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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孅]8元的前妻(一起幸福8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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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inmy妃
時間:
2012-12-7 22:03:58
標題:
[黎孅]8元的前妻(一起幸福8之一)(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Finmy妃 於 2012-12-8 11:46 編輯
楔子
內容簡介:
男:藥廠公司負責人+嚴肅內斂的工作狂丈夫
女:醫院小兒科護士+溫柔善良的單純小妻子
事件:他出差碰上車禍,動完腦部手術醒來卻失明又失憶,
如今在他黑暗未知的世界裡,她被迫變成他8元的前妻……
在這間私人醫院靜養很無聊,復健的痛苦令他日益暴躁,
就算他很有錢,忘了一切又看不見也只是個廢人而已,
即使未婚妻優秀貌美又怎樣?勾勾纏的讓他煩死了。
不過自從來了這新的特別護士後,他心情好多了,
他喜歡她柔柔的聲音、清淡的語氣,還有身上溫暖的氣息,
有她在,任性的他總會變聽話,莫名的就是害怕她生氣,
越來越想見她,他於是堅持再動一次手術好重見光明,
終於看見她的笑容後,他知道自己栽了,因為太想愛她,
可他都為她休了未婚妻,這小女人心裡卻還住著她「前夫」,
真是笨死了,那男人有什麼好?像他就絕對不會拋棄她……
作者:
Finmy妃
時間:
2012-12-7 22:04:46
第一章
深藍色毛衣外搭,穿在粉紅色護士服外頭。
那名一身護士裝扮的女人站在那裡,看著其他醫護人員忙進忙出地自身邊走過,她就站在原地,大眼盛滿驚慌,全身不停的發抖。
不可能的。
宋雅鈞拒絕相信,躺在加護病房內被單獨隔離、緊閉雙眼的男人,是她新婚八個月的丈夫——嚴恕。
蒼白的容顏、多處擦傷的四肢,頭上纏繞著繃帶,因為他剛動了一個緊急腦部手術。
現在他像睡著了一樣躺在那裡,可宋雅鈞知道,他不是睡著,而是昏迷不醒。
她站在病房外,隔著透明玻璃凝望昏迷不醒的他,雙手緊緊環抱住自己,全身依舊不由自主的輕顫。
怎麼會這樣呢?怎麼可能?這是玩笑對不對?她的丈夫才不會躺在那裡,像是再也不會醒來。
「醒一醒……你快醒一醒。」她睜著一雙大眼,看著摸不到的丈夫,眼淚不斷落下,內心的恐懼、擔憂、心疼全數寫在臉上。
她不想相信,早上還開車送她上班,跟她約好了待他出差回來後一起吃晚餐的人,不過幾個小時的分離,他竟是在鬼門關前徘徊。
他一定很痛很痛,她多想摸一摸他、碰一碰他,感覺他的溫度,感覺他……還活著。
「醒一醒……阿恕……」宋雅鈞哽咽了,語不成句,她祈禱著奇蹟發生,她的丈夫能睜開眼睛,用那雙深沉的眼寵溺地望著她。
她好恨自己沒有辦法幫他,她好歹也是個護士,卻只能站在外頭看著他掉眼淚,什麼都不能為他做。
怎麼辦?他會不會死?不,不會的,阿恕不會丟下她一個人……
自二十歲那年失去雙親之後,多年來,她不曾感到害怕失去一個人,可現在,她很害怕失去自己的丈夫。
老天,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要她的丈夫能醒過來!
「雖然動過緊急手術,不過阿恕情況不算穩定。」一個女人說話了,她年近五十但保養得宜,一身名貴套裝襯托出她貴氣又精明幹練的氣質。
女人原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後來突如其來地起身走向前,與宋雅鈞並肩一同望向病房中昏迷不醒的嚴恕。
中年女人斂下眼,掩去眸中流轉的諸多心思,用平鋪直敘的口吻道:「撞得那麼嚴重,整個人飛出車外,能撿回一條命算命大了,不過阿恕得再動一次腦部手術。」
沒有高低起伏的語調說明她丈夫的傷勢,就像是在唸一份無聊的報告,聽不出有緊張或關懷……
是她多想了吧?宋雅鈞猜想大概是她太激動,所以舅媽才用這麼冷靜的口氣對她說話,安撫她的慌亂。
對,宋雅鈞,妳想太多了。
「可他現在很虛弱……」這麼虛弱的嚴恕,還能再動一次腦部手術嗎?宋雅鈞收回對舅媽態度的疑惑,告訴自己不要多想,先想著嚴恕的傷勢吧,這才是她現在應該要關心的。
「安蓓……我姪女,妳記得吧?在美國學醫,很有天分才華的一個女孩子。」舅媽打斷了宋雅鈞的話,逕自說著。「難為了她,四處奔走找醫師,要在四十八小時內再為阿恕動一次腦部手術。安蓓用盡她每一分人脈,為的就是要救回嚴恕的命。」
宋雅鈞聽著舅媽在她耳邊說的話,不解的微蹙眉。
嚴恕現在仍在鬼門關前徘徊,生死未卜,舅媽卻在她耳邊說這些話,為什麼?
安蓓,那個出身名門的千金,長得漂亮、身材高且學醫,宋雅鈞當然記得那個女孩子是誰——在她和嚴恕僅宴請少數親友的婚宴上——如果那能稱之為婚宴的話。她就是在那個場合,見到了安蓓小姐。
安蓓是嚴恕舅媽的姪女,宋雅鈞也記得對方當時看著自己丈夫的眼神,那是一往情深。
原本環抱住自己是想止住不停的顫抖,但此刻,宋雅鈞顫抖更甚,大眼中除了驚慌,還浮現不安。
「阿恕和妳結婚之後,安蓓傷心遠走紐約,一個女孩子離開出生長大的家,到異鄉工作,可一聽見阿恕需要幫忙,她立刻就義不容辭回來,還說動紐約首屈一指的腦外科醫師親自為阿恕主刀,他們現在人已經上飛機了,再過幾個小時就會到台灣。妳看看,安蓓對阿恕的感情,是不是很深呢?」
宋雅鈞繼續聽著舅媽說的話,感覺好不真實。
還是那種平鋪直敘沒有高低起伏的語調,可這次聽在她耳中,深深感覺到了惡意。
從得知嚴恕車禍重傷的那一刻起,她就覺得她的世界變得不真實了,她害怕。
害怕失去嚴恕,害怕他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看她一眼,害怕……他不在身邊,她自己一人要面對的人事物。
比如舅媽。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這個女人不喜歡自己。
「妳好歹也是個護士,卻只會在這裡看著嚴恕掉眼淚,兩相比較之下,妳覺得自己跟安蓓誰較適合阿恕呢?」
宋雅鈞終於聽明白了舅媽的用意,迂迂迴迴說了這麼多,不就是要她離開嚴恕、成全安蓓小姐嗎?
她臉色慘白,小臉低垂,不發一語。
「妳跟阿恕,本來就不配。」
舅媽用輕柔的語調說出這句話,聞言,宋雅鈞身子一顫,但卻無法抖落心生的恐慌。
「我跟阿恕相愛……」她虛弱的回應舅媽,可憐兮兮的。
「相愛?」舅媽像聽見了什麼笑話般,笑了出來。「既然妳愛阿恕,為什麼不為他想想呢?他現在需要的不是沒用的愛情,而是安蓓的能力、人脈及醫術。阿恕是嚴家的未來,麗研製藥執行長……總之安蓓就快到了,我不想她來還看見妳,影響她的心情,更影響手術,我這麼說,妳明白了嗎?」
宋雅鈞捏緊雙拳,告訴自己不能哭,她絕對不能在這個女人面前掉眼淚,表現出軟弱的一面。
她瞭解自己的丈夫,他無論如何都不想欠舅媽恩情,但是如今……他可能會死。
舅媽、安蓓有人脈可以救他,代價卻是要她離開,不只是離開醫院而已,而是離開嚴恕的人生,兩人再也無交集。
這樣好嗎?
用他們的婚姻,交換嚴恕活下來的機會?
這樣好嗎?再也見不到她所愛的人……
「雅鈞,我不會虧待妳的。」安慈雅從精美的鱷魚皮柏金包中掏出支票簿,簽了一張即期支票給她。
眼前的支票數字後面有六個零,這是宋雅鈞結束婚姻的補償。可她不要錢,她要阿恕醒過來……但,是不是她不收下這筆錢離開他,她所愛的他就再也不會醒來?
她的拒絕,會不會害死他?
難道這就是她所祈禱的奇蹟?只要嚴恕能醒來,她可以付出一切……
「我要阿恕醒過來,但我不要妳的錢。」宋雅鈞感覺被羞辱,死都不肯接受那張支票,她的婚姻、她的愛情,不能被收買。「我不跟妳談,讓律師來。」她強硬起來,拒絕再跟這個惡鬼一般的女人談話。
她扭過頭看著丈夫,期望發生奇蹟,他能在她簽下那紙合約之前醒來。
可惜到最後,宋雅鈞期望的奇蹟,並沒有如願出現。
「阿恕……醒一醒……」
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那傷心的哭泣,是他唯一聽見的聲音。
這個聲音呼喚著他、指引著他,帶他在黑暗中摸索。
那是誰?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令人心碎?為什麼……聽見那哭聲,會令他慌張,心底湧現濃烈的不捨及心痛?
「醒一醒,不要丟下我。醒一醒……阿恕……」
她一聲聲呼喚,一聲聲的哭泣,他伸長了手想抓住那個聲音的主人,可在黑暗中,他碰不著,也抓不到。
他只能四處摸索,順著聲音的方向前進。
「阿恕……」她哭得越來越慘烈了,幾乎泣不成聲。「我愛你……很愛很愛你……」
為什麼說愛他會這麼傷心欲絕?為什麼她說愛他的語氣,像是要訣別?
不,不要哭,留下來!
他想開口,可他發不出聲,伸長了手拚命揮舞,卻只感覺自己的身體有如萬斤重,像是陷入泥沼般動彈不得。
厭惡這樣的感覺,他開始掙扎,試著發出聲音吼叫,用盡一切的力量讓自己掙脫——
「啊……」他總算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不過使盡所有力氣發出的咆哮,竟虛弱微小的連他自己都以為,那是幻覺。
「你醒了?阿恕,你醒了!」
他聽見了另一個聲音,喜極而泣的呼喚,是女的,但不是﹁她﹂。
不是聲聲呼喚他醒過來,哭著說愛他的那個人。
「你醒了,你總算醒了,天哪,太好了!你先不要動,也不要說話,你昏迷了好久,慢慢來,不要急。」
一個濕軟冰涼的東西放在他唇瓣上,濕潤了他的嘴唇,冰涼的液體一點點、一滴滴滲入他唇間。
水。
乾燥的唇舌品嚐到清涼甘霖,他忍不住張口想渴求更多,對慢吞吞哺餵他喝水的人發出不滿的低咆。
他要大量的水灌入他的喉頭,以解他目前的渴,還有,他也很餓。
「咕嚕咕嚕……」
才想著餓,他的胃就發出抗議聲,他需要食物,還有水。
「再等一等,檢查完我會讓人帶你能吃的東西來給你。」女人用耐性十足的聲音安撫著他。
可不知為何,他想開口對她吼叫,叫她不要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無奈一開口,他的喉嚨就像灼燒般疼痛,於是他只好閉上嘴,不再試圖發出聲音,讓她對他做一連串的檢查。而從女人的觸碰他可以得知,他非常討厭別人碰自己的身體。
「阿恕,你醒了,謝天謝地!」
另一個女人的聲音伴隨著刺鼻香水味而來,他不禁皺眉,他不喜歡這種難聞的氣味,他喜歡的是清爽肥皂香氣,簡簡單單,就像……
慢著,像誰?
「阿恕,這陣子我好擔心,你昏迷了好久,都快半年了,大家都以為你不會清醒過來,只有安蓓一直不放棄你,每天都來探望你,她的心意啊……」
「姑姑!」
稍早因為他清醒喜極而泣的女人,出聲打斷了那個有難聞香水味的女人說話。
「有什麼關係?還怕我提啊?阿恕,這半年來,只有安蓓不離不棄陪在你身邊,這樣的好女孩不多見了。」
「姑姑,妳不要說了。」
兩個女人在那裡說些他聽不懂的話,他實在懶得去揣摩她們講這些話的用意,他比較在意的點是——
「阿……阿恕?」他發出的聲音低沉沙啞,像被車子輾過一樣,破碎不完全。「我叫阿恕嗎?」
他這個簡單的問題,讓兩個女人同時僵住,她們一左一右地靠在他床邊,緊張地詢問他。
「阿恕,你知道我是誰嗎?」
左手邊那個女人先問他,他從香味判別,「安蓓?」另一個身上有很濃香水味的女人是這麼喊她的。
感覺對方鬆了一口氣時,他又接著問:「但妳是誰?跟我什麼關係?」
這回換右手邊的女人倒抽一口氣,顫抖的雙手握住他的。「阿恕,你不記得我是誰了?」
他偏過頭,疑惑地反問:「我應該記得嗎?」
「你叫嚴恕,嚴恕的嚴,寬恕的恕。」
啊,總算有一個好心人告訴他他是誰了,真是謝啦。
「嚴恕……」他在心裡咀嚼著這個名字、適應這個名字,讓這個名字代表他。「好,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嚴恕是誰?還有妳們又是我的什麼人?」
他的口吻是發號施令、上對下的,這的確是嚴恕平時會有的模樣,但他的口吻傲慢無禮,跟她們所認知、冷淡拘謹的嚴恕判若兩人。
﹁失憶﹂這兩個字重重打在安蓓心上,她慌亂的思索著——不可能,手術很完美,他不可能會失憶。手術過程她全程參與了,沒有問題的。
「我是你的舅媽,安蓓……是你的未婚妻。」在姪女傻住時,安慈雅回答了這個問題。
接著,她編了一套新的記憶、一個假的過去,告訴嚴恕他是個什麼人。
「你叫嚴恕,麗研製藥執行長,你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自從你舅舅和你父母車禍過世後,一直都是我照顧你。我視你如子,你跟我一向親近,安蓓是我最疼愛的姪女,你們相愛,原本要結婚了,但後來因為你車禍的關係拖了婚期。不過無妨,現在重要的是你的身體,你跟安蓓的婚事來日方長,不急於這一時。」
「是嗎?」嚴恕皺眉,消化著這叫舅媽的女人告訴他的這些事。
他叫嚴恕,是一個擁有不凡身分地位的人……見鬼﹗他連自己是什麼人都要去適應一下了,怎麼可能馬上就接受有個未婚妻?
他需要時間,來認識自己。
「那麼,我的工作內容是什麼?我幾歲?我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有一堆問題想要問,一個又一個問題丟出來,讓安慈雅及安蓓應接不暇。
可最後,他丟出的一個問題,竟讓她們兩人說不出話來了。
「我現在搞不清楚狀況,不過讓我先弄明白一件事——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是一片黑暗嗎?」
「當然不是。」
「那為什麼不開燈?」他雙臂環在胸前問。
開燈?
安蓓和安慈雅兩人面面相覷,一同望向窗外,此時刺眼的陽光直射,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只有嚴恕的黑色瞳仁,不會因光線的強弱放大或縮小。
安慈雅又驚又疑,伸出手在嚴恕眼前晃了晃,卻見他的視線並未因她的動作而做出正常人的反應。
嚴恕他……瞎了。
「姑姑,妳怎麼可以……」在醫院的樓梯間,安蓓將安慈雅拉進安全門內,關上了門之後才對姑姑發難。「妳怎麼可以欺騙嚴恕?他還有一個老婆,我跟他也不是未婚夫妻,他……他不愛我。」
嚴恕不愛她,對安蓓來說是最大的打擊。
安慈雅看著自己美麗的姪女,伸手捧起她的小臉仔細端詳。
誰會不愛這樣的女孩子呢?
巴掌大的小臉、白裡透紅的肌膚,有著明眸大眼以及一張粉嫩的唇,更別說還是一名優秀的醫師,個性溫柔、善良,這樣的女孩足以匹配得上任何一個男人,包括嚴恕。
「宋雅鈞已經離開了。」相較於姪女的沮喪、懊悔,還有對說謊的心虛,安慈雅顯得從容,毫無罪惡感。
「可她還是嚴恕的妻子,嚴恕沒有簽名,那紙離婚協議書不可能會生效。這裡是台灣,不是美國,離婚沒有這麼簡單。」安蓓反駁姑姑的話。她當然知道姑姑讓律師跟宋雅鈞談了什麼條件,要她離開嚴恕,可那根本就不據法律效力。
「我當然知道沒這麼簡單,找律師來,也只是騙騙宋雅鈞那個笨女人,她以為自己簽了名,就真的已經跟嚴恕離婚了。」思及自己是怎麼攆走那個礙眼的女人,安慈雅就感到很愉快。「她想救嚴恕,我利用她這一點就夠了。」
「早晚會被發現的。」安蓓咬著下唇,臉上滿是做了虧心事的不安。
「那不要被發現就好啦。蓓蓓,妳喜歡嚴恕不是嗎?現在就是妳贏得他的最好時機。姑姑都幫妳想好了,嚴恕車禍後,從手術到清醒已近半年,也就是說宋雅鈞已離開半年,而以後她也不會出現在我們面前了,所以只要再兩年……不,一年半,這期間她不照顧嚴恕、不履行夫妻義務,屆時我們就可以主動訴請離婚。
「不管嚴恕有多喜歡宋雅鈞,接下來這一年半妳就陪在他身邊,投他所好、讓他愛上妳,到時候,就算他知道了宋雅鈞這個人的存在,他還會在乎嗎?他會去解決這件事情的。從現在起,妳要做的,就是把嚴恕的心牢牢抓住。」
安蓓的心咚地一沉,這代表她要編一堆謊言去欺騙她喜歡的人。
這不符合她的行事準則,她不喜歡欺騙,她喜歡坦誠,嚴恕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從前他不喜歡她,明明白白的拒絕了,斬斷所有會讓她誤會的互動交流,他的眼中,只有他的妻子宋雅鈞。
安蓓為這樣的嚴恕,更為傾心。
但嚴恕也為此離她更遠,安蓓忍受不了這樣的失落,於是接了紐約醫院的聘書,遠走他鄉。
她知道嚴恕有多疼愛他的妻子,看過他們夫妻之間甜膩溫馨的氣氛,安蓓羨慕,並且強烈地嫉妒擁有嚴恕的宋雅鈞。
怎辦呢?
拆散他們夫妻,安蓓為此感到罪惡,可擁有嚴恕的愛、他專一的對待,卻充滿了誘惑……
「安蓓,我相信妳才是最適合站在嚴恕身邊的人。」姑姑的聲音像惡魔,催促她選擇會帶來毀滅的路走。「妳絕對有資格得到妳應有的幸福。」
但是姑姑說的沒有錯。
她是誰?她是安蓓,安家大小姐,她有美麗外貌,聰明的腦袋,又有人人敬重的好工作,她不會辱沒了誰。
她才是最適合嚴恕的那個女人,比如此刻,他最需要的人就是她,一個專業的醫師。
只有她可以幫助嚴恕。
「姑姑……嚴恕,是我的幸福。」愛他和被他所愛,原本是安蓓此生唯一爭取不到的東西,現在機會來了,即使得到他得犧牲別人,她也顧不了了。
如今的嚴恕已不記得宋雅鈞是誰,他忘記她了,很好,那就永永遠遠忘了那個女人吧,只記得她安蓓就好。
作者:
Finmy妃
時間:
2012-12-8 11:41:02
第二章1
海天一色的美景,在眼前漾開,白浪卷上金色沙灘,在地上留下白色的泡沫。寄居蟹在沙灘上爬呀爬,留下細小的足迹。
「不要跑!站住!」宋雅鈞打着赤腳,在高及腳背的白浪中追逐叫喊。
「不跑是笨蛋。啦啦啦,咧……」跑在前頭的是一個小男孩,他回頭倒退着快走,對着追趕上來的宋雅鈞拉下眼睑,吐舌扮鬼臉挑釁。
「你完蛋了!」宋雅鈞突地加速,隻差一臂就能抓到他了。
「哇啊——啊啊啊啊——」小鬼又叫又尖叫,大笑的跑走。
他跑跑跑,跑到前方,跑到一對笑看他們玩鬧的男女身前。
「爸爸、爸爸,救我!」他驚慌的說,伸手朝父親求救。「虎姑婆來了!」
男人大笑,抱起兒子,不在乎兒子腳上的泥濘将他身上名貴的襯衫、長褲踩得髒兮兮。
「你又頑皮欺負人了。」一旁的女人清秀美麗,五官與小男孩相似。她眉眼含笑地掏出手帕,擦拭兒子額頭上的汗水。
「我們家寶貝才不會欺負人,寶貝隻是跟虎姑婆開玩笑,對不對?」男人表現出溺愛小孩的蠢爸爸模式。
「你又來了,小孩子不可以這樣寵。」看來柔弱的女人以嚴厲的口吻責備小孩的爸。
「寶貝,你看,媽咪吃醋了。」男人額頭靠着兒子,與兒子一同裝可愛,對妻子求饒。
「你們好煩……」女人無奈地一歎,笑了出來。
遠遠看着那一家三口甜蜜溫馨的氛圍,宋雅鈞雙腳站在原地,不動了。
她任憑海浪撲打她的雙腳,一波接一波,幾個稍大的浪甚至将她及膝的裙襬浸濕,她也不爲所動。
她帶着豔羨的眼光,看着他們夫、妻、子一家人幸福的畫面。
恩愛的夫妻啊……她看着看着,想到自己的丈夫,心痛蔓延,不自覺眼眶一紅。
直到海風吹落她眼角滑落的淚水,她才回過神,火速抹掉眼淚,帶着笑容走向他們。
「好啦,開心了吧?東東,我答應你的事情做到了喔,不可以再說我食言而肥。」宋雅鈞對小男孩說。
「……好啦。」小男孩臉色紅潤,有着運動過後的好氣色,他睜着圓圓大眼,不甘心地嘟起嘴。
宋雅鈞笑了笑,對家長說明海風還是有點大,擔心孩子玩水會感冒,催促他們快快回去。
于是一行人轉身,離開沙灘往前方那棟有如城堡般的白色建築物而去。
這棟建築物并不是什麽度假民宿,而是南台灣一間頗負盛名的私人醫院,擁有一片私人海灘,周圍沒有任何民宿或吵雜的市集,連出入口都嚴格把關,不允許閑雜人等随意進出。
由于兼顧隐私且環境舒适,一些身體不适卻無法公開就醫的高官顯要,都會來這裏進行治療,院方也會爲這些VIP病患找來名醫,在此動手術。
而在這裏工作的人,一律得簽署保密條款。
宋雅鈞自半年前被迫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名後,就離開了原本服務的醫院,來到這裏工作。
此刻,她在醫院後門,扭開水龍頭,清洗腳上的污漬後,才套上鞋襪踏進醫院裏。
其實這裏不像醫院,大廳玄關裝潢得像飯店大廳,挑高的天花闆、明亮的采光,連一點消毒藥水味都聞不到,隻聞到清雅的花香。
「雅鈞,B36的出院手續妳辦好了沒有?」一見她踏進大廳,櫃台後方穿着鐵灰色套裝的行政人員就朝她走來,低聲詢問。
「差一點,我馬上去辦。」她在腦中思索了一下,告知行政人員。
「好,麻煩妳快一點。」
才向行政人員道别、打算開始跑文件流程,宋雅鈞就看見前方有個穿醫師袍的男人,帶着笑容往她這邊走來。
「雅鈞。」
她腦中立刻警鈴大作。
「林醫師。」對方靠近後,她回以疏遠的淺笑,點了點頭。
林醫師年輕有爲,是院内衆多單身護士、行政人員眼中的金龜婿,他正對着宋雅鈞露出白馬王子般的微笑。「今天——」
「不好意思,我正在跑出院流程,有點忙,改天聊吧。林醫師再見。」不給對方開口的機會,她借口忙碌,頭也不回的逃了。
約會、新戀情,都不是她現在最想要的東西,她唯一想要的隻有嚴恕,她的丈……不對,是前夫了。
她想知道她的前夫好不好?是否已經清醒?是不是……恨她的離開、氣她的妥協和條件交換?
她一直很想知道嚴恕的近況,但嚴家是什麽身分地位?多少大大小小的醫院都得仰賴嚴家,她不過是一個小護士,怎麽有辦法探聽到嚴恕的消息?
尤其,嚴恕的舅媽,以及那位安蓓小姐,根本不給她任何接近嚴恕的機會……
「唉,想這些做什麽?」宋雅鈞搖搖頭,甩掉腦中的思緒,開始忙碌起來。
她忘記林醫師很明顯的追求訊息,忘了剛才帶病患及其家屬散心而勾起的過去回憶,忘了嚴恕,忘記她也曾經擁有令人豔羨的愛情……
一般醫院裏,出院手續都是病患本人或家屬去辦,但這家私人醫院,以隐密及專人服務爲訴求,收取高昂的費用,因此這些「雜事」,自然是由她們特别護士來辦理。
花了一些時間把手續辦完後,接着就是要去告訴病患以及家屬們,他們可以離開了。
B36,代表B棟三樓第六号病房,她走到門前輕敲兩下,待裏頭人應聲之後,才開門踏進去。
「虎姑婆來了!」剛才在海邊玩得一身濕的小男孩已洗過澡,穿上漂亮的外出服,他的母親則在一旁整理要帶走的行李。
「東東,不可以沒禮貌。」女人輕斥兒子道。
宋雅鈞沒有生氣,畢竟是小朋友,而且是久病的孩子,加上家人寵,個性多少會任性别扭一點。
「太好了,你總算可以回家,以後我不用照顧你了。」她來到小男孩面前蹲下來,看着氣色極佳的他故意道。
這小鬼剛來醫院的時候,瘦不拉叽小小一隻,連她都懷疑他能不能活過今年冬天。還好,他的手術很成功,術後經過半年調養,現在已康複得幾乎跟一般小孩沒兩樣了。
「哼,我才不要被妳照顧呢!」
「東東,你現在健康了,可以跑可以跳,但是仍然不能勉強,不舒服就要說,知道嗎?吃東西不可以任性,不能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你還是要好好的吃飯,營養要均衡,青菜要多吃,知道不知道?」她沒把小男孩的不屑态度放在眼底,徑自彎着腰,調整他脖子上的領巾叮咛。
「……好啦。」任性的小霸王不情願地道,然後撇過頭去。
「東東,你要跟雅鈞姊姊說什麽?」當爸爸的男人總算開口說話了,口吻難得有點嚴厲。
「……謝謝,再——」小男孩吞吞吐吐地說。
「不要說﹗那兩個字不能說。東東,我再也不想在醫院看見你了。」她阻止小男孩對她說出禁忌的兩個字。
揮手送走自己照料将近一年的小病人,她忍不住眼眶泛紅。
一年……她離開嚴恕,也一年了啊?
這一年來,借着照顧東東的忙碌,她暫時忘記失婚的傷痛,她用盡全心全力,把東東當成自己的小孩般愛護。
所以,他們培養出了深厚的感情,東東看似讨厭她,其實很黏她,而她也是。如今東東健康出院了,走向自己的人生,她很開心,但也感到惆怅。
又剩她一個人了……
「哔——哔——哔——哔——」
挂在腰間的Call機響了,她看了下上頭的代号——8055911!
會用這個代号的人,是這間醫院的院長,還在後頭加了911,代表事态緊急。
宋雅鈞跳了起來,火速往回沖。
這間醫院的院長,是個精明的生意人,正因爲夠精明,才會在南台灣斥重資買了一塊連接私人海灘的土地,開了一家穩賺不賠的醫院。院内設施和醫療資源都是最高檔,因此病患個個是VIP,金字塔頂端的消費族群。來這裏,看一點點小病就要收取昂貴醫療費,就算隻是小感冒,錢包多半也會被剝下一層皮。
「我知道妳資曆還很淺,不過妳表現不錯,所以我給妳一個機會,去照顧CA的病患。」
宋雅鈞一到院長室,院長就用那張笑得很溫和,卻令人毛骨悚然的臉對她說,她接下來的新工作是照顧﹁超級VIP﹂病患。
CA,那代表C棟全被那位病患包下來了!之前,唯有一點病痛傳出就會影響政經情勢的大人物,才會如此重視隐私,現在這個病患來頭肯定很不得了,而依宋雅鈞的經驗,這病患難搞的機率大概是百分之兩百。
「CA需要一個認真負責口風緊的全天候特别護士,照料期間禁休,當然,薪資方面不會虧待,怎麽樣?想挑戰一下嗎?」院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望眼前呆愣的她。
「可是院長……」宋雅鈞有些爲難。「我是小兒科的護士。」那個CA的特别病患是成人吧?那不是她的專長啊。
「有什麽關系?照顧大人和小孩有何不一樣?妳在醫院待了這麽久,沒聽說CA的病人有多難搞嗎?跟小孩子差不多了吧。」院長不以爲然,大方說出院内近來流傳的八卦。
宋雅鈞其實也有耳聞,那位入住CA的病患确實難搞得要命,近一年來一連罵跑多位護士,甚至還有工作了六年、抗壓性極強的前輩被罵到離職。
作者:
Finmy妃
時間:
2012-12-8 11:41:54
第二章2
「少羅唆。雅鈞,就是你了。」院長往她肩膀用力一拍,表示事情就這麽決定了。
不這麽強迫好說話的她,他還真不知要去哪裏找人來照料那位大少爺。
今天他不曉得找了幾位資深特别護士來,但大家一聽到要去CA,就拿辭職來威脅他,這樣下去,他的醫院還怎麽運作?
「我?」宋雅鈞對上院長那雙眼,實在不敢相信爲什麽是她。
「懷疑嗎?」院長挑了挑眉,不容她反對的逼她接下這份工作。
宋雅鈞哪敢講什麽,大頭的指派,她這個小員工當然隻能認命接受。
不過這樣也好,工作一個接一個,她才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前夫」,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忙碌和疲憊。
内線響了起來,院長接起電話。「是……我是……」他動作很快,随手丢了病曆給她自行研究,便揮揮手要她離開,又忙碌了起來。
現在她該怎麽辦?應該是去報到吧,還有認識一下自己要照顧的病患。她曾聽其他人說過,那位先生非常不好相處,可至于有多難相處,因爲簽了保密條款不能說出來,傳書非常多。
宋雅鈞漫步走到棟大樓,這裏隻有一間病房在使用。
說實話,那不能稱之爲病房,而是一個擁有一整面落地窗的景觀套房,可以一眼望見廣闊的海景。
房内的擺設更不像病房,加大尺寸的雙人床鋪着柔軟舒适的床單,沒有隔間的房内有一會小牛皮沙發,正對着一台四十八寸的液晶電視。粉刷成米色的牆面取代了冰冷的白,有種溫暖的氣氛,像家一樣上挂着多幅畫,也令這裏多了點人氣。
可宋雅鈞知道,隐藏在這些美輪美奂的家具下,有很多特殊醫療器材,比如說床頭上那片咖啡色的飾闆,上頭雖挂了不少小東西,但隻要把暗格拉出來,就是一個可以垂挂點滴的架子,類似這樣的巧思設計,在這個房間裏随處可見。
她到的時候,房裏沒有人,于是她拿出醫院分配下來的ID,登入自己的密碼,看着她現在負責照料的病患人在哪裏。
「在複健室……好吧。」她轉身離開房間,往複健室走。
這間私人醫院爲顧及病患的隐私,複健室也有專屬時間表,一次隻公開放給一名病患登記使用,去了那裏,她應該很快就能看到對方。
「我說過我不需要特别護士,更不需要你,我一個人也可以很好!」
越走越近,她遠遠就聽見了粗暴的吼叫聲,接着是乒乒乓乓的物品砸落聲。
「不要這樣,你冷靜一點!會受傷……」一個女人好聲好氣的哀求道。「嚴恕,拜托你不要這樣。」宋雅鈞隻差拐個彎就踏進複健室,但她卻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喊了她魂牽夢萦的名字,因此她停下腳步。
嚴恕?他在這裏?
「嚴恕,你讓我照顧你吧……」是安蓓的聲音,快哭出來的語調。「讓我陪着你。」
宋錐鈞全身顫抖,不敢相信這個奇迹……嚴恕就在裏面,她隻要踏進複健室就可以看見他了,但是——安蓓在裏面,安蓓小姐正陪着他。
她知道自己應該要火遠離開,因爲她答應了舅媽不再出現,要跟嚴家劃清界線,然而,嚴恕在這裏……
禁不住内心的想望,她躲在門邊,偷偷的往門内一探——
「滾!」嚴恕咆哮着,随手拿了東西往發出聲音的人一砸。
緊接着是砰的一聲,肉體重重捧在地上的聲響。
看見嚴恕就這樣摔下椅子,宋錐鈞顧不了那麽多,連忙沖上前将他扶起。
「嚴恕……」安蓓一臉要哭的表情,也急着伸出手要扶他。
「你不要碰他!」每次進行複健都被搗亂,這女人一說話就把病患情緒弄得更糟,忍無可忍的首席物理治療師強尼終于出聲并輕輕打掉安蓓的手,把哭得很慘的她拉到門口。
「安小姐,從這一刻起,你和你的姑姑都不準再來騷擾我的病患。你們一出現,他就合很激動,他一激動,就不合作,這樣下去我的招牌就要被你們砸了。」
「可是嚴恕需要我……」安蓓滿眼都是所愛的男人,從她的角度看去,隻看見一個個頭嬌小的護士很有力氣的把嚴恕扶起來。她巴不得飛身過去,對嚴恕仔細檢查一番,看他有沒有摔傷。
「鬼才需要你!煩死了,滾出去!」耳力敏銳的嚴恕暴躁地吼。
安蓓瑟縮了一下,滿腔熱愛的心,被他的态度刺得都是傷。
「我們有優秀的護理人員會好好照顧他,請你現在離開吧。」強尼見安蓓還賴着不走,隻好直接按鈴,讓警衛來把她架出去。
「你不可以這樣對我!我是醫師,我的病患需要我!」安蓓掙紮看不從,想要留在嚴恕身邊。
「先生你的意思呢?」強尼一臉無奈,朝裏頭的男人問。
「把她丢出去,她吵死了!我要換一個安靜的主治!」嚴恕二話不說,讓警衛架走了吵鬧不休的安蓓。
總算可以安靜了,不過……這個扶住他的人是誰?
「你是誰?」嚴恕警戒地皺眉,用很快的速度抽回自己的雙手,即使他摔得全身都在痛,也堅持不要人碰。
宋雅鈞驚魂未定,慶幸自己沒有被安蓓認出來,但她才放松沒多久,就立刻發現到不對勁。
眼前的男人是嚴恕沒錯,可他怪怪的,不隻問她是誰,而且他的雙眼也沒有焦距,好像一直探頭想細看就在面前的她,目光卻是茫然的,身爲護理人員的她頓時明了,他看不見了。
心痛……無法抑制的蔓延。
「我是你的特别護士。」
她腦子一片混亂,一邊回答,一邊走到門口檢起方才情急之下掉落在地上的病曆,顫抖着手打開,上頭寫着「李先生」。
名字當然是假的,但病曆卻是真的。
李先生……應該說是嚴恕、她的前夫,目前雙眼因車禍後遺症而失明,而另一個緻命的後遺症,則是……他失憶了。
宋錐鈞心一震,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與他重逢。她沒有想過他連恨都不恨她,因爲……他根本就不記得她是誰,而且也看不見她了。
嚴恕讨厭自己跟别人不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的過去,必須靠别人才能了解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這一點,讓他十分不滿;而他看不見,生活無法像常人自理,需要人照顧,這點更令他自厭。
他脾氣日益暴躁,因爲連爲自己倒杯水這個小動作,他都沒辦法順利做到。
他讨厭沒用的自己,讨厭未知的世界,更讨厭繞着他打轉的「未婚妻」。對他來說,那個不知五官的女人隻是一個陌生人而已,可一個陌生人,卻一直在他身邊說着要他愛她、說他們很相愛……
容他爆一句粗口——愛你媽!你是什麽東西?
舅媽告訴他,他身份地位不同,若車禍後失憶又失明的消息傳出去,對家中事業會有影響,因此才安排他住進一家偏遠的醫院,并說這裏的醫療水準及環境絕對可以滿足他的需求。
的确,他有一流的物理治療師,眼科權成醫師也找到了,可連未婚妻都塞給他是怎樣?
他真是恨死那個老愛在他身邊繞來繞去的安蓓了,她好煩!
不過算了,反正那女人已經被趕走,現在他不想想那麽多,重要的是,他該死的什麽時候可以重見天日?最好那個眼科權威能順便把他的記憶也一并恢複,他真是厭倦死自己這個樣子了。
「你是誰?」他不想要護士,而且還是個女人,若像安蓓和舅媽一樣成日吱吱喳喳,吵都吵死了,現在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噪音。
「我是你的……特别護士。」
一個女人快快的聲音傳入他耳中……慢着!
「你是誰?」
這個聲音,他爲什麽那麽熟悉?不,不隻是熟悉,他聽過這個聲音,絕對。
在他昏迷的時候,在黑暗中低聲哭泣着要他醒過來、喊他阿恕的女人,和這聲音好像……他頓耐心急了起來。
「你是誰?你認識我嗎?我聽過你的聲音。」他激動地站起來,往她的方向走去,邊走邊摸索。
他的動作太急、太粗魯,撞倒了椅子、器材,不顧身旁的強尼阻止,他伸手堅持要觸碰到那個女人。
一雙溫熱柔軟的小手伸來,握住了他胡亂揮舞的手掌。
「這是搭讪嗎?李先生,這招未免太老套了吧。」爲避免強尼起疑,宋雅鈞強自鎮定打趣道,目光貪婪的看着嚴恕。她看着他英俊如昔的臉龐,想把他的樣子深深記憶。「我說了,我是你的特别護士,宋雅鈞。」
他瘦了,臉頰都凹了進去,一定是老毛病又犯了,沒有好好的吃飯。他一直都這樣,從前如果不是她千叮咛、萬囑咐,他肯定會因爲忙碌忘記吃飯這件事。
他頭發變得好短,發型不再像以前那樣一絲不苟,他原本習慣把頭發都往後梳攏,露出光潔的前額和他的美人尖。現在他的頭發應該是理了光頭之後長出頭發的發型,像是剛入伍的男孩子剪的三分頭,配上削瘦的臉頰,看起來更年輕,也很虛弱。
「請你坐好,會受傷。」她堅定的扶着他,把他按回椅子上坐下。目前她的力氣甚至比他大,要是以前的他、健康的嚴恕,她哪有可能撼動他分毫?
「你會冷嗎?一直在發抖。」察覺到掌中的小手不斷地輕顫,嚴恕挑了挑眉疑問。
宋雅鈞火遠抽回手,不想讓他發現自己的異樣。
「你需要好好休養,我會照顧你。」她冷靜的說,逼自己不要再發抖,不能讓人看出她不對勁,她得表現出專業的一面。
嚴恕現在已不是她的誰,不是她喜歡的人,不是她的前夫,他隻是一個病人,一個需要人照顧的病患,而她是護士,所以他需要她的協助。
是的,護士和病患,就是他們之間此刻的關系。
「宋雅鈞……雅雅?」不知爲何,這個小名就自然而然的從他嘴裏吐出來,這是自清醒之後,他第一衣這麽想親近一個人,大概是因爲她的聲音很熟悉吧。
而且,他不讨厭她的觸碰,她握着他的手時,掌心很溫暖,也沒有讓他感覺被大吃豆腐——安蓓就是這樣惹他厭,每次她握着他的手,心急地講述他們的戀愛史時,他都非常想把她的手甩出去,而他也真做了。
可惜那女人就像打不死的小強,無論他怎麽叫她滾遠一點,她還是會纏上來。
呃,不想了,光想到就讓他打冷顫。
因爲他讨厭被人觸碰,所以一向拒絕特别護士跟前跟後,但是這個叫宋雅鈞的新護士卻很得他的緣。
宋雅鈞心一沉。他叫她雅雅——這是從前他爲她取的,他一人專屬的小名。
……不,宋雅鈞,你不能再耽溺,一切都結束了,你已經離婚了,還有什麽資格留在他身邊?
沒有了。
「請叫我宋小姐。」她語氣堅定地糾正,在他伸手又要摸她的時候,她慌得用力一拍——
啪一聲,聲音極大,嚴恕悻悻然抽回被打的手背,神情像做錯事被老師抓到的小男孩。
始終在一旁看戲的強尼和剛進來複健室要打個招呼的院長見狀,忍俊不住,盡管噴笑聲很小聲,但嚴恕還是聽見了。
他眉毛攏起,面容一凜,那些細碎的聲音立刻不見。
「李先生有什麽需要,都可以麻煩雅鈞,她是個有耐性的護士,會好好照顧你的。」院長止住笑意說明。
「喔,我可以想像宋小姐會怎麽照顧我。」嚴恕挑了下眉,把被她打的那隻手揮了揮,譏诮地道,但話中已沒有剛才那麽反對有個特别護士全天候照料他。「她真的合非常有耐性,是吧?」
宋雅鈞不再說話了,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哭出來,因爲她很想念他,也很心疼他此刻的模樣。她好恨自己沒有在他需要的時候,待在他身邊陪伴他。
她看着嚴恕,打量着他。
他變了好多,不隻是外表,還有個性。
她所認識的嚴恕,就像他的名字諧音一樣——嚴肅,冷淡矜貴,喜怒不形于色,唯獨惹她不開心的時候,會露出像小男孩做錯事時的表情,别扭地尋求她的原諒。
而現在,他語氣嘲諷、脾氣暴躁,看什麽都不順眼,任何一件小事都會被他挖苦嘲弄。
「如果李先生不滿意我,院方可以随時換人來照顧你。」她不管院長的蹙眉,小聲地問,若他不要她的陪伴,她起碼可以守住界線,不會妄想自己還能陪在他身邊……
「我不換。」嚴恕不想聽不見她的聲音,立刻否決。
「這是你的權利,我自己恐怕沒有足夠的能力照顧你。」反正他都罵跑了很多個,也不差她一個。
「我說我不要,我就要你。」她冷淡的口吻,不知爲何讓嚴恕想生氣。
他不隻生氣,而且還莫名恐慌……她要丢下他了嗎?
怪了,他怎麽了?爲何會對一個陌生人執着至此?該死!一定是她的聲音跟他夢中女人太像的關系。
「我們都聽見你的告白了,李先生。」院長忍不住插話,口吻有些戲谑,但警告的眼神卻掃向宋雅鈞,深深一瞥。
其他跟随的醫護人員和強尼都笑了。
隻有宋雅鈞笑不出來。院長那藏在溫和眼神下的嚴厲警告,她看見了。
怎麽辦?她要拒絕這個工作嗎?
身爲一名專業的醫護人員,不能跟病患有感情上的牽扯,尤其她還簽下了合約,早該不再見他。
若讓她照顧嚴恕,她該怎麽把持住自己的心?怎麽讓自己和他保持距離?
安蓓和舅媽什麽時候會來到他身邊,将她驅趕出去?
但,她最大的問題不是這些,而是……她想留在他身邊照顧他。
想到這是自己唯一能爲他做的事,她牙一咬,決定留下來,不去管是不是會被發現了。
作者:
Finmy妃
時間:
2012-12-8 11:42:25
第三章
得到新的特别護士這一晚,嚴恕作了一個夢。
他夢見一個看不清五官的女人,在對他生氣。
那種生氣方式是溫溫的、平和的,不是大吼大叫或歇斯底裏。他看不見她的五官,但知道她在微笑。
她微笑着爲他做早餐、爲他帶飯盒,溫柔地叮咛他三餐要正常、飲食要均衡,囑咐他不要忘記吃飯。
明明她态度這麽溫柔,卻不知爲何讓他慌張,他緊張兮兮的吃完早餐,連不愛的紅蘿蔔煎蛋都吃了,可惜他這麽乖,也沒有辦法讓她不再生氣。
直到他吃完早餐,要出門了——
「我去上班了。」他口氣生硬地道,高高在上的姿态像個國王。
「路上小心。」女人背對着家門口,沐浴在陽光裏,親自送他出家門,像個溫柔的小妻子。
「我要出門了。」他再說。
「嗯。」女人輕應一聲,微笑點頭。
他皺眉看着她的笑臉,焦慮在心底——goodbye-kiss呢?
等不下去了,最後他隻能歎口氣,放下男人的自尊和驕傲将她拉進懷裏,不顧她的驚呼迅速捧起她的小臉,先吻了她的額頭,再來是左右兩邊的眉毛、眼捷以及兩頰,一、二、三、四、五、六、七,第八個親吻,落在她唇間。
他抵着她的唇,妥協悶聲道:「好,我今天會把你做的便當吃掉。」
「那以後呢?」女人柔柔地問。
他爲難的皺起眉。
她歎了口氣,伸手整理他已打得很完美的領帶,幽幽地道:「我不喜歡你因爲沒有好好吃飯胃痛,我不喜歡看你痛得睡不着,不喜歡看你難過……」她用着溫柔的口吻,一遍說了很多個「不喜歡」。
他投降地歎息。「我知道。」
「你每次都說知道……」這個幸福美夢,最後在一片漆黑中消滅。
他再也看不見陽光,沒有她溫暖的笑容,聽見的隻有她一聲聲的哭泣。
阿恕,我愛你……阿恕……醒一醒,阿恕……對不起……
「不——不要走!留下來!」嚴恕在黑暗中掙紮,伸手想抓住那個哭泣的女人。
偏偏他怎麽掙紮,怎麽伸長了手,卻隻感到女人在黑暗中漸行漸遠,最後消失不見。
「不!」他發出痛徹心屏的晰吼,像失去了重要的寶貝般難受,那感覺讓他心裏空了一塊。「留下來——」
嚴恕喘着氣醒來了,他睜開眼,看見的還是一片黑暗。
他懊惱又失落,分不清楚現在看見的是現實還是夢境?
可無論是現實或夢境,都一樣是黑暗無邊。
「你作惡夢了。」
一個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就是這個聲音……是那個女人!他還在夢裏?!
随着聲音而來的,是一陣溫暖濕熱的觸感,似乎是熱毛巾在他臉上遊移,拭去他因爲惡夢盜出的冷汗。
原來是現實,不是夢。
他用力呼吸,大口喘息,睜開雙眼,但仍什麽都看不見。
「宋小姐?」他低聲喊着,嗓音瘩啞。
「是。」
是了,是他的特别護士,全天候二十四小時照顧他的人。
「你去睡吧,我沒事了。」他說。
宋雅鈞看着他,她就睡在外頭的房間,方才聽見他的聲音立刻奔來,卻發現他作了惡夢,全身盜汗。
現在他醒了,一隻手臂覆在額上,還不停的喘息。
什麽夢讓他如此驚慌?她從來不曾看過他這樣子,像是恐懼着什麽。
她可以問嗎?雖然那是病患的隐私,她該做的事也是好好照顧他就好,但她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關心他的欲望。
「要談談嗎?」她忍不住坐在他床沿,低聲詢問:「你作了什麽夢,讓你這麽害怕?」
是車禍吧?那場可怕的車禍将他們拆散……如果可以,她真不希望他想起那個恐飾的經過。
「幸福的夢。」嚴恕搗看看不見的雙眼,回答道。
宋雅鈞沒料到是這個答案,她很不解,既然是幸福的夢,他爲什麽會害怕?
「可是她走了……」他悶聲道,聲音中透着傷心和絕望。
「誰走了?」
「一個女人。」
「女人?」安蓓嗎?
「我不知道她是誰,我隻知道她的聲音跟你很像……每一晚,我都會夢見她……」
宋雅鈞連忙搗住口,阻止自己差點出口的驚呼,淚盈于睫。
可能嗎?不可能吧?失憶又失明的嚴恕……夢見了她?
他似乎夢見他們曾有的幸福,但她在夢裏一樣離開了他,是這樣嗎?
她的思緒不禁憶及自己和嚴恕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是一個飯局——
她是小兒科護士,由于曾照顧過院長生病的長孫,直到孫子康複出院,因此院長對她感激在心,邀請她參加他們家在聖誕節舉辦的餐會。
那是一個不屬于她世界的聚會。
在院長陽明山的豪宅裏,有如電影場景般的大餐廳,賓客們分别坐在長長的餐桌兩旁,吃着飯店大廚精心準備的外繪料理。
料理是非常講究用餐禮儀的西餐,可眼前的餐具多到要使用哪一支她都搞不清楚,幸好嚴恕就坐在她面前,完美的用餐禮儀令她贊歎,手握刀叉的模樣像個責族般優雅,她有樣學樣,笨拙地學他拿刀叉。
她知道他是誰,是醫院合作的藥廠負責人,醫院使用的藥物及醫療設備,有一半來自這位嚴先生所經管的公司。院裏一些動辄上億的檢驗設備,沒有龐大的預算可購入,院方也是向他公司租來的。
也就是說,這位嚴先生雖然是跟醫院做生意的人,但院方一定得跟他打好關系,才能在談租賃儀器設備的時候有個好價錢。
她不是很清楚這位嚴先生家世有多傲人,可她知道醫院的經費一直都不足,知道小兒科一直都是賠錢的科别,不過這位嚴先生卻指給了醫院小兒科許多設備。
像她稍早幫病童使用的超音波,上頭就貼着「嚴恕贈」三個字;燙傷病房那裏還有不少免費提供低牧入戶病童使用的美容膠帶,外盒上也都是「嚴恕贈」。
貴客。她在心裏下了結論,然後繼續跟面前的食物奮戰。
「錯了。」坐在她對面的嚴恕忽然出聲,慢條斯理地将一塊松露鴨胸送進嘴裏。
宋雅鈞以爲自己聽錯了,困惑的擡頭看他。
「叉子。」嚴怒看着她的臉,咬字清晰地又道,眼神掃向她,臉上沒什麽表隋。
可宋雅鈞就是覺得,他在笑她。
她眯起眼,不服輸的個性來了,不理會他好心的指正——如果那能算好心的話。總之,她不理他,迳自使用對主餐來說太小的沙拉叉,當着他的面毫不淑女的切了一大口鴨肉,張開大口塞進嘴裏。
當她得意揚揚的對他挑眉時,意外發生了,她被噎到,不能呼吸,而坐在她左右的人卻沒人注意到,光顧着跟一旁的人聊天,是坐在她面前的他以最快的速度來到她身邊,爲她拍背、遞水解決了窘境。
他們,就是這樣認識的。
宋雅鈞所認識的嚴恕,用餐禮儀完美标準,舉手投足皆優雅迷人,絕對不是像現在這個樣子——
「媽的!」嚴恕第一百零一次低咒出聲。
他使用筷子,想像正常人那樣吃飯,可他看不見,因此空挾了好幾次菜,然而他不放棄,也堅持不要人幫助,自己固執摸索着用餐。
他是個愛面子的人,以往即使餐盤裏有不愛的食材,面對不熟悉的人,他通常會硬着頭皮把食物吞下去,更不會把餐盤弄得像學習用餐的幼兒,一片狼籍。
可惜他失憶了,不知道自己是誰,也因爲看不見,他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盯着,他不在乎自己儀容不整,隻随意套了件T恤和棉質長褲就過一天。
宋雅鈞看着他使用筷子和湯匙空挾了好幾次菜,食物的油漬濺得他上衣滿滿都是,但盡管沮喪、暴躁,他仍堅持憑一己之力吃飯。
心抽痛了,他這樣子,讓她很想抱着他大哭一場。
「吼……」嚴恕又一次失敗,發出挫敗的低吼。
他挾起的肉塊掉落在湯碗裏,濺起的湯汁噴到他的臉,他毫無防備,一慌又打翻了湯碗,溫熱的湯汁在桌上散開,滑落到他腿上,他的棉質長褲發揮了極佳的吸水力,讓他的腿又黏又燙。
「有沒有燙傷?」被趕出去吃午餐的宋雅鈞其實一直躲在一旁,原本不敢發出聲音的她,這一刻再也忍不住了,出聲後立刻奔向他,檢視他有沒有受傷。
「你?!我明明叫你滾出去!」被人看見醜态,讓嚴恕惱羞成怒,隻好用粗暴的口吻掩飾困窘。
她會怎麽看他?一個愚蠢到連吃頓飯都沒辦法自行完成的廢人……
「我沒有答應你。」宋雅鈞溫柔地回答。确定湯的溫度不是太燙、他也沒有燙傷後,她松了一口氣。
不在乎他的臭臉及惡劣的态度,她不發一語地爲他清理滿桌的髒亂,還拿了濕毛巾爲他擦拭雙手。
「原來我剛才是問你的意見?我真是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現在你聽清楚了,再去把我的午餐拿來,然後滾出去。」嚴恕高高在上的下令,推拒她的好意。
「你需要幫助。」她直截了當說出他需要協助的事實。
「我不需要。」他很讨打地回答。
他的固執讓她有點火大……好吧,是很火大,所以她忍不住了——
「你掉在桌上、地上的食物比你吃下肚的還要多,你需要補充更大量的食物營養,否則撐不過下午的複健療程,就像昨天一樣。」她逼自己殘忍揭開他高傲的面具。「我連想都不用想,你若這樣下去,明天一定也沒有體力,後天也一樣。」
兇惡隻是假面具,來掩飾他對自己的沮喪。
嚴恕車禍後昏迷了半年才清醒,即使有護士照料,但身體的肌肉協調性不佳,因此他需要物理治療複健加上适當的運動,來讓自己恢複以往的體态和肌力。
偏偏他不是一個配合度高的病人,清醒近半年來,治療的效果始終有限。
「你一天不接受自己需要人協助的事實,就永遠都沒辦法準備好動手術。James·Li願意幫你動手術,但前提是你的體力要能負荷,再這樣下去,我不認爲你可以。讓人幫你,不是什麽丢臉的事。」宋雅鈞的語氣溫柔堅定,沒有任何看輕他的意思,隻是就事論事的告訴他,他的倔強固執對事情沒有幫助。
「哼。」她說的是事實,嚴恕沒有辦法反駁。
不過,這種話他聽多了,覺得說這些漂亮話的人都是在放屁。尤其是安蓓,說什麽他們可以一起攜手度過難關,這是誰的難關啊?媽的!
但不知爲何,宋雅鈞訓他,他會沒有半點讨厭的感覺?
可惡!一定是聲音的關系,他喜歡她的聲音,所以才對她網開一面,如果是别人,比如那個自稱是他未婚妻的安蓓,他早就火大叫她滾了。
「好啊,你要怎麽幫我?喂我吃飯嗎?啊——」不想讓宋雅鈞太好過,隻憑聲音就讓他折服,嚴恕故意張大嘴要她喂。
以後他找到機會一定要找麻煩欺負她,他不會向她投降的。
他幼稚不講理的一面讓宋雅鈞神情一愣,可她隻是一笑,用着溫柔的語氣回答:「李先生,你不知道吧?我原本是小兒科的護士。」她喊他「李先生」,照着院長給的假資料稱呼他,裝作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哄病童吃飯,一直是我的工作之一。」
「等一下,你什麽意思?是指照顧我就跟照顧小孩沒兩樣嗎?唔——」嚴恕正要發火,斥責這女人把他跟小孩比較,結果竟被塞了一口飯菜。
這就是小兒科護士逼小孩吃飯的手法?好厲害——不對,現在不是贊美她的時候。
「爲什麽會有紅蘿蔔?」送進嘴裏的飯菜含有他最讨厭的紅蘿蔔,他功力很高深的把能吃的都吞下去,剩下完整的紅蘿蔔塊全吐出來。「呸!」
宋雅鈞頓時哭笑不得,不知是該糾正他,還是由着他才好……不行,現在是非常時刻,她不能寵他。
「不可以挑食。」她吸了口氣,咽下想哭的沖動,趁他看不見把他吐出來的紅蘿蔔全數倒進湯匙裏,又喂了他一口。
在嚴恕發現滿嘴都是紅蘿蔔、想要吐掉的時候,她又出聲侗吓,「你是小孩子嗎?」
嚴恕死皺着眉,他才不是小孩子,但是他讨厭紅蘿蔔。
「我又不是馬。」馬才愛吃紅蘿蔔好嗎!雖然這樣講,他終究不甘願的咀嚼,把滿嘴紅蘿蔔吞進肚子裏。
宋雅鈞聽着他說的話、看着他的表情,差點笑出來。
一樣耶……跟以前她逼他吃紅蘿蔔的時候一摸一樣。那時候,他會用優雅的語氣說他不跟馬争食,現在卻直接任性的說他不是馬。
「你不知道吃太多這種惡心的食物會變馬臉嗎?」嚴恕吞掉紅蘿蔔,連忙找水想蓋掉口中的氣味,手摸到一個鋁箔包,他大喜,插進吸管拿來用力一吸——
要命!爲什麽是果菜汁?
「誰講的?」他的歪理和喝到果菜汁的氣惱表情讓宋雅鈞忍不住微笑。還好他看不見,所以她表情可以自在地流露,他不會發現她的眸中充滿笑意和柔情。
「我講的。」嚴怨理直氣壯。
在他抱怨的時候,宋雅鈞又把餐碗遞給他,并附上一支湯匙。她知道一個好手好腳的大男人,是不能接受自己一直被喂食的。
「好了,你還是快點吃吧。」她很盡責的在他湯匙裏又放了一塊紅蘿蔔。
「哼,你真是好心的白衣天使啊。」嚴恕吃下肚後挖苦地道,神情難掩暴躁。
照以往他會幹脆不吃了,沒人可以勉強他做不願做的事,但是有過跟這女人相處過招的經驗後,他決定算了。
不過就是紅蘿蔔嘛,反正牙一咬、忍一下就過了,那就吃了吧。
可是有一件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奇怪了……」今天他吃着醫院夥食,第一次覺得這裏的食物這麽合他胃口——除了紅蘿蔔之外。
「奇怪什麽?」
「我入院的時候,院方曾再三向我确定過,菜單裏不會有紅蘿蔔這種東西。」可爲什麽現在他無論怎麽吃,都會吃到紅蘿蔔?
宋雅鈞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因爲她拿給他吃的,不是她去醫院廚房再拿一份的餐點,而是她爲自己做的便當。
「大概是廚房疏忽了吧。」她簡單帶過,把自己未動過的便當全讓給了他。裏頭有用鹽水燙過的花椰菜、四季豆,再淋上她特調的芝麻普汁,還有她自己炖的東坡肉以及豆幹……紅蘿蔔嘛,則拿來炒蛋。
「這個肉是我入院以來吃過最好吃的主菜了。」這股好味道讓嚴恕不禁多吃了兩口飯。
宋雅鈞聞言露出微笑,不由得眼眶泛紅。
他還是很喜歡她炖的東坡肉,無論他記不記得她是誰,可他依然喜歡這個味道,這點讓她熱淚盈眶。
「……等一下,爲什麽還有紅蘿蔔?我不是已經吃光了嗎?」又吃到紅蘿蔔了,嚴恕苦不堪言。
「還沒有。」宋雅鈞忍笑回答,看着他吃她做的菜,是一種幸福和樂趣。
離開嚴恕後一年,再回到他身邊時,她才重新體會到快樂的感覺,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揚,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後來,宋雅鈞就這樣默默、偷偷的,在沒人發現的情況下,将嚴恕的三餐調了包。
反正隻要多準備一會餐具,把她爲他做的食物放進餐盒裏,不把飯菜分開,再給他一支湯匙,他就可以自己一個人吃得很幹淨,不會發現她動的小手腳。
爲此,她做的菜色口味更爲清淡,米飯選用十谷米,連他每天下午的點心,她都會特别準備能迅速補充營養和體力的水果或小點。
嚴恕自然不曉得她用的心思,隻知道自己越來越有體力應付每天的複健及物理治療,不像一開始的時候那麽虛弱,挫敗得想攻擊物理治療師。
「加油,你可以的……!太好了,你讓好我驕傲!」
今天是他第一次站上跑步機,在醫師的指示下在上頭跑了半小時,身上裝了心電圖以及血氧量測量儀,用來監控他的身體狀況。
來到這家高級的私人醫院後,所有的醫療人員與病患都是一對一,可他知道因爲自己的特殊,所以是衆對一,有很多人隻照顧他一個人,全心全力。
嚴恕明白他們都很優秀,尤其是這位院方自美國爲他聘來的首席物理治療師——但是每一天,嚴恕都很想掐死他……
「再五分鍾,隻要再五分鍾,你可以辦到的,沒問題,堅持!」年輕且活力充沛的強尼在一旁加油打氣道。
太吵了。慢跑對他來說已經夠吃力了,強尼還在一旁讓他更火大。
可惡……他跑、他喘,他打算一下跑步機就立刻撲上強尼把他掐死。如果掐不死,起碼也要剪掉他的舌頭,看他還怎麽再開口激怒他……
過了會兒,跑步機的速度總算緩緩地慢下,嚴恕的腳步也随之放松。他仍不停的喘氣,一面伸手摸索,在跑步機面闆上找尋到毛巾,擦拭臉上的汗水。
最後,跑步機停了下來。
「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強尼又是這一句。
嚴恕轉身,順着聲音的方向,伸出手打算巴下去——
「辛苦了。」一雙溫軟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止住他的動作。這個觸感他很熟悉,是他的特别護士,宋雅鈞。
他信任地反手握住她,讓她牽着自己走下跑步機,随後她立刻在他手中塞了一根香蕉。他是餓了,而手裏又有食物……好吧,暫時放了個吵死人的強尼一馬。
接着他又被她拉到一旁,手上再被塞了一個有重量的東西,他拿起晃了晃,聽見水搖動的聲音。
他先喝了一口水,再摸到手中的香蕉,自己剝了皮開始吃。
吃了東西,肚裏有食物,他臉上的暴怒消退,不若剛才像是要殺人一樣,宋雅鈞看他情況還不錯,這才放下心來。
「Anson-baby!」哪知強尼又在這時候出聲,喊嚴恕的英文名字後面還加個寶貝。
「我要掐死你!」嚴恕立刻跳起來,張牙舞爪的要攻擊強尼。
宋雅鈞臉都綠了,她放心得太早了。
「尼,你不要招惹他!」她連忙上前擋住嚴恕,一邊制止強尼的調戲行爲——對的,就是調戲。
強尼是個經驗豐富的物理治療師,在美國極有名氣,收費昂貴,可惜他有個很不良的嗜好,那就是遇到喜歡的「類型」,他就會誇張的贊美對方、調戲對方,以激怒對方爲樂。
「你不要上他的當,不理他就沒事了,你就是一直生氣,強尼才愛招惹你。」宋雅鈞夾在他們中間,使出所有的力氣來阻止嚴恕。
呼,好累,嚴恕力氣怎麽這麽大?才沒多久時間,原本他虛弱到她一個人就可以壓制他,現在她都使出全身力氣了,還擋不了他前進的步伐。
不過這也證明了強尼的厲害之處,才一個月左右,就讓嚴恕的肌肉恢複作用了。再這樣下去,嚴恕要恢複之前的體力根本不是問題。
「強尼,現在沒你的事了,你快走吧。」
「喔……」強尼被她驅趕,扁了扁嘴,做出傷心欲絕的表情。誰教她是女生呢?他絕對不會對女士無禮的,于是隻好朝嚴恕抛去一記飛吻,依言不舍的離開了。
「他滾了沒?」幾秒後,嚴恕火大地問。
「他離開了。」宋雅鈞第一次覺得,他雙眼看不見也不是那麽糟糕的事,起碼他不會沖上前,把強尼打成豬頭。「好了,冷靜下來。」
「他下次敢再這樣對我講話,我就掐死他!」他沒有辦法冷靜。
宋雅鈞看他生氣叫嚣的模樣,覺得真是不可思議,好幼稚的嚴恕,但也好可愛。她忍不住微笑。
她帶着他走出複健室,回到他的房間,經過長長的走廊,走廊兩旁都是透明玻璃,一面向着花團錦簇的花園,一面向着藍天碧海。
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倆身上,映照着他的皮膚,白皙沒有光澤。
她記得以前他雖然每天西裝筆挺地坐在辦公室裏工作,可皮膚卻是健康的古銅色。
他喜歡運動,總愛在清晨起床慢跑,沒有應酬的假日也都會到球場打球,因此曬出一身健康的膚色。
直到車禍後,他開始卧病在床,在室内待了很久很久……
他應該很想念曬太陽的感覺吧?她想。
「李先生,你的右手邊是花園,開了很多花。」
「喔。」他一副沒興趣的樣子。
「你的左手邊是海。」
「海?」他停下腳步,側耳聆聽。
沙……沙……
「嗯。然後呢?」他很快又一臉無聊,同樣不感興趣。
「還有一片沙灘。今天太陽滿大的,不過現在快傍晚了,沙子應該不會太燙……要不要去沙灘上走一走?」見他意興瀾珊,宋雅鈞提議道。
離開這棟舒适的牢籠,到外頭去走一走……嚴恕心動了。「可以嗎?」
「可以,我交代一下就好。吹吹海風、曬曬太陽,對你沒有壞處。」
她讓他在原地稍等,自己快速的跑去報備,告知他目前的新任主治醫師并得到首肯後,又告知負責安全的警衛,不如此的話,她們這些護士是不能把病患帶離醫院建築物的。
她火速回來了,重新牽着他的手,離開了醫院。
「小心,這裏有台階……來,我牽着你。」她告訴他前方的障礙物,伸手牽着他、支持他。
随着她帶着他往前走,嚴恕心裏有種莫名的期待,這間醫院裏沒有難聞的消毒藥水味,卻有陽光曬得他皮膚痛,顯示采光非常好,現在她隻是打開了一扇門,迎面而來的空氣就完全不同。
很大的風吹拂在他臉上,還有呼呼的聲響,那風的氣味鹹鹹的,感覺有些沉重……
陽光好似非常的熱辣,但一點也不燙,大概是因爲近傍晚又有強風的關系吧。
鹹鹹的海風、熱辣的陽光,照理應該很不舒服,可是他很喜歡大概是因爲……有一種自由的感覺。
「最後一階了,你現在踩在沙灘上。」
他走下階梯,踩到的卻不是平穩的地面,這感覺很驚奇,他的每一步都會令地面下沉。
「我會掉進去嗎?」他踩着沙地,狐疑地問。
他的問題讓宋雅鈞忍不住莞爾。「不會。」
「那就好。哇喔——」不習慣踩着沙地行走,加上又看不見,他走路歪歪料料,幾次差一點跌倒。
「你還是牽好我吧,小心一點。」宋雅鈞及時握住他的手,讓他扶持。
除了必要的時候外,她不會讓他握着她的手,但以護士的立場而言,她照顧的是名看不見的病患,握住他的手有引導的意味,現在……應該算是「必要的時候」吧?
「早這樣不就得了。」他還怪她手伸得太慢呢。
他們手牽着手走,她引導着他走向大海。
嚴恕看不見,隻聽得見聲音,海風呼嘯聲、海浪拍打的聲音……還有海水鹹鹹的味道。
「現在的海是什麽樣子?」他問,好奇地想知道眼前的一切。
他腦中有畫面,海的畫面,那代表他的記憶對「認知」的部分沒有障礙。
宋雅鈞讓他坐在幹爽的沙灘上,掬起一把海沙放在他掌心裏。
「這是沙灘上的沙,是貝殼沙……貝殼風化後的樣子,偏白金色,很柔細,你可以摸摸看。」
嚴恕握起一把海沙,那些沙在他指縫中流逝,他細細體會,發現自己似乎是第一次這麽體會大自然。
「海沙是熱的?」竟然是熱的?他都不知道。
她回答:「因爲曬了一天的太陽,所以海沙會是熱的,除了摸一摸,還可以踩一踩,我滿喜歡腳踩沙地的感覺……」
「嗯,那我也來踩一踩。」嚴恕聽她說喜歡,連想都不想,站起來直接脫了鞋襪,讓兩腳接觸沙灘,也感受一下她喜歡的感覺是什麽。
這感覺怎麽說?癢癢的,腳趾縫有沙子卡在其間,可他不讨厭這種觸感,甚至可以說是喜歡。
難得的,他露出沒有嘲諷意味的微笑。
海風吹拂,他閉上眼睛感受。
宋雅鈞坐在他身旁,旁若無人地看着他的臉,沒有任何掩飾,任憑眼中愛意流轉,就隻看着他。
突地,她想起有人說: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我在你面前,而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真的呢,如今他們靠得這麽近,手握得這麽牢,但他卻不知道,她愛着他。
他不記得她了,他的記憶裏,沒有她宋雅鈞。
其實,她很想告訴他,卻又不敢告訴他,因爲怕自己真的是夜夜糾纏他的惡夢,那個抛棄他的女人。
她怕他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後,會憎恨她。
所以,她隻好什麽都不說,就這樣陪在他身邊,做自己能爲他做的事,讓他健康、讓他快樂,把這一段時間……當成偷來的。
因爲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發現她的秘密,不知道他哪天會恢複視才看見她,不知道他何時會恢複記憶,不知道……舅媽和安蓓何時會再出現,把她趕離他的身邊,她隻能保持沉默,和他維系着最遠的距離。
她不想離開他啊,真的不想。
「起來吧。」宋雅鈞拉回思緒,抹掉眼角滑落的眼淚,對他說。
「要回去了?」也太快了吧?嚴恕明顯不想這麽早回去。「……你在幹麽?」
才想要拖延一下回去的時間,他就感覺到褲管被人卷了起來,還卷到了膝蓋上。
「來到海邊,當然要玩一下水。」宋雅鈞幫他卷好褲管後,拉着他的手奔向海浪。
「玩水?我怎麽會做這種事?哇——這啥?」他本想抗拒,才不想把自己玩到全身濕,可來不及了,他踩到了濕濕的沙地,接着是一陣冰涼的水突如其來撲打在他腳上,讓他驚跳起來。
嚴恕的反應讓宋雅鈞笑出聲來,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被不在意料中的事物搞得狼狽的模樣。
「海浪啊。」她告訴他,那一波接一波打在他腳上的水,是海浪。
這也是嚴恕醒來後,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了喜歡的東西——
海、沙濰,還有宋雅鈞銀鈴似的笑聲。
作者:
Finmy妃
時間:
2012-12-8 11:42:51
第四章
嚴恕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一個怎樣的人,靠着别人的轉述來了解自己的過去,他覺得那些人說的都是屎。
但無論如何,他明白自己不喜歡事情僵在原地,進退不得。
他失憶了,也失去視力,這兩件事情哪一項比較讓他頭痛——答案是兩個都一樣,他分辯不出有何差别。如果能一并解決,那最好,如果不行,起碼也要解決掉一項。
若讓他想起他是誰、他的過去,好歹他能知直接下來要怎麽走。
若恢複視力,起碼生活起居他可以自己來,也能靠自己的雙眼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目前,他隻知道「嚴恕」這個人很有錢,不用爲生計煩惱,隻要花錢就能找到願意照顧他的人,包括爲他動手術的人。
James·Li就是據說花了他很多錢請來的眼科權威醫師,對方願意解決他失明的問題。
「我有把握能讓你恢複視力。」遠從美國來到台灣爲嚴恕主診的James·Li,看了下他的病曆資料之後說道。
「那還等什麽?快點動手術吧。」
「不過,我沒把握你的視力能夠維持下去……」James·Li皺了下眉頭。「手術後三周,隻要維持三周你還能看見東西,那就沒有問題了。如果三周内,你的視力沒有恢複,那麽你的眼睛,就會是别的問題……」
「少羅唆,反正動手術就對了。」
「等一下!風險呢?」較之嚴恕的急切,宋雅鈞的考量就多了一點。「爲什麽手術後視力有可能隻會維持三周?」
James·Li睨向她,向她解釋嚴恕的雙眼可以透過一個精密的手術來恢複視力,但考量到他車禍也造成了失憶現象,這部分若腦内淤血擴散,仍有可能再引發失明的問題,情況沒有那麽簡單。
宋雅鈞了解手術危險性不高、卻還是忍不住擔心。「如果跟腦外科會診……」
「夠了!我醫師看得夠多了。我的腦子很好,我隻是失憶,不是失智。」嚴恕打斷她的婆婆媽媽,問醫師:「我什麽時候可以動手術?」
「明天早上。」
「那好,就明天。」他火速決定了明天就動手術,想快點恢複視力,看一看這個世界。
「好的。宋小姐,明天拜托你了。」James·Li欣賞嚴恕的決斷,确定了明天一早九點的手術時間後,便結束這次的會診。
「你會不會決定得太倉卒了?」宋雅鈞一點也不苟同他做事的方式,手術是他想做就做的嗎?完全不考慮後遺症的!
「我知道我自己要的是什麽。」嚴恕淡淡地回答。
這問題如果是别人問起,他一定不會理,不過對象是她——在他身邊待得最久的特别護士、照顧他最不遺餘力的人,所以他才特别回答她。
我知道我自己要的是什麽。
聽見他用果斷的語氣說這句話,宋雅鈞如連雷擊,僵在原地。
他說這句話的神情和語氣,都讓她想起了以前的他……
向她求婚的時候,他也是這樣說的。
他們在那場聖誕餐會相識後,嚴恕禮貌性的向她要了電話,但她從來不認爲他會再打電話給她,因爲他們的世界有如雲泥之别。
可出乎意料的,嚴恕真的打了,他在電話中跟她聊天、約她出去。
相識兩個月、約會第八次後,他開口向她求婚,令她吓了一大跳。
她驚訝也很驚喜,但才剛交往就決定結婚,會不會太快?
然而她的遲疑,卻因爲他那一句信心滿滿的「我知道我自己要的是什麽」,化爲鳥有。
他們的婚禮很簡單,沒有大宴賓客,隻有邀請幾個親友。他們的父母都不在了,兩人都不希望婚禮太鋪張,簡單的爲了手續便結婚了。
大概是因爲才剛開始戀愛就結婚的關系,婚後他們一直很幸福。
直到八個月後,一場車禍讓他們的幸福中止。
他們分開了,各自展開人生,偏偏命運又讓他們重逢,然後,她又聽見了那句話——
她好懷念……
「人呢?雅雅?」未聽見她追随的腳步聲,也未感覺到她在一旁扶持,嚴恕停下步伐,戲谑地喊她。
宋雅鈞眨掉眼中的淚意,打起精神,用着沒事的口吻回應,「在這裏。請你叫我宋小姐,李先生。」
「你很羅唆。還有,我不姓李。」
相信我,我很清楚你是誰,你是我的「前夫」嚴恕。可惜這些話宋雅鈞不能說出口,隻能吞進肚子裏。
「喔。」她能給的回應,隻有不痛不癢的一個字。
「就這樣?」嚴恕挑了下眉。
「來到這裏靜養或接受治療的人,幾乎都是使用假名。」她稀松平常地回答,反正她所任職的這間醫院非常特别,他不是不知道。
「哼。」嚴恕冷哼一聲,心裏不太高興她一點也不意外,沒有好奇他的本名。
是因爲簽了保密條款不得探問病患的隐私,還是……她根本就不在意他是誰?
比較起來,後者讓他更不開心。
「我已經厭倦了什麽事都得靠别人告訴我——我是誰、我的過去和我的未來。我失憶已經夠糟了,還失明,所以我想親眼去看,想清楚了解自己是誰,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我就是想要重新看見這個世界。」
原來是這樣,很有嚴恕的風格,他不喜歡主控權不在自己手上的感覺。
「嗯。」宋雅鈞點點頭,她能理解。
「嗯?就這樣?」嚴恕眉頭皺得可以夾死十隻蚊子了。他不敢相信,他在對她說心事耶……他可沒有向誰主動提起他行事背後的意義,她就這樣一個「嗯」敷衍他,連問都不想問?!
「你不是已經知道你想要的東西是什麽了嗎?她納悶的反問。
「對啊。」
「那還需要我多說什麽?」
是不用——嚴恕一怔,覺得奇怪,爲什麽這個小護士好像非常了解他的想法?
「我想親眼看見——」看見清醒後聽見的無數聲音、見證别人告訴他的故事是否真實;想看着陽光,看着海和沙灘,想着她告訴他的,南台灣的夕陽有多美……
還有這些日子以來,在他身邊照顧他起居、他唯一不讨厭的人。
「什麽?」她聽不清楚他下面的話。
——你,我想見你。
他微笑不語,期待重見光明的那一天。
嚴恕就要動手術了,宋雅鈞擔心得一夜未合眼,睜眼直到天明。
她希望他能恢複視力,但又害怕手術帶來後遺症,害怕他……重見光明之後,看見她會失望。
早上六點半,宋雅鈞認命起床,反正輾轉反側都睡不着,幹脆早起吧。
她走進浴室洗了把臉,從鏡中看見自己的臉。
「好醜。」她眼睛腫得好難看。隻要一熬夜,她眼皮就會浮腫,像是大哭過一回。
嚴恕看見這樣的她,會不會很失望?
啊,在想什麽?就算他視力恢複、可以看清楚了,他依舊沒能記起一切。
他不記得她,就等于他們是陌生人,他不見得會再一次的愛上她……
「我真傻。」對着鏡中的自己苦笑,原來她還在奢求、還在妄想,偷偷期望幸福的日子還會再回來。
漱洗過後,她來到醫院宿舍的小廚房,拿出前一天準備好的食材,開始炖湯。
她計算着湯炖好大約是中午,那個時間如果順利的話,嚴恕的手術已經完成,若沒有問題,等麻藥退了回到病房,他就可以開始進食。
爲了動手術,從昨晚十點起他就實施禁食,因此她想他現在一定餓壞了,便決定炖鍋清爽營養的雞湯給他補一補。
設定好電鍋的火候及時間,她回到房間着裝,換上護士服後離開宿舍,到醫院看看嚴恕術前的準備工作做的怎麽樣。
誰知道不過早上七點半,她一到他病房門口,發現他人是醒了,卻在跟人吵架——透過手機。
「……我已經決定了。」他冷硬地對着電話那頭的人說。「不要安蓓,我受夠她了!」
聽見安蓓的名字,宋雅鈞如遭雷擊。
「我就要進手術室了……舅媽,隻是小手術,我可以自行決定……不,不用你或安蓓,我現在不需要你們。如果真要人來,派一個你信得過的助理來,就這樣決定了。」
他不再多說,結束通話收了線。
「雅雅,你來了。」早就聽見她的腳步聲,嚴恕出聲喚她。「怎麽來了不出聲?」
「看你在忙,不想打擾你。」宋雅鈞腦袋空白一片,呐呐的說。
對,他要動手術,他的家人應該來的,他現在剩下的親人,應該隻有舅媽了吧?
那麽,舅媽會來嗎?如果舅媽來到這裏,看見她的話,她該怎麽辦?
「沒什麽,一些煩人的人。」他撇了下嘴,一副不打算再提的模樣。
她心跳加速起來,在心裏告訴自己——宋雅鈞,不要問,不要關心他,不要再問會讓你擔心多想的事情,但是……好難!
「怎麽了?」她終究是問了出來。
「沒什麽。」嚴恕不願告訴别人他此刻心中的想法,任何人問他都不想說明。
不知爲何,尤其對象是舅媽,那個聽說是他世上如今最親近的人,以及他那纏人的未婚妻,他更是不想與之打交道。
他絕不會告訴她們,他懷疑自己活在「楚門的世界」裏,唯有親眼所見,他才會相信。
「隻是覺得煩,我讨厭别人告訴我,我是怎樣的人、我以前如何、現在又應該要怎麽做。」但是面對宋雅鈞,他說了。
「我知道我家世很好,父母留了一大筆錢給我,還有一間很賺錢的公司。聽說我賣一個儀器就有花不完的錢,我也聽說我有一個未婚妻……見鬼的誰知道她是誰!」
他說了一堆,從他的背景到他的家人以及他的事業,宋雅鈞仔細的聽了,那些全是摻雜着謊言的虛拟人生。
假的。
「舅媽告訴我,我對安蓓一見鍾情。」他皺眉說。「喔,就那個苦苦哀求要留在我身邊的女人,你見過。」
「嗯……」她胡亂的點頭回答,雙手則絞緊他身邊的床單。
說謊!安慈雅說謊!
嚴恕沒有對安蓓一見鍾情,她們說謊,甚至還隐瞞了她這「前妻」的存在。
怎麽會這樣?她們沒告訴嚴恕他曾有過一段婚姻嗎?她們怎麽能這樣……讓嚴恕連恨她的資格都不給,就這樣把她的存在和他們的過去抹殺了。
「你說,哪種女人會是我喜歡的型?」他忽然問。
「問我做什麽?」宋雅鈞清了清喉嚨,努力用正常的口吻回答:「等你做完手術,觀眼所見不就知道了?」
聞言,嚴恕一愣,而後笑出來。「你果然不一樣,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他突如其來的告白,态度很大方。
「你說什麽?!」宋雅鈞吓到了。
「好話不說第二遍。」嚴恕粉飾太平的答案,聽起來就很假。
宋雅鈞第一百零一次感謝他看不見,因此她可以盡情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瞪着他,像發現新大陸一樣。
他的語氣有點别扭,還有掩飾的意味,聽起來就像不懂追女生的大學男生,在試探心儀女孩心意的爛手段。
他是誰?他可是嚴恕,從來不暧昧迂回。他如果喜歡,肯定會讓對方知道他有多熱情……喔,不,宋雅鈞,不要又想起來了。
「真是謝謝你的誇獎呢。」她學他挖苦的語氣道。
「好說。」嚴恕方才被「家人」搞差的壞心情突然好了起來。「欸,女人,我告訴你,其實我不相信任何人。」他搖了搖頭,坦白自己的疑慮。「就像你說的——眼見爲憑。就算我失去記憶,可我不是白癡,我隻是忘記關于我這個人的一切而已。而且我隐約覺得,口口聲聲自稱我家人、爲我好的人,似乎背地裏瞞了我一些事,因此無論如何,我想先恢複視力,好去印證一切。」
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别人,從車禍到清醒這一年多以來他的想法,直覺告訴他不能相信那兩個對他太過親切的女人。
也許……是舅媽過分的熱情讓他感覺虛假,安蓓握着他手叙述他們愛情的内容,讓他感覺空洞吧。
他沒有辦法去相信,因爲無法看見對方的表情。
「到現在爲止,你是我最相信的人了……喂,女人?」他粗聲粗氣地喊她。
「你叫我?」
「對,就是叫你。」嚴恕忽然有點緊張,「我手術後出來,你……會在我旁邊吧?」
雖然兩人相處的時間不長,隻有兩個月左右,但是這個原本陌生的小護士和他朝夕相處,陪他度過惡夢連連的夜晚,還有那些該死的複健;是她帶他探索未知的世界,讓他心中對光明充滿期盼。
所以,他想見她,想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見這個女人。
他好奇有着他喜歡的嗓音的女人,會有怎樣的五官,笑起來會是什麽樣子;她小小的雙手卻有堅定的力量,讓他也想知道她個頭有多高、多壯。
反正不知爲何,這女人就是給他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他想見她。
「拆線的時候,我希望你也在我身邊。」他說着,語調和緩地要求。
「爲什麽?」
「因爲我想第一個看見你。然後,到時我會告訴你,我叫什麽名字。」
「爲什麽要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知道你叫宋雅鈞,我可以喊你宋小姐或雅雅,但我不希望你繼續喊我李先生……我總覺得我們之間,不應該這麽生分。」他說不上來心裏對她的特别感覺是什麽,隻是覺得自己不該以假身份對一個真心待他的人。
「就這樣決定了。」他最後說。
手術房的人來了,爲他換上防菌衣,然後将他推進手術室進行手術。
宋雅鈞呆呆的站在外頭,看着「手術中」的燈亮起,腦中萦繞着他前一刻對她說的話。
他說,他喜歡她……
這是第一次,她從他口中聽見類似告白的話語,以前她總不停的對他說喜歡他、說愛他,像小女孩般對他撒嬌,希望從他口中聽見一句情話,讓她心裏再踏實一點。可惜他不是一個浪漫的男人,從來不說愛。他認爲說那些話太娘,因此總是用行動表現。
但不夠啊,對一個女人來說,這是怎樣都不夠的,女人會想聽見最愛的那個男人,用話語回應她同樣的感情。
結果,她居然聽見了他說喜歡、說想見她……在他們分開之後、在他腦中已經沒有關于她的回憶的時候。
「怎麽會這樣……」她無語問蒼天,想開心,卻又開心不起來。
她跟嚴恕的緣分,何時會斷呢?
思及一年多前舅媽對她說的話,以及嚴恕現在的未婚妻安蓓小姐……強烈的自卑感讓她不知所措。
手術三天後,纏繞在嚴恕眼上的紗布拆了線,他緩緩睜開眼,适應了光線、看見了陽光。他看見自己的雙手以及周遭的一景一物,還看見「她」就在一旁,一臉凝重的模樣。
他笑了。
「你就是宋雅鈞?雅雅?」他一眼就認了出來,她身上有股他熟悉的氣息,讓人感覺很舒服。
面對他的笑容,她卻笑不出來。
「總算看見你了。我原本就很喜歡你的聲音,可現在我覺得,我也很喜歡你的臉。」他看着她說,先前無焦距的眼中有了光芒,還有她的倒影。
宋雅鈞認出他眼中迸射的光彩,他凝視她的方式,正如那次他們初見面的聖誕餐會。
嚴恕像獵人,鎖定了目标。
而她,耽溺在他那雙火熱的黑眸中,被他的柔情溺斃。
作者:
Finmy妃
時間:
2012-12-8 11:43:15
第五章
當早晨的陽光穿透玻璃窗,嚴恕被刺眼的光線驚擾而輾轉蘇醒,他伸長手臂覆住眼睛,呻吟一聲。
「太亮了。」他咕哝,翻過身欲繼續睡,卻突然身形一僵,意識到某件事情——刺眼?他不是覺得熱而已,而是覺得刺眼。
他倏地睜眼,南台灣特有的烈陽亮得他睜不開眼,他閉上眼再睜開,如此反覆數次才漸漸習慣了光線。
對啊,他,看得見了。
坐起身,腦子還有些剛睡醒的昏沉,他伸出手,看見身下白色的被單,再擡眼細看,左手邊有張方方的矮桌,他腦中迅速閃過那矮桌的名稱:床頭拒。
床頭拒上,擺了一盞台燈。
他掀開被單,雙腳着地,踩着冰涼的地闆,在腳邊看見一雙室内拖鞋。
套上拖鞋後,嚴恕不禁一笑。雙眼能視物的感覺很好,腦中自然而然浮現出事物的名稱,這種感覺更棒。
一無所知的感覺太糟,他不喜歡。
他心情很好,起身走向浴室,雖不是第一天恢複視力,但能夠不碰撞到任何家具,暢行無阻地來到浴室如廁、梳洗,這讓他情緒大好。
可他的好心情,在來到浴室看見鏡中的那個人後,很快消失無蹤。
鏡中反射出一個男人的樣子,身材高瘦結實,濃眉大眼、五官突出。他伸手撫摸自己生出胡碴的臉龐,鏡中的男人動作和他如出一撤,而他也在鏡中看見自己流露出不解疑惑的表情,及對未知的惶惶不安——
他能看見了,能确認所有的事物,唯獨對鏡子裏的這個人,他腦子仍一片空白!
他忍不住感到惱火,生起悶氣,低頭刷牙洗臉。
待嚴恕漱洗完畢,立即聽見房門被人輕敲的聲音,他踏出浴室,看見一抹嬌小的身影跨了進來。
「早安。」宋雅鈞端着早餐走進來,擺在餐桌上,伺候他大少爺坐下來。而後趁着他用餐的時間,便是倒行性的檢查。
将他的體溫、血壓等資料記錄在随身的上後,醫院使用的系統立刻接收到她傳輸上去的數據和時間。
今天的早餐是蓮子排骨粥,嚴恕聞到味道了,二話不說坐下就開始吃。
用高湯熬煮的粥品還能聞到蓮子香氣,再搭配味道清淡的普菜,他因此胃口極好的連喝了兩大碗,把所有小菜一掃而空。
尤其這餐沒有讨厭的紅蘿蔔,他甚是滿意。
「你今天好慢。」吃飽喝足了,他才開始抱怨。「你遲到了。」像小孩子逮到别人小辮子,他很幼稚地道。
「嗯……爲了你的早餐,所以多等了一會兒。」宋雅鈞說了實話,但并沒有解釋得太詳細。
聽在嚴恕耳中,自然是理解成她在院内領他的餐點時,中央廚房那裏讓她桔等了一些時間,也就沒有繼續爲難她,哼了一聲便作罷。
事實是,她今天爲準備他的早餐費了一番苦心,可是錯估粥品熬煮的時間,以至于來晚了。
時至今日,她仍親自爲他烹調三餐,她深知他的口味和偏食的毛病,所以每次都絞盡腦汁,務必做出會讓他有好胃口的餐點。至于院方中央廚房調理出來的那些食物,則是進了她肚子或是廚餘桶。
「看在爲了我的分上,我就原諒你的遲到。」
她應該要說謝謝嗎?不,宋雅鈞,不要被他騙了,他這話肯定有鬼。
想通了這一點,她立刻提高警覺,等着這家夥待會兒出什麽招來讓她頭痛,果然——
「今天天氣非常好,趁着早上太陽不大,雅雅,我們去海邊走一走。」嚴恕站起身來走到大片落地窗前,一臉希冀的看着窗外的景色。「散散步、玩玩水,體驗大自然。」
窗外是海天一色的藍,陽光将沙灘映照成一片雪白,湛藍的大海上有幾艘漁船。看向遠處,海面堪稱平靜,稍有海浪起伏,但往近看嘛……一波接一波的海浪拍打在白色沙灘上,而且還不是那種撲打在腳裸的小浪花而已。
宋雅鈞看見一個足以将人淹沒的大浪把一名沖浪客卷進去,那沖浪客連人帶着沖浪闆消失在海潮中,最後人和沖浪闆又分别被沖到沙灘上。
然後,那名私自闖進醫院私人海域的沖浪客以及他的同夥們,被發現他們行蹤的醫院警衛驅趕,抓着沖浪闆火速逃了。
雎然遠遠的聽不見聲音,但光看畫面,她也可以猜到那些人肯定正皮皮的大笑着。
嚴恕也看見了,宋雅鈞見他一臉躍躍欲試的神情,心中警鈴大作。又來了,他這個表情就像對什麽事都好奇的小孩,仿佛不知道危險,都想試一試。
「不可以。」思及他現在的情況,以及他過去的行事風格,宋雅鈞知道自己得阻止他。他一向是個覺得有趣就會嘗試的男人,可眼下的他個性已和從前不同,哪知道什麽叫「适可而止」?
「什麽?」嚴恕不接受否定的答案,他一挑眉。「你再說一次。」
「你沒有時間。」她簡單地回答。
「是嗎?」
「今天你有物理治療得做,還有例行的檢查。醫師也交代過這三周是關健,你的眼睛盡量不要接觸到太強烈的光線,要多閉眼休息。現在你情況好,更不能掉以輕心。」宋雅鈞不理會他惱怒的表情,迳自說着醫師交代的事,她不怕死地與他眼對眼四目相交,立場比他更堅持。
嚴恕原本打定主意今天不能輸給這個女人,一定要讓她乖乖聽自己的才行,但是一對上她的眼睛、聽見她的聲音,他的心竟莫名地就軟化。
還沒看見她的臉時,他就喜歡她的聲音,她在他最狼狽的時候陪在他身旁,他是聽着她溫柔堅定的話語,把她的鼓勵當成動力,認清自己需要協助,才能熬過一次又一次辛苦的複健。
當他能視物、能看見她了,該怎麽說呢?感覺很奇妙。
她這張小臉,應該不算絕頂漂亮,個頭嬌小,身材以時下的審美觀來着絕對不夠瘦,五官頂多稱得上清秀,圓圓的眼睛、圓圓的鼻子,但有一張菱型的小嘴,模樣很讨喜。
她不是他重新恢複視力之後唯一看見的人,卻是他唯一一個有好感的人,不知爲何,他就是很喜歡親近這個女人。
看不見時,喜歡她的聲音,看得見之後,更覺得她很可愛。
就是因爲覺得她認真拒絕他的要求、直視他雙眼說「不可以」的表情可愛得要命,才讓他忍不住每天都想辦法來刁難她,想着她爲難的表情。
糟糕,這種行爲算不算騷擾?
管他的,就算是騷擾,沒有人可以阻止他欺負她的決心。
「我不管,我現在好得很,我就是要去!」想要爲難她,想着她哀求自己,嚴恕擺出難搞的姿态堅持道。
而宋雅鈞聽見他這番幼稚的話,沒有皺眉也沒有求饒,更沒有大聲喝斥,她擡起眼,就這樣無聲地望着他。
她表情很平靜,就隻是這麽看着他,唯獨扯平的嘴角洩露了她的心情,唯一可解讀的情緒,是擔心。
嚴恕原本得意揚楊、好整以暇,哪知被她這樣直接的視線看着看着,他渾身都不自在起來。結果,她看丢了他的自信滿滿,看掉了他的惡趣味心态,反倒讓他一肚子挫折。
「好啦……不去就不去!」
嚴恕,你沒用!他在心底暗罵自己,她區區一個眼神就令他敗下陣來。
說也奇怪,他不怕她生氣發火,更不怕她苦苦哀求,就怕這女人用那雙圓圓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嘴角扯平或下垂,一語不發。
「等天氣真的穩定,海面的情況也安全,确定你恢複的情形良好後,我會向主治醫師幫你說說話,讓你去玩浮潛。」宋雅鈞終于提議,果然見到嚴恕眼睛一亮,滿臉笑意。
她突然覺得,失憶之後的嚴恕變得幼稚單純了,像小孩子一樣愛玩又愛鬧,尤其是愛招惹她。哪像他們從前認識的時候那副優雅矜貴的模樣,冷淡疏遠,就連使壞心眼都是暗着來,總讓她慢半拍才發現他噙着笑意、雙眼發亮的看着自己。
「真的?」他一臉開心,興奮之情超級明顯。
她莞爾。現在這個嚴恕脾氣真的很好摸,隻要喂他吃飽就很好說話,雖然有時會想些怪點子來爲難她,可也意外的容易打發。
沒想到,無論他記不記得她,以前和現在,他同樣都拿她沒撤啊……
思及此,宋雅鈞輕輕一笑,點了點頭應允。
她笑得甜蜜,卻又有點心酸,她隻能這樣照顧他了,以他專屬特别護士的身份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不着痕迹地關心他的飲食,偷偷的……收藏與他有關的回憶。
她不是笨蛋,也知道這種日子不會太長久,眼前的快樂隻是短暫的。
如今她宋雅鈞之于嚴恕,隻是一個還談得來的護士,如此而已,她不是他的妻,不是他牽手的那個人。
那個人該是安蓓小姐,宋雅鈞記得的,她答應舅媽離開嚴恕,就是爲了報答安蓓爲嚴恕挽回生命的奔走之恩,因此她簽下離婚協議書,答應了舅媽開出來的條件。
她已經不是嚴恕的妻子,再也不是了……
「那現在要做什麽?」嚴恕沒注意她的失神,興緻盎然地詢問。
宋雅鈞聞言拉回思緒,默不作聲地拿出一個東西。
嚴恕見了,臉立刻垮下來。
「那個庸醫!」他認命的讓她爲自己戴上防止強光侵襲的眼罩,再度回到黑暗世界裏。「我讨厭看不見。」
由于他的眼角膜是完整的,跟一般人失明的情況不太一樣,所以他雖搞不懂自己的眼睛出了什麽事,反正結果就是聽從那個James·Li的建議,開刀修複了他某條神經,然後他就能看見了。
可爲了能讓他的視力繼續保持,James·Li要他一天隻能比前一天多使用眼睛半小時,直到三周後确認他的視力與平常人無異,适應了生活,他才算完全康複。
隻不過,明明才剛起床沒多久,他又得戴上眼罩回到黑暗,這讓他感到很不滿。
「再忍兩個星期。」見他不悅,宋雅鈞柔聲安撫。「時間一下就過去了。」
因爲看不見,聽覺更爲敏銳,嚴恕聽見她的聲音說着安撫的話語,不太甘願的點了點頭。
就再兩個星期,他就耐着性子等吧。
「喏。」反正他現在又變成看不見的盲人了,幹脆就大大方方的伸出一手,作勢要她牽。
宋雅鈞把手放進他掌心裏,握着他的手,就像他手術前那樣地牽着他走向物理治療室,展開一天的療程。
「你的手很小。」不過軟軟的,很好摸。嚴恕嘴巴上贊美,手上卻是打着病患牌大吃豆腐,多摸了兩把,否則他拿下眼罩後,哪有這種福利?
「因爲我是女生。」宋雅鈞淡笑地回答,沒有擺脫他的毛手毛腳。
也隻有在這個時間,在他看不見的時候,他會信賴地握着她的手,随着她行進的方位移動,沒有絲毫懷疑。
也是隻有這一刻,她才會放任自己流露出甜蜜卻又傷心的表情,貪婪地将他此時的模樣看得仔仔細細,印在心田。
她能留在他身邊的日子不多了,這短暫的幸福,稍縱即逝……
「喔。Anson,你在這裏過得很爽嘛?」
笑容僵在嘴角,血色迅速自臉上消失,這聲音……宋雅鈞回頭,目光迎上那位出聲的男子。
對方氣質斯文,穿着一身筆挺西服,但戲谑的神情卻在看見她時一凜,眼中閃過疑惑。
「餘啓明……」聽見來人聲音,嚴恕揭開眼罩,笑望男子。「原來你長這模樣?」
宋雅鈞緊張起來,連忙朝那男子眼神示意,露出求饒的表情。
拜托……不要洩露她的身份。
這個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嚴恕最得力的左右手,高級特助餘啓明。現在,她隻希望這個一心維護嚴恕的男人,不要拆穿她……
「什麽風把你吹來?」嚴恕懶懶地詢問特地南下的男子。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餘啓明坐在沙發上,喝着院内提供的伯爵茶。「你堅持不讓安經理和安蓓小姐探視,她們隻好派我來一探究竟了。畢竟隻有我不會怕你恐吓或威脅,會确确實實地把你的現況轉達回去。很高興看見你恢複視力了,手術應該很成功才是。」說話的同時,他眼神不自覺地掃向外頭。
一眼望去,他就看見那躲在門邊偷聽的小女人,她發現他的視線之後,迅速閃回門闆後方。
看着這一幕,餘啓明表情莫測高深地一挑眉。
「我剛才看見一個可愛的小護士牽着你,她叫什麽名字?可以介紹一下嗎?」
「不關你的事!給我滾!」一聽見這家夥表現出對宋雅鈞的興趣,嚴恕立刻就火大,叫他滾得越遠越好。
餘啓明不禁笑出來,搖了搖頭,心想狀況怎麽和往昔一模一樣?隻是……事情似乎出手他的意料,有特别的發展呢。
他剛才絕對沒看錯,那小護士肯定是宋雅鈞,她曾經是他的老闆娘、他的妻子,因此他還曾代老闆吃過妻子準備的愛心便當。
不過,她不是害怕再也醒不過來、要一輩子照顧變成植物人的他,所以提出離婚了嗎?
那麽,她怎麽又會在這裏?
「問一下又不會死,她什麽時候來照顧你的?」餘啓明不着痕迹地問。
「沒幾個月。」他含糊回答,不想說太多。
「能待上一個月?啧啧啧……」不是沒聽聞過這位壞脾氣的少爺罵跑多少護士,所以能有一個人待超過三個月,真的是讓人啧啧稱奇。
原來,是人不對才什麽都不對——思及此,餘啓明微微一笑。
「你人看到了,可以滾了吧。」嚴恕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餘啓明聳聳肩,一點也不在意他的壞口氣,「我隻是來看看你,然後順便帶些資料來給你。既然看得見了,那麽你就可以開始接觸公司的事,說不定對你恢複記憶也有幫助。就這樣,不打擾你做物理治療,你們可以開始了。」
他朝等在一旁的強尼點頭,而後由複健室外會客區的沙發站起來,看着嚴恕和強尼走進去。
出了複健室後,他筆直走向宋雅鈞躲藏的方向,在嚴恕看不見的視線範圍内譏诮地喊了一聲:「好久不見,老闆娘。」
宋雅鈞聽見他這麽喊自己,沉着一張臉走了出來。
「我沒想到還會再看見你。」餘啓明站在她面前,雙手插進褲袋裏,輕松的模樣像是在寒喧。
但是宋雅鈞明白,他說這句話的意思,沒有那麽簡單。
「我以爲連你都被換掉了……幸好沒有。」看見他,她很緊張,但同時又松了一口氣。
知道有這個人還沒離開,那嚴恕的人生便不會一直都活在謊言裏。
連他都被換掉?聽見這句含義很深的話,餘啓明一挑眉,深思起來。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要求你,但拜托你,請不要告訴安經理和安蓓小姐我在這裏。我……也不要告訴阿恕,我是他的誰,他快康複出院了,我們以後不會有交集,請不要……在他最需要靜養的時候,告訴他這件事情。」
「所以,不知道你是他前妻?」他刻意強調的問。
那兩個字刺痛了宋雅鈞,她心一抽,搖了搖頭。
餘啓明盯着她,這情況有趣了。他一度以爲自己錯看了宋雅鈞這個女人,覺得她那些對Anson的關懷在意、噓寒問暖都是假的,畢竟Anson在出事後,她隻丢下一紙離婚協議書就離開了。
原本他聽信了安經理的話,就這麽隐瞞Anson反正像她這樣的女人沒什麽值得讓Anson去煩惱,一切等身體狀況穩定下來再「處理」即可。
可是,她卻在這時候出現了,時機會不會太過湊巧?
「你該不會知道Anson清醒了,就打着回到他身邊的主意?你不會得逞的。」他微笑向她宣告。
聽見這威脅性十足的話語,宋雅鈞不感到害怕,反而安心的笑了。
嚴恕會用的人,多半是跟他一樣的工作機器、菁英分子,有學曆、能力以及果決手段的人。
她一點也不懷疑,如果她有一點點危害嚴恕的意圖,都會被眼前的男人摧毀到灰飛煙滅。
「謝謝你。」她忽然笑着對他道謝。
「什麽?」見鬼了,餘啓明搞不懂這個女人。
「謝謝你在他身邊。」既然嚴恕身邊還是有可以信任的人,那麽,舅媽編的謊言不會持久的。
确定了這一點後,宋雅鈞微笑對他行了個禮,然後便轉身走人。
結果換餘啓明呆掉。
「你這女人——我在威脅你耶!你不怕我去Anson面前揭穿你?」
「怕有什麽用?你一定會告訴他的啊。」她轉頭笑着回答,像是他說出來的秘密根本不會影響到她。「阿恕說過你是他最信任的人,我也看過你們相處的情形,你從來不怕他、會跟他争執,所以,你不會騙他。」她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道:「我隻央求你,在對他最好的時機再告訴他這件事。我想你剛才沒有戳破我,也是因爲這個緣故。」
餘啓明聽見她的回答,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似的,直盯着她瞧。
「一直以來,我都不能理解Anson爲何選擇你。」而且是非常迅速的墜入戀情,很沖動的求婚了。在他看來,她這樣的女人當然配不上自己完美的老闆,遑論她還常常讓無奈歎息。
可是這一刻,他突然可以理解爲什麽Anson會選擇她成爲妻子。
她看起來什麽都不了解,其實那雙大眼睛把很多事都看得透徹——竟然看得出來他的話隻有威吓的意味,他暫時不會揭穿她。
這樣的女人,會如安經理所說的,見Anson可能不會清醒就離開嗎?
那麽,現在她又回來做什麽?剛才她是不是正要陪着Anson去複健呢?
「你不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人……我得去準備阿恕的午餐,得先離開了。抱歉。」
面對餘啓明直言她和嚴恕不配,宋雅鈞沒有多說什麽,也沒有露出傷心的樣子,對他微微一笑就離開了。
此時餘啓明眼尖的看見她手裏憐着一個碎花拼布包,他眼皮一跳——
在一年多以前,Anson未發生車禍、生活一如以往時,那個新婚的男人每天都會拎着花紋類似的手提包,裏頭擺着妻子爲他做的便當。
可惜他們上班都很忙,忙到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然後,Anson那個怕妻子失望擔心的男人,就會把便當随便丢給一個助理,囑咐對方快點吃光來消滅他沒有吃午餐的證據。
他絕對不會把愛妻便當丢進垃圾桶,定會想辦法讓那些食物進到某人的肚子裏。
而餘啓明有幸也吃過幾次她爲Anson做的午餐,手藝平平,但吃得出來菜色有用心去準備。
有幾回被她發現了Anson忘記吃飯、給助理吃掉,引來了她溫溫的怒火,之後那幾天,Anson就會異常的懊惱……
「該不會……」看着宋雅鈞的背影消失在長廊另一端,餘啓明心裏出現了一個直覺。
這個女人是真心的。
看來事情真的很奇怪,現在他該怎麽做?
如果是Anson又會希望他怎麽做?
不,如果是Anson就會用那雙冷眼看着他,接着用冷冰冰的語調詢問他——
「我失憶又失明,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這種情況,你認爲得利的人會是誰?」
一番思索後,餘啓明眼神一凜。
想到他帶來放在Anson房間,要讓Anson打發時間看的文件資料,他舉步往回走。
來到房間,他走向那隻擺在桌上的紙箱,掏出一本放在自己西裝暗袋中的手工手劄本,将之放進紙箱的最下一層。
「我的權力不夠大,隻能讓你自己發現。你有必須握在乎中的東西,目前我隻能幫你拖延時間了。」餘啓明皺眉。「快點記起來吧,混蛋Anson!」
他真擔心這樣下去,Anson失去的,就不隻是記憶而已。
作者:
Finmy妃
時間:
2012-12-8 11:43:51
第六章
告别了嚴恕的助理餘啓明,宋雅鈞來到醫院棟的茶水間,将她準備的便當放在電鍋裏蒸,然後再繞回嚴恕的房間去整理一下東西,記錄一些倒行檢查的數據。
原以爲餘啓明會待在嚴恕的房間裏等,可她一到,他已經不在了,反倒是桌上留了一大箱的資料,看來是公司的文件、雜志以及報章媒體的報導。
她把這箱東西放在嚴恕的床邊,好讓他順手便能拿到。
在午餐時間快到的時候,她到廚房領取嚴恕的餐點,再繞到臨近的茶水間,把她放在電鍋裏的餐點和醫院的供餐調了包。
三色蛋、涼拌小黃瓜、糖醋魚,再搭配一碗山藥枸杞排骨湯。今天她做的菜都是嚴恕愛吃的,而且沒有紅蘿蔔,她想他應該會很開心。
思及他看見菜色時會流露出來的高興表情,她不禁跟着微笑,稍早遇見餘啓明時的不安,消散了。
「雅鈞。」
才剛調換完餐點一回頭,就聽見有人喊她一聲,她吓了一跳,笑容自臉上消失,定睛一看,看見站在眼前的人是院裏的林醫師。
「林醫師。」她驚魂未定,猜測着他不知是否看見她剛才做的事?
希望沒有,否則事情傳出去,她私自調換嚴恕的餐點,上頭若怪罪下來,不隻是被罵一頓而已,她鐵定會完蛋。
因此,她小心翼翼地試探問:「有事嗎?」
不要怕,林醫師喊她的時候口吻很正常,不是突然冒出聲音的大喝,所以他應該沒有看見。不要自己吓自己,反而露了馬腳。
「沒事不能找你嗎?」
林醫師年紀很輕,不過三十出頭,是被挖角來到這間醫院擔任麻醉科醫師的。
他跟宋雅鈞是同一批入院就職的人員,從一開始他就對她特别親切,宋雅鈞不是沒有感覺,可她隻能一直閃躲,裝作不懂他給的任何暗示。
「我看你很久沒休假,如果晚上沒事的話,要不要一起去街上走一走?我們去喝一杯吧。」
這邀約很明顯是約會,這男人一點也不保留的表現出他的追求之意。
宋雅鈞瞧出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滿了男人對女人的興緻盎然。她垂下眼,避開他的目光,想着避嫌别讓人誤會。
「院長派我照顧的病患,我禁假很久了。」
「就算是禁假,也有休息的時間吧?晚上早點讓那位小朋友睡了,時間空了,不就能跟我去喝一杯?」林醫師聽不出她委婉的拒絕,執意要她答應跟他一同去喝酒。
宋雅鈞見他不死心,隻能明白的告訴他了。
「但是我不想去。抱歉,我的病患還在等我送中餐,不聊了。」她捧着托盤,經過他身旁離開。
「你還在想着他嗎?」豈料,在她與他擦肩而過時,他突然冒出了這一句。
宋雅鈞不想跟他多費唇舌,加速逃離的速度。
「你的前夫。」
聞言,她止住步伐,回頭看着那個不死心的男人。
林醫師見她停下腳步,以爲自己的話奏效了,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離了婚,透過關系才來這裏工作,一年多了,你一直默默做着自己的事,你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樣。」見她回頭了,他不禁更欣喜,擺出自信的态度接着說:「所以我想追求你,我有自信能讓你忘了你的前夫,我缺的隻是一個機會。」
聞言,宋雅鈞生氣了。
他怎麽有膽這樣說話?他以爲他是什麽東西?
「你沒有機會。」她幹脆把話挑明了講,直視他的眼睛,以溫柔堅定的語氣斬斷他的過度自信。「是,我離婚了,現在我一個人,可我宋雅鈞這一輩子隻會嫁給一個男人,就是我的前夫。你說的沒錯,我還在想着他,我惦記着他、我深愛他。即使他不需要我的陪伴,我還是愛着他。」
她嚴肅地說明自己的立場,她喜歡的男人隻有一個,不會給任何人機會。
不在乎醫院裏的流言傳遞速度有多快,她決定快刀斬亂麻,就讓林醫師把她的事情說出去也好,省得沒多久又遇到另一個「林醫師」來擾亂她的工作。
啊,想到工作……嚴恕一定等她等得很不耐煩了!
匆匆點了下頭,她沒有多餘心思再去看林醫師的表情,捧着托盤就走了。
來到嚴恕房間裏,她立刻就把這個插曲抛在腦後。
把餐點擺在桌上。她出聲喊,「嚴恕?」在房間裏搜尋他的身影,剛才進門沒看見人,不曉得他會不會在浴室裏?
腦子才剛這麽想,一回頭,她就看見嚴恕一臉的冷凝,站在門口。
那是她這幾個月來都沒有看過的表情,嚴肅、憤怒……還有一些她不明白的情緒,這時全在他那張俊朗的臉上顯現出來。
「餓了?」宋雅鈞一怔,自己耽擱了很久嗎?讓他餓到抓狂了是不是?他現在的表情像要一口吞了她啊!
嚴恕在用餐時間可以脫掉眼罩,此刻他正瞪着她,反覆想着他剛才聽見的消息。
「你結過婚?」
這個女人,宋雅鈞這個女人……她結過婚還離婚了?
他不是故意偷聽,而是她動作太慢,他出了房門去尋她,誰知道會撞見剛才那一幕。
「你離婚了?」他又問。
知道她曾屬于過另一個男人,嚴恕心中就生出一股濃烈的不滿,将他的心擠得快要爆掉,非常不快。一口氣悶堵在胸前,讓他咽不下去。
她結婚了,可那個豬頭男人沒有珍惜她,讓她又是一個人——對于這一點,嚴恕的心情很複雜,他不爽她結過婚,也很不爽她離婚,但又有點開心那個男人沒有眼光,所以她現在是一個人了……
總之,他目前的心情五味雜陳。
「你偷聽?」宋雅鈞聞言一愣,瞪大眼看着他,「你怎麽可以偷聽我跟别人說話?」
「那不重要。」他強硬表示,用着銳利的眼神掃視她,「你告訴我,那個男人有哪點好?」
「哪個男人?」
「你的前夫!」見她一臉不解,還敢回問他「哪個男人」,嚴恕突地低吼出來,咬牙切齒地道:「娶了你又不好好跟你走下去的男人,你還愛他幹麽?」
這話帶着濃烈的酸味,宋雅鈞就算再遲頓也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但是她該怎麽回答?
「你該吃飯了。」她隻好先敷衍他。
「現在我哪有心情吃飯!」他暴怒了起來。「他是誰?你就這麽對他念念不忘?他有這麽好?你這是一個離了婚的女人該有的态度嗎?你應該恨你的前夫!」
吼完最後一句,嚴恕才發現自己心頭竄燒的怒火所爲何來。
她結過婚,不是重點。
她離過婚,也沒關系。
甚至,她帶着和荀夫生的小孩也無妨,重點是——
她不應該還愛着那個男人!
她心裏有了人,怎麽還會接納其他男人走進她的心?
那他怎麽辦?
「我沒有辦法去恨他……」宋雅鈞搖搖頭,聲音軟軟的回答。
很好,這下嚴恕終于理解自己的行爲模式——這是喜歡、是在意、是想獨占,否則他不會因爲餘啓明問了她的事就橫眉豎眼,叫對方滾開,現在更不會因爲她執迷不悟的态度暴跳如雷。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是因爲她的聲音嗎?起先,他隻是因爲她的聲音跟他夢中哭泣的女人很相似,因此才能接受她,可爲什麽到後來,他越來越喜歡親近她?
這世界之大,聲音相似的人又怎麽會少?難道光憑聲音,就能讓他如此迅速的對一個人卸下心防?
不,現在想這些都無意義了,總之就是他在意宋雅鈞,他的特别護士。
他不知道這樣的情況對不對,病患與照料自己的護士日久生情,這可能是病中依賴造成的短暫迷思,可……媽的!爲什麽隻是迷思就會讓他這麽躁動不安?
尤其看見她苦惱的說她沒辦法恨她的前夫,那副憂愁無奈的模樣惹人心憐,她目光中甚至還有點寵溺……
shit!他氣得隻想罵三字經,至于是哪裏學來的,那不是重點。
「爲什麽不能恨?反正就一個沒用的男人啊!你記着他幹麽?」他不爽,他怒吼,他對她咆哮,但又馬上覺得懊悔。他吃别的男人醋,對她發脾氣幹麽?
男人要大器一點,不過這好難……
「他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宋雅鈞好爲難的看着他,很認真地回答。
她該怎麽辦?總不能明白的告訴他,他就是她的前夫吧?他會相信才有鬼!而且,聽他鬼吼着要她恨他,她竟然覺得滿好笑的。
她的前夫要求她恨他耶……哪一個離了婚的女人有這麽大方的前夫?光想到值傻傻的什麽都不知情,宋雅鈞就覺得好笑,不自覺的也真笑了。
看她唇上浮現的那抹笑意,嚴恕不禁惱怒了。
她爲什麽笑得那麽可愛?因爲想到那個男人嗎?
在他面前想着别個男人——他不許!
嫉妒懊惱化爲了沖動,嚴恕想都不想便将宋雅鈞往自己身前一拉,不管她的驚呼和有點驚慌的神情,他順勢捧起她的小臉,低頭吻了她。
這是一個宣示主權、毫不保留的吻,他不讓她逃離,不容她拒絕,将自己的氣息全數沾染在她唇上。
「我不準你想着他,你隻能想着我。宋雅鈞,我要你!」
被熟悉的唇瓣吻住,讓宋雅鈞一瞬間忘了今夕是何夕,甚至來不及阻止,直到她軟倒在他懷中,聽見他占有欲十足的宣言,才如夢初醒。
老天……可能嗎?失憶後的嚴恕又一次愛上了她,這是不是奇迹?
喔,她就當作是奇迹吧。
身份随時會被拆穿,以及可能下一秒就要被迫離開他的危機,讓她一點也不想拒絕他的要求。
眼眶濕潤,她嘴唇顫抖地回答:「好吧,你想要,就給你了。」
問嚴恕沖動吻了一個人,後悔嗎?
答案是否定的。他不後悔吻了宋稚鈞,不後悔當着她的面表現出自己大吃飛醋的模樣,反正不管如何,他的目的達到了。
沒錯,身爲一個男人,他先前的舉動的确很幼稚,但他不後悔。如果可以,他會幹脆把她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窺觑。
然而她的态度卻讓他感到躁郁不已。
他親耳聽見她告訴其他追求者,她深愛她的丈夫,隻愛着那個男人,可他開了口,她就答應了?
「也太容易了吧……」爲了這一點,嚴恕整夜輾轉反側睡不着,心口像是梗了一個東西,他咽不下也吐不出來,悶得難受。
後來,他索性坐起身睜開眼睛,不睡了。
關了燈的房間一片漆黑,但大片玻璃落地窗并未拉上窗簾遮掩,燦爛星光如銀河,映照着平靜無波的海面。
他下床走向茶水擺放的位置,爲自己倒了一杯水。
捧着水杯站在窗前,他望着星光燦爛的美景,心思卻不在眼前的景色上頭,腦子裏轉的、想的,都是宋雅鈞。
他想要的,她就願意給——他應該要開心不是嗎?爲什麽心頭卻感覺到沉重的郁悶呢?
是太過容易了,還是他仍介意她的過去?
不,應該不是後者,他不是小器的男人,他在意的應該是……
「她愛我嗎?」想通了這一點,嚴恕眉頭皺得更緊,可以夾死十隻蚊子了。
看來他一定得好好問一問她,她的同意究竟隻是因爲同情、敷衍,還是真的對他有好感?
他和她的前夫,在她心裏孰重孰輕?
喔,媽的!拿他自己和她過去的男人比較實在太爛了,偏偏他就是忍不住想知道,他是不是比那個男人更好、更讓她喜愛。
可是,他該怎麽問?
宋雅鈞那個女人看似溫錐柔弱,無欲無求的樣子,雖然幾乎不太開口,可一說話常常就是切中核心,這樣的女人有她表達意見的堅持,他真的能從她嘴巴裏問出想要的答案嗎?
越想越煩,他一口喝掉水杯裏的水,把杯子随手一擺,接着開始找事情做。他需要能夠讓他分心的事,來排解心中這股郁悶。
看電視,無趣;上網,他要幹什麽?
突然,擺在床頭拒上的紙箱吸引了他的視線,那是餘啓明送來、讓他試着閱讀的文件資料,據說都跟「嚴恕」有關系。
是了,這件事情很重要,他竟然擱置了。
他走向床頭拒,點亮了燈,拿起其中幾份文件,翻閱了起來。
每一份文件都充斥着醫療專業術語——儀器、設備以及販售租賃的價格,不過這些東西他讀起來卻沒有障礙,甚至在看見幾宗數據時,他還忍不住拿筆圈起來,在上頭打了一個大問号……
他一愣。
這樣的動作,他似乎習以爲常?他真是一名掌權者?
丢開資料,他再度翻找紙箱内的東西,其中有幾篇報導及一本商業雜志,是以他爲封面。
「真的假的?」雜志封面上的男人,一看就是他,但也不像他。
合身剪裁的手工西服,襯出他的身村高大;名家設計的發型,突顯出他的五官,照片中男人的眼神,銳利而充滿侵略性。
嚴恕對封面上的自己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可他沒有發現,眼下他神情凝重的模樣,跟照片中的男人如出一轍。
他坐在床沿,開始研讀起這份雜志裏的報導。
字很小,他看得很吃力,多半都是與他事業有關的介紹,但從這份報導裏,他可以了解自己從前是個怎麽樣的人——冷峻嚴肅的工作機器。
他身價不凡,對慈善不遺餘力,平日工作忙碌,因此最大的休閑樂趣,就是假日跟新婚妻子在家窩一天……新婚妻子?!
嚴恕把這篇報導看了兩遍,「新婚妻子」這四個字隻出現了一次,但卻重重敲在他心版上,讓他爲之怔愣。
「我結婚了?」但爲什麽那個女人不在他身邊,反而多出了一個未婚妻安蓓?
爲什麽口口聲聲說視他如己出的舅媽,沒有告訴他,他曾有過一段婚姻?
事情實在不單純,他丢開雜志,再度從紙箱裏翻找,看見了一個巴掌大小、跟其他文件格式不搭的手工牛皮手劄。
嚴恕拿起那本手劄,發現本子裏記錄了一些電話,可上頭沒有任何人名,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漆拿的符号,字迹他很熟悉,因爲這是他的字。
最後一頁書皮中,夾着一張折疊得很小的東西,他皺起眉,因爲這不是他會做的事情,怎麽會把紙夾在這種地方呢?
他不滿的将那紙張取出、排開——那竟是一份拿拟的離婚協議書附頁?!
上頭沒有名字,僅有代稱甲方和乙方,從文字看來,甲方是他,乙方是女方,而女方求償的贍養費,竟然是八元?!
「八元?」他爲這少得離奇的數字笑了出來。
爲什麽是八元?他很有錢不是嗎?要結束一段婚姻付出的代價,至少也該有個幾百萬吧?怎麽會是八元呢?
這個數字有問題,而他那段幾乎被抹去痕迹的婚姻,也有問題。
他想了想,再度翻了一次那本手劄,從那些沒人看得懂的符号中找到一支電話号碼,直覺的撥出。
「唔……這麽晚這支電話竟然會響起,請問是打錯電話了嗎?」電話那頭,傳來餘啓明不确定的詢問。
「應該沒有錯。」嚴恕聽見了他的聲音,很确定地回答。
「Anson?你記起來了?」餘啓明心一跳。
「不,隻是覺得稍微上手了。你給我的資料,我發現有一些數據對不上。」嚴恕再把那些文件翻出來,以一目十行的速度掃過,确定了數據确實有問題。
聽見他用這種口吻提起公事,餘啓明一瞬間愣了一下,而後輕笑。「Anson,你回來了。」
這一句話,包含了很多的意義。
「你準備帶來給我的東西,還讓誰看過?」最後,嚴恕丢開那些文件,問了一個極爲重要的問題。
「安總說你需要靜養,拿走一半,剩下的就是這些了。」餘啓明老實告知。
「嗯。」嚴恕點了點頭,大緻了解了情況。「你想辦法探問其他股東的口風,下周我會撥個時間再跟你聯絡。還有一些事情,我要你去做……」
「Anson,你發現了什麽了」餘啓明聽着老闆交代的事項,一面仔細記錄,這是自Anson車禍之後,他第一次感覺到熱血沸騰。
直覺告訴他,有事要發生了。
「騙局。」嚴恕談淡地回答,黑眸一片深沉。
那些零碎的資料其實互不相關,但他仍能從中發現弊端,湊起來之後,他便揭穿了一個巨大的騙局。
有人利用他的失憶,策劃讓他失去一切,而這個真兇,他直覺想到的人是……
「有機會的話,你向幾位股東透露我開始對管運有興趣吧。」嚴恕眯起眼,再下指示。
餘啓明聞言笑出來。「Anson,不知情的人,還會以爲你恢複記憶了。」
「就讓他們這麽以爲。」嚴恕眼中迸射出精光。「那個在背後搞鬼的人,沒多久就會自動出現在我眼前了。」然後,他就會利用機會,逮住對方的小辮子。
此時嚴恕還不算完全了解車禍前的自己,但他已掌握到自己有經商的才能、有謀略的心機,以及無比的耐性。
所以他等,等到最合适的時機,一舉反攻。
夜空星光燦燦,可卻遠不及他眼中這一瞬間的光芒耀眼這人。
鑽石即使蒙了塵,也無法掩去其永恒閃亮的本質。
作者:
Finmy妃
時間:
2012-12-8 11:44:15
第七章
南台灣的白天時間特别長,天亮得早,太陽升得快,才不過早上八點,陽光就大到讓人無法直視。
今天起床晚了,幫嚴恕弄早餐又花了點時間,宋雅鈞匆匆趕到醫院,将她煮的幹貝粥及小菜放到餐盒後,快速端了來到他的房間。
一到他房間,卻見他還賴在床上不肯醒來,太陽可都曬屁股了。
她忍不住微笑,把餐盤放在小客廳桌上,出聲喊他起床。
「嚴先生,起床了。」
他重見光明後,就告訴了她他的真實身份,其實她早就知道,但也順從的改口喊他「嚴先生」。
「唔……」聽見聲音,嚴恕仍舍不得從床上起來,翻身繼續睡。
宋雅鈞繞到床的另一邊,再度喊他,「嚴先生,早餐要涼了。」
他發出模糊的咕哝聲,把臉埋進被單裏,就是不肯起床。
她無奈地歎息,深深爲他賴床的舉動感到好氣又好笑。
「嚴恕。」她走向他所在的大床,彎腰探身輕喚。「起床吃早餐了。」邊喊,她邊伸手拉開他卷起來的被單,不料看見把臉埋在枕間的他露出一隻眼望着她。
她愣了一下,他那清亮的眼神,像是剛睡醒的樣子嗎?
這個念頭才剛閃過,她便發現自己手腕被人握住,低頭一看,是他的手正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腕……不對,她上當了!
還來不及反應,她頓時失去重心,被一股力量拉扯,直直往他身上倒去。
「欸——」她驚呼出聲,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可她沒跌在他身上,而是跌在柔軟的床褥間。
然後他壯碩的身子立刻欺上來,将她牢牢壓制在身下。
「早啊!早餐時間?很好,我餓了。」嚴恕露出邪氣的笑容,一臉精神很好的樣子,開始大吃豆腐。
「我說的早餐不是我,别鬧……」宋雅鈞看他一臉壞笑,掙紮着想起身,無奈她的力氣不敵他的大塊頭,隻能眼睜睜看着他用新生的胡碴磨蹭她的頸子,惡劣地刺得她吱吱叫。「不要不要……不要……」她受不了的嬌呼,拼了命的閃躲。
看她反應這麽激烈,跟平時的文靜差距甚遠,嚴恕覺得自己像強迫良家婦女的壞蛋,但他一點差愧心都沒有,反而興起更邪惡的點子,咧開嘴笑、露出白牙,然後張口合住她小巧的耳垂——繼續欺負良家婦女!
宋雅鈞敏感地全身顫栗,眼一閉,差點就順了他的意讓他吃盡豆腐。但僅存一咪咪的理智告訴她,不行!他是病人,她是照顧他的護士,他們不可以這樣……因此即使被吻得全身發軟,她仍使盡所有的力氣,将壓在她身上的不良病患用力一推——
「喔!」這股力道來得太突然,嚴恕沒有防備,被她這麽一推,他竟然就滾下床,慘叫一聲。
他高頭大馬的身材碰碰撞撞,撞歪了床旁的床頭櫃、扯落了台燈,發出一連串的聲響。
宋雅鈞一推開他立刻跳起來,原本以爲可以松一口氣,結果馬上又被他慘叫的聲音吓到。
「嚴恕!」聽那聲音就知道他撞得不輕,她急忙繞過大床來到他身邊,彎身将他扶起。「有沒有怎樣?」
嚴恕在她扶持下站起來,剛剛頭撞上了床頭櫃才摔下床,因此他有一陣頭昏腦脹。他閉上眼,低垂着頭,等待那股暈眩感消失。
「沒怎樣。」
宋稚鈞看向撞歪的床頭櫃,以及掉在地上摔碎的台燈,不禁擔心。「真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他撞得不輕,真的沒事嗎?她可不希望他有什麽差錯。
嚴恕不願她擔心,想講些讓她安心的話,不過她專注在他身上的眼神讓他感覺很好,便興起了捉弄她的念頭。
「我頭痛。」他皺眉。「手痛腳痛。」裝作一副弱不禁風的痛苦模樣。
「很痛嗎?我叫醫師來!」宋雅鈞立刻轉身,自責地要去找醫師來看他的傷勢。他還是病人啊!她怎麽可以這麽不知輕重呢?
隻顧擔憂着他的狀況,她一點也沒想到是自己先被吃豆腐。
「不用找醫師。」嚴恕很快拉住她的手,沒讓她按下呼叫鈴,不然真讓醫師來,他的西洋鏡不就被拆穿了嗎?「你親我一下就沒事了。」他嘟起嘴,作勢要她吻。
宋雅鈞瞪着一臉無賴的他,這下才明白怎麽一回事。
「快點,親一下。」嚴恕不耐地催促,深覺她爲難的表情很可愛,就是忍不住想欺負她。
見被自己欺負的女人像小媳婦般聽話的探身彎腰,他屏息以待。oh!她要主動吻他了,他好期待……
「哎唷!」下一秒,嚴恕慘叫。
沒有得到預期中的香吻,鼻子反而得到狠狠一捏,痛得他大叫。
「這是懲罰你的騷擾。」宋雅鈞捏完他鼻子後松手,立刻閃離他三大步,因爲一靠近,他就會找機會對她毛手毛腳。「不要賴床了,去刷牙洗臉吃早餐!」她沉下一張臉道,用有點兇的态度來掩飾面上的潮紅,拉開距離避免他的接近。
天知道這家夥好像轉了性,老愛對她手來腳來,找到機就會吃她豆腐,如果她不離他遠一點,他的手又要摸上來了。
他對她非常有「性趣」,這一點無論是失憶前還是失憶後都一樣,害她都不知該怎麽應付他才好。
「我剛剛是在吃早餐啊。」嚴恕厚着臉皮道,雙眼炯亮地看着她,她就是他的早餐。
面對他的不正經,宋雅鈞的反應是不發一語地站在浴室門口,看了看浴室再看向他。
接着,無賴的嚴恕變了臉,笑臉垮了,乖乖的走進浴室洗臉刷牙。連他自己都搞不懂爲何要這麽乖,她連催都不用催。
可要進入浴室時,他與她錯身,卻見她馬上跳離他兩步,這令他不禁火氣上升。
「你不用像防色狼一樣防着我好嗎!我身上沒有病毒。」
「誰教你欺負我……」她軟聲反駁。
滋……熄火。
也對啦,如果不是他老愛對她手來腳來,她也不會看見他就想躲,偏偏她越躲,他就越想吃她豆腐,這真是一個可怕的惡性循環。
搖搖頭,嚴恕踏進浴室漱洗,等他出來之後,直接走到餐桌前,伸手接過她遞來的碗,一口氣喝掉半碗粥。
「吃慢一點。」見他狼吞虎咽,宋雅鈞不禁搖頭,勸他放慢速度。
「我餓!」嚴恕回答,繼續狂吃,似乎對今天的餐點感到很滿意。
宋雅鈞聞言,露出隻有自己才懂的微笑。
她多希望時間能一直停留在這個時候,仿佛世界隻有他們兩個人,她的生活以他爲重心而轉動。
嚴恕的日子不再忙碌、嚴謹,光是吃一頓飯就像在打仗,他可以坐下來細細品嘗她做的菜,而不是趕着上班、趕着工作,隻爲了填飽肚子而随意塞東西進嘴裏,匐匍吞下肚。
現在他需要她,他的世界隻有她,這讓宋雅鈞感覺到很滿足、很幸福。
但是,這一份幸福時間有限,手術後三周是關鍵期,如今隻剩五天時間,屆時,主治醫師就會宣布他康複、可以出院了,然後……他的家人會來接他離開這裏。
舅媽會出現,安蓓也會出現,到時她隻能離去,因爲舅媽和安蓓不會容忍她留在嚴恕身邊的。
宋雅鈞斂下眼,神情黯淡,她沒有忘記,他還有一個美麗未婚妻呢。
「爲什麽這個表情?」嚴恕吃飽喝足了,看見她臉色沉重,忍不住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臉。「還在不開心?」
宋雅鈞搖了搖頭,表示沒有。
「你很奇怪……心情不好?沒睡好?還是在想什麽?該不會在想你的前夫吧?」他一副打翻醋壇子似的口吻。
「我沒有。」他的疑心病換來她沒好氣的歎息和白眼。「我隻是在想,再五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是啊。」思及手術後視力恢複的狀況極佳,沒有目眩或殘影等現象,嚴恕也感到很開心。
他就快可以脫離病人的身份了,太好了!
「到時候,你的家人會來接你吧?」她微笑,但笑容無法掩飾她的心慌和顫抖。「你的未婚妻一定也會很開心。」
對喔,他都忘了未婚妻這件事,她一提起,他才猛然想起還有這一号人物。
「她開不開心與我無關。」嚴恕很任性地回道。「誰知道她長什麽樣子。」而且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連他有過老婆這件事都沒講。未婚妻?他才不相信咧!
不過這些話,他沒有說出口,怕眼前的女人覺得他男女關系太複雜,萬一她嫌棄他怎麽辦?
所以在搞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他隻好閉上嘴,決定先隐瞞他得知自己有過一段婚姻的事。
而且那段婚姻,關系似乎并未結束,因爲假設有簽名也沒辦理好手續。
所以……他現在是婚外情了?
想到這他就覺得頭皮發麻,愧對宋雅鈞。也好,他們目前暫時保持距離是對的,盡管他想對她做的事不隻是摸摸小手、親親小嘴、抱一抱如此簡單。
「我不管失億之前我對她有什麽承諾,現在她之于我,隻比陌生人好一點。我頂多知道她的名字叫安蓓,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也沒有興趣知道。我隻想跟你好好的過,隻想牽你的手……」說着,他執起她的小手捏在掌心,沉吟道:「你不用擔心,這件事情我會處理。」
他會用盡辦法,把那位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未婚妻給處理掉的。
「這樣對嗎?」宋雅鈞忍不住問。「忘記以前給過承諾的人,因爲你現在有新的對象想守護,就這樣……把以前的一切都抹去,這麽做對嗎?」
她知道自己這麽問很怪,可她就是忍不住會想如果她還是他的妻子呢?若她沒有答應離婚、離開他呢?當他失憶了,忘記他們的幸福,然後在失憶期間有了新的想守護的人,他會像要解決安蓓一樣來「解決」她嗎?
「我不是沒有試着去相信。」嚴恕歎了一口氣,回答道:「剛清醒過來時,什麽都不記得,我能相信的隻有身邊的人,可是起碼半年了,跟安蓓相處,我沒有半點感動,甚至隻感到厭煩,和跟你相處時完全不一樣。我是失憶,卻不代表我失智,不會分辯自己的感情是喜歡還是讨厭。我原本就打算恢複視力或記憶其中一樣後,就會跟安蓓說清楚,這不是你的問題,也絕對不是因爲你的關系,你不必爲此感到自責。」
他再三強調自己跟安蓓之間從來就沒有可能,不是她從中作梗。
「我會解決的,不用擔心,你隻要放心跟我在一起就好,沒事的。」
嚴恕再次保證,越想就越覺得安蓓的事要盡快處理,一來讓宋雅鈞安心,二來他也不能一直耽誤人家女孩子。
想到就做,他掏出手機開機,傳了一封簡訊給遠在北部的舅媽安慈雅。
我有喜歡的人了,安蓓那裏就請你轉告,先這樣。
一封簡訊,幾句直接又不負責任的文字,就這樣傳送了出去。
嚴恕也給宋雅鈞看簡訊的内容,告訴她,他是認真的在解決這件事。
看着嚴恕發出這封簡訊,宋雅鈞感受很複雜。
她爲了他失憶後沒有愛上美麗優雅的安蓓松了一口氣;爲了他失憶後還是對她有感情感到開心,但是,又爲了他這麽直截了當的「解決感情問題」覺得很傷感。
她不禁想,如果她留在他身邊,而他沒有再一次愛上她呢?
想到那後果,她便忍不住渾身發抖。
當接到姑姑傳來的訊息後,安蓓再也按捺不住,忘掉姑姑要等她耐心等待的勸告,忘掉嚴恕先前把她趕走時臉上厭惡的表情,她立刻南下,來到嚴恕所住的醫院。
他有了喜歡的人?!怎麽可能?怎麽可以?
在她花了那麽多心力陪伴他之後,才不過幾個月未見,他就以一封簡訊告知她們,他心裏有了人?!
安蓓不能接受這個消息!不能!
她火速趕來醫院,嚴恕正在複健室中跑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找去,站在他面前質問他。
「爲什麽?」她一身風塵仆仆,美麗的臉龐滿是慌亂,失去慣有的優雅冷靜。
她隻想知道爲什麽,她究竟輸在哪裏?爲什麽有了第二次機會,她還是會輸?沒有宋雅鈞,她還是輸給了别人……
「原來你長這樣啊。」嚴恕仍在跑步機上慢跑,滿身的汗,他分神看了這女人一眼,淡淡地道:「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平心而論,安蓓的确是個美女,但卻吸引不了他的視線,讓他有興趣再看第二眼。
不夠漂亮嗎?不,以男人的眼光來說,夠了。隻不過這女人讓他莫名生出一股厭惡的感覺,明明才第一次「看見」她,他的心裏就不舒服。
他自問,連看第二眼的欲望都沒有,這樣的女人要怎麽和她結婚共度一生?
這麽一想,他連敷衍她都懶了,迳自看着前方,繼續跑他的步。
「你走吧,别煩我。」
安蓓目瞪口呆,沒想到她匆匆趕來,得到的就這麽三句話!
他南下靜養不要她陪伴——好,她忍。
他動手術不要她和姑姑探視——好,她再忍。
她甚至逼自己不要幹涉他的治療,要做一個聽話的女人讨他喜歡,即使一直認爲身爲未婚妻,不在他身邊爲他打理大小事是不對的,她也隻能甘願地放棄她的權利。
當他術後恢複視力,可以看得見了,她得知消息喜極而泣,多想立刻南下到他面前,讓他看一看她的樣子。
可是,他不要任何人的探視,就連姑姑都不被允許來見他,因此姑姑要她耐心等,說服她嚴恕一旦恢複健康,就會回到她們身邊。
隻是,她按捺所有想見他的心情、壓下那些快發瘋的思念擔憂,結果換來什麽?
他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有了喜歡的人!
她不顧一切地趕來想問個明白,結果又得到什麽?
原來你長這樣啊。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你走吧,别煩我。
他隻用不耐煩的語氣對她說了這三句話,接着便撇過頭,不再理會她。
「這算什麽?」心高氣傲的安蓓,不能接受他這樣的對待。「我是你未婚妻,我不值得你尊重嗎?」
回應她的,是嚴恕的沉默。
耳邊聽見的,隻有他因運動而微喘的短促呼吸聲、步伐規律的跑步聲,其他的,什麽都沒有。
嚴恕沒有理會她,連發脾氣都沒有,這讓安蓓感到難堪。
好歹對她發個脾氣啊,連生氣都沒有,就代表她根本不曾在他心中留下半點重量。
他這态度……就像是失億前的嚴恕。
明知道她一心在他身上,但他對她總是冷淡疏遠,偶爾有機會過上了,她滿心歡喜,可他的視線卻總是忽略她迳自與旁人招呼談話,不曾把她放在眼裏。
這種感覺讓安蓓不舒服,她讨厭不被嚴恕看見,讨厭……無法争取他心中的位置。
「嚴恕,我沒有同意解除婚約!我不會同意的,到死,我都是你的未婚妻!」她克制不住地對他強硬發出宣言。「我不介意你愛上别人,隻要你處理好——」
「等一下!」嚴恕打斷她的話,按下跑步機面闆上的鍵,從慢跑的速度降爲快走。然後,他朝四下便了個眼色,讓陪在他身邊的物理治療師及醫護人員都先避開,因爲他之後要說的事,實在不想被這些人聽見,再被轉遊到宋雅鈞耳中。「未婚妻?我有承認過嗎?我們的關系又不是你說了算,我怎麽知道你沒有趁我失憶騙我?」他口吻譏诮地道。
安蓓心一沉,不禁心慌的想:他發現了嗎?恢複記憶了嗎?所以知道了一切都是騙局……
「當然沒有。」她堅持否認,慌亂的神色卻掩飾不了真實的情緒。
「是嗎?」嚴恕看着她微笑,可笑意不達眼底,他緩緩停下步伐,走下跑步機,拿起一旁的水壺仰頭喝了一大口,舉止從容,慢條斯理地開了口,「我很清楚你跟舅媽騙了我,你是我未婚妻這件事絕對是個謊言,因爲我有一段尚未解決的婚姻關系……眼睛瞪這麽大,我說中了?」
安蓓無法抑止心跳加快的速度,她看着嚴恕,想從他臉上發現什麽端倪。他知道自己有過一段婚姻、有個妻子,那麽,他知道宋雅鈞嗎?
宋雅鈞這個女人對安蓓來說,是一根非除去不可的刺,她莫名其妙的出現,在短短的時間内便擄獲嚴恕的心,讓工作至上、感情淡泊的他在意、疼惜她,才交往八周就開口向她求婚……安蓓爲此嫉妒不已。
宋雅鈞對嚴恕有強大的影響力,安蓓絕對不願那個女人再度出現在嚴恕面前。
「我跟姑姑是爲你好,那個女人嫁給你不安好心,爲了錢而已。知道你傷重、可能一輩子不會清醒,她丢來離婚協議就跑了。」
「要錢?」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嚴恕笑出來。「你告訴我,一個爲錢嫁給我的女人,贍養費怎麽會隻要八塊錢?不是八百萬、八千萬,而是八塊?」
他知道了?!安蓓心一慌,他怎麽會知道協議内容?
那份文件早被她和姑姑丢進碎紙機裏,全部都毀去了啊……
「再說,如果真的要錢,當時我車禍傷重,她留在我身邊不是正好?說不定我傷重不治,名下所有的财産便都歸她,不是嗎?」
一個又一個疑點被掀出,嚴恕咄咄逼人地戳破安蓓所有的藉口。
「我不相信你對我說的任何一個字,也不需要你或舅媽告訴我,我的前妻是誰,我自會查清楚她是什麽人。至于你……看在你爲我奔走找醫師開刀的分上,我就不計較你自稱我未婚妻的事了。安蓓小姐,往後請你自重。」
嚴恕的話像兩巴掌,重重甩在安蓓臉上,她一張臉蒼白如紙,愣愣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他回來了……真正的嚴恕就是這樣一個男人,精明算計又冷酷無情,先前她怎麽會天真的以爲失憶又失明的他就像個小孩,可以任人搓圓捏扁,好好教導指引就會變成她想要的樣子?
錯了,她全盤皆錯,沒有宋雅鈞,她還是輸給了别人……
但怎麽可能?憑她怎麽可能會輸?
「是誰?你喜歡的人她比我美?比我優秀?我哪一點不如她?」
「她沒有你美、沒有你優秀,可我最虛弱的時候,是她陪着我。」嚴恕很想告訴她,宋雅鈞全身上下都比她好,不過他不想再跟瘋女人糾纏,隻得随便想了個理由來搪塞。
「我也可以陪着你啊!我也陪了你很久!」安蓓不接受這種爛理由,如果陪伴就能讓嚴恕愛上她,那麽在來到這間醫院之前呢?她不也陪了他半年,爲何得到的隻有他暴躁的咆哮以及深深的厭惡?
不公平,他根本就不給她機會。
「唔?」嚴恕一頓。也對,安蓓之前是真的常常陪在他身邊,隻不過他完全忘了這回事。
大概是因爲宋雅鈞不像安蓓那麽吵,會一直在他耳邊重複說那些他聽爛的規勸。宋雅鈞平時不愛說教,但真要訓人,她話也隻會說一次,若他真不聽,她就再也不說了。
偏偏,他就是怕她這一點,怕她不理他,所以他在她面前很乖巧,連她說的話都能聽得進去……
想到宋雅鈞,他神情忍不住柔和起來。
「我想,那是因爲她的陪伴比較讓我喜歡。」很自私也很獨斷的理由,就隻是他喜歡而已,沒有誰先來後到的問題。「她陪着我的感覺比較舒服。」
産恕神往的表情讓安蓓呆掉,她記得他這個表情,以前,他隻會對妻子流露出這樣的柔情。
他又一次動了情,對象仍不是她……安蓓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我不接受!」她忽然沖動地伸手拉扯他的衣袖,不讓他離開。
「你不要拉拉扯扯,很難看。」嚴恕不耐煩地一揮手,将她撣開,皺眉的樣子像極度厭惡她的觸碰。
安蓓一時氣不過,看着他背過身去的身影,雙手如有自己的意識,用力推了他一把。
全然無防備的嚴恕就這麽狠狠撞上門闆,發出好大的聲響。
「嚴恕?」
一聲柔細的驚呼傳來,伴随着擔心的詢問:「怎麽會撞到?你有沒有怎樣?」
「我頭痛……」嚴恕撫着頭呻吟,閉上眼睛,一副很痛苦的模樣,但卻沒有任何排斥地倒進來人懷裏。
安蓓看着他跟那位護士的互動,血色白臉上盡失……宋雅鈞?!她怎麽會在這裏?又是她!
「還有哪裏不舒服?很痛嗎?怎麽會這樣……」宋雅鈞剛才被院長叫去交代一些事項,回來後就聽見嚴恕撞上門闆的巨大聲響,令她焦急得不得了。
「很痛……」腦部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讓嚴恕支撐不住,隻能靠着她喘息,阻止她去找醫師。「我頭昏,先等一等!」
「會不會是我前兩天推倒你的關系?我記得你的頭撞到床頭櫃,當時就應該檢查一下的……」宋雅鈞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心思都在他身上,沒有空暇去注意現場多了别人。
「雅雅,你不要緊張。」待頭痛的感覺微微消退後,嚴恕緊緊握住她的手,安撫道:「去聯絡James·Li。」
「爲什麽?」
「因爲我突然又看不見了。」他試圖用雲淡風輕的語調說,但宋雅鈞聞言仍震愕得紅了眼眶。
「嚴恕……」
「去聯絡醫師!」安蓓這時候出聲了,趁着宋雅鈞慌亂時搶奪過主控權。
直到安蓓上前爲嚴恕檢查,宋雅鈞才發現安蓓的存在,她頓時一怔,臉色蒼白,但仍點了頭火速去找人來幫忙,并聯絡醫師。
她心頭一團亂,嚴恕快康複的身體狀況忽然急轉直下,可是安蓓又出現了,這是不是宣告她待在嚴恕身邊的日子提前結束了呢?
作者:
Finmy妃
時間:
2012-12-8 11:44:40
第八章
頭很痛、很暈,眼前一片漆黑。
又回到了看不見的世界,嚴恕難掩暴躁。
「走開!滾遠點!」他感覺身邊擠滿了人,吵雜不休,冰涼的儀器在他身上遊走,他想揮開那些在他身上造亂的東西,以及那些煩得要死的人。
「嚴恕,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嚴恕了」
是那個吵死人的女人,他厭煩得要死的安蓓小姐。
「你給我閉嘴!」他無法忍耐地大吼大叫。「不要碰我!」
他又看不見了……在恢複視力之後再度回到黑暗世界裏,這令他更恐慌害怕,用粗暴的态度拒絕任何一個人靠近他。
「阿恕。」
直到一個聲音柔軟的響起,穿透那些吵雜的噪音傳入他耳中。
「雅雅?你在哪裏?」他認出聲音的主人,扯開喉嚨叫喊,「你過來!」他伸手在黑暗中摸索,直到溫熱的小手鑽入他掌心,他躁動的情緒才趨于平緩。
他甚至因爲握住了她的手而松一口氣,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你還在?」
「我在這裏。」宋雅鈞忍住想大哭一場的沖動來到他身邊,任憑他握住自己的手,逼自己不去看安蓓的表情,也不去看接到通知後趕來的院長那深思皺眉的目光。
她隻看嚴恕,隻要他需要她,她就哪裏都不去。
「你不要走。」嚴恕又變成任性的孩子,要求身邊要有她陪伴。
「你合作一點,我們正在幫你檢查,确認你失明的原因。」強烈的自責壓在胸口,宋雅鈞想會不會是因爲她的關系?是她前兩天的粗魯對待,才讓原本快康複出院的他又一次陷入黑暗裏。
都是她的錯……
「把那個庸醫叫來!」嚴恕輕哼一聲,倒是聽話合作了,沒有再反抗其他人員對他的處置,隻不過手一直握着她的,不肯放開。
「去預約James·Li。」安蓓在一旁,心中五味雜陳,一方面擔心嚴恕的情況先爲他預約了斷層掃描,另一方面忌憚宋雅鈞的再次出現。
又是她……自己又一次輸給了宋雅鈞這個女人,是不是如果沒有她的話,嚴恕就會看見她安蓓了?
要是沒有宋雅鈞就好了……
得不到想要的愛情,她的付出未得到想要的回應,令安蓓的心扭曲了,良善不再——也許,她良善的那一部分,早在她聽從舅媽建議隐瞞、欺騙失億的嚴恕時,就已經失去了吧。
「你真的不能跟我一起進去?」躺在病床上,準備要被送進做斷層掃描檢查的嚴恕,又一次抓住宋雅鈞的手詢問。
「真的不可以。我就在外面,儀器裏面有麥克風,你害怕或覺得不舒服就開口說一聲,我會陪着你的。」宋雅鈞像安慰小孩子一樣安撫他。「合作一點。」
「好啦。」嚴恕撇了撇嘴,終于松開她的手,乖乖躺在床上,不再胡鬧。
宋雅鈞明知他看不見,仍忍不住對他笑了一下,捏捏他的手,讓其他醫護人員協助他躺上RT儀才離開他到操控室去。
操控室裏隻有安蓓以及一名技師,她硬着頭皮踏進室内,不知該怎麽對安蓓開口。
此時,安蓓美麗的臉上沒有半點笑意。
嚴恕躺平後,緩緩被送進巨大的儀器中,光正在掃描他全身。
「喔,我肚子痛……今天早上吃壞肚子了,不好意思我上個廁所,馬上回來,兩分鍾就好。」技師突然抱着肚子喊痛,随手在操控闆上按下幾個按鈕暫停,抱着肚子很快離開了操控室。
接下來,就隻剩下她們兩個人了。
「我沒有想到還會見到你,宋小姐。」安蓓一等沒有旁人,立刻對宋雅鈞發難。「我以爲我姑姑跟你說得很清楚了,而你也簽下了合約,答應離婚後不會出現在我們面前,尤其是嚴恕面前。」
話就這麽由安蓓美麗的唇瓣吐出,因爲她嫉妒,嫉妒令她做出過去她最不屑不齒的行爲——謊言、計謀、破壞。
對,她瘋了,看見嚴恕不讓任何人接近,隻接受宋雅鈞一人,她嫉妒得發狂了!
她忍不住想,如果沒有了宋雅鈞,那麽陪在嚴恕身旁、能夠安撫他躁動情緒的人,就會是她了。
能夠得到嚴恕特别對待的女人,也将是她……
「你爲什麽又出現了呢?在我們好不容易培養出感情的時候。」殘忍的謊言和責備一句接一句的由安蓓口中吐出來。「他車禍,我幫他找醫師爲他動刀;他昏迷不醒,是我陪在他身邊;他清醒後失憶又失明,更是我帶他複健,憑什麽你一出現,就搶走我所有的功勞?」
「我……」宋雅鈞不擅爲自己辯白,而安蓓也不給她任何辯解的機會。
「你已經跟嚴恕離婚了!你聽清楚,離婚了!」安蓓大聲對她吼,仿佛這樣吼叫就能造成事實,其實她自己心裏很明白,那紙離婚協議書根本不算數。「你承諾不會再出現他面前的,卻還是出現了……這一切都是你的計謀。」
「不是,我真的不知道嚴恕會來這裏靜養,我也不知道自己會被安排來照顧他……」宋雅鈞急忙的說。「我沒有想打擾你們的意思。」
「姑姑說的沒有錯,你配不上嚴恕。」安蓓瞪着她,無法接受自己會輸給這樣平凡的女孩。「嚴恕出車禍,你隻會在一旁掉眼淚……」攻擊敵人、粉碎敵人,隻要宋雅鈞不在,她就有機會了。「一點忙都幫不上。」
安蓓故意忽略嚴恕親口告訴她的話——他喜歡宋雅鈞的陪伴,隻有在宋雅鈞的陪伴下,他才樂意做那些要命的複健和物理治療。
「嚴恕好不容易恢複視力,就快可以出院了,你卻在關健時刻把事情搞砸……前天是你害他頭撞了一下,是不是?」剛才掃過的幾張影像一張張在螢幕上呈現,安蓓指着一張嚴恕頭部的掃描質問道。「你看,血塊壓迫到視神經——」
她皺起眉,仔細看那道細小到幾乎看不見的血絲,将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宋雅鈞身上。
對,一切都是宋雅鈞的錯,與她無關。她隻是輕輕推了嚴恕一把,因爲她氣不過。她那一推不會造成什麽的,不會,絕對不會……
安蓓不承認也不會告訴任何人,就是她推嚴恕的那一把,才讓他的頭直擊門闆,瞬間頭暈眼花,眼前又一片黑暗。
不,不可能是她害的!
安蓓強悍起來,抛開所有的原則,她要得到想要的愛情,這一次,她會确定不再有任何人來跟她搶。
「托你的福,血塊不停擴散,嚴恕得立刻動手術把血塊清除,否則他不隻會失明,還可能會死。血塊的位置太危險,他很可能再一次失去記憶、語言能力還有其他的并發症……宋雅鈞,你到底能爲嚴恕做什麽?你爲什麽不徹底在他生命中消失?」
她硬起心腸,對快哭出來的宋雅鈞說出惡毒的話。
永永遠遠,在我眼前消失!
「我會消失……我答應過的事情我會做到。你放心,嚴恕不知道我跟他結過婚,我沒有告訴他,我真的沒有說……」
宋雅鈞嗓音低切地保證,心中一片死寂。
她就知道,幸福,稍縱即逝。
頭更痛了……
嚴恕躺在床上,臉色不好看,他被勒令在床上休息,随時都準備再進手術室。
爲他動眼睛手術的James·Li,人先前正好在香港,已火速趕來台灣确認他的情況。
「我一開始就懷疑你失明的原因,跟你車禍後,大腦殘留的血塊有關系,所以我……」
James·Li說了一大堆話,大意是先前的手術修補了他什麽構造神經之類的,不過嚴恕不想聽,他要聽的是解決辦法。
「所以現在我必須再動手術,清除我腦中的血塊才能恢複視力?」
「沒錯,現在一定得開刀清除腦中血塊,但後果是你的記憶可能再次出現斷層,因爲血塊的位置非常微妙——」
「嗯,那就動手吧。」嚴恕懶得再聽,就這麽決定了。「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
「我的治療團隊裏,不要有她。」他手一指,憑稍早的發聲印象指向在他左手邊的安蓓。「就這樣,我們進手術室吧。」
「但是眼下我們醫院沒有比安醫師更好的腦外科醫師了……」院長知情之後,來到嚴恕病床旁會診,聽見他的要求皺起眉。「如果不讓安醫師主刀,後果恐怕更嚴重。」
「總之我不要她就對了。」嚴恕眼一閉,毫無商量餘地的決定了跟賭博沒兩樣的手術。
「阿恕,你怎麽搞的?這樣跟安蓓說話!」安慈雅得知嚴恕的事,也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趕來南台灣,想了解他的情況。
「安蓓也是爲你好,才幫你——」
「我不想聽廢話。」嚴恕拒絕聽舅媽的勸慰,撇過頭不理會。
「有安蓓這麽好的醫師幫你開刀,你不接受,偏要将就其他人,你這不是在賭命嗎?」安慈雅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那就賭吧。」嚴恕不信邪,他就不信換了一個醫師之後,他的人生會又一次改變。「我肯賭,這是我的意願,我知道我的權利在哪裏,總之你們誰也别想阻止我。就連你也一樣,宋雅鈞——等我手術完,我再跟你算帳!」
宋雅鈞才要開口勸他,就被他勒令閉嘴,不解地問:「跟我算帳?我哪裏讓你生氣?」
「别吵,我現在不想說,我一生氣就覺得頭痛得快炸掉了!」嚴恕暴躁地說,但手仍握着她的,不在乎是不是被其他人看見。
他是看不見,不過想也知道身邊圍繞着一大群人,可他不介意被看見,更不介意當着大家的面前對她撂話。
「我醒來後就要看見你,你最好聽清楚我的要求,不要再惹我生氣,聽見了沒?」
丢出這一堆話後,嚴恕就被送進手術室裏進行手術。
宋雅鈞待在他的房間裏,動手整理他的東西,把他穿過的村衫拎起來拉好,折線對齊,籍由這樣的動作來排遣她的心慌。
又一次的大手術……這一次嚴恕可以平安度過難關嗎?
這一次,嚴恕還會記得她嗎?
「你還在這裏做什麽?」嚴恕不在了,房間裏沒有别人,安蓓走了進來,把被嚴恕排斥的不滿全數發洩在宋雅鈞身上。
「嚴恕要我留下來……」她不想離開他,不想在他動手術期間、一點意識都沒有的時候走。
得不到嚴恕手術成功、他平安無事的消息,她會發瘋的。
「讓我留下來,我保證不會造成你們的困擾。隻要讓我留下來,确定他平安無事就好。我、我會走的,求你們……」宋雅鈞很久很久沒有掉眼淚了,但這一刻,嚴恕病況突如其來的急轉直下,她慌了、害怕了,淚水湧了上來。
無助的感覺再一次出現,她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抱着他的村衫,嗅着他殘留在衣物上頭的氣息,讓自己得到一點安全感。
「以後我真的不會再出現在你們面前了,他醒來後可能也不記得我是誰,我隻是想确認他清醒後沒事,不會給你們添麻煩……」她聲淚俱下,乞求她們不要剝奪她留在嚴恕身邊最後的機會。
「你……」安蓓見她沒骨氣的模樣便一肚子氣,不能忍受嚴恕身邊的女人如此可憐愚蠢。
「好吧。」跟着安蓓身後進房的安慈雅答應了。
如果手術如她所料,清除血塊時傷到了嚴恕的記憶區塊,那麽他将會再次失憶,代表她又可以得到一次機會,能再次努力得到嚴恕了。
隻要宋雅鈞這個女人不會出現在嚴恕眼前……兩次了,她要确保嚴恕不愛她的狀況沒有第三次。
「好歹她跟阿恕夫妻一場,她想留下來,就讓她留吧,我們目前也需要人手幫忙。」安慈雅斂下眼,捏了捏侄女的手背,暗示她稍安勿躁。
「公司還有事得處理,我先回去了,這麽一來一回浪費了很多時間。安蓓,這裏就交給你了,有任何事情立刻跟我聯絡。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了,宋小姐。」她如毒蛇般銳利陰狠的眼神,掃向一臉無辜的宋雅鈞。「嚴恕清醒後你得立刻離開,聽見了嗎?這是我最後一次對你網開一面,你看你把安蓓氣的。」
宋雅鈞僵硬地點了點頭,她知道無論她同不同意,她們都會把她從嚴恕身邊趕走。
可她有什麽辦法?是她自己簽下的合約呀……
在一片黑暗中,嚴恕又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不是哭泣,不是一聲接一聲的哭喊,而是銀鈴般的笑聲。
「我讨厭你!讨厭你讨厭你讨厭你!」
那是一個脾氣很壞的小男孩,因爲久病的關系加上家人寵溺,個性就像個小霸王,專門欺負照顧他的醫護人員,一使性子還會拿東西砸人。此時,隻見那個小男孩穿着病童的服裝,抱着女孩子才會玩的洋娃娃,在醫院長廊上奔跑。
他撞倒了人不道歉,反而惡狠狠地瞪着擋他路的人,小臉滿是不服輸。
「閃開啦!死三八!」他甚至咒罵巡房的護理人員。
他是醫院裏的小霸王,讓人頭痛的重症病童。
小霸王一直跑,不在乎自己撞到了人,什麽都不在乎。
直到一抹纖細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他飛揚跋扈的模樣立刻消失不見,露出像是老鼠見到貓似的孬種神情。
讓小霸王變臉的人,有一張清秀的五官,表情很柔和,笑容淡淡的,看起來脾氣很好的樣子,也看不出有半點威脅性。
「唉。」
但是,她隻歎了一口氣,已讓小霸王手足無措。
「我、我、我我我……」
「不想妹妹回家,說一聲就好啦,如果你有乖乖吃藥,就可以回家跟妹妹玩了不是嗎?爲什麽要故意惹妹妹哭呢?喜歡的話,坦率說出來不就好了嗎?」她蹲在小男孩面前,用輕描淡寫的語調對他說話。
「你生病又不是你的錯,妹妹不會這樣就讨厭你的。」
「可是我把媽媽搶走了啊!還搶走了她的娃娃……」小霸王臉一垮,哭了起來。「我也想去上學,去參加運動會,嗚哇……」他在她面前哇哇大哭了起來。
面對小男孩的哭泣,她好無奈,卻也好寵溺的笑了。
「傻孩子。」她說。
嚴恕沒有辦法轉開自己的目光,看着那抹溫柔的笑意,他久久移不開視線。
後來他知道了,那個女孩是小兒科的護士,而她照顧的那個小霸王,是醫院院長的長孫。
原本他不打算再租給那家醫院一項大型設備,因爲有出價更高的醫院願意承租,那天,他是打算去回覆不續約的。
但是他看見她了,向來對工作以外的事不威興趣的他,就這樣把她的臉印在心版上。
最後,那天他在醫院裏找上了院長,續了約并且捐了錢,然後向院長探聽那名小護士的姓名。
宋雅鈞,未婚、單身,父母雙亡,自護校畢業的二十五歲年輕女孩。
接着籍那家醫院院長舉辦的聖誕餐叙,他制造了跟她見面的機會。
她是個性很淡定的一個人,對大部分事情都不感興趣,例如當天的餐會有多少名流、豪宅裝橫有多豪華、宴會的女士們穿哪個牌子的訂制禮服,甚至是他——她都一點興趣也沒有。
她的眼神在宴會中常常放空,直到健康出阮的小霸王出現在眼前,她眼中才迸射出光采。
越是如此,他越忍不住想吸引她的注意力,而他也成功了。
找到機會要了她的電話,生怕她就這麽忘記他,他很勤快的邀約,很快就發現她是他想要牽手一輩子的人。
于是他就求婚了。
他們的婚姻來得太迅速,可是很幸福,結婚八個月,一直都有戀愛的感覺。
他們不吵架的,但他最怕惹她生氣,她不會對他大小聲潑婦罵街,通常就隻是溫溫的看着他,不說話,也沒有掉眼淚,可他就怕她這一招。
他記得他的妻子從來不掉淚,如今他卻在黑暗中聽見她聲聲哭泣,要他醒來。
爲什麽他沒有回應她的期待?這是頭一回也是唯一的一次,她開口對他提出的要求啊……
嚴恕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淚,他想伸手抹掉滑落的淚水,卻發現沒有辦法移動自己的身體分毫。
他身體沉重的像灌了鉛,無法動彈,他爲此焦慮地掙紮、呐喊,仍然隻能發出微弱的呻吟。
「放輕松,好好休息,沒事的。」
讓他安心的聲音傳入他耳中,伴随着滴在嘴唇的少許水分,身旁有了人,讓他安靜下來。
「我在這裏。」那個聲音說。
他努力睜開眼睛,依稀看見光線以及模糊的輪廓,但卻看不清、看不真切,也分不清他看見的是現實還是夢境。
他好累,頭好痛,好想閉上眼,而身邊陪伴的人有着令他安心的氣息,他因此不再躁動,安下心來,沉沉入睡。
他作了無數個夢,大部分都跟他的妻子宋雅鈞有關系。他夢見他們相識相戀,夢見他的主動追求,夢見她的嬌柔婉轉,夢見他們的幸福。
當然,也曾夢見她心碎哭泣,而他總會在這時急躁起來,掙紮着想清醒、想起身。
「再睡一下。」那個聲音也總是如此安撫他。
每一次睜眼,他就會看見不同的光線,亮得刺眼或者暗到昏黃看不見,但在這些光線中,都會有個模糊的人影,細心地陪伴在他身旁。
于是他就這麽睡睡醒醒,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直到有一天,他對四周的感覺不那麽遲鈍,呼吸不再深沉規律,甚至聽得見細微的海浪聲後……他發現,他可以睜開眼了,不再覺得睜眼是件疲憊不堪的事,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還看得見。
他反轉雙手,在眼前反覆翻動,确定了自己看得很清楚,這是他的手。
而後他又看見一整片玻璃落地窗,也看見一片星海銀河……他在哪裏?
嚴恕移動沉重的身體,自床上坐起身,擡手摸摸自己的頭,那兒依舊纏着一圈紗布。
他仔細思索,頭有點痛,腦子有片段的畫面掃過,一幕又一幕,迅速在腦中串聯成形。
車禍、醫院、手術、失憶、失明,以及他的妻……他想下床,想去尋找他重要的人,他拉掉所有纏在身上的心電圖、點滴等,吃力地挪動雙腿,腳踩在地面,是磁磚冰涼的觸感。
他一站起身,卻感覺自己無法平衡,僵硬的雙腿讓他沒辦法正常向前行。
可他仍是要走,不在乎身體的肌肉尖聲吼叫着要休息。
他走路的樣子像一具活屍,一步拖着一步,慢慢走過有如飯店房間一般的病房,來到長廊上。
空氣中有着熟悉的食物香味,他循着味道走向房間隔壁的小廚房,在那裏,他看見了一抹嬌小的身影。
他就這麽站着,不動了,拼命的喘息。他好累,才走這麽一小段路,就讓他累慘了。
宋雅鈞在小廚房裏炖煮着補身的湯品,想着嚴恕清醒後可以喝,雖然她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醒來,又記不記得她是誰,可她還是想爲他做這些事。
倏地她聽見微喘的喘息聲,她心一驚,火速的轉身。
「咦?」她看見了他,清醒的嚴恕,一臉蒼白虛弱、一身淩亂的衣物和雜亂頭發,頭上還纏着繃帶?她吓了一跳。「你、你清醒了?!怎麽下床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她連忙放下湯勾走向他,生怕他是幻影。
看顧了他一周,他總算清醒了,她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要先開口說什麽。
「哦。」嚴恕撫摸肚皮,皺眉對她裝可憐。「我要吃。」
宋雅鈞看見他醒了,能走、能說話、能視物,高懸已久的一顆心終于放下。
太好了!即使又動了一次手術,他仍然沒事……太好了,他恢複健康了。
「你先坐下來。頭會不會暈?會不會舒服?」扶着他慢慢走回房間、逼他在床上躺下後,她一連問了好多問題,還讓醫師來爲他檢查一番,直到确定他真的沒事,她才松了一口氣。
宋雅鈞看着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我去弄點湯給你喝好不好?」她不敢問他記不記得她是誰,很多很多的問題他沒說,她就不敢問。
她在心裏假裝他記得她,一個他很喜歡的女生,先這樣就好,她暫時不想再面對又被他遺忘一次的事實,這對即将離開他的她來說,打擊太大了。
「嗯。」嚴恕點了點頭,将心中轉動的思緒壓下,閉上眼睛假寐,藉此掩飾他眸中的銳利精明以及謀略。
聽見她離開房間的關門聲後,他睜開眼睛,拿起床頭的電話撥了一通外線。
待電話那頭的人接起,他用沙啞卻沉着的語調向對方說:「我回來了。用最快的速度把我不在公司這段期間的事告訴我。」
對方回他一串哈哈大笑,然後隻告訴他四個字,「改朝換代。」
「是嗎?」他輕哼一聲,認爲這真是可笑極了。
他嚴恕的江山,「豈有這麽容易被奪走?」
他被搶走的事業還有被錯待的妻子,這些帳,他會向同一個人讨回來!
「我們合作吧。」他說,語氣像是已笃定對方會跟他合作。
「我有什麽好處?」
嚴恕輕笑,給了對方一個絕對滿意的報酬數字。
結束通話沒多久,宋雅鈞就端着熱湯回來了,他微微一笑,在她的照着下緩緩喝着湯。
他在心中贊歎她的手藝還是一樣好,偏偏表情卻要維持漠然,令他覺得很爲難。
「今天是幾号?」
宋雅鈞猜他可能想知道自己手術後昏迷了多久,不疑有他的跟他說了日期,并說:「你睡了一周了,這期間一直反反覆覆清醒又昏睡……」
所以,他睡了一周,都是她在他身邊陪他喽?是了,沒錯,那股讓他安心的氣息,就是她身上散發出來的。
「嗯。」他輕應一聲,壓抑着心中的感動和激動,其實他的心思不在自己手術後睡了多久,而是——從他車禍到現在一年又三個月的疇間,竟然還無法把他的權力轉移出去,他真是對他的對手太失望了。
作者:
Finmy妃
時間:
2012-12-8 11:45:03
第九章
安慈雅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由她經手的案子,她一定從中收取回扣,而至于她拿走的金錢所造成的帳目空洞,就由次級的設備以及虛構的定期檢查表來掩飾過去。
身爲嚴恕的舅母,這身份給了她不少好處,但最不應該發生的是,這些事被嚴恕發現了。
由她經手的次級設備,在醫院那頭發生了醫療糾紛,醫院出面與家屬和解,事情本該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但嚴恕卻對那件案子特别關注,甚至查到她頭上來了。
她的秘密不能被發現,因爲她無法計算自己從中賺取了多少金錢,她隻知道這筆拒款以及東窗事發之後的訴訟賠償,她沒有能力償還。
一年多前,嚴恕就是出差爲了聽取美國廠商的報告,才在路上出了車禍,幸好他出了車禍還失了憶,因此事情就這麽擱下了。
貪婪是人性,一旦從中嘗到好處,就再也回不了頭。
安慈雅忍不住想,丈夫死後她就是一個人,沒有兒女,未來就隻能依靠自己,若她不爲自己多想一點,有誰會爲她着想?
趁嚴恕病中搶奪他的權力,自己登上大位,這是安慈難想過最牢靠的辦法,這麽一來,她除了大權在握,有足夠的金額可以支配,甚至過去所犯下、足以被關到世界末日的罪刑,都會被永遠的掩理。
隻可惜她的計劃有障礙——嚴恕的妻子宋雅鈞,以及嚴恕的左右手餘啓明。
于是她設了局,逼宋雅鈞離開,然後在餘啓明面前演一場戲,博取他的信任,她認爲她已經得到了。
「阿恕情況不太好,手術後什麽都沒想起來。」安慈雅歎了一口氣,在餘啓明面前皺眉,一臉擔憂的模樣。「我真希望能爲他做點什麽。」
其實她心裏正高興,最好他什麽都想不起來,最好忘掉宋雅鈞那個女人,最好安蓓能把握這次機會……說到安蓓,安慈雅真對這個侄女的沒用感到厭惡,連一個男人都抓不住,念那麽多書要幹麽?
「安經理能做的事情很多。」餘啓明睐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董事會要開始了。」低頭繼續點他的ipad。
安慈雅見他沒有懷疑的模樣,自若地道:「不知道今天董事們會不會又吵起來?阿恕不在,沒個人領頭,誰坐這位置都不對……」
「嗯。」你就老實承認你想坐那位置吧。餘啓明暗暗腹诽,仍不理會她的獨角戲。
還留在麗妍,是因爲他對Anson有信心,不相信那個意志堅定的男人會這麽輕易就倒下來,而安慈難沒有将他辭退,則是多虧了的先見之明——
他與麗妍制藥簽訂了一紙五年工作合約,五年内得确保勞雇關系不改變,若雇方毀約,得付出天價賠償金,安慈雅自知無法說服董事會讓公司拿錢出來資遣他,所以隻能耗着了。
見餘啓明并無熟絡反應,安慈雅讪讪地先起身走往會議室。
爲了避免嚴恕和公司的股東們見面,激出他恢複記憶的誘因,她找了一間隐密的醫院把嚴恕藏在那裏,并把安蓓送過去絆住他。
嚴恕發火将安蓓趕出來,這點倒是正中她下懷——沒有一個熟人在身邊,嚴恕這下是孤立無援了。因此她安撫侄女,要安蓓不要着急、慢慢來,一邊則培植親信、拉攏股東。
「安經理。」走進會議室時,一位迎面而來的老者對她點了頭。
「錢董。」安慈雅與這位大股東打了個招呼。
「最近有沒有阿恕的消息?他複健得怎樣?」
「沒什麽進展。」她對外一律宣稱嚴恕傷重需要靜養,絕口不提他失憶的事。
「唉,年紀輕輕,身體受傷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我們做的又是醫療相關行業,什麽資訊都有第一手資料,他這樣一直躲着也不是辦法。」錢老咳聲歎息。「群龍無首啊……」
「我也是這麽想。」安慈雅看着眼前的錢董事長,他手中握有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是嚴恕之下的第二大股東。
那麽,若再加上她手頭的百分之二十股份,兩人合力要奪下嚴恕的經營大權,不是什麽難事吧?
何況錢董向來好說話,是董事會裏的土地會,有求必應,她不妨試看看。
「錢董,會議結束後,我有點事情想跟你商量。」
「你會有事要跟我商量?」錢董一臉快笑出來的樣子。
安慈雅知道自己在這些股東面前的形象是什麽,如果不是嫁了一個好丈夫,也就是嚴恕的舅舅,繼承了他的遺産,她今天不會有資格站在這裏,與這些老奸巨滑的董事們平起平坐。
「是可以賺錢的事,會後我們再談。」她笑了下,翩然走到會議室裏她的位置坐下。
走在最後頭,狀似在玩ipad的餘啓明冷笑一聲。
「蠢女人。」
他點出一個活頁,把上頭某個選項圈起來再傳送出去,看向那個笑呵呵的老好人錢董事長,再看向自以爲勝券在握的安慈雅。
如果有心在董事會好好經營,她就會知道錢董那個家夥是Anson不想打交道的人,因爲看似有求必應的老好人,事實上可不是如此。
她真以爲Anson的病況董事會人人都不知情?真以爲用她的人脈就能隻手遮天,不會讓Anson的情況洩露出去?
哼!那些老狐狸們隻是靜觀其變,不拆穿她罷了,反正也沒什麽損失。
「也好,讓錢董收拾你,反正結果還是一樣,最終都是Anson和錢董的鬥争,人家隻不過先拿你開刀罷了。」餘啓明又多瞪那個惹人厭的女人兩眼,才甘心收回敵視的眼神,若無其事地落坐在會議室裏。
殊不知,他一顆心正火熱沸騰,爲了即将開啓的戰事……
溫水注入瓷杯裏,遇到杯中的茶葉,茶葉散開,清水化成了褐色,随着熱氣氤氲,散發出十足的香氣。
「你記不記得我?嚴恕。」
正當嚴恕在品嘗新買的伯爵茶時,騷擾的聲音讓他皺起眉。
懶懶掃了巴在他面前的女人一眼,他難以掩飾自己的不耐煩。
「好像有點印象。」不就是安蓓嗎?他舅媽的侄女,一個隻有外表能看,内心住了一隻霸王龍的女人。
女人外表好看有什麽用?内心惡毒貪婪才是最可怕的。
「那你記得我們訂婚的事嗎?」
如果是指她騙他的話,是有這麽一回事沒錯,不過——
「有嗎?」他似笑非笑地反問,否決了這件事情。
安蓓心中大石落了地,她一連問了多個問題,都沒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因此她認定他的記憶又一次重整,回歸到原始。
「你不記得了,所以我再告訴你一次。」她漾開一抹很美的笑,知道自己的條件到哪裏,知道怎麽笑會讓男入目不轉睛。
她坐在床沿握着他的手,細細訴說他們相識的過程,編造他們相戀的經過。
嚴恕看着她唱作俱佳的表演,神情譏諷如看好戲,如果夠了解他,她就會看得出來他的态度已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所以我們就決定先訂婚……」正當安蓓在對嚴恕洗腦,灌輸她編織的假故事好弄假成真時,房門被打開了。
「抱歉,我打擾到你們了。」宋雅鈞一踏進嚴恕房裏,就發現自己打斷了什麽。
那是一幅很美的畫面,卧躺在床上、背對着藍天白雲和大海的男人,以及一個側坐在床沿的美麗女人,兩人正手拉着手,說着心事……
「我這就離開。」這畫面刺痛了她的心,她不忍再看,放下東西後便離開。
「這個護士真莽撞,不先敲門就進來,我一定會換掉她。」安蓓說着,觀察嚴恕的表情,見他沒有對宋雅鈞的出現多做反應,她一顆心放了下來,大松一口氣。
太好了,他不再對宋雅鈞有感覺,她一定要把握機會,絕不會再放他愛上她以外的女人。
「午餐時間到了,我幫你。」安蓓起身,取來宋稚鈞帶來的餐盤,一端起那份餐點細看今天的午餐菜色,她表情一愣。
「怎麽了?」嚴恕口吻平淡,神情莫測高深,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沒什麽。」安蓓搖了搖頭,對他嬌美一笑,端着午餐走向他,像一個賢慧的妻子。
「放着就可以了,我等等自己會吃。」嚴恕不喜歡她太過殷勤的态度,即使是故意作戲谑君入甕,他也不樂意和她太親近。
此刻,他擺在床頭的電話響了起來,他接起,聽見對方聲音後眼一沉,請對方稍等,把眼光瞟向安蓓。
「我需要一點私人空間接這通電話。」他禮貌性地道。
「是什麽人?怎麽會有朋友知道你在這裏?」安蓓笑着追問,用未婚妻會追問未婚夫的語氣。
但她的詢問得來的是他一個無聲的眠神警告,令她頓時感到毛骨悚然。
「我去買個咖畔,等會再過來陪你。」她僵硬地漾開笑容,起身離開了。
你就不要再回來,煩死人了!他在心中罵着。
眼見她離開,确定房間裏沒有人了,嚴恕才接起這通電話,對電話那頭的人輕快招呼。
「錢量你好……她上勾了?」得知對方傳來的消息,他眼中綻放出精光。「合約簽了?她沒有懷疑……真是有夠愚蠢。」
他冷笑兩聲,靜靜聽電話那頭的人說話。
「我?對自己的舅媽心狠手辣?怎麽不想想是誰延誤我的病情,把我丢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還欺負我老婆?我已經準備好去見我舅的時候被他老人家擰耳朵了,但那是等我死了之後的事,現在我還活着,而且什麽都想起來了,安慈雅就得付出代價,我要她把吞下去的錢全部都吐出來。」
「總之,謝了,等我們一同解決掉這顆瘤,我處理完手邊這些肮髒事回到公司,就我們兩個一決高下吧。」
嘩嘩——嘩嘩——
冰箱門未合上,發出急促的提示聲響。
宋雅鈞像是沒聽見一般,依舊呆呆的站在冰箱前怔愣。
嚴恕清醒了,他沒有事了,按照約定,她該離開了。
她應該要離開的,承諾就是承諾,她的離開換取安蓓救嚴恕一命,說好了的。
但是……好難,她好難把自己從他身邊抽離,好想陪伴他,直到确定他真正的康複出院了,再與他分道揚镳……
不過如今他很好,有安蓓陪伴,他看起來也很有活力……她是該走了。
「我知道你做了什麽」
宋雅鈞沉思時,一個不在預期中的聲音自背後響起,吓了她好大一跳。她火速回頭,看見安蓓正侍在小廚房的門上。
「我?」她不解地蹙眉。
「别端着一副純情的模樣,其實一肚子詭計。」安蓓柔美的臉說着惡毒的話語。「你不是看見了嗎?我跟嚴恕相處觸洽,他已經接受我了,根本不需要你的照顧。」
這麽迫不及待的趕她走啊?她有這麽惹人厭嗎?宋雅鈞歎了一口氣。
「你不用緊張,我真的會走。」就在今晚,她便會向院長提出辭呈。「不會礙着你的眼。」
「真的會走?你若真的說話算話,就不會做多餘的事情,宋雅鈞,我奠是太小看你了。」安蓓像第一次認識她那般,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的打量她。「我早該知道你沒有這麽簡單,會輕易就答應放棄嚴恕,你根本就是有預謀吧?你一直都算計好的是不是?」
「我沒有……」安蓓的咄咄逼人讓宋雅鈞難以招架。
「沒有?沒有你幹麽調包嚴恕的餐點?我也住在這家醫院的宿舍,我很清楚這裏的夥食,你送給嚴恕的午餐是你自己做的吧?你到底有什麽居心?想讓嚴恕想起你們的婚姻?還要我提醒你嗎,你們已經離婚了!」安蓓被那些嚴恕會喜歡的菜色搞得一肚子火,又一次對好脾氣的宋雅鈞咆哮。
這女人已經放棄嚴恕、離婚了,而且也是自己心甘情願簽的字,她争取嚴恕并沒有什麽不對。
「再說,身爲一名專業醫療人員卻自行調換病患的餐點,居心叵測,這件事情若傳出去,你也别想在醫界混下去。」
安蓓口中的威脅并未讓宋雅鈞感到不安,早在她決定這麽做的時候就已經有覺悟了,她想過後果是什麽。
了不起再也不從事她最拿手也最喜歡的護理工作而已,她隻是想要爲嚴恕做點事情。
「我沒有你說的那麽心機深沉,隻是很單純的希望嚴恕吃得健康一點、營養一點罷了。」所以她每天爲他的三餐傷神費心,卻又樂此不倦。
隻要看他吃得開心,體力越來越好,她就覺得很快樂,至于他知不知道那一道道精心烹調的菜肴出自誰手,不重要了。
「少說得那麽冠冕堂皇,現在你有把柄在我手上,最好不要給我要多餘的心思……」安蓓不理會她的解釋,認定了她有心機,認定她深具威脅,需要被消滅。
「你有完沒完?」
當安蓓傲慢地對宋雅鈞撂狠話時,一個不該在這時間、這地點出現的聲音,打斷了她倆的對話。
安蓓不敢置信地回頭,看見一臉陰郁的嚴恕。
「罵夠了沒有?這種小事用得着你多嘴?醫療人員私自更換病患飲食是大罪,那病患家屬嫌棄醫院夥食太難吃自行開夥,這就沒話說了吧?」
嚴恕一踏出房間就聽見有人在罵他老婆,讓他非常不爽。
「她不是——」
「我知道宋雅鈞不是我女朋友,也不是我未婚妻,她是我老婆。」好整以暇地看着安蓓瞪大眼的吃驚表情,嚴恕深覺無趣,轉過頭去看他最想看見的人。「你就乖乖讓她罵?我有同意你被别人罵嗎?過來,我幫你罵她。」
宋雅鈞呆了、傻了,不敢相信,雙腳動不了地愣盯着他。
這個自信滿滿、優雅貴氣的嚴恕她很熟悉,就像是……車禍之前的他。
見她不過來,嚴恕隻好自己站到她身邊。他推開擋在面前的安蓓,筆直走向宋雅鈞,牽起她的手搓揉她冰冷的手掌,再捧起她的臉細看。
「爲什麽一臉快哭的表情?乖,沒事,我回來了。」他輕歎一口氣,拿她沒撤,捧起她的臉後,細碎的吻從她額頭、左右兩邊的眉毛、眼睫、兩頰、鼻尖落下,最後停在她的唇上。
他這一吻的方式讓宋雅鈞擡手搗住唇,眼眶盛滿淚水。
「你……」
「對,我想起來了。手術很成功,即使沒有安蓓主刀我還是好好的,不隻清除了壓迫視神經的血塊,連我失去的記憶都一并回來了。我說過等我清醒會找你算帳,我跟你的帳,我們等等再算。現在你到旁邊站好,看着我、仔細聽,我會當着你的面把安蓓小姐處理掉。」
安蓓震愕的瞪着嚴恕,看着這個她熟悉又很陌生的男人。
過去他的眼中沒有她的存在,總是略過她,視線不曾停留在她身上,可現在他凝望着她、眼中有她了,但卻不是她想像中深情的目光。
他冰冷的視線沒有感情,看着她……就像看着一樣他不需要的東西。
「我欠你的,隻有一句謝謝,謝謝你幫我找來醫師爲我動刀,救回我一條命。你要錢,我可以給,要報答,我也能給你,可除了答謝之外,我不欠你任何東西。再者,我從來沒有跟你訂過婚——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警告你,不要再以我未婚妻自居。」他冰冷的一字一句說着,把話說死,不給她任何機會。
「嚴恕……」安蓓蕾急不已,想爲自己說話求情。
「我有允許你靠過來嗎?」見她腳步一動,他一聲恫吓,吓得她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嚴恕,我愛你啊!」
「這對我很重要嗎?」面對不想要的告白,他的回答隻會氣死人。
「起碼、起碼你危急的時候,是我在你身邊……她、她能給你什麽?」
「除了我受傷的時候幫我動手術,你又能幹麽?」見安蓓還想拉他老婆下水,他又火了。「我是嚴恕,麗妍制藥執行長,你跟我比醫界的人脈會不會太可笑了點?比你優秀的腦外科醫師多的是,我花錢就能請到——我要一個花錢就能得到的人在我身邊做什麽?」要比伶牙俐齒,安蓓哪會是他的對手?
這死女人隻會欺負他老實的老婆而已!
「我看見你就一肚子火,而且想吐……我真是錯看你了,我原以爲你跟舅媽不一樣,可到頭來你果然是那個女人的侄女,一樣的貨色。我老婆在我最痛苦的時候沒有陪在我身邊,這是誰害的?答案你我都很清楚,我都聽見了。」
嚴恕臉色陰沉,思及他二次失明被送去做斷層掃描時,從麥克風内聽見控制室傳來的對話。
多虧急看上廁所的技師多按了幾顆鈕,才把兩個女人的對話一字不漏的傳到他耳中。
當下他震驚又不敢相信,沒想到宋雅鈞深愛的「前夫」原來就是他。但更令他憤怒的是,竟然是因爲那麽瞎的理由讓他們兩人分開!
于是他按捺住脾氣不發作,堅持不要安蓓再爲他動手術,情願冒更大的險賭一把,而他賭赢了。
手術之後,他耐心等待一切重回掌握,不惜跟他最讨厭的董事談條件,一舉吃下安慈雅手中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然後将她逐出董事會。
他不否認自己對舅媽趕盡殺絕有報複的意味在,無妨,反正他也從來沒有喜歡過那個女人。
「事情來龍去脈我也都搞懂了,我這人一碼歸一碼,該道的謝我仍會給,可虧欠我的,我會連本帶利讨回來。我隻對你說這一次——我網開一面不計較你跟舅媽僞造文書和詐欺,但從今天起,我不要再看見你們安家任何一個人出現在我眼前,否則……」他臉色狠厲地威脅,故意留下伏筆。
安蓓頓耐心一沉。
她知道嚴恕是個怎樣的男人,他看似優雅文明,其賓是個有仇必報的野蠻人,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現在他會這麽說,那代表所有的事已在他的掌握中,想到他在醫界的人脈,她感到有些膽戰心驚。
他會讓她沒有一間醫院可以待,最後沒辦法在任何一家醫院動手術,空有一身醫術,卻痛苦的無法施展……不,她不能容忍這個!
安蓓死了心,面容灰敗的轉身離開,像是背後有惡鬼在追趕,她不再回頭看嚴恕一眼。
趕走了讨厭鬼、報了老鼠冤,嚴恕還是有點遺憾——應該要把那個女人罵到哭,羞辱到她低聲哀求爲止,就像她對他老婆做的那樣才公平!
可是,躲在他背後的女人一直在發抖,他雖然很想繼續讨回公道,不過還是更在意她。
「沒事了。」他深呼吸,調整自己的語氣,故起剛才的殺氣騰騰,面對她又是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樣。
宋雅鈞雙手拉他的衣袖,仍不停的顫抖。
「我們離婚了……」她看着他的眼睛,說出這件對她打擊很大的事實。
「沒有的事。」他一口否認。
「我簽名了……」她不敢相信,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害怕他會爲此怪罪她。「因爲舅媽說安蓓爲了你奔走,要報答……」
「我沒簽。」他搖搖頭,皺眉。「就算報答也不能用這種方式,你把我當什麽?豬嗎?說賣就賣?」
「但是有律師……」
「宋雅鈞,你真的很笨,我們結婚的時候手續是怎麽辦的?是不是兩個人一起到戶政事務所登記,對吧?」見她點頭,他繼續說:「結婚登記要兩個人一同到場辦理,離婚手續當然也要兩人一起去辦……你這個笨蛋,虧你還是我老婆!」
真的假的?原來要這樣辦理才有算離婚,不是簽了字就代表離婚了?
「所以……我們沒有離婚?」她難以置信地問。「我……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你很想離婚嗎?你這笨蛋——」他捧着她的臉正要破口大罵,但看見她嘴一扁,眼淚開始掉下來,他就罵不下去了。
「我又沒離過婚,我怎麽會知道……電影都這樣演……」她也很委屈好不好!
「乖,别哭,好,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應該保護你,竟然讓碰過到這種鳥事……乖,我回來了,你乖啦……」
個性轉變後的嚴恕,暴烈的火氣在宋雅鈞面前全像洩了氣的汽球一樣,咻一聲,沒氣了。
南台灣的秋天晴空萬裏,陽光照射在海平面上,正熠熠生輝呢。
作者:
Finmy妃
時間:
2012-12-8 11:45:24
第十章
宋雅鈞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嚴恕真的回來了嗎?真的恢複記憶了嗎?還有,他們真的沒有離婚嗎?
種種的不真實威總讓她心裏不踏實,半夜經常睡不着,就這麽離開自己的宿舍,來到嚴恕的房間。
然後,她會蹲在床沿看着他,舍不得眨眼,怕他突然消失不見。
「你……是來折騰我的吧?」嚴恕半夜驚醒,看見她蹲在床尾,睜着一雙紅通通的大眼睛,一句話也不說,就這樣靜靜的看着他。
看得他心都痛了好不好!
「上來吧。」他拍拍雙人床空下來的那一邊,示意她上床。
「不可以。」宋雅鈞搖頭。
「爲什麽?」
「你是病人,我是護士。」哪有護士爬上病床的道理?
「你是我老婆,你不上我的床,還有誰能上我的床?快點。」嚴恕有時真覺得她的規矩多如牛毛。
「可是院長知道了會生氣……」
「你再不上來讓我抱着睡,我才要生氣。」他忍不住低吼了。
「可是……」
見她還有一堆的「可是」和爲難,嚴恕幹脆耍賤招。「我頭好痛……」他抱着頭,裝作很痛的模樣。
果然,宋雅鈞立刻忘掉那些規矩和「可是」,乖乖的爬上床,伸手摸他額頭。
「還很痛嗎?程度一到十哪一種?」
嚴恕立刻把她攬在懷裏,逼她躺在他臂彎,讓他可以用四肢纏着她。
「嗯,現在一點也不痛了。」下巴抵着她的頭頂,他滿足地回答。
他無賴的反應讓宋雅鈞好氣又好笑,但心裏頭也覺得安心了。
這是她很熟悉的懷抱,她過去夜夜在這副懷抱中熟睡、清醒,光聽着他的心跳聲,她就覺得好安心。
他車禍之後,她被迫離開他,一個人到南部來,爲此失眠了好一陣子,因爲沒有聽慣的心跳聲,也沒有枕慣的臂膀。她不隻失眠睡不好,更因無法得知他的情況而失聲痛哭。
現在,她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聽着讓她安心的心跳聲,不知爲何原本憂愁睡不着的她,突然很想睡。
于是她就這麽迷迷糊糊的,在他懷裏閉上眼睛,睡着了。
反觀她的好眠,嚴恕卻睡不着了。
他是一個正常男人好嗎!老婆在懷裏睡得香甜,他若還能什麽都沒做就睡得着,他就不是男人了!
所以他隻能找事情做,比如——數她的眼睫毛有幾根、欣賞她纖細的十指、看着百看不膩的她的睡顔。
他執起她小巧的手,十指指甲修剪得幹幹淨淨,不會蓄得過長,這大概是她身爲醫護人員的習慣。
手部皮膚的觸感有一點點粗糙,應該是做很多家事的關系,他突然想起自從她來照顧他之後,醫院夥食變得非常合他胃口,而那些家常菜,也都是她從前常做的……
「雅雅。」他把唇附在她耳邊,輕聲喊她。
「嗯……」她迷迷糊糊地回應一聲。
「你二十四小時當我全天候護士,還要幫我準備三餐,不會很辛苦嗎?」再細看着她的小手,發現她指間還有燙傷的水泡。這幾天他喝了多少她煲的湯啊!砂鍋又燙、她力氣又小,一想到他就不免心疼,把她的手舉到唇邊,細細親吻。
「不會。」半夢半醒間,她沒有力氣去拉回自己的手,就這麽乖巧的讓他握着把玩。
「可是我看你這麽累很心疼,你有好好休息嗎?我現在沒事了,你就不用再煩惱那些東西了,嗯?」
「沒關系啦。」她輕笑,慢慢睜開眼睛看着他的臉,發現他表情很認真,看着她的眼神很柔情,她的心一陣暖燙。「不累,真的。」
「爲什麽不累?怎麽可能不累?我早上七點吃早餐,你不是六點就得起床了?」
「五點……還要準備中餐和晚餐的菜啊。」
什麽?五點?!那她到底有沒有好好休息?這樣就算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何況她又這麽嬌弱!
「不要做了。」嚴恕闆起面孔,不悅地說。「你看看你,都瘦到沒有肉了,以前抱起來比較舒服……」她以前豐腴一些,氣包也好,哪像現在這樣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我情願吃難吃的夥食,也不要你累到憔悴不堪,臉色蒼白。」
「我不累,真的啦……窮操心。」
「怎麽可能不累?」嚴恕直覺她隻是想讓他心裏好過一點才這麽說。
「因爲是我願意的啊,爲你做菜我很開心,看你吃得開心我就不累……因爲我很愛你,很愛很愛你,所以怎樣都不會累。」
這個女人——
嚴恕喉頭一緊,說不出話來了,向來很會說話把人哈死的他,面對妻子愛的告白,他居然回答不出來。
「乖喔,睡覺了。」宋雅鈞見他不再說話,笑笑摸了摸他的頭,安撫他後翻個身,在他懷中找到舒适的位置,沒一會便又睡着了。
但是嚴恕更睡不着了。
他老婆說愛他,他竟然開不了口回應?!
「遜得要命……」他咕哝,爲自己的沒用想撞牆死一死。
懷裏的女人是他主動追求的,婚也是他求的,他很喜歡她,卻從來沒有對她表白過,反而是她很容易受到感動,動不動就開心的抱着他,說喜歡他、好愛他。
他從來不曾回應她任何訊息,通常就隻是這麽默默地接受她直率的表白。
問他開心嗎?那當然。喜歡嗎?這不是廢話嗎?隻不過身爲一個男人,若老把情啊、愛啊那些挂在嘴邊,不是太娘了嗎?
因爲這樣,他從來不曾告訴妻子,他有多喜歡她、多重視她。
然而車禍造成失憶,讓他有了警惕——他運氣好,隻是失憶而已,而且失去的記憶還找回來了,可如果他又發生意外呢?
如果哪天他連命都丢了呢?
那麽他的妻子是不是一輩子都不知道,他有多愛她?
她付出了滿腔的愛,卻從來沒有從他口中聽見一句肯定的話……每回想到這裏,他心頭就很難受,像被壓了一塊重重的石頭,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雅難、雅雅,醒一醒。」他把懷中的女人搖醒,決定現在就告訴她。
「嗯?」
「我……」
「什麽事?」被他吵醒的宋雅鈞睜開眼睛,緊張地凝望他。「有哪裏不舒服嗎?」
「我……」說啊,嚴恕,你快點講!
但是他辦不到,看着她的眼、她溫柔的臉龐,他說不出來。
「當全職護士太辛苦了,我也不喜歡跟你離這麽遠,過兩天我出院後,你把工作辭了吧,跟我回家。」結果一開口,竟然是這麽大男人的命令。
你真的沒有救了嚴恕,遜斃了!
「好。」宋雅鈞沒有怪他就爲了這點小事把她吵醒,輕柔地應了一聲。「還有别的事嗎?」
「我……」愛你——該死!怎麽那麽難講出口?「再過幾天,那些煩死人的檢查都做完一遍,我們就回家。」
回家……像是有什麽東西敲在宋雅鈞的心版上,終于讓昏昏欲睡的她張大眼睛,認真看着眼前的男人。
回家啊……想起他們的家,她唇瓣綻放出一抹微笑,對他點了點頭。
「嗯,我們回家。」她吻了他唇一下,發出好大聲、好甜蜜的「啾」一聲。晚安吻給了,她再次偎進他懷裏。「晚安。」
又啾了一下。
嚴恕看着她滿足幸福的睡顔,卻無語問蒼天,一整晚幹憔自己的沒用。
不行,他不能這麽孬,一定要好好練習,好能坦率直接的對她說出那三個字!
回家啊,那真是既期待又害怕的心情。
宋雅鈞父母雙亡,自成年起就是自己一個人生活,做着壓力很大、工作時間很長的護理工作,由于在小兒科服務,看多了年輕幼小生命的新生及隕落,她很早就學會了看開,造就了從容淡定、臨危不亂的個性。
她很好相處,總是微笑聆聽,有不錯的長輩緣和同濟緣,照料的病患和病患家屬也都很喜歡她——但也隻是這樣而已。
隻要離開了醫院,她還是一個人。
直到霸道的嚴恕野蠻地闖進她的生活,護士少得可憐的假日,全數被他占據。
他總是讓她很忙,忙到心裏隻能惦記着他。
約會八次後,他開口求婚,沒有盛大的婚禮,因爲兩個人都太忙,就隻是抽空去登記。然後,她搬出醫院的宿舍,搬到他爲兩人添購的新家。
他們的家,不是什麽電梯華廈,而是在一個甯靜的小社區裏,一棟雙層的小洋房。
屋前屋後都有小院子,綠油油的草坪上有小碎石子路徑通往家門口。窗台前那一排香草,是某天假日他去接剛上完大夜班的她之後,火速去花市買回來的。
「好可憐……」宋雅鈞看着一整排枯萎的香草好心疼,覺得很對不起它們。「對不起,讓你們死掉……」
這些花花草草,她通常在早餐的時候使用,她喜歡用香草泡茶,随着心情變換在茶中加入不同的香草。
也因爲這是忙碌的嚴恕抽空帶她去買的,她一直很小心地養着它們,後悔先前就這樣離開,沒有照顧好他給她的愛……
「沒有全部死掉,你看。」嚴恕也跟着她一同趴在窗台檢視,在一排枯死的香草中尋覓「生機」,并未急着打開家門。
幸好讓他看見一盆香草,原本枯萎了,卻又新生了嫩芽。
「還有一株。不要難過,以你的巧手,很快就可以讓這排小草又欣欣向榮了。」
聽見他的安慰,宋雅鈞心一動……是的,她一點也不懷疑,嚴恕是愛她的。
雖然每一次她抱着他,撒嬌的說喜歡他、愛他,從來沒得到他的回應,可是一個男人對待她的好,她感覺得出來。
嚴恕從來不認爲該在意那些香草,在意那些小小的生活瑣事,對他而言是件很無趣的事。
想想看,一個身家上億的集團負責人,每天忙都忙死了,卻因爲她的在意而變得在意,如果這不是愛情,那是什麽?
所以,她從來不介意他不說愛,因爲她确實感受到了幸福。
「來。」嚴恕牽着她的手,把她拉到前院的水龍頭前,秀她清洗雙手沾上的土壤,不嫌麻煩,不嫌她髒。
宋雅鈞也就這麽乖乖地讓他照顧自己,心中一片柔情。
「回家吧。」幫她洗淨雙手後,嚴恕執起她的手,一同開啓他們的家門。
迎面而來的空氣,是房子悶了一年餘的氣息,一聞到這味道,兩人不約而同的咳嗽,迅速進入家門,把所有窗戶都打開,讓空氣流通。
「得打掃才行。」宋雅鈞伸手在牛皮沙發上一抹,對指尖上的歡塵皺眉。
「同意。我讓人送東西過來,我們一起打掃。」嚴恕在玄關放下行李,轉身去打了電話。
聽見這話,宋雅鈞回頭,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沐浴在陽光裏。
啊……這就是他們的生活,單純,但是很幸福。
以嚴恕的身家來說,要請人來打掃清理甚至做三餐,都是小事一件,而他也的确從小就被人伺候着長大,不過因爲宋雅鈞喜歡自己打理家事,因此他大少爺也卷起袖子,跟她一起做,從來不抱怨。
經過烏龍離婚事件、他車禍失憶又恢複記憶後,宋雅鈞一顆心始終還有些惶惶不定,直到此刻看着他,聽他用命令的口吻講電話,她忽然有了真實感。
「……東西買齊之後放在門口,不準踏進我家一步……我說不準!慶祝會?你煩不煩……」
她笑了,他大概是在對特助餘啓明下達命令吧。他老是這樣,指使年收入破百萬的員工跑腿,理由竟然是,不然花那麽多錢請他做什麽?
而那個辛苦跑腿的人,不曾被邀請踏進他們家大門一步,隻因嚴恕不允許他們兩個人的家裏,多了不相幹的人。
才不過一年,她竟然覺得幸福的感覺像夢境一樣。
她怎麽會忘了呢?嚴恕不是她的夢,是她的幸福。
「少羅唆……」嚴恕不耐煩地拒絕特助提出慶祝他出院的聚會邀請,正感煩躁的時候,背後貼上了一具柔軟溫暖的身體,腰間被人緊緊抱住。他低頭一看,妻子的雙手就圈在他的腰間。
他忍不住微笑,被特助惹到的怒氣瞬間化解。
「總之就是這樣。我「應該」還有一樣東西沒送來,你找人給我送到。那個東西給我擺在後院裏,就這樣。」他不理會特助的哇哇叫,随即挂了電話,回頭環抱住撒嬌的妻子。「嗯?怎麽了?」好輕好柔好疼惜的語氣,哪像對别人,他不是冷冰冰就是兇巴巴。
宋雅鈞搖搖頭,表示沒什麽,改膩在他胸前,聽着他沉穩有力的心跳。
她想,不用很久,很快她就會習慣的,她的幸福回來了。
「先從房間整理吧,不然晚上沒辦法睡覺。」她說。
「嗯……的确,那是第一個要先整理的地方。」嚴恕沉吟同意,可表情實在太暧昧。
宋雅鈞着他笑得那麽燦爛,聽出他的暗示,不禁臉紅了一下。
「我先上去……」她作勢要上樓。
「一起去。」嚴恕巴着她一同睬上樓梯,上了樓就死要黏着她,無論她怎麽叫他走開都不肯。
兩人就這麽開始分工合作,一同把愛的小窩打掃幹淨一當餘啓明抱着一大箱買來的清潔用品到嚴恕家的時候,就看見那位愛冷着臉的大老闆卷起褲管,正在門前刷腳踏墊。
秋天的陽光還很毒辣,餘啓明一度懷疑是自己中看了才出現幻覺,站着發呆,看了很久。
直到一輛貨車停在門口,送貨兼搬運的工人出聲,才打破了這平靜。
「先生,請問東西要放到哪?」
聽見聲音,嚴恕朝門口望去,沒想到會看見發呆的餘啓明,他眼一眯。
「啊!」餘啓明看見老闆那張沒有表情的死人臉對他眯起眼,立刻明白這不是幻覺。「繞過前院,送到後院,小心心。」
他連忙吩咐送貨工人把東西扛到後頭去。
「啊?扛到後面就好?不用幫你們安裝嗎?工人聽見吩咐愣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看餘啓明,又看看嚴恕。
直覺告訴他,要問那個在刷腳踏墊的。
「先生?」
「不必,在後院挑個不會淋到雨的地方把東西放下來,你們就可以走了。」嚴恕淡淡道,放下刷到一半的腳踏墊。
工人們嘿咻嘿咻把那些巨大的東西扛到後院去。
「咦?剛回家就有人送東西,你買了什麽?」宋雅鈞聽見聲音走出來,好奇地問。
「禮物。」嚴恕種神秘秘地表示。「不是給你的。」
「你又有什麽花樣啊……餘特助?」宋雅鈞看見他,神色有些不自在。
「夫人。」餘啓明倒跟她不同,很恭謹也很誠心地喊她一聲。
「嗯。」思及之前在南部醫院見面時的狀況,她有點不好意思。
看見妻子扭扭捏捏,在意起餘啓明,不管是什麽原因,嚴恕就是不爽。
他走上前搶過餘啓明手上的清潔用品,下逐客令。「謝謝你。你該走了。」背過妻子,他用冷臉告訴特助「此地不宜久留」。
「餘特助,要不要進來喝杯茶?」盡管尴尬,宋雅鈞還是想要盡個女主人的義務,招待丈夫的員工。
「好啊。」
「他沒空。」
這兩句話是同時出聲,至于哪句出自誰口,不用多做說明了。
餘啓明就算很想留下來,最後也被嚴恕恐飾的眼神逼退,帶着送完貨的工人們摸摸鼻子離開。
待他們離開之後,嚴恕表情一變,拉着一頭霧水的宋雅鈞來到後院。
「來,看看我準備的禮物。」
「不是說不是給我的嗎?」宋雅鈞搖頭失笑,仍乖乖的跟他走。
後院靠屋檐的牆下,擺了一個又一個的紙箱,層層疊疊,堆得很高。
嚴恕迫不及待取下一隻紙箱,打開來驗收。
「是什麽啊?」感染到他的興奮,宋雅鈞也不禁一臉好奇。
箱子裏擺着的,是一隻漆上了白漆的秋千椅……
「玩具——有秋千和溜滑梯,就像在公園看到的那樣,不過稍微小了一點,要配合我們家院子的大小。我會自己一個人組裝好,因爲這是我給我們小孩的第一份禮物。」嚴恕說着,雙眼炯炯發亮,直視着她。
宋雅鈞一愣,随即臉紅起來。
「我們的……小孩?」
「是啊,兩人生活很好,不過有個小孩也不錯,你不覺得嗎?如果是女兒,我一定會很疼愛她。這個「禮物」,我車禍前就訂了,原本想回來之後要給你一個驚喜,接着開始制造小孩——喔,爲什麽打我?」
「……對不起,我忍不住。」宋雅鈞臉頰熱燙,不好意思告訴他,他說「制造小孩」的時候,表情好邪惡。
「如果我沒有發生車禍,說不定這時候,我們的小孩都已經出生了。」說他不扼腕是騙人的。「所以……能不能補償我?」
「補償你?」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想當爸爸,也準備好當爸爸了。」他神情很認真。「給我一個孩子,好嗎?我會幫忙帶小孩,真的,我保證。半夜我會起床泡牛奶、換尿片,假日絕對不會出去玩,在家帶小孩……我很樂意幫小孩洗澡……」
好真實……又很不真實的對話。
這是夫妻之間才會有的對話,讨論什麽時候生小孩、以後誰帶孩子,但是,太夢幻了,這樣好的丈夫再三保證,會跟她一起經管一個家……
怎麽辦?她怎麽可以這麽幸福?
「好。」她點頭,答應給他一個孩子。「那你要加油點,這個玩具很巨大,你一個人要搞定,行嗎?」
「當然行。」嚴恕挺起胸膛,一副雄糾糾氣昂昂的姿态。「生小孩都難不倒我了,這點小事算什麽?你說對不對,老婆?」
「……你怎麽失了個憶之後,變得那麽會講話?」而且都專講一些暧昧露骨、讓她臉紅心跳的話來。
嚴恕聞言隻是笑,不回答,目光深濃。
因爲他發現,很多事情不做,以後可能沒有機會了。該說的話不說,可能明天過後也沒有機會說了。
他現在對她說這些話,是練習,練習到某一天,他就會對講那三個字不再感到别扭。
問他做了這些事爲難嗎?一點也不。
這是他心愛的妻子,應該得到的回應。
車禍後一年又三個多月,嚴恕以完全康複的姿态,再度回到公司重掌大權。
帶着比過去更淩人的氣勢,他一回來就一舉掃掉很多老員工,多半是舅媽安慈雅安插在公司裏的人,另外拔摧了錢董事長的親信接手舅媽的經理之位。
他回歸後的大動作震撼業界,但更令大家嘩然的,是他對外宣告自家舅媽安慈雅的罪證——
提供醫院老舊污染設備收取回扣,僞造檢驗證明,從中牟取不良獲利高達數千萬元。
「本公司對收取回扣一事深惡痛絕,我們所擁有的設備皆嚴格把關,杜絕一污染。目前不清楚安理經理提供的設備從何而來,但是……」他在記者會上穿著名牌西裝,新生的短發讓他看起來更有型、更具侵略性,說起話來也更有說服力。「我們極力配合調查,絕不會讓事态持續惡化。」
教人意外的是,他公開自家公司的弊端,此舉并未造成多大的虧損,反而因爲他大義滅親、主動配合調查,讓公司形象更向上提升,頗受好評。
消息傳到國外,一些歐美極具知名度的醫院,甚至紛紛來電洽詢合作機會,希望能跟這麽誠實的廠商合作。
「這一招叫「置之死地而後生」,是吧?」餘啓明爲老闆使出這招的時機深深感到佩服。
至于嚴恕,和錢董低價瓜分安慈雅擁有的股份後,也評估過這麽做不會影響到公司的管運,董事會中沒有害群之馬,不會有人去蹲牢房,事情傳出雖然會對股價稍微有影響,但是無妨,他還有一宗合作案要進行,一旦消息傳出,肯定又會讓麗妍的股價起死回生。
他踢下舅媽、扶植錢董的人,除了答謝錢董的鼎才配合外,另一個原因嘛,就是他小氣愛計較,絕對不容許有人欺負他老婆,舅媽既然對宋雅鈞無情,那麽就别怪他對她無情。
「老婆,我……沒事,我晚上回家吃晚餐。」
然而,這個讓餘啓明深深崇拜、覺得有很多東西可以學的男人,卻在辦公室裏拿起電話,豪氣萬千的撥給妻子後,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餘啓明悄悄豎起耳朵,怎麽聽都覺得想說的不是回家吃晚餐,因爲現在他每天都很準時下玻回家吃晚餐,跟以前加班到宵夜時間的情況差距甚遠。
喔,扯遠了,他想乀要講的應該是我開頭、你結尾,中間那個字發音是「ㄋ」的三個字吧。
我唉你……當然不是這個,是四聲的發音!有這麽難嗎?拉一個敵方的人來坐經理這個位置都不覺得前途多難了,屈屈三個字有什麽說不出來的啊?
「好蠢。」餘啓明看不下去了,遮起臉不再去瞧老闆漲紅臉、懊惱沮喪的神情,那會毀掉老闆在他心目中的祟高地位。
「boss,你的便當還要嗎?」助理群中一名新來的女助理,憐着一隻小碎花手提包,在嚴恕眼前一晃。「下午三點了耶。」
她看向培上的時鍾,時針指在三。
「快幫我微波拿到我辦公室,我馬上吃!」嚴恕看了看時間之後暗叫不妙,催促助理快點幫他把使當熱好。
之前在南部養病,他沒事就想着吃飯,一回北部坐鎮公司之後,他就時常忙到忘記吃便當。難怪回來不過一周,宋雅鈞總皺眉看着他,說覺得他瘦了。
「好。」女助理聽話去做打雜的小事,一邊微波老闆的愛妻便當一邊贊歎,「boss這麽愛老婆啊?不管多忙,夫人做的便當他都會吃光耶,而且是每天喔。」
甚至也有下午快下班的時候,他才囫囵吞棗的吃掉冷便當。
聞言,身爲助理之首的餘啓明笑出來。
「特助?」
「沒事。我隻是覺得很可惜,你太晚進公司了。早個一年半,你肯定會成爲負責消耗掉Anson愛妻便當的人之一,現在則是不可能的事了。」
「咦?」
「真的很可惜,夫人的手藝非常好,吃過都說贊。我們非常懷念以前幫boss解決便當的那段時間,很希望boss忙到忘記還有便當的存在……」餘啓明開始遙想當年。
不過Anson其實是個很小器的人,任何人都不能窺觑他的老婆,一點點好奇都不能,連看一眼都會引得他大吃飛醋,用殺人的眼神瞪視對方,更何況是老婆耗費心力還被燙傷多次才做好的愛心便當呢?
現在的Anson就算是撐死、累死,也不會讓其他人來染指的!
這麽愛老婆的體貼表現,是以前的Anson不曾做到的事,這應該是……車禍的「後遺症」之一吧?
不過即使他這麽愛老婆,最該講的那三個字,他還是沒有講出口啊……
遜!
作者:
Finmy妃
時間:
2012-12-8 11:45:56
尾聲
嚴恕和宋雅鈞的家,有一個很大的廚房。
所有的東西、廚具一應俱全,烤的、煎的、炸的……都不是問題,徹底滿足她所有的需求。
爐子上炖着雞湯,電鍋裏煨着東坡肉,客廳的電視機打開,新聞台播放着今天的新聞。
「現在爲您插播一則最新報導,麗妍制藥……」主播抑揚頓挫的清晰咬字傳入宋雅鈞耳中,她穿着圍裙站在料理台前,正要打開嚴恕的便當袋清洗,就聽見了關鍵字。
她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走到客廳,去看那則與丈夫有關的新聞,看完後,她腦子一片空白。
原來舅媽被檢調抓走了,難怪都沒有消息。那麽安蓓呢?她還好嗎?舅媽出了這樣的事情,安家應該很不好過吧……等等再問問嚴恕好了。
想了想後,她回到料理台前,取出便當袋内的便當盒并打開。
「咦?」她發現盒子已洗淨,裏頭擺着八顆牛奶糖。
她笑了,拿出那八顆糖,在餐桌他會坐的位置前方,擺出了一個數字。
回到家洗完澡的嚴恕,穿着舒适的睡衣走出來,頭發還未擦幹便聞到他愛的東坡肉,笑着想先出來偷吃兩口。
「好香,我可以先吃一口嗎?」他像個貪吃鬼,走到鍋前打開蓋子,想偷挾一塊肉先吃再說。
咱一聲,宋雅鈞過來打掉他的手,眼睛直視着他,嘴角拉平。
「你今天有做什麽虧心事嗎?」
「我沒有。」難道他過了三點才吃午餐的事被她發現了?誰?是誰出賣他?
「那爲什麽要給我牛奶糖?」她伸手往餐桌一指。
嚴恕看見了他位置上的牛奶糖,它們被擺成了一個數字,原本有點緊張的神色突然放松。
「我不能想送你糖果就送你糖果嗎?」
「爲什麽是八顆?不是一盒或一包?你通常隻要看我生氣就會親我八下、買八個牛奶糖給我、或者八顆巧克力……」
「那你知不知道「8」這個數字對我們的意義?」他走向她,伸出手臂将她攬在身前,額頭貼着她的。
「嗯……」她很認真的想。「我們認識第八天就接吻?」
他笑了出來。「你記得很清楚嘛,不過不是,但又有一點關系。」
「我聽不懂。」他的話太玄了,宋雅鈞幹脆老實招認,不想跟他玩遊戲。
「你等一下。」嚴恕突然要她等着,自己跑得不見蹤影。
宋雅鈞拿他沒撤,覺得他花樣真的很多,笑着搖搖頭,轉頭繼續去料理晚餐。
「雅雅,這、這個給你。」
什麽東西又要給她?
她回頭,沒有帶着太大的期待,當看見他捧到她眼前的東西時,她吓呆了。
「這……給我嗎?」她指着他手上捧着的東西,一臉訝異。「你買的?」
「懷疑啊?」嚴恕被她質疑就臉紅了,粗魯的把東西塞到她手中。
「我是真的很懷疑……」她的丈夫被邪靈附身了嗎?如果他很正常的話,怎麽可能會送她這個東西?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朵盛開的紅玫瑰被白色滿天星圍繞,包裝得很精緻。這麽浪漫的舉動,不像是他會做的事。
「爲什麽?」她困惑的問。
不是他會做的事,但他做了,送她花。女人嘛,再怎麽無欲無求,收到心愛的人浪費又浪漫的禮物,心就化了啊。
「八朵玫塊的花語是珍惜彌補,我想珍惜你,就這樣。」夠了!他講不下去了,這已經是他能說出的甜言蜜語極緻了。
「所以這就是你惹我生氣的時候,給我八顆巧克力的原因?你覺得很愧疚、想彌補我?」
「不隻……」唉,她真的很遲鈍。「你看,你自己把八個牛奶糖擺成倒過來看,就是數學符号無限大的意思。」
「嗯。」她點點頭。「我數學還不錯。」
嚴恕有種被她打敗的感覺……
「你知道我很大男人,甜言蜜語講不出口……吼,反正就是代表我對你的愛無限大啦!」
什麽什麽什麽什麽?她聽錯了吧?
他開口說愛耶!
「你可以再說清楚一點嗎?」
「我愛你啦!」都講明行爲背後的原因了,他也不用再矜持了。「我愛你,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不在了,你還不知道這件事。」
宋雅鈞臉紅了,撫着激烈跳動的胸口,她沒想到有一天他公開口說愛她,其實她一直很清楚,她知道他很喜歡她……
「我也很愛很愛你。」比起他的臉紅脖子粗,她說愛的态度自然多了。
「那你的是什麽意思?」這件事嚴恕一直很好奇。「爲什麽你贍養費隻要八塊錢?」
「因爲我們認識八周就結婚,結婚八個月我就被騙要跟你離婚……我認爲倒過來變成了無限大,代表我們之間有無限可能,我心裏的确是存着跟你複合的希望。」
聞言,嚴恕不贊同的皺眉。「那也不能隻要八塊錢啊!我誰?我嚴恕耶,如果有任何人逼你跟我離婚,就算是我好了,你也不能隻要八塊知道嗎?好歹要個八千萬——不,八億好了,這樣才能保障你的生活啊,你怎麽這麽呆、這麽單純?你要是又被人騙怎麽辦?」
「阿恕,我不會跟你離婚啦。」
「……那就好。」聽見她這句保證,嚴恕松了口氣。「可是我還是對你很不放心……」
「阿恕。」見他開始碎碎念了,宋雅鈞笑了笑,吻上他叨叨絮絮的嘴。「我愛你。」
他呆掉——
「我、我也……我也是。」該死!爲什麽他再也講不出口了?這樣還算男人嗎?
可他這麽糗的一面,卻引起了她的笑聲……
算了吧,面子有什麽用?她開心就好。
拉過失而複得的妻子,嚴恕深深歎了一口氣,真是幸好啊,幸福又重回他的生命裏,他的人生因爲懷中這個女人,更爲美滿。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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