竟然像是真的……

真的喜歡他……

 ◎             ◎             ◎

屠歡突然醒了過來。

黑夜寂寂,到處都好安靜,然後才發現身後的男人不見了,她背後好冷,所以才會醒來,過去幾天,那傢伙總是會抱著她睡,曾幾何時,她竟然習慣了?

半夢半醒間,她翻身朝他睡的那一頭摸去。

那兒的床單已經冷了。

她微愣,不覺微擰眉,睜開惺忪的眼。

窗外的天色還很黑,那男人能去哪裡?

這想法才冒了出來,男人的身影就擋住了窗,彎身握住了她在他枕上的手,悄無聲息的爬上床來,將她擁進懷中。

他沒有穿衣服,赤裸的胸膛好暖,幾乎有些熱,但他的唇是冷的,臉也是。

她喟歎了口氣,窩在他懷早,問:「你去哪?」

「廁所。」他將臉埋在她頸窩,悄聲回答。

他才不是去廁所,她能聞到他身上有風雪的味道,他到外面去了。

屠歡微擰起秀盾,想再問,但他沒有給她機會,他舔吻著她頸上的脈動,還用那雙神奇的大手轉移她的注意力,她的腦袋還沒完全清醒,但她的身體迅速就有了響應,才短短幾天,這男人就摸清了她身上所有的敏感處。

她試圖想再開口,卻完全忘了她張嘴是想說些什麼,他是如此熱切而專心,而她的思緒除了身上這個男人,早已容不下其它。

噢,管他的。

她抓著他強壯的臂膀,長腿攀上他有力的腰臀。

下一秒,他再次和她在一起了,熾熱火燙,真實的存在。

他抓住了她的手,和她十指交纏,然後再次親吻她。

夜,黑得像是沒有盡頭。

深深的夜裡,她只感覺到他,只能緊緊和他交握著手,試圖將他拉得更近,試圖感覺更多的他。

緊繃的肌肉、粗喘的氣息、蒸騰的汗水……

他緊緊與她相貼,衝刺、廝磨、拉扯,只為求得她更多的響應,他的一切,強勢的將她籠罩包圍,將她佔為己有。

他是如此熱情又迫切,幾乎是有些絕望,彷彿沒有明天那般的,需索著、要求著、渴望著,讓她無法也不想拒絕。

她想告訴他,不會沒有明天的,但她無法思考太多,他帶來的感覺太好,所以她只能給予他,他想要的回應,只能讓他索取他想要的一切。

當一切再次歸於平靜,她倦累不已,只感覺到男人翻過身,不再壓在她身上,然後重新從身後擁抱著她。

又一次的,她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天亮了,她在晨光中醒來。

男人在她身後貼靠著她,大手橫過她的腰,長腿跨過她的腿,他像個三歲男孩抱著布偶一樣的抱著她,只不過他的手正覆握著她柔軟的乳房。

這姿勢如此親暱,她應該不自在,卻覺得萬分自然。

輕手輕腳的,她從他手腳中鑽了出來,溜下了床到浴室解決生理需要。

再回來時,他已經從側睡改為趴睡,在她原先睡的那一側,滲冒出胡碴的臉枕在她睡過的枕頭上,蓋在身上的毯子,也因翻身而滑落,露出他黝黑強壯的背肌和腰臀。

眼前的畫面看起來萬分秀色可餐,只除了他背肌上那老舊的×形傷疤。

稀微的晨光下,那道舊疤看來依然十分猙獰可怕。

這些天她曾摸到過這個疤,但不曾真的看清過,當他脫去衣物時,他總是面對著她,他也不愛開燈,他不想讓她看到他的疤。

他身上有些傷,那不奇怪,她身上也有,但他背上這道傷,特別的嚇人。

她想,這是他為何不習慣別人注視他身體的原因。

不自禁的,她坐上了床,在晨光下撫摸那個傷疤,它長達二三十公分,因為存在的時間太久已經變淡,但摸起來仍凹凸不平,顯然當時傷害他的人下手相當狠,事後也不曾有人給他應該有的照料。

她看得出來,它潰爛過,甚至可能差點奪去他的性命。

這道傷,至少有十幾二十年了,那表示這是他童年遇到的事。

他長大了,傷疤也跟著延展擴大。

一顆心,微微的抽疼著。

雖然這兩年,她和他真正相處的次數不多,可她依然察覺到,他對人總保持著距離,即便是皮諾也不知他真正的住所。

過去這段日子,他從來不曾和她聊過家人、朋友,她原以為是他故意的,然後才發覺他不談,不是因為他不想,是因為他根本沒有所謂的家人和朋友,就連皮諾也算不上是他的朋友,只是個認識的人。

他不信任人,任何人,包括她。

那讓她為他感到難過。

一個人應該要有能夠信任的人,一個可以真正安心休息的地方。

雖然她和他一樣,總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為了工作而奔波,但她有一個大家庭,有疼愛她的家人與朋友,當她累了、倦了,總有地方可以回去,有人可以安慰她、照顧她、保護她,但他卻沒有。

就連這個公寓,也只是他暫時的住所,她清楚他不曾把這裡當家,這地方在她來之前沒有任何生活的氣息,沒有個人的標記,就連放在衣櫃裡的衣物也多是全新未拆封的。

這只是一個他暫時落腳的地方。

她無法想像孤單一個人在這世上要如何過活,她懷疑他曾遭遇過什麼樣的事,才變成如今這樣的人。

傑克,不是他真正的名字,史派羅當然也不是他的姓。

她猜他曾經有過家人,兄弟或是姊妹。

他失去了他的家人,也失去了對人的信任嗎?

輕輕的,她在他身邊躺下,一邊撫摸著他背上的傷痕,然後情不自禁的將整隻手掌都平貼上去,忽然間好希望能就這樣撫去他背上這陳舊的傷疤,也撫去他對人的不信任。

睡在枕上的他,看起來好疲倦,也好放鬆。

捲曲的黑髮頑皮的懸在他臉上,兩年前初見到他的第一眼,她以為這個男人的髮是去整燙過的,故意弄成這樣引入注意的髮型,有些浪蕩、有點不羈,教每個遇見他的女人都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但她很快注意到他不是那種那麼注意門面的傢伙,他的外套上有咖啡漬呢,而且一整天也沒試圖去處理它。

他的髮是自然卷,天生的。

天生就這麼捲翹,像希臘的眾神。她認識許多人,花了大把金錢就只為吹整他這個樣子,但她猜那也無法使那些人如他一般自然隨性。

這念頭讓她揚起嘴角。

明明這男人長得不是特別帥,但他看起來就是很對她的眼。

他醒來的那瞬間,她輕易就感覺到了,他徐緩的心跳稍稍加快了節奏,在她掌心下的背部肌肉不自覺繃緊,只有徐緩的呼吸沒有改變。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張開了眼。

烏黑的眼,倒映著她也枕在枕上的臉,那半合的雙眸中透著微微的憂鬱,而他的眉宇之間,再次擠出了像是萬年都抹不平的深刻印痕。

昨夜你去了哪?

她想問,想再問,卻知道那會超過他的界限,會讓他再次對她說謊。

而她,不想聽他說謊。

所以,她只是輕輕撫著他背上的老疤,凝望著他。

他是那麼緊張,像是怕她開口,怕她詢問更多,關於這個疤、關於昨夜的行蹤、關於他真實的身份……

就是這份緊張,和他眼中的那抹憂鬱,以及昨夜那份刻意轉移她注意力,無端透出他內心情緒的激情,讓她知道他是在乎她的。

這個男人在乎她,只是還無法信任她。

她不急,她可以等。

等他願意信任她,願意自己告訴她,關於他的一切。

於是,她把手緩緩往上移,她才動,他的眼就變深了,且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她輕輕的將手滑過他的背、他的肩,溜上他的後頸,慢慢穿過他調度亂翹的黑髮,撫上了他略略緊繃的臉龐與眼角,微笑悄聲開口。

「早安。」

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從他深黑的眼中閃過,他沒有如往常一般回以她微笑,只是用那雙憂鬱的眼凝望著她,然後抬起手,撫摸她的臉。

他的撫觸無比輕柔,好似怕她一碰就化了、碎了,消失無蹤。

她當然不會,她不是玻璃做的,但她也沒有阻止他,她讓他輕撫她的臉,她的唇,然後在他緩緩將她攬進懷中親吻時,伸出雙手擁抱他。

 ◎             ◎             ◎

天亮了,天又黑了。

一天又過去。

她與他窩在彼此的懷抱中聊天,閒聊兩人各自去過的地方,她和他聊著幾個國家的風土景色,和曾經看過最讓人驚訝的風景。

「你知道海豚和鯨魚的差別在哪嗎?」當他提到有次他去阿拉斯加時,曾聽過鯨魚的叫聲時,屠歡忍不住熱切的問。

他聞言不確定的笑答:「鯨魚比較大?」

「噹噹噹噹,沒錯,你答對了。」她伸出食指,笑著道:「四公尺以下的叫海豚,四公尺以上的就叫鯨魚喔。小時候,有一次我爸和叔叔帶我出海,結果竟然遇到一頭藍鯨耶,它的眼睛超大的,有這麼大喔。」

她從他懷裡坐直,像個孩子般興奮的用兩手比畫著:「我一開始嚇死了,它比我們整艘漁船都還要大,我發誓連我爸都愣住了,你要知道,他身高超過兩百公分,除了去動物園之外,他很少看見比他還要巨大的生物。」

她對父親的比喻讓他笑了出來。

「我爸和我叔叔們都是業餘的漁夫,有空的時候才會出海,在這之前根本也沒見過這麼大的鯨魚,而且還靠得這麼近,那只鯨魚不知道為什麼在我們船邊浮出來,還用其中一隻超大的眼睛盯著我們看,我們船上的每個人都僵住了,然後我記得耿叔用好小的聲音說……」

她說著壓低了聲音,板起了臉,學著她的叔叔,一臉嚴肅認真的道:「喂!你找了同類來嗎?」

話一完,她自己就先哈哈大笑出來,道:「我爸沒好氣的瞪著他,說這一點都不好笑,他聲音也壓得好低,但莫森叔叔忍不住笑了出來,害我也跟著噴笑出聲。後來是雙胞胎先清醒過來,他們興奮的飛奔到船舷邊,把莫森叔叔嚇了一跳,然後阿光認出那是藍鯨,還說它只會吃很小很小的蝦子,再大的食物了不起就是烏賊和一些小魚,它嘴巴雖然很大,好像可以把我們吞下,但喉嚨很小,大概只有足球那麼寬而已,所以就算我們不小心掉進它嘴裡,也不可能會被吞下去的……」

她邊說邊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可說到最後,她的笑聲緩緩淡去,臉上浮現一絲悵然。

笑容還殘留在她臉上,但她的表情變得五味雜陳,透著淡淡的哀傷。

「怎麼了?」他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淚,問。

她搖搖頭,扯著嘴角,看著他說:「我好久沒想起來這件事了。」

水氣又在她眼裡浮現,他撫著她的臉,溫柔的看著她問:「為什麼?」

這男人溫柔的觸碰,像滲進了心中,然後下一瞬,屠歡聽見自己說:「雙胞胎是莫森叔叔的孩子,但阿光、阿磊就像我的親兄弟一樣,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很好。

「發生了什麼事?」他再問。

她又扯了下嘴角,才道:「我們十幾歲的時候,笨蛋阿光在颱風來時跑到堤防上,為了救一個落海的釣客,反而被瘋狗浪捲進海裡,我們一直沒有找到他。」

他看得出來,即便她看似已讓這件事過去,但兒時玩伴的意外,仍深深的在她心裡烙下了一道很深很深的傷。

心疼不捨的,他將她擁入懷中。

她沒有反抗,只伸手環抱著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胸瞠。他能感覺淚水浸濕他的衣,察覺到她顫顫的吸著氣。

他撫著她的發、她的背,等她終於好一點了,才問:「他是你成為意外調查員的原因?」

她聽著他的心跳,吸了吸鼻子,歎了口氣,說:「嗯,阿光走了,阿磊後來一直無法接受這件事,莫森叔叔不得不將他送離老家到北部唸書,他剛開始情緒很不穩定,我沒有辦法讓他自己一個人去學校,就一起跟著上來了。我們住在嵐姊家,她和老公是開意外調查公司的,然後我發現,阿光雖然真的是意外,可有很多人的遭遇,卻是人為的,我沒有辦法接受這種事,人們上門來找答案,我能夠理解他們想要真相的感覺,後來事情就自然而然發生了。」

他能夠理解。

她生長在一個大家庭,還有疼愛她的兄弟姊妹與雙親,那讓她樂觀愛笑,大膽且勇敢,相信正義的存在。

颱風是天災,但刻意的謀殺不是,刻意將謀殺掩飾成意外讓她無法忍受。

之前,他曾好奇像她這樣一名得天獨厚的女子,為何會來從事這種既不舒服也不愉快的行業,可他現在已經明白。

「你需要正義。」他聽見自己說。

屠歡微訝的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男人,那一秒,知道他真的瞭解明白,他真的懂,懂得她在想什麼,為什麼會這麼做。

「是的,我需要正義。」她揚起嘴角,含淚微笑。

他心口微緊,眼前的女人如此美麗,她長得很好看,但她的心更美好,她對那些受害者有同理心,她替他們找到真相,導正這個不公不義的世界的天平。

他不相信正義,他從事保險調查員的工作,只是因為那讓他有事情做,有正當的收入。

可她不一樣,她讓他想要變好,讓他也想相信正義。

情不自禁的,他撫著她的臉,溫柔的親吻她的唇,悄聲道:「你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

「我才沒那麼偉大呢。」她輕哼了一聲,重新縮入他懷中。

但他能看見她紅透的耳朵,聽見她的語音帶笑,她這害羞又開心的逞強模樣,讓他揚起嘴角。

他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她則順勢和他十指交握。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在十二點整時,她的手機輕震了一下,她沒伸手去拿來檢查,她不想離開他。

她安靜的待在他懷裡,然後說。「新年了呢。」

他喉頭緊縮著,輕輕應著:「嗯。」

「新年快樂。」她聽著他的心跳,悄悄說。

「新年快樂。」他懷抱著她,真心誠意的道。

然後,她沒再多說什麼,他也沒有。

他與她就這樣坐在沙發上,聽著感覺著彼此的呼吸與心跳,十指交握的靜靜窩著。

一天又過去了。

那一夜,她沒睡,他也沒有。

他捨不得睡,也睡不著,只是溫柔的擁抱著她,希望這一夜不要結束,希望太陽不要升起……

 ◎             ◎             ◎

第七天。

七天好短,他從來不知道,七天竟然可以這麼短。

當日光從窗外透進,他看著手機上的日期時間,有那麼一秒,他只想要把時間往回調到七天之前。

但她已經起身去穿上了衣服,收拾了行李,像是迫不及待要離開他。

這念頭不公平。

她的公司替她訂了今天早上的飛機,她得去趕飛機。

他知道她也不捨,她一晚都沒睡,只是和他一起窩著,她沒有迫不及待,她只是應該要離開了,她有工作。

可是他應該還有一天的,如果她的飛機是晚上的班機,他至少還能再和她相處一天。

紛亂的思緒在腦中飛竄,可他不敢透露出丁點憤慨,因為他根本不應該有這些不滿。

她不是他的,她不欠他什麼。

所以他強迫自己下了床,沖了澡,穿上衣服,開車送她去機場。

她重新在臉上化了妝,看來如此美麗,美得不可思議,自信如阿典娜一般。

可那不是他喜歡的樣子,不是真正的她。

現在他曉得了,知道她其實有多麼溫柔可愛,有多麼嬌美動人。

當她下了車,回頭看著他時,有那麼一瞬間,他只想將她拉回車裡,脫掉她身上的套裝,弄亂她的長髮,再一次的將她吻得暈頭轉向,再一次的讓她為他意亂情迷。

那衝動是如此強烈,強烈到讓他心口都痛了起來。

但最終,他只是強迫自己也開門下車,幫她把行李從後車廂裡拿出來。

然後她來到他身邊,握住了他的手。

交握。

他一怔,轉頭朝她看去。

「再陪我一下,好嗎?」她瞅著他,微笑:「一個人等飛機好無聊。」

他一直以為她不受影響,急著離開,但顯然,她並不是她表現出來的那樣。

一時間,心好緊。

他緊握住她的手,幫她拉著行李,陪著她一起進機場。

確定了機位之後,她沒再說過一句話,只是和他一起坐在椅子上,腦袋靠著他的肩,小手握著他的手,看著人來人往、時間流逝。

他能清楚感覺到她的眷戀,察覺到她的不捨。

他也難捨,幾乎想開口要她留下來,或者上前多訂一個機位和她一起走。

可是,那又能如何?

她有她的生活,有她該做的工作,他也有。

而他清楚知道,能擁有她這七天,已經是他生命中的奇蹟。

他不該奢求太多,更多太難。

她不知道真正的他,不瞭解真正的他,她看到的只是一場幻覺。

但是,或許他可以告訴她,也許她能夠理解。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像是一點一滴的抽去他週遭的空氣。

莫名的絕望,無端緊揪住心頭。

一瞬間的衝動,讓話語幾乎就要衝出喉頭,但廣播開始要求她的班次登機,她沒有動,只是悄悄收緊了手。

他屏住了氣息,她則深吸了口氣。

「在叫我了。」她說。

「嗯。」他應著。

她坐直了身子,看著他道:「我得上飛機了。」

「嗯。」他再應一聲。

「謝謝你陪我。」她站起身,回頭和他道謝。

他慢慢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小綹黑色的卷髮在他額前散落飄蕩,整張臉都被陰鬱佔據。

情不自禁的,她撫著他落落寡歡的臉,在他薄薄的唇上印下一吻。

過去七天,她的吻總能改善他的心情,但這一回,她的吻失去了應有的魔力。

那讓她心頭微疼,隱隱的痛。

她懷疑他知道他此刻的表情,她清楚他其實比她還擅長掩飾情緒,但他卻忘了要藏,他烏黑的眼裡滿佈憂傷。

從來不曉得,離別那麼難。

然後才知道,因為那些離別,都會再相聚,可對他,她卻沒有一點把握。

這不是最後,她知道,但卻有種這是最後的感覺。

雖然他沒說出口,但這男人表現得像是再也不會見她了,而那個可能性,緊緊揪住了她的心。

他有秘密,她清楚;她不能逼得太緊,她知道。

但這好難,真的好難。

七天前,她還以為,事情很簡單,她喜歡他,所以和他在一起,這是她的選擇,沒什麼不好。

可是,誰曉得,竟會動了心,深深被他動了心。

「好好照顧自己。」她悄聲要求。

他沒應,只是悲傷的凝望著她。

她真想開口逼問他,問他究竟拿什麼擋在他與她之間,問他真實的身份,問他隱藏的所在事情。

但她要的,是他的信任,他的甘願與真心。

所以,她深吸了口氣,扯出一抹笑,接過他手中的行李,轉身離開。

他跟在她身旁,她知道,他一直陪著她,直到不能再往前行,她在入關前,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一個人站在那個人來人往的入口處,雙手插在褲口袋裡,看起來好孤單,臉上的神情像是被人拋棄的小孩。

可惡。

這男人真的好可惡。

胸口緊得像被人拿東西堵住,當她發現時,她已經鬆開行李,轉身穿過人群,快步朝他而去。

她吻了他,在洶湧的人潮中,用所有的力氣與熱情,吻得他暈頭轉向,然後捧著他的臉,開口命令。

「打電話給我,聽到沒有?」

他錯愕的看著她,但臉上已不再佈滿陰霾。

她貼著他的唇,撫著他冰冷的臉龐,再說:「我等你電話。」

說著,她故意懲罰的咬了他一口,才再次轉身,穿越人群,抓住行李,快步走入海關裡,進門前,她抽空又看他一眼。

他愣站在原地,伸手撫著被她咬了一口的唇瓣,一臉的傻。

那模樣,比剛剛那被拋棄的樣子好多了,她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才真的趕去登機。

她的飛機還沒起飛,他已經開始想念她。

他一直待在機場,直到看見她的班機離地,飛越過天際,才轉身回到公寓。

她離去之後,屋子裡變得好冷清,他收拾著垃圾,將冰箱理的食物清空,把那棵聖誕樹拔去插頭,拆下裝飾,裝回盒子裡。

半天過去,他將一室清掃乾淨,將防塵布蓋回傢俱上,讓這屋子裡,再也著不見她曾經存在這裡的痕跡,但他知道,這間公寓對他來說,從此不會只是個落腳處。

她不在了,他卻依然能清楚看見她在廚房磨刀,在客廳弄那棵聖誕樹,在窗戶上懸掛那些可笑的節慶裝飾,在床上陪伴著他。

打電話給我。

她說。

當他躺回床上時,他聽見她的聲音在腦海裡迴響。

我等你電話。

他很想,但不能,他已經做得太超過了,他不該再靠近她,不該再和她聯絡。

他有七天的回憶,那已經足夠。

他該知足了。

關上燈,他轉身離開這間屋子,提著簡單的行李,重新開車上路。

雖然街上人潮洶湧,霓虹閃爍,他卻只覺莫名孤寂。

有的人,生來就只屬於黑暗,他就是那樣的人。

可是他能感覺她的吻,就在唇上,她咬傷了他,故意的,要他記得她。

撫著破皮的唇角,他無聲苦笑,心中又甜又酸,他怎麼可能忘得了,怎麼可能忘記她?

她不會知道,他有多想追著她,走到天涯海角。

可他不行。

他是黑暗中的怪物,屬於黑暗的世界。

將車停在陰暗的巷子裡,他開門下車,走進中央公園裡,他在森林中等待著,看著時間流逝,看著燈火漸熄,等待那個時刻的來臨,然後戴上手套,悄無聲息的融入黑暗之中。

 ◎             ◎             ◎

除夕。

夜半十二點,鋼琴聲在黑夜中輕輕響起。

她洗好了澡,吹乾了頭髮,蜷縮在床上,第一百次檢查自己的手機。

屏幕裡,沒有半點動靜。

會打電話給她的人,在這一夜,都聚集在這裡。

她與那些瘋狂的親人與朋友,才剛剛吃吃喝喝鬧了一夜。

窗外無月無星,只有寒風呼嘯。

這一夜,那男人不知在哪?是否還只是一個人孤單的過?

她明明叫他打電話給她的,但一個月了,他卻從此無聲無息。

著惱的,她把手機扔回桌上,往後倒在床上。

月光透窗而進,她遮住自己的臉,只覺得心好痛。

她其實可以打過去,可是她不要,她需要他主動一點,甘願一些,她已經做得夠多了,她需要知道自己是被需要的,需要知道他並不是被她強迫。

溫柔的鋼琴聲淡淡飄散在空氣中,悄悄遠揚,過去那些年,阿震哥的琴聲總是能安慰她,讓她羨慕且渴望,可如今,那卻只讓她覺得想哭。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知道,總有一天,如果她夠幸運,或許也能找到一個屬於她的男人。

然後她就可以不再只是羨慕,不再只是一個旁觀者,她會擁有和她的男人之間的私語和甜蜜,擁有除了他與她之間,沒人能懂的默契。

家人很好,朋友很好,但沒有人如他一樣,完完全全的瞭解她,他總是能察覺她低落的情緒,知道她為什麼開心或難過。

和他在一起時是那麼愉快放鬆,她完全不需要掩飾自己的本性,他在乎她在乎的,懂得她懂得的。

她還以為她找到了,終於遇見,一個真的關心她、在乎她的男人。

那七天,她以為他和她一樣,有著相同的感覺,那種心靈相知的契合,好像她出生在這世上,就是為了遇見他。

可顯然,那只是她的自以為是。

鋼琴聲慢慢淡去,然後旋律一轉,換了一首她萬分熟悉的旋律。

那是小夜曲。

恩里克‧托塞里的小夜曲。

她不知道這首曲子原來也有純鋼琴的版本。

忽然之間,她沒有辦法呼吸。

她無法再在這裡待下去,悄無聲息的,她起身下了床,套了布鞋,溜出房間,繞過在餐廳裡彈琴的那對愛侶,快步離開那棟從小長大的屋子,匆匆走了出去,一直穿過了空空的大街,走到那面海的公園。

二月的風好冷,冷到教她牙打顫,她卻還能聽見那如影隨形的音樂聲。

她繼續沿著那狹長的公園走著,遠離那溫柔又哀傷的旋律,然後她開始小跑步起來,順著海岸線一直往前跑,試圖把那可惡的男人和那首小夜曲拋在身後。

當冰冷的細雨飄落,她依然沒有停下腳步,鋼琴的聲音消失了,她卻還是聽見小提琴清幽的琴聲,她呼出的每一口氣息,都化成了氤氳的白煙。

她不斷交換雙腳,從公園的步道,換到單車道,經過太陽與月亮會升起的轉角,穿過曾經是火車鐵軌的木橋。

她一次又一次的在細雨中邁開腳步,直到心口發疼,直到幾乎筋疲力盡,直到她累到再也不能思考。

然後,她才停了下來,拖著沉重的雙腳走回家。

當她回到老家,只看見屠愛站在那裡。

「怎麼還沒睡?」她扯著嘴角問。

「我睡一輪了,起來準備早餐。」屠愛把手中的毛巾塞給她,「把汗擦一擦,爸快起床了,別讓他看見。」

早餐?她不知道那麼晚了。

她接過妹妹手中的毛巾,低頭問:「需要我幫忙嗎?」

屠愛挑眉,叉著腰,仰望著姊姊低聲道:「幫忙?你行嗎你?還是先回去補個眠吧。」

「謝了。」她苦笑。

屠愛翻了個白眼,擺擺手,催促她快些上樓。

屠歡朝樓梯走去,卻聽見妹妹又低低叫喚她的名。

「屠歡。」

她轉過身,只看見那個如同母親翻版的小妹,伸手輕觸她的手臂,仰頭看著她,直視著她的眼,悄聲道:「不管是什麼事,它都會過去的。」

她喉頭一緊,只希望一切真是如此。

「你知道我一直很羨慕你嗎?」屠歡看著妹妹,忍不住悄聲開口說。

「我知道。」屠愛揚起嘴角,只道:「但你應該曉得這件事是相對的,看看你,你是我夢想中的樣子呢。」

「你知道你也是。」屠歡悄聲說:「我想成為你的模樣。」

屠愛輕笑,只道:「那你下次投胎跑慢一點,讓我走前面就好。」

這話,讓她笑了起來。

「我考慮看看。」

屠愛笑著輕嗤一聲,「沒誠意。」

她笑著回身上了樓,在主臥房的門打開前,及時溜回自己的房間裡,老爸沉穩的腳步經過門前,他走起路來其實沒有聲音,但木造的房子老了,總會在人經過時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尤其他又特別高壯。

當他來到她門前時,腳步停了一停,她靠在門上,屏住氣息,猜老爸還是聽見了她上樓的聲音,她等著他敲門詢問,但他考慮了一下,最後還是繼續前進。

屠歡鬆了口氣,她不喜歡和老爸說謊,但她也不想和他討論她的感情問題。

等到他終於遠去,她這才走進浴室沖澡,然後上床睡覺。

【上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 00:25:54

罪愛(下)【紅眼意外調查公司2】作者:黑潔明

有的人生來就只屬於黑暗,他就是這樣的人
他是黑暗中的怪物,屬於黑暗的世界
從小到大他總是渴望得不到的東西
家人、朋友、戀人,以及如她一般的女子──
她是他的希望,他的光明,是他唯一想要的珍寶
但同時,她也是他難以啟齒的盼望與渴求
是他這輩子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夢……
其實一開始他只想她是朋友,希望能分享她的生活
可是越了解她,越被她與眾不同的魅力深深吸引
她不只長得美,就連個性都直率得好可愛
明知道不應該對她起心動念,可他忍不住
尤其關於她的那些八卦緋聞幾乎要搞瘋他
嫉妒那些男人可以匹配她,可以光明正大站在她身旁──
天可憐見!這女人竟然關心他、在乎他,更喜歡他
心防逐步被她用愛蠶食鯨吞,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
沒想到那些骯髒罪惡的過往,竟在這時悄悄偷襲而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 00:26:32

第八章

華燈初上。

法國古堡中,閃亮的古董水晶燈下,一場化裝舞會正在上演,在場的人們濃妝艷抹、衣著光鮮亮麗,埃及艷后克麗奧佩多拉穿著若隱若現的透明真絲長裙走過,吸血鬼德古拉從侍者手中拿了一杯血腥瑪麗,裝模作樣的露出他光潔的利牙,留著小鬍子的查理卓別麟戴著他的帽子、揮舞著枴杖邀請窈窕淑女奧黛麗赫本一起共舞,狼人、泰山一起在調戲笑得花枝亂顫的精靈女王和瑪麗皇后。

「說真的,我不是很能夠理解,為什麼一個簡單的募款餐會,非得另外再花錢舉辦宴會。」

福爾摩斯擁著卡門在舞池中旋轉著,扯著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說。

身著貼身黑紅舞衣的卡門紅唇輕啟,笑道:「有錢人太無聊,你若想從他們口袋裡掏出錢來,總是得先娛樂他們。」

「即便此地的老夫人才剛剛意外身亡?」福爾摩斯難以茍同的笑問。

卡門一聳肩,在福爾摩斯懷中旋轉:「根據她兒子所說,這是她的主意,她成立的基金會,繼續舉辦募款舞會,才是她最想看見的事。」

戴著軟呢帽的福爾摩斯嗤笑一聲。

一曲舞畢,另一曲再起。

他挑眉,道:「嘿,探戈,我喜歡,至少我們自己可以先找點樂趣,小卡門,再來一曲吧?你記得怎麼跳探戈嗎?」

「當然。」卡門輕笑,將小手再次交給他,讓他環著自己的腰,在舞池中擺動旋轉,這男人的舞技一向很好,而且不時愛耍些小花招。

他讓她如花的紅裙如浪般翻滾擺動,她踏著鮮明的腳步,舞動著她的長腿,貼著他的西裝褲交會,和他一起在舞池中,隨著利落熱情的節奏前進後退。

因為兩人配合的太好,旁邊的人甚至讓出了位置,欣賞他們的舞技。

在他的帶領下,她笑著配合舞曲露出嫵媚的神情,然後旋轉出去,正當他手一勾,試圖要讓她轉回他懷裡時,驀地,一隻大手抓住了她的腰,將她拉到了反方向。

她嚇了一跳,回首只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男人戴著單邊的鏡片,身穿白色的襯衫和剪裁合身的黑色背心,他環著她的腰,繼續隨著探戈的節奏,和她在舞池裡前進後退。

她不敢相信的瞪著身前這打扮成亞森羅蘋的男人,試圖退開,他卻緊抓著她的手,節節逼近,甚至強迫的握著她的腰,將她拉進懷中。

她幾乎是撞進他懷裡的,只能伸手抵擋著他的胸膛,將腳故意用力的插入他雙腿間,想用膝蓋攻擊他的男性弱點,但他在那一秒及時後退,沒讓她攻擊到。

她接二連三的交換腳步一再前進,他像是早知道的一再退後,然後旋轉到她身側,拉高她的手,迫使她也跟著旋轉,然後將她兩手交錯的鎖在她胸前,逼得她的裸背還是得靠在他胸膛上。

他的唇擦過她的右耳,深深嗅聞著她的髮香,這動作教她想起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不由得輕喘,試圖抽回手,他卻和她十指交扣,從身後環抱著她。

她火大的故意用鞋跟踩他的腳,趁他吃痛,她轉出他懷裡,他仍抓著她的手,她曲起指尖,讓指甲掐進他的手背,逼得他不得不放開她。

福爾摩斯適時的滑了過來,抓住了她,帶著她舞開。

「嘿,你還好嗎?那傢伙是誰?」他在兩人交換腳步時問她。

「我不知道。」她氣憤的冷著臉說:「我不認識他。」

「哈。」福爾摩斯輕笑一聲,瞅著她說:「丫頭,我想你在說謊,你一副想閹割他的模樣。」

她為之氣結,更惱,只能繼續道:「我才沒有,我不認識他。」

「是嗎?我不介意,只要你別搞砸任務就好。」福爾摩斯輕佻的挑眉笑著說,然後故意把她又轉了出去,她不敢相信這傢伙竟然這樣出賣她。

她不得不轉,下一秒,她又回到了亞森羅蘋懷裡,他沒有浪費片刻再次環住了她的腰,握住了她的手。

她往後退,他卻用腳勾住了她的腳。

她再次被迫回到他懷中,她第二次試圖踩他的腳,他一把抓住她的大腿,將她的腿拉到他腰側,貼著他的臀,拉著她一起往後退。

她喘著氣,惱怒的瞪著他,他卻只是一臉陰鬱的看著她,溫柔的撫著她的臉。

他那表情,讓她心痛,這情緒只教她更火,她忍不住抬手想打他,這男人卻在那一秒,將她整個人抬舉起來,讓她在他肩上繞著脖子轉了一圈,而且他也同時在旋轉,她嚇了一跳,只能盡力維持自己的姿勢。

因為這似特技的舉動,圍觀的眾人紛紛拍手叫好。

當他將她放下來,她因為暈眩,不得不配合著他的腳步。

他朝她前進,讓她不得不後退,探戈的節奏越來越快,教她抽不出空檔攻擊他,而她不得不承認,他的舞跳得該死的好,她從來不知道這男人會跳舞。

熱情的節奏接二連三的在空氣中震盪,她被迫旋轉、踢腿,與他貼著身體,和他交換腳步、前進後退,在他將她半舉起來旋轉時,環抱著他的頸項,同他一起在舞池裡舞動。

他和她的默契十足,她從來不曾和他跳過舞,他卻清楚知道她會有什麼反應,知道她何時會前進後退,何時會抬手,何時會收腳,他分毫不差的配合著她。

不知怎地,她忘了自己還在生氣。

他的手指撫過她的肩背、她的手臂、指頭,然後握住她的腰,他的氣息拂過她的頸頂、鎖骨,他強壯的身體緊貼著她的,臀部和她一起左右前後的擺動,前進再後退。

迴旋、滑步、踮腳、昂首……

舉手、轉身、扭腰、後仰……

他手一拉,將她再次拉進懷中。

下一剎,他握著她的腰將她抱了起來,帶著她旋轉,她的手環在他結實的肩背上,感覺自己在空中飛躍。

那一秒,週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他。

她紅色的裙擺如火般緊貼著他的雙腿,似火雲般在空中翻飛,然後他讓她貼著他的身體緩緩滑下來,當她落地時,他的額緊貼著她的,黑眸深情的注視著她,她情不自禁的撫著他的臉。

他再次後退,她跟著他前進,然後再後退,他的額一直貼著她的,她的手也不曾離開他的臉,當最後一個音符重重落下,他扶著她的腰,讓她往後下腰時,他也依然那樣貼著她。

世界,在那瞬間,變得好安靜,她只看得見他的雙眼,聽得見他的喘息。

熱燙的汗水從他的下巴滑落她起伏的雙峰之間。

他的唇靠得那麼近,幾乎就要觸碰到她戰慄的雙唇,但如雷的掌聲響起,敲破了那教人意亂情迷的瞬間。

她驚醒過來,他也是。

他直起身子,讓她也站了起來,她強迫自己露出微笑,禮貌的和他一起屈身謝謝眾人的掌聲與讚賞。

然後她抽回了自己的手轉身離開舞池,抓了放在椅子上的宴會包就往外走。

他跟在她身後,她知道。

她加快腳步,穿越了那些打扮得光怪陸離的人群,進入長廊,那是個錯誤,長廊裡沒有什麼人,但他就在後面,她不想回身面對他,所以她繼續走,幾乎要跑了起來,可他依然在轉角那裡抓住了她,將她拉進了其中一扇門之中。

和燈火通明的長廊裡不一樣,那個房間沒開燈,除了窗外花園裡的街燈,裡面沒有半點照明。

他將她壓在門上,害她手上的宴會包掉了,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她應該揍他的,她抬手是想揍他的,但落下時卻只抓著他汗濕捲曲的黑髮,將他拉到唇邊,用力的親吻他。

他沒有抗拒,他比她還要急切,他抓著她的大腿,捧拖著她的臀,將她往上抬,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她甚至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下一瞬,他已經扯開了她輕薄的底褲,進入她因渴望而濕透的身體。

她顫巍巍的吸了口氣,雙手緊抓著他的髮,長腿懸掛在他腰臀上。

很久以前有人告訴她,探戈是最性感的舞蹈,她當時並不覺得,她學這舞只是因為好玩,因為她穿這舞衣很好看,因為身材高挑的她跳起來很漂亮,但她現在才曉得,那不是在跳舞,那根本是最火辣的前戲。

他往上再次挺入,進得更深,完完全全的充滿了她,那感覺教她秀眉微擰,咬住他汗濕的頸窩,阻止自己發出聲音。

她可以清楚感覺到他的存在,他灼熱的呼吸,他性感的味道,從裡到外將她緊緊包圍,他有力的心跳撞擊著她的胸口,教她無法呼吸。

她的身體因他而顫抖,她的血液因他而沸騰。

為了她也不清楚的原因,淚水滿溢眼眶,電光石火間,她在難以自己的戰慄中,和他一起攀上了高峰。

該死,她好想念這可惡的男人。

當他將臉埋入她頸窩,親吻她急促的脈動時,那一秒,她忽然領悟眼中的淚水從何而來。

即便過去三個月來,這男人沒有半點隻字詞組,不曾打過一通電話,或捎來任何訊息,她還是沒有辦法將他遺忘。

她早已無可救藥的……

愛上了他。

 ◎             ◎             ◎

他緊緊將她抱在懷中,仍有些暈頭轉向。

她的心跳得好快,和他的一樣,她的味道那麼香,混合著玫瑰和她的汗水,性感誘人的教人發狂。

教他發狂。

一開始,當他聽見她在這裡的消息,他只是想來看看她,他需要看看她。

遠遠的,看一眼也好,一眼就好。

可是舞池裡的她是如此艷光四射、神采飛揚,像朵正在燃燒的花。

而那個男人如此俊帥,是他見過最浪蕩不羈的福爾摩斯,沒有那個角色該有的壓抑與矜持。

她在那傢伙懷中舞動、歡笑,兩人之間配合得那麼好,像已經一起跳過了無數次探戈。

他甚至不知道她會跳舞,可她跳得很好,她很享受那支舞蹈,享受那瘋狂的旋轉、性感的擺動。

那讓他氣一窒,教他想觸碰她,想自己是那個和她在舞池共舞的男人,他脫掉了手套,但理智讓他繼續站在舞池外,他從經過的侍者托盤上,抓了一杯酒握在手中,控制自己。

那是個表演,他告訴自己,她和那男人一定練過這支舞,他這樣告訴自己。

可是,她在笑,笑得如此嫵媚動人,那麼開心暢快。

不覺中他抓緊了酒杯,看著她握著那男人的手,撫著那男人的肩,看著她對那男人輕笑。

她喜歡那個福爾摩斯,她信任那傢伙,當那男人將她拋起旋轉時,她沒有絲毫猶豫與膽怯,她知道那個強壯又高大的男人一定會接住她。

我喜歡強壯的男人。

她說。

福爾摩斯穩穩的接住她,沒有顫抖和遲疑,而那傢伙甚至比穿著高跟鞋的她還要高上幾公分。

她和那男人看來如此登對迷人,似天生一對。

她看起來像是已經把他忘記,徹底的拋在腦後。

這是他早已料到的事,他或許是她第一個男人,可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她太美好、太可愛、太性感,當他放手時,就知道絕對會有別的男人,將她接在掌上,擁在懷中。

他以為他能夠挺受,但知道是一回事,真的看到是另外一回事。

他喉嚨發乾的緊盯著她在別的男人懷中,喝掉了一杯香檳,然後又一杯,再一杯……

他不知自己灌了幾杯香檳,然後忽然之間,眼前的一切,教他無法呼吸,再也無法忍受,等他發現時,他已經摘掉頭上的高帽,扯掉礙事的披風,走進了舞池,將她拉入了懷中。

然後接下來的一切,都變得萬分瘋狂。

他失控了,他知道。

可他想要她在他懷中,他嫉妒那個該死的福爾摩斯,她本來是和他在一起的,他知道他和她一起會跳得更好,她是屬於他的卡門。

他的。

他想要她信任他,比信任那個男人更多;他想要和她一起共舞,進出更閃亮耀眼的火花;他想要證明他是她更好的伴侶,比這世上的任何人都適合她。

而他想得沒錯,她和他配合的更好,即便在生他的氣,她依然清楚他的反應,知道何時該前進或後退,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將她舉起來,什麼時候又會將她擁入懷裡。

她沒有踏錯任何一步,沒有漏掉任何一拍,即便一開始試圖攻擊他時也沒有。當她開始配合他,所有的一切都完美無缺,呼吸、心跳、節奏,都在那一瞬間合而為一。

他無法思考,只能帶著她舞動,迷戀的看著她性感動人的舞姿與神情。

那一秒,當他看著她,像是回到了那不可思議的七天。

然後她鬆開了他的手,掉頭就走,他沒有辦法思考,只能匆忙追上,他不能讓她就這樣走掉。

她在生氣,她很火大,而他只想……他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當他觸碰到她時,他沒有辦法想,他的身體有自己的主意,那一剎,當她在他懷中,當她火冒三丈的親吻他時,他只想和她在一起,再次在一起,再次擁有她。

而這一切,當他和她在一起時,一切感覺起來那麼的對,如此正確。

她的懷抱,她的味道,她的一切,都讓他感覺像是回到了家。

她怎麼可以不是他的?怎麼會不屬於他?

他吻著她抖顫的紅唇,呼吸著她的呼吸,感覺她如絲蘿般緊緊的攀著他,像是她不曾將他忘記,好似她也如他一般,需要他才能呼吸,才感覺到生存的意義。

她咬了他一口,又一口。

他可以嘗到血的味道,也能嘗到她臉上滾燙的熱淚。

胸中緊繃的心,狠狠抽痛著。

「我很抱歉……」他撫著她淚濕的臉,悄聲說。

「不……」她含淚嗤笑:「你一點也不抱歉……我叫你……」

他喉頭一緊,只見她抵著他的額,喘著氣,緊揪著他的衣襟,惱怒的哽咽低斥:「我叫你打電話給我,但你連個簡訊都懶得傳!」

她是那麼氣憤、如此傷心,他痛恨自己這樣傷害她,痛恨他不能將過去全盤翻轉,像刷油漆般將一切塗白。

他抬手拭去她的淚,想開口說些什麼,張開嘴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這沉默,教她更加惱火:「你沒什麼要說的嗎?」

他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說他很抱歉?說他不該再出現在她面前?說他只是因為嫉妒所以才會改變主意?還是說他想要她和他一起遠走高飛?

他憑什麼?

她有一群關心她的朋友與家人,而他不過是個罪犯,是個幽靈,一個連真正的身份都沒有的人?

所以再一次的,他閉上了嘴。

她不敢相信的看著他,眼裡透著難以置信的傷痛,她閉上眼,成串的淚水再次滑落。

他反射性的再抬手,試圖拭去她的淚,但她撇開了臉,他才發現自己其實連安慰她的資格都沒有。

心,如火燒一般的痛。

沒有想,他嗄啞的張嘴脫口:「我每天……都想打那通電話……」

「你沒有。」她閉著眼,惱火的說。

他捧著她的臉,吻著她抖顫的唇,低語堅持:「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但你沒有。」她睜開眼,冷聲說。

「是的,我沒有。」他看著她,瘖啞的承認:「但我很想……」

「你可以打給我。」她又氣又惱。

他捧著她的臉,苦澀的凝望著她,道:「我不能……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甚至不應該靠近你……」

眼前男人的痛苦如此明顯,她看不清他的臉,瞧不清他的眼,但她能感覺到他緊繃的身體,察覺到他由內而外輻射出的苦痛。

「為什麼?」她顫聲問:「告訴我,為什麼?」

他想告訴她,真的想。

他想和她在一起,那很自私,可他想和她在一起。

她感覺得到他的掙扎,小手擱在他狂奔的心上,悄聲鼓勵道:「告訴我。」

他深深吸了口氣,那些字句就在喉中,幾乎就要冒出口。

 ◎             ◎             ◎

驀地,她背上厚實的木門,被輕敲了兩下。

「丫頭,你在裡面嗎?」

兩人雙雙渾身一震。

老天,她完全把那傢伙忘了。

屠歡暗罵一聲,既驚又慌,她不能讓外面那男人看見她這個樣子,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說教和更多的混亂。

她匆忙將他推開,壓到門邊,悄聲道:「在這裡別動。」

他想開口,她卻伸手摀住了他的嘴,一邊將自己身上的衣裙拉好,一邊驚慌失措低聲警告他:「不要說話,別亂動,懂嗎?」

她看起來那般慌張,他不得不順從的微一頷首。

見狀,屠歡這才踢掉腳上的高跟鞋扔到遠處沙發旁,再匆匆抹去臉上的淚水,深呼吸了兩次,然後轉身將門拉開。

門外燈火通明,福爾摩斯看著她,挑眉問:「你還好嗎?」

屠歡將垂落臉頰的髮絲撥到耳後:「還好,只是新鞋磨得我腳痛,剛剛跳舞又轉到我頭暈,所以找個地方歇一下。」

福爾摩斯眉微挑,但沒多說什麼,只問:「亞森羅蘋和你在一起嗎?」

她心頭微驚,可仍鎮定的道:「為什麼問?」

「僱用我們調查意外的委託人半小時前掛了,被人拿他房裡的火鉗敲破了腦袋,有僕人看見亞森羅蘋之前才從那間主臥出來。」

她一愣,整個人僵住了。

「你說什麼?」

「委託人死了,他房裡的保險箱被人洗劫一空。」福爾摩斯瞅著她死白的臉,說:「現在最大的嫌疑犯就是那名怪盜。」

她沒有辦法思考,腦袋裡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才有辦法擠出一抹輕笑,「不會吧?那傢伙若真的殺了人,怎麼還敢光明正大的跑到舞池來和我跳舞?」

「如果他膽子夠大就敢。」福爾摩斯笑著一聳肩,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道:「不過我猜我們馬上就會知道,把你的手伸出來。」

她反射性的伸出手,邊好奇的問:「做什麼?」

他從口袋中掏出另一支工具,對著她的手背噴了點東西,道:「他剛剛和你跳舞時沒戴手套,你手背上應該還有指紋。」

聞言,她一怔,差點忍不住將手抽了回來,但已經來不及了,噴出的白霧在她手背上快速凝結,很快形成一層堅硬的半通明薄膜,他用手機上特別附設的藍色燈光一照,便能清楚看見上面的指紋。

福爾摩斯拿手機對著她手背上的指紋拍照。

她喉頭緊縮,心頭狂跳,用盡了所有力氣,才忍住抽手的衝動。

「OK,我把指紋傳回公司,阿震應該很快能查出他的身份。」福爾摩斯看著她,微微一笑:「話說回來,你確定你沒見過那傢伙?我看他好像認識你。」

她看著眼前高大的男人,再次擠出微笑:「鳳哥,再怎麼說,我現在可是世界知名的模特兒,認識我的人可多了,但我可不見得每個都能認得。嵐姊呢?」

「在犯罪現場,你沒接手機,她要我先過來找你,怕那怪盜尾隨在你漂亮的小屁股後面。」

「最好我們的工作都能這麼輕鬆,我手機剛關靜音,沒有注意。」說著,她故意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才姿態輕鬆的轉身往沙發那裡走去,彎腰拾起丟在地上的高跟鞋。

鳳力剛倚在門邊輕笑,「你不認識他,為何還一副想將他千刀萬剮的模樣?」

「你剛沒看到嗎?他故意吃我豆腐,我最討厭那種色狼了。」她拎著高跟鞋在沙發上坐下,一隻一隻套上。

「是嗎?」他挑眉,感覺手機震動了一下,低頭看著屏幕,然後吹了聲口哨。

「怎麼了?」她抬起頭,只見如兄長般的鳳力剛穿著福爾摩斯的裝扮倚在門框上,打扮成亞森羅蘋的傑克就杵在門後,兩個男人之間只隔著那扇門板,同時看著她。

鳳力剛瞅茗她,扯著嘴角道:「嵐姊在保險箱那裡也採到了指紋,是同一個人。」

「同一個?」她心跳一停。

「沒錯,同一個。」鳳力剛點頭。

手機又再次震動。

鳳力剛低頭再看,然後咕噥一聲:「奇怪。」

她喉嚨緊縮,不由自主的看著那個在門後的男人,他站在陰影之中,但他全身緊繃,本來垂放在身側的手,已不自覺緊握成拳。

她聽見自己啞聲問:「怎麼了?阿震哥查到他是誰了嗎?」

「不是誰。」鳳力剛笑著道:「是鬼,根據資料,這傢伙已經死了二十二年。」

她一怔。

「等等,上面寫說他只有八歲?」鳳力剛納悶的擰著唇,然後往下滑動屏幕,才恍然大悟:「這個指紋的主人,二十二年前就已經失蹤,所以才有指紋紀錄在案,後來他被判定為死亡。看來,那失蹤的男孩沒死,還長大了。」

門後的男人,動也不動,像是已經石化。

鳳力剛搖著手機,然後在收到另一個訊息時,笑了出來,道:「哇噢,不得了,看來我們釣到大魚了。阿震從監視錄像帶中截取了他部分的臉部影像,這傢伙真的很厲害,他利用那亞森羅蘋的高帽子遮住了大部分臉部的鏡頭,但你知道你哥有多恐怖。」

是的,她確實知道,阿震哥是天才,而且是個世界級的電腦黑客,如果他想找人,沒有人躲得過他的追蹤。

她盯著那傢伙,幾乎無法呼吸。

「阿震拿好幾張不同角度的截取照片合成出那男人的下半部臉,然後比對過去幾年的失竊案。」鳳力剛瞧著她道:「那傢伙竟然是那個幽靈。」

「幽靈?」她感覺像是在夢遊般的問。

「就是多年前偷遍各大藝術博物館和富豪名家,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幽靈啊。」鳳力剛說著,然後笑道:「啊對,你當時忙著升學,還沒進紅眼,所以不知道,那傢伙從來沒被抓到過,武哥有一次接了案子,差點逮到他,那一次連屠勤也在,但最後還是被他跑了,他碎碎念了好幾個月呢。」

「他是小偷?」她喉嚨發乾,不敢相信的瞪著鳳力剛和那個男人看。

他還是沒有動,卻像是要被那門後的暗影完全吞噬淹沒。

「沒錯,據說只要付他錢,他幾乎什麼都能幫忙弄到手,鑽石、名畫、珠寶、名琴、瓷器、鐘錶,甚至埃及木乃伊,不管那是什麼樣的東西,無論那東西放在什麼樣的鬼地方,設置了什麼樣的保全,他都能如入無人之境。因為沒有人查得出他的身份,加上他來無影去無蹤,我忘了是哪一國的警察還是記者,開始稱呼他是黑夜中的幽靈,從此所有人都這樣叫了,大概有長達六七年的時間,他搞得五大洲的警方和保險公司雞飛狗跳的,然後就像出現時那樣突然,他忽然之間就收手了。像泡泡一樣,啪的一聲就消失不見。」

她沒有辦法好好思考,她被新接受到的這些訊息撞得暈頭轉向。

鳳哥的手機又響,這次是來電,他接了起來。

「我收到了,屠歡沒事,她腳痛,在書房裡。」他對她擠眉弄眼的道:「沒有,我當然沒有趁機偷懶,只是順便撒了泡尿。是的,好的,遵命,大姊頭,我們馬上過去。」

他裝模作樣的舉手敬了個禮,才按掉了通話鍵,屠歡站起身,極力鎮定的道:「你知道,我想我真的需要去一下化妝室,你先過去吧,我一會兒就過去。」

鳳力剛挑起了眉,雙手抱胸的瞅著她,沒有動。

忽然間,她知道這男人察覺了些什麼。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如雷般在耳中鳴動,有那麼一秒,她害怕眼前這她視如兄長的男人會當場拆穿她,然後他一扯嘴角,直起身子,嘻皮笑臉的開了口。

「快去吧,憋尿對身體不好。」

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之下,這話還是讓她差點笑了出來。

然後,鳳力剛當著她的面,握住了門把,替她帶上半開的門。

門後的男人,仍站在那裡,似一尊石音,如一隻雕像。

她走上前,來到他面前,看著他捏黑暗中蒼白的臉。

「他說的是真的嗎?你是小偷,是那個幽靈。」

他喉嚨緊縮著,然後擠出了一個字。

「是。」

這個答案讓她渾身一顫,「你做了什麼?你到這裡來,是為什麼?偷東西?」

「是。」

她震懾的看著他,冷聲再問:「你殺了人?」

「沒有。」他啞聲告訴她:「我拿了保險箱裡的東西,但我沒有殺人。」

「保險箱上有你的指紋。」她惱怒的指出這點。

「有人陷害我。」他下顎緊繃的說:「我從進去到離開,都不曾遇到任何人,我不會犯下留下指紋這麼初級的錯誤。」

「你就把指紋留在我身上了。」她憤怒的指責他。

「那是因為我需要……」他脫口的話到一半,驀地又收住。

「需要什麼?」她瞪著他問。

他深吸了口氣,望著她啞聲坦承:「我需要觸碰你。」

這句話,狠狠的擊中了她的心,她沒有想到會聽到他這麼說。

可惡!該死!她好想揍他!

她臉上憤怒又痛苦的表情,讓他心痛不已,不禁往前一步,離開了那黑暗的陰影,抬手輕觸她的臉,但她反射性的退了一步。

「你到紐約是為什麼?為了大都會博物館裡那幅莫內的畫?對不對?」

她離開紐約的那一天晚上,那幅畫就被偷了,她沒有聯想起來,但當他的身份揭曉,所有的一切都因此浮現。

他僵住,收緊舉在半空的手。

她瞪著他,難以呼吸的問:「那天晚上,你出去做什麼?去踩點?」

罪惡感在他黑眸中閃現。

屠歡驚愕的看著他,不自覺的撫著心口,霍然領悟:「你不是特別來找我的,我只是順便。」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愚蠢成這樣,她自嘲的笑著,無法置信的說:「天啊,我只是順便……我是個白癡,真正的白癡!」

她譏諷的笑語和悲憤的神情如針般戳刺著他的心,見她氣憤的伸出手,握住了門把,他忙伸手抓住了她。

「不是這樣的,喬依……」他解釋著。

可在那一秒,所有被欺騙的傷心、憤怒與痛苦全都在她心中爆發了出來,她想也沒想就揍了他一拳,同時抽出大腿上的刀,回身劃過了他的手臂,逼得他鬆手後退,然後一刀砍向他的臉。

他側過臉只以分毫之差閃過那一刀,擋掉了另一把黑刃,然後抓住了彎刀的刀背,幾乎在同時抓住她握住黑匕首又揮過來的手腕,跟著反身霍然以手臂將她壓制在牆上。

「該死的!你不是順便!那個工作才是順便!你不是!」他痛苦的看著她,額冒青筋的粗聲說:「那七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七天是我這輩子擁有過最美好的日子,我從來沒有……我不曾這麼想要一個人……不曾如此渴望和誰在一起……」

窗外的街燈灑落在他稜角分明的臉龐,她的刀在他臉上劃出了一道輕淺的刀痕,鮮紅的血迅速滲了出來,她能清楚看見他痛楚滿溢的黑眸,看見他苦澀的表情。

「你不是……我沒有殺那個人……」他心痛的看著她,嗄聲強調:「我沒殺人,我不是殺人兇手……」

看著眼前的男人,她只覺憤恨不已,恨自己竟然那麼想相信他,恨自己竟然還會心疼他。

忍著幾近奪眶的淚,她強迫自己冷著臉,瞪著他說:「這不是你說了算的,我需要證據。」

「你可以相信我。」他黑眸深深,瘖啞的出聲懇求:「相信我。」

她痛恨他讓她陷入如此的境地,痛恨他這樣要求自己,痛恨他這麼輕易的就能影響她。

所以她張開嘴,冷酷的告訴他。

「我不能。」

他氣一窒,渾身微微一顫,像被她戳了一刀。

凝望著她,他鬆開了手,幾乎是有些踉蹌的退了開來。

「你利用我。」她咬緊了牙關,死命忍住那幾乎要奪唇而出的哽咽,彎下腰拾起掉落的宴會包,才再一次的握住門把,冷硬的道:「我不會讓任何人這樣利用我,如果兇手不是你,我們的人會查出來,如果是你做的……」

她喉頭一哽,抬眼看著他,輕啟紅唇,一字一句的道:「我會親手將你送進牢裡。」

然後,她打開了門,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留他一個人在黑暗之中。

看著關上的厚門,男人伸手耙過黑髮,終於再壓不住脾氣,不禁握緊拳頭,重量的擊打在牆上。

那一拳,讓他指節破皮,震得他虎口發疼,卻依然無法舒緩心中的憤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 00:27:04

第九章

她在古堡中找了另一間浴室,用最快的速度整理清洗自己。

鏡子裡的卡門,看起來萬分性感誘人,即便她已經重新盤過了長髮、洗過臉,甚至快速的沖了個澡,把一切和他有關的痕跡都抹去,她看上去還是一副剛剛和人做過愛的模樣,她也依然能夠聞到他的味道,仍因他佔據包圍她時的感覺而戰慄。

她對著鏡子重新補上妝容,拿著口紅的手卻仍忍不住顫抖。

該死,她不敢相信竟然會把自己捲入這種狀況,她不敢相信她竟然會錯看他那麼多,她不敢相信他竟然會動手殺人。

他是……

她眉微擰,將抓著面紙的左手緊握成拳。

他一直是那麼那麼的溫柔,他會讓座給老弱婦孺,他和她一起走路時會讓她走在內側,他甚至會照顧路邊不認識的失智老婆婆,背著她一路走了好幾公里回家,只因為她害怕坐車。

但那老婆婆是皮諾的媽,而皮諾基本上算是他的朋友,天知道皮諾會對她說那些話,是不是和他串通好的。

她惱火的把畫歪的口紅擦掉,扶著洗手臺,閉著眼深吸了兩口氣,然後才再次張開眼睛,鎮定的再畫一次。

這一次她的手沒再抖得那麼厲害,雖然畫得還不是那麼完美,但至少比較可以看了。

她收起口紅,拉好身上的舞衣,對著鏡子再次深呼吸。

他痛苦的面容浮現腦海。

我不是殺人兇手……

她一顫,握緊雙拳。

他承認他是小偷,那個幽靈,他為什麼不承認他殺了人?

狗屎,當然是因為罪行輕重不同。

可他在乎什麼?她的想法嗎?

她一陣動搖,理智卻冒了出來。

不,是想混淆她,讓他帶著洗劫的財物溜走吧!

可惡,她忘了問他偷了什麼,她應該要叫他把東西交出來才是,現在那王八蛋恐怕已經遠走高飛了。

這念頭讓她更加火大了。

但她怎麼可能錯看他這麼多?

兩年的時間並不短,他怎能花那麼長的時間對她佈線,就為了這一次的竊案?況且在這之前,連她都不曉得她會到這裡來。

不對,這很怪,這完全說不通。

她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憤然的想著。

該死的,那男人攪得她完全無法客觀的思考,她需要確定他做了什麼,沒有做什麼,她需要去看那犯罪現場。

或許她不夠客觀,但紅眼的其它人不會。

她再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轉身拉開門離開浴室,快步走出那間客房,誰知她一開門就差點撞到鳳力剛。

她倒抽口涼氣,嚇得三魂差點飛出七竅。

「你怎麼……我以為你去了主臥。」

鳳力剛瞅著她,一扯嘴角,只道:「你知道,Rain是說我有一隻狗鼻子,肥當天在樓下煮什麼東西,我老婆只要問我,我就能把菜單報出來。」

屠歡瞪著他。

鳳力剛一臉無辜,慢吞吞的瞧著她說:「我的嗅覺很好,有時候,就算不是我願意,我也能聞得到。」

她瞬間領悟到他在說什麼,整個人僵在當場,羞窘的燥熱,迅速爬滿全身。

「剛剛在書房時,你身上有……」他轉著手指頭,笑了笑:「你知道的,不過你放心,現在沒有了。」

顯然,這就是他接受她要去化妝室的原因,他知道她需要清洗。

天啊,她好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但這個男人沒有給她機會,他只是看著她說:「小歡,好了,你用不著尷尬,男歡女愛是很正常的,你知道我不會去打小報告。況且你已經長大了,我相信你自己有判斷的能力。」

她看著眼前這個幾乎從小看她長大,親如兄長的男人,忍不住脫口回道:「說真的,現在我不是那麼確定。」

「確定什麼?」

「我對男人的判斷力。」她繞過他,面紅耳赤的快步往主臥走去。

「讓我猜猜,那個男人是……」鳳力剛跟在她身後,道:「亞森羅蘋吧?」

她沉默以對,只是繼續快步往前走。

「剛剛你和那個傢伙一起跳舞時,我還以為舞池會當場熊熊燃燒起來。」

她臉更紅,他當她是默認了,笑了笑,問:「所以,你認識他?」

屠歡握緊了宴會包,半晌,才道:「我以為我認識,但顯然我完全不瞭解他。」

鳳力剛將雙手插在褲口袋中,輕鬆的跟在她身邊說:「至少你可以確定一件事,如果他是犯人,你一定很讓他著迷,他才會在偷了東西又殺了人之後,還跑到舞池裡和你廝混。」

她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只能道:「他承認他偷了東西,但他沒有殺人。」

「你覺得呢?」風力剛瞅著她問。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握緊拳,說:「我無法客觀的思考,我太過自以為是了。」有太多事,她都太過自以為是。

「你認識他多久?」

「兩年。」

「你應該退出這件案子。」他開口建議。

「不。」她猛地停下腳步,俏臉微微泛白的看著身邊的男人,啞聲道:「我沒辦法,我必須確定。」

鳳力剛看著她,忽然間,知道那個男人讓她完全陷了下去。

顯然她和那個男人之間,不僅僅是肉體的吸引而已。

「別和嵐姊說。」她望著他啞聲道:「我一定要調查這件案子,我需要知道。」

他再扯了下嘴角,道:「我說了,我不打小報告的。」

屠歡鬆了口氣,感激的說:「謝謝。」

他繼續往主臥走去,她舉步跟上。

「別謝得太早,你得瞭解,那傢伙很可能說謊,他犯案時若被我們的委託人撞見,為了逃跑而行兇殺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聞言,她忍不住說:「他說他進出主臥時都沒看見任何人,有人陷害他。」

「嗯,這也不是不可能,那僕人的證詞是有些奇怪,他說得非常確定,大姊頭正在確認他的說詞。」

鳳力剛說著看了下手錶,道:「我剛剛從主臥去找你時,經過樓下舞廳,主臥到舞廳需要花十分鐘,但委託人手上的表停在八點整,可那首探戈也是八點開始的,雖然他到一半才進來,但一首探戈了不起才三或五分鐘吧?」

「除非他用跑的。」她指出來。

「那要跑得飛快才行。」鳳力剛說。

那一秒,她不自覺興起一股他是無辜的希望。

可鳳力剛在下一秒,微一聳肩,道:「或者,找一扇窗戶跳下來,而不經過這些離得大老遠的樓梯,那至少可以節省好幾分鐘。」

她覺得自己像被潑了桶冷水,忍不住又道:「他犯案的那幾年之中,曾經殺過人嗎?」

鳳力剛歪著頭想了一下,說:「我不記得有。」

「那我們的委託人就不是他殺的。」她沙啞的道:「專業的小偷不殺人,那太麻煩了。」

這是他說過的話,但她知道自己是對的,她必須是對的。

「小歡,你要知道,凡事都有第一次。」

兩人來到了主臥門口,鳳力剛停下腳步瞧著她,開口提醒:「當年他沒有,不代表現在他不會,他中間停了五年,而五年是很長的時間。人的技藝久不練習就會生疏、會犯錯,況且你應該曉得,當人犯了錯,有時候要是被逼急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我知道。」她轉頭看著鳳哥,道:「若真是他做的,我不會包庇他的。」

鳳力剛點頭,告訴她:「現在深呼吸,然後微笑,進去之後仔細觀察,不要試圖為他說話,只要看就好,有問題我會問,你做得到嗎?」

她點頭。

「還有一件事,除非我們確定兇手不是他,否則不要單獨和亞森羅蘋見面。」

「為什麼?」

鳳力剛瞧著她,說:「我知道你對自己很有自信,但顯然和那個怪盜相較,你在男女情事上比較沒有經驗,而有些男人會利用性愛來控制女人。」

她臉又紅,忍不住譏諷的問:「這是經驗之談嗎?」

男人露齒一笑:「你說呢?」

她看著那帥到不行的傢伙,不禁笑了出來,故意感歎的問:「為什麼你沒等我長大呢?」

鳳力剛環著她的腹走進門去,邊輕笑著說:「開玩笑,你知道你爸多恐怖嗎?就算我曾經對你有什麼邪念,看到屠叔往你身後一站,我就全軟掉了。」

那是胡扯,如果這傢伙想要,她不相信有任何人能阻擋這個色狼。

和這男人認識那麼久,她清楚知道鳳哥有多愛他老婆,這個胡扯只是借口,讓她好過一點的借口,但這玩笑話讓笑容繼續留在她臉上。

 ◎             ◎             ◎

嵐姊質問他為什麼去找個人找那麼久,他半點也不害臊的說他肚子痛,所以中途跑去拉肚子,完全轉移了嵐姊的注意力。

她仔細的觀察現場,安靜的聽嵐姊和鳳哥觀察到的事,試著冷靜的看待這件謀殺案,只在嵐姊問她問題時,才小心的發表自己的看法。

一夜將盡。

屠歡在天要亮時,和嵐姊一起疲倦的回到暫住的旅館,各自回房休息。

整件事對傑克來說並不樂觀,那僕人堅持他看見了亞森羅蘋離開主臥的說法,而保險箱上的指紋已經確定是他的,鳳哥幫她省略掉書房採指紋的過程,只說那男人曾和她一起跳那曲探戈。

但嵐姊詢問過樂隊,那曲探戈實際的演奏時間是七分鐘,不是三五分鐘而已,那增加了他趕到的機會,鳳哥實際測試過從窗戶跳下來,再從另一間房進來趕到舞池,只需要三分鐘而已。

那曲探戈沒有辦法當他的不在場證明。

唯一有疑點的地方,是那座壁爐仍在使用,死者熱愛十九世紀,愛好古老的取暖方式,可殺人的火鉗握把上除了傑克的指紋之外,沒有別人的,沒有死者的,連僕人的也沒有,而他的指紋卻太過清楚,幾乎就像是刻意弄上去的一樣。

可這太像她希望兇手不是他,才刻意找出來的理由。

那甚至不能算是證據。

她脫去擋風的外套,疲累的在床尾坐下,然後往後躺倒,可即便旅館的大床如雲般柔軟,她依然無法放鬆,緊握著唇,她伸手遮住自己的眼,因為他牽涉的一切而感到憤怒和沮喪。

宴會包裡的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她迅速起身掏出手機查著。

是他。

她瞪著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無法動彈。

只是電話,鳳哥說不要和他見面,但這只是電話,而她真的需要和他確定一些事。

她接下通話鍵。

「你說你戴了手套。」

「我戴了。」

「你什麼時候脫掉的?」

「進舞池之前,它們應該和帽子與披風一起。」

目前為止,他沒有說謊,鳳哥確實在那裡找到了它們。

她深吸口氣,再問:「保險箱裡是什麼東西?」

他停頓了一秒,才道:「瑪麗皇后曾經擁有的那顆藍寶石,希望之星。」

她緊抿著唇,臉一沉,冷聲道:「希望之星在一九五八年就被珠寶商捐贈給華盛頓的博物館,它不可能在那個保險箱裡,三年前才有廠商借出那該死的項鏈讓我拍照,如果它失竊過,我一定會聽說。」

「它八年前就失竊了,博物館裡的那一顆是假的。」他疲倦的說。

「你怎麼知道……」

他打斷她,說:「因為那是我偷的,你的委託人八年前是我的委託人,他給了我一顆假的,要我去博物館中換過來。」

她一怔,更惱:「所以你才來偷回去?因為你知道這裡的才是真貨?」

他又沉默,然後才啞聲承認:「對。」

該死的,這一點幫助也沒有。

保險箱裡的東西那麼值錢,只讓他的嫌疑更重。

她氣得想將手機摔到牆上,火冒三丈的質問咒罵著:「為什麼?既然你已經金盆洗手了,為什麼還要回來行竊?你不缺錢,我知道,我查過了,你在保險公司裡的工作是真的,你有個正當的工作,薪水還不錯,夠你用了。所以你為什麼還耍回來做小偷?因為刺激嗎?」

「不是。我不是因為刺激。」他惱火的低咆道:「該死的,我去拿那條項鏈,只是因為我想將它們換回來!」

這言論,讓她一愣。

換回來?這男人究竟當她有多蠢?

屠歡氣得頭昏,本欲開口再追問,門鈴卻響了起來,

她大踏步走了過去,邊惱火的道:「有人來了,你不准掛我電話,聽到沒有?」

說著,她一把拉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服務生,推著一輛裝滿床單的打掃工具車,衝著她微笑道:「喬依絲小姐嗎?」

「我是,但我不需要打掃。」

她告知他,跟著就要將門關上,可下一秒,那服務生卻舉起了手,無聲射了她一槍。

她完全沒有料到這人會攻擊她,雖然她及時側過身,將門砰然甩上,但那一槍還是擊中了她的手臂。

緊握在手上的手機,掉到了地上。

她被擊中的傷口不痛,只是有點刺,她低頭只看見一根針在上頭。

該死!

她試圖要拔出裙中大腿上的匕首,但她的手腳不聽使喚,暈眩快速襲來,下一秒,她再站不住,整個人跪倒在地,她試圖鎖上門,但她沒有力氣,而門外那個服務生,已經用力將門推開。

她被撞得癱倒在地上,驚慌的喘著氣想往後爬開,想抓住那掉落的手機,但它感覺好遠,而那服務生在她身前蹲了下來,撿起那支手機,看著她微笑,悄聲說。

「親愛的,別浪費力氣了,我用的是馬用鎮定劑,你真以為你爬得到這邊?」

他輕笑著,然後當著她的面,無情的按掉了通話鍵。

她沒有辦法動,無法開口,但她的視覺和聽覺都是正常的,她能看見一切,聽得到週遭的動靜。

那服務生將她抱了起來,放到堆放床單的工具車中,再拿其它的床單把她蓋起來,然後推著工具車開始移動。

她聽見電梯門打開的聲音,聽見工具車被推進了電梯,推出了電梯,然後進了停車場,她臉上的床單被拿開了,服務生將她抱了出來,放進休旅車裡,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她本來希望在移動時有人能發現她,但這人是有備而來的,他身上服務生的制服已經換成了洗衣公司的制服,而這輛休旅車的車身上該死的漆著洗衣公司的標誌。

她被床單包圍淹沒,那人還拿東西遮住了她,沒有人會覺得這車子或這個男人有任何可疑。

車子開出了地下停車場,她可以感覺到輪胎經過減速波的震動,然後開出了飯店,進入車流之中。

她告訴自己冷靜下來,鳳哥和嵐姊會發現不對,他們會找到她的,可他們以為她在休息睡覺,那表示除非有別的意外,至少四個小時之後,那兩個人才會到她房裡,然後發現她不見了。

現在她唯一的希望是傑克。

但那男人是她手上的頭號嫌疑犯,他若是放她不管,就絕對能帶著那串價值連城的希望之星逃之夭夭。

一瞬間,心慌意亂。

相信我。

他說。

她不知道該如何相信。

相信我……

她如何能夠相信?

相信我……

她閉上眼,只覺喉緊心痛。

 ◎             ◎             ◎

出事了。

不是她掛掉的,他知道,她才警告他不准掛掉她的電話,他聽到她對服務生說話,跟著就有巨響傳來。

她的電話被掛斷了。

惡寒爬上他的背脊,揪住了他的心。

他重新撥打她的手機,卻被立刻轉到了她的語音信箱。

他沒有浪費時間,迅速翻出初相見時她給他的名片,撥打那通電話。

一個語音帶笑的女人將電話接了起來。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

「屠歡和我講電話講到一半被人強迫掛掉了電話,她的手機被轉入語音信箱,請你派人去查看她。」

女人一愣,但沒有質問他,反應迅速的道:「你等等。」

他被轉入等待狀態,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他強迫自己坐在椅子上,而不是朝她所在的旅館飛奔,他想衝去找她,但她的旅館和他所在的地方距離太遠,他絕對來不及的。

該死!該死!

他握緊手機,盯著電腦屏幕上快速跳動的時間,用力耙過黑髮,只感覺到心跳似百米狂奔,撞擊著他的胸腔。

音樂聲停了,女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她不見了,不在房裡,你是誰?」

他沒空回答她的問題,只幾近低咆的催促:「把我的電話轉給你的人,那個福爾摩斯,快點!」

「哪個福爾摩斯?」她愣愣的問。

「黑髮黑眼,長得像個痞子無賴的那個!」

「痞子無賴?噢,啊,我知道了,你等等!」

電話嘟的一聲,下一剎,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半點廢話也沒多說,直接問:「你在哪裡?」

「城市的另一頭!」他沉聲快速道:「我聽到她和人說她不需要打掃,那個人穿著飯店制服,她才會以為他是服務生,他要帶走她一定需要工具,裝著清潔工具或者床單的推車,快到停車場去,她要被帶走了!」

手機裡,男人和另一個女人說話,他能聽見那傢伙和女人在奔跑。

快點!快一點!

他握緊拳頭,恨不得自己人就在當場。

他應該在那裡的,應該要和她在一起,管她是不是在生氣!他應該要當面和她說清楚的,可他不確定她會不會見他,他不確定她是不是會因為氣昏了頭而叫人逮他!

該死的!如果他在那裡,如果他和她在一起,她就不會被人帶走,他不會給那人機會……

「Shit!她被帶走了,停車場這裡有一輛洗衣公司留下來的推車!」男人惱火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來,告知他不幸的消息。

一瞬間,他只覺無法呼吸。

「告訴我你還聽到什麼?」

他不想和那男人爭辯,只道:「他不想讓人起疑,一定是開洗衣公司的車,至少要離開幾個街區才有可能換車,你動作最好快一點。」

說完,他不再和那男人廢話,只是掛掉了電話,然後重新再撥打一次紅眼意外調查公司的電話。

「紅眼……」

他沒等那女人報完那長串的名字,直接開口打斷她,冷聲道:「屠歡說她的項鏈有GPS,告訴我她在哪裡,往哪個方向?」

這回她連叫他等候都沒有,直接回頭用中文喊道:「阿震……」

他屏住呼吸,下一秒,卻聽見那女人驚慌失措的脫口:「噢,可惡,怎麼可能?阿震,你開玩笑吧?!」

頸上的寒毛瞬間直豎,他低吼著:「怎麼了?快告訴我!」

手機裡又傳來一聲訊號聲,另一個男人冷靜的聲音傳案:「你是幽靈?」

他沒回答那個問題,只直接再問:「告訴我屠歡在哪裡?」

男人淡淡開口:「她的GPS沒有訊號。」

他心一涼,渾身宛如掉進極地的冰海裡。

「她不是正在地下道或地下室,就是被金屬物體遮蓋住了。」男人說:「我會調閱所有附近的監視器,告訴我你知道的。」

「休旅車,你得找休旅車或家庭旅行車,或過大的行李箱,垃圾車。」他額冒冷汗的擠出字句,乾啞的說:「事實上,任何可以裝得進她的交通工具……」

那表示他們得追蹤整座巴黎市的所有車輛,而上班上學的車潮已經湧現,手機兩頭的男人都心知肚明,要在這個時間,追蹤這個城市裡的所有車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兩個男人同時沉默著。

然後屠震淡淡的開口,「我會試試看。」

傑克閉上眼,喉頭緊縮,好半晌,才能擠出一句。

「我再打給你。」

下一秒,他按掉了通話鍵,只能將汗濕的臉埋進冰冷的手掌之中。

天啊。

再也沒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一個人多容易就能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方法能夠將人藏起來、關起來,她可能永遠也無法被找到,他可能再也無法見到她……

一想到她可能會有的遭遇,一陣噁心湧上喉頭,他來不及反應,直接彎腰吐了出來。

不!他不會讓這事發生,他會找到她的,他一定要找到她!

他抹去嘴邊的穢物和臉上的汗水,沒有多想,直接從筆記型電腦連上網,開始敲打鍵盤,把消息放出去。

 ◎             ◎             ◎

車子停了。

屠歡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她看不到時鐘,也無法計算時間。

洗衣公司的車在下一瞬間被人打開,另一個她不曾見過的男人把她抱了出來,她無法動彈,沒有辦法轉動頭部,那該死的鎮定劑讓她頭暈目眩,視線不清,但她仍盡力辨視猜測自己的位置。

這裡很陰暗,那人把她放進搬運的推車裡,推著她走過很長的走廊,下了一個坡道,轉了幾個彎,她聞到潮濕的味道,頭頂上的天花板不是現代的裝潢,是鐵灰色的古老石牆,偶爾才有一兩盞搖搖欲墜的日光燈管危險的被裝在上頭,時不時閃爍著。

日光燈管?

她困惑的想著,她以為日光燈在這幾年幾乎已全被替代掉了。

這裡到底是什麼鬼地方?這些人為什麼要抓她?

忽然間,她從推車中被倒了出來,跟著他抓著她的頭髮,將她拖到了一個黑暗的地牢裡,將她關了起來。

男人走了,帶走了燈光,這早很黑,只有遠處轉角透出微亮的光線。

她難以呼吸,只能癱在地上喘息。

然後,她在黑暗中聽見了呼吸聲,就在她身後不遠處,而且不只一個。

寒顫爬上脊樑,她等著對方攻擊她,但那些呼吸聲的主人沒有靠近她,她喘著氣,一再試圖移動手指,她一定可以,藥效總是會退的,而她的新陳代謝一向很好。

額冒冷汗的,她試了又試,一邊戒備的注意身後的情況。

不知道過了多久,像是才十分鐘,又像是已經過了一天,終於,她的手指能動了,她可以看見她的食指在抽動,那鼓舞了她。

她用盡全力再試一次,這次她的手整個都顫抖了一下,黑暗裡,她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晰,然後下一瞬,她終於能抖顫的移動雙掌,她撐起自己,在雙手無力的癱倒之前費力的轉過頭。

一開始,她沒有辨認出那是什麼,然後才認出那些或坐或臥的蜷縮在牆角的女人,她們每一個都蒼白又疲倦,腳上被煉著鐵煉。有些人眼睛是張開的,但兩眼無神,有些人緊閉著雙眼,蜷縮在地上。

沒有人過來查看她,她們的眼神無比空洞,當視線更清楚,她能看見她們手腳上的針孔。

她們和她一樣被打了針,更糟的是,她想那不是和她一樣的鎮定劑,她看過和她們有著相同表情的人,那是吸了毒的模樣。

該死!那些變態綁架她們,天知道除了逼她們對毒品上癮,他們還對這些女人做了什麼事。

她緊盯著那些曾經很美麗,此刻卻都似枯萎花草的女人,再次試著把自己撐坐起來,讓自己完全專注在這件事上,不讓自己去想接下來可能的遭遇,她不會癱在這裡坐以待斃,她會想出辦法來的。

她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喘著氣坐了起來,讓自己靠在欄杆上。

她的刀還在大腿內側,開衩的裙子總讓男人以為裡面一無所有,他們沒有檢查她。

剛剛那個人拖她進來時,綁架她的那傢伙在她前面,她能看到他的腳,那表示有另一個綁架犯,或是更多?

她不知道,她好像有聽見第三個人的聲音,她不確定。

她看著眼前那些女人,沒有人抬頭看她,她們被關了太久,早已放棄了所有的希望,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們讓自己躲在毒品的安慰之中,等死。

她不會讓自己變成那樣,她必須盡快代謝掉身體裡的鎮定劑。

屠歡深吸口氣,抓著欄杆站起來,氣喘吁吁的強迫自己握著欄杆來回走動,汗水如雨般的落下。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感覺身體逐漸恢復了知覺,但還不夠好,還不夠……

就在這時,腳步聲傳了過來,她聞聲一驚,迅速癱倒坐回地上。

原先綁架她的那個男人,穿上了西裝出現在地牢外,身後還跟著兩個男人。

西裝男有著一頭燦爛的金髮,看見她渾身是汗的半坐著喘氣,他彈了下手指,那兩個傢伙開門進來,一把將她抓了起來,架著她將她拖了出去。

她沒反抗,她還沒恢復過來,所以她假裝全身無力的任人架著,他們將她架到外面的一間房,那間房乾淨整齊許多,房間正中央有個方正的不銹鋼桶,桶子裡裝滿了水,旁邊則放了一張有靠背的木頭椅子,桶子的上方奇怪的懸吊著一盞線很長的白燈。

西裝男在桶子旁站定,他的手下將她雙手綁在身後,然後把她推到椅子上,她故意驚叫一聲,裝作站不穩,摔倒在地上,其中一個王八蛋再次將她拉起來,用力將她固定在椅子上。

「喬依絲小姐,對嗎?」西裝男彎下身,「我藥沒下很重,你現在差不多能說話了。」

她抬起蒼白的臉,用最無辜驚慌的表情,含淚看著他,幾乎有些口齒不清語無倫次的說:「你、你們到底想做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抓我?我有錢,只要你們放我走,我可以把錢都給你們,我保證我什麼都不會說出去……」

他聞言,笑了出來,道:「我不需要你那點小錢。」

「那……那你想要什麼?」

他露出神秘的微笑,道:「我要的東西很簡單,我只要你告訴我一件事,只要你告訴我,我立刻就會讓人送你回去。否則,我恐怕只能讓你和那些可愛的女人一起幫我賺錢了。」

她讓驚恐的淚水滑落眼眶,結結巴巴的問:「什麼事?」

「幽靈在哪裡?」

所以,傑克是她被綁架的原因?

她心頭一冷,但仍露出困惑的表情,含淚慌亂的說:「幽、幽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是靈媒,我沒看過幽靈……但我認識的模特兒說她有認識的靈媒,我可以幫你去問問……」

西裝男眼一瞇,額角微抽,再笑。

「不是那種幽靈,是昨天晚上和你一起跳舞的那個男人。」

她驚慌失措的說:「昨、昨天晚上有很多男人和我一起跳舞……你問的是哪一個?」

「你知道我問的是哪一個,那個亞森羅蘋。」他冷冷的說。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不認識那個人。」她睜著含淚的大眼,直視著他,「真的,我不認識他……」

「你認識他,他喜歡你,我看得出來。」他開口打斷她,彎下腰看著她道:「他甚至為了你,讓自己現身在大庭廣眾之下,吸引所有人的注意,這是那行的禁忌。而你認識他,是的,你認識他,你這個婊子為他張開過大腿,他迷戀你,想上你,他一定告訴過你該怎麼聯絡他,我要知道他在哪裡。」

她看著眼前這邪惡的男人,再次否認:「我不知道,我不認識那個人。」

她的堅持,讓他額冒青筋,西裝男眼角一抽,直起身子來,冷冷一笑,彈了下手指。

另外兩個男人提著裝滿冰塊的水桶走上前,將滿滿兩個水桶的冰塊,全倒進那個裝著冷水的不銹鋼桶中,冰塊在水中互相撞擊著,很快的滿佈水面。

忽然之間,她知道這西裝男想做什麼。

她抬眼看著他,讓唇輕顫,「我真的、真的不認識他……」

西裝男再次彎下身來,撫著她的臉,抹去她臉上的淚,那只讓她渾身直冒雞皮疙瘩的手滑到了她的後頸,皮笑肉不笑的說:「親愛的,也許我們藥劑下得太重了,我想你需要醒醒腦,然後你可以再回答一次我的問題。」

說著,他抓著她的頭髮,冷酷的將她整個腦袋往前壓進冰冷的水中。

她忍不住奮力的掙扎著,但那沒有用,他的力道比她大許多,而她身體裡還殘存著鎮定劑。

不對,不要掙扎,不要太用力掙扎,他會知道她的藥效退得比想像中快。

她警告自己,然後他將她從冰水裡拉了出來。

「你知道他是殺人犯嗎?」他笑咪咪的看著她,道:「昨天晚上,他殺了那棟古堡的主人。」

她大口大口的吸氣,虛弱的搖著頭。

「保羅是我的客戶,很好很好的客戶和朋友。」他露出虛假的哀傷表情,「雖然有點蠢,但他確實是我的朋友,而他保險箱裡的東西是我的。你懂嗎?保羅欠我的,但幽靈偷走了它,他偷走了我的東西,我需要把它拿回來。」

所以,一切都是為了那顆希望之星?

很久以前,她聽說過那顆藍寶被詛咒了,瑪麗皇后上了斷頭臺,後來幾任擁有者也死於非命,保羅昨天更是直接被人打破了腦袋,現在看來,那個傳說還真有幾分道理。

「現在,請你告訴我,你的幽靈在哪裡?」

她吸了口氣,抖顫著唇,說:「我、我不知道……」

那王八蛋重新將她壓入了水中,她只來得及再吸半口氣。

該死,她想這會是個漫長的一天,她只希望她能撐得過去……

 ◎             ◎             ◎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地下室

「阿震,有屠歡的消息嗎?」一聽到屠歡失蹤的消息,紅眼的老闆韓武麒立刻飛車從外頭趕了回來。

地下室裡,江靜荷已經站在那裡,可菲擠在屠震椅子後面,屠震則面對著好幾個快速跳動的屏幕。

「沒有。」屠震頭也不回的敲打著鍵盤,道:「她的訊號最後出現的地方就在那座旅館,我仍持續監控搜尋,只要有一點訊號出現,就能找到她。」

「小肥,你通知了誰?」韓武麒問那緊張的站在屠震後方,盯著屏幕看的小女傭。

「所有在歐洲和西亞的人,他們已經往法國趕去了。」可菲轉頭和武哥報告:「最近的人是阿磊、嚴風和紅紅,他們三個在意大利。」

韓武麒點點頭,問道:「伊拉帕人呢?」

「帕哥在老家,要通知他嗎?」

「人質救援是他的專門。」他告訴她:「叫他立刻上來。」

「那屠叔……」可菲遲疑的問,她不知道該不該聯絡屠海洋,經過莫光那件事之後,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和他通知這件事。

韓武麒黑眸一黯,下顎緊繃的深吸了口氣,道:「我來說。」

可菲有些鬆了口氣,匆忙回身要去樓上,卻被武哥叫住。

「小肥,別告訴桃花。」

「好,我知道了。」她點頭答應,跟著一溜煙的飛奔上樓。

他歎了口氣,看著旁邊另一個女人,道:「小花,麻煩你去幫我聯絡老鼠頭子,我需要一架最快的飛機到法國。屠勤的案子處理完了嗎?」

「還沒,但我想那不是重點,不是嗎?」

確實如此,屠歡是屠勤的大妹,況且他們沒有人能瞞得過他,只不過屠勤有太過強烈的道德正義感,他會把手邊的事情搞定才離開,即便那會讓他因此失去家人,而多年前,他已經失去了一次,他不認為屠勤能承受第二次。

韓武麒再吸一口氣,告訴江靜荷道:「要他放下手邊的案子,告訴他,是我的命令,屠歡是第一優先。」

靜荷鬆了口氣,感激的點頭,轉身也跟著離開去通知老公。

「Shit!」毫無預警的,屠震突然冒出一句髒話。

「怎麼回事?」

屠震敲了兩下鍵盤,指著其中一個屏幕,道:「幽靈上網設立了一個網站,放出了消息,他說他願意為提供屠歡今早有關消息的人,無償偷取任何東西。」

韓武麒呆了一呆,「搞什……等等,這個幽靈是我知道的那個幽靈嗎?」

「沒錯。」屠震臉色難看的說。

「Shit!那傢伙瘋了!」韓武麒想也沒想,直接道:「封鎖他!動作快!」

屠震沒等他說,早已開始進行,但韓武麒用眼睛看也看得出來,那個新設的個人網站留言版,以極快的速度在增加留言,網站流量幾乎是以倍數在直線往上攀升。

屠震十指在鍵盤上飛舞,不到六十秒,就把整個網站移除,並同時接通了之前就追蹤到的私人手機。

「你他媽的瘋了嗎?」手機一接通,屠震脫口就罵,「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我在收集資料。」男人冷聲問:「是你把我的網站關了?」

網站幾乎在同一時間,跳了出來。

屠震氣得火冒三丈,冷著臉再次把那個網站弄到當機,斥責道:「你放這種消息,只會把對方逼急了,你知道那有可能會讓那人把我妹撕票嗎?」

他僵住了,沉默著,屠震能聽到他粗重的喘息。

「我必須找到她。」

那個造成流量大爆炸的網頁只當了幾秒,又跳了出來。

「即便這樣做會害死她?」

「不,不會的。」傑克冒著冷汗,啞聲道:「在這世上,每個人都會有想要的東西,抓走她的人沒有當場殺了她,是因為有所求,綁架她的人留著她一定是有原因的,對方若是聽聞這個消息,一定會來直接找我談判。」

韓武麒緊盯著那個因為兩人的網絡攻防,一下子出現一下子又不見,像在跳舞的網頁,突然伸出了手,接住了屠震的肩。

「阿震,他是對的。」

「他不可能分辨出哪一條訊息是真的。」屠震冷著臉說:「他也無法保證對方一定會和他聯絡,他甚至不可能來得及看這些留言……」

男人聞言,忍不住插話打斷他:「我寫了程序,搜尋抓取我認為有相關的關鍵詞,過濾掉不相關的,我需要看的留言比你想像中的少。」

屠震一愣,不得不承認這傢伙沒有他想像中的愚蠢。

韓武麒看著電腦屏幕,伸手按下電話的擴音鍵,道:「嘿,幽靈,對吧?我們需要過濾真實的消息,我這裡有最先進的設備,絕對比你擁有的好上許多,你必須開放你的電腦權限,讓我的人監控你的網站,我們可以經由所有留言者的IP地址,追蹤找出全部留言者電腦的確實位置,然後過濾掉方圓一百里之外的,再逐漸縮小範圍,那可以讓我們盡快找到真實的消息。」

男人又沉默了下來。

韓武麒開口再道:「我們合作,可以節省更多時間。」

「你們能追蹤全部的人?」他問。

「阿震?」韓武麒低頭看向坐在格子上的男人。

屠震點頭,道:「我需要你所有的權限。」

「我要同步的畫面。」他要求。

「可以。」屠震二話不說的答應。

對方安靜了三秒,然後電腦屏幕上突然出現開放連結的訊息。

這傢伙好樣的。

韓武麒揚起嘴角,拍拍阿震的肩,對著擴音器道:「謝了。」

雖然不贊同這種做法,但屠震信任武哥的判斷,他火速切進對方網絡的服務器,直播聯機過去,全面追蹤過濾所有的IP地址。

來鬧場的人不少,有許多都是黑客,但他快速的掌控了所有狀況。所有的電腦開始高速運轉,忙著執行他敲下的指令,幾乎在那一秒,整間電腦控制室都熱了起來。

韓武麒拿起遙控器,直接將冷氣開到最強,再打內線要小肥去拿氮氣下來幫忙降溫,然後他才再吸口氣,硬著頭皮拿起電話打給屠海洋,通知那個曾經被傭兵部隊稱作屠夫的男人,他把他的女兒搞丟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 00:27:37

第十章

天要黑了。

傑克盯著電腦上的時間,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幾乎就要窒息,每一次那秒數跳動,他的太陽穴就抽動一下。

他不想去看那個時間,卻無法不去注意,不去計算她被帶走已經多久。

十一個小時零八分二十秒……

那感覺幾乎像是一輩子,這麼長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

不,別去看那個,別去想那個!

他將雙手交握,手肘抵著膝頭,強迫自己抬頭,把注意力拉回電腦屏幕上。

電腦畫面裡的程序快速跳閃著,那個叫屠震的男人是個可怕的天才,他用的是linux的系統,即便進來留言的人越來越多,他還是能看到他確實有效的逐步縮小了範圍。

早上那通電話之後,對方一直和他保持通話,沒有斷線,但他與他都沒有開口,他不時能聽見那個在世界另一頭房間裡的動靜,女人的說話聲,男人的說話聲,電腦高速運轉的聲音。

那是紅眼,她的朋友與家人。

事發一個半小時後,他們就弄了一臺飛機,趕過來這裡,但那無法讓他安心,他需要看到她,確定她的安全,才有辦法放鬆下來。

他握緊交握的雙手,繼續盯著屏幕,希望能盡快得到進一步的消息。

就在這時,屏幕上跳出一個窗口畫面,是其中一則留言,上面只有一行字,那是她下榻的旅館地址和她的房間號碼,然後是一串網址。

那是影音網站上的連結,他心頭一震,沒等屠震動手,迅速點了那個連結。

畫面跳至影音網站,那上面只有一支三十秒的影片,他點下播放鍵,畫面出現了一個身穿黑紅舞衣的女人,她全身濕透的坐在椅子上,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膚色如石膏一樣的白,原本水嫩的紅唇,完全失去了血色,泛著紫與白。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在這桶水裡加上冰塊嗎?

當人的中心溫度低於三十五度時,就會失溫,你的心跳會加快、血壓增高,甚至意識喪失,運動失調、失語,這是輕度失溫……

他無法思考,無法動作,只能緊抓著桌子,緊盯著屏幕裡的她。

你的體溫會下降到三十度以下,你會出現呼吸窘迫,甚至停止呼吸,肌肉會因為缺氧造成橫紋肌溶解,凝血功能也開始喪失,你的心臟會出現問題,心室心房震顫、房室傳導阻斷,心跳停止,嘩……

男人抓著她的長髮,強迫她抬起頭來面對鏡頭,用那雖然帶著笑意,聽來卻更冷酷的聲音,恐嚇著她。

她只是垂著眼,面無表情的喘著氣。

冰冷的水滑落她美麗的臉龐,在她小巧的下巴上匯聚滴落。

當然,在你忍不住時,你會想要張開嘴,即便你的理智瘋狂在腦袋裡大叫你在水中,你還是會想要張嘴試圖呼吸,這個時候,那冰冷的水會大量灌進你的肺中,燒灼著你的肺,感覺會很像燙傷,你知道凍傷和燙傷其實是很像的嗎?我們的神經,有時會無法分辨這兩種感覺,很奇妙,不是嗎?

男人說笑般的問,然後他又再次將她壓回那倒滿冰塊的水中。

她只有上半身被浸到水裡,但她的舞衣早已全濕,甚至還在滴水,顯然已經被折磨了許久。

再一次的,她被從水中解放出來。

你知道,你可以不需要忍受這些,只要你說出來,說出來他在哪裡,告訴我要怎麼聯絡他,你就可以得到解脫,一碗熱湯,抹了奶油的熱麵包,一張溫暖的毛毯……

「告訴他,拜託你,告訴他……喬依……告訴他……」

他心痛如絞、面無血色的盯著她,祈禱低哺,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發出了聲音。

或許,我還能讓你泡個熱水澡……

你何必包庇他呢?畢竟你會落入這種處境,就是因為他欺騙了你。他騙了你,就像他騙了我一樣,他是個騙子,你很清楚。

她顫動了一下,像是被人拿鞭子狠狠抽打。

在那之前,她甚至已經沒有在發抖了。

滾燙的淚水,模糊了視線,他嗄啞的懇求著:「他是對的,我是個騙子,我很抱歉,拜託你,告訴他……」

然後,像是聽見他說的話,她緩緩抬起了臉。

親愛的,現在你想說了嗎?

她張開了嘴,他聽不見她說的話,她幾乎已無法發出正常的聲音,但他讀得懂唇語。

然後她笑了出來,再次被壓進了水中。

耳機裡傳來驚呼與咒罵,他全沒聽進耳,只覺得心臟被人緊緊楸抓住,狠狠擰出了血。

影片在這時中斷。

不。不。不。

他失去她了,他要失去她了……

都是他害的,都是他,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因為他,她就不會遇到這種事,如果他能忍住不要接近她,不要沾染她,她就不會受到傷害……

赤紅著眼,他抱著頭彎下腰,他試著忍住不要崩潰,可劇烈的疼痛卻在胸中爆發,在他沸騰的血液中,在像是要碎裂的身體裡奔竄。

下一秒,他無法控制的張嘴喊了出來。

 ◎             ◎             ◎

那聲咆哮宛如受傷野獸的痛嚎,幾乎要貫穿屠震的耳膜。

他迅速把耳機摘了下來,但那男人叫得如此大聲,以至於即便他摘下了耳機,那恐怖的聲音還是從耳機裡傳了出來,迴盪在電腦室中。

「那是什麼?」站在屠震身旁的可菲緊捂著唇,眼泛淚光,驚慌的抓著他的肩頭問,可她話還沒問完,已經領悟出答案。

可菲震懾的看著他和他抓在手上的耳機,烏黑的大眼裡浮現更深的痛楚與瞭解。屠震心頭一抽,他應該叫她出去,她不該看到這些,不該聽到這些,這段影片有可能更加血腥和悲慘……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受那樣的結局。

他需要她在這裡。

然後下一秒,可菲伸出了手,從他手中拿起那個發出像是從地獄傳來的哀號聲的耳機,她抓著耳機的部分,遮住了一部分那個可怕又痛苦的聲音,握緊他冰冷的手。

她的手也很冰,但比他的暖,她總是比他暖。

他不自覺回握住她的手,看著她將耳機舉起來,在那男人憤怒又悲慘的哀號聲終於稍止時,對著耳機麥克風的部分,用有些蹩腳的英文道。

「嘿,聽我說,你冷靜一點……我是……我是可菲……小歡的嫂子,小歡她……她很堅強的,她不會有事的,她不會被那個變態打敗的,你聽到沒有?那是她演出來的,她沒有那麼虛弱,她知道要裝得慘一點、沒用一點,對方才會看輕她……」

可菲口是心非的說著謊,小歡沒有裝得太柔弱,她吐了那王八蛋一口口水。

但是,她說的話起了作用。

男人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像是幾乎就要窒息,但他沒再吼叫了,可菲把耳機戴上,強忍著淚水和哽咽,啞聲問。

「傑克?你是傑克吧?送她腳鏈的人是你,對不對?」

他從喉嚨裡發出奇怪的聲音,彷彿像是正忍著難以忍受的痛。

「那條鏈子好漂亮,她好喜歡它,你知道嗎?除非必要,她總是戴著它走來走去的,每次看著那條銀鏈,她都會偷偷的笑,笑得好甜蜜,像偷吃了奶油的貓。」

他喉頭一哽,還是無法回答,他可以輕易想像她戴著那條腳鏈偷笑的模樣,那畫面包裹著他,讓熱淚滾出眼眶。

可菲握緊阿震的手,道:「她從紐約回來之後,整天都在看手機,她在等你的電話,對不對?」

終於,他痛苦的擠出了一個字。

「對。」

「你愛她嗎?」可菲柔聲問。

他閉上眼,垂淚嗄聲承認:「是的,我愛她……」

「那很好,真的。」可菲吸著鼻子,啞聲說:「但你得親口和她說,等我們找到她,你會親口告訴她的,對不對?」

他喉嚨緊縮著,深深的吸了口氣,才張開嘴,承諾。

「是的,我會。」

「我們的人已經上了飛機,正飛往法國,他們很快就會趕到,相信我,我們會找到她的。」

瘖啞的,他應了一聲。

「嗯。」

可菲抹去臉上的淚,道:「我要把耳機還給阿震了,你會幫我們一起把小歡帶回家吧?」

回家。

是的,她需要回家。

他已經沒有家可以回了,但是她有。

「我會。」他將滿臉的淚抹去,和那個在遠方從未曾見過面的女人發誓:「我會帶她回家。」

可菲點點頭,把耳機還給了阿震。

屠震接過手,將耳機戴上,線路那一頭的男人顯然已經冷靜了下來。

他沒有多問一句,只直接道:「我抓到對方正在上傳另一段影片,他們利用代理服務器在多國跳轉,你看到了嗎?」

傑克虎軀一震,猛然抬首,屏幕上的程序跳得飛快,他能看見那些字碼,屠震順著訊號倒回去追蹤,紐約、芝加哥、新加坡、莫斯科、北京、洛杉磯、倫敦、巴黎……

巴黎。

他的心臟,再次開始大力跳動。

影片的檔案上傳完畢。

「該死,還需要再幾秒的時間!」屠震惱火的敲打桌子。

他鼻頭冒著冷汗,伸手去點擊那個新增的影片,那片子很短,檔案太小,所以才來不及追蹤來源,但夠了,它最後的訊號來自巴黎,除非它是從別處跳轉而來,否則那表示她還沒被帶離這個城市。

影片開始播放,一個又一個的字眼跳了出來。

×,瑪麗是我的,你想要你的寶貝,給我你的聯絡電話。

然後字幕消失,出現一串手機號碼。

寒顫再次上心,背上的疤在那瞬間有如火焚一樣的燃燒起來。

忽然間,他知道對方認得他、看過他,知道他的背上有傷。

「誰是瑪麗?」屠震冷酷的質問從耳機中傳來。

「希望之星。」他迅速回道:「瑪麗皇后的藍寶。」

「東西在你那裡?」

「沒錯。」他抓起另一支手機,一邊敲打鍵盤,問:「我要留下手機號碼和對方聯絡,你的設備能讓你追蹤手機訊號嗎?」

屠震早在一看見號碼時就做了查詢,回道:「可以,我可以在你和對方通話時追蹤那個訊號,並用基地臺做三角定位,找出他發話的位置。」

他把屠震需要的信息告訴他,道:「我會盡量延長說話時間。」

「你可以從屏幕上看到結果,我會同步通知我們的人。」屠震說。

他同意這一點。

「即便我們已經得到確切位置,我還是需要你和對方約交換人質和珠寶的時間地點,你若沒那麼做,會引起對方懷疑。」

「我知道。」

「OK,你開始吧。」屠震說。

他做了幾次深呼吸,然後在那篇影音下方留下另一支手機的號碼,敲下輸入鍵。網絡畫面在那瞬間實時更新,他能看見自己輸入的留言,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感覺像是好幾個小時,然後那支手機終於響起,他迅速接了起來,以為自己會罵髒話威脅對方全家,但最後理智仍戰勝了一切。

「你是誰?」他沉聲問。

「你不知道我是誰?」冷酷的男聲笑了笑,道:「希閔,我以為你在影片聽到我的聲音,就應該認出來才對。」

現在,他真的聽出來了。

那個冷酷的笑聲,慢條斯理說話的態度。

這樣子叫他希閔的人,只有一個。

「戴維?」他氣一窒,惡寒上身。

「是的,戴維,你以為我死了,對吧?」戴維冷笑。

他是以為這人已經死了,他沒想到他竟然存活了下來。

眼一瞇,他冷聲道:「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你當個聽話的孩子。」

這句話,讓他額冒青筋,全身肌肉僨起,一臉鐵青的道:「你小心你說的話。」

「OK、OK,你還是一樣,開不起玩笑。」戴維笑著輕斥一聲,道:「我要的很簡單,保羅欠了我錢,那個藍寶石是我的,只要你把它還給我,我就把你的婊子還給你。」

忽然間,他領悟過來,握緊了手機:「保羅是你殺的,你陷害我。」

他又笑:「那是個巧合,你知道,保羅要拿希望之星還債,但保險箱裡什麼都沒有,他推說一定是被幽靈拿走了,然後你瞧,當我看見你就在那裡時,發現我誤會了可憐的保羅,這真的是你的錯,如果你沒有拿走我的瑪麗,保羅就不會死,而我真的需要你配合一點。」

狗屎,這王八蛋一定早就想殺死保羅,戴維八成是看到了他,便打算要陷害他,他收買了那個僕人,還不知怎地弄到他的指紋,在做這些偷雞摸狗的事時,戴維恐怕沒想到他竟然早了一步拿走了希望之星。

電腦屏幕上,訊號在被標示為基地臺的標誌間快速奔走於巴黎街道上,一個跟著一個,然後忽然間,它停了下來,有三個基地臺已被鎖定,程序快速計算正確的發話位置。

地圖被放大再放大。

他心跳飛快,幾乎有些耳鳴的再問:「你從哪弄到我的指紋?」

「舞會的酒杯上。」戴維笑著道:「你真的真的很迷戀這個婊子,對吧?我看見你看她的樣子,你緊盯著她看,你想要她。」

「這件事和她無關。」他握緊拳頭,屏住氣息,緊盯著屏幕上的地圖。

「但我的人太蠢,把你跟丟了。」他一副不得已的樣子道:「而我說過了我需要確保你會合作。」

程序停止跑動,計算出了手機的位置。

他心一停,他知道那個地方,那一剎,他差點轉身衝出去,他強迫自己站在原地,開口要求。

「讓我和她說話。」他得確定她在那裡,在這雜碎所在的位置。

「嘖嘖,你還是那麼不信任人,你看過影片了,知道她在我手上。」

「影片可以造假。」他冷聲堅持著。「我要和她說話。」

「好吧,等等。」

他看著那個發出訊號的小點,離開了街道,進了一棟建築。他屏息等待,聽見戴維開口叫人把她帶過來。

「親愛的,請你說個兩句話好嗎?」戴維說:「你的朋友需要聽到你的聲音。」

手機裡一陣沉默。

戴維笑了,「好吧,這是你自找的。」

下一秒,她發出淒厲的慘叫,那讓他幾欲發狂,而她立即強行克制自己,止住叫喊的行為,更是掏挖出他的心。

可那是她沒錯,想也沒想,他摘下耳機,繼續帶著手機,轉身就往外飛奔。

「你知道,你還真找到了一個有骨氣的婊子。」戴維笑著將手機拿回耳邊說:「當我發現她不肯告訴我如何和你聯絡時,我就曉得你一定很喜歡她,你一定會拿希望之星來將她換回去。」

這王八蛋故意虐待她。

他想掐死這傢伙,將他大卸八塊,但他記得屠震的話。

「時間地點?」他大氣不喘一下,一邊下樓,一邊問。

「既然我們在巴黎,那就約在鐵塔下吧,八點你方便嗎?」男人心情愉快的問,一副在和女朋友約時間的口氣。

「我不在巴黎。」他眼也不眨的說謊,穿過大門,跑上街頭:「太趕了,我本來已經要交貨了,改十二點吧。」

「可惜。」戴維笑著道:「我原想順便和你吃個飯敘敘舊呢。你知道,我們或許可以合作。」

他唯一想做的,是扭斷他的脖子。

他想威脅這王八蛋不准再動她一根寒毛,想恐嚇這變態他會宰了他,他甚至想開口為她求饒,但他清楚記得這傢伙的性格。

戴維是個虐待狂,他喜歡看人受苦,喜歡讓人恐懼。

所以,他什麼也沒說,直接按掉了通話鍵。

幾乎在同時,手機又響了起來,是紅眼的公司號碼,他按下通話鍵的同時,用右手掏出自製的萬能鑰匙插入一家咖啡店外停著的重型機車,在瞬間就打開了鎖,跨坐上去,發動引擎,飆飛上路。

「傑克,你不能先跑去。」可菲的聲音急匆匆的從手機裡傳來:「他不只一個人,阿震透過軍用衛星看見,那棟建築裡至少有十幾個人是可以自由行動的,你得等我們的人一起,至少和力剛、嵐姊會合再說,你一個人太危險了。」

「抱歉。」他高速穿越一個即將變紅的燈號,道:「我不能等,那男人心理變態,他是個瘋子,我不能冒那個險。」

說著,他掛掉了電話。

可菲驚喘一聲,不敢相信的瞪著手機,然後回頭看阿震,驚慌的道:「你快想想辦法啊!」

「你想我怎麼做?」

「我怎麼知道?改變紅綠燈、製造塞車什麼的,隨便什麼都好,只要能攔他一下,讓力剛和嵐姊趕上。」她焦急的說:「他這樣一個人衝去,和送死有什麼兩樣?」

屠震看著她,道:「我不能。」

她不懂。「我看你做過的……」

「那不能阻止他。」而他真的不想替那個男人製造更多的麻煩。

「為什麼?」可菲困惑的問。

他看著眼前這傻氣得超可愛的女人,啞聲道:「因為當年,那就沒有阻止我。」

她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然後才領悟過來,不由得心一緊。

「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我知道……他是什麼感覺,他不會停下來的,不會為了交通的關係,停止趕到她身邊。」

阿震的話,讓可菲臉紅耳熱,莫名羞窘,一時間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哪裡。

看著她紅通的臉,他伸手拭去她臉上未乾的淚痕,道:「況且,我想他被稱作幽靈,不是沒有原因的,他知道該如何潛入那個地方,而不打草驚蛇。」

「你怎能確定?」她有些不安的問。

他告訴她:「他故意延後交貨的時間,那會鬆懈對方的防心,至少好幾個小時,他讓他們不會現在就去移動她。」

說著,他轉過身,敲打著鍵盤,說:「不過你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麼事?」

「我不能阻止他,但我確實能讓他盡快趕到那裡。」

他話未完,已經侵入了那個城市控制交通的電腦系統,可菲抬起頭,只看見那個城市地圖上,所有在那正在移動的小藍點前方的號志燈,全都在瞬間由紅轉綠。

 ◎             ◎             ◎

他們將她拖回了地牢裡。

屠歡一動不動的癱著,任人拖拉,假裝昏死過去。

說真的,她很想屈服休克昏厥的衝動,但這是她的機會,也許是唯一的一次,所以她忍著痛,等待著。

牢房的門被打開了,懶惰的傢伙將她往地上一丟,甚至沒有回頭查看她一下就轉過了身。

她悄無聲息的抽出裙裡腿上的匕首,讓銀光在黑暗中閃過。

那個男人痛叫出聲,捂著腰後的腎臟,砰然倒下。

她沒有遲疑,抬腳用盡全力踹了那王八蛋的腦袋一腳,將他踹昏了過去。

即便只是如此,她就已經累得再次跪倒在地上。

牢裡的其它女人依然故我,對週遭發生的事情沒有知覺,只有在她正前方的那個紅髮女,抬頭看著她,眼神燃起一線希望。

她想帶她出去,想帶她們所有人出去,但她沒辦法,她自顧不暇,而她們的腳上都還拴著鐵鍊。

所以她一咬牙,悄聲道:「我很抱歉。」

紅髮女的綠眼黯淡了下來,然後她看著她手裡的刀,忽然張嘴道:「殺了我。」

「我不行。」她喉一哽,心痛的承諾:「我會回來的。」

紅髮女槁木死灰的看著她,用那乾裂的唇道:「到時我們已經不在這裡,他們會移動我們。」

屠歡摘下脖子上的紅寶項鏈,塞到她手中,「這是假的,裡面有GPS,藏好它,我會找到你。如果我失敗,我的家人也會找到你。」

紅髮女震懾的看著她,希望之火在她眼裡升起。

「別放棄。」屠歡握緊她蒼白的手,直到她以自己力氣,握緊了那顆紅寶,才再說一次:「別放棄。」

紅髮女握緊了那顆假寶石。「你叫什麼名字?」

「屠歡。」她顫抖的笑了笑,說:「喬依絲。」

「我是安娜。」紅髮女看著她,悄聲說:「保重。」

她點點頭,鬆開手,撐起自己,走出牢房,然後開始跑。

長長的走廊,黑得像永無止境,她在途中遇到了一個人,她躲在轉角,在他來不及叫喊之前,以膝蓋猛擊他兩腿間的要害,男人痛得彎下腰,連叫都叫不出來,下一秒,她換腳抬腿,突襲他的太陽穴,他立時昏迷倒地。

她幾乎也跟著跪倒在地上。

該死,她太虛弱了。

另一個男人忽然出現,見狀跑了過來,她假裝無力癱倒在地上,在他靠近時,挑斷了他雙腳的腳筋,那人無法置信的抱著雙腳痛叫出聲,她在第一時間用割下的裙子塞入他的喉嚨裡。

他趁機揍了她一拳,她則趁那一拳擊中她的臉時,毫不客氣的把他的雙手也廢了。

那人憤恨的瞪著她,還試圖要朝她爬來,即便知道這傢伙已經無行動能力,她還是忍不住往後爬開,然後才氣喘吁吁的站起來。

雖然累得雙腳發抖,她仍一刻也不敢停留。

她的匕首上都是血,頭臉也被噴濺了一些,她的雙腳在顫抖,全身幾近虛脫,而即便她用盡所有的意志力,世界仍在旋轉。

她不得不扶著牆前進,差不多在這時,她覺悟到她可能無法逃離這裡,她放倒了三個人,只有其中一個她有見過,剛剛被帶上去時,她中途還看見另外四個陌生的臉孔,那表示這裡至少超過七個,不,加那個西裝男是八個人。

最少有八個人,而且可能更多。

她怎能出得去?

恐怖的絕望感如浪一般席捲而來。

不,不要去想,她看到那個坡道了,只要上去就是出口,她不用從正門出去,上面有別的房間,那些房間有窗戶,沒有欄杆的窗戶。

她知道,她剛剛有看到。

窗外的天空有著七彩的顏色,她還看見了夕陽的餘暉,在那之前,她不知道現在到底是幾點,可知今她確定已經過了一整天。

黃昏了,那表示他們需要用餐,而她已經放到了三個,這是她的優勢。

她鼓勵自己,喘著氣躲在轉角,探頭去看那坡道,那看起來像是有一百公尺那麼長,走道兩旁都沒有遮掩處,但出口處透著光亮。

那麼亮。

那其實是一盞日光燈,只是一盞燈的光亮,門還是關著的,但她幾乎能聞到草地的味道,感覺到微風襲來。

一定沒有那麼長,不可能有一百公尺那麼長,那只是她的錯覺。

她拉回腦袋,靠在牆上喘氣,知道自己必須一口氣跑上去,她不能冒險在中途停下,她要是遇到人,任何一個,只要有一個打開門看見她,她就完蛋了。

照她現在這種狀況,她不可能跑得過那些男人,就算他們朝她跑來,她也無法確定正面衝突之下有辦法解決他們。

但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握緊了匕首,屠歡再探頭看了一眼,確定沒有人下來,這才深吸口氣,一鼓作氣的往上跑。

出口好遠,那麼遠,她感覺傷口滲出了熱燙的血,感覺心臟費力的跳動著,每一下都像是最後一下,她的肺部經過一整天的折騰,痛得像是快要爆開。

她不能停下來,不能。

她強迫自己交換腳步,好像經過了一整個世紀,才終於看見那道鐵門清楚的形狀,看見那盞燈變得越來越大。

正當她終於要到盡頭時,那扇鐵門被人推了開來。

不。

她不敢相信,簡直快要發狂,她已經要到了,就要到了。

在那瞬間,不知哪來的力氣,她加快了速度,握緊了刀柄,把另一支匕首也抽了出來。

門被打開的那瞬間,她跳了起來,看見對方張大眼,臉上出現訝異的神情,他張開嘴,吸氣。

她在他出聲前,狠狠抬腳擊中他胸前的膻中穴,男人岔了氣,沒有叫喊出聲,可她太虛弱了,當她揮出手中匕首,仍讓他逃過,他身後的門自動關上了,對方握拳朝她揮來,她不敢躲,她不能讓他喊出聲,不能讓他叫別人過來,繼續以另一把匕首的刀柄攻擊他的喉嚨。

男人悶哼一聲,抓住了她持匕首的手腕,一拳揍在她臉上,痛得她眼冒金星,但她記得他的位置,她鬆開黑刃,反手抓住他攻擊她的手腕,當成支力點,踏著身旁的石牆,攀跳上他的肩頭,用長腿圈住他的頸項,紅裙裹住他的頭臉,扭腰讓他失去了平衡,整個人摔倒在地。

男人昏迷了過去,她也很想昏過去。

痛苦的跪倒在地上,淚水幾乎就要奪眶,她不是很確定是因為他撞到了頭,還是她太用力扭斷了他的脖子,她沒有時間思考,她看見地上出現了影子,就在她身後。

她沒聽到開門聲,但那人已經在那裡了,而門再次自動關上。

天啊,這一切沒完沒了嗎?

氣一窒,她幾乎想要放棄,她好累,她已經搾出了全身的力氣。

人類的眼睛適應黑暗需要時間。

老爸的聲音在腦海裡迴響,她握住掉在地上的黑刃。

當黑暗來臨時,只要比對手先閉起你的眼睛,你就能搶得先機。

她閉上眼,回憶日光燈的位置,然後回身將匕首射了出去,仔細聽。

燈破了。

黑暗來襲。

她一咬牙,知道自己不能心軟,在那瞬間張開了眼,讓左手的銀刃劃過空氣,回身砍向那模糊身影的頸動脈。

她在一秒之內至少揮了三刀,刀刀致命,但那該死的男人閃過了她的刀,接連躲過了她攻向他下體的腳、她的拳頭,但這怎麼可能?他的視線應該比她還糟,她感覺絕望裹住了心,但她不讓自己去想,她不能讓他喘息,不能讓他有時間呼救,可她已經用完了氧氣與力氣,倏地,男人奪走了她手上的銀月,鉗住了她另一隻手,她咬牙準備忍痛,等著對方把刀刃插進她的胸口或劃過她的喉嚨……

可是,什麼也沒發生。

那傢伙只是抓著她的兩隻手,將她轉了一圈,整個鉗抓在身前,摀住了她的嘴,緊靠著他的身體,然後她聽見他沙啞的低語。

「喬依,是我。」

她不敢相信,幾乎以為自己還在那座地牢裡,而這一場逃脫只是夢,只是因為她太痛了,休克了,所以才會夢到他,才會聽見他的聲音,可她能聞到他的味道,感覺到他的體溫。

「傑克?」她作夢似的輕問。

「是的,傑克。」他啞聲說著,然後鬆開了她的嘴,也鬆開了鉗制住她的手。

她喘息的轉過身,看見他在黑暗中模糊的臉,她抬起手,觸碰他的臉龐,他感覺起來像真的。

「傑克……」

她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氣若游絲的在空氣中迴響,忽遠忽近的,而他的臉也忽遠忽近的。

「喬依,你還好嗎?」他擔心的看著她。

「不……我不好……」

她想告訴他,卻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有把話說出口,忽然之間,她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手腳,她想吐,卻連吐的力氣都沒有,全身的肌肉在那一秒都變得有如千斤那麼重,世界開始扭曲變形。

「我沒有……辦法……我不能……」她驚慌的伸手試圖撐住自己,卻抓不到任何東西,他在那一秒接住了她,將她擁入懷中。

「沒事了,別緊張,我抓住你了。」

他的懷抱如此結實溫暖,那雙手穩定了她旋轉的世界,淚水滑落眼角,她環著他的脖頸,聽見自己喘著氣開口要求。

「我得離開這裡……帶我離開這裡……」

她不知道他聽見了沒有,連她都聽不清楚自己的聲音

,但傑克將她緊抱在懷中,斬釘截鐵的說:「我會帶你離開這裡,我會帶你回家,我會的。」

他的聲音沙啞卻堅定,下一秒,他沒有浪費時間的帶著她推開了門。

她試圖保持清醒,但她做不到,她累了,無法控制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黑暗降臨籠罩,她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但她聽見槍響,聽見吼叫,嗅聞到子彈擊發的煙硝。

他能感覺到她的淚水滴落他肩頭,燒灼著他。

懷裡的女人,像被丟進臭水溝裡的洋娃娃,長髮濕透、舞衣骯髒殘破,泥與血混在一起,滿佈她全身上下。

她半裸的背上有道傷,他看不清楚,但能摸到,她的背上都是血。

怒火在心中沸騰燃燒,他想宰了那個王八蛋,想將那變態的肉一塊一塊割下來餵狗,但她是最重要的,他需要她在安全的地方。

她需要醫療照顧。

所以他帶著她離開,他進來時沒有引起任何注意,出去時卻遇到了困難,但他不想浪費時間和人打鬥,他只是用最快的速度,頭也不回的抱著她狂奔,翻出了被他撬開的窗戶,朝機車停放處狂奔。

有人開了槍,子彈削過他的肩頭,擦過他的額際,有好幾發打在樹上,他沒有停下,不曾回頭或慢下他的速度,有人追了上來,他能聽見叫嚷,但他算過距離,計算過路線,他是刻意跑在樹林裡,因為這可以拖延人們追擊的速度,阻擋他們的視線與子彈。

可就在他衝出樹林之際,另一個男人從前方衝了過來。

顯然,還是有聰明人知道要從道路上繞過來,雖然那要繞路,可是確實能快點到達他前方。

傑克看著對方舉起槍,瞄準,他沒有後退,反而沖得更快,然後幾乎在同時空出一隻手,抽出她的刀,朝那傢伙拋射出去。

銀光在空中旋轉,直襲男人右肩,他一手抱著她,抬左腳踢掉了那人的槍,用右腳猛踹他的腦袋,男人倒地,他在他倒下之前,握住他肩上的刃柄,將銀色的彎刀抽了出來,然後繼續往前跑。

當他衝出樹林時,更多的人追了出來,可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有輛跑車從道路上以極高的速度疾駛而來,車上的乘客不是別人,是那個福爾摩斯,他肩上扛著一支火箭炮,瞧見他和他懷中的女人,福爾摩斯露出一記狠笑,將那火箭炮轟然擊發。

這真的很誇張,但他媽的有用極了。

他讓那些追擊的人,全都一哄而散,忙著躲避那個火箭炮,在他們還沒爬起來之前,跑車一個甩尾停在他正前方,福爾摩斯打開了車門,喊道。「上車!」

傑克沒有遲疑,他抱著她跳上了車。

「坐好。」開車的是個女人,她冷著臉警告,然後踩下油門,一次將油門踩到了最底。

跑車發出轟隆的怒吼,以嚇死人的速度,如箭矢一般衝了出去,沒幾秒,就將那些追兵遠遠拋在後頭。

紛亂的聲音不斷響起,光線在眼裡飛散,某種巨大的聲響和熱氣轟然襲來,好像世界末日一樣,她應該要害怕,但她能聽見他的心跳,一直在她耳邊迴響。

她知道,他保護著她。

這感覺,讓她心頭為之一鬆,然後她聽見嵐姊的聲音,聽見跑車引擎的怒吼,而他穩穩的將她緊擁在懷中。

風聲像女妖般在耳邊呼嘯。

但她知道,她安全了,他帶她離開了那個地方,嵐姊和鳳哥都在這裡,就在快沉入黑暗之中時,她猛然想起那一雙雙絕望空洞的眼眸,想起她留下的那些女人。

不行,她還不能昏,不可以。

「等等……」屠歡吸了一口氣,死白著臉,緊抓著他的衣襟,戰慄的道:「傑克……還有別人……不只我而已……還有別的女人……我將她們留在那裡……安娜……我將她留在那裡……他們用毒品控制她們……還有腳鐐……我沒辦法……我不得不……我把項鏈給了她……」

男人渾身一震,看見痛苦的淚水奔竄過她的臉,她全身冰冷,因為力竭而發抖,背上的傷還在流血,烏黑的瞳眸甚至沒有辦法對準焦距,可她竟然還在擔心著那些素不相識的女人。

喉頭一緊,他小心的避開她背上的傷,將她擁在心口,貼在她的耳邊啞聲道:「我會處理,我會幫你找到她們。」

「你保證……」她喘著氣,要求。

「我保證。」他在跑車引擎的咆哮聲中,堅定的在她耳畔承諾:「別擔心,我會找到她們,你別操心這個,懂嗎?別操心這個。」

他的話,讓屠歡放了心,終於屈服於那鎮定劑的藥效,讓自己昏過去了。

 ◎             ◎             ◎

他的雙手都是血。

她安全了,可她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戴維,該死的戴維,在她背上刻了一個符號,一個可怕的符號。

那瞬間,他才曉得為何當時她會慘叫出聲,因為那變態在她背上寫字……

當他送她進急診室時,看見那道傷,看見那鮮血淋漓的×狠狠的被刻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完全無法呼吸,幾乎再度崩潰,但開跑車的女人將他從急診室中拉了出來,狠狠的揍了他一拳,喝止他不准妨礙醫生處理屠歡的傷口。

狼狽的坐在醫院的椅子上,他彎腰痛苦的將臉埋入雙手之中。

他的雙手都是血,她的血。

是他造成了她的苦難、她的傷痛。

是他奢求能得到她,才讓她遭遇到這種事。

他明知自己屬於黑暗,明知靠近他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卻妄想能得到她,妄想能洗刷骯髒的過去,妄想能有光明的未來。

她是個模特兒,戴維明明知道,卻刻意毀了她,故意在她身上刻下和他一樣的記號。

你的婊子。

戴維這麼說,他是故意的,所以在她美麗的裸背上刻上×。

她如何能忘記這種事?她如何能夠不恨他?

這一剎,他彷彿能聽見惡魔狂妄的笑聲,聽見戴維毫不客氣的大笑。

忽然間,前方站了一個人,他抬起頭,看見那個福爾摩斯。

「你的樣子有夠可怕。」福爾摩斯雙手叉腰的站在他面前,道:「去廁所把自己洗一洗,省得嵐姊等一下看到,想起那些血是小歡的,忍不住又要抓狂。」

他沉默的看著眼前的男人,他不想離開,他想盡量待在離她最近的地方。

「放心,小歡沒事的,除了因為鎮定劑和分泌了過多的腎上腺素之外,她身上連一根骨頭都沒斷,她身上最嚴重的就是背上那個傷,而醫生已經在處理縫合那道傷了。」男人低頭看著他,又用下巴朝廁所的方向點了一下,道:「你在這裡什麼也不能做,只會嚇壞一堆路過的病人和家屬,去把自己弄乾淨點,你不想小歡醒來看見你這麼恐怖的樣子吧?」

雖然不想,但這男人說的沒錯。

她在急診室裡,醫生正幫她縫合傷口,而那個女人陪著她。

他待在這裡什麼也不能做,而他確實驚嚇到了別人。

他不該引起太多的注意,他還希望能待在這裡,等她縫完傷口。

緩緩的,他站起身,朝廁所走去,每個看見他的人,都露出驚恐的表情,紛紛閃避,他走進廁所,盡力把自己清洗乾淨。

當他回來時,她剛好被推了出來,送到樓上病房,他快步跟了上去,那個冷著臉的女人沒有空理他,她被醫生和警方攔住了,正在回答問題。

他繞過行政櫃檯,閃避那個警察和那女人,在電梯門關上前,硬擠了進去。

福爾摩斯看見他,只挑了下眉,沒多說什麼。

電梯打開時,他幫著護士和那個男人推著她進病房,再協助將病床固定住。

「寶貝,請問一下,她為什麼還沒醒?」男人在護士調整她點滴的速度時問。

護士臉微紅,回道:「她需要時間代謝鎮定劑。」

「謝謝你的幫忙。」男人露齒一笑,替她打開房門。

「不客氣。」俏護士紅著臉說,然後好奇的問:「她是你老婆嗎?」

「小歡嗎?當然不是。」男人再笑,說:「她是我妹。」

「是嗎?」聽到這個答案,俏護士雙眼一亮,熱心的道:「這樣啊,那如果你有什麼需要,我是說如果你妹妹有什麼需要,你可以隨時按護士鈴,我馬上就會過來處理。」

「謝謝。」

「不客氣。」俏護士走出病房門,還忍不住道:「真的不用客氣喔,啊對,前面走廊盡頭那一間,就是家屬休息室,那裡有飲水機和販賣機,就在那裡,我帶你去看看好了。」

男人回頭看了身後那個深情守在病床旁的傢伙一眼,莫名有些同情這小子。

不想打擾他和小歡,他走出了病房,將門關上,但他沒有離開,只是看著小護士,露齒一笑說:「抱歉,請問這裡哪裡有電話,我想打電話給我老婆報平安。」

俏護士愣了一下,僵住。

「你有老婆?」

「對。」他舉起左手,炫耀般的露出戴在無名指上的金戒指,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說:「她很愛我喔,我要是一天不打電話給她,她就會擔心得睡不著覺呢,很可愛吧?」

俏護士呆滯的看著他,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後丟下一句:「電話在休皇室裡,直走就能看到,我要去忙了,再見。」

說完,她快速的一旋腳跟,轉身就走。

鳳力剛看著她僵硬著背影,不介意的笑了笑,只往後靠在牆上,抬手欣賞自己手上那超過了十年卻依然閃閃發亮的婚戒,張嘴傻笑老半天。

病床上,女人雙眼緊閉,因為傷口的關係,她趴在病床上,背上的傷被繃帶包裹住了,身體和臉也被清潔乾淨,但她看起來還是好虛弱,輕淺的呼吸像是隨時就要停止。

無法克制的,他伸手撫摸她頸上的脈動,感覺她的心跳和溫暖。

她活著,而且安全了。

但戴維還存在這世界上,而他很清楚,戴維知道她是他的弱點,他可以利用她控制他。

情不自禁的,他握住她冰冷的手。

我想你當個聽話的孩子。

戴維這麼說,而他清楚那個男人有多麼想這麼做。

他偷竊的技術太好,他很清楚,對某些人來說,他就像棵搖錢樹、提款機一樣,戴維會一再試圖挾持她來控制他。

你的婊子。

這個貶義的稱呼,讓他握緊了拳頭。

是他害她遭受如此的待遇,她背上的傷,和他親手刻上去的沒兩樣。

她不是他的婊子,她是他這輩子最珍貴的寶物。

屠歡。喬依絲。

愉悅、開心、快樂……

他記得她如此說過,而她確實擁有一切讓他歡笑的能力,可是即便他擁有偷取世界上所有財寶的能力,她卻是他永遠也不可能偷得的珍寶。

曾經,有那麼一秒,在那個夢幻的時刻,他以為自己能夠擁有她。

但事實證明,那只是他的妄想。

你也相信嗎?

相信什麼?

正義。

是的。我相信。

他記得她曾經說過的話,記得曾和她相處過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一直站在光明的世界,而他卻始終屬於黑暗,他和她從來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心疼又愧疚的,他彎下腰,俯身在她背上的繃帶上印下一吻。

「對不起……」他親吻著她蒼白冰冷的臉,心痛的將額頭抵在她額際,含淚啞聲開口:「我很抱歉……」

眷戀不捨的,他輕撫著她的面容、她的秀髮,然後眨去眼眶裡的水氣,強迫自己收回手,用盡所有的意志力,轉身離開。

門外的男人看見他出來,再次挑起了眉。

傑克直視著他的眼,嗄聲要求:「別離開她。」

「你要去哪裡?」鳳力剛問。

「做我該做的事。」他直視著男人的眼說。

男人右眉挑得更高,沒再多問,只承諾:「她父親到之前,我不會離開她。」

他眼角一抽,只微一點頭,轉身移動腳步,穿越冰冷的走廊,下了樓梯,走出這棟建築。

黑夜,在眼前延伸到天邊。

最後一絲日光,消失在地平線。

也許他無法擁有她,可他會確保她不會再受任何傷害。

夜慕已然降臨,而這是他的世界,冷風迎面而來,他閉上眼,深吸口氣,再睜開,眼裡只有復仇的怒火在燃燒。

戴維。

他握緊了拳頭,無聲走入黑夜之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 00:28:01

第十一章

當她睜開眼時,陽光在窗外閃爍,綠葉輕輕隨風搖曳著。

有個強壯的男人坐在她床邊閉眼歇息,就像過去她受傷時,他總會做的事情一樣……一直守在她旁邊,直到她痊癒為止。

有那麼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人在家中,正躺在她的房間,睡在她的床上,但下一秒,她看見床邊的點滴,看見手背上插著針頭,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她眨了眨眼,才發現自己人在醫院中,趴著。

她試圖爬起身,但男人的手無聲來到了她的肩頭。

「別動。」

她抬起眼,只見他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溫柔的看著她。

「你背上有傷,需要休息。」

他的話,讓她想起受傷的過程,想起那個可怕的變態。

一瞬間,忍不住輕顫。

「沒事了。」感覺到她的戰慄,他告訴她,淡淡的保證:「你放心,那個人已經不是問題了。」

男人說得是如此斬釘截鐵,讓她沒來由的安了心。

當他說不是問題時,那就絕對不會是問題。

就在這時,另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小歡醒了嗎?」

男人繞過她的床,來到她面前,低頭瞧著她微笑:「嗨,小美女,看著我,笑一個。」

她抬眼看他,忍不住也跟著微笑。

「對,就是這樣,很好。」他掏出手電筒檢查她的眼睛:「記得我是誰嗎?」

「阿南哥。」

曾劍南咧嘴一笑,再問:「那旁邊這個可怕的光頭咧?」

她輕笑出聲,道:「我爸。」

「很好,你頭會痛嗎?」

「不會。」

他伸出手指再問:「這是多少?」

「二。」她乖乖回答。

「我是帥哥嗎?」他嘻皮笑臉的再問。

她再輕笑,回道:「是。」

「很好。」阿南直起身子,看著身旁那個擰眉瞪他的猛男,笑著道:「看,她很好,沒有腦震盪,沒有喪失記憶,腦部和視力都運作得很正常,沒有認知錯誤的問題,只要等她外傷癒合,很快她就會像個跳蚤一樣,再次活蹦亂跳……」

她聞言只覺好氣又好笑,還沒來得及回話,另一個人又走了進來。

「阿南,小歡醒了嗎?」

韓武麒晃過病床,見她張開了眼,不禁露出微笑,「嗨,美女,你記得我是誰吧?」

她一扯嘴角,又笑:「當然。」

她話聲未落,已經又有人探頭進來:「小歡醒了?她還好嗎?」

這一次,是嵐姊,然後是鳳力剛、帕哥、阿磊、嚴風和紅紅,甚至她大哥屠勤都來了,沒幾分鐘,她原本安靜的病房裡就擠滿了人,每個人都七嘴八舌的在搶著說話,確認她的安好,互相鬥嘴、爭辯她的狀況。

這麼熱鬧的景像,實在是讓人既熟悉又心安。

她不時會被逗笑,直到發現她已經太過疲倦,老爸才輕咳兩聲,將所有人趕了出去。

老爸扶她坐起來,餵她喝了點水,但她堅持要自己去上廁所。

他咕噥了一下,還是扶著她,讓她自己進廁所裡解決生理問題,當她走出來時,看見紅眼的人都還在門外,老爸也在那裡,他們聚在一起討論事情,但她一出來,老爸立刻走了進來,將她抱了起來,讓她上床趴下。

她好累,所以沒有抗議。

熟悉的大手緊握著她的,因為安心,她很快就陷入半昏睡的狀態。

所以,是老爸和紅眼的人救了她?

她的記憶有些混亂,可她似乎,她記得自己好像在逃出來時,看見了傑克?

她以為是他救了她,但他不在這早,她剛剛看過了,他也沒有在門口,這間病房裡,沒有任何他曾存在的痕跡。

他為什麼不在?那是……夢嗎?

她有點想開口問,卻不知該如何和老爸詢問這個問題。

 ◎             ◎             ◎

半夢半醒的,她又睡了一下,再醒來時,大手仍握著她的手。

這隻粗糙的大手,從她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守護支持著她,大手的主人盡了全力保護她的世界,為她撐起一整片天,曾經她以為,真的以為,他是無所不能的。

但是,他並不是。

她長大了,知道這個世界並不是那麼美好,瞭解事情總無法盡如人意。

雖然擔心,在她執意要從事這一行時,他仍教導她如何對抗這個世界,如何保護自己,然後讓她展翅高飛。

她總是讓他擔心,讓母親擔心。

說起來,她其實是個很不孝的女兒吧?

仰望著他的面容,曾幾何時,他額頭上也多了幾道皺紋,她八成要為此付上許多責任。

不自覺的,她握緊了他的手。

他再次睜開眼,問:「想喝水嗎?」

她搖搖頭,只問:「爸,你知道我愛你吧?」

他黑眼悄悄的彎了起來,露出淡淡的微笑,「是的,我知道。」

「我很抱歉。」她沙啞的說。

他捏捏她的手,安慰她道:「意外總是會發生。」

可是不應該發生在她身上,她知道該注意什麼,但她卻被傑克分了神,忘了不該隨便開門,忘了服務生根本不可能在一大早天剛亮時就來打掃房間。

不想讓他更加擔心,她沒將自己犯的錯告訴他,只試著撐起自己,改變了話題,問。「媽咪知道嗎?」

她沒有把話問清楚,可男人知道她問的是什麼。

「現在知道了。」知道她趴累了,他協助她坐了起來。

意思是,事發的時候,沒人讓她知道。

屠歡坐在床邊,忍不住瑟縮,幾乎想吐舌頭,只能悄聲再問:「她還好嗎?」

「我不知道,她不肯和我說話。」男人平鋪直述的再說。

他那幾近無耐的表情,讓她幾乎要笑了出來:「對不起,都是我害的。」

她的笑容,讓他也揚起了嘴角,低低的笑著要求:「等她下飛機時,你記得這樣和你母親說。」

「我會的。」她笑著點頭。

驀地,有人敲了敲門,韓武麒探頭進來,道:「屠叔,你的電話。」

屠海洋站起來,接過他手上的手機,走了出去。

「是我媽嗎?」她看著他笑問。

韓武麒點點頭,走進門在床邊坐著,從口袋裡掏出一條項鏈,遞給她:「我想這是你的。」

看見那條內建GPS系統的紅寶項鏈,她愣了一下,想起那個女人,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忙問:「安娜?你們找到她了?其它那些女人呢?你們有看見嗎?安娜說他們會移動她們……」

「放心,她們沒事,警方協助我們派人將她們全部送到醫療機構裡了。」韓武麒告訴她。

她鬆了口氣,這才放鬆下來。

誰知,下一秒,卻聽武哥道:「事實上,找到她們的並不是我們。」

什麼意思?不是他們還有誰?難道……那不是夢?

屠歡氣一窒,猛地抬眼看他,但想問的話,卻莫名梗在喉中。

如果不是夢,他為什麼不在這裡?

「你不問是誰嗎?」韓武麒瞅著眼前俏臉刷白的小歡,扯著嘴角問。

她抓緊了床沿,喉頭緊縮,然後聽見自己悄聲開了口。

「傑克?」

韓武麒點點頭。

所以那是真的,他真的在那裡,是他救了她,在她幾近絕望完全力竭時,他找到了她,帶她離開了那裡。

「他人呢?」她心頭直跳,啞聲問。

「我不知道。」韓武麒老實說:「我們下飛機趕過去時,已經凌晨四點了,那個地方早已人去樓空,但幽靈,我是說傑克,他不知怎地劫持了那輛運輸移動她們的車子,直接開到了急診室,然後就走了。」

說真的,他不得不佩服那傢伙。

以前人們謠傳幽靈什麼都弄得到,他還嗤之以鼻,但一整車的人?那小子他媽的有夠神。

「十三位。」韓武麒告訴她,「一共十三位,包括你把項鏈給她的安娜。」

她啞口無言的看著他,好半晌,才有辦法張嘴:「他把她們偷了出來?」

「對。」韓武麒再點頭,扯著嘴角說:「他把她們偷了出來。根據安娜的說法,她們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門關上前她們才被武裝壞蛋押上了車,等車子停下,門再打開,她們已經在醫院的急診室門口,他上了車將她們的腳鐐一一解開,然後把她們交給醫護人員接手,醫護人員說他身上都是傷,他們試圖要幫他包紮,但那些女人都是失蹤人口,一定得報警,警方還沒進門,他就趁亂走掉了。」

「所以,他真的是小偷。」她屏住氣息,問:「是幽靈。」

「嗯。」韓武麒瞧著她,道:「但他不是殺人犯,阿震說他是被陷害的,被那個叫戴維的男人陷害。我讓紅紅看過現場,她確定了這件事,有個指紋是在血跡之上,是事後被人弄上去的。紅紅也指出,殺人兇手拿著火鉗從背後攻擊死者,如果是他做的,頭顱上的傷口應該要更高,她用電腦估計過,兇手大概只有一百六十幾到一百七十公分左右。」

「傑克比我高,他超過一百八。」她喘了口氣,看著他問:「所以不是他?」

「不是他。」韓武麒笑了笑,問:「那位戴維比你矮嗎?」

她回想著,然後確定的道:「對,他比我矮,矮半個頭。」

「那麼我想阿震聽到的是真的,戴維殺了我們的委託人,再栽贓給傑克。」韓武麒伸出手指頭,在空中比畫著,最後指著她說:「然後他綁架了你,好讓傑克把希望之星交給他。」

屠歡握緊手中的紅寶項鏈,只覺背上傷口隱隱作痛。

「不過,過去我知道的那個幽靈,唯錢是命,你要有錢,他才會替你做事,我不懂他為什麼會良心發現去偷那十三個女人。」

因為她和他要求的,她要他保證。

屠歡看著武哥啞聲說:「我要他答應我。」

「所以他是為你做的。」韓武麒一扯嘴角,道:「我想他真的很喜歡你。」

對這個評論,她無法多說什麼,只覺得心口好緊,莫名的疼。

她在要求他時,已經神智不清了,她並不是真的想要他孤身去冒險,她並非真的以為他能飛天遁地,她只是需要把那個消息說出來,她需要讓人知道那裡還有別的受害者,其它需要救助的女人。

「我不知道他會自己去,我以為嵐姊和風哥會和他一起,我以為他會等……」她喉頭一哽,再說不下去。

「那不是你的錯。」韓武麒安慰她說:「他已經習慣獨自作業,小嵐和力剛正在陪你,而他知道那些人口販子只要一出事,就會盡快移動她們,時機是最重要的。」

她咬著唇,視線因水氣而模糊。

瞧著那坐在病床上,緊緊握著那條紅寶石項鏈,臉色蒼白、眼眶含淚的女人,韓武麒扯著嘴角再道:「況且,我想他不想冒險給戴維喘息的機會,他需要盡快解決那個傢伙,避免他又來找你麻煩。」

聽到這裡,她又一震,顫顫再喘一口氣,但蓄積在眼眶的淚卻因此掉了下來。

「至於那個戴維,我讓阿震挖他的底,很詭異的是,他在成年之前是沒有身份的,就連阿震也查不到丁點蛛絲馬跡,然後十年前他突然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成為捷克地下社會老大的左右手,跟著有一天,他就變成了老大,所有作奸犯科的事他幾乎都幹過,他販毒、開賭場、妓院,但他最拿手的是販賣人口,因為背後有靠山,黑白兩道都沒人觸動他,他很快坐大起來。」

「他的靠山是誰?為什麼沒有人,沒有警方敢動他?」

「那不重要。」韓武麒輕鬆帶過道:「他當時的靠山現在也掛了。」

屠歡盯著他,指出重點:「但他有新的靠山。」

「那個靠山今天早上也垮了。」他一聳肩,扯著嘴角道:「剛剛新聞才在播呢。」

「他憑什麼?」她盯著他,喉嚨發乾的追問:「他如何找到那些靠山?」

韓武麒深吸了口氣,直視著她的眼,告訴她。

「戴維是個男妓。」

她愣了一下,她不是三歲丫頭,她知道這世上有女人靠皮肉討生活,當然也有男人會這麼做,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她不懂為什麼方才武哥似乎想跳過這個話題,然後她想起那個男人的樣子,想起他身旁的那些手下看他的樣子。

他很漂亮,金髮藍眼,樣貌英俊,身材削瘦,異常著重他的打扮和容貌。

他們看他的樣子有點怪異,她那時只覺得有點奇怪,沒有多想,但現在回想起來,那些男人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沒有人對她上下其手,沒有人多看她的身體一眼。

驀地,她領悟過來。

「他的客人是男的?」

韓武麒黑瞳閃了一下,表情幾乎有些尷尬。

「他的客人是男的。」他的沉默反而讓她確認了這件事。

天啊,她現在知道為什麼武哥要閃避這話題了,這話題讓男人不太自在。

屠歡瞧著他,道:「所以他靠著身體一路往上爬,再用這件事恐嚇和他上過床的男人。你知道我已經成年了吧?我確實知道這種事是會發生的。」

這丫頭實在是太聰明又太直接了。

韓武麒苦笑,說:「他專找官員和警方,幫派老大或企業家,任何喜好男色,又擔心這是曝光的角色,他偷拍和他們上床的影片,在必要的時候拿來威脅、恐嚇,那是相當有用的籌碼,即便是心狠手辣的黑幫老大,也不願意冒險讓人知道自己的性癖好,更別提那些政治家或企業家了。況且,有些人在床上還滿愛玩SM的。」

最後這一句,教屠歡又一僵:「你看過那些影片?」

「今天早上,那些影片全被人放上了網。」韓武麒瞧著她,道:「現在點閱率高得嚇人,加上複製貼上再傳播的,你也知道這種網絡散播的速度有多快。」

是的,她確實知道。

以前紅眼也曾利用過網絡的力量來散佈消息,這是一個信息就是力量的世紀,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

韓武麒笑了笑,說:「放片子的人把所有人的臉部打了馬賽克,除了戴維之外,但你知道,只是把臉部馬賽克是不夠的。現在所有的電視臺和網絡討論區全都在玩猜猜看,已經有好幾個人被認了出來。你知道那代表什麼嗎?」

屠歡握緊項鏈,瞪著他,啞聲指出:「影片只可能在戴維手上,它們既然會被傳上網,那必然是從戴維手中流出去的,那些人不會放過他的。」

「沒錯。」韓武麒伸手彈了下手指,微笑站起身,「我已經聽到謠傳,有不少人懸賞要他的人頭,金額一個比一個大,黑白兩道都要他的小命,我想那個戴維,現在一定很後悔招惹了你,不是嗎?你的傑克是個狠角色。」

這話不說還好,說了只讓她更心酸。

他不是她的,或許曾經是,但如今已經不是了,他走了,沒有留下來。

胸中的心是那麼的痛,讓滾燙的淚水,再次滑落她的眼角。

男人伸出手,以拇指拭去她臉上的淚,柔聲問:「別哭,海洋要是看見我把他的寶貝弄哭,會扁我的。來,笑一個看看。」

這話,讓她扯了下嘴角,硬擠出一抹帶著哽咽的笑。

「瞧,笑起來多甜啊。」他笑著說:「美得像花一樣呢。」

她不敢讓自己多想那個男人在哪,不敢去思考更多,她不敢繼續哭下去,她不想讓武哥擔心,更不想讓老爸擔心,所以她只是看著武哥,拭去淚水,保持著笑容,啞聲道:「才沒有,我醜死了……」

「丫頭,你這樣要是叫做醜,這世上有八成的女人都要跳樓了。」他輕笑著,摸摸她的頭,道:「你好好休息,什麼都不要想,知道嗎?把傷養好最重要,別擔心你背上的傷會留疤,阿南會處理的,也許沒有辦法完全消除,但可以盡量淡化,現在醫學很進步的。」

「嗯。」她點點頭。

 ◎             ◎             ◎

就在這時,一名護士推著餐車走了進來,分發著每間病房的餐點。

「太好了,晚餐時間。」韓武麒一見到餐車,雙眼就發亮,快步上前幫忙護士把寫著她房間號碼的餐盤拿過來放到桌上,「不知道這間醫院的餐點怎麼樣?」

她沒有胃口,但武哥已經興致勃勃的掀開了蓋著餐點的蓋子。

誰知道蓋子一掀,餐盤上沒有餐點,卻放著兩把匕首。

兩人同時一愣,護士更是驚叫一聲。

匕首一黑一白,一直一彎,黑刃如星,銀刀似月。

那是她的,她的匕首,但她以為她掉在那長廊了,她記得她用黑刃擊破燈管,它應該還在長廊,而另一把被傑克奪走了。

傑克!

忽然間,她氣一窒,猛地領悟過來。

他回去過那裡,他把她的黑刃也撿起來了,撿來還她。

想也沒想,她跳下床,赤著腳就往外衝去。

沒料到她會這麼做,韓武麒沒來得及攔住她,只能跟著追了出去。

「該死,小歡,等等……」

她沒有等,她無法停下來,只能喘著氣,打著赤腳,穿著病人的長袍,瘋狂的在走廊上飛奔,四處張望尋找。

他在這裡,就在這裡,在這間醫院之中,否則他不可能把東西放到餐盤裡,擱到餐車上……

醫院裡人來人往,醫生穿著白袍,護士推著病人。

人們詫異的看著她,驚慌的閃避她,紅眼的人傻眼的跟在她身後叫喚她的名字,要她停下腳步,她卻全都沒聽進耳。

在哪裡?他在哪裡?

她奔過走廊,跑過樓梯,有那麼一瞬,她看見他穿著白袍在三樓走廊的那一頭,背對著她往反方向走去,她想跑過去,但武哥拉住了她。

「小歡……」

「傑克!」她驚慌的朝著那身影大喊。

那個穿著白袍的男人背脊莫名一僵,但他沒有停下腳步,他下了樓。

她推開武哥,跟著飛奔下樓,完全不顧背上的傷與痛,只死白著臉,在醫院大廳裡尋找他的身影。

她剛剛聽著武哥說的話時,完全不敢想,不敢去深想,她不敢面對再也見不到他的事實。

可是他在這裡,在這裡!

我不是殺人兇手。

他說,一再試圖告訴她這件事,可她不相信。

你可以相信我……相信我……

他看著她,痛苦的要求、懇求,但她太生氣了,她不敢相信他,她害怕自己一錯再錯。

她深深的傷了他的心,她知道,她可以看得出來,可以感覺得到,但她只顧著自尊,只顧著維持她的憤怒。

他對人向來缺乏信任,可他喜歡她,她對他一定是特別的,他才會介意她的誤會,才要對她解釋,她明明知道的,但當他要求她相信他時,她卻因為憤怒而將他推開。

武哥說他是她的傑克。

但他不是她的,已經不是了。

他帶她回到家人的身邊,為她找回那些女人,解決掉那個挾持她來利用他的變態,他做到他承諾的一切,然後他走了。

她知道這一次,他不會再在她面前出現,他不會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熱淚無法抑止的再次奪眶而出,她心痛得無法呼吸。

她看不見他,找不到他……

她知道他在這裡,一定在這裡,那個男人是他,她知道,可他躲起來了,他不想見她。

她拔腿飛奔出大廳,在醫院前方的草坪上轉身再轉身,但到處都沒有他的身影……

倏地,一隻大手抓住了她,她以為是他,還以為是他,心跳狂奔的回首,卻只看見父親的臉。

「怎麼回事?」屠海洋一臉驚愕的看著滿臉是淚的大女兒:「怎麼了?」

仰望著高大的父親,她喘著氣,沒有辦法解釋,她無法思考,直到她看見他大手上的手機。

她有傑克的手機號碼,她記得那個號碼,她早已將他的手機號碼銘記在心。

「對不起,爸,手機借我一下!」她恐慌的抓過父親手上的手機,掛掉了原先的電話,快速的按下他的號碼。

屠海洋愣了一下,但沒有阻止她。

屠歡將手機拿到耳邊,屏息聽著,在經過了像是無止境的時間之後,她終於聽到電話撥通的鈴響。

他沒有接,可她知道他還在附近。

她將手機拿離耳朵,按住發聲的喇叭,閉上眼側耳傾聽。

好多聲音,到處都有聲音,說話聲,引擎聲,救護車的聲音,她好害怕自己錯過那首小夜曲,好害怕他已經改掉那首音樂,然後忽然間,她聽見了。

她張開眼,朝那個微弱的小提琴發聲處拔腿狂奔。

她穿過草坪,跑過花圃,經過好幾個推著坐在輪椅上病患的家屬和護士,奔到那首小夜曲的音源來處。

但他不在那裡,還是不在那裡。

花圃旁,大樹下,他的手機,孤零零的躺在白色的公園椅上,小夜曲依然在輕響,悠揚的琴聲淡淡飄散在空氣中。

她停下了腳步,無法動彈的看著它,只覺得全身好冷。

她可以感覺到春風迎面而來,路邊的花草隨風搖曳,可他不在了,不在這裡,不在她看得到的地方。

他連手機都不要了。

為了不讓她找到,他乾脆連手機都丟掉。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拿起它的,但它在她手裡了,輕輕的響著,她低頭看著它,按掉了老爸的手機,小夜曲戛然而止。

世界,突然變得好安靜、好安靜。

他的手機,乾淨得像新的一樣,但仔細著卻能看見很多細小的刮痕,他用了很久,她從沒見他換過,她知道他為什麼不換,她這兩年也沒換過,因為上面有著和他往來的訊息。

和她一樣,他保留著兩人所有互傳的簡訊。

那些照片,那些字句,他都不曾刪除過,她看過,在那七天之中,她不小心看到過。

他很珍惜這支手機,因為她,他保留著它,但也因為她,他不要它了。

他將它留在這裡,留給她。

她看著它,吸氣再吸氣,然後再也無法克制淚水的奔流,無法壓抑梗在心口、喉中的痛。

一道巨大的影子,落在她身上,她淚眼朦朧的抬起頭,看見一張憂心的臉,她顫顫張開嘴,聽見自己氣若游絲的聲音。

「他要我相信他,他求我相信他,但我……」她痛苦的看著高大的父親,豆大的淚,顆顆滴落,抖顫著唇,道:「我說我不能……我不能……」

男人聽著女兒的告白,只覺得胸口緊縮。

這個女兒向來笑口常開,如他一般頑固,和桃花一樣堅強,她成年之後,他幾乎沒看她哭過,為了不讓他們擔心,她總是把淚水藏起來。

可如今,她卻用那雙滿溢苦痛與悲傷的大眼看著他,哭得泣不成聲,痛苦的重複著。

「我告訴他……我不能……」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順從本能的伸出蒲扇般的大掌,將她擁入懷中。

那一瞬間,她像兒時那樣,整個人蜷縮在他懷裡顫抖著,緊緊的抓著他的上衣,徹底崩潰的放聲大哭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 00:28:49

第十二章

春去,夏來,秋過,然後冬至。

那一年,時光漫長的宛如已經凝結停止。

但是,世事不斷在變幻著,曾經的新聞,沒多久就變成舊聞。

山腳下老舊的商店裡,男人戴著一頂黑色的毛帽,採買著幾樣簡單的蔬果、乾糧與罐頭,最後在雜誌架前停下了腳步,他看著那些雜誌看了許久,最終還是一本也沒有拿就結帳走了出去。

門外,片片的雪花正在飄落,昨天夜裡,這地區就已經開始下雪,他下飛機時,世界早已被染成一片銀白。

他將採購的東西搬上車,打開小貨車的車門坐了上去,把車開出那簡陋的停車場,駛嚮往山上的路。

山路蜿蜒向上,剛開始還有幾戶人家,可沒多久,建築物就已完全消失,就連路上對向的車,也沒再遇見過一輛,他繼續在雪中往山裡開,方向盤在他手裡輕鬆的轉動著,三個小時後,他轉入一條更小的路,才終於在小路盡頭的木屋前停了下來。

天色變得比剛剛更暗,他知道很快就要天黑了。

他把購買回來的東西搬下車,踏著開始堆積的白雪走進屋裡。

屋子裡比外面溫暖一點,至少隔絕了風雪,他走到廚房,放下採買回來的食物,然後出門去搬更多的柴火進來。

等他忙完時,夜晚已經降臨。

沉重的疲累感,爬滿全身上下,他很想直接躺上床,但來的路上,他聽過廣播,知道這場雪會下上好一陣子。

他脫去外套,摘下帽子,將壁爐裡的火生起,隨便拿麵包夾了罐頭火腿,癱坐在沙發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他其實沒有胃口,這東西也不好吃,但他還是逼著自己吃了一半,然後才放棄再進食。

好安靜。

看著壁爐中那開始熊熊燃燒的火焰,他不自覺歎了口氣,緩緩脫掉長靴,拿毛毯包裹住自己。

窗外的雪靜靜的飄,整個世界像是變得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應該要去床上睡,但最近他不是那麼愛躺床上。

好笑的是,很久以前,他總是想著總有一天,他一定要擁有自己的一張床,一定要好好的睡在一張床上,而不是地上,可是那些日子改變了他。

當他真的有能力擁有自己的床時,他早已失去了好好在床上放鬆睡覺的能力,即便是在遠離人煙之處,丁點的聲響,就會讓他驚醒過來。

他唯一真正有好睡的時候,是和屠歡在一起的日子。

剛開始他不知道為什麼,然後才領悟是因為他知道她會守護他的背後,她讓他安心,知道自己可以真正放鬆的睡覺。

而自從離開她,每當他躺上床,他總會想到她和他共度的那幾天,想到跨年的那一夜,想到她始終和他交握的手,想到她溫暖的身體,想到她髮上的香。

那一切,只讓寂寞更加鮮明,總教他忍不住會想去看她,可他深深記得上回的教訓,記得她面無血色、氣若游絲躺在床上的樣子,記得她溫熱的血浸濕了他的雙手……

八個多月了,她再也不曾出現在報章雜誌或新聞媒體裡,就連網絡上也沒有了她的消息,她完全退出了模特兒這一行。

他清楚,那是因為她背上的傷。

每當他躺在床上,午夜夢迴時,他總會因惡夢而驚醒,卻再也不是因為舊時的夢魘,而是因為夢到自己不曾來得及救她,只能看著她在那黑暗的長廊,或在那骯髒的地牢,因為血流不止、傷口潰爛發炎高燒不退而死。

所以,他再次遠離了睡床,寧願睡在沙發或地板上。

他很久以前就學到了,睡得不舒服,夢就不會那麼深,比較容易清醒過來。

火焰吞噬著柴火,將那些木頭燒得通紅,他看著它們,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閉上眼,讓那熱源包圍他始終覺得冰冷的身體。

但最近,即便生了火,他依然感覺像是永遠都不會再溫暖起來。

寒意,像是透進骨子裡落地生根,再也不會離開。

不自覺的,他握住了脖頸上那條她送的項鏈,項鏈的墜子,不是什麼高級的寶石,只是顆黑色的石頭,但它握在手中的感覺很好,是她陪親戚的小孩去海邊玩時撿的。

他記得那一天她拍了張照片給他,照片裡陽光普照,藍天與大海連成一片,地上有著各色的石頭,她攤開了手掌,手心裡放著的就是這顆石頭。

她將它撿了回家,在上面打了洞,綁上皮繩送給他。

即便那一天他不在那裡,也從來未曾到過那個地方,但恍惚中,他卻幾乎能聽到浪花拍打著石頭,聽見她的笑聲,聽見她呼喚他的名字。

然後忽然間,他驚醒了過來,才發現自己人還在木屋裡,而屋子裡還是只有他一個人。

壁爐裡的火仍在燒,但他依然覺得好冷好冷。

陽光、藍天、大海……還有她……都只是幻覺……

忽然之間,一切變得如此難以忍受,等到他發現時,他已經起身走上前,再一次的把那個在壁爐旁的東西插上了電源。

下一秒,它亮了起來,散發著五彩的光芒。

他坐在地板上看著它,感覺好了一點,真的好很多,而且這裡更靠近壁爐,也比較溫暖。

他捨不得離開,所以繼續坐在那裡,將毛毯拉緊,伸手調整上面的小東西,假裝自己還在那棟紐約的公寓,還生活在那七天的奇蹟裡。

他一直坐著看它,彩色的霓虹不斷變幻,看著那些繽紛的色彩,他終於能夠稍稍放鬆下來,裹著毛毯躺下,閉眼睡去。

 ◎             ◎             ◎

遠遠的,女人下了車。

「需要我陪你嗎?」男人問。

她搖搖頭。

男人看著她,再次提議:「你知道,你其實有別的選擇。」

這話教她為之莞爾,不覺露出微笑,過去這些日子,不少人和她暗示或明示同樣的事情。

「如果有需要,我會告訴你。」她看著他溫柔的眼睛說。

男人朝她伸出手,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勤哥,謝謝你。」她說。

「不客氣。」他笑著親吻她的額頭,然後放開手。

她又用力抱了他一下,才笑著轉身走入那條小路,穿過森林,朝目的地而去。

看著她的背影,男人輕輕再歎口氣,然後開車離去,只是他剛開出一小段距離,就熄火停車,走入森林,爬上山坡,沒有多久,很快找到另外兩個男人。

即便雪仍在下,他們還是很快弄好了一個還算舒適的窩,這個地點視野良好,風景秀麗,能清楚看見下方的木屋。

那個比他還要高大的男人,把一杯熱飲遞給了他。

他將熱飲接過手,在男人身旁坐下,沒有多久,另一個女人從另一頭出現,看著他們三個,她好氣又好笑的問。

「告訴我,如果不成你們打算怎麼做?打昏拖回去?」

三個男人很有默契的同時看著她,一起保持著沉默。

天啊,他們還真打算這麼做!

女人歎了口氣,翻了個白眼,只能無言的跟著坐在一旁,盯著那不遠處的木屋看。

真是的,她希望那傢伙識相一點,否則她真的不知道屠家父子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來,虧她以前還覺得大猩猩很誇張呢,現在看來,大猩猩真的明理多了,他了不起就是暴跳如雷的叫囂兩下而已,哪像身邊這三個。

這就是會叫的狗不會咬人,會咬人的狗不會叫吧?

這念頭讓她忍不住想笑,然後最高大的那個男人遞了熱飲給她,另一個給了她暖暖包,還有一個則給了她一排巧克力。

很快的,她的心情好轉起來。

不一會兒,平常最安靜的那個,掏出了一副撲克牌,那真的很好打發時間,尤其是她總是會贏的時候。

好吧,她想他們父子三人也不是那麼瘋狂,大概只有一點點瘋狂而已。

她一邊和他們打牌一邊開口問:「你們確實知道綁架是犯罪行為吧?」

「那不是綁架。」發牌的那個男人頭也不抬,只用他粗嗄的聲音,淡淡道:「我們只是帶他回家。」

聞言,另外兩個男人都露出潔白的牙齒,笑了。

「胡扯。」

女人輕斥一聲,可雖然這麼說,她還是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白雪輕飄飄的落下,木屋的煙囪冒著白煙,玻璃窗內透著微光,看起來莫名溫暖。

斷斷續續下的雪,慢慢在地上堆積。

女人踩踏著白雪,在黑夜中前進,除了眼前木屋透出來的光亮,這附近沒有任何光源,也許她應該要打開手電筒,但她擔心會驚動屋裡的男人。

因為緊張,她的手心有些汗濕,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看見自己從口鼻吐出來的氣息都化成氤氳的白煙。

好不容易,她來到木屋前。

一輛小貨車停在屋外,下午她曾遠遠的用望遠鏡看他開著這輛車離開那間店。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有衝過對街,將他給攔下來。

這男人下定了決心離開她,他滑溜得像條鰻魚,即便是在密閉的房間,她都不確定她能逮住他,在任何開放空間攔阻他更是件蠢事。

她比誰都還清楚這件事,所以她等,耐著性子,等他回到這裡,等天色暗下來,然後才過來。

縱然如此,她還是很緊張。

屋子裡好安靜,安靜得像是沒有人在裡面。

她聽不見丁點活動的聲音,她深吸口氣鎮定自己,他一定還在裡面,白雪掩蓋了她前進的聲音,而幾分鐘前,她已經請阿震哥幫忙把他的監視保全系統都關掉了。

她從口袋裡掏出二哥幫忙複製的鑰匙,悄悄伸進門鎖裡,用最慢的速度轉動,輕輕的,它響了一聲。

黑夜裡,那輕響感覺好大聲,她不自覺屏息,害怕會驚動到他,但屋裡還是沒傳出聲音。

她推開門,飛快閃身進去,無聲無息的把門關上。

屋子裡,有木頭燃燒的味道,當她關上門轉過身來時,只看見一室的繽紛。

有那麼一瞬間,她愣住了。

壁爐裡的火靜靜的燃燒著,她知道他生了火,她看見煙囪冒著煙,但她沒料到其它的,沒料到那個在壁爐旁,不斷變幻閃爍,散發著五彩光芒的聖誕樹。

她壓著心口,震懾的看著眼前的景像。

那棵樹很小,是個塑料做的便宜貨,只有一百公分高,他把燈掛了上去,插上了電源,整個人裹著毛毯,側著身體,蜷縮在它前方。

他的身體擋住了大部分的彩燈,但還是有許多彩燈的光芒散落映在牆上與天花板上。

她認得那棵樹,那是她在紐約買的,她不知道他將它帶了回來,還組裝起來,他明明對聖誕節很無感的,但他卻睡在那棵樹下。

各色的LED燈,間錯交雜著熄滅再亮起,將一室點綴得色彩繽紛。

男人裹著毛毯躺在那裡,背對著她,呼吸輕淺。

穿著靴子,她掏出手槍,悄無聲息的走過去,繞到他面前。

五彩的燈光灑落在他疲倦的臉龐。

他累了,她知道。

這該死的男人才剛剛飛越了大半個地球,潛入另一處豪宅作案。

她應該要痛揍他一頓的,她現在還是想,但這男人像個流浪的小孩一樣蜷縮在聖誕樹旁的悲慘模樣,真的讓她狠不下心來。

他瘦了,還剪了頭髮,雖然這樣讓他的臉完全露了出來,但本來就有些稜角分明的臉龐,看來卻更加立體。

沙發旁的小几上,有著吃剩的火腿罐頭和麵包,那東西難吃得要命,對她來說那根本算不上是食物。

這男人明明很挑食的,而且他根本不缺錢,她不知他把自己搞得這麼悲慘是為什麼,長期吃那種難吃的東西,他不瘦才有鬼。

惱怒和心疼在心中交錯成複雜的情緒,最後她還是舉起槍對著他,張嘴叫喚他的名字。

「傑克。」

他幾乎在瞬間就清醒過來,沒有起身就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她沒給他機會,迅速抬腳踩住他拿匕首的手腕,那把匕首眼熟得很,還是她送他的,教她看了又氣又惱。

「別動。」她將槍口抵著他的腦袋,兇狠的說:「你敢動試試看。」

一看見她,他就愣住了,完全沒有試圖再反抗。

她從腰後掏出手銬,銬住他的手腕,然後再銬著沙發的椅腳。

他呆看著她,一臉的傻。

確定他不能輕易開溜,她收回手槍,瞪著他譏諷的問:「你真的叫傑克嗎?還是我應該叫你希閔?」

那個名字,讓他僵住,像被戳了一刀。

「希閔不是我的名字。」他啞聲開口。

「那個變態叫你希閔。」她瞪著他,把外套脫掉扔到一旁,冷聲說:「對他來說,你就是希閔,不是嗎?」

「那不是我的名字。」他臉色蒼白的堅持著。

她走到沙發上坐下,脫去沉重的長靴和襪子,扔到一旁,冷冷的道:「我聽說的不是這樣。」

心頭一寒,他握緊了拳頭,啞聲問:「他和你說了什麼?」

「你說呢?」她看著他。

他閉上了嘴。

保持沉默,很好。

那讓她又想揍他了,她眼微瞇,紅唇輕啟,冷酷的說:「所以你以為你把他逼進了絕路,將他趕盡殺絕,我就不需要知道原因?看在我背上挨了那兩刀的份上,你他媽的至少該把原由告訴我!」

他的臉在瞬間變得更白。

這反應讓她心裡更加篤定,再次狠心的開口,兇惡的逼問:「你為什麼要做小偷?戴維和你是什麼關係?」

他下顎緊繃,不自覺握緊雙拳。

「傑克,我需要知道。」她走到他面前,蹲下,直視著他的眼。

他不想說,他想移開視線,但她直視著他說。

「你欠我這個,你欠我一個理由,一個原因。」

他是欠她。

但他不能,他……

思緒因她的動作而停止,彷彿知道他已經動搖,她在那一秒轉過身背對著他,然後脫下身上的毛衣。

她雪白的裸背上,有著清楚猙獰的傷疤,即便醫生處理縫合過,它們在她背上看起來還是很恐怖。

那些傷疤早已經癒合,沒有潰爛發炎的痕跡,但它們破壞了她美麗的肌膚,像一塊絲絹上,突然被人拿刀割開再縫合,即便技術再好,還是有痕跡,還是很礙眼,讓人觸目驚心。

因為美麗,所以疤更鮮明。

剎那間,心痛如絞,如火在燒。

無法控制的,他抬起手試圖撫平那仍微紅的傷疤,「我很……我很抱歉……」

可他的指尖才輕觸到她的肌膚,她就像被燙到一樣縮了一下,迅速退開。

胸口,因為她的退縮,更痛了。

她套上毛衣,深吸了口氣,才轉過身來,盤腿坐在他面前,冷著臉,看著他說:「你背上有同樣的傷,我要知道為什麼,我要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他臉色慘白的看著眼前美得讓他幾近心痛的女人,無法再次拒絕她。

她背上的疤困擾著她,它還會跟著她一輩子。

她說得對,這是他欠她的,她確實有權利知道一切,她有權利知道真相;即便那會讓她更加厭惡他,將他打入更黑暗的深淵。

他不想讓她看見真實的自己,不想讓她知道那可悲骯髒的過去,可他欠了她,欠她一個解釋,一個原因。

他深吸了口氣,張開嘴試了幾次,才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那是×,Ximen,希閔。」

她猜也是,那變態稱呼她是他的婊子,×指的是他,傑克。

「戴維為什麼要叫你希閔?」

一瞬間,他眼角微抽,然後他開口緩緩道:「希閔,在西班牙話中,意思是,聽話的孩子。」

「是他在你背上刻下那個×嗎?」

「不是。」深深的,他再吸口氣,抬手耙過剪短的黑髮,垂眼遮住眼底的痛。

壁爐裡的火光和LED彩燈在他臉上映照出陰影,她可以看見他吞嚥著口水,看見他握緊了拳頭。

他是那麼那麼的痛苦,她幾乎想要放棄逼迫他,可那並不能解決問題,他的秘密造成了這一切,她不能在這時前功盡棄。

「告訴我。」她放緩了語調,溫聲道:「傑克,你必須告訴我。」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好半晌,才瘖啞的說:「你知道我八歲的時候被綁架。」

「我知道。」鳳哥和她說過,她回紅眼後,也和阿震哥確認過。

他是失蹤兒童,所以他的指紋才會被登錄在失蹤人口的系統中,但他從來也沒被找到過,甚至被認定已經死亡。

「我放學回家時,在路上被人綁架,然後我被帶到了一個地方,一個古老的地下室,潮濕、腐敗、陰暗……」

他陷入過往的回憶中,悄聲道。

「我想回家,但他們痛扁了我一頓,嘲笑我的愚蠢。後來,有個比我大一點的男孩偷偷的跑進來看我,他要我把自己的名字忘了,不要違抗那些人,乖乖的聽話、忍耐,不要哭。只要我不哭,只要我聽話忍耐,就不會挨打,他們會給我一個新的名字,然後我就能回家。」

她心口抽緊,為他感到心痛,為當年那個小男孩感到難過不捨。

「他救了我,讓我免於挨打和……」他喉頭一哽,額冒青筋的握緊了拳頭,艱難的說:「其它的事……」

她屏住了呼吸,不讓自己有反應,任何反應。

他正在告訴她很重要的事,她怕一打斷他,這男人就再也無法把事情真相說出口。

所以她咬著唇,將雙手交握在身前,安靜的坐著,聽他說。

顫顫的,他再吸一口氣,道:「湯姆說……想回家,你就要忍耐。還有,不要哭,他們喜歡看人哭,所以不要哭,這樣會結束的快一點。」

她用盡全力,才沒讓自己露出同情的表情,沒將雙手伸出去。

他重複那段他永遠不會忘記的話,眉頭微擰,繼續道:「因為他救了我,所以我照著他的話做,我照著湯姆的話做,我聽話的忍耐著、忍受著那個綁架我的怪物,因為我沒有哭,因為我很聽話,所以那怪物用刀在背上刻下×,給了我一個新的名……Ximen,希閔。」

提到這名字時,他眼角微抽,像有人抽打了他一下。

火焰霹靂爆出了星子,瞬間亮了起來,又暗下去。

他抬起頭,看著那團火吞噬著木頭,像是在看著久遠之前那個還以為可以回家的自己。

她聽見他乾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後來,我發現湯姆騙我說我能回家,只是個謊言,那個地牢裡,還關著其它人,其它男孩。我們每個人背上,都被那個怪物拿刀刻了字母。」

他將視線從那晃動的火舌拉回到她身上,苦澀的看著她,突然說:「有人說,連續殺人犯是美國才會有的一種產物,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搖頭。

「因為那裡有FBI。」他扯著嘴角,沙啞的說:「連續殺人犯多數會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犯案,但有一些比較聰明的,為了避開追緝,會遠距離跨州或跨國作案,州與州之間的警方沒有跨州偵查權,就像國與國之間的警方沒有跨國偵查的權力。特別是只是普通的失蹤宴,或者警方以為只是單一的失蹤、意外或殺人事件,更不會想到要去查詢別的國家是否有類似的案子,或者將案子往上通報。你從事這一行,應該知道,若刻意想偽裝成單獨的犯罪案件有多簡單。」

是的,她知道,紅眼就是專門調查意外的公司,但事實上,很多命案都不是意外。

他告訴她:「連續殺人犯幾乎都出產在美國,是因為美國的FBI聯邦調查局獨力於警察權之外,擁有跨州偵查的權力,所以才有許多的連續殺人犯因此被發現。事實的真相是,不是歐洲沒有連續殺人犯,而是因為國與國之間的警方無法輕易調閱他國的犯罪資料。就算國際刑警組織可以這樣做,也不像FBI的系統已經完備,國與國之間,也不像州與州之間,溝通起來那麼簡便,那牽涉到許多政治和外交問題。就像我剛剛說的,每當事件發生,也沒有警方會想到要先查閱他國是否有相同類似的案件,沒有人會聯想到這可能是連續性的犯罪行為。」

這個說法,讓她毛骨悚然,然後她終於知道他為什麼要說這個,不由得震懾的脫口:「綁架你的人跨國作案?」

「對。」他看著她,嗄啞的說:「他們是兄弟,哥哥綁架男孩來凌虐教育,死了就隨便挖個坑埋起來,活下來的讓弟弟負責銷售販賣。他們給我們新的名字,用英文字母來區分我們,我是X,湯姆是T,戴維是D。」

她又一震,詫異的問:「戴維和你同樣是失蹤兒童?」

歎了口氣,他疲憊的抹著臉,道:「對。」

「他既然也是受害者,為什麼會從事同樣人口販賣的事情?」她不懂。

「你有聽過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嗎?」

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是被綁架者因為人質情結,在受到綁架者的小恩小惠之後,對犯罪者產生感情,甚至反過來幫助綁架者。

她無法置信,震懾的瞪著他,「你開玩笑?」

「沒有。」

「但他們虐待他,虐待你……」

他打斷她,像吞了滿口的沙,用那雙痛苦的黑眸直視著她說:「我們要生存,他要生存,聽話的人可以得到好處,湯姆證明了這件事,他因為聽話而能有一部分的自由,戴維因此更進一步,他討好他們,用盡一切的方式,戴維在得到……疼愛之後,則樂於成為控制者,而不是被控制的一群,所以他們把他留了下來,把湯姆留了下來,把我留了下來。」

她心痛的看著他,「為什麼留你?」

「因為……」他眼更黑了,黑得像在無底的深淵裡一樣。「我是聽話的小孩。」

忽然間,她懂了。

那個答案,如此明顯。

他們不只留了戴維,不只留了他,還留了湯姆。

她領悟過來,一顆心,因為疼痛而顫抖。

「他們利用湯姆控制你。」就像戴維想利用她控制他一樣。

他的喉結上下滑動,臉上肌肉抽動,但他沒有否認,只嗄啞的道:「湯姆救了我,他保護我,好幾次。如果沒有他,我早就死了。」

所以,只要湯姆在,他就會聽話。

「他們要你去偷東西?」

「我很擅長。」他再次垂眼,看著自己粗糙的雙手,粗聲道:「在我剛到那早,還沒那麼聽話時,曾經試著想逃走,我用髮夾打開了地牢的鎖,但我沒來得及逃出去就被抓了回來。我被打到半死以警告其它人,但那一次也讓他們發現我有天賦,後來他們教我當扒手、小偷,教我如何開鎖偷車、行竊,也許我不應該照做,但我不想被打,而且湯姆在他們手上,只要我慢一分鐘,他們就會開始揍他或虐待他,有一次我晚了半小時,湯姆差點被活活打死……」

這根本是個可怕的惡性循環,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果湯姆沒有教他在那裡的生存法則,他早就死了,但也因為湯姆的存在,讓他成為了聽話的小孩。

「他們後來很少對我動手動腳,因為我不能受傷,受傷會影響我的靈活度,所以只要我一犯錯,他們就處罰湯姆。」他顫顫的再吸一口氣,道:「我不敢犯錯,不敢慢上一點。」

他又吸了口氣,痛苦的道:「我不能,你懂嗎?」

「我懂。」她啞聲同意。

他神一般的偷竊技術是被逼出來的,別人偷的是財物,但他不是,他偷的是命,湯姆的命。

淚水再忍不住,在眼眶裡蓄積,她凝望著眼前這像背負千萬斤重擔的男人,難以想像當時那個小男孩如何能背負著同伴的性命一路走過來,情不自禁的,她伸手覆住他緊握成拳的手背。

她的觸碰,教他為之怔忡,心微顫,不由得抬起頭來。

屠歡直視著他,含淚柔聲說:「你做的沒錯,你沒有錯,你只是做你應該做的事。」

他無法相信、不敢相信她竟然還願意觸碰他,竟然還願意安慰他。

「我是個小偷。」他粗聲粗氣的開口提醒她,「偷竊是犯罪的行為。」

「你當時多大?八歲?十歲?十二歲?」她不可思議的看著他,道:「我不認為除了順從他們,你還有別的選擇。」

他凝望著眼前這個勇敢堅強又美麗的女人,強迫自己說:「即便我偷的錢,讓他們能繼續綁架和我一樣的男孩?」

她抬手捧著他的臉,看著他,直視他#黑的眼,「你只是想辦法活下去,你讓湯姆也活下來了。」

他的臉在瞬間扭曲。

「因為我,他身上的每一處骨頭幾乎都斷過,內臟也曾多次破裂,到了後來,他連走幾步路都會喘,但他們還是逼著他接客,逼著他去忍受那些性虐待狂,甚至當他發燒到四十度時也一樣,那些人會因為他的病容而更加興奮。而且這一切還因為他能夠控制我,永遠不會停止。」

他額冒青筋,鼻翼歙張,痛苦的看著她嗄聲問:「告訴我,那樣也算活著嗎?如果是你,你還願意活著嗎?」

不,她不會願意。

然後她知道了,那個領悟就這樣脫口。

「湯姆自殺了。」

「是的,他自殺了。」他黑眸一黯,痛苦的點頭說:「他想死,但我救了他,可他想死,他會再試的,我知道。」

「你做了什麼?」

她悄聲再問,他一定是做了什麼,才改變了這一切。

他舔著乾澀的唇,道:「那一年我十八,湯姆二十,我已經在那裡待了十年了,但事情從來沒有好轉過,只有變得更糟,我知道這件事永遠不會結束,所以我……我殺了那兩個怪物,我聽話太久,他們沒想到我會反抗。」

她知道,事情沒有他說得這麼輕描淡寫。

如果那麼簡單就能解決,他不會等那麼久才動手,那兩個變態控制著這些孩子和少年的行動,恐嚇、威脅、傷害他們,不只身體還有心理。

所以,他才會變得如此不信任人,如此不願意和人有更進一步的關係。

每一個他認識的人,都有可能變成另一個湯姆,被拿來威脅控制他。

湯姆為他承受了太多苦痛,他無法放著湯姆不管,他不敢拿湯姆的性命做賭注,但湯姆不想活了,那改變了一切。

他為了湯姆,挺身反抗那兩個變態,反抗那個在那十年間,變得更加巨大的走私人口和賣淫集團。

她一直知道他有秘密,但她不曉得的是,在十八歲之前,他一直活在地獄的深淵裡。

她不想再繼續問,他的過去是如此悲慘,讓人不忍聽聞,但她知道她必須聽下去,她必須讓他說出來,他不該自己再承擔這一切,沒有人應該。

所以,她含淚啞聲再開口。

「為什麼……你自由之後,為什麼繼續當小偷?」

他眼角微抽,說:「湯姆病得很重,他得了愛滋,需要靜養,我們需要錢。」

「湯姆的家人呢?」

一瞬間,他的臉沉了下來,雙手握得更緊,說:「他們是政治世家,不願意相信失蹤的兒子成了男妓,還染上愛滋,他們寧願當他死了,早在十幾年前就死了。他的父親要管家把我們擋在門外淋雨,連門都不願意讓他踏進去。」

天啊……

她摀住唇,喉頭一哽。

「所以我帶他離開那裡,那時我已經有些名聲,有些人、有些客戶知道我,所以我開始自己接案。」

忽然間,一切都變得如此清楚明白。

「你照顧了他七年。」

他一怔,不知道她為什麼知道。

「你五年前退出了,收了手。」她悲傷的看著他,輕聲問:「因為湯姆死了嗎?」

他屏住氣息,沒有眨眼,沒有點頭,但滾燙的淚水,依然緩緩滿溢而出,從他眼角滑落他僵硬蒼白的臉龐。

天啊,他付出了那麼多,他為那個情同手足的人付出了那麼多,那個人最後卻還是死了。

她想告訴他,湯姆的死和他無關,但那並不是無關的,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減輕他的傷痛,所以她只能用她唯一知道的方式安慰他,她伸出雙手將他緊擁在懷中。

 ◎             ◎             ◎

天啊,她的懷抱如此溫暖,她的氣息那麼教人想念。

他氣一窒,渾身一僵,幾乎想伸手回抱她,想將臉埋入她肩頭,但是……

她感覺到熱淚穿透了她的毛衣,浸濕了她的肩頭,但他雖然抬起了沒有被銬住的右手,卻沒有環抱住她,更沒收緊長臂,他只將拳頭緊握在半空。

「你要知道,偷那些東西,我從來沒有後悔過。」他冷聲說。

男人僵硬的身體,冷酷的話語,和不敢有所響應的行為,都讓她心更痛。

「你也要知道,我不是湯姆。」她退了開來,撫著他淚濕的臉,看著眼前這頑固的男人,心疼又生氣的道:「我不是孩子,而且一點也不虛弱,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他瞪著她,用那渴望又痛苦的眼神瞪著她。

「你有可能死在那裡。」

如果那真的發生,他不認為他有辦法接受那樣的結果。

屠歡深吸口氣,含淚看著他說:「你要我相信你,我說我不能,因為沒有證據。」

這句話,讓他瞳眸收縮,下顎再度緊繃。

她凝望著他,顫聲道:「如果我告訴你,我可以呢?假如我說,我願意無條件相信你,只要你願意用同樣的方式相信我呢?若是我說我需要你……」

再一次的,他無法呼吸,恐懼和奢望滿佈他英俊的臉龐。

「如果我告訴你……」她撫著他彷彿在瞬間靜止凍結的臉龐,看著他幽黑深邃的眼,悄聲道:「我愛你……」

那句話淡淡的響起,在空氣中逸去,卻不斷迴盪在耳邊,在他無法運轉的腦海裡。

他沒有辦法動,無法思考,只能看著她濕潤的瞳眸,看著她紅溜的唇輕啟:「那麼……你願意愛我嗎?」

她輕柔的語音微微顫抖著,然後他才知道,一開始她表現出來的憤怒和責備,只是一場戲,只是她強硬戴上的面具。

她一直看起來很鎮定,氣憤但保持著冷靜,可那一切都是她佯裝出來的。

此刻眼前缺乏自信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不安與忐忑,他記得他狠下心離開她的那一天,她的傷心與痛苦。他記得她穿著白袍、赤裸著雙足,在醫院追著他,不顧背上的傷,不顧旁人的視線,不顧兄長的攔阻……

他能聽到她慌張的呼喚,他能看見她在看到他留下的手機時,臉上的表情。

他清楚記得淚水滑下她沒有血色的雙頰,他也清楚記得她轉身望著她父親時,她背上白袍染上的血跡,他更清楚記得在那朗朗晴天下,她痛哭的聲音。

他背靠在樹上,聽著她的悲泣,用盡了所有力氣,才沒讓自己朝她走去。

他從來沒想過,她會有可能愛他,他從來沒敢真的奢求這樣的奇蹟會發生。

但那一切,歷歷在目;而她的話,猶在耳邊。

熱氣上湧,氤氳了黑眸。

他不懂,在瞭解一切之後,在她清楚他遭遇過什麼樣的事情之後,她怎能還有辦法接受他。

他是如此骯髒、污穢,不值一顧。

沒人能接受他們這樣的人,湯姆的家人不能,戴維的親人也不能,沒有人能。

曾經他們都是潔白無瑕、天真可愛、俊美漂亮的男孩,但他們被人帶走,被人凌辱玩弄,他們髒了、黑了、殘了……

他們別無選擇,只能繼續沉淪,繼續待在黑暗的世界中。

他以為她知道真相後,會覺得很噁心,也許會同情,或許會可憐他,可她絕不會,不會再願意碰他。

但是她……這個女人……

他吸著氣,喉緊心縮的看著眼前這個教人心顫的女人。

「你應該……要恨我……」

屠歡歪頭看著他,揚起嘴角,笑了。

「我做不到。」晶瑩的淚水滑落她彎彎的眼,她沙啞的說:「從來沒有人拋棄我,沒有人有膽拋棄我,你要是真想讓我忘記,就該等我玩膩,等我厭倦你。」

那玩笑般的話,只教他心更痛。

他無法開口,不知道要說什麼,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再次將她推出懷中。

她溫柔的撫著他的臉龐,哄問著:「告訴我,你為什麼把那些珠寶名畫還回去?」

他說不出口,那是他的奢求,他難以啟齒的盼望與渴求,只是他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夢。

「你不需要這麼做,但你還是這麼做了,武哥說他不懂你為何退出江湖這麼多年後又重新開始行竊,你不缺錢,你已經不缺了,我知道,你有工作,正當的保險調查員工作,那麼你為什麼要再次開始?剛開始我也不懂,直到你說你是想把東西還回去。」

他不該那麼說,他不該告訴她。

他眼角抽搐著,啞聲說:「我在說謊。」

「是啊,你說謊。」她苦笑承認:「我不是沒這麼想過,但為什麼?你為什麼要說謊?你說你是冤枉的,我們的人證明你是冤枉的,那麼在這件事情上,你為什麼要說謊?」

曾經,她擁有過這個男人,他曾走入她懷裡,告訴她真相,求取她的信任,但她聽不進去,然後戴維綁架了她,提醒了他,過去的罪愆和苦痛。

她不怪他遠離她,這個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有原因,有因為所以,他寧願承擔那些誤會,寧願讓她傷心,都只為了一件事。

過去那八個月,他不曾靠近她,卻一直持續同樣的事情,而那件事,揭露了部分的真相,給了她希望。

「我認為你沒有,你沒說謊。」屠歡撫著他的唇,看著他的眼,悄聲道:「你是偷了東西沒錯,但這一次,你只是把東西物歸原主,你闖進博物館、潛入豪宅,不是為了偷東西,是為了把它們還回去。」

他閉上眼,無法忍受看著她眼裡的脆弱。

眼前的男人,像是太想吃糖卻不能吃的孩子,努力的忍耐著,所以寧願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

心疼難捨的,她將小手擱到他跳得飛快的心口,再問:「有很多東西,人們甚至不知道它們失竊了,就像希望之星,你大可以把它留著,據為己有,沒有人會曉得、會察覺,那麼,你為什麼要把它還回去?把它們都還回去?」

「因為……我不缺錢……」他渾身緊繃,粗聲說:「就像你說的,我不缺錢。」

「你是不缺,但那不足以讓你大費周章、千里迢迢的,花了兩三年的時間,一個個把那些你偷竊過的失物找回來,再還回去,不是嗎?」

這女人太聰明、太執著,讓他再次無言。

「傑克,拜託你,告訴我……」

她懇求著,那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甚至哽咽,讓他心疼,且抖。

「我不能……」他喘了一口氣,痛苦的試圖掙扎:「我沒辦法……」

「你可以的。」她淚眼朦朧的看著他,說:「你沒有放棄,我知道,你一直想著同樣的事情,才會把東西還回去,才會試圖修正曾經犯下的錯。」

他閉著嘴、合著眼,可她的幽香就在鼻端,滲心入肺,她肌膚的溫暖輻射而來,包圍著他,而她輕柔的言語,悄悄、悄悄的鑽入耳裡。

然後她再次開了口,撫著他粗糙的臉龐,開了口。

「我愛你。」

這一回,她的話不再是假設性的話語,沒有如果,沒有假如,沒有若是,再也沒有那些掩飾的話語,有的只是再堅定不過的肯定句。

他渾身又一震,停止了呼吸,抬起濕潤的瞳眸,震懾的看著她。

「我愛你。」雙手捧著他的臉,她又說了一次,水漾的黑眸,深情款款的凝望著他,柔聲要求:「請你告訴我,為什麼你要把東西還回去?你心裡真正想的是什麼?真正要的……是什麼?」

他想她知道,這個女人知道,知道他的渴望,他的奢求。

所以她才出現在這裡,質問、逼迫。

他閉上眼,眉頭微擰,青筋凸出,半晌,終於抬起自由的手,覆住她在他臉上的手,鬆了口。

「我想……我想要把錯誤修正過來,所以才把東西還回去……我知道那不能改變什麼……它不能彌補我曾經犯下的過錯……但你是那麼……那麼美好……你讓我自慚形穢……你讓我想要變得更好……想成為更好的人……讓我想要……能夠配得上你……」

屠歡不自覺屏住了呼吸,眼前男人沙啞的聲音極小,但她沒有錯過,她看見他張開了嘴,聽見他終於承認。

「我不該,但我想要……我想要你……我要你……」

她鬆了口氣,哭著笑了出來,忍不住傾身親吻他乾澀的唇。

天啊,她是如此溫暖,那麼美好,這般不可思議。

喉頭一哽,情不自禁的,他伸手擁抱她,雖然那副手銬限制了他的行動,他仍盡力用單手,將她緊緊摟在懷中,深深的吸氣。

他不應該因為她逼迫而就範,可當她將姿態放得那麼低,當她把自尊都拋在腦後,當她經歷這一切,還願意和他在一起,甚至……愛他。

他如何還能抗拒?

「我應該要離你遠一點……」

嘶啞的聲音,迴盪在她耳畔,可雖然他這麼說,卻沒有鬆開手。

「不,你不該離開我。」她哭著笑著,捧著他的臉凝望著這個讓人心疼的男人,告訴他,在他唇上廝磨。「你最不該做的,就是離開我。」

他抬起淚濕的眼,凝望著她,終於不再掩飾渴望,瘖啞的說:「因為我,你才會遭遇到那種事……」

「你離開我。」她知道,她早就知道了,她含淚笑看著他:「但你仍然在歸還那些東西,我知道你一定想和我在一起,我想不出別的原因,合理的足以解釋你開始歸還那些東西的原因,無論你的理智怎麼說,在你心裡,你想和我在一起。」

胸膛在那一瞬間,熱了起來。

是的,他想和她在一起,即便知道不可能,縱使曉得那樣做沒有太大的意義,但他依然希望能將自己變得乾淨一點,他知道他不可能完全把自己漂白,不可能將自己的過去洗刷乾淨,他知道……他永遠不可能擁有她。

她就像太陽之女,總是站在陽光下,而他卻是黑夜之子,只能待在暗影裡。

可是……可是他需要……需要懷抱一點小小的夢想……

就算只是夢,那也是他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讓他在這世界上繼續茍延殘喘活下去的生存意義。

然後或許有一天,當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人記得他、記得那個在暗影裡遊走的幽靈,或許當那一天來臨,他可以偷偷去看她。

也許那時他已經老了,她也已嫁作人婦,但他能和她一起喝杯咖啡,笑說當年,告訴她,他其實沒有那麼糟,沒有她想像的那麼糟糕。

只要能夠這樣,他就已經甘心。

他從來沒想過要告訴她真相,告訴她所有那些醜陋的過往,更從來沒想過要把藏起的真心說出口,沒想過此生竟然有一天,能對她說出口。

可是她來找他,找到了他,對他伸出了雙手,擁抱著他,說她愛他。

在發生了這一切之後,她依然說愛他。

不覺中,熱淚又濕了眼眶,他將臉埋在她頸窩,緊緊的摟著她,幾乎以為這是場夢。

可她如此溫暖,那麼真實,他可以感覺到她的體溫,她的心跳,她的呼吸,甚至她臉上的淚。

如果這不是奇蹟,他不知道什麼才是。

深深的,他吸了口氣,將她的氣息,吸入身體裡,讓她存在他每一條血管、每一個細胞裡。

「我愛你。」他哽咽沙啞開口:「喬依,我愛你。」

她知道,但聽到他說出來,聽到他願意承認,那感覺真的很好,她笑著哭了出來,將他難能可貴的愛語,刻印在心。

「我不叫希閔,傑克是我的名字,我真正的名字。」他告訴她,澄清:「我出生時就有的名字。」

「我知道。」她環抱著他,心疼不捨、萬分抱歉的說:「我知道你叫傑克,對不起,我不想那樣叫你,但我需要知道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雖然武哥查到了一部分,但你的過去是個謎,只有你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很抱歉……」

他搖著頭,只啞聲再說:「我不曉得戴維接手了一切,不曉得他繼續了下去,如果我曉得……」

將這宛如奇蹟般的女人緊擁在懷,他吸著氣,瘖啞的道:「如果我曉得,我會阻止他的,我真的不知道。」

她點著頭,稍稍退開,看著他的臉,望著他的眼,溫柔的說:「我相信你不知道,你和那個戴維不一樣。你不會再讓另一個孩子,遇到和你同樣的事,你沒有變成虐待者,你選擇保護湯姆。」

「有時候……」他沙啞的說:「有時候我覺得他寧願當年就那樣死掉。」

「他有這樣說過嗎?」

緩緩的,他搖了搖頭。

屠歡握著他的手,柔聲再問:「在他生命中最後那七年,他笑過嗎?」

他一怔,想起湯姆生前那段日子。

那七年,他讓湯姆擁有最好的醫療,住在南法靠海的房子,因為那裡有遼闊的天地、寬廣的海洋、燦爛的陽光,和那個他們長年待的絕望又黑暗的世界,完全不一樣。

如果有空,他每天都會推著輪椅帶湯姆出去繞一圈。

湯姆笑過嗎?

淚水再次上湧,溢出。

他想起那在朝陽下,湯姆迎著風與陽光的蒼白俊臉,剛開始湯姆是不笑的,他的笑與淚,早在那一天被父親拒於門外時,就已經用光了。

悲憤自嘲的笑,絕望心死的淚。

但是,有一天,他確實……確確實實的,開始笑了。

「是的,他笑過……」傑克看著身前的女人溫柔的抬手,替他拭去臉頰上的淚,沙啞的開口和她說:「那七年,他真的笑過,很多次……很多次……」

「那很好,不是嗎?」她瞧著他問。

那美好卻短暫的回憶讓他含淚揚起了嘴角,哽咽點頭,「是的,那很好。」

原來,他和湯姆也是有快樂的過去的,因為一個人孤單太久,他都忘了湯姆是笑過的,只記得那些不開心,那些黑暗悲傷的回憶。

「你有一個生死相交的好友,他救過你,你也救了他,你讓他自由了。」她吻去他的淚,親吻他的唇,悄悄說:「所以不要難過,不需要傷心,他這一生,最後的時光是快樂過的……我相信他一定很高興能夠認識你,就像我很高興能夠認識你……」

她輕柔的語音,安慰包裹著他的心。

「你說我讓你想變得更好,但事實是,你也讓我想變得更好……」

她的淚水沾上了他的臉。

他抬手撫著她濕透的雙頰,再無法壓抑的響應了她的吻。

安慰與思念交纏的吻,很快就變了質,他以為自己再也不可能擁抱她,原以為此生只能擁抱著那七天的回憶,但她卻再次回到他懷中,那麼柔軟,如此熱情。

過去這段日子,他沒有一天不想她,想她是否還會為他哭泣,想她是否已經忘了他,想她是否很恨他,想她會不會以他為恥,將他從生命中抹去,把和他有關的事物全都毀滅丟棄……

他是如此想要她,想要再次擁有她,想得幾欲發狂,有好幾次,他夢到她在他懷裡,和他在一起,醒來後卻只有他一個人,痛苦的面對黑暗的現實。

但她在這裡了,真的在這裡,和他在一起。

他需要和她在一起,需要再次感覺她,感覺這個奇蹟。

所以他讓她跨坐到腿上,當她扯著他上半身的毛衣時,他正扯著自己的腰帶,兩個人的手差點打結在一起,然後她抽手脫去她的上衣,露出她完美雪白的酥胸。

火光下,她美得不可思議,像異教的女神,教他屏息。

他不由自主的傾身膜拜她,親吻她,吮吻她頸上的脈動,愛撫她胸前渾圓的飽滿,她仰起頭,歎息出聲,當他將她粉嫩的蓓蕾納入口中時,她嚶嚀著低咒。

「天啊,我真的真的好想念你……」

她是說真的,她幾乎在同時,急切的抽掉了他的腰帶,拉開了他的褲頭,將他的緊繃的男性釋放出來,然後握住了他。

他喘了一口氣,差一點在那一秒發洩在她手上,他拉開她的手,在她跪立起來時,伸手去脫她黑色的皮褲,那皮褲太貼身,不好脫,而他只有一隻手是自由的,他試圖讓另一隻手幫上忙,甚至拉動了原木的沙發椅,然後她抓住了他的手,幫著他一起脫掉了那礙事的皮褲和內褲。

下一秒,她回到了他懷中,將他硬挺的火熱納進她甜蜜溫暖的身體裡,那感覺是如此美好,他忍不住握著她的腰臀,往上更加挺進,她環抱著他的脖頸,幾乎在同時往下坐得更深。

他呻吟喘息出聲,聽見她也在呻吟。

「天啊……」

她的戰慄讓他也戰慄,他不敢動,怕傷了她,但她沒有那個顧忌,她太想念他了,她需要確定他是真的,確定這不是一場夢,確定他不會像幽靈一樣消失在她懷裡。

所以,她親吻他的唇,急切的挪動著腰臀,更進一步的完全將他佔據。

她是如此濕熱緊窒,緊緊的包裹著他,他又吸口氣,渾身緊繃,但他和她在一起了,再次緊密相連,合而為一。

屠歡可以清楚感覺到他,心跳、脈動、汗水,熱得發燙的肌膚,甚至是他皮膚下,那快速奔流著彷彿已經沸騰的血液。

他在她身體裡顫動著,他再次扯動了那原木的沙發椅,被拖動的椅腳發出刺耳的聲音,他想抱她,觸碰她,她知道,因為她也想用身上所有能接觸他的面積接近他,但她沒有空找鑰匙,她的腦袋無法思考,只能想著他感覺起來有多好,她想不起來那鑰匙在哪裡。

然後下一秒,他的手神奇的自由了。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但他解開了那副手銬,伸出雙手擁抱她。

接下來,一切都變得火熱且模糊,她以為他會壓倒他,但他沒有,他只是抱著她跪了起來,然後往後傾斜,捧握著她的腰臀,深深的往上挺動。

她幾乎像是完全騎坐在他身上,她攀著他的肩,試著維持平衡,但這個姿勢讓他能更加深入她。

他將她抬起來,再放下,同時上挺。

「啊……」她嬌喘嚶嚀著,幾乎難以承受,只能難耐的攀抓著他。

他再次將她抬起,放下,深入她。

「傑克……」

她不知道她叫他是想要他停下還是繼續,但他又做了一次。

剎那間,她難以克制的喊了出來,她的身體不受控制的戰慄收縮著,幾乎在同時,他釋放了自己,和她一起躍過了那高峰。

她攀著他,癱在他身上,完全無法動彈,他則緊緊的抱著她,將臉埋在她的肩上,埋入她烏黑的秀髮中。

她喘著氣,神智仍有些不清,只嗅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只感覺到他胸膛急促起伏的喘息,和他在她身體裡的戰慄。

這感覺真好,他的味道真好,每當他和她在一起,和她合而為一,她總覺得自己變得更加完整。

無意識的,她張開嘴舔吻他的肩頸,用鼻子磨蹭著他,感覺他也如此。

「對不起,我應該慢一點……」

她聽見他粗啞的聲音,不覺輕笑出聲:「應該慢一點的是我。」

他的胸膛震動了一下,她感覺到他無聲的笑,忍不住咬了他肩頭一口。

但那玩笑性的啃咬,只引起另一陣戰慄,他像是又硬了起來。

「不會吧?」她嬌笑著,然後下一瞬間跟著呻吟,只因他退了出去,牽動了敏感的神經,帶起另一波熱潮,她喘息著輕喊:「傑克?」

他讓她坐在地板上,站起身來。

她全身無力的仰望著他,只看見他被她浸潤的慾望在火光下顫動,那真是讓人羞怯,又忍不住盯著瞧的一幕,笑意不覺消失在唇邊,她渾身發燙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毫不羞怯的俯視著面紅耳赤的她,緩緩彎下腰,將腿上的長褲,完全脫掉,站立在她面前。

熊熊的火光映照在他身上,製造出光與暗的鮮明對比,過去幾個月,他變得更加精瘦,本來就已經不多的脂肪變得更少,只有因為必須而鍛煉出來的肌肉,他看起來像一隻野生的獸,飢餓的野獸。

然後他在她面前,跪了下來。

她心跳飛快,看著他靠近,看著他的瞳眸因她而擴散,看著他抬起粗糙的大手,撫著她的臉、她微啟的唇,然後傾身親吻她。

他的吻如此溫柔,動作輕柔的教她難以自己。

再一次的,他和她做愛,這一回他溫柔得讓人心顫,他讓她躺到他的毛毯上,在壁爐前,在那棵他從紐約帶回來的聖誕樹旁,慢慢的、緩緩的,愛她。

當她又一次在他懷中達到高潮時,他和她十指交握,沙啞的告訴她。

「我愛你……」

熱淚無法控制的奪眶,他吻去她臉上的淚,將她緊擁在懷中。

「我愛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 00:29:19

第十三章

聖誕樹上的燈,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明滅不停。

壁爐裡的火已快燃盡,圓木乾柴幾成灰燼,只剩少許還散發著溫暖的熱紅。

歡愛過後,她蜷縮在他懷中,枕在他手上,和他一起窩在壁爐前。

「我喜歡你的壁爐。」

當他起身添了幾根新的柴火進去時,她突然開了口。

他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出來,她說過同樣的話,在他那時受了重傷,來這裡養身體,寂寞得快死掉的時候,她打了電話過來。

「為什麼?」他邊添加柴火,邊問。

「看起來很溫暖。」她側躺著用手揮起自己的臉,欣賞身前那男人健美的身體,紅唇輕揚:「我一直想要一個壁爐,但我媽說不准,在我們那裡,建一個壁爐太不切實際了,一年用不到幾天,就算我真的弄了一個,光是找柴火就會累死我。」

聞言,他回首看她,卻再次震懾於她的美麗。

側躺在地上的女人身上裹著他的毛毯,卻仍露出大半嬌軀,火光下的她如此美麗,看起來像一幅名畫。

她是如此慵懶、性感,紅唇水嫩、美目含情,被毛毯掩蓋著的雪白酥胸不小心露出一半,烏黑的長髮則傾洩身後,在他的木頭地板上匯聚成一窪黑泉。

很難相信,他還能和她在一起。

情難自禁的,他回到她身邊,和她躺在一起,幾乎是反射性的她自然而然的縮進他懷裡。

「我一直希望你能在這裡。」擁抱著她,他深深吸了口氣,感覺她填滿了長久以來心中不知名的空虛。

「真的?」她問。

「嗯。」他撫著她的髮,她的面容,凝望著她:「每次我來這,都希望你在這裡,和我一起。」

屠歡不自覺微笑,親吻他的唇,道:「現在,我在這裡了。」

是的,她在這裡了。

他心一緊,看著溫柔多情,面帶笑容的她,忍不住道:「你知道,事情並沒有改變太多,我不能和人一起生活。」

「胡扯。」她輕斥一聲,「你可以和我一起生活。」

他乾啞的道:「我是幽靈,這世上有些人,雖然很少,但還是有些人,知道我有弱點,我不能在乎任何人,每一個我在乎的人,都會因此而受到威脅。」

「你認為我是你的弱點?」

他黑眸深深的望著她啞聲說:「我愛你,我不能忍受你受到傷害,我不想再看到你,因為我而受傷。」

她既感動又好笑的看著眼前這眉頭深鎖的男人,問:「你以為我平常不會受傷?」

「至少不是因為我。」他說。

「我不會讓自己被當成操縱你的工具。」她將他推倒在地上,伸手壓著他的胸膛,俯視著他說:「我說過了,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他沉默的抿著唇,不語。

屠歡瞧著他深鎖的眉頭、陰鬱的黑眸,美目一轉,不再急著和他爭論,只將沙發上的椅墊拖了一個下來,墊在他腦後,稍稍將他的腦袋墊高,趴在他身上,道:「哪,我告訴你一個故事,我從小就是聽這個故事長大的,你要聽嗎?」

她轉移了話題,他想她只是不想面對那掃興的問題。

他也不想,他強迫自己把那個問題先推到一旁,點了點頭。

她揚起嘴角,用那溫柔輕快的語調,瞧著他,開始說。

「很久很久以前,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沒想到她還真的說起童話故事,他不自覺露出微笑,揚起嘴角。

「有位女孩叫桃花,有個男孩叫海洋……」

她趴在他身上,歪頭笑看著他,小手撫摸著他的下巴,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他可以從她肩頭後,看見她的長腿甚至勾了起來,在半空中交叉在一起。

她溫柔的繼續說:「桃花住在小島上,海洋住在森林裡,女孩剛出生就變成了孤兒,男孩才五歲,母親就死了,被遺落在戰場中……」

她的手指來回撫著他的臉,那感覺很舒服,他不自覺合上了眼,讓她的聲音包圍他。

「為了生活,男孩加入了軍隊。因為想改變自己,女孩努力的在學校唸書。」

「男孩沒唸書嗎?」他好奇的問。

「沒有,戰場上哪來的學校?」她好笑的說:「但有些士兵無聊時會教他認字、彈琴,還有其它有的沒的。」

「彈琴?」

「對啊,彈琴,有個戰地醫生會彈琴,他帶了他的手風琴上戰場,那個醫生教他如何彈琴。」她笑著揉撫過他微擰的眉頭,然後再一路用指腹按摩他的眉骨,她看見他悄悄歎了一口氣,他喜歡這樣,她知道,所以來回的輕撫著,繼續柔聲說:「總之呢,雖然時有小戰役爆發,偶爾還是會受傷,他還是在戰火中勉強平安的長大了。」

聽著她的聲音,他整個人慢慢放鬆了下來。

「而女孩當然也一樣,相較戰場,她住的地方和平許多,雖然同學會欺負她沒有爸媽,嘲笑她的功課不好,但她還是挺了過來。等到她長大一點,她離開了孤兒院,到外面打工,半工半讀的賺錢養活自己……」

這個童話故事好奇怪,他不知道童話故事裡還有打工這回事,他想開口問她,可是疲倦爬上了心頭,她的聲音如此輕柔,她的味道那般香甜,他可以感覺到她的心跳,一下一下的撞擊著他的胸瞠,和他的應和著。

而她撫摸著他的臉的小手,是最神秘的魔法,讓睡意悄然而來。

他試圖要振作自己,卻張不開眼。

她的聲音、氣味、體溫,都將他包圍起來,那感覺很舒服,就連身下的木頭地板都像是幻化成柔軟的羽毛。

她繼續說著那個奇怪的童話故事,他則在她的撫摸下,無法控制的陷入溫暖的夢鄉。

她一開始沒發現他睡著了,但他一直沒有再問她問題,他的眼睛也不曾睜開,然後她聽見一個小小的,像是打呼的聲音。

屠歡愣了一下,停下講到一半的故事,挑起了眉,小聲的輕喚他的名。

「傑克?」

他沒有動靜,心跳與呼吸規律的跳著。

「傑克?」

她又輕喚一聲,他還是沒有反應。

屠歡瞪著眼前的男人,完全不敢相信,這傢伙明明剛剛還在問她問題的,但下一秒,他就已經悄悄的打起呼來。

她還以為他聽得很認真呢,可這男人竟然真的聽到睡著了。

這故事是有這麼催眠嗎?

虧她可是特別有深意的把這個壓箱底的故事拿出來講耶。

好氣好笑又心疼的,她看著那個昏睡過去的男人,笑著歎了口氣。

算了,至少他的眉頭鬆開了。

這幾個月,他過得不比她輕鬆,她可以看見黑眼圈在他眼下浮現,他吃得不好,恐怕睡得更不好。

心疼且不捨的,她撫過那個冒出來的黑印子,悄聲咕噥。

「傻瓜……」

他離開之後,她傷心得無法思考,有好一陣子都處於哀莫大於心死的狀態,害老爸都不知該怎麼辦,直到媽逼著她談他,她才有辦法面對這整件事,也才終於冷靜了下來,知道自己必須要找到他。

剛開始她不知道該從何下手,然後她想到那顆希望之星,她請武哥去調查,發現博物館裡的希望之星真的是假的,雖然嵐姊警告她,傑克很可能還是決定要私吞那條項鏈。

小歡,如果他八歲就被綁架,並且被訓練成小偷,他很難有正確的是非觀念,他對偷竊這件事,也許是完全沒有罪惡感的。

她清楚記得嵐姊就事論事的提醒,但她仍無法壓抑心中升起的希望,當時她背上的傷還沒好,卻仍堅持要趕過去,但是當天晚上,那間博物館的安全系統當掉了,武哥再次趕了過去,那顆藍寶已經被換成真的了。

那次之後,紅眼的人開始調查他過去曾犯下的案件,卻經由過去那些竊案,發現他從三年前,從認識她之後,就開始陸續在做同樣的事。

她想他確實沒有正確的是非觀念,也沒有什麼罪惡感。他被帶走時才八歲,之後一直活在是非顛倒、邪惡恐怖的黑暗世界中,他要有正確的是非觀念那才奇怪。

可是,認識她之後,他卻開始把那些由他經手過的所有東西,一樣一樣的物歸原主。

她不該認為他是為了她,但她無法不這麼想,她想不出別的原因他要這麼做,經過了那麼多年,才開始這麼做。

他們不斷試圖追蹤攔截他,但每次總是慢了一步。

他是幽靈,即便紅眼的人布下天羅地網,他就是能從那個網子裡溜出去,有時他甚至像是察覺了他們佈下的陷阱,乾脆就不出現了,直接轉移陣地去別的城市,歸還其它東西。

最後,她還是靠著大哥的特異功能作弊才找到他的。

終於,她找到了他。

在經過那麼長久的分離,她只將一切看得更加清楚。

或許他是個罪犯,但她愛這個男人,很愛很愛……

她沒有辦法不愛他。

離開她,是他為她做過最深情浪漫的事。

雖然這件事讓她一想起來還是覺得很生氣,但在經過戴維的事情之後,她可以理解他為什麼會這樣做。

過去他一直都只有一個人,他只能靠他自己,獨立對抗這世界,但從今以後,他不用再那麼辛苦。

她會教會他這件事的。

撫著他的唇,她輕輕在上面印下一吻,然後才趴回他胸膛上,聽著他規律的心跳,喟歎了口氣,安心的跟著睡去。

 ◎             ◎             ◎

五彩的燈光,一閃一閃的映照在木樑與牆上。

沒有了火光的映照,聖誕彩燈的光更加鮮明,他知道一定是壁爐裡的火已燃盡,但他覺得很溫暖,溫暖又放鬆,不像平常那樣冰冷。

有個溫暖的東西在他懷裡。

他垂下視線,只看見那個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就趴在他胸膛上,她的額頭抵著他的下巴。

有那麼一瞬間,他屏住了氣息,不敢呼吸,然後昨夜的回憶如潮浪般席捲而來,但他仍害怕這是夢,害怕下一秒,她就會消失不見,他大氣不敢喘一下,就連眨眼也不敢。

可是一秒鐘、兩秒鐘過去,她還在那裡,趴在他身上,一手擱在他心上,一手和他的手交握著。

他能感覺到她肌膚的溫暖,感覺她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胸膛,感覺她的渾圓壓著他,規律的心跳徐緩的跳動著。

她的身上未著片縷,只有腰背上蓋著一條毛毯,他可以看見她裸背上那隱約可見的傷疤。

情不自禁的,他抬手輕撫她背上那破壞畫面的傷疤。

昨夜,她不肯讓他碰它,他知道,她狀似不在乎,其實還是很介意。

現在醫學進步,她的疤當然比他當時不曾受照料的情況好多了,只是他看了還是覺得心疼又愧疚。

那兩道刀痕,橫過她奶油般的肌膚,讓他喉緊心痛。

他可以清楚摸到她背上那細微的凹凸,和粉嫩新生的皮膚,八個月了,它們還是很明顯。

深深的,他吸了口氣,試圖平復心痛,卻做不太到,他望著天花板上的木樑,看著五彩的燈光交替發亮,將屋子染成各種不同的色彩,大手卻依然忍不住來來回回的輕輕撫著她背上的疤,多希望光是這樣,就能將這可惡的疤痕撫平。

「其實沒有那麼糟的……」

她睡意濃重的聲音悄悄響了起來,他收緊了和她交握的手,沙啞的說:「你知道,他只要再劃深一點,就會傷到脊椎,你有可能因此癱瘓。」

「他不會的,他想要你幫他做事,他不會真的把我弄成殘廢。」她繼續躺在他身上,將兩人交握的手,拉到唇邊印下一吻,柔聲道:「他清楚那只會羞惱你,你的心很軟,對你放了感情的人心很軟,但他記得上一個把你逼過線,惹火你的人發生了什麼事。劃傷我,只是一種警告,一個小小的示威。」

他知道她是對的,但這依然無法讓他開心起來。

「也許你之後可以去把這道疤處理掉。」

「事實上,阿南哥和我提過,他是紅眼的醫生。」她閉著眼,聽著他的心跳,道:「但我拒絕了。」

「為什麼?」

她沉默了兩秒,才坦承道:「因為我知道你會因此感到愧疚。」

他愣了一下,只見她伸手撐起自己,烏黑的長髮掃過他的胸膛,黑色的雙眸直視著他,他可以在她美麗的大眼中,看見自己和那棵聖誕樹。

「因為……」她凝望著他的眼,撫著他滲冒出胡碴的下巴道:「我想逼你負責。」

他更加傻眼。

她歪著頭,笑著說:「你害我破了相,雖然是在背上,但我不得不放棄模特兒的事業,你知道吧?就算我去磨皮,它也不可能再恢復原狀了。」

他確實知道。

「為了彌補我的損失,我認為你應該娶我。」

胸中的心,大大力的跳了一下。

他張口結舌的看著眼前的女人,一下子竟有些耳鳴。

「你說……什麼?」

「你不想?」她挑眉。

「不……這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是我不能……」他臉色蒼白的坐起身來,苦惱的耙過黑髮,陰鬱的看著她說:「我不可能娶妻,你只是和我在一起就遇到這種事,如果我……」

他甚至無法把那詞說出口,他害怕自己真的說了,就會無法再抗拒那甜美的誘惑,就會想要擁有。

他擰著眉,苦澀的看著她,粗聲說:「我不能這麼做!」

「你當然可以。」她不理會他的反對,只道:「以前你是一個人,所以才會被人鉗制,但我們兩個若是結了婚,你就是紅眼的人了,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代表你會有家人。」

他愣住,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家人?

他幾乎已經忘記這個詞怎麼寫了。

他愣看著她,剎那間,心頭狂跳。

「我的家人,會變成你的家人。」屠歡看著那個呆住的男人,柔聲道:「你懂嗎?」

她真的知道她在說什麼嗎?

他不敢相信,卻怎樣也壓不下狂跳的心。

「我是罪犯,我有前科在身。」他嗄啞的看著眼前的她,聽見自己渴望卻壓抑的聲音提醒著。

「事實上,是幽靈有。」她撫著他的臉,粉唇彎彎:「而幽靈從來沒露過面,沒被抓到過,幽靈唯一有的一張照片是阿震哥從各個不同影片裡不同物體的反射面,去抓取部分露出來的臉部,再加強分辨率,拼湊出來的一張臉,而那張照片是紅眼的資產,至今不曾流出去過。」

她包著他的毛毯,瞅著他,道:「幽靈有犯罪記錄,但傑克‧史派羅沒有,你的記錄乾乾淨淨的,只是個單純的保險調查員。況且,你已經把偷來的東西都還回去了,就算哪天事情爆發,我們也能處理。」

他啞口無言,她說得好容易,但事情不可能那麼簡單的……

有可能那麼簡單嗎?

「結婚之後,我們住在紅眼,那裡的保全系統是阿震哥自己弄的,我知道你當慣了獨行俠,但也許你可以考慮看看加入紅眼,反正你本來也是調查員,我們的工作性質其實很像。」

他腦袋裡一團混亂,只能搖著頭,張嘴還要再說:「可是……」

她在那一秒打斷他,傾身吻了他,堵住了他的嘴,阻止他說話,但當她一退開,他又張嘴。

「喬依……」

她再吻他。

「我……」

她又吻他。

不管他試幾次,她一次又一次的用吻堵住他的話,吻得他腦袋發昏,全身發燙,除了眼前這個女人完全無法思考,終於他忍不住翻身將她壓倒在地,擰眉道。

「你需要聽我說……」

可惡,她還以為他認分了呢,她寧願他壓倒她是為了和她做愛。

屠歡翻了個白眼,使了一招和嵐姊新學的寢技翻身,再次跨坐到他身上,道:「不,是你需要聽我說!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娶我,如果你不想也可以……」

他不想也可以?

一時間,他像是被人抓住了心臟。

她兇惡的瞪著他說:「你不想娶我也沒關係,但我不會磨掉背上的疤,你以為我為什麼寧死不肯說?我可以告訴那個王八蛋你的手機,他能用衛星找到你的位置,但我沒有說,因為我那時就知道我愛你,我寧願割掉我的舌頭也不想他利用我找到你,利用我控制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所以,你聽好了,戴維說的沒錯,我是你的婊子……」

「你不……」

見他惱怒的又張嘴,她乾脆用手掌壓住他的嘴。

「你不娶我也行,不和我一起回紅眼也可以,無論如何,我跟定你了,從今以後,你到哪裡,我就會在哪裡!」

他震懾的看著眼前的女人,她的笑容不見了,眼裡有著堅定的決心。

「你想住這裡,我和你一起住這裡;你想去紐約,我和你一起去紐約;無論你想住在哪個國家,我都會和你一起,我可以不當你的妻子,我們可以不去辦那該死的手續,但我不會自己一個人回紅眼,你懂嗎?」

「不能當你的妻子,我就當你的婊子,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不介意別人怎麼叫我。」她看著他,擲地有聲的說:「我再也不想自己一個人待在安全的地方,然後整天提心吊膽不知道你好不好,不知道你吃了沒、睡了沒,是不是被哪個該死的狐狸精給纏上。如果過去那八個月我有學到什麼,那就是我真的是蠢爆了才會讓你有機會開溜。我知道我自己要的是什麼樣的男人,我不需要那種只會把我捧在手心裡,只懂得看我這張臉,看我這副身材,可過沒幾年,見到更年輕的美女轉身就把我拋棄的傢伙!我要的是一個真的愛我,光是聽我的口氣就知道我在想什麼,只是看我的表情就曉得我在說謊,我笑的時候他會陪我笑,我哭的時候他會將我擁入懷,我傷心難過的時候,他會千里迢迢的來找我,甚至願意捨命為我闖入賊窟,冒險救我出來的男人……」

她連珠炮般,一口氣停也沒停的說著,直到這時才因為沒氣頓了一頓,喘了口氣,眼眶含淚的瞪著他啞聲說。

「我要的是那個真正瞭解我的男人,那個等我人老珠黃時,他依然會牽著我的手,依然能從我的眼裡看見我的靈魂,能和我攜手一生的男人。我要的男人、愛的男人,在這世上只有一個,就是你,沒有第二個了。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再讓你一個人面對這個世界,你娶不娶我都沒關係,你要逃走也可以,反正我一定會找到你,你每跑一次,我都會更熟練,更擅長追蹤,所以你最好認命一點,因為這輩子你就只能忍受我了。」

然後,終於,她鬆開了壓著他嘴的手。

「你有家人……」他縮緊了心,聲乾喉啞的看著她,提醒她。

「無論我是誰,換成什麼樣的名字,他們永遠都會是我的家人。」她直視著他的眼,道:「這點永遠不會改變,我知道,他們也曉得。我話說完了,你好好想想,我先去洗澡。」

語畢,她爬起身,含淚帶著火氣轉身走進他的臥房,砰的甩上了房門。

傑克怔怔的繼續躺在地上,完全無法動彈。

她是認真的,他可以看得出來。

他難以相信她竟然願意為他這樣做,她要跟他走,和他一起走,走天涯海角。

胸臆中,有種難以忍受的情緒在翻湧。

我們兩個若是結了婚,你就是紅眼的人了,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代表你會有家人。

家人。

我的家人,會變成你的家人。

她要嫁給他,她要給他一個家。

他從沒想過,不敢想。

他記憶中唯一的家人是他祖母,但那疼愛他的祖母在他被綁架之後,就因為打擊太大心臟病發死了。

他早已沒有了可以回去的家,可如今她卻要給他一個家,給他她的家人。

不能當你的妻子,我就當你的婊子。

她的話在耳邊轟轟作響,讓心狂奔。

她有一群疼她的家人,他知道,他見過他們,但她要和他一起,她寧願離開家人,也要和他在一起。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再讓你一個人面對這個世界……

她真的是認真的,再認真不過。

你娶不娶我都沒關係,你要逃走也可以,反正我一定會找到你,你每跑一次,我都會更加熟練,更擅長追蹤,所以你最好認命一點,因為這輩子你就只能忍受我了。

她是找到了他,從來沒有人找到他,但她找到了,他懷疑她會和他說她是怎麼做到的,他猜那和紅眼的人有關。

然後他覺悟到這個女人,打一開始來這裡,就想好了要怎麼算計他,她先假裝生氣,逼他說出真相,逼他承認真心,又動之以情,再說之以理,一步步的將他逼到了角落,跟著狠狠的給他一記當頭棒唱。

她說給他兩個選擇,其實也只有一個,從頭到尾就只有一個……

她要和他在一起,生死一起。

 ◎             ◎             ◎

浴室裡,熱氣蒸騰。

屠歡站在蓮蓬頭下,讓熱水沖刷緊繃的身體。

可惡,也許她應該用冷水。

她本來不想對他生氣的,但那男人頑固得讓她好想拿東西敲他的頭。

不過她還是不該對他發火,她真希望自己能懂得溫柔點、更女人一些,她應該要懂得如何撒嬌的,偏偏那是她最不擅長的事,而她總是會陷入事不關己、關己則亂的狀態。

她實在很想踢自己一腳。

她知道,她一下子逼他逼得太緊了,就算他現在正在打包逃跑,她也不會覺得意外……

該死,他最好不會真的打算逃走,如果他又跑了,她下次會拿繩子把他五花大綁,她看他到時怎麼跑。

即便如此,他會開溜的念頭還是縈迴不去,讓她放鬆不下來,焦慮得幾乎想要立刻跑出去查看。

下一秒,她感覺到他的存在。

她沒有聽到他進來的聲音,但她知道他來了。

她渾身一僵,他的手卻在那一瞬,悄悄環上了她的腰,將她攬進懷中。

可惡,為什麼他的懷抱,感覺起來總是這麼好?總讓她覺得像是這就是她原本就該存在的地方?

情不自禁的,她順從的往後靠在他胸膛上,握住他環在她腰上的手。

「我很抱歉……」他沙啞的道著歉。

鬆了口氣的同時,她的心卻也提了起來,她好怕他還是想不通,擔心她的威脅造成了反效果。

「你知道我不可能要求你離開你的家人。」他粗嗄的聲音輕輕在耳畔響起。

「他們會理解的。」她握緊他的手背,道:「我們每一個人都很清楚,要找到真正相知相愛的人有多難。」

所以,她是真的認真的想和他走。

他更加收緊環抱她的手:「你應該和家人在一起。」

「我本來就已經滿世界飛來飛去了。」她說。

那不一樣,他知道,她飛得再遠,總有家可以回,可和他一起隱姓埋名,就不是那回事了,她再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回家,不可能再隨意參加家族的聚會,他知道她很在乎家人,她和家裡的人感情都很好,就是知道,才曉得她所做的選擇有多困難。

他的沉默,讓屠歡歎了口氣,她在他懷中轉身,撫著他的胸膛,望著他悄聲道:「傑克,昨天晚上我說的故事,你還記得嗎?你睡著了,我知道你沒聽完,但你知道那個男孩是在戰場上長大的吧?」

「嗯。」他點頭。

「男孩長大後,遇見了那個長大了的女孩。男人愛上了女人,卻害怕自己的過去會讓女人受到傷害,所以打算離開。」

他一怔,只能看著她。

「但那個女人阻止了他,因為她知道,她不能讓他走。那個女人只是個普通人,可她選擇成為他的伴侶,她學習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所需要知道的技能。男人最後則選擇留下來保護她。那個男人和你很像,你知道嗎?」

他知道,他猜那是她挑這個故事和他說的原因。

「你們都有各自不快樂的童年,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但我知道他後來很快樂。有一次,他和我說這故事時,我問他還會不會害怕,害怕女人因他而受傷。」

她的話,讓他心微緊,忽然間,知道這不是個童話故事。

傑克看著眼前的女人,不禁問:「他會嗎?」

「永遠都會。」她將額頭抵著他的,告訴他:「他說永遠都會,但男人會為了心愛的人堅強起來,那個女人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弱點,但也是他這輩子最強的防衛。小時候我總以為他無所不能,但他的強大,是因為我媽。」

這是她父母的故事。

他啞然無言,只感覺心在跳,只看得見她深情的眼,聽得見她說的話。

「他的過去也不光明,也很黑暗,可你們都只是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也許和你在一起,真的會讓我發生危險的機率增加,但我早已習慣也掌會如何面對危機,我知道該怎麼應付這些事情,我一輩子都在應付類似的事,可我依然很慶幸生為他的女兒,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搖頭。

「因為我知道他愛我,他的愛讓我變得更堅強。」她用力壓著他的心口,直視著他道:「就像我知道你愛我,你的愛讓我無所畏懼一樣,而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事,至少我們是在一起的,如果我們夠幸運,也許可以和我爸媽一樣白頭到老,如果我們運氣差一點,那也沒關係,只要有你,我甘願了,這世上也不算來白走一遭……」

說著,她喘了一口氣,凝望著他的眼,真摯的懇求:「傑克,我愛你,我不會成為第二個湯姆,我不會讓任何人以我要挾你,讓我和你一起,讓我為你守護你的背後,好不好?」

過去八個月用決心堆出來的防衛牆,在一夜之間,被她的話語一一擊潰敲碎。這個聰明的女人有備而來,用愛一步步蠶食鯨吞卸去他的防備與武裝,教他只能棄甲投降。

「如果再說不,就顯得我很蠢了,對不對?」他嗄聲問。

「即便你說不,我還是會追著你到天涯海角。」她沒有半點遲疑。

一顆心,深深的被撼動。

天啊,這樣的女人,他該拿她怎麼辦?還能拿她怎麼辦?

她不顧一切,就只為了和他在一起,他如何還能拒絕她?

情不自禁的,他伸出雙手將她緊擁,啞聲道:「好,我們一起。」

屠歡心頭一跳,幾乎怕自己聽錯。

「真的?」她收緊雙臂,悄聲問。

「真的。」他啞聲說,「我會和你一起,直到你厭倦我為止。」

「噢,你這個傻瓜。」她抬起頭,黑眸發亮,露出了動人的微笑,然後傾身吻了他,含淚笑著說:「我不會厭倦你的,永遠永遠不會……」

永遠是很久的時間,他不敢期待,但他願意懷抱希望,而當她在他懷裡,他清楚知道,她就是他的希望、他的光明,是他在這世上,唯一想要的一件珍寶。

天,悄悄的亮了。

屋外,白雪還在輕輕的飄。

不想讓他再用罐頭食品果腹,當他重新去生火時,她在他的櫥櫃中翻找出所有能用的食物,為他煮了一餐飯,和他一起窩在沙發上用餐。

吃完飯,他拿出器具,煮咖啡給她喝,她則縮在他身邊看他弄那些東西。

看他煮咖啡是種享受,他穩定精準的控制著一切,動作流暢自然,讓她想起滑過石頭間的溪水,穿過森林裡的風。

然後他倒了一杯給她,為他自己也倒了一杯。

他手煮的咖啡十分香醇,他在裡面另外加了一點威士忌,她將那杯咖啡捧在手心裡,讓它溫暖自己的雙手。

和他窩在一起的感覺好好,讓她慢慢放鬆下來。

昨夜入門之後,除了一開始,她還真沒什麼時間看他的窩,直到現在她才終於完全放鬆下來,能分神查看他的地方。

這個小木屋,和紐約那裡不同,這裡有他私人的東西。

那棵聖誕樹,她送他的毛帽,還有其它她曾經寄給他的紀念品,都在這裡。

然後她看見了一個裝小提琴的盒子。

「傑克,那是什麼?」

「史特拉底瓦里的琴。」他看著她說。

她愣了一下,轉頭看他:「我以為保險公司把琴還給羅維先生了。」

瞬間,他的臉浮現一抹尷尬,然後才說:「我後來去和羅維把琴買了下來。」

「你哪來那麼多錢?」

「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麼的。」他說。

「嗯。」她點點頭。

「我得知道如何分辨東西的真假,瞭解藝術品的價值。」

她再點頭,她知道他真的很厲害,他一眼就能辨別那些東西的好壞。

「當保險調查員的時候,我常看到有人會把假貨當成真貨。」他瞧著她,扯了下嘴角說:「也有很多人把真貨當成假貨拿到跳蚤市場或網絡上賣,我撿了幾次便宜,轉手賺了些錢。」

「史特拉底瓦里並不便宜。」她瞅著他,問:「你到底在那種地方撿過什麼東西?」

「很多怪東西。」

「舉個例。」

他伸手耙過黑髮,笑了笑:「雷諾阿手繪的陶瓷胸針,貝多芬的鋼琴手稿,李奧納多達文西的設計圖,愛因斯坦的筆記本,像那樣子的東西。」

她傻眼瞪著他:「你說那些東西在跳蚤市場?」

「或是網絡上。」他告訴她:「他們以為那是假的、複製品,或學徒的練習作,但我知道不是,我見過真的東西,我知道複製品和真貨的差別在哪裡,知道誰會出得起真正的價錢和我買它。」

「可網絡上只有照片。」

「我的眼力很好。」他一扯嘴角,道:「當然偶爾也有搞錯的時候,但那些東西本來就被當成假貨賣,很便宜。我從中間賺了差價,那些和我買貨的人都是富豪,我很簡單就能知道內線消息,然後當錢能滾錢的時候,要賺錢就不是那麼難了。」

她聞言,訝然失笑。

天啊,她從來沒想過可以這樣賺錢。

見她笑了,他也揚起嘴角,待笑聲方歇,她勾著他的手,問:「傑克,你為什麼要和羅維買這把琴,你很喜歡它嗎?」

「我買這把琴是因為……」他看著她,道:「你喜歡它。」

屠歡一愣,沒想到會聽到這個答案。

「我拉那把小提琴時,你的眼睛閃閃發亮,好像……」他凝望著她,悄聲道:「好像你很崇拜我、很喜歡我……那感覺很好……」

心口,因他的話,再次莫名發疼。

這個男人,從小就沒人疼愛,沒有人給他該有的關注。

「我是喜歡你。」她放下咖啡,撫著他的臉,道:「在那之前,我不知道原來小提琴可以這麼溫柔,如此好聽。我知道你一定是個溫柔的人,才能拉出那樣的曲子。我知道你為我拉了那首小夜曲,你安慰了我。」

他不知道她知道,不曉得她察覺到這件事。

在那之後,他一直無法忘記她,她就像陽光一樣,始終吸引著他,他想要她喜歡他,而她喜歡那首小夜曲,他知道,所以忍不住把手邊所有的錢拿去買下了那把小提琴,再和人借了把大提琴,然後自己拉琴錄音,收在隨身碟裡寄送給她。

那很傻,但當她說她喜歡那個禮物,告訴他,她每天晚上都聽著它們入睡時,他只覺得一切都很值得。

她親吻他的唇,悄聲道:「再和我說一些你的事,我想要知道更多你的事。」

「像是什麼?」

「你在哪裡學拉琴?」

「湯姆生病之後,我們住在南法,鄰居是一位退休的音樂家,他教我們拉琴。」

「他也教你泡咖啡嗎?」

「嗯。」

「你還學了些什麼?」她知道他一定有,他得到了自由,可以做很多他以前想過不能做的事。

「畫畫,還有……」他舔著唇,啞聲道:「寫字和數學,在那之前,我只會簡單的計算和寫幾個簡單的單字。」

她可以理解,屠歡握緊他的手,道:「你會說,但不會寫。」

「我沒有機會。」他黑眸微黯。

她知道,控制他們的那些壞蛋,刻意讓他們變成文盲,因為這樣才好控制。

「你的字很漂亮。」她將他的手拉到唇邊,皺著鼻子輕笑告訴他:「比我的漂亮。」

她的稱讚讓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湯姆和我花了很多時間練習寫字。小時候,我們一直在不同的地方移動,我們會說各地的語言,但不知道怎麼寫,這件事很困擾他,也困擾我。後來,我們有了時間,他要我每到一個國家,都要帶當地的雜誌或書籍回來,他要求我把所有的書都抄一遍,還要求我去學習電腦。」

她聽了笑了出來,吐著舌頭笑說:「我對電腦這種東西真的很沒轍,基本的操作我會,寫程序我就不行了。」

「它們其實很有趣。」得到自由之後,他像塊海綿一樣,快速的吸收那些知識,他告訴她:「以前我只能遠遠的在屋子的外頭看,看人家玩電動、打電腦,我一直很好奇它們為什麼可以那樣。」

「所以你電腦是自學的?」

「網絡上什麼都有。」他點點頭,然後笑了出來,道:「有陣子湯姆還得強制拔掉我的網絡,他認為我花太多時間在上面了。」

聞言,屠歡瞭解到那個男人影響他有為深,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傑克在照顧湯姆,但實際上他們是互相照顧。

湯姆知道自己快死了,但他擔心傑克一個人,所以強迫他去學習正常生活的技能,他希望傑克能融入人群,過正常的日子。

「是他要你去當保險調查員的吧?」她問。

他驚訝的看著她,然後點頭:「他說我需要一個正常的工作,他認為我很適合這一行,他說的沒錯,我很適合這一行。」

「湯姆是個很聰明的人。」

「嗯,他是個很聰明的人。」他點頭微笑。

這一次他察覺到自己在笑,不禁微愣。

「怎麼了?」她瞧著他問。

他搖搖頭,喉微緊,說:「我沒想過有一天,我能這樣談到他。」

他從來沒和人說過湯姆的事,他沒有人可以說,他也不習慣和人說私事,但和她說這些,並沒有讓傷痛加深,只讓那些日常生活的小事,那些快樂的事,慢慢浮現出來,掩蓋掉過往的悲傷。

「你知道嗎?如果這世上有守護天使,他一定就是你的守護天使。」她蜷縮在他身邊,微笑告訴他。

傑克聽了,心又縮,只能將她緊擁。

屠歡伸出手擁抱著這個教人心疼的男人,如果可以,她真想也能擁抱當年那個孤獨寂寞又恐懼害怕的小男孩。

「以前,我不相信這世上有神。」他悄聲告訴她。在這之前,在遇見她之前,他是不相信這世上有神的,他不相信有聖誕老人,不相信許願能夠成真,不相信奇蹟真的會發生,不相信自己能夠再次感覺完整。

「現在呢?」她柔聲問。

傑克環抱著她,感覺她的溫暖,感覺這個女人讓他變得完整,像是一個被丟棄到臭水溝裡的泥偶,被仙女撿了起來,施了魔法,變成了真正的人。

所以,他開了口,沙啞的低語,告訴她:「也許……也許那所謂的神,真的存在,也許湯姆真的成了天使,我相信他一定在守護著我才讓我能遇見你……」

這句話,讓她又濕了眼眶,自吹自擂的微笑道:「那他一定是個很稱職的天使,因為我可是萬中選一的呢。」

聞言,他笑了出來,笑聲有些低啞,帶點哽咽,但那真的是笑。

她心頭又暖又酸,真心希望,以後會越來越常聽到這個男人的笑。

 ◎             ◎             ◎

吃完早餐,喝完了咖啡。

傑克陪她一起洗了碗盤,收拾了餐具。

屠歡看著他把煮咖啡的玻璃壺收回櫥櫃裡,不禁吸了口氣,看著他問:「所以,接下來你想怎麼做?你想改名換姓,重新再來嗎?」

她的提議,讓他心又一疼。

傑克轉過身,看見她一手擱在料理臺上,等待著他的回答。

「不。」他啞聲說:「我不想再改了。」

她無意識的撫摸著料理臺上光滑的木頭邊緣,頓了一頓,才又悄聲問:「那我們要結婚嗎?」

這個問題,好小聲,她幾乎在說完的瞬間,就垂下了眼,彷彿怕又聽到另一個回答。

這個女人總是前一刻看起來好有自信,下一秒又變得脆弱起來。

她其實是很堅強又勇敢的,卻在面對他時,無法掩飾不安。

他知道雖然外表看不出來,可他早先的拒絕,顯然還是傷了她的心。

雖然他依然打心底為她感到害怕,但他還是伸手握住她在木頭上游移的手,讓那句渴望至極的話,溜出喉嚨。

「如果……你還想要我的話……我希望你能……嫁給我……」

話出口的那一秒,他還是覺得驚恐,驚駭於他膽敢索取、竟敢要求,恐懼她會再次因他而傷,但她在下一秒抬起了頭,用那雙美麗的黑瞳看著他,問:「你確定?」

他可以從她小鹿般明亮的大眼中,清楚看見她的渴望。

這個女人愛他,想要他。

或許這是個錯誤的決定,或許這樣做很自私,但他再也不想離開她,所以他牽握著她的手,再一次堅定的開了口。

「我愛你,我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妻子,請你嫁給我。」

她的雙眸,在那瞬間亮了起來,笑容重新出現在她的眼裡,她的唇邊。

然後眼前的女人,帶著笑重新投入他懷中,環著他的頸項,給了他一個深情的吻。

「噢,傑克,我愛你,你不會後悔的……」

他知道,他能清楚感受到她的愛,從來沒有人為他付出這麼多,為他考慮這麼多,除了湯姆之外,沒人關心他的感受,沒人在乎他的傷痛。

可是她關心,她在乎。

這個女人愛他,很愛他。

而從今以後,她將會是他的,真的屬於他。

這念頭教人難以相信,然後倏忽間,落實打印在心頭。

他的。

天啊,他的。

喉頭一緊,心口一縮,幾乎在同時,另一種打從內心深處浮現的複雜感受宛如泡泡一般,驀然上湧,掩蓋掉了原先充滿心中的驚與恐,剛開始他分辨不出那是什麼,然後才知道那是喜悅、滿足,和無與倫比的力量。

忽然之間,他知道她父親為什麼那麼說。

這個女人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弱點,卻也將是他最堅強的防衛。

他想他確實會為她擔心一輩子,永遠都會,失去她,會是他此生最大的恐懼。

但他會用盡一切方式,為她強大起來,他會保護她、照顧她,他會傾盡所有,來確保她的安全,確保他會和她一起,白頭到老。

惶惑不安的心,在這一瞬間安定了下來。

他會的,他會做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 00:30:50

第十四章

女人和男人一起走出了那棟小木屋。

「他們出來了。」山坡上,輪到負責監視情況的男人悄聲說。

封青嵐伸手要來望遠鏡,看了一眼。

男人和女人說了些什麼,然後手牽著手消失在森林中。

「他們走進森林了。」她報告情況,然後站了起來,

卻見其它三個男人都還坐著:「你們不跟上去嗎?」

「不。」屠鷹吐出了一個字。

「為什麼?」

「阿鷹昨天先探過地形了。」屠勤看著她,慢吞吞的補充,「那後面有座溫泉。」

她本來還不懂,然後下一瞬間醒悟過來,臉微紅的再次坐下,咕噥著:「你們還真是鎮定。」

誰知,話才出口,坐她對面的屠海洋突然站了起來。

她一驚,還以為自己刺激到他,忙道:「海洋叔叔,鎮定是件好事,真的。我們這個時候真的需要……」

他對她抬起一隻手,伸出一根手指頭,她一怔,驀然領悟過來,閉上了嘴。

屠海洋並沒有急著跑去追女兒,也沒看她,只看著灰濛濛的天空,一開始她不知道他在看什麼,然後下一秒,才發現木屋三點鐘方向的森林中,有兩三隻小鳥振翅飛出了樹林。

她仔細再一看,那森林裡出現了一道反光。

該死,這森林裡顯然不是只有他們。

她幾乎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立刻就跳起身要過去查看,海洋叔叔卻握住了她的肩頭,他還在看天空。

第二群鳥從十點鐘方向出現。

顯然有第二批人馬在那裡,那些鳥往前飛,代表他們都正往後走,他們都先探過地勢,知道那座溫泉。

屠海洋擰起眉頭,對兩個兒子各自比了個手勢,屠勤和屠鷹對父親略一點頭,轉身悄無聲息的消失在森林中。

然後他才鬆開小嵐的肩頭,指指正北方,快速的和她比了一個一,握拳,然後再張開手掌。

那表示溫泉在北方一點五公里,她點點頭,表示瞭解。

雪地跑起來很耗體力,但高大的男人快速的在雪地裡移動,封青嵐持槍跟在他身後,她的體能很好,但那老頭的體能更好,腿又長她幾十公分,雖然她天天都有在練跑,可還是被他遠遠拋在腦後。

當她跟著海洋飛奔上山,終於來到那溫泉處,那是一處湧泉,泉水從地表湧出後,匯聚成一窪池,在雪地裡冒著熱氣,然後形成小溪,從另一處蜿蜒消失。

屠歡和傑克站在那裡,傑克正指著遠方的一樣東西給屠歡看。

謝天謝地他們還沒有脫衣服,但有一組人馬在左邊的森林處,正準備偷襲他們,她看見了三個。

屠海洋無聲靠近,將第一個男人拖進了樹叢中,但幾乎在同時,不遠處傳來槍響,那地方是屠鷹負責處理的,封青嵐不讓自己被分心,只加快了腳步,舉起手槍。

聽聞那槍響,另外兩個回過頭來,海洋叔叔和第二個打了起來,她開第一槍擊中第三個人的武器,第二槍擊中他的腳。

但槍聲不只兩發,她聽到第三聲槍晌,和她的第二發幾乎重迭在一起。

可惡,看來有第四個人,她反射性往旁翻滾閃躲到樹後,激起了一堆雪塊,還沒來得及喘息,她就聽見更多子彈擊發的聲音,有一發子彈差點打中她的腳,她飛快把腳縮得更回來。

隱藏式耳機裡在同時傳來屠勤的聲音。

「嵐姊,你還好嗎?」

「有狙擊手,他在制高點,十二點方向。」

「我會處理。」

槍聲暫時停止了,她掏出手機,小心的伸出去拍了張照片。

雪地上躺著兩個人,兩個都不是她認識的,根據雪地上的痕跡,屠歡和傑克消失在左邊,海洋叔叔在右邊,他那個方向的雪地上有血。

她低咒一聲,切換頻道低聲問:「老頭,你中槍了嗎?」

「沒有。」低沉渾厚的聲音傳來。

她翻了個白眼,從他過度堅定的語氣裡,清楚知道,那老頭子一定中槍了。

 ◎             ◎             ◎

屠歡喘著氣,心跳飛快。

她差點就被擊中了,但傑克在聽到遠處那聲槍晌時就撲倒了她,抱著她滾到樹林裡。開槍的人像是欲置他於死地,連開了好幾槍才停下來,傑克對她比著手勢要她安靜,她看見他貼著山壁,閉上眼凝神傾聽。

她很安靜,幾乎要停止呼吸。

她也試著要聽,但她聽不出什麼,可他不一樣。

他張開眼,悄聲道:「有個人在山壁上面,是狙擊手,他在換彈匣,另外一個在六點鐘方向,還有一個在四點鐘方向,沒發出聲音。他們封住了我們來時的路,我們得盡量貼著這山壁從另一條小路離開,那裡很陡,是野獸走的路,你有懼高症嗎?」

「沒有。」她跟著他起身,忍不住悄聲問:「沒聲音你怎麼知道那裡有人?」

「太安靜了,那裡什麼聲音都沒有,沒人的聲音,也沒動物的聲音。而且,我有一種感覺,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有人在那裡。」

那裡有獵人,很厲害的那種,尤其是四點鐘那邊那個,長年被人追蹤,他知道遇到獵人的感覺,那傢伙讓他寒毛直豎,他不想拿她冒險,寧願先閃人再說。

他牽握著她的手,小心的注意四周,用身體護住她,讓她走在前面,道:「如果有人又開槍,我要你往前跑,不要回頭,懂嗎?」

她回過頭,瞪著他。「我不喜歡這樣。」

「我會跟在你後面,你下山後就回紅眼去,我會去找你。」他用冰冷的大手覆住她的臉,迅速吻了她緊握的唇,黑眸炯炯的低聲承諾:「一定會。」

這男人還是不相信她能保護自己,她很想對他翻白眼,但她不想在這裡和他爭論,那太蠢了。所以她只是點點頭,然後在他的催促下,轉身彎著腰盡量貼著巖壁快速前進。

當她到達那條小路時愣了一下,陡峭的山路旁幾乎沒有任何遮掩,而且那幾乎也不像路,那根本就是一個接近筆直懸崖上的凸起,有些地方她的踏腳處只有三十公分,甚至更少,但過了二十公尺前面的情況好一點,轉彎的地方還有讓人可以躺下的歇腳處。

身後槍聲突然又再大作……

她沒有回頭,只是加快了腳步,山路上積了雪,又濕又滑,她注意自己腳下每一次的落腳處,她知道他緊跟在她後面,他沒再試圖掩藏腳步聲,她快速的沿著山路下山,子彈幾次從身旁掃過,但因為角度的關係,山壁上的人無法將槍口完全對準她與傑克。

她聽見不同的槍響,知道一定有超過兩批以上的人馬在那裡。

好不容易,她來到比較寬敞的轉彎處,才要鬆口氣,一轉過那個彎就看見一個男人拿著一把手槍等在那裡。

「嗨,親愛的,好久不見。」

看見這男人,她心頭一驚,想警告傑克,但卻慢了半拍,他已經跟著過來了。

見到那傢伙,傑克也一愣,伸手想拉她到身後,那傢伙卻伸出手指頭,搖了搖。「嘖嘖,別動,親愛的希閔,別試圖抬起一根手指頭,否則我就在這女人身上開幾個窟窿。」

他僵住,沒有再動。

屠歡瞪著眼前那傢伙,惱怒的發現他明明在跑路,竟然還穿得人模人樣的。

該死,她以為這傢伙早被人大卸八塊、屍沉入海了,誰知他竟然還活著。

「我就知道只要我放狗一趕,你就會往這裡跑,你這傢伙從以前就沒膽和人正面衝突。」男人看也沒看她一眼,只對著她身後的男人譏諷的說:「你天生就是個膽小鬼。」

「你想做什麼?」傑克瞪著他。

「做什麼?」戴維看著他,恨聲道:「希閔,你真狠,我真是沒想到你竟然會為了這個婊子,對一起長大的同伴下這種毒手。你毀了我的事業,讓我身敗名裂,你認為我想做什麼?」

「你走私販賣人口。」傑克眼微瞇,冷聲指控。「你強迫那些女人接客。」

「那又如何?這生意我不做,其它人也會做。」戴維冷眼看著他,冷笑說:「你應該很清楚,有人天生就性好漁色,有需要就會有供給,我只是提供人們發洩和賺錢的管道,我只是告訴她們如何善加利用自己的身體生存下去。」

「胡扯!」屠歡再忍不住,火冒三丈的道:「那些女人都是被你綁架來的,你這變態強迫她們……」

聞言,戴維哈哈大笑。

「我變態?他和你說過,他為什麼叫這名字嗎?因為他……」

這王八蛋的暗示讓她火從心起,屠歡在那瞬間衝了上去,戴維對她開槍,但她早已料到,並早在衝上前時,抽出了靴子中的黑刃擋住了那發子彈,子彈噹的一聲彈開。

幾乎在同時,戴維朝她揮出左拳,她抬手擋住,刀柄一轉劃向他俊美的臉龐,那傢伙果然嚇得往後仰,他甚至發出驚叫,就像她認識的那些勤於保養的模特兒一樣。

她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回身一個過肩摔將他摔了出去。

那裡本來就不寬,這一摔,戴維有半個身子都在懸崖外,他手上的槍成拋物線掉出了山崖,幾乎是著地的瞬間,他就因為地上濕滑的雪而開始往外滑動,察覺到自己要摔出去的那一瞬,那男人一雙眼瞪得好大,臉上出現驚恐的表情,她應該要鬆手的,但在那千萬分之一秒,她遲疑了,他抓住了那個機會,緊緊的扣住了她的手,將她用力往外拉,試圖藉由反作用力爬上來。

可惡,她真不該心軟的!

屠歡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往前被拉飛出懸崖,有那麼短暫的一剎,她整個人都在半空中,她抽了口涼氣,然後往下墜落……

所有的一切,都在眨眼間發生,從她衝出去到打倒戴維,然後被扯飛出懸崖,前後不超過三秒,但傑克卻只覺得像是經過了一整個世紀。

他被她衝動的行為嚇得半死,在千鈞一髮之際,飛撲上前抓住了她的手,但地上有積雪,十分濕滑,當她往下墜,他也被帶著往下滑動,他在整個人滑出去時,及時用另一隻手攀住了懸崖邊緣上一顆粗糙的裸岩,這才總算停了下來,穩住自己與她,但危機卻沒有因此解除,他和她還掛在半空,該死的戴維卻因此爬上了懸崖。

看著傑克和他的婊子,戴維坐在雪地裡,喘著氣狂笑出聲:「希閔,你和你的婊子真的是天生一對,我沒見過像你們兩個這麼蠢的……」

說著,他竟抓起一旁石頭,狠狠的敲著傑克攀在岩石上的手。

傑克悶哼一聲,沒有鬆手。

戴維笑著高舉石頭,狠狠又再敲下。

那可怕的聲音,讓屠歡心頭一震,又氣又惱,沒浪費時間對那王八蛋破口大罵,只看著上方,拿刀柄輕戳緊握她手的男人。

他低頭看她,她用腳尖敲敲巖壁,然後吸氣。

他沒有來得及多想,因為她已經踩住了岩石上的一塊凸起往上蹬,而戴維那王八蛋正要敲他第三下,他知道自己不能猶疑,他不能讓她掉下去,只能掌握了最佳時機,在她往上跳躍的同時,奮力將她甩回那塊空地。

屠歡在空中屈膝旋轉,像隻貓兒般翻越戴維的頭頂。跟著毫不客氣的一腳踹向那王八蛋吃驚回頭看她的臉。

因為沒有料到這一招,戴維被踹得正著,再次翻落崖邊,他恐懼的雙手亂揮。

傑克空出了手,才剛把另一手也往上攀,掉落的戴維卻在最後一秒抓住了他的長靴,將他整個人往下拖去。

「傑克!」屠歡趕緊撲上前,抓住他的手,然後才看見那王八蛋死命的扯著傑克的小腿。

狗屎!這傢伙是九命怪貓嗎?

她好想咒罵出聲,但那人怕死得要命,死命的掙扎著,拖著傑克一起往下滑,她撐不住兩個男人的體重,也被帶著往外拖。

她心一驚,連忙空出一隻手,將刀子深深插入雪地中才止住下滑的態勢,但她整個人又撞到了懸崖外。

「希閔……」在最下面位置的戴維臉色刷白,驚慌的喊著:「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一直都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保護自己……」

傑克低下頭,看見那個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因為害怕,他一直在掙扎,扯掉了他靴上的鞋帶綁著的結,那讓他的靴子開始一點一滴的往下滑。

俯視著那男人臉上驚懼帶淚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他可以看見戴維小時候的模樣。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戴維含淚再道:「希閔,拜託你,救救我,就算是看在湯姆的份上。」

他不提到湯姆還好,一提起反而讓傑克醒了過來。

「你知道湯姆最痛恨什麼人嗎?」傑克看著他問。

「什麼?」戴維驚慌的反問,他又滑下了一寸,臉上涕泗縱橫。

「讓我們變成這樣的怪物。」他面無表情的看著戴維,道:「你選擇變成的怪物。」

戴維瞪著他,忽然沒了眼淚,只恨聲吼道:「你這蠢蛋!你以為我們是怎麼被綁架的?是湯姆幫著那些怪物綁架我們的!是他害我們變成這樣的!他對你好,只是想要你聽話而已!他和我根本沒什麼兩樣!他和我是一樣的!我只是學他而已……」

因為太激動,他又往下滑了一寸。

戴維恐懼的忙改口再喊:「希閔,救我!」

傑克看著他,只冷漠的說:「我不叫希閔,我的名字是傑克。」

戴維震驚的瞪著他,下一秒,那隻靴子整個從他腳上鬆脫,戴維抽了口氣,瞬間往下墜落。

嚇人的慘叫直上雲霄,然後像鋼琴斷了弦那般,驟然消失。

不用他說,屠歡也知道那傢伙掉下去了,而且這次是百分百去見了閻王。

寒風呼呼的吹拂而來,教她打了個冷顫。

「喬依。」

她低下頭,看著傑克。

傑克抬頭看她,黑眸深幽。

她深吸口氣,告訴他:「我可以試著把你甩上去。」

「你不能,我太重了。」他看著她說。

「那你攀著我爬上來。」她說。

他深吸口氣,告訴她:「我右手的手指骨折了。」

她心頭一抖,臉色死白的看著那個男人,難怪他一直沒有舉起另一隻手,她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他右手的手背血紅一片,有好幾根指頭是整個往外凹的。

該死,那王八蛋剛剛敲斷他的指骨了!

「我這一生做的錯事太多,我死不足惜,但你不是。」

氣一窒,淚水驀然上湧。

「光用一隻手你撐不住,我會害你一起喪命的。」他試著對她講理,溫柔的看著她說:「你必須放手。」

「你休想!」屠歡眼一瞇,怒瞪著他,兇惡的咆哮威脅道:「我不會放的,你要是敢鬆手試試看!我說過要和你一起,你到哪裡我到哪裡!你不要以為我做不到!」

他心口一熱,啞口無言的仰望著她。

這女人嘴唇發白,握著刀柄的手已經在抖,但她依然不肯鬆開緊握他的手。

屠歡看著他,道:「你找個踏腳的地方,一點點也好,你相信我,我身上還戴著那條GPS的項鏈,只要我們撐得夠久,紅眼的人會找到我們的。」

他沒有告訴她,他早已踩在墊腳的地方了,但他顯然還是太重,而天氣又太冷,她手上的神經八成已經麻痺了,才會沒有發現。

「他們知道你來這找我?」他轉移她的注意力問。

「我大哥送我來的。」她點頭,淚水懸在眼睫上,因為疲倦而閉上眼,道:「我答應過,無論結果如何,今天早上會打電話和他聯絡,他會找到我們的。」

但那已經不知道是多久之後的事了,他不能讓她跟著他送命,如果沒有他,她的負擔會減輕很多,說不定還能自己爬上去……

在那一秒,他幾乎就要鬆手。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她突然叫喚他的名。

「傑克?」

「嗯。」他啞聲應道。

「你如果先下去,我絕對不可能撐到我哥來,我之所以還能撐著,是因為你依然和我在一起,你懂嗎?」

他沒有回答,她閉著眼,但她的臉很蒼白,聲音聽起來很虛弱。

「你懂嗎?」她張嘴逼問。

「我懂。」他嗄啞回答。

「答應我……你不會離開我……」她要求。

她的聲音在顫抖,他應該要鬆手的,光靠她的握力,絕對撐不住他,但她會做傻事。

他知道她會。

也許這樣真的太自私,但他收緊了握著她的手,堅定的啞聲承諾。

「我不會離開你。」

感覺到他收緊了手,聽見他的承諾,她張開淚眼看著他,露出了他此生見過最美麗的微笑。

然後他知道,這一生,他真的沒有來白走這一遭。

這女人會陪他到天涯海角,陪他上九天,陪他下黃泉。

明明兩人都還在這生死關頭,他卻忍不住也跟著她笑了出來。

 ◎             ◎             ◎

他的笑,讓屠歡心頭一鬆,忽然間彷彿又新增了力氣,她更加握緊他的手,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放棄尋死這念頭讓她鬆了口氣,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知道嗎?我聽不見另一邊的槍聲了,你還有聽見嗎?」

他一怔,側耳傾聽,回道:「沒有。」

「我剛聽到有槍聲從不同的方向傳來,你呢?」

「我也是。」

「如果……」她喘了一口氣,問:「如果有一邊是戴維找來的殺手,你覺得另一邊是誰?」

他看著她坦承:「我不知道。」

「你剛說有個人沒有發出聲音?」

「嗯。」

她再喘口氣,決定賭一把,「和你打賭,我認識那傢伙。」

她閉上眼,吸氣,再吸氣,然後用力吹了一聲口哨。

口哨聲如鷹叫般嘹亮,傳得老遠。

沒有兩秒,另一聲口哨聲響起,然後是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

屠歡笑了出來,跟著張嘴喊了一句他從來沒喊過的話。

「救命啊……」她喘了口氣,用盡所有力氣,不顧羞恥的再喊一次;「救……命……啊……」

槍聲忽然間又大作起來,然後下一秒,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傳了過來,爆炸的波動震動著山壁。

那波動讓插在地面上的黑刃顫動了一下,她手一滑,就在她的指尖脫離刀柄的那瞬間,有隻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提拉了起來。

那個男人提著她就像提小雞一樣,她看著他笑了出來,「噢,嗨,爸,你好嗎?」

「不好。」男人擰眉看著她,低沉的聲音像從地獄裡冒出來的一樣粗嗄。

她笑著在他把她放到地面上時,踮起腳尖親吻他。「真高興見到你。」

然後她回頭幫傑克也爬上來,穩住身子。

傑克爬上懸崖站穩,抬頭仰望那個頂著一顆光頭的男人,不敢相信那傢伙一手就把她和他提了起來。之前他曾遠遠看過這個男人,他知道這人就像個巨人,可這麼近看,他給人的壓迫感更強,即便是他,在這男人面前看起來都像個矮子。

那個男人低頭看著他,眉頭糾結在一起。

即便身後是萬丈深淵,他依然有種想後退的衝動,多虧長年的訓練,他才沒讓畏懼浮現眼中,只握緊了屠歡的手。

那瞬間,他看見那個男人挑起了眉,然後身旁的女人開了口。

「爸,這是傑克。」

「傑克,這是我爸。」

屠歡疲倦的笑著,替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介紹,然後喘著氣直接宣佈道:「該死,我要昏倒了,拜託接住我一下。」

她眼前發黑的說著,話沒完就已經開始軟倒,傑克迅速的伸出手,將她抱了起來,跟著才慢半拍想到她父親就在身前,那個男人也伸出了手,但那隻大手卻停在半空。

他抬眼,只看見那巨人盯著他擱在屠歡背上鮮血淋漓的右手。

「你的手受傷了。」巨人說。

「你的腳受傷了。」他鎮定的指出。

巨人再次挑眉,這小子觀察力倒是很好。

「你要娶我女兒?」

他深吸一口氣,沒有退縮,只點頭。「對。」

巨人的手落了下來,他心跳一停,對人的不信任教他幾乎想閃開,但那大手沒有揍他,沒有推他,沒有將屠歡從他懷中奪走,他只是把那巨大的手,落在他肩上,握住了他的肩頭。

「我的腳已經包紮,你的手沒有。」

他愣看著眼前的巨人,只見巨人掌心朝上的,朝他伸出另一隻手。

「她是我的女兒,我知道她有多重。」

這句話讓他一呆,可他依然沒有鬆手,他不想放開她,他剛剛才差點失去她,他沒有辦法讓自己鬆手,他知道這很不理智,但他真的做不到,所以即便他的右手仍在滴血,骨折脫位的指頭無法將她緊握,但他仍盡力用左手抱著她,用右手掌根托住她的背。

他看著那男人,堅持道:「我不會讓她掉下去。」

那男人瞪著他,沉默著,那雙烏黑的眼冰冷得教他背脊發涼,但他沒有移開視線,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縮,他需要她,他不會再放手,他也不會再對任何人退讓,在經過像是千萬年之後,忽然間男人露出了白牙,點了點頭,吐出了一個字。

「好。」

他過了一秒才發現這男人在笑,他有些傻眼,但眼前的巨人已經退了開來,他不再和他討人,只示意他走在前面。

傑克看著他,緊擁著懷中心愛的女人,在那瞬間,知道自己得到了認同。

那感覺很奇怪,他從來不曾這麼容易被人接受。

他本來早有心理準備她的父親會反對她和他在一起,他知道自己不是個好對像,他連成為她的對像的資格都沒有,紅眼意外調查公司不是一般的公司,這個男人不可能什麼都不清楚。

一時間,他有些混亂,但他不敢質疑自己的好運,只能緊抱著她往前走。

當他走過那男人身前,他感覺到那傢伙悄無聲息的跟在他身後,然後他聽見他說。

「小子,你敢和她說我提到她的體重,我會宰了你,懂嗎?」

聽到這一句威脅,他一怔,忽然間只覺得想笑。

「我懂。」他忍住想笑的衝動,沒有回頭,只抱著她繼續往前走。

「很好。」巨人說。

他聰明的保持沉默,但那男人可沒有。

「不是我真的覺得她重。」巨人在他後面幾近咕噥的粗聲解釋:「只是你知道,她長得有點高。」

「我知道。」

他點頭同意,小心的抱著她走過狹窄的山路,她的父親在必要時,伸手從後協助他,讓他能更輕鬆抱著她走過去。

「她對外宣稱她只有一七八,但她其實一百八了。」

這他也知道,她沒穿鞋只矮他一點點,幾乎和他一樣高,他早就知道她沒有公開數據上宣稱的只有一七八而已。

他不應該笑,但這一回,他真的忍不住揚起嘴角,因為懷中的女人抓緊了他的衣襟,她的腦袋擱在他肩頭上,他沒有試圖轉頭去看她,他知道她一定還閉著眼,而且忍得超辛苦。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醒了過來。

她真的很會裝,因為除了那隻揪緊他衣襟的手,她全身都呈現昏迷的放鬆狀態,就連呼吸也沒加快一下,他猜那是因為她父親實在太厲害,她從小一定常常裝睡騙她爸,才練就了這高超的裝睡技巧。

「我真的不認為那兩公分有什麼差別。」

當她父親再次咕噥開口時,他感覺到她的義憤填膺,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但你要是和她提起,我一樣會宰了你,懂嗎?」

男人再次在他身後重申。

「嗯。」他也再次點頭。

「她很介意這個。」男人說。

「我知道。」他啞聲開口,告訴懷中的女人,和身後的男人:「但我不介意。」

男人沉默了一下,才溫聲道:「那很好。」

他走出了山路,回到原來那座溫泉旁。

為了不知名的原因,他心頭又一熱,不覺抱著她轉身,看著那個高大的男人說:「我愛她。」

男人站在雪地裡,垂眼瞧著他。

「我知道。」

忽然間,男人看來不再無比巨大,他能輕易看見他黑眸中的溫柔,看見那雙熟悉的眼。

他的女人,和她父親有著同一雙溫柔又漂亮的大眼。

「謝謝你。」他啞聲開口,真心感謝。

男人嘴角微揚,然後說:「你敢和她提剛剛那些事,我還是會宰了你。」

這一次,他沒有阻止自己的笑意,承諾:「我不會說的。」

男人噙著笑拍拍他的肩膀,這一次帶頭走在前頭,回到了溫泉的入口。

 ◎             ◎             ◎

傑克抱著屠歡跟在他身後,只看見那地方的山壁被炸出了一個新的洞,有一道新的湧泉從地底下噴了出來,一個眼熟的女人站在那邊另外兩個男人正綁著七個被卸去武裝的傢伙。

「就這些嗎?」女人問。

「另外還有三個被我綁在下面的樹上。」比較黑的那個男人說。

稍微較高大的男人像是察覺到他們的氣息,忽然轉過身來,見狀立刻大踏步而來:「小歡怎麼了?她還好嗎?」

「沒事。」她父親開口回答:「只是昏倒而已。」

男人點點頭,沒有追問,只抬手摸摸她的頭。

她在那一瞬間僵住,傑克看見那男人愣了一下,當男人抬眼看他時,他知道這男人知道她是醒著的。

「她只是累了。」他趕緊說:「我們差點從懸崖上掉下去,她拉住了我,撐到……」

他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那個男人,頓了一下,才道:「撐到屠先生來。」

男人唇邊浮現笑意,只輕咳了一聲,收回手道:「我爸叫海洋,屠海洋,你可以直接叫他海洋。我是屠勤,小歡的大哥。那個正在講手機的是嵐姊,你見過她了。另外一個是屠鷹,我二弟。」

他朝那個膚色較黑的男人看去,那男人也正看著他,他和他點了下頭,那男人沒有過來也沒有開口,只是也朝他點了下頭。

「屠鷹不太愛說話,你別太介意,熟了之後就會好多了。」屠勤笑了笑,轉身帶頭離開,邊說:「走吧,我們先帶她下去。」

他跟著她大哥往下走。

「你需要換手嗎?」等到離開其它人視線時,屠勤好笑的故意問:「你知道,她並不……」

傑克沒等他說完,直接打斷他道。「不用,我可以。」

「真的可以?」

「嗯。」他直視著那個男人的眼,他還不想放手,他還想抱著她。

屠勤可以理解他不想鬆手的原因,所以他只笑了笑,便任由他了。

很快的,他抱著她回到了小木屋。

她大哥幫他開了門,然後道:「我們的人一會兒會到,我得待在外面,你OK嗎?」

他點頭。

屠勤笑了笑,瞧著那繼續賴在那男人身上的大妹,道:「小歡就拜託你了。」

他再點頭。

屠勤欲替兩人關上門,突然又停下來,回頭問:「你會和她一起回紅眼吧?」

「我會。」傑克說。

「很好。」屠勤笑了笑,「晚點武哥會過來和你談薪水和福利的問題,別擔心你的手,我們有一個很厲害的醫生。」

然後,他終於走了出去,關上了門。

他懷裡的女人,沒等門關上就從他懷中跳了下來,驚慌的抓著他的右手檢查:「對不起,我剛昏過去了,醒來後一下子忘了你的手受了傷,你還好嗎?你的醫藥箱在哪?」

方纔有那麼幾秒鐘,她是真的昏了過去,轉醒後只感覺到他抱著她,老爸又在後面一直碎念,她只好繼續裝睡,再加上被他這樣抱著的感覺好好,他抱著她時雙手又異常的穩定,害她完全忘了他的手受了傷。

屠歡氣惱自己的白癡,邊碎念邊拖著他往廚房走去,翻箱倒櫃的找醫藥箱。

傑克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她自己已經找到了那藥箱,又抓著他的手回沙發上,一邊迅速確實的替他慘不忍睹的手背清潔傷口,一邊臉色發白的碎念:「你幹嘛一直抱著我?你怎麼不放我下來?」

「我不想。」他看著她擔憂的面容,說:「我想抱著你。」

她一怔,停下了動作,抬眼看他。

「只有抱著你……」他抬起完好自由的手,撫著她的臉,坦承道:「我才覺得心安。」

「噢……」一瞬間,屠歡臉泛紅,心頭又甜又暖,突然嬌羞了起來,又忍不住問:「真的啊?」

「真的。」他笑了出來,傾身親吻她可愛的紅唇,「我愛你。」

她一手抓著棉花,一手抓著酒精瓶,被他吻得臉紅心跳的。

「傑克……等一下……」

「你的手……需要處理……」

「酒精……等等……」

她喘著氣,試圖要阻止他,但她兩隻手都有東西,而這男人卻一次又一次的吻著她,每當她開口都堵住她的唇。

他之前不會這樣的,看來她教壞他了。

然後他將她半壓在沙發上,大手伸進了她的衣服裡,罩住了她的酥胸,引起一陣如電般酥麻的感受,她手上的酒精瓶瞬間掉到了地上,棉花當然也是。

她不由自主的擁抱著身上熱情的男人,長腿環上了他的腰,將他拉得更靠近自己,正當她被他吻得意亂迷,完全忘了今夕是何夕時,小木屋的門毫無預警的被人打開了。

「小歡……噢。」

她僵住,他也是,門口那個男人卻沒有。

他看著沙發椅上黏在一起的兩個人,嘻皮笑臉的改口道:「抱歉,我不知道你們在忙,別介意我,我到外面等就好了,請繼續。」

說完,他退了一步,迅速把門關上。

屠歡和傑克無言的僵在當場,只聽到門外傳來說話聲。

「阿南,怎麼了?你幹嘛又跑出來,還把門關起來?那傢伙不是手受傷了?」

「沒事,等一下再說。」

「為什麼要等一下?幽靈不在裡面嗎?」

「他們在忙。」

「忙什麼?不是說他手骨都碎了?」

「還能忙什麼,忙你每天早晚都在忙的事啊……」

外面的人七嘴八舌的,阿南哥話一出,她聽到好幾個男人與女人的笑聲,屠歡聽得面紅耳赤,尷尬得要命。

「抱歉,我們公司的人都這樣。」她羞窘的說。

「沒關係,我不介意。」他揚起嘴角,發現自己真的不介意,他喜歡那些男人知道她是屬於他的。

「我去叫阿南哥進來幫你好了。」

她紅著臉順順頭髮站起身,他卻拉住了她,「等一下。」

「為什麼?」

「你聽到他說的了。」他將她壓回沙發上,黑眸深深的啞聲道:「我們在忙。」

她臉紅心跳的看著他,雙眼瞪得好大。

咦?可是,外面那麼多人……

但他看起來好認真,感覺起來也很認真,他的慾望隔著褲子抵著她,鮮明得讓她無法忽視,而在經過剛剛那串驚嚇之後,她真的需要和他在一起,一下就好。

噢,管他的!

反正平常都是她被放閃光,這回總該輪到她放閃光讓那些傢伙退避三舍,把墨鏡和耳塞戴起來了。

屠歡笑著環住了傑克的脖頸,熱情如火的再次親吻他。

傑克釋然的笑了出來,說真的,他的手指該死的痛,但他不是那麼的介意,他不是第一次被打斷指骨,可這個女人卻是他第一次真心想擁有的珍寶。

而她是他的了,真正屬於他。

壁爐的火已經熄了,但有她在懷中,他知道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會覺得冰冷孤單,再也不會感到寂寞。

 ◎             ◎             ◎

小夜曲

聖誕夜。

海面上,星光點點。

陸地上,一片平安和諧。

在吃過豐盛的大餐之後,頑皮的小鬼們早早就被趕上了床,一樓的餐廳廚房中,女人們收拾清洗著碗盤,男人們則在外頭整理著餐廳裡的混亂。

一棵巨大的聖誕樹被豎立在窗邊,七彩的燈光一閃又一閃,散發著迷人的輝光,教窗外經過的路人,總會忍不住因此回頭多看上兩眼。

然後,夜深了。

六人們陸續各自與伴侶離開,有些人開車回到大屋,有些人則上樓進了房,最後只剩下屠家母女還在廚房收拾最後的用具。

「媽,剩下的我和屠愛來收就好,你快上去洗澡睡覺了。」

「等一下,我先把爐上的湯再滾過,不然明天會壞掉的。」

「我已經在弄了,你快上去吧,不然等一下爸又要自己下來帶你了。」

「你知道湯滾完熄火後就不要再開蓋子吧?可別再拿湯勺下去攪。」擔心少進廚房的大女兒壞了那鍋湯,女人忍不住又再交代。

「我知道、我知道,我廚藝進步很多了,而且屠愛也在啊。」她輕推著母親的後腰,好笑的一路將母親推出廚房,穿過花架,上了樓梯,不忘將母親脖子上的圍裙解了下來:「去去去,快上去,上去後記得把門關上,叫床叫小聲一點,別吵了其它人。」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何桃花羞得滿臉通紅,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如何叨念她。

「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知肚明。」屠歡笑著調侃母親,說完便聰明的轉身溜回了廚房。

看著大女兒的背影,何桃花拿她沒轍,只能撫著熱臉搖搖頭回身上樓,誰知一回身就看見老公,害她臉更紅。

男人露出潔白的牙,臉上掛著討人厭的笑。

都是他害的,他還敢笑!

她羞惱的拍了他胸膛一下,那傢伙卻只是繼續無聲輕笑,溫柔的將她擁入懷中,俯身低頭親吻她。

廚房裡,兩姊妹看著窗外那在花架後暗影下親吻的老夫老妻,忍不住輕笑。

「媽呀,我的眼睛經過了那麼多年荼毒,怎麼還沒瞎掉?」屠愛翻了個白眼,好笑的咕噥。

屠歡聞言,只笑著說:「你沒看你媽正忙著呢,才沒空回答你呢。」

屠愛輕笑出聲,好氣又好笑的問:「姊夫呢?平常看你們倆老黏一起,這次怎麼沒一起回來?」

「武哥找他幫個小忙,他要我先回來過節,大概明天才會到吧。」

「你老公真是我看過最喜歡跟著老婆回娘家的傢伙了。」屠愛把最後一個碗放上碗架,好笑的評論道:「他跑得比武哥還勤呢。」

「嗯。」想起心愛的男人,屠歡心一暖,道:「他很喜歡這裡,他和我一樣把這裡當自己老家。」

提起那個男人,讓她的表情不自覺的溫柔了起來,屠愛噙著笑,有些羨慕的看著她說:「你真的找到一個好男人呢。」

屠歡聞言,臉上的笑更甜了,「是啊。」

「看來我應該沒事學你也到處去走走才是,不然有爸在,根本沒人敢追我。」屠愛自嘲的打趣說著。

這話讓屠歡挑起了眉,「你還敢說呢,鼓起勇氣追你的還不一海票,天天跑來餐廳裡報到,害得一般客人都沒位子坐了,是你自己挑三撿四的,少把這事怪到爸頭上……」

湯滾開了,屠歡熄了火,屠愛把瓦斯的開關鎖緊。

「你以為我想啊,人家也是客人啊,我不面露微笑招呼他們,難不成還潑水將他們趕出去嗎?」

「我記得你以前就潑過人家水,小時候還帶弓箭去學校射老師……」

「那傢伙是罪有應得……」

兩姊妹一邊鬥嘴,一邊清掃,最後屠歡才笑著把平常也很辛苦的妹妹趕上了樓,自己留到最後關燈鎖門,檢查門窗。

十二點多了,保全系統顯示一切正常,外面街道上早無人來往。

她關上了燈,只留下聖誕樹的燈火,讓它繼續在黑夜中發亮。

然後,她抓起放在平臺鋼琴上的樂譜,也上樓回房,一邊輕哼著小夜曲的曲調,一邊還在半空中敲打著虛擬的琴鍵。

回到房裡後,她忍不住又坐在床上看樂譜練了好一陣子,直到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才呵欠連連的癱倒在床上。

可惡,她應該要先去洗澡的,可她累到不行,不知為何,最近她總是一下子就覺得好累。

算了,她瞇一下就好,再一下,等一下她會爬起來洗澡。

她踢掉拖鞋,將長腿縮上了床,沒兩秒就睡著了。

很快的,世界再次安靜了下來。

聖誕樹在黑夜中閃著七彩的光。

男人下了車,站在街上,看著那棟屠子,和那在落地窗裡掛滿了各樣裝飾品的聖誕樹,心頭莫名暖熱。

這裡,似乎無論何時來,都能讓人感覺溫暖。

以前每逢節慶,他總是只能站在家家戶戶的外頭,看窗裡的人歡樂的聚在一起,甚至連看見在吵架的家庭,他都萬分羨慕。

但如今,因為那個女人,他不用只是羨慕的站在外頭,她讓他成為了其中的一分子,讓他有了真正能歸屬的地方。

提著一袋行李上前,他在門口按下保全號碼,光明正大的從大門口走了進去,穿過院子,推門入屋。

才進門,他就聽見了小小的打呼聲。

他循聲而去,在吧檯裡的地板上發現三個六七歲的小鬼睡得東倒西歪,睡到口水都流了出來。

他們裝備齊全,除了準備熬夜抗戰的零食之外,他們一個手中握著夜間紅外線望遠鏡,一個頭上戴著監聽的耳機,另一個更是抱著最新款的平板電腦,那電腦屏幕上面正顯示著餐廳裡那棵聖誕樹的影像。

他們很聰明的記得帶了被子保暖,只是那被子已經被踢到了腳邊。

他好笑的看著孩子們熟睡的臉,悄悄幫他們把被子蓋好,把錄像的軟件按下暫停,然後才走到樹下,把行李袋裡的盒子一個個小心的堆放在樹下,這才回到吧檯內,重新按下錄像鍵,然後避開會被拍到的角度,穿過餐廳,上樓到老婆所在的房間。

房門後,女人蜷縮在床上。

她累到甚至衣服也沒換就睡著了,可即便如此,她看起來還是好美好美。

他放下已經空掉的行李袋,卻看見床邊地上有幾張散落的紙張,他走過去撿起來,只看見上面印著小夜曲的樂譜,鋼琴部分的樂譜,樂譜上被她用鉛筆仔細的標明要注意的事項,還有些地方被她畫了鬼臉和小花。

他愣了一愣,雖然她父親琴藝一流,但她對鋼琴真的很沒辦法,她只會用一根指頭敲最簡單的生日快樂歌,而且節奏還很奇怪。

但這張樂譜,擺明了她正在練習這首鋼琴曲……

他看著床上安心沉睡的女人,忽然間臉紅心熱的領悟過來。

這女人練琴是因為他,為了他。

上次她起哄要他拉小提琴,因為她不會彈琴,她妹妹主動說要幫忙伴奏,事後她就變得有點怪怪的,他本來還不確定是為什麼,直到現在。

她在嫉妒,吃他妹妹的醋。

她八成發現她不喜歡別的女人替他伴奏,他當時就不是很想,又不好意思拒絕,小夜曲是屬於他和她的曲子,但她有時候就是少了根筋,誰知事情發生後自己卻生起悶氣來了。

話說回來,他從來沒想過她竟然會為了他吃醋。

這感覺很奇妙,但卻讓他心口發熱,還有著奇怪的雀躍感,像浸泡在某種甜蜜的酒釀之中。

難怪她說她喜歡他會嫉妒,他想他也喜歡她會吃醋。

他喜歡她會為他練琴,喜歡她會因此想要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表演屬於他與她的小夜曲。

這個女人是他的,完完全全屬於他。

再無法克制心中的激越,他輕輕把樂譜在桌上放下,踢掉了鞋子,脫掉衣褲,爬上床將她擁入懷中。

「傑克?」她微微轉醒過來,有些迷糊。

「嗯,是我。」他笑著嗅聞她身上的香味,啃咬她的耳垂。

「噢……嗨……」她露出慵懶迷人的微笑,昂首親吻他,邊問:「天亮了嗎?」

「還沒。」他親吻她的小嘴。

「你在做什麼?」感覺到他的手,她呢喃著。

他忍不住微笑,一邊替她脫掉身上的毛衣,解開她內衣的金屬鉤。「幫你脫衣服。」

「真好……」從鋼圈內衣中解放,讓她歎了口氣,順從的讓他擺佈,喃喃道:「我爬不起來……」

「我知道。」他沙啞的說。

這女人半夢半醒的模樣可愛又性感,她半夢半醒的回應著他,輕輕的嬌吟著,誘人的模樣讓他完全停不下來。

他愛撫著她曼妙的嬌軀,一路往下舔吻,她飽滿的雙峰、平坦的小腹,他脫掉了她的羊毛裙,挺起她的腰臀,將那長裙和內褲一起往下拉,一邊親吻她的腰、她敏感的大腿內側,他好喜歡感覺她溫暖的肌膚因他的唇舌而收縮戰慄。

「傑克……」

屠歡輕喘一聲,撐起自己,睜開迷濛的眼,卻只看見他正用牙齒咬開綁在她腿上的皮帶與刀鞘,她應該要阻止他,可他的唇齒刮擦著她的肌膚,輕輕啃咬著她的大腿內側,她輕喘著,不自覺戰慄收縮,迷亂的看著他用最性感撩人的方式,解除了她的武裝。

承載著匕首的皮帶掉落在床上,因為綁得太緊,她腿上還有著痕跡,他輕輕舔著,吻著,用唇舌將那痕跡撫平。

她因此而喘息,感覺自己被他弄得濕透,然後下一秒,他往上移動,像大貓喝牛奶一樣舔著她的甜蜜,她驚喘一聲,因為羞怯和無力而往後癱倒,可是這樣雖然看不見那羞人的畫面,但那聲音不知怎地卻聽得更清楚,其它知覺也在那瞬間增幅了好幾倍。

「傑克……等等……等等……」

他沒有等,他讓她攀上了高潮,然後將自己深深埋入她緊窒熱燙的甜蜜中,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他已經緊握著她的手,親吻著她的唇,帶著她繼續往上爬。

她氤氳的星眸微張,無法控制的呻吟著,只覺得全身發燙,只能和他十指交握,看著那屬於她的男人用最深情火熱的眼注視著她,感覺他熾熱結實的身體覆在她身上,充滿了她,帶來無與倫比的感受。

這一回,她真的覺得自己像是飛到了藍天之上,躍進了太陽之中,和他一起融化在白光裡。

那感覺真好,他感覺真好。

半晌,當她和他一起重新回到現實,狂奔的心跳,終於緩緩平息,她喘著氣,聽見他說。

「喬依……」他溫柔的吻著她,抱著她翻身,在她耳畔低語:「我愛你……」

「我知道……」她忍不住微笑,蜷縮在他懷中,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回道:「我也愛你……」

「抱歉,把你吵醒了。」他不是很真心的道著歉。

「你沒有……」聽著他的心跳,她喟歎了口氣,低喃道:「我一直想著要爬起來脫內衣,它讓我好不舒服,結果我爬不起來,也沒睡好……」

他感覺到她又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雙眼更是早早就已經合上。

「我已經幫你脫掉了。」他吻著她的額際,笑著說:「你睡吧。」

她知道他脫掉了,他把她全身上下的衣物都脫光了,她好笑的想著,本想和他鬥嘴的,但她真的累到不行,而他又再次伸手來回愛撫著她的背,那感覺好舒服,讓人莫名心安。

她本想告訴他,她準備了一個禮物給他,結果她一個字也沒吐出來,就再次陷入睡夢中。

感覺到她再次睡去,傑克拉來毛毯,將她和自己緊緊包裹。

玻璃窗外,天上星星閃爍著,他可以看見椰子樹的暗影在黑夜中搖曳。

看著那美麗的夜景,他擁抱著心愛的女人,讓自己的手一次次撫過她背上的疤;他曾經試圖勸她去磨掉背上的傷疤,但她不肯,她堅持要和他一樣。

如果哪天你看到我去磨掉它,那就代表我厭倦你了。

她笑著看著他的眼這樣告訴他,然後他知道,她曉得了,曉得他內心深處還是擔心會失去這一切。

那很傻,但他在黑暗中待得太久,難以想像真的能一直站在太陽下,難以想像她會一直愛著他。

可她知道他的不安,她留著這個疤,故意留著,為他留著。

那是一個保證,保證她的愛,保證她的心。

他從此再也沒提過。

以前他從來不喜歡黑夜,沒有真的喜歡過,他只是不得不待在黑暗之中,待在深黑的暗影裡。

但是,這個女人改變了他。

她給了他愛,給了他家,她教會他什麼叫信任,讓他再次去相信,願意去相信這個世界雖然很糟,但也同時存在著美麗的奇蹟。

凝望著懷中女人可愛的睡顏,他心中充滿奇異的感受。

她的存在,讓黑夜變得柔軟且溫暖,不再充滿著冰冷與苦痛,她改變了他,也改變了他對夜的觀感。

因為有她,世界再也不一樣。

輕輕的,他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她在夢中歎息,更加縮入他懷裡。

這個依戀的行為,讓他心頭更加暖熱,不禁收緊雙臂。

當他合上眼時,遠方天際已悄悄泛起魚肚白。

晨光中,他擁抱著她,感覺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快睡著時,他感覺到女人親吻著他的臉,如春風一般。

他不自禁的揚起嘴角,知道這個女人將永遠是他的喜樂,他的奇蹟,他一生永誌不渝的最愛……

【本書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 00:32:05

關於罪愛  黑潔明

嗨嗨,大家好,我是黑潔明。

這次我動作快了一點點,所以應該不用說好久不見,哈哈。

「罪愛」這書名我想了很久,本來我不知道該取什麼書名,加上我家小女傭今年呈休息狀態,所以我也不好意思去荼毒她幫我想書名,只好自立自強的每天抱著我的大頭在床上翻滾怪叫。

但是……但是……

雖然我非常的努力,但是我還是想不到適合的書名啦……(卷著棉被窩在床角啜泣)

所以到最後因為自暴自棄,我本來已經很認真的打算,既然上一本叫「深海」,所以這本書乾脆隨便叫個「黑夜」好了,反正傑克的外號叫幽靈嘛,幽靈就是要在黑夜裡的啊……(心虛的看旁邊)

但這樣一來,我可能會忍不住把接下來的書,直接就取名叫「狂風」、「暴雨」。

是的,我的無腦取名法又再次出現了,狗急會跳牆,無恥小黑我被逼急了就會變得很無腦啊。(繼續啜泣中)

所以雖然出版社問了我好幾次,這次的書名究竟是什麼,我心虛的拖了又拖,拖了再拖,就在我打算放棄,決定硬著頭皮把「黑夜」交出去時,那天晚上,我寫稿寫到一半,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超級無敵適合傑克的書名——

罪愛!

是的,就是罪愛啊!屠歡是傑克的喜悅泉源,也是他的最愛,傑克清楚知道自己是個罪人,因為是一個罪人為了愛而贖罪,並且改邪歸正的故事,所以取名叫「罪愛」再適合不過了啊。

想出這個書名時,我真的好感動啊,差點在電腦前跳起舞來,幸好最後沒有直接叫黑夜啊。(含淚握拳ing)

老實說要寫這類型的題材,我也掙扎了一下,但當我打算寫屠歡的故事之後,傑克的事情就這樣接二連三的跑了出來,他們倆相處的畫面不斷,一副我們就是要在一起,打死不分離的模樣,所以雖然我也覺得傑克的背景實在是教人心酸,最後還是寫了出來。

不過,雖然傑克曾經犯過罪,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況且他還是不得已的,所以他真的是一個讓我心疼得想摸摸他頭,告訴他沒事沒事的角色。

相較於傑克,屠歡就是個天之驕女,開翩、熱情、善良,但也同時有她自卑的地方,和別扭的脾氣,後面這兩點恐怕是遺傳了她頑固的老爸,哈哈。不過她同時也有桃花對愛的執著和勇於追求的性格,真是謝天謝地。

如果不是因為遇到了屠歡這種只要確定你愛我,我就打死不退的女人,我想傑克真的是會一退再退三退四退的一路退到天邊去,然後抱著回憶慢慢變老……(感覺讓我好想噴淚啊,幸好桃花和海洋生的是女兒呀~)

就像書中所說,如果傑克是黑夜之子,屠歡就是太陽之女,兩個人的性格相差很多,卻又互相補足。屠歡乍一看是很強勢自信的女人,但她有她的軟弱與自卑,傑克則是表面上沉默安靜,甚至在遇到逼迫時會後退避免紛爭,但必要時他卻又會變得異常強悍的人。

這兩個人,一個外剛內柔,一個外柔內剛,真的是天生一對。

至於湯姆,他其實是最先受害的人,他找到了艱難的方式生存下去,可惜沒有撐到最後,而後來的傑克和戴維,他們因為湯姆的存在,各自做了不同的選擇,也因此有了不同的命運。

我很為湯姆感到不捨與遺憾,在最後那般時間,他選擇了繼續叫做湯姆,而沒有使用原來的本名,是因為他清楚知道自己犯的過錯,他知道他不可能將那段罪惡的過去捨棄,而在湯姆這個名字的人生中,雖然遭遇了許多痛苦,可至少有人是愛他的,傑克是愛他的。

我想他掛掉之後,真的變成了守護天使,搞不好還努力的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好不容易才為他的傑克,找到屠歡這個萬中選一的伴侶,因為若不能看到傑克有好的歸宿,他肯定是無法安心去投胎轉世的。(怎麼感覺好像嫁女兒啊,哈哈~)

寫這本書時,給了我很多感觸,也許無法一一都表達完整,但還是希望大家看了會喜歡。

然後接下來,又是「魔影魅靈」啦,應該吧?哈哈哈——

總之,還請大家敬請期待明年年初的台北國際書展,當然這次禾馬還是會事先舉辦全球預購,這回千千萬萬不要錯過?^^,正確預購時間與詳情,請密切注意禾馬網站的公告。(通常大概十二月就會出現相關消息喲)

另外,我的聯絡方式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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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要忘了後面還有紅眼的猛男介紹和游圭秀老師畫的可愛Q版猛男喔。話說,Q版的大家都好可愛啊XDDDDD~真是讓我越看越喜歡,無恥小黑我之後會在網站及我的臉書中放上彩圖,歡迎大家有空來玩喔!

PS:其實我覺得「狂風」和「暴雨」也許之後還是會出現,因為我就是偶爾會變得很無腦啊,但大家不覺得這幾個書名其實也還不錯嗎?哈哈哈!



紅眼猛男介紹PART Ⅱ

上回在《深海》後記中,無恥小黑我介紹了紅眼意外調查公司中,最愛耍嘴皮子的無賴猛男——韓武麒、曾劍南、鳳力剛,這回當然要來介紹紅眼裡比較稍微正經一點的傢伙啦。

和上次那三位痞子型的傢伙相比,關浪、伊拉帕和嚴風,就屬於紅眼中較為正經型的猛男了。

關浪

職稱:調查員

花名:阿浪

說到阿浪,相較於紅眼裡的其他人,阿浪是屬於那種努力型的,他當然不像武哥那麼奸詐,也沒有阿南那麼天才,但他靠後天的努力補足了一切,他在公司裡個子其實算矮小的,所以和阿震一樣是牛奶派,
成長期間每天都努力喝牛奶,試圖盡快長高一點。(笑)

阿浪他的家事能力、智商和食量都算普通,但耐力值很高,也非常愛護女性同胞,雖然年輕時會和鳳力剛一起把妹泡妞,但他基本上是比較有原則的那一個。

最擅長的運動是足球,然後是的,他的外型其實有點痞也有點台,所以他平常蹲著時,真的會出現M字蹲(笑倒),這也是和鳳力剛相處太久的不良影響。

阿浪和屠鷹是國中時的同班同學,也一起加入足球隊,他們交情非常好,不過剛開始他真的超級嫉妒屠鷹有一對那樣的雙親。阿浪是個別扭的小孩,長大個性一樣別扭,不過他對心愛的人是很溫柔的喔。

伊拉帕

職稱:農夫&調查員

花名:帕哥

帕哥是混血兒,爸爸是美國人,媽媽則有拉丁血統,因為長年住在山上,所以皮膚比較黑與紅,他身邊的不是狼,是狗,叫卡卡,它只是長得很像狼。(笑)

帕哥以前是美國特種部隊的人質救攜專家,擅長自由搏擊,他的武術造詣那麼好,和他自己一個人住山裡很無聊有關,因為無聊沒事做,所以每天都練拳。

娶了老婆之後,目前在家種菜,需要時才會到紅眼打工兼差,是個沉默寡言,但非常讓人安心的人。

帕哥的食量很大,因為目前紅眼現役中的傢伙裡他最高大,長得又高又壯當然食量就很大了,但是除了也是個大胃王之外,他各方面都很好,會幫忙做家事,也非常疼老婆,是個有肩膀又顧家的超級好男人。

因為在紅眼的老家當農夫,所以他和阿浪也在種菜的老婆茵茵交情很好,兩人沒事會一起討論何時該播種下田的事,也非常關心氣像,特別是台風動態。目前紅眼的蔬菜水果和米糧幾乎都是他和茵茵一起提供的。

嚴風

職稱:調查員

花名:伊凡

嚴風也是混血兒,只是他是中俄混血,他的父親是哥薩克人,家族裡的男人從很久以前就都是驍勇善戰的騎士。他和帕哥一樣是軍人出身,但卻是出自俄羅靳的FSB(前身是KGB),比起帕哥,他的個性非常嚴謹,做事更是一板一眼,因此是紅眼的男人中,少數對文件作業完全不會有所遺漏缺失的傢伙,因此深受小肥的喜愛。

過去嚴風曾經是武哥的敵人,但不打不相識,後來才會被武哥不擇手段的挖角來到紅眼。

在紅眼中,他算是屬於冷靜寡言的那一派,對事情的看法也比較中立,只要一討論到公事,就會非常認真嚴肅,對細節也很一絲不苟,是個很有榮譽心的人,不過他倒是不會計較武哥偶爾太超過的手段。

他的食量和家事上都算普通,但耐力就還不錯,也還滿聰明的。

另外,他也是個神槍手,長程射擊的狙擊能力不會輸給莫森,這也和他沉穩冷靜、注意細節的性格有關。

目前看來以後成為女兒奴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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