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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湍梓]相逢不恨晚(驀然回首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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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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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2-19 00: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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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湍梓]相逢不恨晚(驀然回首之一)[全文完]
相逢不恨晚
【驀然回首之一】 作者:湍梓
與他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場盛大的婚禮上
他是緊張到差點用領帶勒死自己的新郎倌
她是撿到戒指的婚禮籌備公司的工讀生
與他第二次相遇是在一部故障的電梯裡
他因妻子紅杏出牆而沮喪喝得酩酊大醉
她是代班的電梯小姐因他仍記得她而芳心悸動
與他第三次相遇是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下
他是冷血無情、吃人不吐骨頭的企業家
她是滿腔熱情以幫助弱勢族群為職志的社工
為了一孤苦無依的老人她不惜和他槓上
當她心甘情願奉獻身心後他卻指控她是妓女
或許上天注定與他的緣分尚未結束
在一場慈善舞會上他們第四次相逢
這回她放任自己的心追逐愛情忽視重重阻礙
但他那群貪婪的親戚想盡辦法要她自動滾蛋
應付那些人讓她煩不勝煩但還有更殘酷的事
求婚時他曾許下一輩子對她忠貞的誓詞
言猶在耳他卻在她面前和前妻翻雲覆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9 00:13:18
第一章
粉紅色的氣球點綴著繽紛的美麗,歡樂的氣息充斥在人潮往來的大廳,台上的主婚人已經準備就緒,台下的年輕人還亂成一團,似乎還搞不清狀況。
勝穎琦聳聳肩,對婚禮中常見的混亂早已見怪不怪。她到處走動,看看有哪一顆氣球不幸洩氣需要補救,或是哪一朵花插歪了需要扶正,她都得立即修正,這是她的工作——婚禮籌備公司的員工。
嚴格說起來她只是個工讀生,她才十七歲,還是個高二的學生,她能得到這份工作完全是因為她阿姨的關係。不過,雖然是打工性質,她卻是做得很認真,這份工作其實滿有趣的,除了可以看見美美的新娘之外,如果運氣夠好的話,還能撞見不可一世的大帥哥,但是機率不大就是。
上流社會的婚禮基本上分為兩種。第一種是嚴肅的長輩聚會,男女雙方陣式一字擺開,宛如趕戰場似的比排場、比人數、比衣著。一旦遇到這類型的婚禮,勝穎琦通常會看得頭暈眼花,冷汗直流,她和上流社會完全搭不上邊,總覺得他們只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傢伙,和現實社會嚴重脫節。
至於第二種呢?當然是瘋狂的Party,參加的幾乎都是年輕人,個個跳舞跳得像不要命似的,瘋得可以,但很有趣。勝穎琦是年輕人,她當然也喜歡參加party,但很不幸的,今晚的婚禮顯然是屬於前者,而且嚴肅得要命。
生長在這種家庭究竟是什麼感覺啊?
勝穎琦納悶不已的打量在座的男男女女,好像看到一群價值不菲的老骨董,從故宮博物院搬到台北某個五星級飯店來。她看過許多類似的婚禮,不過今晚的婚禮似乎更糟,每個人的表情都和雕像沒兩樣,一點也不像是要來參加婚禮,反而比較像是要成立某某競選總部,隨時準備舉手宣示忠貞一樣。
想到這裡,她連忙低頭掩示嘴角的笑意。人家嚴肅得這麼有誠意,她可不能破壞人家的氣氛才行。
為了不當場笑出來,她趕忙走到會場其他的角落,看著有什麼用得到她的地方。
氣球掛好了,花束也整理好了,該擺的香檳也早已準備就緒……勝穎琦邊走邊著邊盤算,深怕遺漏掉任何一個細節。今天晚上的婚宴非同小可,除了排場夠大之外,來賓也很嚇人,堪稱自她打工以來最不苟言笑的一組人馬,如果換成她是新娘子的話,恐怕會緊張到連戒指都戴不穩哩。
她才剛這麼想,一道璀璨的光芒立即自角落穿射而來,直直映入她的眼底。
好亮呀,這是什麼?
勝穎琦好奇不已地抬起掉落在牆角的玩意兒,等看清手上的璀璨光芒究竟為何物之後,不禁暗暗吹了一聲無聲的口哨。
乖乖!竟然是一枚鑽石戒指,就鑲在上面的鑽石切面判斷,這枚戒指至少有三克拉吧!
三克拉耶,足夠她繳四年大學的學費了。
勝穎琦羨慕不已的看看躺在她手心上的鑽石戒指,有一分鐘的時間考慮將它偷偷藏起來帶到會場外賣掉。不過,這個想法僅僅只一閃而逝,她人雖窮,志可不窮,更何況她將來的志願是當社工,怎可正義使者還沒當到就先做起小偷來?
問題是,這到底是誰掉的戒指?依戒指的鑲工樣式來看,應該是顆結婚鑽戒。單顆美鑽的光芒耀眼奪目,完完全全顯示出它的價值,還有其主人的價值。本來嘛,這麼華麗的婚禮,是該備有這麼顆璀璨的寶石才能相得益彰,如果無端出現一顆不到一克拉的鑽戒才叫奇怪呢。
拿著鑽戒的勝穎琦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到有人前來失物招領,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忍不住拿起鑽戒往右手的中指一戴——竟然剛剛好,宛如特別為她訂作一般合手,教人覺得不可思議。
如果有一個長得像基諾李維的男人拿著這枚戒指向她求婚,她一定二話不說立刻答應,順便附送香吻一個。
勝穎琦暗暗的發誓,一邊揚起手抬來細細觀賞,燦爛奪目的光芒在角落中仿若被遺忘在天際的星辰,很快便引來天神的注目。
「原來戒指在妳手上,害我找了老半天。」
略帶緊張的男中音輕輕的飄入勝穎琦的耳際,她連忙轉身,發現聲音的主人就站在離她不到一公尺的地方,臉上正掛著安心的笑容。
勝穎琦看著他,不太敢相信自己眼中的影像是真的,清秀俊雅的五官就和自己一樣年輕,高挑修長的身材活脫是雜誌中走出來的人物。她嚥嚥口水,覺得胸口的心跳好似會蹦出來般的難以控制。他是誰?這場婚禮中的伴郎嗎?
「對不起,它正好掉落在角落裡被我撿到,所以我就……」她像被活逮的現行犯一樣難堪,掙扎著將戒指拔下來。
「沒關係、沒關係。」對方連忙搖搖手.表情一樣慌亂。「妳慢慢拔,我不會怪妳。」他邊說邊嚥下口水,順便調整胸前的領帶。
勝穎琦邊拔戒指邊盯著他瞧,從他難掩情緒的表情到他微微顫抖的手,無一不顯示出他很緊張。她覺得很奇怪,就她經歷過的婚禮告訴她,他應該不是伴郎,她從沒看過哪個伴郎像他這麼緊張的。
「你很緊張,是嗎?」她微微一笑,將拔下來的戒指交還給他。
「對,妳怎麼知道?」對方相當驚訝,瞠大眼睛看著她。
「因為你一直在吞口水和抽氣,很容易看得出來呀。」她擴大笑容,將笑意傳染給他。
關以陞也回她一個笑容,表情逐漸放鬆。這個女孩的笑容帶有一種安定的作用,像是溫開水一樣使人不自覺的放下一切負擔,即使再慌亂、再不安,也會在她熱誠的笑意中化成流動的春水,讓所有的緊張隨波逐流。
「我真的很緊張,因為我是第一次結婚。」他承認。「我猜想全世界的新郎大概都和我一樣緊一樣難以呼吸。」語畢,他又調整了一次領帶,將領帶調松一點。
「我相信。」勝穎琦大失所望的強顏歡笑。「不過我沒看過哪個新郎像你一樣緊張到又弄丟戒指,又要用領帶將自己勒死。你何不放鬆心情,讓自己好好享受婚禮,否則我向你保證,不待婚禮結束,你便得掛急診,上醫院報到了。」她盡可能壓抑自己失望的心情,幽默的建議道。
這次換關以陞好奇的盯住她,站在他眼前的少女相當年輕,卻一副經驗老道的模樣。
「敝姓關,關以陞。」他先自我介紹,決心弄清楚她的身份。「我有榮幸知道妳的名字嗎?」
斟酌的用字一聽就知道和她來自不同的世界。勝穎琦笑了笑,在他的自我介紹中撚熄稍稍冒出頭的遺憾感,伸出手大方的回應。
「我叫勝穎琦。」她和他握手,一點也不過卻。「我是婚禮籌備公司的員工,如果你問我的名字是這個用意的話,那麼現在你已經知道答案了。」勝穎琦再補充一句,關以陞又是一陣吃驚。
「妳很敏銳。」他不好意思的承認。「我正想問妳在哪裡高就,妳倒自己先說出來了。」
「高就不敢當,我只是個工讀生,跑跑腿賺賺外快罷了。」勝穎琦很快地接話,免得他被自己臉上的紅潮淹死。他真的很容易緊張,是她看過最不中用的新郎。
「妳是工讀生?」關以陞楞了下,上上下卜的打量著她。
「我是啊。」她吐吐舌頭。「你可別告訴我,我看起來很老成,我才十七歲而已。」依她的臉型五官評斷,這句形容詞還輪不到她。
「我不會這麼說,妳放心好了。」他的想法也和她一樣,認為單憑她那張娃娃臉,怎麼也和老成搭不上邊。
「我只是只好奇妳的口氣,因為妳看起來年紀雖輕,卻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比我這個二十三歲的大男人還要穩重。」說著說著他又緊張起來,拚命拉領帶。
這倒是真的,雖然她只有十七歲,卻已經手過不下數千場的婚禮,當然比第一次當新郎的他穩重多了。
「深呼吸,關先生。」勝穎琦大方地挑起指導責任。「婚姻沒有你想像中可怕,你不必緊張成這樣。」她敢打賭,他的領帶再讓他這樣繼續折磨下去,非報銷不可。
「妳怎麼知道?」他好笑的看著她。「我不相信妳有實際經驗。」 關以陞搖搖頭,算是敗給她的早熟。
「我確實沒有經驗。」她也搖搖頭笑逍。「但我看過不少有關於這方面的書,可以算是半個專家。」淡淡的口氣中有著掩飾不住的得意,更加引起關以陞的好奇。
「妳看婚姻方面的書?」該不會是想結婚想瘋了吧。
「嗯。」她得意的點頭。「我將來想當社工,所以很喜歡看一些有關心理及婚姻方面的書。
難怪她如此人小鬼大,原來是被圖書毒害的結果。
關以陞笑笑,一方面佩服 她年紀輕輕就能確立自己的目標,一方面又覺得她太早熟了些,跟一般女孩子不同。
「介意我問你一個問題嗎?」勝穎琦體內好事的因子在他不確定的笑容下衝了出來,一般新郎的篤定及興奮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請說。」他有禮的接受,開始注意台上的動態。
「你真的有心理準備接受婚姻了嗎?」她直言無諱的詢問。
突如其來的問句不僅不禮貌,也讓關以陞傻了眼。他瞪著眼前過於早熟的青澀少女,對她的直言深覺不可思議。
「我當然有心理準備。」過了一會兒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妳為什麼會這想?」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的緊張很不尋常,好像你根本不知道新娘是誰就得入洞房,充滿了未知的驚慌。 」這正是他給人的感覺,不過她懷疑在場這群老骨董是否看得出來,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胡說!」他果然如她想像中駁斥。「我和茱麗幾乎認識一輩子了,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樣,怎麼能算是陌生人?」真正的陌生人是她,他卻和她杵在這裡胡謅,放新娘一個人待在飯店樓上的房間,真是太離譜了。
原來是青梅竹的戀情,這種戀情有時最危險,容易因習慣而結合,也容易因過於習慣而分開。
勝穎琦瞭解的聳聳肩,決定這不關她的事,反正新娘又不是她。
「那恭喜你了,祝你新婚愉快。」她微笑的結束話題,想趁著還不怎麼討人厭的時候開溜。
關以陞點點頭,就算他有意再扯下去,台上吱吱作響的麥克風也不容許他再延誤。
「先失陪了。」他第四度調整領帶,準備上樓接新娘。
「謝謝妳幫我找到戒指。」在離去的前一秒鐘,關以陞總算想起他應有的禮貌回頭致謝。
「不客氣,快去接新娘吧!」她隨意的揮手,要他別太在意。
關以陞丟下一個淡雅的笑容,駐足了一會兒後才轉身繼續他人生中的另一個重要旅程,那是十七歲的她尚來不及參與的階段。
「深呼吸,不要緊張張!」她在他背後大喊,惹來眾人的側目,但她才不管哩,這群老骨董若不高興隨時可以將她掃地出門,大不了不幹就是。
突然間,她再也不想參與任何一場婚禮,或是撿到任何一枚不屬於她的戒指,她要辭職,專心念她的書、考她的大學去。
結婚進行曲的音樂適時響起,她也跟著進場的新郎、新娘蹺班,目標是飯店大門口。
那年,她十七歲。
※※※※
歲月很容易改變一個人的面孔,將青澀的少女轉換成消秀佳人。
勝穎琦今年二十歲了,就讀於某大學的社工系,目前大二,課忙之餘喜歡跑醫院、育幼院當義工,再不然就是打打零工賺一些零用錢,她的家境不算富裕,但還算過得去。即使如此,她還是寧願打工盡量不跟家裡伸手拿錢,所以她的生活總是排滿了一堆行程,難得有空閒的時候!
她真的很忙,忙名當義工、忙著賺零用錢。例如今天,明明是週末她卻還得代班當電梯小姐,為某家飯店的私人俱樂部運送一些有錢的公子哥,輕聲細語、極其禮貌的詢問:「請問先生你要到幾樓?」噁心!不會自己按按鈕啊,又不是沒手沒腳。
勝穎琦喃喃的抱怨,調整好身上的制服就要上陣。平日她是不化妝的,無奈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也只好入境隨俗的塗了幾下,算是交差了事。不過抱怨歸抱怨,這份工作的給薪真的很不錯,一個小時兩百塊,比上速食店打工高多了,她在便利商店做得半死都沒有這兒隨便站上幾個鐘頭來得多,難怪她的同學人人搶著做,要不是她和小薇的交情太好,恐怕還輪不到她吧!
拿起一個超小型的手電筒放入口袋,勝穎琦換上一張和藹可親的臉孔走進電梯內,開始她這一天的電梯小姐生捱。
「歡迎光臨,請問先生要到幾樓?」
「十二樓。」
「好的,請稍等。」
整天下來,幾乎都是這類對話,每一個搭乘電梯的有錢人少爺幾乎都是要到第十二層樓的俱樂部,鮮少有人例外,其中雖然也交換過幾次班,但聽久了還是會煩。
「十二樓到了,預祝您玩得愉快。」
勝穎琦無意識的重複著相同的話語,等待同一樓的客人走進電梯,將對方載運到他指定的樓層。
「請問生生要到地下室或是一樓大廳?」勝穎琦禮貌的詢問對方,同時按下close的按鈕關上電梯門,靜待對方向音。
「一樓。」疲憊的聲音了無生氣,勾起勝穎琦的好奇心。
「好的,請稍等。」她職業化的回答,試圖看清對方的臉。方才他走進電梯時是低著頭的,而她也忙著按住電梯的按鈕沒空理他,因此沒注意到他的狀況。
他一定喝酒了,她想,這個俱樂部清一色都是男人,而且極愛喝酒,時常會有一些醉鬼醉到東倒西歪,醉得連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道,其實相當危險。
她越想越害怕,十分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答應小薇前來代班,萬一被強暴了誰來救她,電梯可不會自行喊救命。
阿彌陀佛,千萬不要出事啊!
她在心裡默禱,恰巧在她身後的濃厚酒味也跟著暈開,嚇得她冷汗直流。
「小姐……」
濃濃的酒味還不打緊,突然冒出來的聲音才是真的恐怖。勝穎琦慢慢的轉過身來,帶著僵化的笑容迎向客人的呼喚,祈禱他不是某宗社會新聞中的強暴犯。
「我想吐……」
一直低垂的頭顱這一刻終於抬起,勝穎琦愣愣的注視著靠在電梯牆上的蒼白面孔,彷彿又回到三年前那個充滿意外的夜晚,遇見不該遇見的男人。
是他,關以陞;她一直記住的男人!
勝穎琦還來不及回味她記憶中的身影,搖擺不定的電梯倒是先擺了他們一個大烏龍,突然停擺起來。
「shit,這是怎麼回事?」關以陞努力忍住噁心感,臉色蒼白的問。
「沒什麼,只是電梯故障罷了,這是常有的事。」她聳聳肩,見怪不怪的回答,順便按下一個紅色的按鈕,通知樓下管理室找電梯維修人員來。
「你先坐下來深呼吸,這樣會好一點。」她再建議道,表情還是一樣冷靜。
關以陞十分聽話的坐下,採取她的建議先深呼吸,再吐氣,沒多久後果然好一點了,再也不會想吐。
「妳的方法相當有用,妳是讀護理的?」他靠著牆壁斜睨著她,過分清秀的臉龐上多了幾分浪子的味道,和三年前的他完全不同。
「不是。」她搖搖頭。「我是社工系的學生。」勝穎琦盡可能冷靜的回答,眼裡淨是藏不住的失望,他果然忘了她。
「社工系啊……」
不曉得怎麼搞的,短短的三個字竟引起關以陞心中很大的迴響。他的腦中不禁浮起一個模糊的身影,影子的主人也和她一樣,有著甜美的聲音和明亮的大眼,十分篤定的告訴他,她將來想當社工,並且一直提醒他別忘了深呼吸,他從沒忘記她說過的話,更沒忘記過她的大膽詢問,他的確弄不清楚己要的是什麼就進洞房,娶了一個他不認識的女人。
事實上不僅她的聲音像,長相也很雷同,尤其是那一臉多事的表情更像,只要少抹一點胭脂就一模一樣了……
「是妳!妳就是三年前那個女孩。」他總算認出她來。「真巧,又碰面了。」關以陞搖搖頭,無法理解上天的安排,他們似乎總在他最窘迫的時刻相遇。
「是啊!這個世界真小,到處都遇見熟人。」勝穎琦心兒砰砰跳的回視著他,不大確定他和三年前的男子是同一個人。
他變了很多,這三年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妳……變了很多,我都認不出妳來了。」關以陞反先將她一軍,斜眼瞟她。
「你才是變了很多,我也認不出來是你。」她強迫自己深呼吸,不被他過於魅惑的神情擊倒。
「還是一樣牙尖嘴利。」他咕噥的抱怨道,表情有些痛苦。「這世界分分秒秒在變,妳倒成了唯一不變的骨董,需不需要我嘉獎妳?」
好嘲諷的語氣,他真的是當日那個緊張兮兮的年輕人嗎?
「幹嘛這樣看著我?」關以陞的表情更嘲諷了。「沒見過喝醉酒的男人嗎?」漂亮的臉孔上寫滿了失意,在狹小的空間中更顯哀愁。
勝穎琦無法自己的看著他,蟄伏於內心深處的好奇因子蠢蠢欲動。她想知道是什麼樣的遭遇改變一個守禮嚴謹的男人?很顯然的,他已經從一個緊張的年輕人轉變成一個憤怒的男人,跟他的婚姻有關嗎?
「又想當心理分析師啦?」他嘲弄地微笑,看穿她的好奇。「如果是的話,那先謝過了,我、不、需、要!我已經受夠那些自詡為婚姻專家的白癡,他們一點用都沒有,只會按時計費,比律師更沒職業道德。」
果然是婚姻出了問題,她的預感還真準。
「怎麼突然不說話?」他繼續斜睨她。「我記得妳還滿大膽的,什麼話都敢講,妳甚至還替我的婚姻卜了一卦,不是嗎?」
如果誠實說出自己的看法也能算卜卦的話,她大概給了他一支下下籤,否則他不會用這種眼神看她。
「我沒想到你還記得當時我說過的話。」過了一會兒她終於回答。「我以為你早該忘了。」忘了她這個人,也忘記他們的短暫相遇。
「我沒忘。」他聳肩一笑,笑得有些戚然。「天曉得我為什麼還記得妳說過的話,我甚至還能記得妳的臉,如果妳沒化妝的話,我早認出妳來。」
很動聽的言詞,但她不打算相信。
勝穎琦也對他聳聳肩,假裝不在乎他的眼神、他的口氣。眼前的男人比三年前更危險,三年前的他充滿了青澀的美感,三年後的他依然青澀,卻摻雜了些許世俗的艷麗,教人無法逼視。
「謝謝你的抬愛,你的記憶力真好,居然還能記得我。」她禮貌性的應對,跟他保持好距離;身心皆是。
關以陞再次斜睨著她,擺脫掉迷濛的雙眼,認真看待和他僅僅一步之遙的勝穎琦,這個女孩子很特別,不是隨便幾句讚美詞就能晃點過去的輕浮女性,跟他老婆完全不同。
「妳真難取悅,就像這部該死的電梯。」他鬆開快將他勒斃的領帶。重新回到故事的原點。「告訴我,妳是不是也和這部電梯一樣,非把人逼瘋不可?」為何他遇見的淨是這些難搞的女人,為何老天不送給他一個頭腦簡單的女人?
「我沒有逼瘋你,逼你的也不是電梯,是你自己燥熱不安的心。」勝穎琦不改本色的實話實說,說得關以陞的眼睛都瞇了起來。
這女孩當真一點也沒變,說話還是一樣大膽,他不悅地想。
「妳有當心理醫師的天賦。」他冷笑,決定給她一個教訓。「我現在就可以給妳一個實習的機會,也許妳可以醫好我的心病也說不定。」
健壯的手臂跟著他的話語一起落下,或是說向上延伸,勝穎琦並沒有想到自己一席肺腑之言竟會招來一雙強力的手臂,將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下,並掉入一對打開的臂膀中。
勝穎琦愣住了,方才還覺得他猛拉領帶的動作很親切,怎知一下子就掉入陌生的情境中。她困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不能大喊救命,只能呆呆的看著他,不願服輸。
「看診的時聞到了,勝醫師。」他戲謔的道出她的姓,帶給她無限驚奇。
「別顧著發楞,跟妳的病人說點什麼。」他再調侃她,迫使她回神。
「你……還記得我的姓。」她無法抑制的瞠大眼睛,像個白癡似的瞪著他。
「當然了,勝穎琦不是嗎?」他笑得好可愛,勝穎琦這才發現他有一個淺淺的梨窩。
「該死,我在做什麼?」他如夢初醒的放開她,在她的眼睛之中看見一個不成熟的男人,不禁苦笑。
「妳說得對,一切都是我自找的,跟其他人無關。」是他自己願意跳入這一淌渾水,又有什麼好埋怨的呢?
痛苦的語氣再次勾起她的好奇心,勝穎琦乾脆陪他一起坐下,志願當他的垃圾桶。
「我不是一個太安靜的聽眾,不過我很願意聽你吐苦水,如果你願意說的話。」勝穎琦說道,平靜的眼眸有著不協調的熱切。
在這瞬間,關以陞終於明白他為什麼一直忘不了她,為何無法忽視她的聲音。
她就像一個過分熱心的聽眾,隨時準備傾聽你的聲音,又像一個凡事淡漠的旁觀者,小心客觀地評量自己該不該介入。
有趣的組合,他想。好奇與謹慎;熱情與冷漠,統統融合在一起,不知是否有人能夠燃起她心中真正的熱情?
在這瞬間,他幾乎冉起嘗試的念頭,而後在她清澈的眼神下打消無恥的主意。他還沒那麼墮落,至少不是現在。
有人傾聽的感覺一定很舒服吧?他納悶的看著勝穎崎。從小到大沒幾個人肯靜下來聽他說話,他猜想他說過最多的單字一定是「是」這個字,至於個人意見則是省了,關家不需要。
是啊!他的意見從不被需要。他是關家的獨生子,父母眼中的乖寶寶,他能做的事,只有點頭,甚至是終身大事。
想起他的婚姻,他不覺狂笑起來,仰頭直視電梯的天花板,彷彿這麼做就能趕走苦澀一般。
「呃……關先生……」勝穎琦尷尬得不知所措,他怎麼突然狂笑起來?
「如果你不想說的話,也沒關係,我不勉強……」只要不帶著敵意睥睨她,怎麼樣都行。
「告訴我一個人為什麼要結婚?」他突然停止笑聲轉為進攻,拆掉她剛找好的台階。「妳不是自詡為婚姻專家嗎?如果妳的婚姻也像我一般破碎,妳會怎麼做?」
連續三個問句又是讓勝穎琦一陣不知所措,一時說不出話來。她吞下口水,翻遍腦中的婚姻辭典,就是我不到合用的字眼,可用來安慰眼前這位失意的王子。
為什麼公主非得把難題丟給她這個夢想戴她戒指的局外人不可呢?唉!
她翻翻白眼,決定豁出去了。她不認識公主,也不曉得他老婆長什麼德行,但她知道再不能他答案大概走不出這部電梯,他看起來認真極了。
死馬當活馬醫吧,她僥倖的想。反正她一向直言慣了,頂多脖子借他掐就是。
「好吧!先講好,說錯了你可不能翻臉,你知道我一向有什麼講什麼。」她先開好條件,免得莫名其妙遭殃。
關以陞點點頭,他倒想聽聽她能有什麼驚人之見。
勝穎琦見暫無喪命之虞,這才敢直言開口道:「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請你先回答我這些問題,你曾經幸福嗎?你的另一半是否曾帶能你快樂?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話,那麼往後的日子裡,無論你們是否還有緣在一起,都不該因一時的憎恨而仇視對方,這就是我的回答。」
和他的問句一樣冗長的回答字字刺入他的心裡,逼迫他去面對他不願意承認的失敗。在他還沒發現茱麗背叛他之前,他們的婚姻的確是充滿了歡樂與驚奇。只是,他太過於死板,太過於遵守家族的戒律,在他父親的壓制下像頭漫無目地的老牛,盲目地配合他父親的腳步,絲毫未曾發現他們已經不再適合的事實。榮麗是隻翩翩飛舞的蝴蝶,無法忍受一成不變的生活,而他卻像隻不動的灰蛾,只等著納入標本而已。
多麼諷刺啊,他不禁搖頭。在憎恨她的背叛之前,也許他早已背叛了婚姻,因為他忘了婚姻必須共同經營,更需要互助與諒解。
她說得對,無論往後他和茱麗能否繼續,他都不該憎恨對方。
「謝謝妳的回答。」他由大笑轉為微笑,心智於瞬間開朗。「妳可以正式掛牌當心理醫生了。」
命運真奇妙、長久以來理不清的糾結,竟在她幾句簡單的話語中滑出流暢的弧線。
勝穎椅根本不知道自己解開他長久以來的心結,她純粹只想活著走出電梯而已。
她望著他,再次發現他的微笑很迷人,沾滿了初相見時的笑意。
「我也這麼想。」她輕鬆的回他一個笑容,決定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我想我將來可能會轉攻心理系,當一名稱職的心理咨詢師。」
「不當社工啦?」聽見她的回答覆,關以陞挑眉,笑問一臉自信的勝穎琦。「我倒認為社工也滿適合妳的,妳看起來就是一副很愛管閒事的樣子。」
「我哪有!」勝穎琦不假思索的抗議。「我只是覺得能幫人就盡量幫,又不會少一塊肉。」沒想到居然會被形容成多管閒事,真冤枉。
「我才不信。」他突然想逗逗她,看她是否還敢嘴硬。「一定有人說過妳很雞婆,對不對?」沒事老愛分析別人的心理,還不雞婆?
「胡……胡說!我……我只是熱心助人。」勝穎琦臉紅脖子粗的反駁。雖然她經常主動參加一些抗議活動,不過都是為了助人啊!弱勢團體的辛酸哪是他這個大少爺能夠瞭解的。
「啊,我明白了。」關以陞笑笑,決心跟她玩到底。「妳所做的一切只是因為熱心助人,因為妳見不得人受苦。」
「一點也沒錯。」勝穎琦見好就收,絲毫不察陷阱。「我是個優秀的社工,當然要熱心助人了。」
她不安地瞄瞄身邊的男人,對於他的長手長腳只有崇拜的份。電梯給他一站隨隨便便都能客滿,而且他好像有一直往她這邊挪動的嫌疑。
是她的錯覺吧!她更不自在的想,努力控制不怎麼聽話的心跳。他幹嘛一直往她這邊移啊?再移過來就沒位置了,到時非碰壁不可。
「關先生,你那邊的位置很大,不必跟我擠成一團。」她趕在被壓成肉餅前搶先發言,四肢幾乎扭曲成直線。
「但是我頭痛,想借妳的肩膀靠一下,妳不是說妳最熱心助人,是位優秀的社工嗎?」他忍住笑意拚命欺壓她,頭也越垂越低。
「我是說過,但是——」她才剛要抬頭反駁,便發現他帶笑的眼眸和低低的頭,才知道他是在開玩笑。
「你是故意的……」勝穎琦喃喃自語,無法自抑的受他吸引。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忽視近在眼前的豐唇?如果遺忘是一種罪的話,那麼她所犯的罪更不能原諒。她忘不了這個男人,忘不了要她轉身將戒指還給他的王子。
關以陞也有和她同樣的感覺,他不該吻她;他知道,然而他也同樣克制不住。當她還給他戒指的剎那,他的腦中竟然閃過一個不合理的感覺,彷彿他奪走了原本該屬於她的幸福,荒謬且可笑。
更可笑的是,他忘不了她的臉,稚氣未脫的臉蛋上描繪著淡淡的渴望,那使他駐足,要不是台上的麥克風不停催促著他的腳步,他懷疑他會停留一輩子,聆聽她充滿朝氣的聲音。
四片豐潤的唇在擁擠的空間裡遙望彼此的距離,越來越近,又越來越近,終有跨越障礙的一天。遺憾的是上天的玩笑永無止境,在他們微微吸入對方氣息、豐唇接觸之際,電梯竟動了起來,打破這神奇的一刻。
他們同時被搖晃了一下,搖掉魔法,也搖醒他們的理智。
她在做什麼?她忘了他是有妻室的人嗎?
勝穎琦苦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該感謝盡職的電梯維修人員還是恨他們?總之,她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這是任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一樓到了,關先生。」勝穎琦深深吸入一口氣,拿出她最公事化的語氣來。
「謝謝光臨。」她再補上一句,試著不被複雜的情緒擊垮。
關以陞默默地打量著她,有一瞬間考慮將電梯門壓回close的位置,最後還是放棄。
他走出電梯,又駐足,猶如三年前那個夜晚。
相同的男女,同樣複雜的心境,不同的是心動的感覺不再是單方,而是來自於彼此相同的頻率。
電梯門悄悄關上,分隔了遙遙相望的兩人。在電梯門關上的那一瞬間,他伸出了手,捉到了空氣;她伸出了手,抱住渾身顫抖的自己。
她在三年前遇見不該遇見的男人,戀棧他,無法遺忘他。
她在三年後再次遇見他,迷戀他,瘋狂渴望他的吻。
他們終究會再錯身,還是永不相見?
誰也無法給她答案,除了上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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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9 00:13:38
第二章
「還沒拆?」說話的男人蹙緊了眉頭,表情極端不悅。冷漠的五官上鑲嵌著一對比鑽石還明亮的眼睛,這個男人相當俊美,美得淡然,美得不近人情,而且絲毫不肯放鬆。
「沒辦法。」銀髮男人聳聳肩。「那地區住的全是些老弱婦孺,哀求的功夫一個比一個強,拆遷工作很難進行。」
「是你壓不下無謂的同情心吧,徐經理?」俊美的臉孔滿是嘲諷,口氣也不甚客氣。「我記得那地方除了髒亂的違章建築之外,就只剩下垃圾和一群沒用的老人,應該很好打發才對。」
「但是……」徐觀海還想再銳點什麼。
「而且我們早已買下那塊地,一個月前就發出通知要他們搬走,至令還沒動手趕人已經算是便宜他們了,說起來這還得拜你之賜,你對這事還有什麼話說?」 強硬的口氣毫無轉圜的餘地,徐觀海懷疑站在他眼前的年輕人是否還有良心。
「是屬下辦事不力,我無話可說。」他乾脆連辯解也給省了,直接打量起關以陞的側臉來。
這真的是昔日溫和愛笑的少年嗎?他納悶。徐觀海可說是看著關以陞長大的,從他尚在牙牙學語階段,他便進公司服務,至今已有二十九個年頭,剛好和關以陞的年紀一樣。
「你老了,徐經理。」關以陞仍是一樣嚴厲。「想當初我父親在世時,交代你辦的案子豈止千件,再棘手的你都碰過,為何這次連個小小的拆遷都辦不好,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是啊,想當初他徐觀海也曾是一個野心勃勃,不管他人死活的勢利鬼,然而歲月改變了他的想法,教會他這個世上除了錢、名利之外,還有許多更珍貴的事物值得他去爭取。
他看著關以陞冰冷的臉,彷彿看到多年前的關長勳──以陞的父親。猶記得那張刻滿嚴厲線條的臉也跟他兒子一樣俊美,一樣不近人情。
造孽呀!他感歎。瞧瞧長勳把他兒子改造成什麼模樣?他原本是個容易緊張,又充滿同情心的好孩子,現在卻變成這副德行。
「我是老了。」徐觀海承認。「就是因為老了,所以更能體會失去依靠的感覺。我知道成功對你很重要,以陞。而且我也認為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如果你是要做給你父親看的話,也該適可而止了,你父親已經去世,再逞強──」
「再逞強也贏不了我父親,對嗎?」關以陞截斷徐觀海的勸阻,懶得再聽多餘的廢話。
「我不是這個意思。」徐觀海歎道,不知如何才能解開他的心結。
「是嗎?」關以陞冷笑。「可是在我聽來就是這個意思。」他拒絕再聽他的辯解,也不想重提往事。
「以陞──」
「把問題的癥結點告訴我,否則就閉嘴執行你的任務去!我不想再聽到任何跟工作無關的話題。」
也就是不想聽任何長輩的意見,他只想聽他自己的。
徐觀海長歎,決定這個月就遞辭呈,免得被關以陞這後生小輩氣死,落個晚節不保的地步。
「好吧,這工作是有些困難。」徐觀海據實以報,「除了原來的住戶之外,還有不少社團聲援他們。每次推土機要動工時就會有人躺在推土機前面,或賴在門口不肯走,此外還有一位熱心的社工──」
「等等!」關以陞猛然打斷他的獨白。「你說什麼?還有社工?」
「是的,還有社工。」徐觀海奇怪的看著他,搞不懂他幹嘛這麼激動,他和他老婆離婚時眉毛都不皺一下,現在居然為了區區兩個字臉色大變,怪哉。
「而且這位社工還是一個年輕的小姐,長得清秀美麗,說起話來面不改色,還敢對著開車的司機大罵他不是人。」說起來也真委屈了開推土機的司機先生。
「然後呢?」關以陞忍不住問道。
「然後她索性躺平在推土機的前面,並且揚言如果我們敢再去拆房子的話,她就要找上門,看看是哪個沒人性的傢伙連老人都欺負。」
「這是你自己添加的,還是對方真的這麼說?」關以陞挑眉,斜視著罵得爽快的的老幹部,哭笑不得。
「句句屬實。」徐觀海微笑。「我不得不說那小姑娘的膽子真大,什麼話都敢講,比敢死隊還勇敢。」也比他這把老骨頭勇敢。
什麼話都敢講……聽起來還真像某人。關以陞不自覺的勾起笑容,在記憶裡尋找那縷縹緲的身影,影像在他的腦海中漸漸清晰起來,睜大眼睛、張大嘴對他說:「你還記得我的姓?」
是的,他從沒忘記她,無論是過去或現在,或許還包括未來。
「以陞?」徐觀海也和關以陞一起愣了一下,他已經很久不曾見他發愣過,從他父親過世至今。
「你還好吧?」儘管快被他的狂妄氣死,徐觀海還是一樣非常關心關以陞,擔心他是不是身體狀況不佳,否則怎麼會失神。
「沒事,你怎麼會認為我有事?」回過神來的關以陞不悅的回答。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徐觀海搖頭歎氣,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繼續你的報告,那位不怕死的女社工還說了些什麼?」關以陞沒好氣的命令,多少厭惡自己莫名的心情。
「沒啦,她沒再多說什麼。」徐觀海奇怪的盯著他,再次驚訝於關以陞孩子氣的表情。
「就這樣?」
「就這樣。」
「想清楚再回答我!」一問一答間,關以陞的表情禁不住流露出期待的心情。他知道他的行為不但莫名其妙,或許還帶一點傻氣,但他真的認為徐觀海口中的女社工就是勝穎琦──那個他一再錯身的女孩。
這不是強人所難嗎?徐觀海頭痛不已,擠了半天,終於想出那女孩昨日撂下的狠話。
「對了,我想起來了。」徐觀海總算找回記憶。「昨天我最後一次去現場拆房子時,那女孩說她今天就會出現在公司門口,當然我不會把她的話當真──」
「董事長!有個自稱是社工的女孩正往你的辦公室衝去,樓下的警衛攔不住她!」
徐觀海的話還沒落下哩,刺耳的通知聲倒是先來了,適時賭住徐觀海的嘴巴。
「我勸你最好當真。」關以陞的語調滿是嘲諷,涼涼的調侃徐觀海。「千萬別輕視過於熱心的社工,他們堅持起來比正在用餐的水蛭還恐怖,吸血鬼根本沒得比。」
徐觀海仍是無言以對,只能張大著嘴巴靜侍對方來襲。
果然,三分鐘不到,辦公室的門就自動打開,衝進來一位怒氣沖沖的女孩。
「貴公司太不近人情了,竟連老人都不放過!難道你們就沒有年老的親人──」
勝穎琦的咆哮在看見關以陞的剎那畫下句點,久久不能回神。她看著他,覺得上帝好像在開她玩笑,在她決心闖入「城邦建設」之前,她並未預和自己即將面對什麼。
是他……或者說又是他。當她十七歲,她看見的是一個緊張、溫和的年輕人,迷惑的跟她道謝。三年後,當她二十歲,她看見的是一位失意、沮喪的男子,喝醉酒問她婚姻的真諦。然後,歲月的腳跟一轉,她看見的是一名冰冷的男人,用著睥睨的眼神,冷冷的打量忽然闖進的她。
驀地,她無法開口也難以開口,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上天的殘忍。
關以陞的意外倒是沒有她來得深,反而冷冷的看著她開口。
「繼續說啊,怎麼不再發表妳高貴的言論?」他不改表情的迎接她的倉皇,並示意徐觀海離開。
「我正聽得入迷呢,妳不再繼續就太可惜了。」嘲諷意味濃厚的言語再次提醒她所面臨的狀況,也刺痛她的心。
她在期望什麼呢?對一個突然闖入的女社工,他沒命人將她轟出去就不錯了,還指望他會對她好言好語?
不可否認,他冷淡帶刺的說詞的確弄傷了她的心。但她可沒打算輕易投降,她還有一大群的老人等待救援,絕不能不戰而敗!
調整好情緒之後,她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試圖尋找往日痕跡。
「好久不見。」她決定先冷靜下來,想辦法把多年前那位緊張的年輕人找出來。
「我猜接下來妳要說:你好嗎?」關以陞俐落的接話,一點也不留情面。
可惡!這混蛋擺明了不給面子嘛,教她怎麼玩得下去?
「咳咳。」徐觀海看不過去咳了幾聲,試著打破尷尬的局面。
「我不知道你們認識。」他慈祥的看著勝穎琦酡紅的臉頰,主動找台階給她下。
「我也不知道你還在這兒。」關以陞的臉色黑得跟木炭一樣,眼神銳利的掃向自以為和事老的徐觀海,逼得他只得摸著鼻子走人。
「請等一下──」她直覺的阻止徐觀海離去的動作,一點也不想和關以陞單獨相處,他留給她的感覺太強烈,至今仍未消除。
「這樣就怕了?」關以陞冷笑,得意的看著辦公室的門在他們的眼前合上,和她臉上閃過的驚慌。
「剛才妳闖進辦公室的勇氣呢?全失蹤了?」他再下一城,表情一樣可惡。
勝穎琦保吸一口氣,迎接他的襲擊,她差點忘了她的任務是說服他打消拆遷的主意,不是來和他吵架。
冷靜!她命令自己。他是她的夢中情人又怎麼樣?再迷人也是別人的老公,更何況他現在的身份是她的敵人,她該做的是擺低姿態,祭出哀兵政策,用盡一切手段為那些老人謀福利才是。
做好心理建設之後,她昂頭迎視關以陞含冰的眼光,準備曉以大義。
「關先生。」 她盡可能的將語氣放柔。
「是。」挑釁的回話沒有絲毫軟化現象。
「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她臉紅不已的回答。
「很高興聽到妳這麼說。」調侃的語氣擺明了不信。
「我是來哀求的。」她越說臉越紅,關以陞的口氣也越嘲諷。
「哦?」他的眉頭挑得老高。
「我相信你一定知道,貴公司正在進行一項拆遷工作。」該死的男人,非得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不可嗎?
「有這回事?」關以陞故作思考狀,表情認真。
「你不知道?」勝穎琦相當驚訝的看著他。
「現在知道了。」他聳聳肩。「說下去。」
「太好了!」勝穎琦長吁了一口氣,以為事情真有轉圜的餘地。
「是這樣的,貴公司最近收購了一塊地,那裡住了一些老人,他們無家可歸,也沒有親人,除了街坊鄰居會互相照顧之外,就只剩他們棲身的舊木屋了。我知道提出這樣的要求或許有些過分,但你能不能不要命人拆他們的房子,讓這些老人有一處棲身之地,安度他們的晚年?」她一口氣說了一長串,之後帶著期盼的表情看著面無表情的關以陞,希望他能爽快答應。
關以陞也回望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用最譏誚的口氣擺她一道。
「告訴我,我為什麼要為了一群我不認識的老傢伙放棄幾十億的商機?妳說的那個路段可是全台北中最後一塊值得開發的地方,我不認為那幾十條老命有那麼值錢。」
這是哪門子說詞,居然把人命說得比狗還不如!
「你的說法太過分了!人都會老,難道老了的生命就比較沒價值嗎?!」她氣憤不已的大吼。「再說他們……」等等!他說他知道那個路段,也就是說──
「你誆我?」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從頭到尾你都知道這件事?」
「沒錯。」他冷笑,十分享受她的驚訝。「妳以為是誰命人去拆房子的,當然是我這個做老闆的!」
「我真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他會這麼惡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嗎?你的慈悲心哪裡去了?」勝穎琦忍不住再次大吼,傷心和失望一起浮現,因為在她心底她始終相信,無論是拿著戒指或是喝醉酒的他,至少都是講理的,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蠻橫。
「被狗吃掉了。」他無所謂的挑眉。「這個回答妳還滿意嗎?要不要我再補充一些更難聽的?」
「你……」她氣得發抖,話也接不下去,只想砍死他!
「別太激動了,」關以陞更狠毒的削她。「萬一妳一不小心氣死了,我還得承擔過失殺人的責任,很麻煩的。」
「這點你不必擔心,關先生。」她雙手握拳。盡可能的控制自己。「就算要死,我也不會死在你面前,我會死在推土機的輪子下,如果你敢再派人去拆那些房子的話,告辭。」
勝穎琦匆匆地丟下話,想趁著淚水還沒落下之前離開他的辦公室,她的心太脆弱,不是冷酷無情的他能夠理解的。
「等一下。」關以陞出人意表地叫做她,表情難懂。
「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再走。」他鑽石般璀璨的晶眸中閃過短暫的溫柔,將時空拉回到僅僅只夠兩個人促膝長談的電梯,網住過往的氣流。
「什麼問題?」她背對著他停下腳步,不想讓他看見她眼底的淚光。
「妳曾回想過那個吻嗎?」
再一次地,她又被他難堪的問話弄僵,無法動彈。
她曾回想過那個吻嗎?當然想過!豈止想過,根本是佔據她整個思緒、整個人,直到此刻,她都還一直處於當時的狀態。
她不只一次幻想,如果當時電梯能夠不晃動,如果上帝給她更多的時間,她會怎麼做?會失去自我抱著他痛哭,還是會倒在他的懷中央求他不要放手?她不知道!上帝給她的選擇太少了,她從來就不是能夠輕易放縱的人,更何況他又有老婆。
即使是現在,他用最輕忽的語氣和她談起往昔,她還是無法學他一樣,聳聳肩不在乎的說:「那根本不算是吻。」她只能僵立在原地,背對著他調整呼吸,試著和他同樣冷漠。
「不曾。」她味著良心回答。
「真的?那太可惜了!」關以陞惋惜的語氣迫使她不得不轉身面對他。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控制不住自己突然冉起的心跳,它們總是來得那麼快,因他而升,也因他而落,完全喪失了自主權。
「意思就是,如果妳的回答是YES,或許事情還有得商量,我們可以成立另一種契約代替妳的提議,也好借此救妳口中那些無依的老人。」
也就是說以她的身體賠償那塊土地,隨他糟蹋。
「作夢!」勝穎琦咬牙切齒的拒絕,恨不得撕下他那張無恥的臉。
「我絕對會抗爭到底,別以為我會輕易認輸。」她狠話盡出,決定發動全區大遊行,人人綁白布條鬧個你死我活,到時看他怎麼拆。
「勇氣可嘉,我等著妳精采的表現。」關以陞涼涼的鼓掌,順便送客。「不送了,相信妳一定不會迷路。」
「等著瞧!」勝穎琦再次瞪了他一眼之後,抬頭挺胸的走出他的辦公室,準備發動她的抗爭去。
至於關以陞,他當然也不會放鬆,他知道一個堅持信念的女社工拗起來有多難纏。
「進來。」他伸手按了桌上的一個按鍵通知徐觀海進來,交代一些事情。
「如果那小妞鬧得太過分,記住別傷害她,把她帶回來辦公室交由我來處理。」
在老前輩驚訝的目光下,關以陞做了上面這項指示,正式掀開另一波人生的戰爭。
※※※※
「我們要居住權!」
「抗議城邦建設的土匪行為!」
「城邦建設滾出去!」
「誓死保衛我們的家園!」
一句比一句還響亮的抗議聲,透過麥克風和擴音器傳遍整個破舊的老社區。頭上綁著白布條的,清一色都是年邁的老人,只有站在最前線,喊得最用力的發起人是位年輕女子,其餘的全是些祖父母級的人物,也跟著她喊得喉嚨沙啞,上氣不接下氣。
「真辛苦這些老阿公、老阿媽了。」開怪手的司機也忍不住搖頭直為他們的頑固感到不可思議。
「是啊!」徐觀海苦笑。「更辛苦的是那位姓勝的女社工,她真的把這些老人組織起來,決心和老闆抗爭到底。」不過他懷疑那有用嗎?這塊土地是城邦建設合法取得的地皮,先前的主人就是搞不定這些固執的老人,才痛下決定賤價賣給作風強硬的關以陞,省得他們一天到晚拉白布條,鬧個沒完沒了。
「可是,這塊地早就賣給我們了,而且公司也按照規定先行公告,他們還有什麼話說?」開車的司機不懂,徐觀海倒挺懂。就是因為他們無計可施,所以才會拉布條抗爭,試圖保衛他們僅有的家園。
「動工吧,別管那麼多了。」徐觀海無奈的下令。儘管他也十分同情這些老人的遭遇,但不做又不行。
司機點點頭,發動引擎開著怪手便往社區挺進,才到達預定拆掉的第一間木屋便發現了一個大難題,弄得他和徐觀海不知如何是好。
「不准拆,我不准你們動手拆房子!」為首的勝穎琦擋在門口,用麥克風喊話。
「小姐,請妳讓開。」開怪手的司機大翻白眼,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遭遇到這種事了。
「我不讓!」她喊得更大聲了。「你們不能拆掉這些老人的房子,你這麼做是會遭天譴的!」
天譴……真嚴重的說詞,不曉得他們倘若真的動手拆這些房子,會人會被說成下地獄?
徐觀海搖頭苦笑,只好接手做起討厭鬼,以免司機臨時決定不幹了。
「勝小姐,請別為難我們。」他試著講理。「我們只是拿人薪水,聽話做事的小職員,妳這樣三番兩次阻撓我們動工,我們回去很難交代。」徐觀海猜想她大概沒遇見過惡人,不曉得黑社會長什麼樣。
「我不管!」她才沒那麼好說話。「怎麼回去交代是你的事,總之你不許拆這些老人家的房子!」
她還真頑固哪,就跟圍著她一道的老人們一樣。
「好吧!說不過妳,我只好不客氣了。」他不能再讓步了,再讓就超出他的職權範圍了。
「動手拆!」徐觀海也挺勇猛,吼得不比她小聲。
「就定位!」勝穎府立刻做出護衛動作,一下子就跳上怪手,並要她身邊的老人一字散開,抱柱子的抱柱子,躺在地上的躺在地上,剩下的就負責丟雞蛋,發誓非丟死敢拆他們房子的王八蛋不可。
「看你還能怎麼辦?」她可是有備而來的。
徐觀海一看不禁愣住了,他這一生中還沒看過這等奇景的,她要是進部隊訓練新兵,效果一定比這些老人強。
好吧!這可是她逼他的,怨不得人。
「把她帶走!」他轉而命令前來支援的警衛,三兩下就將她自怪手上扯下來。
「把她帶回辦公室交給老闆處理,剩下的沒我們的事。」徐觀海交代守衛,氣煞了勝穎琦。
「放開我!」她沒料到徐觀海會有這麼一招,像隻待宰的羔羊咩咩怒吼。
「你敢綁架我,我要告你──」
「嗯、嗯!」見她不聽話,徐觀海乾脆拿了條乾淨的手帕堵住勝穎琦的嘴,平安快樂的收工。
「停止拆遷!」徐觀海再下第二道命令,樂得逍遙。反正暫時有人頂罪,萬一上頭怪罪下來,就推說誤會意思,弄錯了就好。
最後,他看了不斷掙扎的勝穎琦一眼,愧疚感油然升起。
但,無妨,最重要的是,他又拆不成房子了。
真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9 00:14:06
第三章
關以陞一點也不意外看見勝穎琦出現在他的辦公室裡,他比較在意的是,她為什麼會被人五花大綁,像個跑錯年代的埃及艷后丟在他跟前。
「我不是說過不准對她動粗,你們把她綁成這樣是什麼意思?」關以陞極端不悅的質問底下的人,也就是那些倒楣的警衛。
「報告董事長,我們也是逼不得已的。這位小姐又是踢又是抓的,我們除了把她綁起來之外,實在別無他法,請原諒我們。」警衛們連陪不是,就怕惹毛了給錢的大爺。
這倒也是,光看她瞪著他的狠樣,就不難想像她當時的反應。關以陞暗忖。
「算了,你們先下去吧。」他揮揮手,饒了警衛們一命。
兩名警衛立刻一溜煙的不見人影,只留下快瞪爆眼球的勝穎琦,和嘴角輕佻的關以陞。
「這倒是我第一次看妳這麼安靜,感覺滿不錯的。」他對著被塞了滿嘴布條的勝穎琦微笑,氣得她牙癢癢的。
「嗯嗯……」雖然這是勝大小姐頭一回變成啞巴,但表情一樣凶悍,看得關以陞又是一陣笑意。
「想說話嗎?」
她點點頭。
「如果我把手帕拿掉,妳能答應我不破口大罵?」
她又點頭,不過眼神可不是那麼一回事。
「好吧。」他笑著拿掉手帕,一點也不相信她會遵守諾言。
果然一等她的嘴重獲自由,她便開始咆哮。
「你這個卑鄙的小人,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擄婦女,我要告你綁架、恐嚇、傷害——」
「吠完了沒有?」關以陞不客氣地打斷她的獨白,順便為她上一課。「如果妳吠完了,聽聽我這句——妳盡量告吧!我還沒先告妳私闖他人土地違法糾集民眾滋事,就算便宜妳了,妳倒是先恐嚇起我來了。」
這是哪門子說詞,根本就是惡人先告狀嘛!她非駁倒他不可!
「明明是你不對,你怎麼敢——」
「我什麼都敢,包括將妳的寶貝老人趕出舊社區,將他們的破房子拆得一乾二淨!」他再次語帶嘲諷的打斷她說。「此外,我警告妳最好說話客氣一點,否則我馬上叫人將那地方夷為平地,到時看妳怎麼搶救那些老人。」冷淡陰狠的口氣說明了他不是鬧著玩的,他是真的會這麼做,而且一點也不覺得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勝穎琦不信的看著他,從盼望到失望,這個過程太快也太短了。在她的記憶中,他不該是這樣的人,不該是個冷而無情的投機分子。
「你不應該是這種人。」她哀傷的呢喃。「你變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是嗎?我真的變了?」關以陞撇撇嘴角,看著她。「妳曾經認識我嗎?我懷疑。」
是啊!不只他懷疑,連她也懷疑。記憶中那位猛拉領帶,緊張兮兮的男孩真的存在過?或者只是她幻想出來的人物?
然而,不管那男孩是否曾經存在過,她都必須將他找回來,那些老人就指望她了。
於是她試著再和他溝通。
「我知道我沒資格這麼說,但我還記得——」她的話再一次未落即被打斷。不同的是這一次打聽她不再是尖銳的問句,而是強力的手臂,和猛烈的索吻。
勝穎琦的思緒中斷了,反應也停滯了。在他的舌根深處找回斷裂的記憶,用最強烈的驚愕連接過去的時光——那是一段不容於當時,甚至是現在的悸動,就鎖在他的唇齒之中。
「妳說謊……」他放開她並在她的唇邊喃喃自語,表情帶有些許的哀傷。
「妳什麼都不記得了,甚至是這個吻。」他和她保持距離,看著她的眼神也是。曾經,他氣惱於自己的急切,氣惱於自己泉湧的思念,全在她那句「不曾」,烙下重重的傷印,久久不能平復。
她大概無法想像,他對她的迷戀有多深。世界上有人會迷戀一個僅僅見過兩次面的身影嗎?答案是會。在記憶深處,她不曾離開過,所以他只好追逐夢中的影像,探查她的消息。
三年前,在電梯門合上的瞬間,他伸出的手捉到的不僅僅是空氣,更是他遲遲無法下定的決心。當天晚上,他便簽下離婚協議書,讓茱麗自由,並承諾會繼續照顧茱麗,只因她說了句:無論你們是否還有緣在一起,都不該因一時的憎恨而仇視對方。
他做到了,提醒他的人卻不見了。之後無論他怎麼找,甚至花錢請徵信社的人都忙,也找不到伊人芳蹤。
他懊惱不已,但接下來的劇變讓他沒有時間哀悼他失落的身影,父親猝死的消息很快震驚整個商界,為了不使關家群龍無首,他義無反顧的扛下重責大任,一肩挑起整個家族企業的重擔。
關以陞淡淡的看著勝穎琦,從她驚愕的眼睛到她合不攏的嘴巴,和那雙還被捆綁著的雙手。
妳曾回想過那個吻嗎?
他還記得詢問她時的熱切。
不曾。
他也沒忘記她果斷的回答。
強烈的失望使他忘了初見她的欣喜,只想傷害她。
或許……他錯了呢?他是否反應過度,忘了留給她喘息的空間?
「你……可不可以先為我鬆綁?我這樣很難說話。」受不了彼此間沉悶的空氣和他詭異的眼神,勝穎琦硬著頭皮要求,並假裝剛剛的事從沒發生過。
關以陞依言為她鬆綁,但眼神可沒放鬆過,仍是一個勁兒的瞪著她。
有沒有搞錯啊!她才是被強吻的那個人耶,怎麼他一副比她還委屈的模樣?
她撫了撫被弄痛的手,心中大罵那兩個綁她的警衛,然後不安地逃避他過於熱切的眼神。
他怎麼了,為什麼都不說話?
就在她納悶何時才能結束沉默之時,董事長辦公室的電話倒是率先響起,莫名介入他們之間。
「董事長,李小姐從美國打來的電話,您接不接?」
秘書略帶遲疑的聲音緊接著傳來,關以陞聽到後不禁低咒了一聲。
「又是我那『可敬』的前妻,八成又來要錢了。」抱怨歸抱怨,關以陞還是拿起話筒按下按鍵接聽。
前妻?
勝穎琦為這短短兩個字再度愣住,許久無法回神。他……離婚了,再也不是別人的老公,而是自由之身?
「……我知道了。」關以陞的語氣相當不耐煩,但還不至於掛他前妻電話。「我會叫人盡快匯錢過去給妳,妳不要再哭哭啼啼,聽了就煩。」啪一聲,電話斷了,沉默也跟著斷。
「很驚訝嗎?」他問。
勝穎琦很想搖頭,但她的表情明明說是,教她想騙也騙人了。
「你……離婚了?」她吞吞口水,不確定的問。
「我是離婚了,很早以前。」早到她無法想像,關以陞挑眉。「拜妳之賜,我不但得對背叛我的女人給予祝福,還得每個月付給她一大筆贍養費。」不滿的語氣中有濃濃的自嘲,和無法解釋的坦然。
「為……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她的心狂跳了下,開始猜想真正的原因。
「為什麼?」他也問自己。「就因為妳說:『無論你們是否還有緣在一起,都不該因一時的憎恨而仇視對方。』所以我像個傻瓜似的放掉一切,順便讓出我部分財產,這個回答妳還滿意嗎?」淡淡的笑意中盛滿了過去的影子。勝穎琦這才發現,過去的男孩並未消失,只是隱藏在某個未知的角落,等待發掘罷了。
她該如何做才能將過去的男孩找回來?她並不真的知道,凡事都有第一步,她卻連第一步的方位都搞不清楚。
她躊躇著,除了尷尬之外還是尷尬。她沒想到他會記住她的話,甚至將她的話付諸行動,和他老婆離婚。
「不說話了?」關以陞調侃她。「我記得妳一向很愛說話的,尤其特別喜歡教訓人。」至今仍未改變。
「我哪有!我只是……」勝穎琦直覺的回擊,卻在他打趣的眼神下停住。
「我只是……」該死,她怎麼會弄到無話可說的地步?
「坐下吧,我沒要妳罰站。」雖然她那副做錯事的樣子很像,關以陞暗笑。
「告訴我,為什麼妳一定要保護那些老人,其中有妳的親戚?」他問,而她搖頭,令他十分不解。
「朋友?」她再搖頭。
「朋友的親戚?」她還是搖頭。
「朋友的朋友——」
「都不是!」這次換她打斷他。「他們都只是陌生人而已。」
「只是陌生人?」他挑眉,好笑的回答她。「既然如此,妳幹嘛這麼賣力——」
「你不瞭解!」她衝動的反駁。「你不瞭解……」她該怎麼解釋他才會懂,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血源就能溝通的。
「妳不說我怎麼可能瞭解?」他反將她一軍,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和善的笑容讓勝穎琦不由得升起希望,或許他真能懂也說不定。
她拉拉襯衫的下擺,不安地開口。
「他們……他們都是一群無依無靠的老人,是被人群、甚至是政府遺忘在角落的弱勢族群,他們沒有房子住,唯一的棲身之所就是你命令要拆掉的破木屋,如果你真的把他們的房子拆了,他們就只有流浪街頭一途。」話畢,勝穎琦抬起頭來審視他的眼眸,期盼能看見些許不同以往的光芒,結果大失所望。
「沒妳說的那麼慘吧?」關以陞蹙起眉頭,眼神還是一樣冷酷。「那些老人總有些親戚吧?另外政府也有些補助,不是嗎?」就他所得到的資料顯示,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老人還是有地方去的,沒她說的那麼可憐。
「原則上是這樣。」在他銳利的眼神之下,她脹紅了臉,但還是繼續說卜去。「其中有有幾個老人的確有子女,但那只是少數,大部分的老人都缺人照料,而且政府的補助太少,若真的讓他們搬到別的地方,那幾千塊恐怕途付房租都不夠,哪還有剩餘的錢生活?」
「所以這些老人就學起古代的土匪佔地為王,堅持不肯搬走?」他嘲諷的幫她接下話,接得她又是一陣臉紅。
「他們才沒你說的這麼惡劣,請你注意你的用詞!」一提到她尊敬的老人,她再也顧不得禮貌,壓根忘了她是來求人的。
「我也提醒妳注意妳的用詞,社工小姐。或許妳忘了那些老人的命運還掌握在我手上,他們是生是死還得看我高不高興。」他也不客氣的拉下臉來,富家公子哥的氣質顯露無遺。
糟糕,金主生氣了。
勝穎琦深吸了一口氣,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他說得對,她是造次了。方才的吻影響了她,讓她以為一切還有希望。
「原諒我太心急。」她心不甘情不願的道歉。「我只是一想到那些老人即將失去他們唯一的依靠,忍不住心慌起來。」
「我接受妳的道歉。」關以陞頗有風度的放過她,表情也緩和下來。「不過我想妳也知道,我也曾提出補助他們移居的事,但是被否決了。」
這確實是一個大問題,若能按照原計劃提供的方案行事,這些老人也不至於落到今日抗爭的局面。問題是,這些老人一起生活了一輩子,早就培養出血濃於水的感情,雖然沒有實質上的血源關係,卻比真的親人具有更深的感情。
頓時她無話可說,卻又非說不可,那些頑固的老人需要她的協助!無奈下,她只好硬著頭皮撐下去。
「我知道他們這度頑強的態度,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是如果你跟他們相處了一段時間便會發現,他們真的很可愛,而且真的很珍惜彼此的情誼。他們不肯搬走,不是因為貴公司提出的條件不夠優厚,而是因為他們一旦分開就不知如何生活。他們靠彼此扶持生活了大半輩子,如今你叫他們說搬就搬,說分開就分開,不要說是相處了幾十年的老鄰居,就算是僅有幾年情誼的年輕人都受不了,你說對不對?」她一連串說了一大堆,等她停下來時才發現關以陞正用一種難懂的表情看著她,一臉思考狀。
勝穎琦也回望著他,雙手不禁合十祈禱,期盼他能懂得她的話。
沉默又一次蔓延,活絡在他倆的周圍。過了一會兒,關以陞終於打破沉默開口。
「我不怎麼確定,因為我不知道那種感覺。」他聳聳肩。「我不懂得何謂扶持,也無法體會緊緊相依是什麼滋味,所以別問我對不對,我無法給妳答案。」他只懂得爭鬥,只知道唯有強悍才能在這無情的商界裡生存,剩下的感覺全是多餘。
驚愕和他的回答一起落入勝穎琦的心中。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優渥的生活可以如何改變一個人的性格,或者說如何蒙蔽一個人的雙眼。
她無法漠現他的聳肩,在這看似不經意的動作之下,或許隱藏著一般人無法體會的痛楚——那是一種疏離的感覺。
在說不上來的衝動下,勝穎琦突然伸出了手,撫上他的臉,「你願意體會那種感覺嗎?」
「妳說什麼?」儘管驚訝於她的舉動,關以陞僅僅是抬高雙眉,詫異的看著她,並未揮開她的手。
「我在問你想不想體會人與人之間的緊密感?我敢向你保證,那種感覺絕對和你習慣面對的不同。」她邊說邊縮回手,關以陞一樣沒攔住她。
她的意思是?
「如果妳是在建議我出面和那群老傢伙溝通,我看免了,派我的手下去就很管用了,犯不著我親自出馬。」雖然徐觀海老是給他捅樓子,但總比他親自賣命強。
「不,我不是要你去和他們溝通。」勝穎琦搖頭。「我是希望你能夠更進一步和那群老人相處一陣子,這樣你才能瞭解我的感受,才能瞭解我為什麼要抗爭。」她硬著頭皮把話說完,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這下可好了,越要求越過分了,他是否該跪下來叩謝她給他這個機會?
關以陞默默的打量著她,他在浪費時間,他知道。不可否認,他想要她,想再次確認,過去的感覺是否真實,或者純粹只是稍縱即逝的感覺作祟而已。
兩次短暫的邂逅值得付出這麼高的代價嗎?他暗忖,罷了!他敞開心胸決定。就當是度假散散心,只不過將加勒比海的海灘改為台北的貧民窟,玩玩就算。
「好吧,我答應妳。」他微笑的送給她一份大禮,隨即提出附帶條件。「不過,我頂多在那兒待一個星期,一個星期以後,若是那群老人仍然無法改變我的觀念,我仍會如期動手拆掉那些房子。妳得先答應我,到時妳不會再發動抗爭。如何?」
這個賭約不小,但若不答應損失可能會更大,畢竟他本來就是那塊土地的擁有人,隨時可以趕走那群老人。
「就這麼說定。」她肯定的回答。
「另外還有一個條件妳必須答應,否則剛剛說的全不算數。」他突然又出了一道難題。
「什麼條件?」她手忙腳亂的接招。
「妳得陪我一起度過一整個星期,我不想一個人像個傻瓜似的陷入老人堆裡不得動彈。」說這話的同時,關以陞的眼睛瞟來閃去,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什麼嘛!根本就是不敢獨自面對那些可愛的老人,還故意擺出冷面允來恐嚇她,真是!
「哦答應你。」她努力憋住笑意,以免先前的努力給笑丟了。
「好,很好。」他微微輕咳。「妳可以走了,正確的時間我會通知妳。先說好,妳不准作弊。」所謂的作弊就是怕她先和那群老人串通好演戲來騙他。
「我才不會。」她做了個鬼臉,算是道別。
「最好如此。」他咕噥的撇開臉,拿起文件以實際行動送客。
勝穎琦長吁了一口氣,愉快的轉過身品嚐得來不易的勝利。雖然只是一個小讓步,對她來說卻是天大的勝利,彌足珍貴。
「等一等!」
就在她即將跨出辦公室門口的剎那,關以陞又叫住了她。和上一次一樣,這次她仍沒有回頭,只是心跳加速的停下腳步,屏息以待。
「妳……曾回想過那個吻嗎?」他再次詢問。
仍是相同的問題,一樣困擾著勝穎琦。是她自己敏感嗎?為何她有一種他也和她一樣緊張的感覺?
「回答我。」背對著她的聲音不容她沉默。
她該如何回答他,再一次說謊?
「你自己猜。」無法再對自己說證,勝穎琦丟下這耐人尋味的回答後拔腿就逃,留下一臉愕然的關以陞,獨自面對空氣發呆。
你自己猜……這個回答比「不曾」好多了。
他微笑,拿起筆來繼續他被打斷的工作。
※※※※
這就是他未來一周的住所?
關以陞眉頭挑得老高,無聲詢問站在身旁的勝穎琦,勝穎琦點點頭,十分認真的回答。
「這是我所能找到最好的地方,你就暫時委屈一下,勉強住下吧。」她偏過頭偷笑,他那副德行活像被人拖下十八層地獄,只差一副手銬腳鐐就很完美了。
「是哦!」關以陞可沒略過她的動作,她分明在笑。「真高興妳還笑得出來,別忘了妳也是住在屋子裡的人。」他沒好氣的看向眼前的破木屋,用手摀住鼻子以擋住撲鼻而來的霉味。這間屋子是他見過最破、最恐怖的建築物,早該拆了當柴火燒,真搞不懂自己為何會答應她過來住一星期,八成是中邪了。
「別這樣說嘛!」她笑得更開懷了。「這間木屋可是附近最整潔、最好的房子,你看看其他的房子哪一間比得上它?」
這倒是,他不得不承認。從他一踏入這個舊社區開始,一路走來看見的房子,不是缺了片牆,就是屋頂捅了個大洞,只有這間房子完好無缺,勉強算是人住的地方。
「而且啊!他們一聽我的朋友要來,馬上就讓出這間屋子,一句廢話都沒多說哦!」她得意洋洋的炫耀,未料被潑了一桶冷水。
「是呀!真感謝妳那群老人朋友,居然留了間皇宮給我,真是感激不盡。」關以陞嘲諷的回嘴。打死他也不會對那群老人產生好感,他一向憎恨髒亂。
「好吧,當我沒說。」她投降,瘋子理不得的。「你先把行李放下,等一會兒我們整理好了,我再帶你認識四周的環境,順便拜會一下附近的老人。」
「是『妳』要整理行李,不是我。」他立刻更正她的用詞,順便將未來一周的行李丟給她,擺明了不負責。
勝穎琦只得接下行李,暗暗詛咒他一千回,拿起掃把盡量將四周整理乾淨,而他竟然只負責捏鼻子發呆。
「這種房子也能住人?他們為什麼不乾脆搬家算了!」他不明就裡的蹺起二郎腿,冷眼旁觀整理得快斷氣的勝穎琦,不可思議的發問。
「等你看見他們再自己問,我沒空理你。」她咬牙切齒的回答,發誓非找到機會整他不可。
「妳在生氣嗎?氣我不幫忙?」他索性躺下來放鬆個徹底,也把她氣得徹底。
「我哪敢啊?」只是很想拿起掃把敲他罷了。「你是出錢的大爺,隨便一個噴嚏都能把我們嚇死,我就算是有怨言也不敢說。」不幫忙也就算了,還在那裡吱吱歪歪,討厭死了。
「一點也沒錯,我本來就是給錢的大爺。」他大言不慚。「而且話說回來,是妳害我必須住到這個鬼地方,所以讓妳掃掃地、擦擦桌子也是應該的。
是是是!都是她自我苦吃,自願服侍他這個大少爺,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她邊做鬼臉邊整理四周,還沒擦到最髒的廚房已經累掉半條命。還來不及丟抹布哩,門外就傳來一陣吵嘈的聲音。
「快起來!」她把抹布隨手一丟,三兩下就將關以陞拉起來。
關以陞滿頭霧水的任她宰割,根本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向那些老人家提起你的身份,只說你是我的朋友,剛上來台北找工作沒房子住,所以你千萬記住不要洩漏身份,不然會很麻煩。」她緊張兮兮的探頭,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看得關以陞忍不住揚起嘴角,表情極端嘲諷。
「我懂了,原來妳這群朋友還是黑白分明的人。很顯然我是黑,他們是白囉!?」求人還能像他們這麼跩的,他倒是第一次看見。
「拜託你配合一下好嗎?」她不禁仰天長嘯一番,恨自己為何惹麻煩上身。
「沒問題。」他笑得悚然,大有將門外的訪客大卸八塊之勢。
勝穎琦沒空理他,她沒想到老人們會來得這麼快,連讓他倆串供的時間也不給的一下子衝進來。
「妳的朋友到了啊?」
「這就是妳的男朋友呀,長得真俊俏。」
「妳的朋友何時到的呀,怎麼也沒通知我一聲?」
「剛到很辛苦吧,吃過飯沒?」
你一句、我一句的問候聲即刻傳遍整個破舊的社區,大伙七嘴八舌擠成一堆,像探監似的包圍整橡木屋,霎時好不熱鬧。
「我……他不是……」勝穎琦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人的問題,每個人都堅持一定要先回答他的,令她左右為難。
關以陞反倒沒事,只管涼涼的抱胸杵在原地,剩下的全看她表現。
「這……你們自己問他好了。」她也學起他的模樣打起太極拳,於是焦點一下子掉了個頭,目標全對準了關以陞。
「你們好。」他皮笑肉不笑的上場應戰,極想掐死勝穎琦。「敝姓關,第一次北上工作,請多指教。」
關以陞彬彬有禮的態度很快地為他的人緣加分,不一會兒,老人們就開始喜歡起他來了,直稱讚勝穎琦找到一個好男朋友。
「原來是小關呀!」其中一個老人的說法差點教他當場噴鼻血。
小關?虧他想得出來,難聽死了。
「真是不錯聽的姓,這個姓很少人有呢!關先生的名字叫什麼呀?」又有一個老人發問,上上下下打量的眼神彷彿他是菜市場上待宰的種雞,等著待價而沽。
「晚輩的名字叫——」
「小關!他就叫小關!」勝穎琦連忙搶先說話,以免洩漏天機。
「呃,我是說……大家都叫他小關,沒人喊他的名字。」在關以陞挑往天際的眉頭下,她只好低下頭胡謅,躲避他嘲弄的視線。
「是這樣啊,那我們也叫他小關好了。」大伙點點頭,不再拿這話題做文章。
「不過說起來也真巧,那家死沒良心的建設公司,老闆也姓關的樣子,是不是呀,小琦?」和她最親近的楊老太太突然想起關以陞的真實身份,連忙打了個問號。
「是……是呀,真巧。」她邊微笑邊拭汗,心跳一百。
「無巧不成書嘛!」眾人一哄,勝穎琦也跟著笑。
好險,總算沒有露出馬腳。
正當她慶幸之餘,關以陞也沒閒著,掛著比死屍還難看的笑容瞪著她。
「過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把她拉到一旁低語。
「幹什麼?」她可憐兮兮的跟進,還得忍受成打猜測的目光,
「未來一周內,我都必須忍受這群牙尖嘴利的老傢伙,在我耳邊說我的壞話不可嗎?」發火的眼神擺明了不幹,勝穎琦只得安撫他。
「不會啦!他們人很好的,只是一時氣憤,所以才會出言不遜,你就不要太介意了。」阿彌陀佛,可不要臨時耍大少爺脾氣呀。
「但願如此。」他冷哼,相當不滿這群得寸進尺的老人。
「小兩口情話說完沒有?有沒有空理我們這些老人啊?」楊老太太爽朗的調侃插進他倆的私下對話,馬上帶來立即的效果,於是大家又笑成一團,勝穎琦也同樣尷尬。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怎麼老把他倆湊成一對?
「別害臊了。」大伙根本不信。「認識妳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妳的表情我們還會看不出來嗎?再裝就不像啦!」接著又是一陣哄堂大笑,笑得勝穎琦恨不得地上開了個洞讓她鑽進去,實在是太丟臉了。
「真的嗎?妳的表情真的看得出來?」關以陞乘勢靠近她低語,順便欣賞她臉紅的模樣。
「又咬耳根子了!」大伙又笑開來,勝穎琦頓時無語問蒼天,只管羞紅臉。
「小子,你可不能欺負咱們的小公主,否則咱們可是會讓你好看!」一位看來行將就木的老人,帶著濃濃的外省腔對著關以陞放話,強悍得十分可笑。
「我不敢,她別欺負我就好了。」他也俏皮的回話,在喧鬧中漸漸放鬆自己。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用力打了他一拳,不痛不癢的力道像在按摩。
關以陞微微一笑,開始適應週遭的氣氛。這是個很奇妙的感覺,一大群活化石環繞在你的周圍,吱吱喳喳說著一些你聽不懂的話題,但你卻不覺得討厭。
他聳聳肩,有些漫不經心的回想起家族中那些老骨董,一個比一個嚴肅的表情下,隱藏著一張張貪婪的面孔;一聲比一聲嚴厲的命令下,只關心公司年度的營收。
你變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了。他想起那天他們之間的對話,不禁一陣茫然。
他早就變了,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她又怎麼能認得他?
「你們兩個人呀!應該……」
四周的討論仍舊熱烈的持續著,關以陞卻充耳不聞,腦中充滿過去的影像。
影像中的他是個乖寶寶,待人謙恭有禮,甚至有點軟弱,獨自在庭院和小狗玩。然後影像一轉,虛弱的小狗被他父親大手一拋,砰一聲的摔向牆壁跌落在牆腳。狗死了,他卻連哀傷的權利都沒有,因為他父親不許他哭,並厲聲譴責他不該浪費時間和小狗玩,應該趕快回房唸書,家庭教師還在等著他。那年他七歲,第一次瞭解到他的自由就和他的小狗一樣,隨時可以在他父親的喜怒之間轉化成灰。
自由……他懷疑他曾真正瞭解這兩個字的真義,尤其在他成年後。
「我已經安排好你和茱麗的婚事,你什麼話都不必說了。」
父親冷冷的一句命令即決定他的終生伴侶,不消說,他又沒有選擇的自由。
「隨您安排。」懶得抗議也不必抗議,他毫無異議的接受他父親的安排。茱麗和他稱得上是青梅竹馬,雖然他們之間沒有愛,但不可否認,茱麗是個玩樂的好伴侶,他們確實也一起度過了些許快樂時光。
既然如此,為什麼他會覺得空茫?是為了失去的身影,還是痛恨白已連最基本的快樂都無法掌握?他看著一臉喜樂的勝穎琦,捫心自問。
在乍遇她的瞬間,他以為自己看見了一個過於早熟的女孩,天真的將內心的想法托出,而那時他正處於茫然階段,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該從何處著手,聽話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再遇她的時刻,他是一個失意、沮喪的青年,婚姻成了最大的惡夢,工作上又處處受到箝制,於是他一樣茫然,更捉不到方向。直到她的輕觸、她無心的回話敲醒了他的理智為止,他才驀然發現自已錯過了什麼。
然而現在呢?此刻的他就稱得上是清醒嗎?他若頭腦還算清楚的話,早該命人將房子拆了,而不是像個白癡一樣,坐在這裡和一群完全不認識的老人說話,陪她一起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小關為什麼想到咱們這兒來往?咱們這兒可全是些老人,沒有半個年輕人,日子挺無聊的。」
身旁的老人仍是一個勁兒的說個不停,關以陞則是一句話也聽不進去,他仍在想這個問題——為什麼他一直忘不了她,她到底有什麼魅力?
「小關、小關!」圍繞在他身邊的老人顯然無法體會神遊的好處,一個勁兒的催促他回到現實。
「抱歉,你們在說什麼?我沒聽清楚。」他猛然回神,卻發現大伙正用擔心的眼神瞧著他。
「我們是說你為什麼會想到這兒來住?我想你也看得出來這裡全是老人,沒有半個年輕人。」這是他們最好奇的事,一般年輕人根本不會想要住到這個地方來。
「因為我很窮,負擔不起太昂貴房租,所以我聽從小琦的建議到這邊來。而且她再三保證這裡住的全是些好人,所以我就來了。」他神色自若的扯謊,誠懇的表情足以騙倒魔鬼。
「這就對了,聽小琦的話準沒錯,她可是最優秀的社工!」滿意於他的反應,從老人又是吵又是鬧,快樂的氣氛洋溢在四周,再度給他一種莫名的感覺。
一陣吵鬧之後,其中又有人突然提出了問題,殺得關以陞措手不及。
「那麼小關找到工作了嗎?」
「呃……這個……」頓時他無法回答,他的工作就是拆掉他們的房子,他不認為他們會樂意聽到這個答案。
「別蠢了,老林。」另一個老人罵他。「小關才剛到台北,哪可能立刻找到工作做?」
「就是呀,用點大腦行不行?」楊老太太也說話了,而後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對了,小關,你的學歷高不高啊?楊奶奶這裡有份工作可以介紹給你,就怕你嫌棄。」
「他不會嫌棄的,楊奶奶。」勝穎琦搶先一步說話,小小報復了他一下。「小關只有高中學歷,做什麼都行,您就放心介紹給他吧。」她邊說邊笑,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只有關以陞才知道她安的是什麼心。
「是啊!您就放心介紹給我吧,我什麼都能做的。」他額暴青筋、面帶微笑的回答,發誓待會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太好了,我還怕你拒絕呢!我可是拜託了好久才幫你要到這份工作。」楊老太太高興的大笑,關以陞立刻喜歡上這位笑容爽朗的老太太。
「那真是太謝謝您了。」他真誠的道謝。「請問工作內容是?」
「挖水管。」楊老太太得意的宣佈,一點也沒注意到他的臉已經黑了一半。
「挖……水……管?」不會是……
「就是下水道工人嘛!」但見楊老太太大手一拍,關以陞整個人差點被拍到地下去。
「下水道工人!?」惡夢成真,他果真沒會錯意。
「是呀,真是個好工作,對不對啊,小關?」老人太仍是一臉興奮,更糟的是,其他人也是。
「對,您說得沒錯,確實是份好工作。」他苦澀的應聲,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下只得硬著頭皮接下他生平第一份「賤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9 00:14:33
第四章
他發誓,他非宰了勝穎琦不可。
又累、又渴、又必須在骯髒的坑洞中工作的關以陞,此刻最想做的是親手掐死既乾淨又輕鬆的始作俑者。若不是受到她的鼓動,現在他應該泡在俱樂部中喝酒,而不是杵在悶熱的坑洞中,有一鏟沒一鏟的鏟個沒完!
「來罐保力達B!」和他一樣是臨時工的小魏忽然丟了罐飲料給他,他反射性的接住,抬起頭來道謝。
「謝了。」他眉頭深鎖的盯著眼前的飲料發呆,不太確定這是能喝的東西。
「你還好吧?」小魏問。好不容易挨到休息時間,他們這才有機會休息。
「還好。」關以陞不甘示弱的硬撐。
小魏沒說什麼,只是露出一個瞭解的笑容,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你不像是會來做這種工作的人。」小魏出人意表的發言,伸手打開放料瓶蓋高舉邀杯,關以陞也跟著他的動作,拿起來就灌。
「你也一樣,我也看不出來你是幹這行的人。」猛灌了一口之後,關以陞再也忍受不了藥酒強烈的味道咳個不停。
「所以我們才會是臨時工。」小魏不在乎的微笑,表情淡然。
「為什麼你會跑到這兒來工作?找不到更好的事做了嗎?」關以陞不解,就他多年來的識人經驗告訴他,眼前的年輕人器宇不凡,長相也夠俊美,實在不像是幹苦力的。
「你呢?」小魏反問他。「你也找不到更好的事可做?」
聞言,關以陞不禁微笑,考慮告訴他實情。
「如果我告訴你,我會當下水道工人全是因為一場莫名其妙的遊戲,你信不信?」只不過遊戲的發展完全超出他的掌控。
「很難不信。」小魏笑著點頭。「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一個堂堂的大少爺會淪落到街頭挖水管。」
「你憑什麼說我是大少爺?」關以陞訝異的問,他還以為他掩飾得很好呢。
「從你的表情、舉止和你喝保力達B的樣子。」小魏接著說。「你不知道只要是從事勞動工作的人,十個有八個都愛喝你手上的玩意兒嗎?」
「不知道。」難怪他會把酒丟過來。「老實說,我這輩子還沒喝過比它更難喝的東西。」關以陞對著手中的胖瓶子皺眉,弄不懂它有什麼好。
小魏倒是笑得很開心,顯然他的想法跟他相去不遠,引發關以陞更大的好奇。
「為什麼我有一種感覺,你也不是這階層的人?」就算他刻意表現出一副樂天知命的模樣,仍是掩藏不住天生的氣勢。
小魏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揮掉額頭上的汗珠,並未回答他的問題。
「你該不會是我的某一個對手派來刺探敵情的高手吧?」關以陞開玩笑的刺探,試著問出答案。
「如果是的話,那麼我這個高手未免也住得太遠了些。」小魏出人意表的伸出手,笑著跟關以陞握手。「敝姓魏,魏昕磊,是加拿大的魏氏集團的一分子,我想你並不陌生。」
突如其來的答案讓關以陞足足愣了一分鐘。原來他是魏氏集團董事長的長公子,難怪打從一見面開始,他就覺得他很面熟。
「很驚訝是嗎?」魏昕磊微笑。「我們只在加拿大見過一次面,你不認得我也不是太值得意外的事。」何況當時他們都只是躲在父親背後的年輕人,無法和現在相提並論。
「不,是我眼拙了,沒認出你來。」關以陞坦然的道歉,比起眼前沉著的男子,他顯然遜色很多。
「彼此彼此!我也是認了很久才想起你,所以算是扯平了。」魏昕磊技巧性的結束話題,仰望天空。
「沒想到我們居然會在這種地方重逢,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魏昕磊頗有感觸的斜睨關以陞,關以陞也一樣。他也沒想到居然會在台北的下水道碰見傳言失蹤已久的魏昕磊,只能說這世界真是太小了。
「是啊,人生充滿意外。」關以陞和他一樣感慨。「最慘的是,我居然還是因為遊戲才陷入這困境,才更諷刺。」他也學起魏昕磊仰望天際,覺得他未來的幾天一定也和台北的天色一樣暗淡無光。
「哦,發生了什麼事?」魏昕磊聽出興趣來了,就他所知最近關以陞的前途一片大好,將城邦建設管理得有聲有色,堪稱是商界的新寵兒。
「還不是為了那塊地的事。」他隨口說了一處地名。「住在那裡的老人堅持不肯搬走,還指稱我是個沒良心的傢伙硬要拆他們的家,所以我只好扮成艱苦的年輕人混入他們之中,聽聽這群老人的心聲。」關以陞將事情的始末大概說了一遍,順便自嘲。
「聽起來滿有趣的嘛,你一定很喜歡那位女社工才會這麼做。」魏昕磊一語戳破他的罩門,關以陞霎時無言以對。
他是喜歡勝穎琦,若不是因為她的關係,他根本不會答應她的請求,度這撈什子的假。
「被你看穿了,我是喜歡她。」關以陞露齒一笑,算是敗給魏昕磊的敏銳。
魏昕磊拍了拍他的肩,感慨的說:「喜歡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有家的感覺也很溫暖,難怪那群老人堅持你不能拆他們的房子。」因為對他們而言,那是他們的家,即使再破再爛都一樣。
「是嗎?等你看到那些房子你就不會這麼說了。」關以陞一點也不同意魏昕磊的話,那地方簡直糟透了。
「我不這麼認為。」魏昕磊搖搖頭,眼神飄向遠方。「家的感覺依各人的需求而定,有的人追求心靈的皈依,不在乎外在的飄泊與否,有的人卻一定要有華美的大宅才能產生家的感覺,而我認為只要能夠讓心定下來,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溫暖與寧靜,那就是家了。」淡淡的口吻中有著不易察覺的熱切,訴說著旁人看不見的故事,讓人不禁跟著他的眼神遊走。
關以陞不知道他的故事,但很想瞭解。記憶中魏氏集團的營建狀況一直很好,根基也很穩固,是個跨國性的大財團。身為第一順位繼承人的魏昕磊,實在沒有理由飄泊他鄉,除非有其他不為人知的原因。
「你沒有家嗎?」關以陞刺探。「我記得你家挺大的,而且你還有個未婚妻。」據說他的未婚妻貌美如花,凡是見過她的人都用「天使」來形容她,是個人見人愛的可人兒。
「應該是吧!」魏昕磊聳肩。「你不說我都忘了原來我還有個未婚妻。」
和善的口氣一下子降至冰點,關以陞這才想起,傳說中魏昕磊出走的原因正是因為不滿他父親私自為他訂下這門親事,所以才會負氣出走。他甚至揚言,只要他未婚妻在的一天,他就不會回到加拿大的家,因為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未婚妻就住在那兒。
仔細想起來,他們兩人的處境很像,都是父親底下的棋子。不同的是,他順應了他父親的意思,娶了任性貪玩的茱麗,魏昕磊卻能堅持己見,不受他父親的影響。
「你就這麼討厭你的未婚妻?」儘管有窺人隱私之嫌,關以陞仍不怕死的詢問。
魏昕磊停了好一會兒不說話,就在關以陞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突然說話了。
「我不知道。」魏昕磊炯然的眼眸中淨是迷惑,口氣也稍稍緩和下來。「我不知道我是否討厭海貝,我只是覺得猶疑。」
很奇怪的回答,但關以陞卻能理解他的想法。人生不可能永遠是肯定的,總有迷惘的時候。
「我懂了。」關以陞決定結束這個話題,對於注重隱私的魏氏而言,他已經洩漏太多,再問下去未免太不上道。
「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應該回家了?」
「為什麼這麼問?」面對關以陞的問題,魏昕磊臉上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因為你的眼中填滿了思念。」關以陞簡短的回答。
短短的一句話卻負載著太多的含意。魏昕磊瞬時怔住了,無法做進一步的否認。
沉默隨著魏昕磊的無言一起散開,終至休息時間結束。關以陞和魏聽磊一道起身回到自己的崗位,繼續他們昏天暗地的挖掘工作,直到天色暗下才結束一天的工作。
「保重。」
「你也是。」
這是他們之間最後的對話,沒有人追問彼此的下一步,只是淡淡地給予對方祝福。
下工之後,關以陞帶著疲累的身體,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走回老舊的社區,腦中迴響的淨是魏昕磊遺留的話語。
只要能夠讓心定下來,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溫暖與寧靜,那就是家了。
溫暖與寧靜……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在他的生命裡,除了爭鬥、賺錢和失敗的婚姻之外,只剩父親留給他的陰森大宅。有時候,他會以為自己是睡在墳墓裡,父親的亡靈總在他最脆弱的時候出現,厲聲譴責他不能睡,他還有比睡眠更重要的事待做。每當那個時候他便會驚醒,汗流浹背的起身不眠不休的工作,直到超越他父親為止。
不准輸,只准贏!
他和父親的競爭從父親生前延續到他生命結束,甚至是在他死後。關以陞苦笑,一步一步走向他口中的恐怖建築;不是人住的地方。
他不知道家的感覺究竟為何,他只知道擁有一棟數千萬的豪宅是多數人的夢想。
「你回來了。」
還沒走到底,關以陞即發現勝穎琦站在巷子口等他,表情甜美得像天使。
「我回來了。」不曉得怎麼搞的,他突然覺得很感動,一身疲累盡失。
「還沒吃飯吧?」勝穎琦微笑,表情神秘兮兮。
關以陞搖搖頭,他的確是餓了。
「跟我來。」她拉起他的手走向街道的另一邊,關以升則是一頭霧水,跟著她走進一棟破舊的小屋。
「恭喜你找到工作!」
「工作很辛苦吧,這飯菜是特地為你做的,你可要吃完哦!」
「李大叔以前是餐廳的大師傅,做菜很好吃的,快吃!
才被拉進屋裡的關以陞一句話都還沒來得及說,使發現自己正面對滿桌子的飯菜和眾人興奮的眼神。
他看著桌上擺滿的菜餚,除了紅燒魚是用石斑煎成的以外,剩下的全是些粗菜,然而看在他的眼裡,卻比滿漢全席還來得珍貴。
原來食物美味的真正原因,不在它的原料,不在它的烹調技巧,而在隱藏於其中的關懷,那才是教人吃了全身發暖的主因。
「先坐下來吃飯吧!」勝穎琦催促。「再不吃菜就要涼了。」說完,她順道遞上筷了,微笑的看他。
關以陞也回望著她,但未接下筷子,而是突然抱住她尋求溫暖。
勝穎琦雖嚇了一跳,卻沒推開他,只是閉上眼睛用體溫溫暖他。
瞬間,一股前所未有的寧靜漫遊在他的周圍,溫暖的感覺貫穿了他的全身。
這就是家的感覺!
※※※※
夜幕低垂,星子在台北嚴重的光害之下早已失去光彩,只有不凡的心跳在夜空下訴說著平凡的愛情,隱隱約約吐露出初戀的訊息。
勝穎琦獨自坐在夜空之下,兩手抱住膝蓋對著天空發呆,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
怎麼辦?她要如何度過今晚以及之後的每一個晚上?
勝穎琦的煩惱堆起來就像遠處的摩天大樓一樣高,整張臉紅透得像粒水蜜桃,不是她想自尋煩惱,而是關以陞的暗示再明顯不過。他、要、吃、掉、她,她確信他是這麼說的──就在晚餐席間。害得她的筷子當場掉下來,而他卻一臉無辜相,慇勤的吃他的飯菜,完全不理會她的困窘。
他這麼做到底有何用意啊?勝穎琦怎麼也想不通。先不說他突然改變態度和大伙瘋成一團,就說他忽然抱住她的事好了,難這他不曉得這群老人最會起哄,最愛亂點鴛鴦譜嗎?
她越想頭越痛,而後又想起他上回的吻,頭就更痛了。他的心思無人能懂,即使是像她這般靈巧的社工。
其實,他可以不必答應她來這社區的,勝穎琦不得不承認。城邦建設擁有土地合法權,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就算她和老人們再怎麼抗爭,最後仍會失敗。
既然如此,為何他會答應她的請求?
她百思不解,也沒有勇氣回屋子裡逼問答案。她不是小紅帽,更不想遇見大野狼,特別是這隻大野狼已經放話要吃掉她的情況之下。
問題是,老杵在外頭也不是辦法,總不能教她露宿街頭吧?
就在她極度煩惱,左右為難的時候,大野狼反倒主動出擊,率先到外向尋找她這個小紅帽。
「原來妳在這兒,我找妳找了老半天。」
關以陞一聲不響的出現,嚇了她一大跳。勝穎琦猛然抬頭,迎視一臉舒坦的關以陞。他剛洗完澡、刮完鬍子,身上還殘留著淡淡的芳香,渾身都是男人味。
太濃了!她不安地想著,身體不自然的動了一下。這輕輕一顫不但沒能逃過他的眼睛,反而加深他捉弄人的決心。
「妳很冷嗎,要不要我溫暖妳一下?」他邊說邊坐下,伸長的手臂差點嚇出她一身病來。勝穎琦連忙跳開一步遠,等聽見他的笑聲才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並不是真的要吃她。
「原來你是跟我開玩笑的,嚇了我一跳。」她莞爾,在他身邊坐下,和他一起享受夜的寧靜。
「那可不一定,或許我只是尚未獸性大發而已。」他不肯定的挑眉,表情促狹。
「騙人!你最愛嚇唬我了。」她笑著搖頭,開始瞭解他。
「妳對我可真有信心。」他忍不住諷刺。「我記得不久前,某人還指著我的鼻子大哭我沒有同情心,不曉得那位勇敢的女士跑到哪裡去了。」關以陞意有所指的斜瞟了她一眼。
「那是因為你變得太多的緣故,不能怪我。」勝穎琦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腦中回想起第一次去他公司踢館的那一幕,當時她不但指責他沒良心,還揚言將抗爭到底。
「啊?原來又是我的錯,那真是太對不起妳了,請原諒我。」他玩笑的態度並未因為她的強詞奪理而改變,反而更為放鬆.教她著迷,也令人不解。
他今晚的心情一定很好,否則早叫她閉嘴了。
她甜甜的一笑,果真閉上嘴隨著他的視線調向遠方。城市的另一頭繁星點點,七彩霓虹點燃了整個都市的繁華,和黑暗角落的靜謐呈強烈的對比。
「我真的變了很多嗎?妳老實告訴我。」在一片寧靜中,勝穎琦聽見關以陞迷人的聲音從她的身邊傳出來。
她偏頭一看,發現他眼中一貫潛藏著的漩渦,此刻全浮上表面。
「是的,你變了很多,真的很多。」無法忽略他的請求,勝穎琦喃喃說道。「你說我不認識你,其實這種說法是不正確的。先前我們雖然只見過兩次面,可是在我腦中浮現的,一直是你猛拉領帶、緊張兮兮的模樣。當時你或許不悅於我的直言,可是至少你的眼神是溫和的,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冰冷。即便是在三年前你喝醉酒時 都沒現在來得嘲諷,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你一樣。」
一針見血的見解並不會使人更愉快,反而扎痛內心深處難療的創傷。他是變了,身處於一個時時刻刻耍花樣,分分秒秒用心機的世界,想不變也難。
「也許妳記憶中的男人很本不存在,他只是妳幻想出來的一個影子罷了。」關以陞不願承認自身的改變,乾脆又將眼神調向遠方。
「他存在的,你別想否認。」不知打哪來的勇氣,勝穎琦竟伸手將他的頭轉正,硬要他面對她。
「我知道我很惹人嫌,喜歡多管閒事又多話,但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傻瓜。」她深吸一口氣,繼續說。「我不認為那是一個幻影,因為我的確在你眼中看見了仁慈與諒解。」否則不會在和前妻離婚之後還繼續照顧她。「我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改變了你,才讓你變成今日的冷酷。告訴我好嗎?讓我知道究竟是哪些事改變了你,讓你變得如此不同。」
溫暖的掌心還擺在臉頰的兩邊,熱切的口吻依舊。關以陞發現自己體內的熱度升高,固執的心也隨著勝穎琦滲入的指溫慢慢地融化,乃至於化為一攤水。
「輸給妳了,真不愧是個好社工。」他抽回脖子搖頭,算是敗給她的堅持。
「那表示你會告訴我囉?」她好高興,他總算肯打開心房。
「妳得先答應我不睡著才行,我不想說故事的時候聽見妳打鼾的聲音。」他不安的諷刺。
「我保證不會。」她拚命點頭,眼神認真得不得了。
他笑笑,開始他的故事。
「我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先說我的出身好了。」他決定。「我是家中的獨生子,也是關家唯一的繼承人,從小品學兼優,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孩子。」
他得意的跩相看起來可愛極了,勝穎琦不禁微笑,跟著他一同融入劇情。
「那很好啊!你父母一定很以你為榮。」她在一旁敲邊鼓,沒想到卻敲錯了邊。
「我可沒妳這麼確定。」關以陞嘴角斜挑。「對於我父親而言,我並不夠好。他希望擁有的是一個更強悍、更無情的孩子來繼承他的侵略哲學,我太軟弱,也太不聽話了。」
「這太離譜了!」勝穎琦怪叫起來,覺得很不可思議。
「你是我見過最冷漠無情的人,你父親居然還嫌你軟弱?」他父親是怪物嗎?他這樣還不算強硬,誰才有資格拿冠軍?
「這算是讚美詞嗎?我是不是該對妳說謝謝?」關以陞嘲弄的斜瞥了她一眼,有點不悅。
「不……不是啦!」她急忙否認。「我只是覺得你已經夠強悍了,你父親的要求宋免太不合理。」
「或許吧!」他不於置評。「在我父親的想法裡,沒有合不合理的問題,只有聽不聽話的差別。他總是告誡我,只有他才能帶領我走向成功之路,要我向他看齊。」而他父親的要求是無止境的,他只能不停地追,直到追上他的腳步為止。
「那麼,你自己的想法呢?你也甘心接受你父親的意見,做個比他更冷酷的人?」勝穎琦無法理解他父親的想法,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人生,為什麼要強迫他的孩子跟他一樣冷酷?
「自己的想法?」關以陞愣住了,從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至少他的圈子裡沒有,每個人的處境都差不多,都是身不由己的第二代。
「是啊,自己的想法。」勝穎琦點頭,笑得好開心。「像我自己從高中時期就立志要當社工,填志願時也選社工系,有些朋友很好奇我的想法,認為我不如去念心裡系,因為我老愛探究人的心裡。」她邊說過扮了一個鬼臉,一臉無奈狀。「或許有一天我真的會去念吧!但在這之前我要先把這些老人從你這頭冷酷無情的怪獸手中救出來,然後才能繼續我人生的下一段旅程。」
原來他在她的眼裡是怪獸,真謝謝她的形容詞了。
關以陞撇撇嘴角,勉強算是回應她的好意,他知道她會這麼說是為了讓他放鬆心情,以免被自己的無聊人生壓死。
「如果你有機會重新來過,你會怎麼做?」她忽然看著地發問。
「這個問題很無聊,我拒絕回答。」關以陞當她瘋子似的回望她,打賭他的故事一定講不完,因為她太愛插話了。
「才不呢!你一定有自己的夢想,每個人都有。」她黏著他追問。「告訴我嘛!別那麼小氣嘛!拜託嘛!」
又是乞求又是拜託的,關以陞完全敗在她的撒嬌之下。他決定趁著手臂還沒被搖斷前吐出答案。
「好啦、好啦,妳別再搖了,我說就是。」他舉白旗投降。
「真的?快說。」勝穎琦喜出望外,總算沒白搖。
「我的夢想很簡單,妳可不能笑哦!」他事先警告,表情靦腆得像個站錯講台的小孩一樣難堪。
「我才不會。」她才沒那麼無聊。
見她真的很嚴肅,他才肯繼續說。「我希望有一天能夠退隱山林,遠離都世的喧囂,在偏遠的山上買塊地,種點水果什麼的,優優閒閒的度過下半生。」
很逍遙的夢想,但並非不可行。
勝穎琦點點頭,滿能理解他的無奈,換作是她,大概也會跟他一樣,選擇遠離是非吧。「其實你現在就可以這麼做啊!拋掉一切搬到山上去,我支持你!」她不經大腦的一番慷慨激昂,只換來一個嘲弄的眼神。
「誰陪我去,妳嗎?」他出其不意的攻擊,殺得她措手不及,滿臉通紅。
「這……呃……我……你的故事還沒講完,繼續說吧。」情急之下她總算找到另一條生路逃離眼前的不安。
關以陞沒再逼問下去,只是用嘲諷的眼光看她,害她差點鑽到地下去。
「沒有了,我的故事到此為止。」他突然決定結束話題,心情不怎麼愉快。
「才怪!」她拉住他的手不讓他起身,兩人的動作就這麼僵在半空中。
「你只是在逃避我的問題,逃避你不想面對的往事!」她激動的指責,不讓他再退縮回去。
「逃避的人只有我嗎?妳不也逃避我的問話,害怕接觸妳不敢面對的話題?」關以陞的眼神銳利,溫和的影子無影無蹤。
「我……」
「在妳闖進我的辦公室前,難道妳從來沒想過可能會遇見我嗎?」他又問,並且支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正視他的問題。
「我……」
「回答我!」他絕不容許僅僅是他單方面的相思,他需要她的回應。
「是!我曾經想過,我曾想過可能會再遇見你!」再也忍不住長久以來的思念,她崩潰了,傾倒在他的懷裡。「我知道城邦建設是關家的產業,但我不確定你是否已經取代你父親的位子成為負責人。或許在我的心底,我一直想再見到你,但我沒有勇氣直接站在你面前,問你還認不認得我,所以才下意識選擇闖進你的辦公室,只因為我想見你,該死的想再見你一面!」
直到此刻,她才敢對自己承認,除了想幫忙那些老人之外,還有另一個更強烈的理由支持她不斷的抗爭,不斷的和城邦建設周旋。因為她想見他,即使卑微,即使明明知道他有妻子了,她還是忍不住內心的渴望,闖進他的辦公室試試看能不能遇見他。結果她遇見了,也迷失了。不斷的錯身,使他的影子就像星球鑲嵌在她內心的角落,不定時的自轉,迫使她不停的檢視內心的軌道,追尋他的蹤跡。
是的,她想再見他一面,好想好想!想到超乎自己的想像,想到夜半驚醒,對著窗外的月光發呆。現在,他知道她的想法了,他會怎麼回應?
「笨蛋。」他的回應是擁緊她苦笑。
「妳不曉得我曾經派人打聽過妳的下落,但妳卻像風一樣消失在那個微酸的午後,讓我遍尋不著嗎?」結果他們卻像高掛在天際的星辰,只會隔著銀河互相思念,白白浪費時間。
充滿無奈的笑罵讓勝穎琦抬起頭,看怪物似的瞪著他。
「你找過我?」她一點都不知道有這回事。
「嗯。」他冷哼。「三年前我就找過妳,結果徵信社給的消息是根本沒妳這個人,原本的電梯小姐說不認識妳,也不知道妳的來歷。我甚至還派人到那位小姐就讀的大學,調查妳是否和她念同一所大學,答案很令人失望,學生的名單上並沒有妳的名字。」當時他還發了一頓好大的脾氣,痛斥徵信社的人辦事不力。
「你一定是找了一間不好的徵信社,或是得罪了小薇,因為你居然不是調查她,她可是我們學校著名的美人。」聽見這事情後,她破涕為笑,心情愉快多了。
「這話什麼意思?」他瞇起眼睛作勢要揍她,她則笑著躲開。
「小薇是我的高中同學,你到她的大學查當然找不到我,因為我們大學念不同學校,而且她對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你這麼做已經嚴重侮辱到她的自尊,難怪她不肯告訴你我的下落。」非但如此,她還被小薇莫名其妙破口大罵了一頓,然後絕交,現在她終於弄清事情的緣由,一切不過是嫉妒作祟而已。
「也就是說,我被那間笨徵信社和妳的高中同學擺了一道。」關以陞笑著搖頭,無法抵抗命運的捉弄。
「沒辦法,誰叫運氣不好,兩邊都找錯人。」她也笑著點頭,沒來由的覺得心情很好。知道他找過她的事,讓她的心情如坐雲霄飛車,high得不得了。
面對她的調侃,關以陞乾脆以挑眉回應,暫時饒過她。
「再問妳一句話,別對我說謊。」他再接再勵,她照例點頭。「現在妳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還肯不肯跟我一起退隱山林?」
勝穎琦愣住了,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她一點心裡準備也沒有。照理說他只是在說笑,看起來又不像,他是認真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腦中不斷迴響著他的問題。她肯不肯跟他一起退隱山林?為什麼不?他已經和他的老婆離婚,沒有所謂的第三者問題,而且這是她的夢想,從初見面的那一刻起,即深深刻入她心中。
「我願意。」她樂見欣喜在他眼中擴大,繼而佔領整張臉。「我願意和你一起退隱山林,種種菜,摘摘水果,而且搬得越遠越好,最好是東部。」
「花蓮好嗎?」關以陞提議。那地方的風景不錯,他滿喜歡的。
「就花蓮。」勝穎琦微笑,彷彿已置身其境。
兩人相視而笑,呼吸也越來越沉重。勝穎琦知道他想吻她,她也想。她抬起頭,跳起腳尖迎接他緩緩落下的雙唇,他摟著她的腰慢慢靠近,在唇齒幾乎相交的時刻,耳邊卻傳來一個令人尷尬的聲音,擾亂一池春水。
「哎喲!」
不遠處的地上坐了個人影,邊揉邊哀號,身旁還擺了個打破的碗 ,裡頭的湯和麵都跑出來,
「楊奶奶!」他倆不約而同的叫了起來,一起跑過去扶她。
「有沒有受傷?」關以陞將楊老太大扶起來,檢查她的傷勢。
「沒有、沒有。」楊老太太揮揮手,要他別擔心,「瞧我笨手笨腳的,連一碗麵都拿不好,還把碗打破了,真是!」
經她這麼一說,大伙的視線全調向地下的殘渣、納悶不已。
「這麼晚了您還拿麵來幹嘛?」勝穎琦問,不太清楚老人家的想法。
「給小關吃呀!工作了一天、小關一定累了。晚飯只吃那一點點怎麼夠,當然要煮點消夜給他吃才行!」 楊老太太理直氣壯的回答,瞪著勝穎琦的眼睛好像在指責她沒盡到照顧的責任。
「楊奶奶您說得對,是該煮些消夜給小關吃,他真的很辛苦。」她忍住笑意正經的回應,惹來關以陞強烈的瞪視。
「您還好吧,有沒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關以陞蹙起眉頭看著一跛一跛的楊老太太,擔心她扭傷了。
「我沒事!」她還是揮揮手。「別擔心我,我還能走,我……好痛!」
楊老太太逞強的表情在她痛苦的移動後完全改變,關以陞二話不說背起楊老太太,親自送她回家。
「我先送楊奶奶回家,妳把地上的東西收拾一下,當心別割破手了。」他隨意交代一聲,勝穎琦點點頭。
「知道了,你趕快把將楊奶奶送回家吧。」她朝他揮揮手,蹲下身收拾殘局。
關以陞這才放心帶楊老太大回家,沿著小路聊天。
「不好意思害你麵沒吃到還得背我回家。」楊老太太忍痛抽氣道,一面道歉。
「快別這麼說,要不是為了我您也不會扭傷。」他良心不安的推辭,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群老人的好意。
「哪兒的話,你肚子沒餓著就好。」楊老太大才不把摔跤當一回事,她倒比較擔心他的民生問題。
「當心前面有水桶擋著,這裡的巷子很亂又很小,你走路可得當心點,別摔著了,啊?」楊老太太又不放心,熟練的指路,就怕他一不小心掉到水溝裡,和老鼠大玩捉迷藏遊戲。
「我看見了,您放心。」他不禁莞爾,感謝她的好心。
一路上他又躲又閃的,要不是他身手矯捷,摔個幾跤恐怕是在所難免。這地方真的很糟,就算是紐約的布魯克林區也沒這地區來得髒亂,這群老人怎麼住得下去?
「您……為什麼不搬走呢?這裡實在不是居住的好環境,空間小又亂,而且大部分的屋子都會漏水,換個地方住也許會更好一點,您覺得如何?」迷惑間,他終於說出長久以來的疑問,就建築的觀點討論,這地區實在需要再改造才能住人。
「這可不行。」楊老太太斷然的拒絕。「我的老鄰居都住在這兒,如果搬走了我要向誰說話去?搞不好才剛搬家就因為無聊而悶死了。何況這裡雖然小又亂,卻存在著比哪裡都比不上的熱絡。住在這兒的人們互相關心,彼此扶持,雖然不免會有些爭吵,但總是吵過就算,誰也不會記恨,這要是在外頭呀,早被其他人欺負死 了。你說是嗎,小關?」
「這倒也是。」他附議。外面的世界風風雨雨,的確不是這群單純的老人能夠應付的。
「就是啊,別地方的人哪像咱們這裡的人這麼好,所以我們堅持不搬走,寧願房子漏水,也不會讓那家建設公司把我們趕出家園!」楊老太太說得可激動了,差點將關以陞的背踹出一個洞來。
「是……是。」他百感交集,不知道是該立刻低頭認錯還是當場把楊老太大甩下肩膀,一時之間難以抉擇。
「真不知道那家公司的負責人長得什麼德行,怎麼這麼冷血?同樣姓關,卻一點同情心也沒有,跟小關根本不能比!」突如其來的讚美教他又是一陣措手不及,只能哼哼哈哈的苦笑。
他就是她口中的冷血動物,和「他」不能比的怪物。
「還是小關好,心地善良又懂得禮貌,是年輕人的典範。」
不,他根本不是撈什子的典範,他是惡棍,專門靠吸人血維生的吸血鬼,一點也不善良。
「現在的年輕人哪,很少像小關這麼好心又肯努力囉,大部分的人都──」
「到家了,楊奶奶!您該休息了。」再也無法假裝若無其事,他粗魯的打斷她的讚美,將楊老太太放下來。
「好好,謝謝你啊!」楊老太太遞給他一個奇怪的眼神,然後蹣跚走進屋子。
關以陞默默的注視老太太的背影,將身體靠在牆壁上,雙手掩住眼睛詢問自己。
你在做什麼?關以陞。你怎麼可以如此欺騙這些老人?你根本不是他們口中勤奮有禮的年輕人,而是想奪走他們房子的惡魔,結果你卻穿著天使的羽衣,無情的戲弄你週遭的人。
「該死……該死……」他猛捶牆壁,發洩心中的怨念。
到底他該怎麼做,誰能給他答案?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9 00:14:54
第五章
隔天,適逢週日,雨下個不停。
綿延不絕的雨絲像來自天際的譴責不斷地落在地表上,累計的雨量在一夜之間衝破了臨界點,帶給台北盆地極大的衝擊。
「雨怎麼會下得這麼大?」
關以陞面帶愁容著著屋外滂沱的大雨,不斷滲入的雨水彙集自四面八方,以雷霆萬鈞之勢侵入殘破的小木屋,讓他防不勝防。
他蹙起眉頭,抬起頭來查看房屋漏水的情形。根據勝穎琦的說法,他所處的這間木屋已經是這一區中最舒適、也最完整的房子。最好的屋子都已經漏水漏成這樣了,其他房屋的慘狀更不難想像了。
「Shit!」他忍不件咒罵,逃避突然由天而降的水柱。很顯然的,他頭頂上方的屋頂正開了一個洞,剛好澆了他一身冷水。
這算是天譴嗎?他忍不住嘲諷地想到,他向來住在華美的大屋裡,天塌下來有最強力的鋼骨頂著,雨落下來也淋不到他,即使是最強烈的地震也隨便搖幾下,嚇嚇他便算數,沒想到今日居然淪落到這貧民區任憑風吹雨打,教人不得不感謝老天的安排。
「小關──」
他的感謝詞還沒念完哩,勝穎琦嚇人的尖叫隨即而至,外帶蒼白的臉色。
「發生了什麼事?妳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關以陞大步一跨便來到門邊,摟住全身發抖的勝穎琦。
「楊奶奶……楊奶奶家的屋頂垮下來壓住她了!」顧不得渾身濕透,她大叫。「還有李伯伯家也不斷進水,再淹下去就要淹到屋頂了,而且他還昏倒在裡面,我們……我們背不動他,需要你幫忙。」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無法把話說完。
聽起來真是一團糟,而她竟一個人孤軍奮鬥了那麼久,現在才想到找他幫忙。
他深吸一口氣,忍住掐死她的衝動,決定先救人再說。
「快走!」他拉起她的手就跑,沒空跟她囉唆,她也跟著跑,一路上橫衝直撞,好幾次差點滑倒。
等他到達現場,發現情況比他想像中更糟時,不禁倒抽了口氣。原本岌岌可危的木屋此刻已經傾倒成斜線,只剩一絲空隙勉強可以擠進一個人。
關以陞連忙脫下外套,加入搶救的行列,並設法穿越僅僅只夠一個人入內的空間,擠進狹小的木屋搶救奄奄一息的楊老太太。
「楊奶奶!」他邊彎腰邊喊,四處尋找楊老太太的蹤影。
「楊奶奶,您聽到我的話了嗎?」他很著急,雨勢並未減緩,隨時都有增大的可能,再不快點找到人,難保屋子不會一下子垮下來。
「楊奶奶!」他不得不用吼的,耳邊已經開始傳來啪哩辟啦的聲音,顯示房子快倒了。
「我……我在這裡。」老人虛弱的聲音自角落裡傳來。
「太好了!您沒事吧?」關以陞走近,蹲下身查看楊老太太的情形,發現還好,沒他預想的嚴重。
「我沒事,你不必擔心。」縱然嚇掉了半條老命,楊老太太還是佯裝堅強。
關以陞也不多話,趕緊將楊老太太背在身上,一步一步往前摸索,趁著屋頂還沒完全蹋落以前離開木屋。
四周早已陷入黑暗,雨水因為排不出去而不斷的往上 升,他的肩上又背負著一條人命。
關以陞這一生中從沒有像此刻這麼緊張過。他亦步亦趨的向前走,深怕還沒來得及將人運送出去房子就先垮了。
幸好,在千鈞一髮之際,等在外頭的老人們合力將楊老太太救出,之後再將他拉出去,及時解救了一場大災難。
但他沒空休息,腳跟一轉,立即又趕往李伯伯的家中,將快被淹沒的老人扛到安全的地方安置。
「房子歪了!」
才剛救出兩個老人,眼看著房子一間接一間歪斜,雖不至於倒塌,但是也夠慘不忍睹了。最離譜的是,這些老人還不管生死,一個勁兒的衝進屋去搶救家當、傾倒積水,看得關以陞氣憤不已。
「這些人是怎麼回事?房子已經淹成這樣了,他們還進屋去,萬一房子倒了怎麼辦?」他狂怒的對勝穎琦抱怨,一點也搞不懂老人們的心思。
「沒辦法。」她也很無奈。「屋子裡的家當就是他們的一切。家當沒了,他們也什麼都沒了,除了盡力搶救以外別無他法。」雖然她也不贊成他們的作法,但又能如何呢?
「鬼扯,他們可以搬離這個天殺的地方。」他恨很的詛咒,不曉得該拿這些老人怎麼辦。
「妳除了會盲目幫助他們抗爭之外,難道從來沒想過也許可以給他們更好的生活?」關以陞忍不住譏誚的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個地方根本不適合人居住,特別是年邁的老人,為何她也跟他們一起固執、想不通呢?
聽見他嘲諷的話後,勝穎琦看著他,眼底呈現出前所未有的認真與執著。
「這點我辦不到,但你可以。」她以眼神請求他。「你知道這群老人有多麼固執,又多麼珍惜彼此的陪伴,誠如你所言,他們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但絕不是在他們各分東西的情況下,我怕他們分開沒多久就死了,你應該能夠瞭解,孤獨是可以多麼輕易啃食一個人的心。」
霎時他無言以對。孤獨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毒藥,它不會立刻奪走你的生命,而是慢慢腐蝕你的思念,終至失去靈魂。
「你有大筆資金,而且可以隨你運用,你為什麼不放下身段為這些人做點事,幫忙他們修繕房子,讓他們有個安穩的晚年?」勝穎琦靈活的瞳孔中載滿了無言請求,央求他罔開一面並帶給這些老人更好的生活。
雨一直下,滴滴答答落在他們的四周,時間彷彿靜止了,靜止在她舞言的懇求中。
沒有人可以對他提出這種要求,更沒有人可以告訴他該怎麼做。可是,關以陞卻發現自己無法一口拒絕她的請求。
「這不符合經濟效益。」他深吸一口氣婉轉拒絕,試著不弄傷她的心。「而且董事會——」
「你什麼事都要以現實角度來衡量嗎?!」勝穎琦激動的打斷他,臉色漲紅。「那人的性命怎麼辦?無可替代的親情又怎麼說?如果你可以因自私而活得更快樂的話,那麼儘管繼續你掠奪的腳步,成為一個和你父親一樣冷酷的人!」
紅心,她不顧一切的言詞意正中了紅心。
勝穎琦可以從他的眼中看出來,他生氣了,而且非常的生氣,根本是暴怒。
「妳他媽說得對極了,我就是妳口中的冷血動物,只懂得掠奪的混帳。」關以陞的眼神是嘲諷的,口氣是譏誚的。原來他在她心中只不過是一頭野獸,一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我的確就像我父親一樣混帳,我們專吸人血,以拆房子為樂,只要有誰敢擋我們的路,我們就拿刀反擊,一刻也不留情。」他憤怒的自嘲,悲傷全累積在眼底。
「我就和我父親一樣,自私、狠毒,不管他人死活!」他冷笑,「我這麼說妳滿意了吧?要不要我再說得更深入一些?」
她傷了他,無心卻深刻。
她沒有權利這麼說他,沒有權利將他和他父親扯在一塊兒,尤其明知他痛恨他父親的情況下。
「對不起!」不管他是否正在氣頭上,她冒死抱住他。「我要為剛才對你說過的話向你道歉,你不像你父親,一點都不像。」
「不,妳說得對,我就像我父親自私、冷酷。」他拒絕她的撫慰,想推開她。
「不是這樣的!」她緊緊扣住他的背,害怕從此被他推離臂彎,推離心扉。「你父親絕不會像你一樣,不顧生命的幫助這群老人,我認為你是打從心底喜歡他們、想幫助他們。我雖不認識你父親,但我知道你跟他是不同的!請你打開心扉,不要讓你父親的影子影響你的決定,耽誤你的下半生,我求求你!」勝穎琦無助地抬頭看著他,懇求他。
「求求你不要……」她哭了,哭得柔腸寸斷,小小的身體巴得死緊,雙肩不斷的顫抖。關以陞原本擱置在她肩頭準備將她推開的大手登時懸在半空中,在她的話語間停止推拉的動作。
是這樣嗎?他真的和他父親不同?他是真的關心這些老人,只是習慣以現實的角度來衡量罷了?
或許吧!他在心裡承認,雙手不由自主的再度回到她的肩,鎖緊她。
他追隨父親的影子太久了,久到早已失去了知覺,甚至以超越他為傲,進而他忘了父親是個多麼令人討厭的人。
他凝視著勝穎琦的頭頂,驚訝於她嬌小的身子中卻蘊藏著如此豐富的生命力。她不畏懼說出自己的想法,不介意為別人而活,她是造物者創造出來的奇跡,而且他很仁慈的將她送給他,讓她介入他的生命。
「幸好妳不認識我父親,否則妳早嚇跑了,也不會站在這裡跟我說話。」經過了大半晌的沉默之後,他終於選擇以一句玩笑話結束他們短暫的衝突。
他原諒她了!
勝穎琦高興得跳起來,摟著他又笑又哭,模樣好不動人。
此時原本離他們有一段距離的老人們緩緩的走近,他們雖並不懂他們倆在吵什麼,但很高興他們終於又和好了。
「小關啊,能不能幫林伯伯一個忙?」房屋受損最輕微的林若伯不好意思的開口,他的房子雖然沒有其他人受損來得嚴重,但水管破了,得重新換過才行。
「當然可以。」他一口答應下來,相信自己有能力做好任何一件事。
「我能幫得上什麼忙?」關以陞說這話的同時,雨勢已經減緩許多,變成綿綿細雨。
「幫我換水管。大雨把我的水管衝斷了,我手上剛好有條新的,把它換上就行了。」老人滿不在乎的口氣彷彿這是全天下最簡單的工作,聽得關以陞—陣汗顏。
他……不會換水管,事實上,他連馬桶壞了也不會修。換句話說,他可能連一個高工的學生都不如,只懂得看報表開會,然後命令東命令西。
「今天一定要修好,要不然大伙可慘了,整個社區就只剩我那兒供水正常,大家等著我開火吃飯呢!」
林老伯話一落下,關以陞隨即發現所有的老人都瞪他瞧,逼得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試試看。
「我立刻去換。」他表面上很冷靜,其實內心很緊張。說來可笑,面對幾百個員工演講他都不會覺得怎麼樣,反而因這幾十對眼睛感到緊張。
勝穎琦不說話,涼涼杵在一旁看他怎麼表現。他懂得換水管?才怪!她敢打賭他一定連水管頭都沒拔過,怎麼對付社區這些老水管?它們可不像他的員工那麼聽話,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她這輩子還沒見過哪根水管會自動立正站好的,有好戲可看了。
硬著頭皮上陣的關以陞先是跟著林老伯進屋子,查看屋子損壞的情形,屋頂傾斜了,傢俱也需要修理。還有牆壁,到處都是裂縫,不重新填補根本不能住人。
到底是拆起來重建好,還是修補一番就行了呢?關以陞發現自己竟在思考這個問題,無法克制的愣了一下。
他……被她影響了,居然開始認真看待這些和他不相干的問題。
關以陞不可思議的搖搖頭,無法相信自己竟然這麼容易被影響,更不敢相請全部的人都擠進這間小小的屋子,等著看他換水管。
「林伯伯,水管呢?」關以陞試著不在在意眾人期待的眼神,神色自若的問。
「在這兒。」林老伯拿出一根粗硬的管子交給他,同時又交給他一支扳手。
關以陞看著手上的灰色粗管,心想這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換根水管應應該不至於太困難才對。
然而,當他到達現場,看見彎來繞去的破舊管線時,他又再一次愣住了。
「林伯伯……」他吞了吞口水。「到底哪根才是您家的水管?」他眼睛大睜的看著交錯的管線,上面最起碼有十幾根水管,而且每一根都長得一樣。
「破掉的那根就是。」顯然連林伯伯自己都弄不清楚。
「但是這裡的每一根水管都破掉。」關以陞對著一大堆水管發呆,看來需要整修的不只是房子。還有整個社區的管線也得一併換掉。
「破得最不厲害的那根就是。」林老伯驕傲的語氣立刻引來一陣噓聲,大家都不願承認自己的情況最糟。
「好吧。」關以陞認了,既然沒人可以幫他,他只好自己來。
他眉心深鎖的看著糾結在一塊的水管,仔細觀察了一陣了之後,決定最靠右邊的那根就是。他拿扳手摳住緊緊套著水管的鐵圈,使盡吃奶的力氣氣轉了一圈,不動。他再轉,還是不動,最後他索性拿起扳手猛敲,企圖以暴力讓年老的水管屈服。
勝穎琦忍住大笑的衝動,同時表現出非常嚴肅的樣子,默默注視著他的愚蠢行為。
她早說過他鐵定不會換水管的嘛!他以為蠻力就能解決一切問題?
「林伯伯,你這水管多久沒換過了?」關以陞極不目然的發問,暗暗發誓非把整個社區的管線重新換過不可。
「嗯……好幾年了吧。」林老伯回答。
難怪如此難轉,牢得和生根一樣。
「乾脆找間水電公司讓他們重新弄過算了,管線都舊了,再修也撐不了多久,」關以陞實事求是的建議,卻換來眾人詫異的眼光。
「別開玩笑了,小關,」林老伯驚歎。「你知道重埋這些管線要花多少錢嗎,我們連最基本的水電都付不起,哪來的錢換新水管?」
所有老人都跟著點頭,個個拿奇怪的眼神看他,包括勝穎琦。
他幹嘛說這些,不怕穿幫嗎?勝穎琦納悶。
「你到底會不會換水管啊,小關?」為了不使他穿幫,勝穎琦只得張著一雙無辜的大眼,面帶笑容地將他逼入絕境。
「是啊,你到底會不會換?」眾人跟著問。
才一秒鐘,所有人目光的焦點全轉往關以陞的方向,逼得他只好又拿起扳手,笑得跟鐵甲武士一般堅強。
「當然會了,這有什麼問題。」咬牙切齒間,他拿起扳手死命的轉、用力的轉,終於在他即將昏厥之際將鐵管咬頭板開。
「弄開了。」他得意的宣佈。怎料好死不死的竟是扳到錯誤的水管,把人家好好的水管弄斷。
「我的水管!」莊奶奶驚呼,關以陞這才發現他弄錯了。
該死,剛剛明明是這條的啊,怎麼才一會兒工夫就不見了?
他尷尬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起,勝穎琦的笑臉早已藏不住,她乾脆卯起來帶頭笑,笑到他第一次領教何謂面紅耳赤。
「原來……原來林伯伯家的水管會走路,跑到莊奶奶家串門子!」非但如此,還不幸身亡。勝穎琦笑倒在地,順便為倒霉的水管哀悼,它一定沒料到自己竟會無端惹來拔牙之禍!
眾人跟著笑開,無視於關以陞滿臉的尷尬。
這該打屁股的小妮子!
他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笑到彎腰的勝穎琦,決定擺她一道。
「妳就行?」關以陞向她下挑戰書,看準了她接不起。「我打賭妳也不會換水管,光會笑。」
「換就換。」她爽快地接下戰帖,反擺他一道。「誰說我和你一樣?我不但會換水管,而且還不會弄錯線路。」
話一說出口,所有的老人都發出驚歎聲。要是讓他們年輕個幾十歲,老早吹口哨助陣了。
「請啊!」他亂沒風度的把扳手丟給她。
「我先警告各位,待會她要是不小心扳錯了水管,等水沖出來的時候記得往旁邊跳,別讓水給噴著了。」他不甘心地再補充一句,抱胸等著她出糗。
勝穎琦才不理會他的冷言冷語,當他是酸葡萄心態接過扳手看準管線便往下敲。她已經計算過,經過剛剛關以陞又扳又敲的衝擊後,再頑劣的水管也撐不了多久。
果然,她才花了不到一半的力氣,水管就讓她扳開了,接下來只剩更換的動作。
「拿過來。」她不怎麼客氣的搶過關以陞還拿在手上的新水管,用最迅速的動作將老舊的水管褪下來換上新的,過程花不了五分鐘。
關以陞不敢置信的看著完好如初的水管,她不但找對了管線,還順便接上固定架,天曉得那上面至少有好幾組三通管,一般人根本搞不清楚哪裡接哪裡,她是怎麼知道的?
「妳……怎麼知道該接哪一條管線?」他呆若木雞的瞪著她,表情蠢得可笑。
「很簡單的呀!」她偏過頭露齒一笑,表情甜美。「我從大學時代就在這裡混,這兒的每一條線路我都熟,包括你始終弄不懂的管線。」
換句話說,他中計了。她的表情挑明了她不但懂得如何換水管,恐怕還會接電線,而且保證絕不會電線走火。
「妳這小混蛋……」他作勢要打她屁股,竟敢故意讓他當眾出醜。
「別想怪罪到我身上,是你自己不事先打聽清楚的!」她笑著躲避他的手臂,怎料閃躲不及,被逮個正著。
「救命啊!快來救救我啊!」她四處求救,結果沒人理她,反而在一旁當起啦啦隊來。
「如果你想吻她,我們會當作沒看見。」林老伯帶頭起哄,其他人也十分合作。
「是啊、是啊!她這麼不給你面子,不教訓她一下怎麼行?」所有老人都贊同,等著看他們兩人當眾演出激情戲。
瞬間笑鬧聲、鼓噪聲圍繞在他倆的周圍,還有一股溫暖的感覺。
他怎能不管這群老人的生死,當一個只懂得賺錢的混帳?
他決定了!他不會拆他們的房子,而且會大肆整修這個地區。不過,他要先吻她,其他的事留到明天再說。
「妳都聽到了,他們交代我修理妳,我一定得聽他們的話才行。」關以陞眨眨眼,在她驚訝又尷尬的眼睛中看見開心的自己。
結果他倆果真當著一群老人的面接吻,不管他們的心臟是否會大受打擊。
她一定也會很高興他的決定,只要他能說服董事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9 00:15:29
第六章
偌大的會議廳裡瀰漫著緊張的氣息。緊張的不是雙手交握的關以陞,而是即將失去利益的股東們。他們都不敢相信耳朵聽到的一切,更不敢相信他會做出這麼瘋狂的事。
「我想你們都瞭解我的意思了吧?」關以陞將原本擱置在桌上的手放下來,淡淡的說。
沒反應,大概是嚇呆了。
「散會。」他嘲弄的丟下一句,隨後大手一揮轉身面對透明落地窗戶,注視著樓下往來的人潮。
這些人不累嗎?
他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小黑點,三十層樓的差距使得平地往來的人潮看起來就像螞蟻一般,勞勞碌碌的為生活奮鬥。他不禁聯想起社區裡的那些老人,他們也一樣忙碌,生活卻快樂多了。
「叩、叩、叩。」敲門聲,
「進來。」關以陞還是沒有轉過身,逕自看他的風景。他相信必定又是哪個不願服從決定的股東前來向他抗鬥,而他懶得理會。
門被開啟,走進來一位高大挺拔的男人。
高大的男人倒也不急著催促他轉身,只是面帶微笑,靜靜等在他身後。等到關以陞看夠了,願意回頭之後,才察覺這意外的驚喜。
「慎夢!」關以陞張大了嘴,表情和昂然挺立的男人一樣高興,三步跨做兩步來到男子的身邊握住他的手,愉快的和他打招呼。
「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事先通知我一聲?」一陣寒暄之後,他放開龔慎夢,興奮地拍拍他的肩。
「我試過了,但找不到你。」龔慎夢挑眉,意味探長的打量著關以陞。
「最近是忙了點。」關以陞四兩撥千斤,不想解釋太多。
龔慎夢知道他在忙什麼,而且覺得十分有趣。
「聽說十分鐘前你才做了一個很不可思議的舉動,嚇壞了董事會那群老骨董。」他說,性感的薄唇接著場起。
霎時關以陞終於發現為什麼龔慎夢會有女性殺手之稱,同樣是俊美,但他卻美得邪氣,從另一方面來說甚至可以稱得上刻薄,因為上帝把他不會表現的那一面送給了他,而他也不吝於發揮他的天賦,當隻迷人的禿鷹。
「你的消息很靈通,徐老告訴你的?」一定是,他的變身遊戲只告訴了徐觀海一人,其他的部屬一概不知。
「算是吧。」龔慎夢不想害人,只得打哈哈。
「怎麼突然良心發現當起好人來了?」龔慎夢調侃他。「我還以為咱們倆是豺狼與禿鷹,天造地設的一對呢!」
聞言,關以陞淡淡一笑。他和龔慎夢都是年輕一輩中的「狠字輩」,不同的是他人在台灣,龔慎夢在馬來西亞,但一樣可憎就是。
「別把我算進去,我改邪歸正了。」關以陞聲明,決心跳出吃人不吐骨頭的行列。
龔慎夢收起笑容,認真的看著他。
「是什麼原因讓你一下子從吸血鬼變成聖誕老人?」龔慎夢瞇起眼睛問。「你知道你剛才的小動作會讓你損失多少錢嗎?那還不包括你打算重建舊社區的經費。」莫怪乎股東們的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要不是關以陞手上握有超過百分之五十一以上的股份,老早被趕出董事會了。
「我知道。」關以陞聳聳肩。「我當然知道我的決定有多麼不明智,也知道我將損失多少錢。」在作這個決定之前他腦中的算盤早就打過了,不若旁人想來瘋狂。
「但你還是決定拯救那些老人,當個純潔的天使。」龔慎夢極為諷刺的幫他做總結,話中有著濃濃的不滿。
關以陞聳聳肩,算是回應他的不滿。他知道在旁人的眼裡他的行為像個傻瓜,但那又如何呢?偶爾當個傻瓜也不壞,這個社會上充滿太多精明的人,少了他一個又何妨。
「告訴我,慎夢……你曾體會過仁慈的感覺嗎?」關以陞若有所思的看著老友,重新審視自己的內心。
仁慈?龔慎夢皺眉,聽不懂這個字眼。對他而言,仁慈早在他被丟下水的那一刻起就背離他了。現在的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壞蛋,世人眼中討厭的禿鷹。
「你該不會突然想為我上一堂公民道德課吧?如果是的話我要先走了,不打擾了。」他事先聲明,免得突然轉性子的關以陞在他耳邊唸經。
「放心,我不會。」關以陞好笑的看著他,拿他沒轍。「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的感覺,不過顯然你沒心情聽。」他不會怪他,龔慎夢有權利責怪任何人,並且不吝於付諸行動。
「我是沒心情聽。」龔慎夢承認。「但我覺得你的轉變太大,不是好事。」在來的路上,他已經弄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並且為他的老友擔心。
「就因為我突然瞭解仁慈的意義?」關以陞尖銳的接話,不爽聽到反對的意見。
「這跟仁慈無關,而是和你的一廂情願有關。」龔慎夢專挑重點講,不想好朋友沉浸在短暫的夢境中。
「此話怎講?」關以陞不明就裏的看著龔慎夢。
「就我所知,那些老人其實並不知道你就是土地的擁有者,對吧?」龔慎夢挑眉,覺得關以陞真是笨透了。
關以陞點點頭,無法反駁龔慎夢的話。
「你不妨想想,萬一哪天他們知道事情的真相,會怎麼做?」
登時關以陞僵住了,他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只覺得應該幫助他們。
「那不是問題。」關以陞一點也不認為有什麼難的地方,畢竟只要有房子住又住得舒適,應該就沒有話說。
「錯了,那才是問題。」龔慎夢歎口氣,不明白他一向精明的朋友是怎麼了,被愛情遮蔽了眼吧!所以才會看不清。
「你把人性看得太簡單了,以陞。」他語重心長的勸道。「現在你看到的淨是人性溫暖的一面,所以你誤以為那群老人一直會是這個樣子。但是你別忘了,你玩的是一個危險遊戲,隨時都有踩到地雷的可能。」
關以陞蹙緊眉心不答話,他不認為那群老人有他說的這麼可怕,他們都是好人,這點誰也無法否認。
「你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慎夢。」他不以為意。「我相信屆時即使他們知道了我的身份,也不會為難我,你多慮了。」
淡漠的語氣不容否認,龔慎夢知道再說下去也是無益。他明白愛情能夠如何影響一個人的心志,作出原本不可能作的決定。他也是過來人,深深瞭解箇中的滋味,
他也跟著聳肩,表示話題結束,他不會再提這個問題。
「對了,你還沒跟我說,你為什麼會突然來台灣的原因。」關以陞也頗識時務的將話題扯開,轉回他為何來台這事。
「沒什麼,只是來看著魚兒上鉤的情形罷了。」龔慎夢微揚的笑容有一絲殘忍,彷彿等待這一天很久了。
「那麼,情形如何?」關以陞問。
「可以收線了。」龔慎夢意味深長的一笑,眼露寒光。「陸氏的股標已經被我收購得差不多,大概再一個月我就可以完全掌握住董事會,成為陸氏的新主人。」
「也就是說,你終於可以開始你的報復遊戲,整垮你心愛的女人?」關以陞的笑容充滿諷刺,對於他的愛情表現方式不敢苟向。
「你是說整垮陸映亞?」龔慎楚的表情也不遑多讓,跟他有得拼。「對!我就是要整垮她。幾個月前你不也跟我抱持同樣想法,認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怎麼現在說變就變?」
看著好友嘲諷的表情,關以陞知道他是對的,是他自己變太多,沒有權利諷刺別人。
「我只是認為也許有其他更好的解決辦法,不一定非用報復的方式不可。」畢竟報復的結果往往是兩邊受傷,得不償失。
「我有權利報復,這點你最清楚不過,不是嗎?」龔慎夢冷冷的回答,和他一樣不聽人勸。
的確,他是有權利報復。要不是陸映亞的父親,他也不會淪落到馬來西亞當混混。要不是愛上陸映亞,他也不會被她父親毒打一頓之後,再丟進大海餵魚。這一 切可以說是蒼天造化弄人,只不過陸映亞的父親萬萬沒想到,龔慎夢竟然沒死,並且還繼承了一大筆財富,回過頭來反咬他一口。
「你說得對,你是有權利報復。」關以陞無話可說,當年他到馬來西亞出差遇搶,還是靠龔慎夢解圍才得以虎口餘生,再說下去就太不上道了。
襲慎夢微笑,很高興關以陞懂得界線在哪裡,他也不想撕破臉。
「只可惜陸老頭已死,否則就有好戲看了。」說這話時,龔慎夢的眼中閃過強烈的恨意,看得關以陞直搖頭。
他無法要求龔慎夢手下留情,因為自己的故事只能靠自己編織,其他的人幫不上忙,也無從幫忙起。
「別光擔心我的問題你自己的問題比較重要。」龔慎夢拍拍他的肩,要他別再想了。
「我?」關以陞悶笑。「不會有什麼問題,你放心好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有什麼好擔心的。
「但願如此。」龔慎夢可沒他的樂觀,他有預感事情絕對沒有這麼好解決。
關以陞回他一個笑容,兩人不約而同的凝視窗外,心中分別掛念著不同的女人。
※※※※
夏日的午後,炎熱而潮濕,回暖的空氣挾帶著令人室息的塵粒,飄浮在空中。對於生活在社區的老人們而言,最怕的就是種忽冷忽熱的天氣,尤其之前才下過一場驚人的大雷雨,地上都還沒乾,傾倒的屋頂也還沒空修理,水電又斷了,整個狀況只有一個「慘」字可以形容,
勝穎琦無奈的看著四周,兩隻手臂酸痛得快抬不起來。她快累斃了,從昨天開始,她就不停地幫忙這些老人收拾東西,一家忙過一家,早已超過身體能夠負荷的範圍,但她不做就沒人可以幫忙。她很累,但這群老人更累,既沒水又沒電,不要說洗澡、看電視,就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好多家的屋頂都傾倒很差不多了,根本不能住人。
要是以陞在就好了,至少他懂得怎麼安撫這些老人,不會像她很浪費了一堆淚水只是白搭,說了老半天人家還不領情。
想到這裡,她搖了搖頭,相當佩服關以陞的本事。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這群老人都喜歡他。大概是因為他的笑容吧!她想。放下身段接近人群的她其實是很迷人的,開朗和煦的笑容就像朝陽,醞釀了一整個夜晚之後倏地綻放出光芒,光芒燦爛,卻又不刺痛人眼,實在很難想像他之前是一個那麼冷漠的人。
或許,這才是原來的他吧!
想著想著,勝穎琦勾起一個笑容,來到小路的中央。四周殘破的景象很快打消她的笑容,留下擔憂的眼神。
這真是一團糟。她咬緊了唇,不曉得如何應付眼前的局勢。電線桿倒的倒,斷的斷,到處都是被風打亂的電線,有些還掉落到路中央來,說有多危險,就有多危險。
「真慘哪,這狀況!」她的耳邊突然傳來一個拔尖的聲音。
「電線桿都倒了,又到處積水,這地方怎麼住人哪!」
勝穎琦定神一看,喊得震天響的不是別人,正是楊老太太討人厭的媳婦,這會兒正用手帕捂緊鼻子,以免被瀰漫的臭氣薰到。
「是滿慘的。」勝穎琦忍住揍她的衝動,笑看她的不屑動作。只要是住在這裡的人都知道楊奶奶有個不孝的媳婦,必定在風雨過後準時出現,其他時間根本個管老人家的死活。
「又是妳啊!勝小姐,妳可真熱心啊!」討人厭的傢伙認出她並露出討厭的笑容,勝穎琦也露出笑容虛以委蛇一番。
「哪裡,應該的。」勝穎琦真想明白的告訴她,如果看不慣這裡的環境人可將老奶奶接回家同住,不要光會做表面功夫,應付世人的眼光。
「這倒也是,妳本來就是社工嘛,這也算是妳的工作。」顯然她一點羞慚心也沒有,反倒認為勝穎琦所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
勝穎琦不答話,但很想告訴她,社工的工作範圍不包括幫人打掃房子清理善後。他們只負責安頓及心理輔導的工作,跟她口中說的工作一點也扯不上邊。不過她才懶得說,跟這種人解釋只是浪費時間,她有更重要的工作待做。
「我不奉陪了,還得去看我婆婆呢!」楊老太太的媳婦倒是挺識趣,自個兒先走了,省了勝穎琦應聲的麻煩。
事實上勝穎琦也沒空理地,她比較煩惱的是災後的重建上作。此刻這群老人連個棲身的地方也沒有,再不快點恢復供電,入夜後就麻煩了。
正當她煩惱之際,社區的入口處突然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音。
發生了什麼事?
忍不住好奇的勝穎琦立刻衝至入口處,映入眼簾的是一台又一台的大型機具,其中包括了做電攬的、換水管的,和數不盡的推土機,之後是一輛輛的卡車和穿著灰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員。
這是怎麼回事?這些人究竟要幹嘛?
她的迷惑寫在臉上,不解的眼眸在關以陞倏然出現的身影中得到正解,他笑著走向她,後面跟著一大群等待指示的工人以及徐觀海。
「把我之前分配好的工作交代下去,我要他們在天黑以前先完成一部分。」他先轉頭交代徐觀海,再轉向她。
徐觀海點點頭,帶著身後的工人離去,留給他們獨處的空間。
頓時,勝穎琦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瞪大眼睛看著一群群媲美捍衛戰警的工作人員,極有效率的收拾傾倒的房舍,或將斷裂的電線桿扶正,或是忙著計算重新埋設管線。
「這是……」勝穎琦不知該說什麼好,他做的實在太多了,不是言語就能夠表達的。
「我希望妳不會介意我擅自決定重建這個社區,這地方實在需要好好整頓一番。」他笑著說,伸手將她的淚珠自眼眶抹去,她才發現她竟然哭了。
「我不介意,一點也不介意!」她搖搖頭,投入他的懷抱之中。
關以陞摟緊懷中的淚人兒,此時無聲勝有聲,全在她涓滴的淚水中化為感動的泉源,滴落在她的心池之中。
「其實你不必為我做這麼多的。」她埋在他的胸膛呢喃,無限感動。
「誰說我是為妳做的?」他支起她的下頷壞壞的反問,樂於見到不滿的紅暈在她臉上升起。
「你!」這個大笨蛋,他就不能安慰她一下嗎?她為之氣結。
「好吧,我投降。」看著勝穎琦猛然嘟起的小嘴,他決定實話實說,以免氣壞地。
「我承認我這麼做有一半是為了妳,另一半是為了這些無助的老人。托妳的福,到今天我才知道卸下光環後的生活有多辛苦,因而認清我過去的行為有多混帳。」要不是因為答應她的請求,他永遠不可能懂得挖水管的滋味,永遠不可能瞭解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原來可以這麼輕鬆愉快,所以他這麼做是應該的,不只是為了她,也為他自己。
勝穎琦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摟著他哭。她的看法果然是對的,她早知道他絕不是個冷酷無情的人,瞧瞧他的眼睛,不是正發出柔和的光芒嗎?
衝動之中,她拉下他的頭印上熱烈的一吻,兩人又一次當街纏綿起來。不同的是,這回身旁沒觀眾,就算有也被不絕於耳的機具聲打散,各自管各自的家去了。
事實上他們也沒法擁吻多久,因為原本還在煩惱今日該怎麼度過的住民,全衝出來搶著奇景,除了先前建設公司曾派大批人馬來到等著拆房子之外,他們還沒著過這麼大的陣仗。
「這到底怎麼回事?哪來這麼多的工人?」而且這群上人都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一下子就將街道清理乾淨。
一時間,關以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也不曉得該如何解釋眼前的狀況。
「小關,你回來啦?」林老伯眼尖,一下子就發現默默站在一旁的關以陞。
「好幾天不見你了,你上哪兒去了?是不是跟著工程公司到處挖水管,所以才沒回來?」
林老伯後才剛說完,不到一分鐘內,所有人都聞風而至,一下子擠到關以陞的身邊和他打招呼。
「是啊。」關以陞只得苦笑,難過的吞下謊言。「我的確隨工程隊去台中挖水管,所以才沒回來。」
扯謊的滋味著實難受,但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又說不出口。他不是去挖水管,而是到公司說服董事會的老骨董請他們拿出愛心,幫助一群和他們差不多年紀的老人。
但他卻無法告訴他們事情的真相,至少在他們熱切的眼神中說不出口。
該死!曾幾何時,他變成一個懦弱的人,再也不復在商場時的強悍?
「要去台中也要說一聲嘛,害咱們為你擔心死了,以為你不回來了!」老人們繼續喧囂,所有人的眼睛全瞟向勝穎琦,一切盡在不言中。
勝穎琦當即羞紅了臉,被這群口無遮攔的老頑童消遣得恨不得遁地,於是大伙又笑成一團。
「發生了什麼事啊?你們在講什麼笑話這麼好笑?」楊老太太的媳婦也不落人後的擠到人群中,用最拔尖的聲音開問。
「沒事、沒事!」林老伯大笑。「我們只是提醒小關,下回要出門挖水管時別忘了交代一聲,以免他未來的老婆沒人照顧,跟人家跑了。」之後又是一陣訕笑,笑得勝穎琦照例想遁地。
「我才不會跟別人跑了!我只要小關──」她連忙閉嘴。糟了,她居然就這麼衝出口,大伙會不會當場笑話她?
果然大家笑得跟刮中彩卷似的,一時間好不熱鬧。
楊老太太的媳婦不知道他們在笑些什麼,只知道自己不甘被冷落。她轉頭看向眾人眼中的「小關」,先是驚訝,而後發出殺豬似的尖叫聲。
「是他!」高亢的聲調成功的聚集了焦點,每一個人都停止了笑鬧,奇怪的看著猛抽氣的她。
「妳幹啥大驚小怪的?」外省籍的老爺爺皺著眉頭不悅的問。
「你們不曉得他是誰嗎?」高分貝女人顫抖的手指分不清是興奮還是等著看好戲,一個勁的指向關以陞。
關以陞不知道這個歐巴桑打從哪裡來,但他有預感情形不妙。
「當然曉得了,小關嘛!」大夥一陣喧笑。 「他是小琦的男朋友,最近剛上台北,挖水管的工作還是妳婆婆幫忙找的哩!」
「就是啊!」老人們附和。
「他會挖水管,這怎麼可能!」楊老太太的媳婦叫得跟遇見鬼一樣。「他幹嘛挖水管?他明明有錢得要死,哪需要做這種卑賤的工作?」說這話的同時,她的眼睛一併射出歹毒的眼光,直直的看著倉皇不已的勝穎琦。
「妳胡說些什麼?」楊老太太再也看不過去的出聲喝阻,面子都讓她媳婦給丟光了。
「我沒胡說!」楊老太太的媳婦叫道。「他明明就是『城邦建設』的老闆關以陞,你們還小關、小關的叫,虧你們平常還說最恨這個人,結果被他騙了還不知道!」
她的話一落下,現場即陷入一片緘默之中,唯一的聲音是四周不斷建作的機具,持續發出送葬的輓歌,綿延不絕於耳。
「妳再胡說我就賞妳一巴掌。」楊老太太氣得發抖,以最狂熾的怒氣打破沉默。
「我才不是胡說!」楊老太太的媳婦喊冤。「你們沒見過關以陞當然不知道他的長相,但我見過!我待的清潔公司時常派我去打掃他公司,我就是在那裡見過他的,絕不會弄錯。」
大伙還沒空消化這項訊息,緊接著她又說:「你們想想,天下哪有這麼湊巧的事?『城邦建設』的老闆姓關,他也姓關,如果不是湊巧便是故意安排。依我看,這一切都是騙局,搞不好跟勝小姐有關哪!」
話鋒一轉,刺人的矛頭突然轉向呆愣的勝穎琦。她無助的看著關以陞,發現他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額頭浮動的青筋顯示他正處於暴怒狀態,勝穎琦真怕他會當場發作。
偏偏嘴碎的女人還不放過他們,仍是一個勁的大叫。
「不信的話,你們可以自己問問他,看他要怎麼回答……」她指著關以陞,相當不悅眾人的沉默和質疑的眼神。
「她說的是不是真的,小琦?」楊老太太臉色蒼白的質問勝穎琦,而她答不出來。
「我……」面對疼愛、信任她的老人,她不敢說謊,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妳別吞吞吐吐的,快告訴我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小關真的是『城邦建設』的老闆嗎?」林老伯最容易激動,也最容易親近人,同時也最不能忍受欺騙。
「他……他是……」她快哭出來了,為何老天要在一切都傾向圓滿時,再出現這等變化?
「是什麼妳倒是快說呀!」眾人一起催促,終於讓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嚶嚶哭了起來。
「你們別為難她,我自己來說。」主動說明的關以陞摟著勝穎琦的肩膀,眼神淡漠的盯著眾人沉穩的說。「我的確就是『城邦建設』的老闆,你們終日抗爭的對象。」
他淡淡的語氣中帶有一絲認罪的成分,但他們聽不出來。在這群老人的想法裡,他們被騙了,而且是被他們最信任的社工聯合外人給騙了!
「原來如此!」林老伯頻頻點頭,氣憤不已。「原來這一切都良的,你真的是『城邦建設』的老闆。」
老人氣得全身發抖,無視於勝穎琦苦苦哀求的眼光繼續說下去。「只怪我們糊塗、我們笨,居然相信小琦的鬼話,相信你是什麼窮苦青年。現在你一們一定覺得根好笑,認為我們這群老笨蛋很好捉弄是不是?」
「不是這樣子的,我──」關以陞試著解釋,但被激烈打斷了。
「真正笨的人是我,居然不認得大少爺,還介紹你去挖水管。」楊老太太氣不過也加入戰局,憶起當晚的情形。「你一定覺得很可笑吧?我居然還煮麵給你吃,誰不知道你關大少爺享盡榮華富貴,哪看得起區區一碗泡麵!」難怪她一說起城邦建設老闆的壞話他就不高興,原來是這麼回事。
也許他曾經是他們口中被寵壞的大少爺,但他已經變了,難道他們看不出來嗎?
關以陞冷冷的看著底下咄咄逼人的老字輩,心中無限感觸。此刻他們的表現就和董事會董的老豺狼差不了多少,一樣兇猛,一般強悍。不同的是。他握有董事會百分五十一以上的股份,可以呼風喚雨。在這裡,他只不過是個欺騙他們的無恥惡徒,雖然一樣操生殺大權,卻禁不起他們審視的眼光。
突然間,他想起龔慎夢說過的話,開始動搖。
「董事長,水電公司的人請你過去看看,實際的管線跟圖上標示的有些出入,需要你的裁定。」徐觀海捧著一大堆圖表,不明就裡的前來請示,未料竟掀起另一陣波瀾。
「好啊,你終於決定拆我們的房子了!」林老伯又是頻頻點頭又是喊叫,表情激勁。
「遊戲終了可以下手了是吧,關少爺?」楊老太太帶領所有的老人將他們團團圍住。
「下雨過後的確比較好拆,你的算盤打得可真精。」楊老太太又說,人牆越築越厚,也越不給他們喘息的時間。
頓時,勝穎琦不知該說什麼。這群老人平時是很可愛,但拗起來幾乎完全不聽人解釋,甚至還會波及無辜。
周圍的機具仍在不停地運作著,巨大的聲響在眾人的耳裡彷偌是喪鐘,而非重建的希望。
對於絲毫無法辯解的關以陞而言,他對人性的希望也在這群老人激烈的言詞中隕落了,他承認他有錯,錯在太容易感動,錯在太容易接受地們熱情的款待及笑容。
他真的希擔能為他們做點什麼,為何這些就是不給他機會,讓他補償差點造成的過失呢?
「你拆呀,我們不怕!」林老伯的怒氣依舊,暴躁的挑釁。
「你敢拆,我們就抗爭到底,頂多法院見!」他又撂下一句狠話,真正惹毛關以陞。
原來這群老人不但心胸狹窄,不聽解釋,而且還自以為是。
他暗暗冷笑,決心將過多的仁慈收掉,重新貼上吸血鬼的標籤。
「那麼,我們就等著法院見了。」
關以陞淡淡的撂話,陰狠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慄,原先的人牆也在他跨出的腳步瞬間垮掉,自動讓出一條路。
徐觀海搖頭,為這群老人也為關以陞。他好不容易才跨出一步,就讓這群老人打回更深的深淵。看來,要再說服他重新相信人性的光明面,沒那麼容易了。
他歎口氣,也隨關以陞而去。留下的勝穎琦除了失望難過外,還有無可言喻的著急。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氣急敗壞地朝老人們大吼。「難道你們看不出來,他派來的人不是要拆你們的房子,而是要幫你們重建家園嗎?!」怕就怕經過這一次,他再也不會心軟,真的會派人來將這個社區夷為平地。
眾人驚愕的互看,再看看忙得不可開交的工作人員,開始思考她的話。
如果真是派來拆他們的房子,派怪手、推土機就行,沒必要連水電接線人員都一起派來,根本說不通。
勝穎琦知道他們動搖了,從他們心虛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來。但她無暇理會,她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任務等著她去做,
千萬別動搖了,以陞。別將你的仁慈心收回去,我求求你!
她追上關以陞的腳步,無聲的祈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9 00:16:03
第七章
他倆幾乎在同一時間到達關以升的公司,
勝穎琦沖入關以升的辦公室,正巧在門口碰見徐觀海。徐觀海搖搖頭,用眼神通知她事情不妙了,勝穎琦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他泰半是想告訴她,關以升決定拆了那些房子,將那群老人趕出原本居住的社區
不行!她不能讓他這麼做,如果他真的這麼做的話,一定會後悔一輩於。
她不待秘書通報就沖了進去,正好迎上關以升輕蔑的眼神,
"你是來幫那些老家伙求情的?"他坐在桌子邊緣不悅的問。地板上全是被他掃下桌面的圖表以及計畫書,看得出他為了重建那社區真的花了很大心思。
"嗯。"她點點頭,表情和他一樣難過不同的是,她不會藏,無法和他一樣用冷漠包裝心事。
"他們給了你多大好處,你居然如此為他們做牛做馬?"他眼神銳利的看著勝穎琦,完全不後退去那些日子的溫柔。
勝穎琦深吸一口氣,明白他正在氣頭上,很難溝通。"你明知我一點好處都沒撈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願的。"她刻意放柔聲調,慢慢安撫他。
"是啊,偉大的社工嘛!"他撇撇嘴,不打算輕易放過她。"犯得著這樣作踐自己嗎?那群老家伙--"
"請你不要稱他們是老家伙行嗎?"她忽而打斷他,表情激動。
"不久前你才和我一樣尊敬他們、喜愛他們,為什麼一眨眼你就能改變這麼多,將他們說得一文不值?"就算被老人們誤會好了,但誤會是可以化解的啊,為何要如此在意。
"這事你得自己上問那些老人,問問他們,為何不聽我解釋,為何不讓我有辯駁的機會,只是一味怪罪我?"關以升哼道,眼神冷得像冰。
面對他的冷嘲熱諷,勝穎琦無話可說。他確實有權利生氣,任誰也無法心平氣和當面接受侮辱而不動怒。
"要怪就怪我好了。"她難過的承認。"都是我出的餿主意,我應該事先跟他們說明一切,而不是拼命隱瞞你的身分。"任何人都不願被當成傻子對待,欺騙就是欺騙,即使理由再充分一樣。
關以升一點也不認同她的想法,事實上,他快氣壞了。他不明白,為何她一定要保護那些老人?難道她看不出來,所謂的人性,實際上是意味著自私和利益。一旦有誰踏到這個范疇,不管有多熟都會被貼上"敵人"的標簽,那群老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突然間,他極想知道,他在她心目中究竟占著什麼樣的位置?在她心中,除了憐憫、寬容之外,是否存有真正愛情?
"你愛我嗎,小琦?"他忽然提出這個問題,大大的嚇了她一跳。
"我當然愛你。"她從沒謀疑過,從初見的那一眼開始。
"如果我和那些老人要你選,你會選誰?"明知道個問題很無聊,但他就是想知道。
勝穎琦呆住了,她沒想到他居然會提出這個問題。
"我......"這要她怎麼選,根本不能選嘛。
"你會選誰?"他逼問,怒氣漸漸凝聚。也許他的想法是幼稚,但他絕不允許旁人奪走她對他的關心,以及愛。
"小心你的回答,我不想聽到我心中以外的答案。"接著他又軟軟的放話,擺明了斬斷她的後路。
左右為難的勝穎琦,被他無理的要求煩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是愛他,但她同時也愛那群頑固的老人,在她的心中他們一樣重要,如何能同置於天平的兩端?
"你不公平。"她煩擾的頻頻搖頭,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不能要求我在你們之間做出選擇。兩者根本不能混為一談。"她對他的愛是男女之間的愛,對他們的愛則是親人間的關懷,兩者不相沖突,為什麼他就是看不開?
"如果我一定要呢?"關以升火大的堅持,相當不悅於她眼底的心痛。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的心揪成一團整顆心都碎了。他的眼睛盈滿了所受的傷害,毫無保留的反映在他的眼瞳之中。
她不想傷害他,也不想傷害那群老人,她該怎麼做?
然而,"不知道"三個字,卻是最傷害他的回答。
愛是自私,同時也是最寬容的。如果她能堅決的回答:我選擇你。那麼,一切傷害,都能在她的跟隨中撫平,重新來過。
關以升仰頭苦笑,深吸入一口氣,不知道哪一樣比較糟糕。他想傷害她,想親眼目睹她從極度的喜悅中墜落。
恍惚間,惡魔的影子遮蔽了他的視線,殺出來在他耳邊不停地呢喃:傷害她,傷害你最在意的女人,讓她也嘗嘗心痛的滋味。
為什麼不呢?人們總在有意無意鬧傷害他最在意的人,他為什麼不能讓她也受傷?
下定決心之後,關以升勾起一個殘忍的笑容,他揚揚手上的資料,吸引勝穎琦的視線。"你一定要救那些老人?"黯沉的眼眸突然綻出一絲光芒,勝穎琦連忙抓住那絲光芒。
"你知道他們對我有多重要。"
她強力的點頭,在他突然放暖的眼眸中看到希望。
"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可以不拆那些老人的房子。"他陰寒的微笑,用力將手中的資料放下,雙手抱胸的看著她。
"真的?"她喜出望外,高興得不得了。"你真的答應我不拆他們的房子?"太好了!光是他的強硬態度,她還以為這次沒救了呢,沒想到他竟然肯高抬貴手。
"真的。"他聳聳後。"但是你必須先答應我的條件。"
條件?勝穎琦的笑容僵住。
她看看他,發現他是認真的以後,渾身再起一股陰冷的感覺。
"什麼條件?"她口干舌燥的問。
"跟我上床。"他故意說得輕描淡寫,好像她對他而言只不過是路邊的阻街女郎,沒有任何意義。
勝穎琦再次呆滯,在她最狂野的夢裡,曾想過與他共享結合的喜悅,但絕對不是以這樣的方式。
"在這裡?"她失魂落魄的輕喃,無法在他眼中看見任何應有的沖動。那是男歡女愛的基本要素,他卻連這一點也不肯施捨。
"就在這裡。"漂亮的眼睛瞄了沙發一眼,隨後又轉回她的眼眸之中,靜待她的回應。
"如果我拒絕呢?"勝穎琦早已失去知覺,不敢置信的望著他。
"那麼我立刻派人去拆房子,我說到做到。"
換句話說,她沒有選擇。她不是瀟灑轉身離去,就是眼睜睜的行著一群老人無家可歸,只因她不肯陪他上床。
他這麼做到底是想傷害誰呢?她茫茫然的看著關以升。如果他真想要她,早在幾個星期前就可以達成他的目的了他知道她不會拒絕。
既然如此,他為何選擇在這個時候提出要求呢?除了彌補在社區所受到的傷害之外,就沒有別的解釋了。
"我答應。"她堅決的回應他的要求,開始動手脫衣服。她會給他想要的一切,但並不是為了那群老人,而是因為愛他。
遺憾的是,關以升並不了解她的動機,只是極端惜愕的看著衣服一件件的在他眼前掉落,飄散有如方才被他掃落的文件。
他的驚愕持續,久久無法回神。美麗的肉體很快在他眼前呈現,高挺的乳頭綻放著玫瑰的色彩,像片片紛落的花瓣,吸引他不由自主的視線。
他走過去,在她眼前站定。看她卻不碰她,如此僵持大約一分鍾,才歎氣投降,雙手擱放在她的腰際,將她勾入自己的懷中。
他不會問她為何這麼做,她的行動已經代替她說明,她在乎那群老人,願意為他們做任何事,甚至是陪他上床。
這是她的身體語言,也是最教他心痛的言語。"該死的你,該死的你。"他將頭埋入勝穎琦的豐胸中,深深的歎息。
"為什麼?為什麼......"
所有問號都不及他受的傷害來得重要。既然她願意把自己給他,他還客氣什麼,盡管拿就是。
勝穎琦試著回答他的問題,卻發現自己到目的辯解就這麼沒入他的舌浪之中。他問她為什麼,卻又不聽她的解釋,只懂得用最狂熾的熱情燃燒她。淹沒她,將她的身心飛渡於地表之外,不給她降落的機會。
她攀緊地,在他狂烈的索求下打開唇齒和他一起共鳴。他不想知道為什麼就算了,她決定。反正遲早有一天他會了解,愛情的腳步來得太快時,受沖擊的雙方常常會站不住腳,更容易因外力介入進而做出一些愚蠢的行為。
她狂亂的回吻他,跟隨他的腳步。她的衣衫早已脫光,她卻沒有羞澀的感覺,仿佛等待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是的,她愛他、等他已經太久,久到幾乎放棄希望。許久以前,當她高舉著戒指,回眸凝視戒指的主人時,她有一種錯覺,以為他會將戒指留在她手上直到永遠。如今,他們再相遇,認識彼此、碰觸彼此,他會將她留在心上,成為一輩子的沉香嗎?她屏息盼望著。
關以升吻著她,深深的、熱切的。他早將她放在心上,就是因為她在心底太久,所以更無法忍受她的背叛。
是的,她背叛了他。他要她的心裡只容得下他,要她關心的眼眸只固定在他燦方向,然而她卻只關心那些該死的老人,忽視他殷切的期盼!
無法解釋的沖動下,他扣住了她,加深他的吻到達她的靈魂深處。她的背光滑得就像是一匹流動的絲綢,在他的指尖下動了起來。
他欣然的接受她的顫抖,雙手捧住她的柔背將她拉近,然後中止他的熱吻轉而親吻她高聳的雙峰,使她胸前的蓓蕾更為挺立。
她閉上眼睛,在黑暗中體會這螫人的感覺。
"張開眼睛,看著我。"落在她耳邊的聲音,使她不自覺的睜眼。
掀起長翹的睫毛,她依希看著他,從他凌亂的頭發到他熱切的眼神,無一不映入她的眼簾。
"我討厭你閉上眼睛的樣子,我要你答應我永遠不把眼睛轉向別的地方,眼裡只裝容得下我一個人。"他在她外邊輕喃,蠱惑她的意志,摧毀她的神經。
"我答應你。"她承諾,伸出手攬住他的脖子,將自己交給他。
說謊的婊子!
關以升生氣的掐住她的千臂,不知道該殺了自己或勒死她。她可以為了那些老人付出一切,答應所有她無法做到的事。
"Shit!"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詛咒,憤怒的瞪再也不想聽任何一句謊言,他倏地吻住她,先將她高高的舉起,再狼狽的壓在沙發上。他受夠了,既然她願意付出,他會讓她徹底明白"得不償失"的真義!
勝穎琦驚驚的看著他粗魯的動作,脫衣、拉領帶的動作完全失去他平日的優雅,看得出他正在暴怒中。
她不明白她做錯了什麼,她給他一切,給他想要的回答,他卻像受到大大的侮辱似的,瞠大眼睛瞪著她。
"不准遮住自己!"他彎腰阻止她忽而並攏的雙腿,掐住她的手臂用膝蓋頂仕她,不許她臨時抽腿。
"突然覺得害怕了,嗯?"關以升側著頭,瞇著眼看她。
勝穎琦不答話,她是覺得害怕。他襯衫的鈕扣已經完全打開,邪魅的表情浪蕩不羈,堅實的胸膛隨著他的呼吸上下起伏,眼看著就要覆蓋她的嬌軀。
"不要這樣。"她的容顏染上涓滴的淚水,在他殘忍的笑容裡落下。
"不要這樣對我......那不是你......"她不推開他反而抱住他,緊緊掐住他背後的襯衫哭得柔腸寸斷。
不是他......她又知道他了?她最喜歡用這句話軟化他,最懂得利用他的弱點,她就和那群老人一樣工於心計,將他耍得團團轉。
可悲的是,即使明知她是在利用他,他還是要她,明知淚水不過是她的另一項武器,他還是敗在她的利刃之下,逃也逃不了。
他抬起她的頭,瞪著她。之後輕歎了一聲,以身體拍打一波波的狂潮,席卷彼此的理智。
精壯的身體隨著地緩緩降下的動作,揭開了愛的序曲。狂野間,他脫掉早已敞開的襯衫,覆上她的酥胸,而後狠狠的吻她。他要吻掉一切謊言丟掉一切理智,在身體的律動中捕捉最真實的心跳,那就夠了!
隨著關以升逐漸加劇的動作,勝穎琦也陷入情感的浪潮中。她身上的衣物早已除去,只等著他為她留下印記,而他也很快的覆上她的雙峰,輕吮她的乳尖。
她的身體自然的挺起,迎合他流轉的唇浪嚶嚀不已,身體逐漸發熱。她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身體為什麼會有一股熱潮自底下緩緩逸出。她抬起眼看他,發現他的眼神跟她一樣迷蒙,一樣沖入難以言喻的熱情中。
他再吻她,從她的嘴到她的頸側、她的胸前,魔魅般的大手滑過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最後停留在她最隱密的地帶。
勝穎琦想遮住自己,毫無保留的感覺太無助,尤其關以升又以修長的五指,貫穿她整個靈魂。
她悸動,渾身顫抖不已,在他親密的探索中走失了方向,只得攀緊他的肩膀尋求支撐,他輕笑,知道她已經准備好了,他也是。
關以升除掉身上僅剩的衣褲,擠進狹小的空間沙發馬上凹了一個大侗,承載兩縷激情的靈魂。
對勝穎琦來說,她是以靈魂去愛的,無論是身和心。對關以升而言,卻只想以軀體去愛,不想付出他的靈魂。
然而,靈魂生存在人們的空隙之間,當一個人動心時全身都是空隙,又怎能自由控制靈魂的來去?
沒有人能給他答案,他也不想找答案,捧起勝穎琦雪白的身軀,印入深深的愛憐。如果他是個該死的傻瓜,就讓他愚笨得徹底吧!沒有任何人或任何事可以阻擋他的激情蔓延,將彼此的靈魂拖往比地獄更深的深海裡。
扣緊她的粉臀,他毫不溫柔的進入。原本想懲罰她的意念,在看見她痛苦的表情後乍然停止,卻已收不回手。
於是,他放慢腳步,讓她習慣他的存在。
"以升,停下來。"她在他幾乎沖破體內那片薄膜時哭喊。"求求你,你不能再繼續......"
勝穎琦的抗議消失在他溫柔的親吻裡。他含住她的唇,趁著她錯愕時挺進,忍住痛苦承受她猛然緊縮的十指,讓她的指痕留在他原本平滑的肌膚上。
她痛得抽氣,留下眼淚,過了好一白兒才開始習慣他的存在,跟隨著他漫慢律動。
激情重染夢的塵煙,在相互間的律動以及喘息中緩速降落,終至完全平靜。
關以升摟緊她,抵著她的鼻尖,幾乎痛恨起自己的無能來。
也應該殘忍的對待她,結果他卻比任何人都溫柔,成了一個道地的傻瓜!
羞怒中,他憤而起身穿上衣服,頭也不回的整理儀容。
勝穎琦雖不明就裡,但也跟著起身做相同動作,等待他的解釋。
"我還是會拆他們的房子。"他突然來上這麼一句,倏然轉身戲看她的表情。
勝穎琦的臉白果真如同他預料中刷白,睜大眼睛不相信的看著他。
"但是你說過......"這個玩笑未免太殘酷了吧。
"我知道我說過什麼!"他殘忍的打斷地。"我向注重我的承諾,但是對於妓女,我向來沒有什麼遵守承諾的興致,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妓女,他是這麼說她嗎?
勝穎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站在眼前的男子,就是她暗戀了六年的對象。她看著他,不想眼淚奪眶而出,卻又忍不住滴滴落下,她的夢碎了,碎在他殘酷的話語裡。
"我不是妓女。"她難過的抱住自己,以免支持不住當場跪了下來。
"你是。"關以升也和她一樣難過,只是她看不出來。
"我提出要求,而你答應了。代價是一大片土地。"他自嘲。"我不得不說你的身價直不低。"
"但你無意遵守約定,是嗎?"她替他把話說完, 徹底了解羞辱的滋味。
"大致上是。"他聳聳肩,不想否認。
"我懂了。"她痛心的決定。"你放心好了,我這個妓女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眼前,打擾你的安寧。"
靜靜地閉上了嘴,勝穎琦憂傷的看著他,為他也為自己。他是個長不大的孩子而她卻過於急迫接受他的愛,以全於犯下致命的錯誤。
是該讓夢結束的時候了!六年的時光太過漫長,存在於他們心中的影像也會褪色,在重新上色之前,他們需要更多時間各自彩繪人生。
她用眼神跟他道別,不發一言的離去。
關以升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不願相信她就這樣走出他的人生。一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他才發現這是真的,她真的離開他了。
"走吧,勝穎琦,"他把桌上僅剩的一切揮掉,猛捶桌面。
"我不會找你的!"他捂緊雙眼仰頭自言自語道。"我不會再找你了......"
愛情總是無言,悄悄消失在彼此的誤會及思念中,待下一個春天再來臨時,卻已經是多年後的事了。
那年,關以升二十九歲,和勝穎琦第三度相遇。
三年後,俞氏基金會慈善舞會現場
穿著華麗的婦女穿梭於喧鬧的人群之中,其中大多數已婚,但也有少數單身的未婚少女。說她們是少女或許不甚貼切,因為能夠來此參加晚會的女性大都事業有成,或是家中有大量投資生於豪門,再不就是跟隨著富有的男伴前來露臉,極少例外。
偌大的會場都是人,大部分都成雙成對,落單的女性寥寥可數,而且全擠在一個角落窺探單獨站在另一個角落的憂郁男子,一群人切切私語。
"那個人好帥呀,你知道他是誰嗎?"穿著粉紅色禮服的年輕女孩直盯著身穿黑色正式禮服的英挺男子瞧,貪婪的眼睛離不開他的側臉。
"當然知道了,關以升嘛!"答話的女子也一直盯著站在她們不遠處的男子猛吞口水。如刀鑿的側臉除了冷漠之外還是冷漠,幾乎餚不到別的表情。
"你是說,他就是‘城邦建設'的董事長,人稱吸血鬼的關以升?"粉紅色女子大吃一驚,眼睛凸爆得更厲害了。
"如果他是吸血鬼的話,那也是有錢的吸血鬼。讓他吸干我的血好了,我願意死在他的利齒之下。"答話的女子吞口水的動作更大,就怕無法順利壯烈犧牲。
"別傻了!"另一名女子突然發言引發大伙的深深歎息。"每一個女人都和你抱持著相同的願望,但就是沒有人成功過,所以大伙還是放聰明一點,另尋對象吧!"
是啊!這真是一句至理名言,關以升的條件好大家都知道,但就是沒有人能夠占領他的心扉。
眾女子對看,而後心照不宣的各自調回視線,假裝純欣賞。
關於這個令所有未婚女子於心的男子一陣子,這事大家還記憶猶新。
"如果他找的人是我的話,那不知該有多好。"一陣輕歎之後,終於有人肯說實話,眾家姐妹點點頭,然後各自暗地神傷。
每個女人或多或少都有想成為灰姑娘的欲望,尤其如果王子長相像關以升的話,那就更值得期待了。
沒有人知道誰才是王於心目中的灰姑娘,只曉得他曾經為愛失落過。三年前的關以升就是所有待嫁少女心中的第一人選,那時他一樣冷漠,一樣無情,卻曾為了某位神秘女子放棄一大片土地,甚至差點因此被趕出董事會。雖然後來事情以喜劇收場,關以升仍舊坐穩董事長的位子,但影響他甚劇的女子卻平空消失了。為此,關以升翻遍了台灣的每一寸土地,卻始終找尋不到他的夢中情人,而他也因此頹廢了一段很長的時間才恢復成原來模樣。
這些都是傳言,畢竟誰也沒見那名女子,只知道她是名社工。
想到這兒,眾家姐妹又很有默契的對看一眼,眼中燃起另一個希望。
今天晚上的慈善舞會有個特色,就是男方可以出價買女方的一支舞。這個作法既羅曼帝克又合乎傳統,只要是女人沒有人不想當郝思嘉,至於能不能遇見識貨的白瑞德船長?全憑各人運氣羅!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關以升絕不會是白瑞德二世。傳說中他從不請任何女人跳舞。從不對任何一個女人微笑,他會參加慈善舞會的原因只有一個--一尋找他曾經失落的辛德瑞拉,也就是他最愛的社工。他固執的認為,總有一天她會再度出現在他面前,或許在街頭,或許就在募款的晚會上。所以他來了,無論多晚或多累,只要能找到她,天涯海角他都跟隨。
老實說,他的專注令所有的女性為之動容,同時卻也讓她們恨得牙癢癢的。她們羨慕從未現身的情敵,但也恨她,因為她奪走了王子的心卻徒留影子,教她們無從插手起,只能咬牙干瞪眼。
幸好,還有另一個不那麼專注的白瑞德供她們引頸期盼,那人便是今晚舞會的主辦人"俞氏基金會"的長公子--俞定陵。俞定陵不但風度翩翩,而且不會像關以升一樣老是繃著一張臉,是最受單身女性歡迎的單身漢,從來就是人群的焦點。當然啦,他也是今晚的焦點,他還身負開舞的重責大任呢!只是不曉得哪一位幸運兒能讓他選上,成為今晚"身價"最高的女人。
那個女人一定是我!
她們互看了一眼自信的想,個個露出虛偽的笑容。各自整理儀容思考著同樣的問題:俞定陵怎麼還不來呢?舞會快開始了。
關以升也在懷疑著相同的問題,舞會早該開始了,負責開舞的主人卻還沒到場,架子不可謂不大。
算了!他聳聳肩,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來這一趟。
因為你想遇見她,你想再看見勝穎琦,所以你來了。心底有個聲音倏然升起,充滿心靈的每一個角落,提醒他的脆弱。
他是脆弱的,他不得不承認。
三年前,在揮別她的一剎那,他以為自己夠堅強到實踐他的諾言。然而,如波濤般的悔恨,很快地便沖垮了地自以為堅固的海堤。失去她之後,他才發現,緊閉的心扉只有她的雙手才推得動沉重的門扇,也只有她才有辦法將它推回原來的位置。於是他瘋狂的找她,奇怪的是,她竟消失了,猶如六年前那個難忘的仲夏夜。
誰說世界很小呢?
他凝視著空蕩的舞池苦笑,笑意卻到達不了他的眼底,僅僅只能停留在他的心中。
原本以為找一個人很簡單,沒想到他卻碰了一鼻子灰。先是她的父母拒絕透露女兒的下落,後又打聽不到她的音訊。等他終於查出來她去了美國,而他也飛到美國找人的時候,住在那裡的人又說她搬家了,而且不知道她搬到哪兒。於是他又再一次失落,再一次迷失在沒有她的空茫之中,一直到股東們威脅他要撒換他並拆掉嘗社區,他才重新振作起來說服董事會貫徹他的決策,將老舊的社區重新整理規畫,讓那些老人得以安享晚年。
他為她做了一切,她卻無緣知道,因為她早已走出他的視線之外。如今剩下的只有揮之不去的影子,在他心中盤旋,迫使他一個一個慈善晚會的走,一場一場募款大會的趕。只因在他的心中始終不肯放棄,她早已不屬於他的事實。
但她確實曾屬於他,不管她是否這麼認為。她是風的影子,總在狂掃他之後再帶走他,或是靈魂或是記憶。他的靈魂開了一個缺口,只有她能彌補,也只有她能幫他重新歸位。
他明白他的舉動與傻子無異,但他實在想不出來,除了參加每一個可能的場合之外,他還能以何種方式再遇見她?在內心深處他知道,他極有可能再也不會遇見她了,但只要他遇著的一天,他就不會放棄尋找她的希望,無論他的舉動看起來有多蠢。
望著那群背著他切切私語的未婚女子們,關以升覺得自己還真是愚蠢到極點。俞氏基金會雖然掛名"慈善"團體,也時常舉辦一些慈善活動,但明眼人都知道其實只是一個幌子,目的在規避捐稅罷了。真正的慈善團體是不會選擇以舉辦昂貴的舞全來募款的,單單場地、人事的開銷就太驚人,更別提龐大的管弦樂隊現場演奏所需要支出的費用。
換句話說,今晚不過是這群有錢人的另一個游戲場,只是改改名稱,挽個方式來玩罷了。
與其要花這麼多錢舉辦一場舞會,不如把錢存下來買更多棉被救濟災民。
一個消脆的聲音貫穿他的思緒,關以升幾乎能聽見勝穎倚甜美的聲音在他耳邊響咕,充滿疑問地抱怨這項無聊的舉動。
他輕笑,笑別人也笑自己,來參加舞會的人,充其量不過是一群愛炫耀的孔雀,他卻來此尋找溫婉的小麻雀,很明顯是走錯了地方。
還是趁早走吧,他決定。他不該將時間浪費在這種場合,就聽見一陣喧囂聲傳來,似乎有什麼大人物駕到了。
一定是俞定陵。
關以升挑了挑嘴角,雙乎環胸等待男主人出現。整個社交圈的人都知道俞大公子最愛出風頭,好像一天不成為人群的焦點就會死一樣,是個道地的花花公子,而且還是屬於超愛現的那一型。
看來漂亮的孔雀要登場了,只是不曉得這次來的是一只,還是兩只?俞定陵最喜歡在身邊擺個漂亮的洋娃娃,陪他點點頭,或是裝笑臉,功能只有一樣--當花瓶。
俞定陵喜歡易碎的花瓶,關以升卻不。他喜歡的是清純可人,充滿愛心的女社工,以堅定的眼神及語氣告訴他:"只有你能讓這些老人過更好的生活,所以你更應該去做。"
她是一個如此充滿愛心又堅強的女子,他卻無情的將她推向失望的深淵之中。他還有機會挽回嗎?老天是否還會垂憐他渴慕的心情,讓她重回他的視線,並且從此不再離開?
再一次地,他伸手遮掩泛紅的雙眼,突兀的動作引來不少側目。 搖搖頭,試著放松心情,將視線調往和眾人相同的方向。然後,他看見她了。一樣甜美的笑容,一樣修長的影子。纖纖玉手掛在一只彎曲的胳臂上,笑容可掬的跟大伙打招呼,嚴然是只十分稱職的花瓶。
關以升不敢置信的看著剛入場的男女,時間凝結在他陡然放大的眼眸中。俞定陵的最新女伴居然是他朝思暮想了三年的勝穎琦。這怎麼可能?
他睜大眼,看著她從他面前走過,到口的思念凍結在他的憤怒中,久久無法言語。
另一方面,被這等陣仗嚇到的勝穎琦也開不了口,憤怒隱藏在她的眼底,她只能陪笑臉裝開朗,假裝她很享受今晚的驚喜。
一直等到成堆的招呼都打完了,她才逮到機會向俞定陵抱怨。
"我要殺了你!"她低聲威脅。"你明明告訴我只是個小型舞會,怎麼一下了擠進這麼多人?"
大廳裡的男男女女加起來不少超過一百人,擺明了是場大型宴會,哪來的"小"可言。
"可是在我眼裡它的確很小,親愛的。"俞定陵對她眨眨眼,一臉痞子相。"再說你也太緊張了,何不放輕松些。"他邊說邊拍拍她的手臂安慰她。
"提醒我下次別再相信你的話。"勝穎琦咕波。"要不是看在可以為小朋友多募得一些錢的份上,我才不會答應惠陵當你的女伴,簡直丟臉透了。"瞧他一進場又是甜心又是飛吻的,仿佛跟在場所有女性都有過一腿的大眾情人樣,既惡心又可笑,偏偏就是受歡迎,唉!
"話怎麼能這麼說呢?親愛的。"他無恥的奸笑。"你應該覺得榮幸才對,畢竟我可是全場最英位的男士,你知道有多少女人渴望和你交換位置嗎?小琦。"
"我一點也不反對讓出我的位置。"她俐落的反駁,把自大丟回他的臉。"只要能讓我早早賣出去,幫育幼院籌到重建的經費,就是叫我滾到非洲去我都沒意見。"
意思是,他只是一個幫忙籌錢的活工具,男性的魅力對她不管用,只要快點讓她達到目的就行。
俞定陵搖搖頭,為她也為自己哀悼,他的魅力所向披靡,唯獨在她身上發揮不了作用,看來他得重新檢討自己的女人緣才行。
"我其不知道你干嘛非得舉辦這種侮辱女性的舞會不可?你就不能請他們直接捐款算了?"勝穎琦越想越不甘心,早知道他會搞出這些玩意她才不會請他幫忙。
"沒辦法。"他皮皮的笑笑。"唯有滿足我們這群男人自大的虛榮心,才能讓我們心甘情願的掏出腰包,為所有女性賣命。"
勝穎琦真想砍死眼前的自大狂,這是什麼論調?
她不客氣的瞪著他,不幸被她不以為然的眼神炸到的俞定陵,只得高早雙手投降,以實際行動換取耳根子的清靜。
"別抱怨了,OK?"他安撫道。"我現在就請他們開始,以免浪費你寶貴的時間。"真是,要不是為下她提出來的鬼點子,說什麼要重建孤兒院,他用得著出賣色相,勾引這些未婚少女前來嗎?一點都不了解他的苦心。
"等一等。"勝穎琦趕在他離去前勾住他的胳臂,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已經多親密了哩。
"記得出錢買下我,你知道我不大會跳舞。"她頂多會跳上風舞,正式的社交舞
太難了。
"記住啦,小姐!"俞定陵大翻白眼,順道磨好腳指頭以便她踩。
她又再三交代了一番才不放心的放開他,帶著惴惴不安的眼神跟著他走向舞台正中央,全然不察身後那道鋒利的眼神,和憤怒到極點的表情。
一站上舞台,她便發現其他女孩早已站好位置等著被拍賣,臉上還掛著沾沾自喜的表情。
拜托!有點女性的自覺好嗎?
勝穎琦大翻白眼,羞愧得真想一頭撞死算了。沒想到二十世紀末的今天還能看見古羅馬人口販子重現,被賣的女奴還興奮得像什麼一樣,也算是一絕。
俞定陵面帶微笑的拿起麥克風,幽默了幾句之後使切入主題,介紹起今晚的主要目標。
"首先,感謝各位的大駕光臨。"他瀟灑的揚起手,對底下不絕於耳的口哨聲做回應。
"再來,我要簡單的說明一下今晚的游戲規則。"他前排排站的女士頷首致意,惹得"女奴們"吃吃亂笑,就怕自己賣不出去。
"誠如各位男士所看到的,在場的女士個個美麗大方,絕對值得你們掏腰包請她跳一支舞。"
回應他的又是一長串尖銳的口哨聲,聽得所有待價而沽的女士心花朵朵開,除了勝穎琦。
"原則上我們采用競價的方式,誰喊的價錢高,我們就賣給誰......哎喲!"冷不防被人從後頭踹了一腳,俞定陵回頭一看,就看到勝穎琦凶狠的目光,他只得更正用詞。
"更正,是將那位女士的邀舞權賣給出價最高的男士,不是女士本身。"
俞定陵的話一落下,現場一片悶笑,眼光全調向膽敢當眾踢人的勝穎琦,個個露出笑容。
俞定陵咳了幾聲,准備加入戰局。看戲的感覺縱然不錯,但變成女主角刀下的亡魂可就不妙了,最好趁著拍板定案前當一次英雄。
他眨眨眼,暗示她不必擔心,他會負起責任。
好不容易他才逮住空隙喊價,價錢竟然已高達四十萬,真是太離譜了。
"五----"他驚人的數字還沒來得及喊出口,自人群中發出的低沉聲音忽地殺出加入這場混戰。
"五百萬。"
整整乘上十倍的數字二話不說打敗俞大公子的豪情壯志,硬是教他將到口的五十萬吞回去。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轉過頭來,滿臉錯愕的看著自會場最角落走出來的關以升,讓出一條路讓他通過。
"賣、賣賣賣賣了!"身為主持人的俞定陵比誰都驚訝。他認識關以升不過是近兩年的事,其中碰過幾次面,從沒著過他攜伴參加過任何一次宴會,也從沿看過他跟哪位女士講過兩次以上的話,更別提邀人跳舞了。
然而,跟勝穎琦的驚訝比起來,俞定陵的驚訝立刻顯得微不足道。
他......瘦了,這是他給她的第一個感覺。除之這點之外,大致而言他沒多大的改變,一樣俊俏,一樣譏誚,眼中仍然裝滿對她恨意。他恨她。她卻仍舊愛他,仍舊忘不了他。她的心滿是受傷扣遺留的痕跡;時常在夜半時分悄然蘇醒,擴大裂痕的提醒她曾經受過的傷害。然面不論她的心是如何的裂為兩半,她都選擇以無盡的思念填補那傷人的空隙,寧願將故事停在最美好的頂點,也不願用很來使自己墜落。
她不明白他他為什麼恨她,畢竟從頭到尾受傷的人都是她,她都能夠忘懷了,為什麼他非得用這種眼神看她不可,好像她背著他做了什麼不貞的事一樣?
"請?"關以升在她的面前站定,在眾人的驚訝?伸出了手,像個彬彬有禮的紳士般握住她的柔荑,只有勝穎琦本人才知道其中隱藏了多少怒氣。
她跟著他走進舞池,等待音樂響起,俞定陵這才如夢初醒舉起手要樂團開始伴奏,讓關以升負責開舞。
音樂響起,是一首華爾滋。
"你的身價還是一樣高嘛,真有你的。"關以升微笑,帶領她的手臂毫不溫柔的掐住她的細臂,為了不當場鬧笑話,她只好委曲求全。
"你可以不出價的,沒人要你買。"勝穎琦反擊,不想忍受他莫名其妙的指控。
"這就是你對待老朋友的態度?"他不以為然的勾起嘴角,眼露凶光。"還是你期望買你的是另一個男人?"意有所指的眼神瞟向不遠處的俞定陵,勝穎琦根本懶得理他。
"我沒有賣給任何一個男人,也沒有賣給你。"她不客氣的劃清界線。"再說,你真的認為我們是朋友嗎?為什麼一點都感受不到你的善意。"漂亮的眸裡只有恨。
只有紅光,這也算是朋友嗎?她不懂。
"因為我覺是沒有對你友善的必要,對一個用錢買來的女人而言,我已經對你太客氣了。"他沒說那是因為他在吃醋,因為他不敢相信她真的會出現在這種場合之中。他出價,誰的價錢高就能得到她。
"我說過我沒有出賣自己!"這人聽不懂中文嗎?
"是嗎?"他一點也不相信她的鬼話。"那我喊的五百萬又該怎麼說?"
"你可以把你的錢拿回去!"她為之氣結,極想手刃這個無理取鬧的男子。
"好讓你再次將自己賣出去?別想!"一想到她差點淪落到俞定陵的懷裡,他就一肚子火,心情自然好不起來。
"我賣給誰和你有什麼關系?你又不是我的誰!"她也火大了,乍見他的喜悅與悸動一掃而空。
霎時關經升說不出來,臉黑了一半。他的確不是她的難,只是一個找了她三年的大傻瓜。"我會讓你知道,我是你的‘誰'。"他倏然停下腳步,周圍的眼睛也跟著停卜來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將勝穎琦拖過舞池,推到舞台的正前方。
樂團也停止了演奏,跟大家起瞠大雙目。看著。關以升自口袋掏出支票寫下令人難以置信的金額,丟給主辦單位。
"這是邀舞的費用。"他先丟給俞定陵一五百萬的支票,語帶嘲諷的說。
"另外這張是買她初夜的費用,我想一千萬應該夠了。"說這話的同時,他再丟下另一張支票。清清楚楚的侮辱教在場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氣,一個個露出同情的眼光看一臉尷尬的勝穎琦。
"我不出賣自己。"她握緊雙拳,忍住想逃的沖動,昂首和他對視,眼眶早已泛紅。
"可是你早賣了,就在三年前的某個下午。"關以升譏誚的撂話。話一丟下,他即轉身離開會場,將屈辱留給她自己承受。
瞬間現場一片混亂,關以升輕藐的說法很快便蔓延成一片耳語,充滿在舞會的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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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9 00:16:22
第八章
勝穎琦一點也不意外自己會上了社交版,在這充滿新聞花絮的今天,她被當眾侮辱無疑是最好的消遣,恨只恨她的名聲大小,不夠資格成為頭條。
她放下報紙,對著佔據版面一隅的鉛字做鬼臉、然後按下電話按鍵回應助理。
「什麼事?」她邊說邊將報紙收進抽屜裡,以免待會吃不下午飯。
「王太太人已經在外面了,要不要請她進去?」助理回答。。
「請她進來。」勝穎琦鬆開按鈕,坐回座位等待下一個咨詢者進來。
王太太是婚姻暴力的受害者,遠在她做社工的時候就接受輔導,當時的心理治詢師就曾建議她離開她先生,她也答應了。可是總在她先生的每一次懇求下打消主意,一直到下一次被打時又上門求助,如此週而復始像是一個牢籠,鎖住了她自己,也看疼了真心想幫助她脫困的人。
愛情是牢寵,緊緊鎖住了每一顆渴望被包圍的心,她不也是一樣嗎?
她苦笑了一下,拿起原子筆看著門被打開,走進一位傷痕痕累的女子。
她鬆開原子筆,起身走近哭泣的女人。
「他又打妳了?」雖然明知這不是她能管的事,勝穎琦仍舊露出她的社工本色,憤怒的咆哮。
「嗯。」王太太雙手絞緊,咬緊下唇的點頭,眼中淨是疲憊。
「驗傷了沒有?」
王太太搖頭。
「走,我帶妳去驗傷。然後帶著驗傷單入法院按鈴申告,告死那個王八蛋,看他以後還敢不敢打女人!」像那種人渣真該丟到監獄讓他們互毆好了,最好打到出人命為止。
「妳還是沒變哪,小琦。」王太太破涕為笑。「原本我以為妳當了心理咨詢師會變得莊重些,誰知道妳還是一樣。」一般的心理咨詢師大都穩重的告訴妳一些解決的方案,甚少人像她如此激動。
「抱歉,我想我還是適合當社工。」勝穎琦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雙方因她這句話同時露出笑容,一起緬懷起過去那些日子,那時她們都還年輕,一樣血氣方剛。
「我想過了,小琦。」王太太痛下決定。「我會去驗傷,然後離婚。」
「嗯。」勝穎琦無奈的點頭。「我希望這次妳是真的下定決心遠離暴力,追求更好的人生。」
王太太也點點頭,帶著堅定的眼神離開。看著她孤獨的背影,勝穎琦瞬間陷入困境的人有多無助。
「我不知道心理咨詢師的工作是勸人離婚,我是不是該在妳的大門口貼張『婚姻幸福者千萬不要進來』的大字報,以免提高台北市的離婚率?」
既嘲諷又低沉的聲音自敞開的門口傳來,勝穎琦不必抬頭就知道來人是誰,沒有人像他這麼喜愛挑起戰爭,尤其對手是她的時候。
果然是關以陞。
「多數婚姻幸福的人也不會上這兒來,所以你儘管貼好了,我不怕成為婚姻的劊子手。」她不客氣的反擊,學他一樣挑眉看著他走進來。
「我不記得求助者的名單上有你。」她翻了翻桌上的行事歷,火大的趕人。
「抱歉,我插隊。」他一屁股坐上咨詢專用的椅子,擺明了不會離開。
「如果我說下班了,你信不信!」她乾脆也來耍流氓,雙手抱胸挑明不接受他這個臨時插隊的瘋子。
「不信,現在才十點。」他無賴的指指牆上的鐘。「別忘了妳上班的地點,我想妳的上司一定很不高興聽到妳蹺班的消息。」
混帳男人,什麼弱點都讓他抓到了。她所屬的單位恰巧是公家機關,的確不能蹺班。
「好吧。」她不甘願的投降。「你到底有什麼問題,請你說出來。」拿起桌上的原子筆,勝穎琦恨不得用手上的筆將他戳出一個洞,目光如炬的瞪著他。
關以陞一點也不以為意,仍是一派的自在,劈頭就問──
「過去三年妳跑到哪裡去了?」
他的問題讓她的原子筆當場落下,更加睜大眼睛的瞪著他,一時為之語塞。
「那……那和你的問題無關──」
「回答我!」他一個重捶打在她的桌面上,嚇了她一跳。
「美國!」她沒好氣的嘶吼。「我去了美國行嗎?我就不能出國追求自己的理想?」要吼大家一起吼,誰怕誰?
「我知道。」他突然平靜下來,又嚇了她一跳。「我知道妳去美國,但妳後來又搬家了,而且沒有留下地址。」。
「你……你怎麼知道這件事?」她不敢置信的再次瞪他。
「因為我去過妳原來的地方找過妳,妳隔壁的鄰居告訴我的。」
短短的一句話卻包含太多意思,讓她再度說不出話來。
「我不知道你找過我。」過了許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不自然的說,一顆心跳個不停。
「妳不知道的事太多了。」他自嘲,之後又很快接回原來的話題。「離開原來的地方之後,妳搬去哪裡?」
「紐約。」勝穎琦欣喜的心猝死在他粗暴的口氣中。他就不能客氣點嗎?為何非得拿法官的口氣審問她不可?
「為什麼搬去紐約?」他越想越火,如果她曾留下地址,他早就跑到紐的帶她回來了,也不必像傻瓜一樣每場慈善晚會都參加。
「因為紐約那邊有所大學願意提供我獎學金,並接受我的申請,這個回答你還滿意嗎?法官大人!」簡直想氣死人,天底下怎麼會有像他一樣惡霸的人。
「尚可接受。」他的口氣仍是一貫的討人厭,似乎打算把她氣到吐血為止。
「妳在紐約念的是心理系?」他的口氣稱得上輕忽。
「沒錯。」勝穎琦咬牙回答。
「攻碩士?」
「猜對了。」她真想宰了他。
「妳就是在那裡勾搭上俞定陵的?」
單單最後這句指控,就足以讓勝穎琦搬門大炮轟他。不過她才不想白費力氣,有錢的神經病惹不得。
「我不是勾搭上俞定陵,而是勾搭上他妹妹,這一點請你搞清楚。」她頭痛的解釋。
「啊,我懂了。」他假裝瞭解的點頭。「原來妳變成同性戀了。」
「誰變成同性戀!」她氣得臉紅脖子粗。「我只是在告訴你,我和他妹妹是在大學認識的室友而已。只是俞定陵時常去看他妹妹,我們自然變得比較熟,這有什麼了不起的?」聽他的口氣彷彿一口咬定他們是姦夫淫婦,簡直莫名其妙。
「還真方便嘛!」他接下來諷刺。「近水樓台先得月。只是他知道他得到的這顆月亮是破的,永遠也圓不起來了嗎?」
明顯侮辱的語氣寂靜了四周的空氣,銜接過去與現在。
勝穎琦知道,他是在指她不是處女的事實。他想拿這事來刺激她、傷害她。她必須說,他做到了,而且做得很成功。
她在乎的不是那片薄薄的處女膜,而是愛他的心。思念從未間斷過,即使他用最殘酷的話語,用最頑劣的舉動將她揮趕至天涯的彼端,她的記憶中卻始終沒有恨的成分,只有無法留守的遺憾。
如今,他滿含惡意的話再度重創了她,這次她卻無法無怨無悔的任他踐踏她的自尊。
「或許他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在乎。」她輕佻的微笑。「你知道有些男人並不介意他的女朋友是不是處女,只要合他的意,有沒有那層薄膜又有什麼關係?」
輕佻的眼神,得意的表情,這些都不是他認識的勝穎琦。在踏入門口之際,看見她忿忿不平的為那名婦女喊冤時,關以陞還以為已經找回過去的勝穎琦,結果只是他自己的想像。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憤怒已經無法形容他現在的心情,或許失望才是最貼切的語言吧。
絕望中,他猛然握住她的腰,用力的將她拉到懷中,給她懲罰性的一吻。
勝穎琦被他的反應弄呆,一時忘了掙扎,只能看著他甩下她、又狂吻她,在她的櫻唇上留下殘破的血跡。
「該死,妳真該死!」他拉開她,看著她,撇下她,離開她。
一切動作都在瞬間發生,恍如他不曾出現在她的辦公室。如果她不是那麼確定他的確來過的話,她會以為是在夢境。
「你才該死呢,關以陞!」她也忍不住開罵,並詛咒他搶走了她的台詞。
※※※※
蹺班就蹺班,有什麼了不起?
心情惡劣到極點的勝穎琦決定放自己一天假,四處亂逛輕鬆一下。經過上午關以陞的鬧場之後,她也沒什麼再繼續工作的心情,不如逛逛街,壓壓馬路,或許能轉換心情也說不定。
想是這麼想啦,但臨時決定她還真不知道該去哪裡。突然間,她靈機一動,決定到以前的舊社區瞧瞧,雖然她很害怕會觸景傷情,但人總是要面對現實。都經過三年了,那些老房子應該已經拆掉了吧?搞不好早變成鋼筋水泥大樓,一棟一棟並列了呢。
猶豫中,她還是搭上了計程車,朝老社區駛去。經過二十分鐘的路程之後,計程車終於開了門,走下惴惴不安的勝穎琦。
她緩緩的踱到原來的老街口,想像它已經七零八落的模樣,結果當她抬起頭定神一看,頓時呆住了。記憶中的老街是變了模樣,但並非是她預測中的高樓大廈,而是排列整齊,井然有序的兩層矮樓,呈一字型散開。
這……
勝穎琦忍不住揉揉自己的眼睛,錯愕的看著眼前的街景。很明顯的,有人整修過這地方。會是誰呢?她心跳一百的猜測,心裡浮現出唯一的答案──關以陞。
但是,這可能嗎?當日他用最冷漠的語氣告訴她,他不會為她這個妓女保留這個社區,因為她不值這個價。
昔日的傷痛延伸至今,她並不指望能在這社區看見老朋友或受到歡迎。大家都受傷了,從那件事發生後她就沒有再回來過,她還能在此看見曾經熟悉的背影嗎?她沒把握。
她繼續行走,直接走到楊老太太太昔日的住所,猶豫了老半天就是沒敢敲門。正當她想轉身離去之際,門恰巧打開,走出老太太和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男人──徐觀海。
「小琦!」楊老太太和勝穎琦一樣驚訝,捉住她的手將她擁入懷裡,好似她從來不曾離開過。
「楊奶奶。」她也回應她的溫柔,將自己埋入老人的懷裡,再次回味過往時光。
「妳跑到哪裡去了?為什麼都不來看我們?是不是還在記恨,所以故意不來好讓我們難過?」一連串聯珠炮似的疑問打得她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問題,只得露齒一笑。
「當然不是。」勝穎琦莞爾。「我只是上美國唸書。」
接著她把過去三年大約交代一下,獨漏她被關以陞羞辱的那一段。
「原來如此啊!」楊老太太點點頭,也為她高興。「所以咱們的小琦現在是心理咨詢師,再也不是小小的社工囉!」
楊老太太爽朗的笑容也感染了勝穎琦,她跟著笑開,不好意思的說。「沒那麼偉大啦,我還是喜歡當社工。」至少不會遇見神經病,她在心裡嘀咕。
「是啊,小琦還是適合當社工。」楊老太太同意。「要不是因為小琦,我們也遇不到關先生,過不了現在的好日子。」語畢,楊老太太瞥向站在一旁始終沉默的徐觀海,將解釋的工作交給他。
勝穎琦也看著他,等待他的答案,徐觀海只是笑笑,頷首暗示她到一旁細談,勝穎琦只得依依不捨的告別楊老太太,並承諾一定會再來看她。
「妳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吧?」他們邊說邊走過社區,沿路上的景象跟以前截然不同,不但整齊又乾淨,而且她好像還看見清潔公司的人。
「我確實很好奇。」她承認。
「這些清潔公司的人都是董事長派來的,他們每週過來整理兩次,以維護這個地區的整潔。」不待她詢問,他乾脆自己說明。
「這些人……都是關以陞派來的,」她茫然的看著徐觀海,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董事長做的不只是維護這個地區的清潔,還幫他們重建房子。妳現在看見的兩層樓建築就是董事長親自設計的,他還說為了顧及老人們行動上的方便,建兩層樓就夠了,再多只會增加他們的不便而且。」
何只夠他們使用,根本已經太多。
勝穎琦一時無法發出聲音,只能呆立在一棟棟建築物之前,錯愕的聽著更不可思議的事實。
「或許妳不知道,適些房子是在妳離開台灣不久後建造的。」徐觀海接著說。「當時董事長簡直快忙瘋了,他又要忙著監督所有新建工程,又要不停飛住美國探查妳的消息,那陣子他瘦得跟排骨一樣,一直到確定不可能找到妳之後,才肯死心留在台灣,為他對妳的承諾賣命。」
也就是重建這些房子。
「為了實踐對妳的承諾,他幾乎被趕出董事會,要不是靠著過人的意志和鋒利的口才,以及他手上握著絕對多數的股票,他老早就交出董事長的位子了。」不能帶給公司利益的決策者往往坐不穩舵手的位子,這是企業界不變的道理。
關以陞為了她差點被趕出董事會,而她居然不知道有這回事。
一時間,勝穎琦無法負荷這突來的訊息,更無法理解關以陞多變的性格。他就像一個無法坦白的大孩子,堅持別人一定得照著他的遊戲來玩,不留給人反抗的空間。
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徐觀海也不忍她負荷太多。但是該說的他又不能不說。解不開的習題留著永遠是無解,就讓他來負責解題好了,這也是他欠關以陞的。
「妳知道,其實三年前我就想退休了嗎?」徐觀海挑了個無關緊要的話題打破沉默,勝穎琦則是不解的看著他。
「你看起來還一副很健康的樣子,用不著退休啊。」人不做事很容易衰老的。
「老囉!」徐觀海露齒一笑,想像得出他當年意氣風發的樣子。
「我和董事長的父親是同一個輩分,早在多年以前就應該退休了。」現在是年輕人的世界。
「那麼你為什麼還不退呢?」她順著話問。
「因為我放不了董事長,否則早退了。」徐觀海直接切入主題,看著她。
「我不明白。」她聳聳肩眉,依她看來關以陞根本不需要人操心嘛。
「我瞭解一般人很難體會我的心情,就旁人來看,以陞那孩子已經擁有太多東西,金錢也好,權勢也好,都比一般人強上太多,哪還需要旁人多餘的關心?」
勝穎琦還來不及點頭贊成,徐觀海又說:「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在他看似風光的光環背後,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辛酸,而這些壓力又不足為外人道時,他該如何排解?」
她是不瞭解,每當她覺得難過、沮喪時,她大不了吼一吼,或是把家裡搞得大翻地覆,等打掃時再來後梅。但關以陞呢?背負著一個大集團的他能否有摔桌子或對股東咆哮的權利?她不認為。
「我想一定和我們的方式不同。」她幽幽的一笑,勉強算是玩笑。
徐觀海也跟微笑,讓回憶倒回許久以前。
「其實也沒我們想像中那麼不同。」他喃喃回憶道。「我還記得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那時他才六歲,臉上掛著靦腆的笑容躲在他父親背後,模樣可愛極了。」
她想也是。像他這度俊美的人一定從小就是個漂亮的男生,哪像她還有過一段不男不女的青澀時期。
「後來呢?」她催促。
「後來啊……後來他父親非常嚴厲的將他自身後抓出來丟在地上,警告他下次千萬不可以躲在他的背後,那不是一個公司未來繼承人該有的舉動。」
「但他只是個六歲的男孩子啊!」她大叫,無法相信竟有人如此對待一個六歲的小孩。
「我也這麼認為。」徐觀海苦笑。「但他父親才不管他幾歲,他只關心公司未來的前途。」
換句話說,兒子不過是他延伸權勢的工具罷了。關長勳不願交出他的控制權,無論是生前或死後。
「我無法想像竟有人這樣對待親生兒子。」勝穎琦忿忿不平地抗議。
徐觀海也投贊成票。他之所以改變,就是因為看不慣關長勳教育孩子的方式,進而檢討自己的所作所為。孩子是大人的縮影,然而關長勳卻把這門藝術發揮到最高點,成功地改變一個原本善良羞澀的孩子。
「妳絕對無法想像,親眼看見一個羞澀、怯弱的年輕人,轉變成一個冷酷自私的吸血鬼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徐觀海歎道。「過去幾年,我不只一次被以陞的作為氣得想辭職,卻又每一次都下不定決心,妳知道為什麼嗎?」
勝穎琦搖頭,一點概念也沒有。
「因為我不放心,我怕沒有人在旁邊提醒他、阻擋他,他會更過分,所以只好當個惹人厭的老糊塗,盡量弄砸他交代的每一件冷血差事。」他眨眨眼,暗示勝穎琦三年前他不是下不了手,而是故意不下手,她所帶領的抗爭根本沒用。
「就在我瀕臨絕望的時候,妳出現了。」徐觀海憶起當時的情形。「妳提醒了他遺失許久的良知,也幫我找回他過去的影子,那時我真的以為你們兩人會有快樂的結局,沒想到……」
頓時徐觀海無話可說,她也無話可說,故事的發展往往出乎人的意料,結局卻不是在一旁觀望的人可以參與的。
「我也很遺憾,但一切都太晚了。」過了一會兒勝穎琦才說。「現在他恨我,我不知道為什麼,但他就是恨我。」恨到當眾讓她出糗,恨到上她的辦公室找碴。
聞言,徐觀海笑得厲害,笑到眼淚都快掉下來。
「他不是恨妳,他是在嫉妒。」徐觀海解釋。「他嫉妒俞定陵能陪在妳身邊,而他卻不能。這跟那群老人能得到妳全部注意力,他卻只能等在一邊適時幫妳的道理一樣,一切皆因嫉妒心作祟這麼簡單。」
他只是在嫉妒而已?她居然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看不出來。
勝穎琦愣住了,第一次發現自己也有可恨的地方。在愛情的領域裡,漫天的塵埃遮掩住的並不僅僅是女人,還有男人渴望的眼睛。而她卻一直忽略他的眼神,固執的為他眼底的情緒私下註腳。
「他幹嘛不直接告訴我?」她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徐觀海,要他為主子的行為解釋一番。
「沒辦法。」他笑開。「如果妳從小到大,每一次想直接表達出情緒,都會被一雙無情的眼睛瞪回去以後,妳也會學會保護自己,久而久之,當然也就忘了直接說出心裡的想法是什麼滋味了。」
難怪他說話的語氣總是那麼刺人,而且喜歡繞圈子,原來是受他父親影響的緣故。
直到這一刻,她才算真正瞭解關以陞,如果徐觀海說的都是真話。
「我已經這麼老了,不會騙人。」在她充滿疑問的眼神下,他連忙證明自己的清白。
「就是因為你這麼老了,所以才更懂得怎麼騙人。」勝穎琦很快的回嘴。
「或許。」他不否認。「不過我沒興趣騙妳,我只想退休。」
很簡單的一句話,意思也很明顯。他要她去找關以陞,重回他的人生。
她考慮了一會兒,衡量自己是否打得贏這場戰爭,最後終於決定鼓起勇氣,當一個稱職的心理咨詢師。
「我沒把握這次你是否真的能夠如願退休,但我會去試試看。」她肯定的說。
「去吧,我相信妳一定能做到。」如果她做不到的話,就再也沒有人能夠打開那孩子的心扉了。
她點點頭,跑得飛快,急於見到那個口是心非的男人。
「到他家,別去公司!」徐觀海對著她遠去的背影大喊,幾乎可以確定今年就能夠退休。
勝穎琦停下來,對著他揮揮手,臉上洋溢著興奮的色彩。
那是愛情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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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9 00:16:51
第九章
當電鈴聲響起的時候,關以陞正忙著詛咒自己。他把一切都搞砸了,現在她再也不會原諒他了。
「叮噹!」電鈴聲響起,而他一點也不想理會。
「叮噹!叮噹!」
擾人的鈴聲依舊持續著,也煮沸了他原本不安的心情。
「Shit!」他發誓一定要把來人丟出去,不管來的是阿貓還是阿狗!
「滾出去──」
他砰地打開門,意外的看見他朝思暮想的人,咆哮聲卡在喉嚨裡,半天回不了神。
「我也得滾出去嗎?」勝穎琦不以為意的開口,戲看他突兀的動作和僵持的表情。
「如果你不請我進去坐的話,那我要走了,改天見。」說著,她轉身就要離開。
「等一下!」他在門口底下的台階捉往她。「妳……妳找我有事嗎?」
尷尬的表情,不安的口氣,這真的是她認識的自大狂嗎?
「是的,我找你有事,我有事找你。」她意外地將手安置在他的臉頰上,還給他久違的溫暖。
「妳……」他瞇起眼睛看著她突然轉暖的表情,驚訝於她的改變。
「我到過舊社區了,也看到你的所作所為,還有你幫那些老人們建的房子。」她笑得跟天使一樣。
難怪她笑得這麼甜,原來又是為了她的寶貝老人。
「原來如此。」突如其來湧上一股苦澀的感覺,使他揮掉她的手,莫名其妙的生氣起來。
「妳來的目的就是要跟我討論我的所作所為?如果是的話,那我可以告訴妳,不必!」
關以陞忿忿的轉身走進屋內,連甩門都給氣忘了,勝穎琦也跟著走進屋內,代替他甩上門,擺明了誓不罷休。
「為什麼你要這麼彆扭?為什麼不敢承認其實你是一個很好的人?你為老人們做的一切,就算是政府也比不上你的一半!」她在他背後狂吼,逼他轉身面對她。
「說夠了沒有?」關以陞咬牙切齒的轉身瞪著她,恨不得將她拆成兩半。「我沒有妳說的這麼偉大,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基於利益上的考量罷了。」
「是嗎?」他才不相信他的鬼話。「幫助那些老人能有什麼利益?你不要想隨便拿個理由搪塞我。」
「我不是隨便找理由。」該死,她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難纏。「本來我幫助那些老人就是有目的。」
「有什麼目的?」她窮追不捨。
「為了商譽。」他乾脆瞎掰。「我幫那些老人也不外是想洗刷『城邦建設』過去的惡名,留給世人一個良好的印象,僅此而已。」
「鬼扯!」勝穎琦不客氣的打斷他,發誓非扯出他的真面目不可。
「你若是真的想沽名釣譽的話,捐個幾千萬也就夠了,犯得著放棄價值好幾億的土地,和冒著被董事會開除的危險,去建立一個小小的商譽嗎?」所以說他根本是死鴨子嘴硬,就是不肯吐實,
一時間關以陞說不出話來,只能瞪著她。
「沒話說了吧?」她哼道。「別以為我什麼都不懂,我可是做足了功課才來的。」
這算哪門子的功課,八成又是徐觀海那老傢伙搞的鬼,早該開除他的。
「又是徐老對吧?」他一語戳破她的罩門。 「一定是他告訴妳的,那老傢伙最愛拆我的台。」難怪她什麼都知道,他敢打賭,搞不好連他像個白癡四處找她的事都知道。
「我不否認。」她沒法說謊,只好對不起徐觀海了。「既然你不肯告訴我實話,我只好從別的線索去瞭解你。」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屏住呼吸,眼睛直直的望著他。
一個人只有在在乎對方的情況下才會想辦法瞭解他、找尋他。她有可能也和他一樣在乎他、愛他,比他想像中更接近他的靈魂?
他心跳如擂鼓的盼望著。
「為什麼想瞭解我?」鼓起了全身的勇氣,關以陞緩緩的開口,也和她一樣無法呼吸,恍如身在夢境。
勝穎琦因他這個問句而哭,因為她終於有機會說出她長久以來的心聲,將自己的心清清楚楚地攤在他的眼前。
「因為我愛你。」她捉住他的襯衫告白。「愛你的嫉妒,愛你的口是心非。即使你用最殘酷的話語趕我至天涯忍受孤單,我依然──」
「別說了!」關以陞倏地摟緊她,用體溫將一切誤會淹沒。
「是我對不起妳。」他終於坦白。「我明知妳不是一個愛慕虛榮的人,卻硬將自己不安的心情,找一頂拜金的帽子給妳戴上,其實這一切都是因為嫉妒的緣故。我嫉妒俞定陵,嫉妒任何一個能夠得到妳全部注意力的人,為此我該死的做出一些愚蠢的舉動,傷了妳也傷了自己。」嫉妒使他亂了分寸失去了方向,以至於作出錯誤的決定,也使他們的人生因此而變得不同。
「你是該死。」她萬分同意。「我和俞定陵只是朋友而已,我的心裡一直只有你,從我們初見面的那一刻起即已確定,這點你會不明白嗎?」
他是明白,但他卻無法控制自己不安的心。戀愛中的人極少是篤定的,總是在不斷的誤會與錯身中學會存在的價值。他們的愛曾經存在又失落,但絕非遺忘。
「我為曾經傷害妳而抱歉,為自己愚蠢的嫉妒心感到羞恥。」關以陞抬起勝穎琦的臉真誠的說。 「但我希望妳能明白一點,愛妳的心不曾因妳的離去而墜落,反而在反覆的思念間昇華成堅強的羽翼,一跟隨妳的足跡飛行。我深深的明白我不值得妳愛,卻又卑微的希望能獲得妳全部的愛。妳會再愛我嗎?小琦,還是選擇再次離去?」
她會再愛他嗎?這個問題就跟問魚需不需要水一樣可笑,如果她能夠停止愛他的話,今天她就不會來這裡找他了。
勝穎琦搖搖頭,看著他這個不懂愛情的傻瓜。
「你很傻,你知道嗎?」她的淚越掉越多。「你叫我離去,不如折斷我的翅膀,少了你的愛,我根本飛不高。」沒有他的陪伴,飛到天涯海角都是枉然。
就和關以陞一樣,少了她在他身邊提醒他的良知,他的靈魂也會往黑暗的深處墜落,永遠也無法得到救贖。
他們是一體兩面,他卻傻到放手任她獨自品嚐孤單寂莫,幸好現在還不算太遲。
「既然如此,勝穎琦小姐。」他執起她的手誠懇的請求,渴望的心情全握在掌心裡頭。「妳願意接受我的愛,拯救我的靈魂一直陪我到老,甚至到下一個世紀嗎?」
最認真的口氣,最緊張的表情,就和傷她時一樣不可饒恕。她應該說不、說你去死,但她的嘴角卻相反的掛著笑意,毫無招架之力的點頭答應。
「我不可能陪你下一個世紀。」她故作思考狀,差點把關以陞嚇暈。
「但我可以答應拯救你的靈魂,因為我是一名優秀的社工嘛。」在他還沒完全倒下之前她趕緊補充,這才救回一條人命。
欠人修理的小妮子!
「我以為妳早已經升格成心理咨詢師。」關以陞笑著搖頭,一顆懸蕩的心終於可以放下。
「才怪!」她孩子氣的做個鬼臉。「我還是──」
「比較喜歡當社工!」關以陞陪她一起把話喊完,然後相視而笑。
「原諒我。」他突然再次抱住她,吻她的唇,她的鬢髮,深深吸入她的體香。
「我發誓再也不會吃醋或莫名其妙的發脾氣。」雖然不容易,但他會試著去控制白己。
遲來的保證總比沒來好,但她的心卻忍不住抽痛起來。
「我原諒你,其實早在三年前我就原諒你了。」得到他的保證,勝穎琦反而笑著哭了,微笑浸濕在淒涼的笑意中,教人看了好不心疼。
「你一定無法體會,三年前當你指責我是妓女的時候,我有多心疼,至今我的心仍在隱隱作痛。」她越想越難過,眼淚越掉越猛,終至不可收拾。
「我不是因為那些老人才把自己給你的,從來就不是!我答應你的要求是因為我愛你,想完成九年前第一眼觸動的感覺。然而你卻這樣指責我,這樣傷我!」若說一點都不在意,那是騙人的。沒有人在付出所有之後,還能微笑忍受辱罵。曾經,她以為能夠遺忘,直到再一次看到他的臉,碰觸到他的身體,她才發現痛楚從沒消失過,只是深埋而已。
「對不起,小琦。」關以陞再一次擁住她,任她無意識的拳頭一拳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
「對不起……」她捶痛了他的心,也捶痛了他的靈魂,然而任憑他再怎麼痛,也比不上勝穎琦所受的傷害。
他傷了她,以最殘忍的方式,如今,憤恨的拳頭正一拳一拳敲在他身上,他只能以自己的身體為她療傷,並祈求她能夠盡快痊癒。
關以陞的祈求很快得到回應,勝穎琦終於打累了,疲憊得再也擠不出任何一滴的力氣,只得氣喘吁吁地的倒在他懷裡,任他輕揉。
時間就在彼此無言的傾訴傾訴中流逝,一直到勝穎琦輕柔的聲音響起,才打破這寧靜的時刻。
「好好抱我一次行嗎?」她悶在關以陞的懷裡說過,他還以為他聽錯了。
「我只想聽到兩顆單純的心,跳動著相同的頻率,所有的憤怒和誤解都隨之而去。」她累了,遺忘並不容易,仇恨卻更難,長達九年的思念教會她原諒的道理,凡事都該及時把握,千萬別讓過剩的自尊心妨礙彼此成長的空間,只會得不償失而已。
面對她的寬宏大量,關以陞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就讓行動代替他不擅長的言語,直接表達出來吧!
抱起勝穎琦柔弱的身子走進房間,他將她擺在床的正中央,也擺在內心最重要的位置。他不只一次幻想同樣的場景,卻只能在夢中抓住錯失的身影,於夜半醒來時深深刻歎息。
他小心翼翼的放下她、像是對待一樣稀世瑰寶般珍惜,然而落陷的床鋪很快便引發潛藏了三年的熱情,彼此都忍不住地喘息起來。
「小琦,我──」他想道歉、想贖罪,卻被一大片溫暖的掌心擋住,不讓他把話說完。
「噓 ,別說話。」她柔聲地警告,不想再聽到「我錯了」之類的廢話。
「如果你有時間道歉的話,倒不如想想看該怎麼取悅我,我很難被說服的。」她偏過頭來看他,輕藐的表情嚴然是一張最有力的戰帖。
「哦,有多難?」他瞇起眼接下她的挑戰。
「很難。」她笑著調躲過他伸出來的手臂,這沒品的男人打算打她的屁股屈打成招,她才沒那麼輕易投降呢。
「我要求三次高潮,而且中途不能休息,你還得負責讓我尖叫。」她故意說來嚇他,沒想到反而嚇到自己。
「所請照準。」他跩個二五八萬的答應。
「妳死定了,準備接招吧!」
他的話才剛落下,沉重的身體接著撲上來。勝穎琦尖叫著跳開,還沒來得及下床就被逮個正著,硬是被關以陞拉進懷裡,還兼搔癢。
「我錯了,我投降!」她邊笑邊哀求。「不要再搔下去了,癢死人了!」
儘管她苦苦哀求,狠心的敵人仍是痛下毒手,拚命的搔她的胳臂窩,發誓非整死她不可。
「沒那麼容易。」他可捨不得遊戲這麼快結束,他的玩興正高。「妳才說過要三次高潮的,記得嗎?」
「不……不用了!」她笑到喘不過氣來,她最怕人搔她癢了。「一次就夠了,沒有也可以,只要你肯放過我,大爺!」她可憐兮兮的求饒,完全不復方才的氣焰。
「不行!」關以陞果斷的拒絕。「我堅持要三次,四次也可以,就是不能放過妳。」他像某些小說中描述的殘酷貝勒爺般奸笑,表情極為淫蕩。
「饒了我吧,大爺!」她也十分配合的尖叫,只差「啊、啊」的淫叫聲就更像可憐無依的小孤女了。
「認命吧,姑娘。大爺會好好疼妳的!」
沉入的床墊和淒厲的笑聲,在關以陞這句玩笑話中攀升到最高點。一直到勝穎琦幾乎笑到快不行的時候,他才住手,等她恢復正常。
原本輕鬆的氣氛一下子轉為濃烈,在關以陞認真的眼神下正式宣告遊戲結束,開始另一個更嚴肅的人生。
「在我們上床前,我希望妳能答應我一件事。」他執起她的柔荑親吻,將心意印在手背上。
「哪一件事?」她的心卜通卜通的跳,多少感染一點他的認真。
「接受我的求婚。」他嚴肅地請求。
他向她求婚,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她是不是在作夢?
勝穎琦眼眨也不眨的看著一臉認真的關以陞,以為自己身在夢中。他剛剛是說過,希望她能拯救他的靈魂,陪他到老,但婚姻……
他真的要給她一直夢想的東西──他的戒指?
「妳願意嗎?小琦。」她怎麼一直不說話,是不是還不肯原諒他?
「妳願意嫁給我,讓我發誓對妳一輩子忠貞,永遠不再看任何女人一眼嗎?」關以陞緊張到一顆心都快掉下來,她的表情好怪,好似時針一下子轉不過來,還停留在恍惚之中。
勝穎琦的確還停留在恍惚之中,這一刻就像灰姑娘的魔法,既神奇又令人興奮,教她怎麼回答。
他用的是「我」字,而非要求她忠貞。他確實學到教訓了,已經開始懂得謙卑的可貴。
「怎麼樣?」他連咳好幾聲,以喚起她的一注意力。「妳答不答應?」
她答不答應?她當然要答應了!這是自她看見他的第一眼起就夢想的事。
「我無法答應。」想歸想,她可沒打算讓他好過。
「為什麼?」他都已經誠心的道歉了呀。
「因為……因為你還沒帶給我三次高潮,所以我不能答應!」她用喊的,也用躲的,因為關以陞的手已經伸出來了,不跑怎麼行。
「還想跑,姑娘!」他穩穩的捉住她,將她拖回床上。
「妳將為此狂言付出代價,我保證。」他眨眼眼,壓住她,一場情慾之舞於焉產生。
勝穎琦一點也不意外他的溫柔,原本他就是一個溫柔的人。她的唇被輕輕的撥開,舌尖遭遇軟軟的舞動,白色的襯衫也被拉開。
她笑著以臉頰和他互碰,在彼此的溫柔對待中抹去曾有的傷痛。
清涼的空氣隨著襯衫的向下滑落,一寸一寸的侵入她的肌膚。勝額琦伸出手臂勾住他的頸後、拉下他的身體以尋求溫暖。
關以陞低笑了一聲,將脫下來的襯衫隨手一丟,兩件螢白的襯衫像是投降的白布條般飄落,恰似彼此不再逃避的心情。接著,他抱緊她轉了一圈,調整一下位置,讓她舒服跨立,也讓他更方便毛手毛腳。
勝穎琦眼睜睜的看著身上的衣裙正一件件的掉下來,先是襯衫,後是及膝的短裙,再來是小褲,全在他富有節奏的節奏下飛掉了。
「現在妳就像赤裸的維納斯一樣美麗了。」他拉下她,輕吻她的鼻尖,取笑她錯愕的表情。
她從不認為自己是美麗的,但在他寵溺的眼神之下,突然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並且正凝視著最美的男人。
「你也一樣美麗。」她露齒一笑,主動吻上他的唇印證她的話。
關以陞不禁呻吟了,因為她不只挑逗他的唇,更以溫熱的接觸膜拜他的身體,帶給他止不住的狂潮。
「夠了。」他制止。再這樣繼續下去,三次高潮的人恐怕是他。
「一點都不夠。」她撥掉他意欲阻止的手,繼續她的探險,並帶給他一陣又一陣的戰慄。
他會死,他發誓;沒有任何一個正常男人有辦法忍受這樣的折磨。
關以陞咬牙忍受勝穎琦刺探的雙手,打算讓她一次玩個夠。她的柔美正要命的沿著他的乳暈畫圈圈,等她鬧夠以後,又緩緩的隨著他胸前的毛髮一路直下,所到之處,都像一把火將他燃燒,弄得他喘息不已。
但真正折磨人的還在後頭,她好奇的小手不只糟蹋他的上半身,就連下半身也不放過,真的來到胯下,並且很大方的拉開他褲子的拉鏈,伸進去玩弄男人最脆弱的地方。
「小琦!」他再也忍不住的狂吼,希望她住手又不希望她住手的坐立難安,眼珠子凸爆的瞪著她。
「什麼事?」她笑得像天使一樣無辜,開始有一下沒一下的戲弄他的身體,最後素性趴下來研究 「它」長大的情形。
他非宰了這個小魔女不可!
關以陞才剛起身,結果卻發現他的下半身起得比他更快,早在她溫暖的櫻唇下昂然挺立。
「我看過很多書。」她若無其事的看著他猛然漲紅的俊臉和難以置信的表情,樂得跟什麼一樣。
「那妳一定知道這種情形代表什麼意思囉?」他咬牙切齒的捉住她的雙手,將她拉到更高的位置,讓她的幽谷剛好和他的凸起契合,就是不進入。
「我當然知道。」她笑得好甜,摟住他的脖子深深的吻他。「別忘了我是咨詢專家。」
她的確是個出色的咨詢專家,大膽激進,就連男人可憐的身體也不放過。
他搖搖頭,伸手扶住她的腰免得她掉下他的身體,同時又要想辦法除去自己的長褲,動作顯得笨拙而且辛苦。
好不容易,他也完全赤裸,這才有多出來的手進行一場絕地大反攻。
他陰笑了一下,勝穎琦不明就裡,直到身體突然被反轉過來,變成背對著他趴躺在床上她才豁然開朗。
「啊……你要做什麼?」她膽戰心驚的感覺到關以陞整個人壓下來,雙手分別握住她的手,將它們放置於頭頂上方,膝蓋頂進她自然分開的雙腿之間。
「妳不是看過很多書嗎?小琦。」他貼在她的耳後惡意的說。「不用我多做解釋,妳一定就能瞭解我想做什麼吧?」在說這話的同時,他空出一隻手深入她的三角地帶暗示,掏取她體內的蜜液。
「但是……」她想抗議,抗議這種不雅的姿勢,然而體內過熱的血液卻在他軟綿的低喃中化為灰燼,燒盡她的意志。
「但是什麼?」他故意重複她的話,聲音低沉誘人。
在他強力的挑逗下,她根本忘了原本想抗議什麼了,只知道全身的血液在沸騰,身體隨他進出的手指不斷地抽搐,以至於難以呼吸,
她氣喘吁吁的抬起身來尋求氧氣,卻給了他更大的發揮空間。關以陞不疾不徐的將另一隻手也一起推進她和床鋪之間,捧住她的酥胸,搓揉她的蓓蕾。
勝穎琦倒抽了一口氣,身下的熱潮因他的動作加速流失,沾滿他整隻手。
關以陞低笑,明白她已經準備好了,他也是。
他抬高她的臀,試探性的進入,儘管已充分的潤滑,他還是怕弄痛她。勝穎琦緊緊的抓住被單,承受這睽違已久的熱情。
他慢慢的推進,起初有些遲疑,直到確定她能承受之後才加劇他的動作,兩人一起攀升到情慾的九重天,緊緊抓住天堂之頂,許久之後才降下來。
才降下來,關以陞又抓住她上升,激起另一波狂潮。
「這下妳非答應我的求婚不可了。」第三次高潮結束後,他貼著她的耳際邪邪的宣誓,宛如一隻逮著小紅帽的惡狼。
她高舉雙手投降,投入他的胸膛笑著親吻他,點點頭答應。
他們總算要結婚了,就在他們相遇的九年之後!
※※※※
婚禮的籌備工作如火如荼的展開,勝穎琦發現自己的心情一點也好不起來,除了她的父母不太贊成之外,男人那邊的親戚也有話說,而且她好像感冒了,整人直想吐。
煩死了,她真想大叫。
她早知道豪門的媳婦難為,但她沒想到麻煩會這麼多。先是長輩們堅持一定要是一場盛大的婚禮,等他們發現新娘竟然就是害關以陞失常的女社工時,又個個投反對票極力阻止他倆結婚。當然啦,關以陞是不可能甩他們的,頂多在婚禮規模的大小上讓步。為此,她還和他爭執了一陣子,因為她一直希望有個簡單但幸福的婚禮,最後還是被他有效的肢體語言外加甜言蜜語說服。但每次只要一想起他的第一次婚姻那個場面,她就渾身冒冷汗,一點走進禮堂的慾望也沒有。
還是單身比較快活,她頭暈眼花的想,強忍住反胃的感覺走進廚房,倒了一杯水喝下,才感覺舒服一點,
還是休息一下好了,她決定。不知怎麼搞的,最近一個星期以來她一直感到很疲倦,總是頭暈。為了籌備婚禮,她不得不把一些工作提前做完,時常弄到很晚才下班,可能是因為這個關係,她才會如此難過吧!
她安慰自己,打開落地窗踱至外頭的小花園。坐進陽台旁的單人沙發椅內,脫掉鞋子整個人縮成一圈。關家的別墅中她最愛的就屬這個地方,綠意盎然,最有野外的味道。
新鮮的的空氣,充足的陽光,美麗的花草。啊,她真想搬到山上去,省得理這個紛擾的世界和一大堆煩人的人情世故……
想著想著,她竟不知不覺的睡著了。連日來的疲倦戰勝了她的意志,使她像小貓一般的蜷曲著睡倒在花園的沙發上。
關以陞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找到她的,當時她才入睡,臉上還掛著疲倦的表情。
「真是!也不怕會感冒。」他搖搖頭,脫下西裝外套為她披上,正好吵醒她。
「你回來啦!」她揉了揉眼晴,睡臉惺忪的模樣可愛極了,讓他忍不住吻了她一下。
「我回來了。」他親吻她的臉頰,將她抱上大腿和她搶沙發。
「情形還好吧,有沒有累著?」關以陞皺著眉頭觀看她一臉疲憊,很為她擔心。
「還好。」她胡亂扯謊。「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婚禮。」
「少來。」他支起她的下巴,要她面對他。「妳明明一臉疲憊的樣子,婚前檢查也沒去做,還敢說很好?」這欠人罵的小妮子,就曉得說謊。
「你……你怎麼知道我沒去做婚前檢查?」她驚訝的張大眼睛,他則氣到瞇起眼來。
「別忘了醫師是誰的朋友,這點還需要問嗎?」關以陞氣死了,極想掐死她。
「哦。」」她皮皮的笑了笑,十分遺憾賴不過去了。
「我說過我最近忙了點,無法陪妳去做檢查,妳不要像小孩子一樣怕看醫生,瞭解嗎?」
他惡狠狠的瞪著她,她只得低頭說聲:「瞭解。」
「另外,我已經幫妳預約了時間看診,下個早期四早上十點,妳不准藉故不去,聽到了嗎?」接著他又下第二道命令令,一樣凶暴的語氣逼得她只 好又乖乖的點頭。
「聽到了。」她認命記下來,而後又想起某件事,急切的問他:「你最近都在忙些什麼?」
過於熱切的口氣讓關以陞直覺不妙,她一向懶得搭理他公司的事。
「忙婚禮,忙著幫妳找戒指。」他從褲袋裡拿出一個暗紅色的絲絨盒子交給她。
「打開來看看。」他催促道,表情像孩子一般興奮。
勝穎琦如中催眠術般的瞪著手上的絲絨盒,心情就像潘朵拉一樣複雜。她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她的夢想;九年前的悸動。
她顫抖的打開盒蓋,紅色的絲絨盒裡正躺著一顆心形粉紅鑽對著她微笑,恰似她微微顫動的心情。
她連忙閤上蓋子,將鑽石交還給他。
「我不要現在戴,我要在婚禮舉行的時候才戴,那樣才像新娘了。」她已經開始想像自己一身白紗,走過紅地毯的模樣,不覺得笑開。
關以陞不勉強她,只是把盒子收起來,瞭解地看著她。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最近都在忙什麼?」她沒忘記剛剛的話題,死咬著不放。
「忙婚禮,忙開會,忙──」
「合併。」她淡淡的幫他把話說完,眼底有著明顯的不贊成。
「又是徐老告訴妳的?」他咬牙切齒的問。那個該死的老傢伙,都要退休了還不忘拆他的台。
「你不必管是誰告訴我的,反正我遲早會知道。」報紙總會登。
他暗暗詛咒了一聲,一點也不想提起這個話題。
「那工廠快倒了。」他為自己辯解。
「對,而且你還要裁員。」顯然她知道的並不少,連他想裁員的事也曉得。
「妳不懂。」他再申辯。「如果我不裁員的話,整個工廠會因支出過於龐大而倒下,到時會更糟。」
她不懂經營,也不想懂。他所處的世界太複雜了,不是她這個小小的社工能夠理解的。
「可是他們都是靠工作才能養家活口的工人。」她還是忍不住為那些工人請命。「如果你真的把他們裁掉了,他們將無法生活。」
「不,妳錯了。」他殘酷的更正。「等工廠真的倒了拿不到薪水,他們才會真的無法生活。」在一般人眼裡,他和龔慎夢都是所謂的投機分子,然而甚少人肯去瞭解他們背後的動機,只懂得一味批評他們。
「可是……」她還想再說什麼。
「別傻了,小琦。」他無奈的搖頭。「經營公司不像是經營慈善事業,沒有利潤是無法維持下去的。何況沒有收入,我就不能再繼續照顧那些老人,妳以為妳所看到的一切都不用錢嗎?」
那些土地、那些房子,還有清潔人員,每一項都必須動用到大量的金錢,貸款是不等人的。
「我知道。」她感傷的說。「我只是希望我們的生活能夠單純一點,不必應付煩人的親戚,也不必味著良心做事,只要快快樂樂,簡簡單單過日子就行。」
聽起來很容易做到,但在現實社會中卻很難實現。
「除非我們搬到山上去住,否則妳說的這些都不可能實現。」他輕點她的鼻頭,要她別作夢了。
「你怎麼知道我的想法?」勝穎琦無力的傾倒在他的懷裡。「我真想搬到花連的山上去住,遠離塵世算了。」
他可以理解她的想法,卻不認為能夠做到。他要負的責任太多了,公司本身、董事會,還有他所收購大大小小的公司……
「我們賣掉一切搬到山上去住好嗎?以陞。」她突然提議,讓他愣了一下。
「我還有許多未盡的責任……」他反射性的拒絕。
「對誰的責任?」勝穎琦尖銳的發問,不以為然的看著他。「你已經站在人生的最頂點,除了你父親之外沒有人能再命令你做什麼,你還需要對誰負責任?」
「我父親已經死了。」他推開她倏地站起,兩手握住拳頭,盡量控制自己不要發脾氣。
「不,他沒死,他還活在你心中。」她跟著站起來,無畏無懼的揭穿他。
「你一直想超越地,所以你拼命的做,不擇手段的做,為的就是證明你比他強,並非他眼中那個軟弱的小孩。」童年時期的陰影最具毀滅性,往往使人陷入和前人相同的步伐而不自知,
「夠了!不要再說了!」關以陞氣得推倒沙發,背對她,以免真的失手掐死她。
「停止你的腳步吧,以陞。」她痛心的對他說。「他不值得你這樣鞭策自己,他已經是一個死人了,讓你的父親安眠吧。」
是的,他父親早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可是他就像她說的那樣活在他心中,每每教他夜半驚醒,思想起瑟縮在角落的那個男孩和他面前的狗。在他幼小的心中,有部分也跟著小狗一起死去,至今還沒找回來。
他找得回來嗎?他懷疑。死去的靈魂可能在多年後重新復甦嗎?如果可以的話,又是什麼力量讓他復活的呢?
「我愛你,以陞。」勝穎琦由背後抱住他,給他甦醒的力量。
「你並不孤單,至少你還有我啊!」
是啊,他還有她;他找了六年的女人。她是上帝派來淨化他心靈的使者,他卻差點忘了她的存在。
他轉身抱緊她,吸入她的髮香,感受她的溫暖。父親嚴厲的影子在她的一顰一笑間慢慢的淡去,最後終至完全消失。
「謝謝妳,小琦。」他輕囓著她的下唇,感動的道謝。
「謝謝妳愛我……」如果一個人能有機會活兩次的話,上帝無疑已經把這兩次機會都給了他。在她無私的包容下,他重新活了過來,再次找回原來的他。
他抱起她,想藉著身體語言傾吐他的愛意時,門口的電鈴忽然響起,打斷了兩人即將再起的纏綿。
關以陞放下她,堆起眉毛瞪著門口,想不通有誰這麼殺風景,專挑別人親熱的時間來按電鈴。
「別理電鈴,我們忙找們的。」他決定來個充耳不聞,拉起勝穎琦的手臂就往房間的方向走。
「可是它一直響個不停。」雖然她也覺得很煩,但是總不能放任外面的人一直鬧下去吧。
「媽的!」關以陞不客氣的開罵,氣沖沖的走到門口,打算將來人趕出去。
「你他媽的給我──」
「文森!」
關以陞的咒罵僵在突然飛進他懷裡的女人身上,他作夢也沒想到,打開門之後的結果竟是看見他的前妻。
「我從美國回來了。」茱麗指指擺在她腳邊的行李。
「我要住在這兒,而且要我跟你結婚。」她又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2-12-19 00:17:27
第十章
「你到底在說什麼?」勝穎琦也生氣了,第一次看見這麼不講理的女人。
「我說他從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喜歡上你了!」茱麗怒吼。「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我確定他真的喜歡你,因為他從來沒有像找你那般找過我!如果他對我的關心有對你的一半,我也……我也不會……」說著說著,她的眼淚不知不覺的掉下來,弄花了過度濃厚的妝。
勝穎琦默默遞上一條手帕,發覺洗去濃妝之後的茉麗更漂亮,至少不會看起來一副被寵壞的樣子。
「我知道他不愛我。」榮麗邊擦邊哭。「但我以為我們是青梅竹馬,他對我還是有一點感情的。」怎知他的感情都放在事業上,一點也不去理會她的寂寞。
「他有。」勝穎琦忍不住為關以升辯解,「他如果對你沒有感情的話,就不會一直照顧你至今,」
「那不一樣。」茱麗哀傷的搖搖頭,神情黯然。「那只是兄妹之情不是男女之愛。」而她要的更多。
「既然明知道他不可能愛你,你為何還要勉強自己去獲得他的愛,強迫我離開?」這是勝穎琦始終非不清楚的問題,答案卻只有茱麗自己知道。
她當然明白以升不會再愛她,這點她比誰都清楚!但她需要的不是愛,而是錢。她的前夫很大方,但還不至於大方到幫她還清賭債的地步,更何況他最痛恨別人賭博,一但讓他知道她染上賭癮他絕對連一毛錢也不會拿出來,甚至還會停止贍養費。就在她焦頭爛額之際,以升的舅舅打了通電話給她,說是願意幫忙她還清賭債,但有一個條件--—必須想辦法拆散他們。她二話不說立刻答應,一來是因為要債的人已經逼到門口,二來她也想看看以升想娶的女人是何人物,為
何惹得大家都討厭。
現在她終於明白大伙為什麼討厭她,因為她人聰明、太有說服力,對公司那群只關心利益的老人是一個很大的威脅。對他們來說,以升是使他們獲利的最佳工具、而勝穎琦卻可能是妨礙他的人,難怪他們要聯手除掉她。
她不想傷人,可是她又無法用言語嚇走,該怎麼辦才好呢?
茱麗暗暗咬緊下唇痛下決心,沒時間讓她考慮了,再猶豫下去,死的人將會是她。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離不離開他?」經過一陣很長的沉默之後,茱麗突然發狠,嚇了勝穎琦—大跳。
「我不會放棄以升。」她堅定的回答。
「好,走著瞧!」茱麗惡狠狠的起身撂話、連咖啡錢也不付便跑了。
勝穎琦無奈的拿起帳單,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裡有不好的預感。
別想太多多了。她能拿你怎麼樣?
她付了帳轉身離開,將多餘的心思用在即將到來的身體檢查上,不再去想茱麗的問題。
「那女孩不好對付吧?」關以升的舅舅陰笑了一下,表情滑溜得像條蛇。
「嗯。」茱麗無奈的點頭,相當急躁。
「動作得快一些呀,再過一個星期就是他們的婚禮了,你再不下子就沒機會了。」他用時間逼她,提醒她要債的人可不會客氣。
「我知道,您別催嘛!」她煩惱不已的抓抓頭,左右來回踱步。
她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勝穎琦發誓不放棄以升,以升又不管她怎麼誘惑,怎麼哀求,他都一律叫她滾出去,一點也不掛念過去的情分。
這一切他們都看在眼底,但這群只認利益不管他人死活的老傢伙才不管她要怎麼做,只曉得拿時間逼人。
「其實事情也沒你想像中的難,我這裡有一個計劃你不妨試試,或許有用。」見她煩惱,關以升的舅舅反倒主動提供一計,
「什麼計劃?」茱麗興致高昂的問,很高興有現成的便宜可檢。
關以升的舅舅要她附耳過去,一陣低語後,只見茱麗遲疑的表情。
「但是,這樣好嗎……」這個計謀會不會太狠毒了些?
「放心,」關以升的舅舅奸笑。「不會鬧出人命的,頂多只會傷了她的心。」
「可是……」茱麗還是覺得不安。
「你的債都不用還了?」
冷冷的八個字立刻打散她多出來的同情心。她的確沒有籌碼可以猶豫,討債的人比鬼還可怕,往往在不知不覺中取走人命而不被人發現。
「我按照您的吩咐去做就是,您別生氣。」她趕緊陪笑臉,一場惡毒的計劃於是展開。
星期二的下午,寂靜的午後,靜溢的微風掃過街頭,捲起些許落葉飄散在低空中,看起來分外寂莫。
但關以升可一點也不寂莫,事實上他忙得要死,除了得對付公司那群難纏的老傢伙之外,茱麗也跑來攪局,硬要他到她臨時的住所找她,說是要向他辭行。
麻煩的女人!
關以升邊開車邊罵,發誓她要是敢耍什麼花招的話一定扭斷她的脖子。要不是看在青梅竹馬,她又曾是他前妻的情分上,他才懶得理她。
車子在一棟豪華的公寓前停住,關以升走下車子,用力甩上車門,迅速走上三樓,用力敲茱麗的門。
在敲門的時候,關以升好奇地看看周圍的環境,並納悶茱麗怎麼會找上這樣的公寓。整榜公寓嚴然是歐式的建構方式,狹長的階梯呈螺旋形盤旋而上,直至各個門戶。這類建築美則美矣,卻容易發生危險。當然如果一有狀況發生,也跑得快就是。
門很快地被打開,讓關以升沒有時間多想。他怒氣沖沖的進門,進門劈頭就罵——
「你最好美的是要回美國,再給我搞鬼,看我怎麼收拾你!」
被罵得滿頭包的茱麗,只是睜著一隻大眼一臉無辜的看著他,可憐兮兮的說:「我沒有騙你,真的要回美國去了。」語畢,她還指指擺在牆角的行李,證明她的清白。
關以升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果真看見一箱箱的行李,這才肯相信。
「沒騙我最好,天曉得我已經夠忙了,你別來攪局。」他咕噥的坐下,神情疲 憊。
茱麗見機會不可失,連忙背對著他倒兩杯酒來,其中一杯加了成分極重的安眠藥。
「我不會的,你放心好了。」她甜甜的保證,將加有安眠藥的那一杯酒交給他,而後趕緊低頭啜飲手中的酒,以掩飾她的緊張。
「回到美國後想做什麼,你也該找個事做了吧?再這樣繼續遊蕩也不是辦法。」關以升不疑有他的喝下酒,苦口婆心的勸道。
「我會去找工作,你不必為我擔心。」她幾乎不敢抬頭面對他的好意,天知道她並不想害他。
「需不需要我替你安排?」關以升擔心的問道。「你沒有找工作的經驗,我怕沒有那麼容易就能找到丁作。」茱麗從小嬌生慣養,一生從未工作過。在學校時是人人欽羨的校花,畢業後立刻嫁給他,即便是離婚之後他還是按月供給她生活費和其餘額外的花費。換句話說,她一點謀生能力也沒有,更別提辛勤的工作了。
「都是我的錯。」他感慨的搖搖頭。「如果你不那麼早嫁給我就好了,你就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和多一點的空間……」奇怪,他怎麼突然想睡覺?
「如果你不那麼早嫁給我……」他重複剛剛說的話。無力的看著茱麗滿懷抱歉的臉在他眼前模糊掉。終至完全消失。發生了什麼事……
在他陷入黑暗的同時,這是他唯一記得的字眼,和茱麗臉上緊張的神情一起跌落無聲的谷底。
「原諒我,文森。」她想辦法將他沉重的身體拖到床上,在他耳邊道歉。
「我也很遺憾我們那麼年輕就在一起,如果上帝肯給我們多一點時間……」在除去彼此衣物的時候,茱麗明白她是在自欺欺人。上帝給了她足足三年的時間和他的前半生,她卻沒有好好把握住,徒留無奈的歎息。
她從來就是一個自私、驕縱的女孩。她不肯花心思去關心她年輕的丈夫,不想費腦筋去聆聽他有多累,她只想玩,只顧著延續固有的快樂。所以當她的丈夫無法再滿足她的時候,她便向外發展,越玩越瘋,最後終於染上賭癮。
「是我的錯,你毋需自責。」她沒有權利責怪任何人,是她把自己的前途毀掉,現在她只能以不斷的傷害彌補自己捅出來的樓子。
「一切都準備好了,您可以打電話叫她來了。」茱麗用顫抖的手撥了通電話給關以升的舅舅,通知他一切準備就緒。
然後,她帶著無盡的悔恨靜待另一個女人的出現。
勝穎琦辦公室的電話就在下一瞬間響起,她拿起話筒接聽,意外聽見一個不熟悉的男音,正是關以升的舅舅。
「啊,您好。」她大翻白眼的回話,不明白他是從哪兒弄到她的電話。
「以升要我過去?」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奇怪的訊息,讓她愣了一下。
「……好,我知道,請把地址給我,我抄下來……我會馬上過去,您放心。」一放下電話,她立刻做了個鬼臉,討厭死來電的人。
關以升的一大票親戚中就屬他舅舅最令人討厭,偏偏他又是長輩,得罪不起。
「我出去一下,待會就回來。」她隨意交代了一下助理,背起皮包就出門。幸好今天上門的求助者人多,否則還真找不出時間蹺班呢。
不過,以升到底有什麼事非要她立刻去不可?
她想不通,聳聳肩坐上計程車往他指定的地方奔去,十分鐘後便到達目的地。
勝穎琦匆勿付了車錢,衝進歐式的建築內,沿著長長階梯往上攀爬,健健的腳步聲踩得又響又亮,間接通知屋內的人可以開始表演了。
茱麗咬緊下唇,一腳踏到關以升身上,無視他昏睡的表情,開始自導自演起來。
「噢,以升!你做得好極了,再來一次!」
淫蕩的聲音和匆促的開門聲一起響起。跨坐在關以升身上的赤裸女體瘋狂的搖擺,上上下下起伏熱烈,從不間斷的喊叫聲,在在顯示出屋內的兩人正打得火熱。
勝穎琦開門後看見的正是這副景象。
「咦,是你呀?」仍然忙著做動作的茱麗稍微回過頭,好讓股穎琦瞥見關以升的側臉。
「你坐一下,等我和以升忙完了再來招呼你。」茱麗不要臉的說,繼續她淫浪的動作。
倏地,一切都變得很不真實,勝穎琦還以為自己掉入黑色的夢裡,掙脫不出來。
「不!」她搖頭,腦子裡淨是茱麗剛騎在關以升身上的模樣。
「這不是真的!」她不顧一切的倒退,只想離開這令人作嘔的地方。
她猛然轉身,怎知才一轉身便踩了空跌下階梯。她的身體一直翻滾,她腦中的畫面也一直翻滾。從初相識到再相逢,他所做的承諾和他說過的話。
你願意嫁給我,讓我發誓對你一輩子忠貞,永遠不再看任何女人一眼嗎?
他說過他會對她一輩子忠貞,結果他卻在她的眼前和他的前妻翻雲覆雨,徹底欺騙了她!
她的思緒隨著一直滾落的身體一起停下來。恍惚間,她彷彿聽見耳邊傳來尖銳的討論聲和救護車的聲音。
她就要死了嗎?為何身體底下覺得熱熱的,似乎有什麼東西流出來?
「好多血,她可能流產了!
「救護車還沒到嗎……」
他們在說些什麼,什麼血?
勝穎琦無法理解耳邊傳來的話,只覺得那些聲音越來越模糊,越來越像喪鐘。
她可能會死,從此看不見她最愛的容顏。
但是她已經不在乎了,再也不在乎了……
當勝穎琦再度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幾個小時以後的事了。
她睜開眼,起先還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等她一看到四周的景象,恍然明白這裡是醫院。接著,先前的回憶如潮水般向她襲來。也牽動她原本已失去知覺的心。
勝穎琦轉頭觀察了一下房間內部,透過淡白的燈光,她看見了一頭白髮和白髮底下那雙慈善的眼睛,是徐老。
「是你送我到醫院來的?」她平靜的開口,詢問病房裡的徐觀海。
徐觀海點點頭,走近她。
「別擔心,醫生說你沒事,既沒骨折也沒內出血,很快就能出院。」說這話的時候,徐觀海不敢看她,因為這不是事實。
勝穎琦根本不在乎自己斷了幾根骨頭,反正她的心早已碎成一片一片,有沒有受傷又有什麼差別呢?
「我已經通知你父母,告訴他們你一切平安,請他們不必特地趕過來。」徐觀海再補上一句,試著拉回她迷茫的思緒。
「謝謝你,徐老。」她機械性的道謝。
「只有你一個人在?」發完了呆之後,她想起另一個該出現在病房的人,卻沒看見。
徐觀海知道她指的是關以升,卻無法給她想要的答案。
「他還在昏迷狀態中。」他連忙解釋。「茱麗對他下藥,藥量過重以至於到現在還無法醒來,他並沒有背叛你。」只能說大家都是陰謀下的犧牲品,只不過代價太大了。
勝穎琦不說話,只是瞪著白色的天花板發呆,看不出是喜是悲。
「有一件事,恐怕我必須讓你知道。」徐觀海一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極不忍心說出口。
「什麼事?」她平靜的看著他,過於冷靜的臉教人,心疼。
「你……懷孕了,但又流產了,醫師剛剛才證實。」猶豫了一會兒他才說出口,萬分難過的看著她那張慘白的臉。
「我……懷孕了?」她捂緊嘴不敢相信這個事實,等最初的興奮一過,她又想起更殘酷的事實----她流產了,小寶寶沒有了。
「我……我對不起小寶寶,我對不起我的孩子!」終於,她崩潰了,哭倒在徐觀海的懷裡。
「我要是聽以升的話,早一點去做檢查就好了,我以為月事沒來是過於緊張的關係.沒想到……」她泣不成聲,淚水就像她來不及的悔恨傾流而下,灑在孩子尚未成形的屍骨上淒涼的歌唱。
「這不是誰的錯。」徐觀海也很難過。「只能怪你和孩子的緣分太短了。」
是啊,這還不短嗎?從欣喜到悲傷不過五秒鐘的時間,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她和小寶寶更短的緣分了。
「別太責怪自己,這都是命。」只能說老天爺太會捉弄這對真心相愛的年輕人。
是命嗎?她一點也不這麼認為。老天沒要她悸動沒要她愛上關以升,進而膛進他家族那一淌渾水。她放任自己的心追逐愛情,忽視重重的阻礙,但是她忘了一件事,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童話,也有反對灰姑娘嫁給王子的後母。 關以升背後那群親戚,無疑就是最有力的後母,而且不有用最殘酷的方式讓她這個不識相的灰姑娘自動滾蛋。
她是個笨蛋,明知鬥不過那些人還硬要嘗試,何況她和關以升之間還存在一個更大的問題有待解決。
「這不是命,是選擇。」她看開,微笑的看奢徐觀海。「我做了選擇,而老天不贊成,僅此而已。」
她感謝他的關心、他的支持,然而婚姻不只是單方面的事,還得考慮背後的因素。
「但是你明知那不是以升的錯,他和你一樣,只是陰謀下的犧牲品而已。」徐觀海為關以升辯解,不想她誤會他。該殺的是茱麗和董事會那一群殘酷的老人,他們不想失去賺錢的工具,所以就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拆散他們,實在可惡。
「我知道,我沒怪他,我也沒怪任何人。」勝穎琦深呼吸,盡可能維持平靜。「是我高估自己了,我不該闖入他的世界,不該欺騙自己只要時間夠久就能辦到。我忘了自己並不屬於他們的族群,我過於敏感,過於脆弱,無法眼睜睜的看著一件又一件無情的購併案在我身邊發生,而我卻假裝沒看到,也不在乎。」
其實這才是她和關以升之間最大的問題,他們的立場不同,想法也不同。童話之後的生活甚少有人想去討論,但那並不代表問題不存在。
「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只要你肯再給彼此一次機會——」
「不,這些問題沒有邢麼容易克服,除非有人肯放棄。」她搖搖頭打斷徐觀海的話,哀傷的看著他。
頓時徐觀海也無言以對,不知道該說什麼。
「幫我一個忙好嗎?」勝穎琦忽然提出要求,「幫我辦理出院手續,並且不要告訴以升我去哪裡。」她堅定的請求。
徐觀海霎時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不能如此懲罰以升,他沒有做錯任何事,」他不敢置信的抗議,責怪她的狠心。
「我不是在懲罰他,我只是累了。」勝穎琦搖頭輕笑道。「在我再度與他相遇之前,我需要好好沉澱一下自己,認真考慮我們未來的路。」
「我可不這麼認為。」徐觀海歎氣,極不贊成她的想法。
「你們已經走了太長的路,又錯身太多次。你能保證下吹再見面時,依然能夠記得彼此,感覺也依然不變嗎?」所以說年輕人總是太衝動,不懂得珍惜。
勝穎琦果其如他料想中搖搖頭,認為那不是問題。
「如果不能的話,那就代表我們真的沒有緣,這九年的時光只是一場夢。」只是這場夢太漫長,也太難清醒而已。
「好吧,你交代我的事我一定替你辦到,絕不食言。」徐觀海投降,他知道她有多固執。
「謝謝你,徐老。」她感動的親他的臉頰,謝謝他的幫忙。
「先別謝得太快。」他阻止她。「你至少該留給我一些東西或幾句話,不然萬一以升追問我時,我要怎麼回答?
說來說去他還是不肯放棄當紅娘的機會,實在是因為不忍這對鴛鴦就這樣散了,白白浪費兩顆真正相愛的心。
勝穎琦笑一笑,拿起擺在桌面上的紙筆飛快的寫了兩行字,然後交給他。
「若是以升真的追問起來,把這張紙交給他,他會明白我話中的意思。」她微笑,笑容中有著不易察覺的解脫,那是看透人生的笑容。
「我明白了。」他收下紙條祝福她,覺得她又往前邁進了一步。
當天晚上,徐觀海幫她辦妥了出院手續,目送她搭上一輛通往人生另一個方向的巴士,微笑的跟她說再見。
關以升幾乎在同一刻醒來,當他醒來發現自己是赤身裸體,又頭昏腦脹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上當了,只是他不曉得茱麗為什麼要迷昏他。
正當他終於勉強穿上衣褲後,徐觀海出現了,帶著遺憾的語氣告訴他:「她走了。」
起初他聽不懂意思,直到徐觀海把他如何聽見他舅舅的陰謀,和他如何發現茱麗不尋常的行徑說了一遍上後,他才明白自己在這場遊戲中扮演的角色。遺憾的是,等徐觀海趕到現場時,一切都太晚了。他只來得及叫救護車送勝穎琦去醫院,至於茱麗早就拿著錢跑了,只留給關以升一個無法彌補的破洞和無盡的悔恨。
「不,不可能!」當他聽到孩子這一段的時候,他痛苦的跪了下來,詛咒老天的殘忍。
「我的孩子……」他聲嘶力竭的狂吼,不敢相信老天真的這麼對他。徐觀海也跟他一起悲傷,為了那個沒有機會降臨人世的孩子哭泣。
「她在哪裡?」痛苦中,關以升捉住徐觀海的手臂逼問。
「她在哪裡?!」他的眼眶佈滿血絲,宛如一隻受傷的野獸,只想找尋他的伴侶。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徐觀海狠下心扯謊。「這是她留給你的紙條。」
關以升搶過紙條,用顫抖的手指攤開白色的紙張,娟秀的宇跡赫然映入眼簾。
如果你真的愛我,你會知道如何找我。
簡短的兩句話對關以升來說卻有如迷宮,人海茫茫,他如何找得到迷宮的出口?
倏地,尚未消退完全的藥力又開始發作,關以升無力抵抗藥物的副作用,只得兩手素緊攀住徐觀海的手臂,要求他——
「找到她,不論要花多少錢,多少時間……」在藥物的催促下,關以升漸漸失去力氣,攀附的手指跟著滑落。
「一定要找到她,將她……將她帶回到我身邊……」
這是他再次陷入黑暗之前所交代的話,卻沒有人能替他實現。
時間總在思念的翅膀中飛越山頭,帶走冬天,又帶來春天的信息,如此週而復始,戲看人世間的滄桑。
關以升在事發的一年後來到花蓮的某座山上,事實上他已買下整座山,打算在此種植水果或其他作物,優閒地度過他的下半輩子。
他深深吸進一口新鮮空氣,朝著位於半山腰的小屋走去。根據房屋經紀人的說法,已經事先
安排好一個打掃的女傭整理房子.只等著她搬進去祝
他的行李不多,大部分的東西他都處理掉了。他並不後悔自己這項舉動,他後悔的是沒有及早下決定搬到這兒來,才會失去他心愛的女人。
想起勝穎琦,他的眼神倏地黯淡下來,原本已平靜的情緒又再度沸騰。
一年前,當他知道再也找不回她的時候,他絕望的咆哮,幾乎親手宰了他的舅舅。等他冷靜下來,他作了一個令人家意想不到的決定——賣掉他的股份,從此退出關家的事業。起初大伙哀求,希望他再回頭經營家族事業,等他們確定他不可能繼續幫他們賺錢以後,又搶著買他的股份,爭奪經營權。
但他不是傻瓜,更深深的瞭解到,要報復這群老吸血鬼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將經營權轉手給比他們更狡猾、更冷酷的人。因此,他將平上的股票全部賣給了龔慎夢,認定由他這只禿鷹來對付這群腐肉再恰當不過。而龔慎夢也很爽快的接手他的工作,一接手就整得那群老傢伙死去活來,間接為他報復。
只不過,他沒料到處理這一切要花這麼長的時間。他整整花了一年的時間,才將手上的工作處理完畢,並為老人們居住的舊社區設立了一筆基余之後才決定搬到花蓮來。因為他告訴自己:即使人走了,夢還在。這是他們共有的夢而他決定實現它。
一直到賣掉一切他才發現,本來他就不適合在商場生存。那不是他的夢想,他只是承繼了他父親的夢,並且無力擺脫而已。他適合的是放開自己,好好的大笑一千回,緊張也好,脆弱也罷,那都是原來的他,真真實實的他。但是誰來陪他笑呢?他迷惘了,勝穎琦的面容又重新轉回他的記憶,佔據整個畫面。
他想,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忘掉她,無論身在何處。
想到這兒,關以升苦笑的拿起路線圖,朝圖上標示的方向前進。十分鐘後,終於看見一棟兩層樓的白色小木屋出現在他的視線之內,他連忙加快腳步,一直走到屋前才停止。
他才剛想敲門通知女傭他來了,就聽見一個悠揚的歌聲自後院傳過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主動打開屋門,循著歌聲走去,直到看見一個窈窕的背影才猛然停下腳步。
正在曬衣服的人影似乎也察覺有人來了,連忙放下手中的衣服轉身。
「你遲到了。」勝穎琦笑著說。「一年前你就應該來的,你遲到了好久。」
面對勝穎琦美麗無比的笑容,關以升只能呆呆的站著,分不清這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你忘了我嗎?」她又說,越來越像真的。
「我叫勝穎琦。」她索性伸出手自我介紹,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我的志願是當社工,我喜歡——」
她接下來的話在他強力的擁抱中化為烏有,所有的感覺都在這一刻發酵,一切盡在不言中。
「為什麼現在才出現?」關以升埋在她耳邊哽咽的說。「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嗎?」只是無論他再怎麼懇求,她的父母仍是拒絕透露她的去處,每每使他黯然神傷。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她也摟住他,輕撫他的髮絲
「你的一舉一動徐老都按時向我報告,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裡,自告奮勇擔任你的女修。」
「徐老?」他愣住,半天回不了神。「你和他聯合起來騙我?」難怪他一直盡量退避有關她的話題,原來是這麼何事。
「你別怪他,是我不讓他說的。」勝穎琦急忙解釋。「我只是希望你能自己找答案,發掘更真實的自己。」而且她認為他找到了,看他臉上決樂的表情便知道。
「是啊,你留了封信給我,寫著『如果你真的愛我,你會知道如何找我。』這就算答案了嗎?你有沒有想到,或許我不夠聰明。看不懂你的提示?」關以升氣得不知道捐死她還是自己,他找得半死,結果她卻在一旁涼涼的看戲。
「但你還是來了啊!」她莞爾一笑,表情好美。「我就知道你能夠瞭解我的意思。」
美麗的身影停留在風的信息中,看著風中的她,關以升驀然發現,這才是最適合她的地方。
「我還是來了,遲到了整整一年之久。」他搖頭歎息,再度將她挽進懷裡,細細品味她身上的餘香。「下次你要再消失之前,記得留下線索,別讓我像傻瓜一樣拚命找你,結果你老是和我擦身而過。」他可沒把握每一次都找得到。
「不會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她相信絕不會再有下一次。
「希望如此。」他苦笑,無限感慨。「我總覺得老天好像故意捉弄我們一樣,讓我們一次一次柑遇,又一次一次分離,每每給我一種『恨是相逢未得時』的感覺,留下的只有遺憾。」從第一次婚禮到電梯,之後她闖進他的辦公室再相遇,每一次見面都有不同發展,也留下新的遺憾。
「我不覺得。」勝穎琦的意見和他不同。「我倒認為造是上天的恩典,雖然我們錯身多次,但總在每一次錯身之中更加瞭解對方和自己,進而改變自身的人生觀,這就夠了。」
是呀,如果不是遇見她的話,他大概會一直欺騙自己是個跟他父親一樣冷酷的人,根本不會去幫助那群老人。如果不是因為她的離去,恐怕此刻他還半在董事長的位子上,為那群只懂得個人利益的親戚們賣命。
她改變了他,從她十年前為他撿到戒指的那一刻開始。當時他就把她的容顏細細刻入心底的角落,隨著一次又一次的相遇加入不同的顏色,終至呈現出最亮麗的色彩。
他拿出一直帶在身上的東西——一年前預備要送給她的戒指,執起她的手面向她。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以下的話,因為我總是帶給你痛苦。」他深呼吸,害怕被拒絕。「但無論如何,我還是要鄭重告訴你,我愛你。雖然往後我無法保證不再帶給你痛苦,但我是真的希望能與你相守一輩子。無論是生、是死,是相聚或是分離,我都會一直追尋你的身影,直到獲得你的回眸為止。」
但她沒有拒絕,反而開心的將手伸出去,戴上她期待已久的戒指,完成十年前的夢想。
她看著璀璨光芒在陽光下暈開,照亮彼此充滿愛意的臉,笑咪咪的說:「我願意再次接受你的求婚,雖然你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任何一句有關求婚的話,但我還是原諒你。」然後她霸道的微笑越笑越快樂,最後終於傳遍整個山谷。
一直到笑聲停止,她才有機會說出埋藏在她心中許久的話。
「以升,你知道我一直想告訴體一句話嗎?」她捧起他的臉,細看他的容顏,發現他瘦了好多,決心好好幫他補一補。
關以升挑眉,靜待她發表高論,並相信那必定是一句最動聽的言語。
「我想告訴你的是,雖然我們一直錯身,但無論錯身多少次我都不會覺得害怕。只要我們能夠一直等在天涯的盡頭將彼此緊緊的包圍,那麼,再多次的分離又有什麼關係呢?」她邊說邊將他的頭拉下,熱情的吻他,連讓他回話的時間也沒有。
這根本不是一句,而是一串嘛!
他在心裡抱怨,嘴巴卻沒有交說話。但在心底他其實十分贊成她的話,歲月改變不了真心相愛的人,只要心中一直存在著對方的影子,時時捕捉相互的思緒,空間也會化為無形。
畢竟,相逢永遠不恨晚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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