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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若水]流水無情草自春[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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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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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9 00: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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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若水]流水無情草自春[全文完]
流水無情草自春
作者:朱若水
歲月能否印證世間情感的真偽
曾經,他們深愛著對方,
卻必須割捨埋藏內心深處濃烈的愛,為什麼?
愛情與友情的抉擇,感情與愛情的分野,
誰能置身事外,冷眼洞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9 00:22:24
第一章
「相親?開什麼玩笑!」
「哇」一聲,張笑艷把剛叉入口中的鐵板燒吐到盤中,抓起背包,沒命的逃開。
相親?開什麼玩笑!死阿咪!
真是豈有此理!
***
春天是發情和交配的季節,每到這時候,總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談戀愛。可是戀愛不是嘴巴說想談就可談,可憐張笑艷在人世間二十二載寒暑,至今猶形單影隻。農曆二十四個節氣,從立春到大寒,每一段時序,都附有她歎息的痕跡。
可是,儘管這樣,儘管她的戀愛史依舊一片留白,也總不至於悲慘到這種地步吧?相親?虧秦可咪這個冬瓜腦袋想得出來!她才二十二歲呢!正是含苞待放,欲語還羞的顛峰時期啊!
她想,相親這種困難度這麼高的主意,鐵定不是阿咪那顆單純的腦袋想得出來的。她得小心提防,天知道幕後那只黑手是誰,竟想抹暗她張笑艷明亮的青春!
相親?門兒都沒有!
說起來,張家和秦家兩家的「孽緣」結纏已有多年歷史。二十二年來,兩家都對門而居;彼此的父母從學生時代就是老交情,親熱得不得了,常常在彼此家的客廳廚房走動,就像是在自家的一樣。
本來,兩家父母還亂無聊地搞什麼指腹為婚的把戲,誰知道孩子一生下來,全是夏娃的後代。不過,雖是如此,他們那股親熱勁還是沒有消褪,兩個小貝比連尿布都用同一個品牌。
所以秦可咪和她從小穿同一條開檔褲長大。小時候張笑艷還性別錯亂,胡言亂語說什麼將來長大要娶阿咪做她的新娘,還鬧了好大的笑話。
張笑艷和秦可咪一樣,都是獨生女。可是秦可咪從小就出落得嬌艷動人,整個人柔得跟水一樣,玲瓏剔透得令人愛不釋手。而她算是蔬果晚熟型,發育不良,又矮不溜丟,直到上高三了,身形才突然抽長許多。
可是,每當她挺直站立,頭一低,總可順暢無礙地直視到腳趾,平坦的胸部像是西伯利亞大草原,絲毫不構成視覺的障礙,枯黃得沒有一絲春意。
當然,她一點也不自卑。這年頭流行知性美,五月春夏之交,在美麗艷陽天出生的她,由命盤所推演的習性是美女兼才女,從來不曾為戀愛的事煩惱--雖然,偶爾會望天喟歎,怨老天不長眼睛,忍心拋棄她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冷落清秋在人間……
秦可咪長得甜美,受男孩子歡迎是理所當然的事,兩家人都為她的美麗感到自豪。壞就壞在她太吸引人了,天天有人在門外站崗,唱情歌,引發張笑艷母親大人的不平,直埋怨她老大不小了,男朋友也不見交一個,囉嗦個不停。可憐那時她才十七歲,卻為了別人的愛情受折磨。
更糟糕的是,秦可咪十八歲,高中畢業半年,受了邱比特的蠱惑,吃了亞當的禁果,奉兒女之命結婚。大學才念了一年,期末考剛過,就生了一個白胖小男娃。秦爸高興得合不攏嘴,秦媽更是笑呵呵的,逢人就展示寶貝孫子的照片。
這一連番要命的舉動,大大地刺激了張笑艷親愛的雙親大人,每回在秦家「含貽弄孫」回來,就盯著他們的女兒看……
老天!她才十九歲吶!她可不願意那麼早就陷入婚姻的枷鎖中。
秦可咪孩子一生,把小孩丟在娘家,每天打扮得光光鮮鮮的,和張笑艷走在一起,仍像個清純的十九歲女大學生,任誰也看不出來,她已嫁作人婦,是一個孩子的媽了。
說起來,秦可咪也真幸福。孩子托給秦媽帶,小倆口住在外頭,每天快樂逍遙似神仙。
秦可咪的先生在一所學術機構擔任生化研究員,每天忙著研究細菌和人類進化的事。白天,她先生上班,她上課,做她的清純女大學生;晚上,兩人就約會散步,如膠似漆,一如熱戀時。
秦可咪的先生,張笑艷當然也認識。當年他追求阿咪時,臉皮薄,央求她客串月老代為傳情;她被他煩不過,終了才以三客牛排成交。
其實,一開始還是張笑艷先認識他的。
那傢伙叫鍾立文,大她們七歲,那時剛從國外拿了學位回來,和張笑艷在電影院搶「特別席」誤打誤撞認識的。
說起電影院,張笑艷就一肚子氣。那些售票小姐真是有夠可惡,明明跟她們說要「中間靠走道的位子」,她們偏生劃給人一個「離島黑三角」,和銀幕互成鈍角距離,她又近視加散光,叫她看什麼?況且,同樣一張票,花同樣的新台幣,憑什麼她活該受那種虐待!
所以,每回生過一頓悶氣後,她總是很理直氣壯地挑視野角度最好的那個座位--也就是她匿稱為「特別席」的座位--安穩舒適地靠在上頭。
「管他的!有人趕了再說!」她想。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她的屁股總是坐得很安穩。這大概和售票小姐「好酒沈甕底」的心態有關--越好的位子,越留在後頭。結果,一場電影搞到最後,最精華的那個座位反而沒有劃出去。聰明的她,就這樣舒服地看完一場電影。
可是那一次,好死不死,鍾立文那傢伙竟然跟她搶「特別席」!她才剛要彎身坐下來,他的屁股就跟著擠進來。周圍已經沒有空位了,她當然不肯讓,瞪了他一眼,他竟絲毫不甘示弱,也回瞪她一眼。
「這是我先坐的!」她又狠狠瞪他一眼。
「不對!是我的屁股先著位的!」他輕鬆地回答。
什麼嘛!張笑艷暗罵了一聲。就在他們彼此僵持不下的時候,燈光暗了下來。
銀幕上國歌高唱到「一心一德」那句時,兩人皆虎視耽耽地盯著座位;最後,「貫徹始終」唱出來,女高音斷氣以後,兩人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上去--這麼一交手,勝負立現!鍾立文的屁股搶到了座位,張笑艷則坐在他的大腿上。
電影已經開始了,張笑艷不甘心就這樣將特別席拱手讓人,可是這樣坐在陌生男子的腿上卻又很尷尬。她猶豫著,正想撤退算了,那傢伙卻悠閒地冒出一句:
「我是無所謂啦!如果你覺得坐在我腿上很舒服的話,那我倒也不介意!」
激將法?可惡,她偏就不起來!
結果,直到終場,張笑艷都大剌剌地坐在鍾立文的大腿上,惹得後面的人噓聲連連,因為她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燈光亮了。張笑艷舒服地伸個懶腰,整理好衣服,然後轉頭,故意跩得二五八萬地起身說:
「謝謝你了!真不好意思,沒想到肉墊坐起來這麼舒服!」
「你……」鍾立文氣得說不出話,腳一踏,就要起身,卻「啊」了一聲又跌了回去。
張笑艷盯著他,不屑地說:
「少裝了!我才不信這一套!剛剛還好好的,騙誰!」
鍾立文「哼」了一聲,撐著椅臂,試圖再站起身,結果又跌了回去。
「喂!你到底怎麼了?不要開玩笑!」張笑艷心中慌了起來,難不成他的腿被她坐壞了?
「哼!」鍾立文鼻子裡又哼了一聲說:「你重得跟豬一樣,坐在我腿上兩小時,有不發麻的道理嗎?」
原來如此!哈!還好!剛剛還真嚇了她一跳。不過。她的嘴巴還是不放過他。
「活該。這是上天給你的懲罰,誰教你一點都不懂得尊重淑女!」
「淑女?啊--哈!哈哈!誰?你?」他哈哈大笑。
可惡!張笑艷轉身自顧自走了,身後卻傳來服務小姐催促他離開和他低聲下氣的抱歉聲。
活該!她繼續走著,不理他。走不到兩步,她還是回頭了。她走到他面前,半彎著身子說:
「來吧!肩膀借你。」
他好像覺得很意外,但還是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走出戲院,鍾立文腿上酸麻的感覺就消失了。他收回手,惡劣的本性立刻又暴露出來。
「看不出來,你這麼潑辣,還會這麼好心!」他說。
張笑艷瞪他一眼,裝作沒聽見。
「別這樣!」他哈哈一笑。「為了答謝你,我請你吃飯怎麼樣?」
「真的?」她半信半疑。
「真的!」他舉手發誓。
結果吃完飯,他口袋裡竟然可恥得只有一百塊,還好兩客蝦排花不了太多錢,可是她那個月最後的一千塊就這樣泡湯了。
「該死!」張笑艷咒罵了一聲。
「你什麼意思嘛!」她破口大罵:「說好你要請客的,還裝得那麼誠懇……」
「我怎麼知道你那麼好騙,再說我肚子也真的餓了。下次還你不就得了!」他一臉正經無辜的模樣,還說得那麼理直氣壯,像是整件事完全是她的錯。
張笑艷忍不住又大聲罵了起來:「下次!還有下次!你想得美,做你的春秋大夢吧!我若再上你的當就不姓張!」
「張?你姓張?那叫什麼名字?」他笑咪咪的,又抓到一個題材發揮。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恨恨地說。
鍾立文臉色一整,看著張笑艷,看著看著又笑出來。
「你笑什麼!」她真的生氣了。
但他還是不停地笑,還誇張地抱著肚子,好不容易才止住。
「喂!聽著!」他說:「記恨你的敵人之前,首先要先認識你的敵人。這是『孫子兵法』第一百零一計,知道嗎?我叫鍾立文,剛從國外回來,現在在一家學術機構從事生化研究工作,正值二十六歲大好青春!」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心想這傢伙還真有意思!所以也就老老實實地對他坦白了。
「張笑艷?哈!哈!哈!張笑艷?」他聽了她的名字,竟然是這樣的反應。
「喂!你什麼意思?真的那麼好笑嗎?」她在一旁生氣得皺眉鼓腮。
「哈!對不起!你的確是美慧文艷麗!」他又哈哈大笑起來。
男孩子一聽到她的名字,總是這樣的反應。其實她雖然比不上秦可咪嬌艷動人,玲瓏楚憐,身材也干扁如豆,可是她知道,她絕對是無以倫比的美人。
她氣質好,大家都這麼說,雖然個性不好。可是,為什麼男孩子對她會是這樣的反應?
「因為他們要掩飾內心的不安。」她母親大人這麼說。
「你有一股令人不安的氣質。在你面前,很容易就覺得自己比不上你,而自慚形穢--我真的好羨慕你!」阿咪這麼說。
全是一些安慰人的屁話!如果真的是這樣,她也不會捱到二十二歲了,還交不到一個男朋友--就連鍾立文,最後還是娶了可人的阿咪。
她對鍾立文究竟是什麼心情,她也說不上來。每次見面,他們總是吵吵鬧鬧的。她罵他粗魯、不懂得體貼;他就回敬她魯莽,一點也不溫柔。
可是他對秦可咪完全不是這樣的態度。他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話稍微講大聲一點,就會驚嚇了她。三人一起出遊,他也總是先照顧阿咪,才來招呼她。
她還記得,他第一次和阿咪見面時,就對她說:
「那個女孩像個搪瓷一樣,不小心呵護的話,很容易就破碎了。」
是的!他的觀察很正確!秦可咪生來就是要人保護的!她看來是那樣弱不禁風,風一吹就倒,那樣地楚楚可憐!讓人忍不住想去憐愛。
原先是三人玩在一起的。追求秦可咪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他們全都沒放在心上,每回三人總是玩得開開心心。後來,就在她們剛進大學不久,有一晚她和鍾立文大吵了一架,她負氣離開。阿咪前去安慰,情況就完全變了。
那一天--她記得很清楚,因為那晚她失眠了--那天天濛濛亮時,阿咪才回來。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哭過。她問她出了什麼事,她也不回答。後來鍾立文趕來了,一整天一直陪著秦可咪,始終沒有理睬在一旁的她。
從那以後,鍾立文每天來看秦可咪,阿咪卻都避而不見;他不得已,只好轉而求張笑艷,卻不敢看她,頭垂得好低。他求她幫忙他追求阿咪的那一剎那,她的心微微地痛楚,無奈而苦澀。
總是這樣,她告訴自己,男孩子見到阿咪後,總會不捨,總會選擇她的。
她對空氣笑了笑,故作輕鬆地說:
「好吧!再不答應的話,就要被你煩死了!不過,先說好。三客牛排!錢帶好!不准再叫我付帳。」
鍾立文笑笑的說好,神情有些微的落寞無奈,而不是戀愛中男人喜上眉梢的清朗。
就這樣,秦可咪和鍾立文開始交往,男女朋友之間的交往。從此。她退出三人行的世界。三個月後,她們高中畢業半年,大學才念了三個月。他們就宴客結婚,同時傳出秦可咪懷孕的消息。
那一晚,張笑艷生平第一次喝醉;第一次知道酒入愁腸原來是那麼苦澀。可是那一晚,秦可咪笑得好幸福,全世界的光芒都籠罩在她身上。
她捱到席罷,悄悄地躲入洗手間,擦掉第一滴情傷的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9 00:22:38
第二章
「……電話是三七五六四三三……嗶……張艷,我是大銘,明天晚上要綵排,六點,在禮堂,別忘了!拜!…….嗶……艷艷,我是阿咪,你怎麼老是不在家?該不會是躲我吧?真是的!只是吃一頓飯而已,別那麼敏感。這個星期六晚上六點半,在『紅磨坊』,一定要來哦,等你………嗶--」
張笑艷用力按掉電話答錄機,心浮氣躁的。這些天被秦可咪這些催促相親的電話惹得煩躁不堪。秦可咪這麼熱心,反倒教她為難。一定是她親愛的雙親大人授意秦可咪這麼做的,還有相親的事--老天!天下怎麼會有這種父母,一心要趕女兒出門?
自從三年前,秦可咪生了個白胖的小子後,張家二老一天到晚就在她身旁 嘀咕,恨不得地也立刻剖腹生一個;又不時在她身邊嘮叨,什麼時候帶男朋友 回去讓他們看看;甚至拜託鍾立文幫她留意他的同事對像--就算她是什麼行情低落的滯銷品,也不是這樣的拍賣法吧?
更有甚者,二老多事,看她遲遲不帶擁有「亞當的蘋果」特徵的人回去,三個月前,竟將她掃地出門,硬是要她搬到外面獨立生活,盡快找個人嫁了。後來又興沖沖地拿了些照片叫她挑,她不依,上個月更切斷了她的生活費,害她四處打工奔波。
天下就有這種寶貝父母,張笑艷邊想邊搖頭,電話鈴響了起來。
一定不是什麼好事,不接--張笑艷心想。
「艷艷,我是阿咪,我知道你在家。拜託你接電話吧!立文不在,我……」
「阿咪!」她抓起聽筒,線路已經斷了。她急忙抓起外套,衝出門,火速趕到鍾立文家。
「阿咪!」張笑艷邊叫邊按門鈴,邊敲拍著鐵門。
門打開了,秦可咪笑咪咪的,一點事也沒有。
「你來了!」秦可咪說:「你一直躲著我,不接我的電話,也不回電話,我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了。」說著。將張笑艷拉進屋裡。
「以後不要開這種玩笑,我擔心死了!」張笑艷埋怨道。
「知道了!」秦可咪吐吐舌頭。「可是不這樣,你根本不會來。」
秦可咪愛嬌帶俏,有股楚憐的氣質,令人不忍心對她發脾氣。張笑艷歎了一口氣說:
「好了!我來了!你的目的達到了。」
「別這樣,艷艷。」秦可咪將她挽坐到沙發上。「立文今天會晚一點回來,你就算是陪陪我吧!」
「陪你可以,先說好,不准提那檔子事。」
「艷艷!」
「做不到?好!那我走了!」她做勢起身,又被秦可咪拉了回去。
「好!好!不提就不提!」秦可咪說。
秦可咪是個幸福的女人,這點,從她眉目間散發出的喜悅光采就可窺探而知。三年了,張笑艷心想,三年幸福的日子的確足夠將一個原本即已光彩動人的搪瓷,雕琢得更加完美光艷。
而三年了,她的心也慢慢淡了。什麼大悲大痛、大喜大樂的事經歷多了,心情的落差起伏也不會太大了。看他們這麼恩愛,她想,她當初的決定是沒有錯的--何況三年了,足夠讓她沉澱許多的往事。
「艷艷!」
「啊--?什麼事?」她太投入於自己的心緒中,差點忘了身在秦可咪的家中。
「艷艷,你就答應我吧!就算只是一次也好。拜託你啦!否則我心裡會很不安……」
「怎麼又提這件事!」張笑艷皺了皺眉頭。「是不是我爸媽死纏活賴著要你……」
秦可咪輕輕笑出來,打斷她的話:「那倒沒有!不過他們知道你山窮水盡時會找上我--曾要我藉機要脅你。老人家真是有先見之明!」
上個月被斷糧以後,她付不出房租,只好找秦可咪幫忙,秦可咪把她丟給鍾立文,鍾立文倒慷慨,一口氣借了她三個月的生活費。她看了秦可咪一眼說:「所以,你現在『挾恩自重』。要以此逼我就範了?」
秦可咪又輕輕笑出來,微仰著頭,嬌憐可愛。
「看情形……」她說:「如果你再如此冥頑不靈,我就只好使出這招殺手簡。」
「秦可咪!」張笑艷忍不住叫起來:「你太卑鄙了!」
秦可咪看著她,一臉童稚的純真。她甩甩頭髮,微傾著頭,眨著洋娃娃般的大眼睛說:
「艷艷,別這麼倔強,有個伴不是很好嗎?男歡女愛本來就是世間再自然不過的定律。更何況,我媽說的沒錯,女人的身價是一天比一天低,眼光卻是一天比一天高,行情跟眼光成了反比,結果總是錯失良緣。你啊!都快三十了,再這樣下去。不但沒行情沒身價,幾年後我兒子都交女朋友了,你這個阿姨還像個孤魂野鬼一樣就不太好了!」
「阿咪,我才二十二歲呢!還很年輕!」張笑艷低聲抗議。
秦可咪又甩了甩頭髮,衝著她淺吟吟地笑說:
「都二十二歲的老女人了,連個男朋友也沒有,你還好意思說出去!艷艷,面對現實吧!難道你還在做白馬王子的美夢?還是……你有意中人了?」
這話刺得張笑艷一跳。她覺得心慌慌的,低頭回說:
「我才不會做那種無聊夢!我也沒有喜歡的人,你不要胡說瞎猜!」
「既然都不是,那你為什麼不……」
張笑艷舉手止住秦可咪的話,轉過去不理她。
「說真的,艷艷,」秦可咪不放棄,又說:「對女孩子來說,有良人為伴才是最大的幸福。年輕的時候,我們總以為能找到生命,宇宙人生之類不朽的永恆,胸懷大志,意氣昂揚的。可是日子慢慢地流逝,我們每天都做些相同的事,不知不覺中就被生活吞沒,什麼大志,什麼不切實際的理想都消磨光了,就這樣,我們不知不覺地老了……」
「我……」
「別插嘴!」秦可咪擺擺手。「我知道,你一直怕結了婚,在某種程度上會被束縛。你想主宰你的人生,主宰你的青春,你不想太早就被綁住--可是,艷艷,你老實說,你真的不寂寞嗎?我知道好些人追求過你,你總是吊兒郎當蠻不在乎的。艷艷,你為什麼不好好定下來,找個好男人相依一輩子?」
「阿咪!」她瞪著她,今夜的秦可咪教她陌生。
秦可咪不理她,又重覆說著:「我知道很多人在追求你,可是你根本不給別人機會。為什麼?艷艷?難道你心中有別的喜歡的人?」
這話又再度刺了張笑艷一下,她勉強展出一朵笑靨,甩甩頭,語氣假裝輕鬆至極。
「你想到那裡去了?我誰也不喜歡?好男人那麼多,我為什麼要隨便找一個人定下來,辜負這美麗的青春?再說,沒事看看一些帥哥俊男,愜意又舒服,何必想不開,把自己綁死!」
她想說美麗的戀愛,這一直是她的願望。不用花前月下,她無需海誓山盟,她只要單純的一顆不渝的心,以深情為常,以癡心為守,一輩子不變……
這個願望,她始終不曾對任何人說過,秦可咪也不曉得。這是她內心最大的私密,一個難圓的夢……
秦可咪猜不透她的心思,沉吟了半晌,支著頭,淒楚地說:
「艷艷,你就答應我這一次吧!拜託!」
張笑艷又搖頭。她實在不懂,秦可咪為什麼這麼執意要她點頭。
「艷艷!」秦可咪看她搖頭,輕輕地啜泣起來。
「阿咪!」她不知所措起來:「你怎麼了?怎麼哭了?」
「艷艷,」秦可咪抓住她的手,淚水滿頰地說:「答應我吧!求求你!你就去一次就好!答應我!否則我會很不安的,求求你……」
「阿咪!你到底怎麼了?」
秦可咪仍然哽咽著說:
「艷艷,請你答應我,就這一次好嗎?否則我心裡會恨不安,覺得對不起你--我知道你很疑惑。這些話梗在我心裡三年了,我時常覺得對不起你。對不起,對不起!艷艷,我太自私了,可是我真的好愛好愛他,不可能沒有他……」
「阿咪,你究竟怎麼了?到底在說些什麼?」張笑艷被弄糊塗了。
秦可咪臉上淚水不斷,懺悔般地望著她,哭著說:
「那時,你介紹我和立文認識時,我第一眼就喜歡上他。可是我看得出來,他並不喜歡我,他全部的心思都在你身上。大學入學後不久,我瞞著你,對他表示心意,被他拒絕了。我一直不敢見你,誰知隔天你們就大吵一架,我忍不住跑去看他。我去的時候,他已經喝得酩酊大醉,看見我,以為是你,緊抱著我不放,一直叫著你的名字--我明知他喜歡的是你,我還是昧著良心--對不起!艷艷,對不起!我不後悔把自己給了他,可是他來找我,表示要負起一切責任。我沒有答應--艷艷,相信我,我無意破壞你們的感情!然而他堅持要負起一切的責任,他是個溫柔的人。後來發現我懷孕了,他更不顧一切娶了我。這些年他一直對我很好,我也過得很幸福。可是,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對不起你--對不起!艷艷!你不知道,我有多渴望你也趕快找到一個幸福的歸宿!對不起!對不起!艷艷……」
說到最後,秦可咪已是泣不成聲。她哀哀地痛哭著,張笑艷則呆呆地坐在沙發上,什麼也不能思考。直到鍾立文回來了,將秦可咪安頓到床上休息,她仍然呆坐在客廳裡,愣愣地,心被掏空似地一片茫然。
「來!我送你回去。」鍾立文輕輕地擁著她,她像是呆愣的木頭,乖順地順著他的牽引。
「艷艷,」鍾立文溫柔的聲音,讓她聽得心更痛。「阿咪都跟你說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對你--我覺得很抱歉,那樣傷害你……」
她一直不知道他們三個人之間的故事,有這樣曲折的部份。那晚,鍾立文急切地把她找去,不由分說就擁抱親吻著她,甚至--甚至她可感覺得到他體內有股激烈的渴望想佔有她。她覺得很害怕,但仍任由他渲洩心中所有的感情,只是他始終保持著最後的理智。
月光如流水清清,他擁著她,滿足地歎息。然後他說,以後只要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就好,不要再三人行了。她驀然想起秦可咪--她柔弱楚楚,需要有人保護啊!
她猛烈搖頭,她不知道為什麼他堅持不肯再三人一起遊樂。她再怎麼問他,他都不肯說,為此,他們大吵了一架。然後,她奪門而出,回到家,睜著眼失眠了一個晚上。以後,就是秦可咪去探視他,然後,他們開始交往……結婚……
悄悄地,眼淚掛滿了腮。心痛啊!
鍾立文拿出手帕,為她擦乾了淚,黑夜在四周靜默地唱著一首無言的歌。
她想談美麗的戀愛啊……這一直是她的願望……
她擦乾淚,努力笑著:
「我沒事。你要好好珍惜、疼愛阿咪,不要辜負她對你的深情。還有,告訴阿咪,週末六點半,紅磨坊。我一定會去,請她放心。」
說著,她向鍾立文微微一鞠躬,轉身跑開。邊跑,邊揮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9 00:23:15
第三章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事情如果一開始,就順利妥當的話,也許就可能有所圓滿,不致爾後遭一連串的楣運。偏偏,在相親當晚,張笑艷有了很不好的開始。
她,遲到了。
也不曉得那個天才排的課,都大四了,還將課排到週末下午,她上完課已經五點了。不巧,又被她社團的大銘社長碰上,拉著她討論春季公演的細節;場地已經借到了,服裝道具也打理得差不多了,前二天也綵排過了,就是宣傳的問題叫人頭痛;還有,主角的演出準備……
大銘社長拉著她,喋喋不休,好像所有的成敗全都繫在她一個人身上似的。
戲劇社這項公演的戲碼,有個很哀怨的名字。叫「明月照溝渠」,講的是二女一男糾纏不清的愛情故事。
編劇阿祥不知打那抄來的靈感,寫出這麼一出爛劇本,還簽名推薦張笑艷飾演那個癡情的女主角。她當然拒絕演那種白癡的角色,可是孤掌難敵眾手,戲劇社眾家兄弟姐妹一致表決通過,認為那個白癡角色由她飾演再適合不過。他們說,她有一雙深情的眼眸。
鬼扯!依她看,純粹是陷害她的陰謀。然而,儘管她千躲百閃,還是被拱上女主角的寶座。阿祥甚至威脅她,再不答應的話,他就拒絕供應她任何期末考的筆記講義。
她只好答應嚀!可是她再怎麼照鏡子,也看不出她有一雙「深情的眼眸」,每次排戲,總還是惹得導演扯帽大叫:
「張笑艷,眼波流轉時要放入感情!感情你懂不懂?你沒談過戀愛啊!不要老是睜著一雙死魚的眼睛!」
她幾次辭演,他們倒是團結,吭都不吭一聲,把她的話當作耳邊風,還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微笑鼓勵。她沒轍了,只好繼續被導演指著鼻子罵是木頭、白癡,外加一雙死魚眼。
這會完,大銘社長拉著她,嘀咕的也是這檔事。戲排練得怎麼樣了?心情培養得如何了?別在意導演的話,你是最適合那個角色了,要多多加油……
等她總算能脫身的時候,已經六點過一刻了。到處攔不到計程車,好不容易攔下一輛,一隻男人的手,和她同時拉開車門。
「我先攔下的!」張笑艷邊說邊要側身坐入車內。
那男的卻比她更敏捷,才瞬間,他就閃入車內了。張笑艷趕緊挨著他擠進車子裡。
司機看著他們,尖峰時間,他可沒這閒工夫磨菇。
「你們兩位到底是那一個人先!」他不耐煩地說。
「我!」他們同時叫出來。好小子!張笑艷瞪著那名男子看。他也睨著她瞧。
司機搖搖頭,又問。
「到那裡?」
「紅磨坊餐廳。」又是同時叫出來。
計程車司機咧嘴一笑,發動車子,按下計費表,邊說著:
「既然目的地相同,那就好辦!」
張笑艷哼了一聲,把臉轉向窗外;那男的也哼了一聲,把頭轉向另一邊窗子。
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醜的男人!衣冠楚楚,行為卻幼稚可笑!張笑艷微微皺了皺眉頭。
車子已經盡量開得飛快,但到「紅磨坊」門口時,還是快七點了。她急著下車,手一揚,丟下車錢就開門準備離去,倒楣的是,袖子勾上了那名男子胸前的扣子,一場糾葛又開始了。
今天她穿了一件手織的毛衣。勾到他的扣子以後,她急著想解開,誰知道毛線越扯越長,越理越亂,到最後纏結成一團。兩個人只好下車解團。
他哼了一聲,很是輕蔑,說:
「蠢女人!也不會用點腦筋,只憑直覺行動,這樣會越扯越亂的!」
他以為他是誰?竟敢這樣罵她!張笑艷氣得發抖,索性用力一扯,毛線卻依舊堅如鋼絲,紋風不動。他卻又說話了,這次更輕蔑:
「你白癡啊!這樣用力扯,會把我的扣子扯掉的!你賠得起嗎?」
「一粒扣子而已,誰賠不起!」她倔強得不肯認錯。
「哼!一粒扣子!」他重重地又哼了一聲。「你美哦!那有那麼便宜的事,如果你扯掉我的扣子,我就要你賠我整套西裝!」
「你……」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沒時間在這裡跟你窮耗了,得趕快想辦法解法……跟我來!」
他強拉著張笑艷進入「紅磨坊」,同櫃台借了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將線圈剪掉。結果,他的西裝完好如初,張笑艷的衣袖缺了一大角。
「你……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自私!」她不相信地看著她的衣袖。
「不然你想怎麼辦?」他聳聳肩。「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說得一點也不慚愧。噁心瀟灑地走到靠窗的一個桌位,那裡坐著一位風韻十足的女郎。
真是倒楣透了!張笑艷抬手看了看衣袖,還是不相信她竟然會那麼倒楣。差勁!全世界最倒楣的事都教她給碰上了!
現在心情這麼惡劣,她實在無法對任何人有好臉色。她先躲入洗手間洗洗臉,拉拉臉皮練習微笑,然後才匆忙地出現在秦可咪他們面前。
「很抱歉!遲到這麼久。」她擺出剛剛在洗手間練習好久的,最友善的微笑。
「是夠久了!」秦可咪說,一邊將張笑艷拉下坐著。「來,幫你們介紹,這是許仁平,這是張笑艷。」
「你好。」張笑艷伸出手,停在半空中,少了一截的袖子看來特別醒目。她訥訥地縮回手。
氣氛有點尷尬。那叫許仁平的,也不知道是真靦腆還是假害羞,跟個木頭一樣,怎麼看都像個乏味的公務人員。張笑艷也懶得再開口,決定先飽餐一頓再說,反正是不用她自己花錢的。她問:
「你們點餐了嗎?」
「還沒呢!」秦可咪說:「為了等你。都快餓昏了。」
她微微笑了笑,不表示什麼。看秦可咪那麼開朗,她就放心了。若說全世界有什麼讓她不捨的事,她最不願意傷害的就是她的阿咪。從小她們就是這樣的依存關係,秦可咪是那麼柔弱,需要有人來保護。
服務生離開後,鍾立文撥了撥跑到前額的一小撮髮絲。即使是那麼不經心。還是讓張笑艷的心臟微震了一震。他微微一笑。對張笑艷說:
「艷艷,仁平是我機構裡的同事。不過他是在醫學研究組。他比較不擅於和女孩子應對,但是他為人很誠懇,很有學問。認識久了以後,你就會曉得了。」
他又轉頭對許仁平說:
「仁平,艷艷跟我們是好朋友,美麗、大方,氣質文好。現在你看到她本人,有什麼問題就自己問她吧!」
美麗?大方?氣質好?是嗎?他是這樣跟別人推銷她的嗎?
鍾立文結婚後,就一改以前他們三人在一起時的粗野,大男孩般的愛使壞,變得成熟穩重,令人陌生。有時會令張笑艷突然一下子變得不認識他,像這個時刻就是。那樣微笑的鍾立文,那樣介紹她的鍾立文,她突然一下子陌生了起來。
她靜靜地喝著水,視線越過對面的許仁平,散落在他身後的空間。
這家紅磨坊,名字取得真不好,不知怎地,總令她不斷聯想到裸胸的侍女和法國麵包。還有一室迷濛的煙霧以及各處名不見經傳的落拓藝術家。
許仁平乾咳了一聲,清了清喉嚨。她把視線收回來,看著他要說什麼。
他拿起桌上的開水,掩飾什麼似地,喝了一口,然後放下杯子,推了推眼鏡說:
「很高興今天能夠認識你,張小姐。立文常常跟我提起你,感覺上好像已經認識你很久了。百聞不如一見,張小姐果然和立文描述的一樣美麗。」
鍾立文朗聲笑了,拍拍許仁平的肩膀說:
「怎麼樣?仁平,我沒說錯吧?艷艷的確值得誇口!」說著仰頭咕嚕地喝了一大口酒。
許仁平文乾笑了兩聲,鍾立文文朝地敬了一杯酒。張笑艷看了看秦可咪,秦可咪則注視著她的丈夫。
氣氛消融以後,話題就揭開了。那個許仁平,剛開始還讓人以為他木訥羞澀,靦腆老實,其實滿健談的。他不斷問張笑艷一些問題,比如在那裡唸書?有什麼興趣?喜歡些什麼?平常都做些什麼活動?還有,講一些關於他自己雜七雜八的事。三十歲人了,從事醫學研究;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喜歡爬山、打球,偶爾開車兜兜風;沒事時也跟三五好友一起唱唱卡拉0K,看看電影,品酒小酌一番……
張笑艷悶悶地聽著,悶悶地笑著,悶悶地吃著。等會回家一定消化不良,她得記得買罐胃藥。
「……所以,你們兩個就這樣讓人轟出來了?」秦可咪的笑聲驀地在身邊響起,張笑艷一愣,不曉得他們在說什麼。
他們三個談得可真起勁。她靜靜地看著,聽著,吃著,覺得很無趣,眼光越過幢幢的燭影,四處飄忽。窗邊桌台,有張詞人厭的面容,舉著酒杯,邪惡地笑敬她。
是那個傢伙!那個跟她搶計程車,還毀掉她一隻袖子的混蛋!她竟然忘了他也進來這家「紅磨坊」了!他不知說了什麼,他對面那個女郎笑得花枝亂顫。
張笑艷別過臉,低聲誼咒,今天真是倒楣透了!
「艷艷!艷艷!」秦可咪在叫她。
「啊?……」她回過神來,抱歉地笑了笑。
燭光下,秦可咪神采光艷動人,亮得跟搪瓷一樣。
「你們的戲排得怎麼樣了?」秦可咪問她,然後對男士們解釋道:「艷艷是戲劇社的台柱,他們社團這次春季公演,她是當然的主角人選。」
「那你呢?你是那個社團的台柱?」許仁平自以為幽默地問了一句。
秦可咪嬌笑著回說:
「我?哎呀!我不行!我是『回家社』的社長。」
三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張笑艷只好他陪著乾笑幾聲。
「啊,真巧!你們也來這裡!」有個男性、充滿邪魅,讓張笑艷咬牙切齒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
「趙邦慕!」鍾立文說道:「你也來了?什麼時候到的?真巧!」
「來一會了!」叫趙邦慕的傢伙回答說:「約個朋友在這裡。這位是尊夫人吧?」
「啊!我來介紹!」鍾立文客客氣氣的:「這位是我太太,仁平你也認識的,這位是張笑艷小姐。」
聽鍾立文這樣說。他和許仁平及趙邦慕三人都是認識的。不知是什麼關係!同事嗎?不可能!張笑艷暗自搖頭,那傢伙邪門得要命,調調一點也不像學術研究機構裡尖端研究員的嚴肅智慧形象。
趙邦慕很紳士風度地和秦可咪握手寒暄,轉到張笑艷時,她無可奈何地轉身過去。仗著背對著秦可咪他們,她狠狠地瞪了趙邦慕一眼。他反倒笑了,執起她的手,洋派地在上頭輕印一吻,揚聲說:
「久仰了!你果然和傳聞中一樣美麗迷人。」
這話一出口,鍾立文的臉色煞時白若粉紙。許仁平一則臉莫名其妙的神態,連秦可咪也不知所以。
趙邦慕轉身向鍾立文露出莫測高深的眼神,然後點頭微笑離開。
什麼久仰?倒八輩子楣了,才會認識這種人!
張笑艷轉回身,忽覺餐桌的氣氛變得很怪異。許仁平仍是那一副一無所知的懵懂,而鍾立文則面無表情,緊緊地盯著趙邦慕離去的背影。她看著秦可咪,秦可咪神色陰晴不定,只是望著鍾立文。
氣氛一直很怪異,她忍耐著一直到把飯吃完,然後雙手撐著桌子站起來。
「吃飽了!謝謝你們今天的招待。我還有事,想先走一步。」她轉向許仁平,伸出手說:「很高興認識你,許先生。」
然後她抓起背袋,轉身就大步走開,根本不給他們回話的機會。
快走到門口時,秦可咪趕上了她,鍾立文也追上來了。
「艷艷,你不高興?」秦可咪說。
「沒有!」她笑得很燦爛,但她心裡知道,那是她勉強裝出來的。「我真的還有事!你忘了?下二個禮拜,我們戲劇社就要公演了。剛剛來時,就是被社長拖住脫不了身才遲到的。他還叮嚀我,一定得趕回去排戲,否則戲劇社就沒得混了!你看,我責任這麼重大,怎麼顧得了兒女私情?」
「可是你就這樣走了,太那個了吧!」秦可咪還是埋怨。
「對不起嘍!」她陪笑著:「只好麻煩你跟許先生解釋了!」
「不管!」秦可咪還是鬧瞥扭。「你要送我們門票,請我們去看公演算做賠禮。」
「不行!」她脫口叫出來,隨即壓低聲音解釋:「已經沒票了,都被索取光了!」
「明月照溝渠」不是什麼好戲,絕對不能--張笑艷搖搖頭苦笑。真令人難以相信,過去那一段真相,活生生是這次公演的寫實。
「沒什麼不行的!」秦可咪不管她的托辭。自己盤算著:「就算沒票了,你是主角,總有辦法帶我們入場的!」
她轉頭向鍾立文求救,鍾立文卻幫秦可咪說:
「就這麼說定了。艷艷,你有事就先走吧!我會向仁平解釋的。」
「我……」
「好了!快走吧!」秦可咪玩笑地攆著她出去。
在冷冷的街頭,張笑艷大步地走著。一輪明月彎彎,冷清地照在西天中。明月照溝渠--死阿祥,什麼東西不好寫,偏偏抄來這出爛劇本!叫她怎麼演!怎麼演得下去!
知道了那段過去以後,每次排戲,她的心頭總是隱隱作痛著,好像在演自己那樣的不自在與悲傷。導演罵她成天睜著一雙死魚眼珠,殊不知她怕藏在裡頭太多的感情被人探得。
大銘社長說,雖然常見她笑臉迎人,卻更常看到她低低地歎息,像在傾吐什麼,所以直覺認為她最適合飾演那個情癡的角色。原來,在無意中,她的心事全被他看穿了。他誠懇萬求,她只好無奈地接過劇本。
故事其實很簡單。甲女、乙女和丙男。三人原是一淘的、堅固的鐵三角。二女都暗戀著丙男,丙男的態度卻始終撲朔迷離。他像是多愛著甲女一點,卻又始終對待乙女很溫柔。有一天,丙男對甲女表露出愛慕之意,甲女為了顧及對乙女的友情,昧著良心拒絕了丙男。過不久,丙男卻突然熱心追求起乙女,對乙女作出了海誓山盟的約定。甲女得知,猶如青天霹靂。卻文必須強顏祝福。之後,三人的世界破滅了,甲女悄悄返到一旁,深情的眼光卻始終落在丙男身上。
可是,幸福的青鳥永遠不知道陰暗處躲有悲傷的人兒。甲女癡守的深情,一點點地化作痛心的眼淚。她時常漫空凝望,沒有焦距的瞳孔中,有太多說不出的愁情。
丙男為什麼突然變心呢?為什麼不好好維持三人溫馨的情愫?答案出現在一個薄暮微雨裡。乙女對甲女的哭訴纖悔中。
那一夜,意亂情迷,醉眼朦朧中,丙男錯將乙女當作甲女,將乙女的身與心一起擄獲,待發現一切真相,已經來不及了,只好負起責任。
乙女哀哀地說著,甲女覺得心在滴血,卻又無可奈何。丙男是個很好的男人,溫柔、體貼、負責任、自制力極強。愛上這樣的男人,沒有所謂的對錯,只是既然無緣,又能奈何?
甲女拒絕了所有人的追求,遠離一切,避居在碧海青天處。海上月明。顯照有情人寂寞傷心淚。一個天涼風清的夜色,甲女投身茫茫波濤中,從此,人世間不復再現她燦爛的容顏。
據編劇阿祥表示,這齣戲中,他想表現的,是愛情中那種極度惆悵的無奈,愛情與友情兩難的心境,以及情與欲、肉與靈之間那種糾結掙扎的複雜關係。
丙男一直是自制力極強的人,可是他畢竟有著人性的弱點。他對甲女除了清純的愛意,更混合了原始慾望的渴求,但是拚命壓抑的結果,到最後,他錯亂了心愛的身影,為一夜的過錯,埋葬終身的快樂,也賠上了甲女一生的幸福。
阿祥說,精神戀愛美是美,可是人到底是受荷爾蒙作用影響的動物,既談感情,就要顧及肉體的感受。戀愛的美,在於清談柏拉圖之外,拉拉小手,親親小嘴,相纏綿擁抱的愛撫中。最美的感情,同時也是最合理的感情,其實應該落實在情慾合一中。也就是說。愛情,其實是精神和肉慾的合流。
他又說,談情說愛其實是絕對自私的。愛到深處也許無怨尤,但想獨佔對方的心情卻是絕對必然的。為友情犧牲愛情。究竟是否值得?故事的結局表達了他最直接的感受。
甚至,他明白地指責,深情是好,可是甲女的癡守與犧牲,根本是笨,絲毫不值得。雖說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但到底是她自己放了手,恕不得旁人。為了成全友情,她不但毀了自己的幸福。也害了丙男一生的幸福。感情是絕對需要勇往直前的,顧忌太多、不坦誠。是絕對無法幸福的。
劇本剛出來時,他們一夥都為他前衛的思想、表現的手法目瞪口呆。乍舌不已,擔心校方不會通過這樣的劇本。不過,導演將這齣戲處理得細膩感人,乾淨俐落,也就沒人表示什麼。
乙女和丙男的床戲,導演用暗場帶過,藉用聲響音樂表示暗夜中,人類最原始慾望的呼喚。倒是男主角對女主角表示露骨愛意的那一幕,導演堅持要演出那種激烈感。深深教張笑艷感到為難。
那一場戲,男主角向女主角表達情意,慾望與情愫交雜纏鬥,有靈的訴求,也大膽刻畫了欲的聳動。而女主角在思慕渴望的心情反應下,有熱情的回應。也有罪惡感的表露。
這場男女主角對手戲,纏綿至極,又尷尬之至,每次排演,張笑艷都要求導演先跳過。這一次綵排,她又這樣要求,導演氣得跳起來大叫!
「什麼時候了!你還這樣要求!戲還演不演啊?這場戲是整齣戲的靈魂所在,演不好,整駒戲就砸了,你……好……你自己……想想!」
他氣得口吃,丟下劇本,帽子一摔就走了。
大銘社長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鼓勵她;飾演男主角的小童也摸摸她的頭,打氣加油。其實,全幕表達慾望訴求的肢體動作並不是那麼令人難堪,可是,她就是打不開心結。那一幕,總讓她沒來由地想起三年前失眠的那個夜晚……
回家時,她正想得出神,冷不防有人大聲喊著她的名字。
「張笑艷--果然是你!」
來人停在張笑艷面前,驕傲的神情。不可一世的跋扈。
張笑艷懶懶地看他一眼。這個人,專門跟她過不去!
「我不相信你那麼健忘!」他說,自信得該殺頭:「今晚過得還愉快吧?希望沒有因為我們的糾纏而掃興!」
「你們的糾纏?」她張大眼睛瞪著他。「你以為你是誰?誰跟你有糾纏了?」
「那!這不是?」他抓起她的手,袖口處缺了一截。
他不提,她還真的忘了;這一提。又讓她火冒三丈。今天真是黑雲遮天,背透了!她甩開他的手,把手縮回去。
「你去死吧!」她大聲罵出口,接著回身走向另一頭。
「脾氣不要這麼大!」他又抓住她。「相親失敗了,就拿我出氣?」
「什麼?」她再度把他的手甩開。憤怒地瞪著他。
他一點也不以為意。摸著下巴,意味深長地打量著她說:
「相親這回事,一點也不羅曼蒂克,我還奇怪,你怎麼會做這種庸俗的事。而且還是跟許仁平那個傢伙,原來是鍾立文那小子在搞鬼!」
張笑艷奇怪地瞧他一眼,問說:
「對了!你和立文他們認識,你們是……」
「嗯!」他點點頭,根本不等張笑艷把話說完。
張笑艷懷疑地看著他。這個趙邦慕,憑他那一身輕浮的氣質也進得了那種尖端水準的學術機構?
「你懷疑我?」趙邦慕眉毛一挑,看出了她的疑惑。張笑艷哼一聲表示回答,又懷疑地問:
「你認識我?--我是說,你以前見過我?」
趙邦慕俯身將臉貼近,靠近張笑艷的臉,答非所問地說:
「你果然名不虛傳,和傳聞中一樣漂亮--簡直美得不像話!」
然後他直起身子,淡淡地看她一眼,就不再搭腔。
「傳聞?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趙邦慕睨了她一眼說:「你還真不是普通的白癡,可惜了一副花容月貌。」
「趙邦慕!」張笑艷大叫。這個人說話連諷帶刺,刺耳極了,「你不說就算了。何必這樣子陰陽怪氣!我自己會去問立文……」
這種人,一點都不可愛,和鍾立文差太多了……
「少把我跟那個低能兒擺在一起!」趙邦慕突然抓住她,威脅地逼近她的臉龐。
張笑艷聽得不由怒火中燒,他怎麼可以這樣說立文……
「低能兒?你憑什麼這樣批評立文?你才是個自大驕傲、目中無人的大混蛋!」
他並不生氣。饒有興味地看著她。
「哦!生氣了?」他依然抓緊她的手。「我批評鍾立文那傢伙,你心疼了嗎?何必呢!人家自有老婆為他不平,你算什麼?你喜歡他是不是?你叫他『立文』……嘖嘖……」他搖搖頭。「可憐!沒想到你這麼純情!他知道嗎?你偷偷地愛慕著他……」
她不等他說完。伸手甩他一個耳光;卻被他接個正著,兩手全陷入他的掌握中。
「心虛了?」趙邦慕笑得更邪惡了。「放心!我不會跟別人說的--尤其是他那個漂亮的老婆。不過,聽我的忠告不會錯,鍾立文那傢伙不值得你喜歡,至於許仁平那滑頭,那更不用提了。」他放開她,鬆了鬆領帶。「害我浪費了美麗的約會,原來是這麼回事--該死!」
張笑艷雙手交替揉著手腕,卻為他的話感到莫名其妙。
「你特地來的?就為了取笑我們這次相親?為什麼?」她迷惑不已。
趙邦慕叨了一根菸,將手插入褲袋說:
「我想看看,傳聞中那個美如天人,讓那個低能兒心動不已,甚至不惜拒絕所長提親的女孩到底是什麼模樣--原來不過是一個乳臭未乾的丫頭罷了!」
傳聞?又是傳聞!這句話讓張笑艷迷惑極了!顧不得趙邦慕話中的刻薄,她緊抓著他的臂膀問:
「傳聞?到底是什麼傳聞?怎麼回事?你能不能說清楚一點?」
趙邦慕咬著菸,斜睨了她一眼說:
「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
聽她這樣回答,趙邦慕覺得有點意外。他把菸拿下,輕輕撥開張笑艷的手走開。
她跑上去,跟在他後頭。他停下腳步,三百六十度一回轉,面對著張笑艷,神情是今晚他們相見,唯一的一次正經與認真。
「何必呢?這對你而言已是無關緊要,沒什麼意義的往事,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知道了就能消卻心中一團疑雲。」
他認真地看著她,研究著她,然後點頭,繼續走著。
「當年,所長不知看上鍾立文那一點,有意將女兒許配給他,大家都羨慕那傢伙運氣好,被所長看上,有可能從此平步青雲,前途無量。」
「誰知那傢伙,不曉得那根筋不對,竟然拒絕了!消息傳開來,群情沸騰,搞得全所雞飛狗跳。有個好事的傢伙,就偷偷盯上鍾立文,想挖出他拒絕的因由,卻意外發現鍾立文最呵護的寶貝。就為了那個寶貝,所以他才放棄了光明的前途。」
「那傢伙回來,加油添醋,把鍾立文的寶貝形容得強過天仙下凡,宛若西施再世。所謂色不迷人人自迷,一干人就醉倒在他的天花亂墜裡。後來那傢伙不知怎麼搞的,說是思念成疾,精神因而錯亂,被送進了療養院--我看他根本原來就是神經有病!可是所裡那些白癡,硬說是怕受了蠱惑,為了鍾立文的寶貝,才會茶不思、飯不想,終至發瘋。」
「如此一來,大家對鍾立文的寶貝就更加好奇了。連所長也不例外。有一天我有事找所長,無意中聽到他和鍾立文的談話。所長在問他有關他那個親愛的寶貝的事。我沒有興趣在那裡當『門神』,很快就離開了。不過,我還是知道了他的寶貝名字叫『張笑艷』。」
「過不久,鍾立文就結婚了。我看見喜帖,直覺就知道不對。新娘的名字印的不是笑艷如花的那個美眷。誰也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大家都以為新娘就是他那個寶貝。喜宴那天,一夥人都興沖沖地,爭著目睹新娘的廬山真面目。」
「新娘果然長得嬌艷動人,依偎在鍾立文懷裡,十分惹人憐愛。可是我知道不對,那不是他最鍾愛的寶貝。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因為從沒有人在那之前聽過、見過鍾立文笑艷如花的那個寶貝。」
「上個禮拜,算我運氣不好,不小心聽到許仁平那滑頭在講電話,他正不知在跟誰誇口吹牛說他要和一個美麗大方的女孩相親。那個大嘴巴,就會誇口!總之,我知道了『紅磨坊』,知道了『張笑艷』。你不知道我當時的衝擊有多大!是好奇吧!我推掉了所有的約會,跟過來看看。」
「我總算如願以償,一解多年心頭的疑惑。卻沒想到傳聞中的天人,竟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說實在的,所長的女兒比起你不知道要強多少!你啊!怎麼看,橫看豎看,怎麼發育不良!」
原來,鍾立文對她是那樣的心腸!他為什麼不說?為什麼?啊!老天這麼作弄她!
「我就知道你聽了會受不了!」趙邦慕用力扳起張笑艷的下巴,臉貼得好近,清澈的眼睛看來格外讓人心驚。
「你少動手動腳的!」張笑艷毫不客氣地揮開他的手。
他撩起她的長髮,在鼻前聞了一下,嘻皮笑臉地說:
「果然是乳臭香。我這麼博愛的人,聞了也不禁要搖頭歎息!」
「什麼博愛!我看你根本是--」張笑艷咬住了唇。
「根本是什麼?」他嘲弄地問。
「根本是--」她又吞吐了一會,受不了他的嘲弄,咬了咬牙說:「根本是動物發情,荷爾蒙作祟!」
自以為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其實不過是動物性荷爾蒙在作怪,他們卻沾沾自喜,自以為風流過人!
平心而論,趙邦慕其實是很有男性氣概的人,可是也許是初相見的印象太壞,讓張笑艷無法對他產生好感。想起計程車上那一幕,她仍有股氣在胸口,忍不住脫口說道:
「你實在是個很沒風度教養的人!」
他聽見這話,揚揚眉目說:
「是嗎?但是很快你就會發現,我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
這話並沒有誇口,他的確是個充滿男人味的人,混身上下散發著一股讓人迷魂的男人香,還有一種令人不自在的野性陽剛。
長得太好看的人,都有一種優越感--大概因為感情得手得太容易--通常也都不太會珍惜對方。可是這種人,氣焰盛,驕傲的皮相作祟著,別人也容易提防。危險的就像趙邦慕這種族類,說他英偉俊逸過人,倒也未必,可是那一身說不出的迷魂香,舉手投足間不經意的瀟灑散溢而出,就是能蠱惑得人軟暈暈的,為他癡狂,為他迷顛。
張笑艷雙手抱胸,突然警惕起來。趙邦慕邪氣一笑,回過頭來:
「怎麼樣?要不要考慮一下跟我?我一定會好好愛你和疼你的!」突然語調一轉,他壓低了嗓子,用誘惑的磁音幾乎要貼著張笑艷的耳垂說:
「我發誓我一定會好好愛你疼你的,我的寶貝……」
張笑艷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停下腳步,然後搖頭後退,驚惶地注視著他。他似笑非笑,做勢要欺身擁抱她,她拔腿跑開,快速竄過快車道,跳上一輛欲開的公車,惶惶溶入夜幕中。
那個趙邦慕一定是瘋了,不然就是腦筋不清楚,說那是什麼話嘛!他是故意的,她知道;可是她不知道他的用意究竟為何。
下了公車,她慢步走回家,卻見鍾立文站在她公寓門前等著,她安靜地打開門,才問他說:
「怎麼來了?阿咪呢?」
他靜靜地走進來,沒有回答,過了半晌才說:
「不是說要排戲嗎?」
這次喚她沒有回答,在他對面坐下。
「艷艷!」鍾立文喚了她一聲。她抬頭,笑了笑,然後搖頭。
「你不喜歡仁平?你覺得他不好嗎?」
張笑艷又微笑搖頭,好一會才聳肩說:
「談不上好不好,或者喜不喜歡。你知道,我這麼做全是為了阿咪。現在我被公演的事整得都快煩死了,那有心情去想那些東西。你……還是幫我回掉吧!」
「別急!你現在只是為了公演的事煩心,等事情過了,就不會那麼煩躁了。我會跟仁平解釋這情況,等你公演結束後再談。不過,艷艷,不交往看看,你不會知道他人好不好,別回絕得太快好嗎?」
「立文!」張笑講微怒帶傷地看著鍾立文。他這樣一意撮合她和別人來往是什麼意思!為了彌補良心的不安嗎?他真的不明白她對他的心情嗎?
「唉!」鍾立文歎了一聲。「你這是何苦……」
他這聲歎息讓張笑艷的眼眶紅了起來,很快地,淚珠已成串。她伸手揮掉它們。
電話聲這時響起來,沒有人去接它,答錄機替她回答。
對方急切熱心的聲音傳來:
「艷艷,我是媽媽。阿咪說你今晚相親的情況很不錯,你們彼此都對對方有好感。如果是這樣,那天你就帶那位許先生回家,讓爸爸和媽媽看看,聽到了沒有?你啊!就是一副小孩子的脾氣,長不大,讓我和爸爸替你擔心這麼多!要記得哦!找一天帶那位許先生回家!」
張笑艷聽著,楞住了。秦可咪為什麼要說謊,是為了安慰她父母親大人嗎?可是她這樣做,根本是落井下石,把她害慘了!她又得費一番工夫和她父母親大人磨菇了。
「阿咪真是的!為什麼要那麼說!」張笑艷不禁埋怨道。
鍾立又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說:
「她這也是好意的!」
「好意?是啊!你們都是為我好--不過,你們不用為我操心了,男朋友我自己會找。」
「艷艷,」鍾立文又喊了她一聲,張笑艷這些負氣的話讓他聽了覺得很心痛。
「對不起!」張笑艷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心情就是覺得很惡劣!大概是碰到那個瘋子的緣故!」
「瘋子?誰?」
「還不就是那個趙邦慕!跟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想到剛才他在她耳旁說的那些話,就令她不寒而慄。
「他對你怎麼了?」鍾立文抓住她,神情激動,激烈的反應把她嚇了一跳。
「沒什麼!他只是跟我開了一些惡劣的玩笑!」她說。
「哦!」他放開她。「沒什麼就好!」然後沉默了一會,像是終於下定決心般說:「你要小心他,他……名聲不太好。」
他名聲不好關她什麼事?張笑艷微微一搖頭,並沒有將鍾立文的話放在心上。
「他究竟對你說了些什麼?」鍾立文又問。
張笑艷想起那些所謂的「傳聞」,她歎了一口氣說:
「他跟我說了『傳聞』的事。」
鍾立文啞然了一會,才面帶苦色說:
「他怎麼會知道?」
「他無意間聽到你和所長的對話,所以……」
原來趙邦慕早就知道一切,剛剛在「紅磨坊」時才會以那種挑釁的眼光看著他!
「那麼,他會到那裡,全是有意的,不是巧合?」
「嗯!」
鍾立文突然將張笑艷摟入懷裡,緊張地說:
「艷艷!你要聽我的話,離他遠一點,我怕他不懷好意,他是個危險人物!」
「你放心,我會像躲瘟疫一樣避著他。那傢伙太可惡了,想到我就一肚子氣!」
「那就好!這樣我就放心了。不過,艷艷,仁平的事……」
「別提他好嗎?」
「可是……」
「我說過,男朋友我自己會找!」舊事重提,讓張笑艷的心情又開始煩躁起來。她掙脫鍾立文的擁抱,沉著臉走到一旁。
「對不起!我……」
「算了!我盡量好嗎?我還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我父母親大人呢!今天真是倒楣透了!」
「艷艷!」鍾立文又摟住她,三年前那個夜。同時回到他們的腦海裡,那使人意亂情迷的記憶……
她也摟著他,傷心地哭了。山盟雖在,錦書難托。心愛的身影儘管近在咫尺,但是隔著一紙婚姻的承諾書,她對他的這份愛,他們彼此之間的那份情,注定無法成全。
擁抱成纏綿,只是不忘情。可是,勾引出的淚,卻滴潺成涓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9 00:23:33
第四章
「卡!」
導演滿意地叫停。張笑艷離開小童的胸膛,拿起毛巾擦乾額前和頸子的汗。
這場戲折騰了好久。像是為了報復她以前的不合作,導演硬是重來了好幾次,她跟小童摟摟抱抱的,看紅了一旁許多雙眼睛。
大銘社長走過來,遞給她一杯開水。她伸手接過,仰頭咕嚕咕嚕地一口喝下。大銘社長在一旁忍不住叫道:
「喝慢點,小心嗆到了!」
她把杯子遞還給他,隨便用手臂抹乾嘴角的水漬。大銘社長把杯子擱在旁邊,笑說:
「張艷,你越演越好了,我果然沒有看走眼!連導演都誇讚你把那個癡情的角色演得入木三分,不像是演的,倒像是親身陷在感情的痛苦中。他還開玩笑說,你是不是真的愛上小童了!」
「社長,」張笑艷眼光朝向導演休息的方向,轉回來面對大銘社長:「我在想,可不可以……唔……是否能將那一場戲刪掉?我知道!那場戲相當重要,但我想……唔……我是想,可不可以用--」
「張艷!」大銘社長搖頭,打斷她:「我知道你覺得很為難,可是那場戲是為了傳達主角內心情慾的掙扎與渴望,太清純的詮釋固然很好,但整個效果還是會打折扣。你可以將她演得更好更完美的,為什麼要反其道而行呢?」
「可是……」
「不要說導演不會答應,」大銘社長又搖頭,「就是問阿祥,他也絕對不會贊成的……」張笑艷無奈地看著他,他歎了口氣。「好吧!我替你說說看!我不應該這麼做的!」
「謝謝!」她低聲道謝。其實,她也知道她這個要求會破壞整駒戲的美感與張力,可是那場戲老是讓她想起三年前的往事,她實在無法面對它。
休息完畢。導演集合大家,中氣十足地說:
「後天就要公演了。大家都表現得很好,保持這樣的水準下去,一定沒問題。待會我們做最後一次的綵排,整本戲完全演出,不准再有任何的借口……」說到這裡,看了張笑艷一眼,然後繼續扯著嗓門說:「七點在這裡集合,最後一次的排練。明天大家好好休息,養精蓄銳,準備後天的挑戰!有什麼問題嗎?沒有的話就作鳥獸散。記得!七點集合!」
大家四下散開。大銘社長超前在導演身邊低語數聲,只見導演臉上肌肉抖跳個不停,青筋暴起,一下子就火山爆發,聲音大得連禮堂的頂蓋都要被他掀開來。
「張笑艷,你是什麼意思啊?!後天就要公演了,你到現在還在搞這種飛機!不演你就說嘛!從頭到尾全是你……你的問……問題……你……你……你……」
他又開始口吃了。團員被他的大嗓門嚇一跳,紛紛圍過來,探問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回事?」阿祥問。
「這傢伙……」導演指著張笑艷。「這家……她……竟然……竟……要要……刪……我的……的戲!刪……刪……」
「什麼?!」這下換阿祥抓狂了。「張艷,我的祖奶奶,拜託你行行好,我給你磕頭好不好!這是全戲的靈魂所在呢!整個劇情,主角的境遇起伏都因這場戲而改變,而你竟然要纂改它,太不夠意思了吧!你……怎麼可以這樣沒良心!意圖更改我的曠世傑作!」
「我……」
「是啊!張艷!」另一個女主角,碧紅也說話了:「這場戲是刪改不得的。我知道你覺得不好意思,可是站在演員的立場,就要『盡忠職守』啊!更何況你演得那麼好!好端端地怎麼會突然退卻?你這樣,整駒戲會因你而毀掉的!」
「我……」張笑艷百口莫辯,只好向大銘社長求救,他雙手一攤,表示無能為力。
小童穿過人群,雙手搭在她肩上,看著她,神情專注地一如戲中的男主角。
「張艷,」他說:「看著我。其實我比你還緊張,你看,我緊張得都在冒汗。我們已經努力這麼久了,你忍心看它成為一出失敗的劇作嗎?你一向很體諒人的,這一次,希望你也別辜負了大家的一番心血。你知道那場戲的重要的,是不是?在場的每個人,都為了這齣戲的成功,投注了無數的心思,你忍心就這樣讓戲毀得支離破碎,一無是處嗎?阿祥的理念,導演的結晶,大家的努力,都包含在其中。這一切,你忍心看它被破壞嗎?」
「沒……沒那麼嚴重吧!」張笑艷看著大家,大舌結小舌,吶吶地說著。十幾雙眼睛盯著她,默默地向她抗議。
「嘿!」她心虛了。「你們別這樣看著我!我……我……」該死!她暗咒了一聲,豁出去了。「我演就是了嘛!我跟你們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一定盡全力演出可以吧!」
她對著大家打躬又作揖,才算平息眾怒。
小童咧嘴笑了。拍拍她的肩膀。門外有人叫:
「小童外找。」
他的女朋友來探班了,一旁小杜跟玫子嚼舌根:
「又來了!她把小童看得緊緊的,生怕被搶走了。」小杜說。
玫子撇嘴一笑,回說:「也難怪!要換作是我,看見自己好不容易才追來的男朋友和別的女人摟摟抱抱的,我不瘋了才怪!」
「嘿!你沒搞清楚狀況啊?那是演戲!」小杜瞪大眼睛。
「都一樣!」玫子擺手說:「摟抱是最真實的接觸,誰管它是不是作戲!」
「這下子張艷可慘了!惹上那個醋醰子!」
「噓!小聲點!」攻子作勢叫小杜噤聲,張笑艷早走近說:
「別噓了!我都聽見了。」
「嘿嘿!我們剛剛說的。全屬虛構,你別放在心上!」玫子立刻堆起滿臉教人看了放心的微笑。
「但願如此!」張笑艷大氣一歎,攻子看情勢不對,拉著小杜趕緊閃到一旁。
但願不要出什麼差錯才好!她已經夠煩了,實在不希望再發生什麼額外的糾紛……
「想什麼?」大銘社長走過來問道。
「沒什麼。」她微微一笑。門口又有人喊著:
「張艷外找!」
她跑出去,看是鍾立文,詫異地問:
「阿咪呢?」
「阿咪有事先回去,吩咐我過來看看,接你回家一起吃晚飯。」
「啊!謝謝!」她說:「不過不行!今晚要做最後一次綵排,排完戲大概就很晚了。你先回去吧!跟阿咪說我不能過去,還有……」她轉身從袋子裡取出劇情簡介塞給鍾立文:「千萬記得,不要讓阿咪來看公演,記得!晚安!」
然後她跑回舞台。不一會,又有人叫她說「外找」。
她出去,鍾立文還沒走。他拍拍身旁的座位叫她坐下。
「我剛剛打電話回去,告訴阿咪不回去吃飯了。」他側著臉。微笑地看著張笑艷說:「我在這裡陪你排完戲,再送你回家。」
「不!你不要看!」張笑艷舉手亂搖,不希望鍾立文看見待會的排練。
「放心!」他圍著她的肩膀,搖搖劇情簡介的小冊子說:「阿咪不會怎麼樣的!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艷艷,我……這駒戲多麼巧啊!我……艷艷……真的很抱歉……」
鍾立文心疼地擁著張笑艷,臉龐貼著她的面頰。她的心一顫,微微地想落淚。
「討厭!怎麼說這種傷感的話!」張笑艷湧上滿頰的笑容,藉著說話的轉姿,離開鍾立文疼憐的撫觸。
七點。裡頭適時在喊人了。她探頭望一眼,縮回眼光,又是一笑:
「我得進去了,快開始排演了,待會見!」
他點頭無言,目送她進去。
雖然明知他在台下看著,可是為了大家努力的心血,張笑艷拚命摒除自己的心情,全神投入在劇情中。她很專心地演著,完全地溶入角色,每一幕、每一個場景她都投注全部的心神,靈與欲的交纏,她演來更是內斂自然。
小童也不愧是最好的對手。情的掙扎,欲的渴求,他詮釋得那樣逼真,那樣扣人心扉,賺人熱淚。她在他的帶領下,忘掉一切;他的身影,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完全罩住了她的眼波。兩人的呼吸、動作更是配合得完美無缺。天衣無縫。
那場戲終於來了,全場屏氣凝神,鴉雀無聲。
舞台上,只聽見小童的喘息聲,和她的掙扎、恐懼,卻又充滿思慕眷戀的心跳聲。汗珠從他們身上每個細胞泛聚而出,小童的唇,從她的肩頸臉頰熱燙到唇齒眉目之間。然後,汗珠一滴一滴地被凝重的氣氛蒸發掉,碧紅披著黑紗的暗影從她的眼前晃掠而過。小童的頭埋在她的背脊中,而她匐葡在地,伸出手想抓住飄掠而過的黑紗一角……
然後,燈光暗下來,她埋首伏在地上。緊接著,強燈由舞台後方打在簾幕上,透映出小童和碧紅的身影,音樂聲激情澎游,暗示著兩人在黑暗中的歡媾。
然後場景一轉,碧紅向她哭訴那一夜的鬼迷心竅。她面對著觀眾席,仰頭閉目,兩行清淚無聲地滑落下來。燈光,慢慢、漸漸地消弱下去……
接著,是明月海天的景致。浪潮聲不斷地自四面八方滲透而出,簾幕波動,在清冷的月光下,恰似波濤洶湧。
她慢慢走向海潮裡,遠處是一輪明月。月光將她籠罩包圍,慢慢地,她消逝在簾幕裡……燈光明滅不定,忽閃忽溺;潮聲不停,從四面八方而來……然後消沉……燈,暗了下來……
「太棒了!」
阿祥首先大叫,衝上舞台。所有演出、幕後工作的社員,團團圍住了他們。
「真是太……太棒了!」導演笑咧了嘴。「完全發揮得淋漓盡致!保持這樣的水準,後天鐵定叫人刮目相看!」
大銘社長跟著拍拍他們的肩膀說:
「加油啊,各位!你們實在演得太好了!繼續加油,公演這一個星期,讓大家眼睛一亮!」
氣氛很熱烈,所有的人都笑得好高興。突然有人小聲說:
「小童,你女朋友……」
小童跳下台,跑向他女朋友。張笑艷抬起頭,看著觀眾席,小童的女朋友哭得好傷心,小童正低聲安慰她,她卻賭著氣一直不肯理他,情況看起來好像很複雜。
她將眼光調向鍾立文,他已經不在席位上了。
「張艷。外找!」有人喊她。
她急忙跳下舞台跑出去,迎面一束花叢蒙住了她的臉。
「一束花聊表心意,你演得真是好得沒話說!」
這聲音--張笑艷抬起頭--趙邦慕!
「怎麼是你?!」她四處張望,看不到鍾立文的蹤影。
「你在找誰?」趙邦慕掏出一根菸,點燃,吸了一口。「這裡就只有我。」
張笑艷捧著花,突然覺得很沒意思,她還以為--算了!她甩甩頭,把花垂拿著說: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陰魂不散!你怎麼知道我們今天在這裡排戲?」
「你的事我都知道。」他把抽不到幾口的於丟在地上,用鞋尖輕輕踩熄。「沒想到你的戲演得那麼好。尤其那場親熱戲……」他將手架在張笑艷頸旁的牆上,俯臉看著她。「我應該收回那句話,不該說你乳臭未乾……」
話聲未落,趙邦慕突然抱住張笑艷,極其霸道地攫獲住她的--
花束因驚嚇而掉落在地上,張笑艷用盡力氣才將趙邦慕推開。她捂著嘴,瞪著趙邦慕,沿著牆一步一步地瑟縮移開,最後終於高聲罵了出來:
「你--變態!」
然後她慌忙轉身跑向禮堂,在門口撞到了一臉死灰的鍾立文。
他不發一語地走向趙邦慕,突然揮拳揍了他一記,然後擁著張笑艷移步走開。趙邦慕臉上的血污染了那張漂亮的臉,他用袖子隨便擦兩下,高聲吼著:
「鍾立文,你這算什麼?!要打,也輪不到你!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憑什麼這樣擁著她!」
他把花撿起來,大步走到張笑艷面前,重新將它塞在她手中,同時大聲宣誓說:
「我對天地、所有宇宙諸神發誓:我趙邦慕一定要將你追到手,讓你成為我的人!」
他甚至不看鍾立文,說這話時,瞳孔裡燃燒著狂野的火簇。
「你……」
鍾立文怒形於色,緊握的拳頭拚命在克制著。趙邦慕轉頭瞪著他,一臉挑釁的神色。
「如果你不服氣的話.儘管放馬過來。不過我先告訴你,我趙邦慕要的,絕對不會讓她跑掉。她,我是要定了,到死都不會放棄。這一拳我先記下了,我會加倍奉還的!」
說完,大步走開。張笑艷心裡有著不好的預感,不只因為他霸無旁人的狂態,還有一種說不上來是什麼,像正隱隱有種風暴來襲的悶鬱不安,沉甸甸的感覺。
「原來你在這裡!」阿祥和大銘社長出現在門口。「大家要去吃宵夜,一起來嗎?」
「不了!謝謝!」鍾立文主動代她拒絕說:「太晚了,我送她回家。」
大銘社長瞭解般地點頭說:
「也好!那好好休息,張艷,公演就全看你了!」
平常她一定會說些話反譏回去,或自嘲,或戲謔;可是今晚,她完全沒有這個心情。她只是無聲地微笑,沒有多說任何語言。
鍾立文送她回到家。在門口,氣氛沉重冷清得怕人。他啞著嗓子。黯然地說:
「他說得沒錯,我根本就沒有資格再擁抱你。很抱歉……艷艷,我……你演得相當好。舞台上的你清艷逼人,動人極了。可是那場戲--我實在嫉妒得快發狂……」他瘋狂地搖晃著頭。「後來又看見趙邦慕那樣對你,我更是忍不住了--我知道,我根本沒那個資格,我知道……」
落拓癡狂的男子,最容易叫人心動。此刻鐘立文的黯然,深深教張笑艷動容。她很想投入他的懷中,可是她不敢,秦可咪甜美的笑臉始終盤桓在她的腦海中。
她打開門,手仍按著門柄,背對著鍾立文,低聲說:
「三年前,你既然做了那樣的決定,三年後。說什麼都沒有用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阿咪,對她好,不要破壞她現在的幸福。拜託……」
她輕輕掩上門,將鍾立文關在門外。簾外,月光正好,可是她知道,這將是一個無眠的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9 00:23:57
第五章
公演第一天,張笑艷靜靜地坐在後台,一點也沒有臨出場時特有的腹瀉、緊張、口渴、發汗、興奮、期待、高興、快樂、害怕等徵象。
玫子不斷探頭傳報,全場座無虛席,人聲鼎沸,空氣熱烈。大夥兒士氣高昂,大有慷慨悲歌,壯志在胸的亢奮奔騰。
大銘社長笑說,這都得歸功於才子馬休寫的那一手綺麗繽紛,浪漫唯美至極的「情愛宣言」;配合上他那一幀纏綿懶洋,充滿酥黃暖調的藝術海報。真個是鴛鴦蝴蝶,花裡相招,才能吸引住無數好奇窺探的眼睛。
情況可說是空前的熱烈。
秦可咪,鍾立文,許仁平,甚至趙邦慕都來了。秦可咪送了張笑艷好大一束花,笑得青春奔放,好不迷人。鍾立文挽著她,幸福洋溢地,那情景教張笑艷看了暗覺有點淒涼。悵悵的。
許仁平也是不停地開口笑,還叫她「艷艷」--聽得她難受死了。除了她父母、鍾立文和秦可咪外,從來也沒有人敢這樣叫她,許仁平這種沒有先自酌彼此距離遠近的稱呼,讓她皺緊了眉頭。
趙邦慕送來一打紫紅的攻瑰,附上一張卡片,說花名叫「驚艷」,竟稱呼她「邦慕的寶艷」。這個人!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付他才好。她看著花,正沉思著,趙邦慕卻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冷不防叫她心臟猛跳個不停。
「喜歡嗎?」趙邦慕蠱魅、挑情的聲音,低低地在張笑艷的耳畔響起。
「你怎麼進來的?」張笑艷叫了出來,問得有點可笑。
趙邦慕斜靠在化妝台旁,曖昧得教她十分不自在。
「當然是走進來的。」他說。
「廢話!」張笑艷勉強穩住心神,有點詫異自己的慌亂。「他們怎麼會讓你進來後台的?」
「那還不簡單,」趙邦慕仍然斜靠著,懶洋洋的。「我說是你的男朋友,門口那位小妞就放我進來了。」
張笑艷聽得不由得驚怒攻心,啪一聲,花束散落在地上。她狠狠地瞪著他說:
「趙邦慕,你太過分了!你……你……你怎……」
怒氣攻心,讓她一時詞窮,竟然不知怎麼咒罵他。
趙邦慕微笑著走過來,彎身撿起地上的玫瑰看了一眼,然後小心愛惜地放在化妝台上說:
「當心點,寶艷,花是無辜的。」
張笑艷瞪著他,這個人,這個人--教她怎麼說!她聽見自己聲音顫抖地說:
「什麼寶艷!不要亂叫!嗯心死了!」
「不叫『寶艷』,那你要我怎麼喚你?嗯--?」他走到她背後,雙手搭在她身子兩旁的化妝台土。將她圈圍在他的胸懷裡,且故意將句尾的「嗯」字拉長,挑逗極了。
空氣突然變得很凝重,張笑艷甚至不敢抬頭看鏡子,怕一抬頭,就看到讓她臉紅尷尬的場面。
自從趙邦慕當著她和鍾立文的面,發誓要將她追到手後,就以一貫的霸氣手段,讓她承架不住。她一向不是柔順好欺的女孩,可是趙邦慕的厚顏及膽大妄為,一下子將她的角色壓弱下去,使得她在他面前常常軟弱無語。
像現在,趙邦慕肆無忌憚地形同將她圍在懷裡,她卻連抬頭瞪抗他的勇氣也沒有。鏡子是很忠實卻又無情的,總會洩露太多不該說的秘密,比如脆懦、軟弱、臉紅、羞卻、害怕、不安、恐懼、驚心、心慌……
「你怎麼不說話了?嗯?你喜歡我叫你『寶艷』對吧?邦慕的寶艷,邦慕最寶貝的……」他輕輕撩著她的髮絲,嗅聞親吻著。「什麼『艷艷』,那是不相干的人叫的,你是我的寶艷,寶艷……」
他的聲音動作,充滿了挑逗,她真的好怕!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是這麼無能、沒出息,一點也不是她自己以為的堅強。
對於成人的感情世界,她只是個連門徑都不通的門外小童,趙邦慕這麼對她,她一點也沒有免疫力,只是呆呆地任由他撥弄,心頭小鹿亂撞,絲毫沒有拒絕的能力……
「啊?對不起!」玫子進來,恰巧撞見這一幕。她故作「沒什麼」的老練,輕鬆地問:「我找社長,知道他在那裡嗎?」
「啊!大概是在另外那邊。」張笑艷乘機站起來,逃離趙邦慕布下的迷網。「我跟你一起去,我也有事找他。」
她拉著玫子,落荒而逃。
玫子一邊走,一邊還回頭看後方,走遠後,便問張笑艷說:
「那是你男朋友?果然有一身男人味。剛剛小杜說你男朋友到後台找你,說得天花亂墜,什麼潘安再世,克拉克蓋博第二,亂七八糟的詞都用上了。我不信。還奇怪你什麼時候交了男朋友,原來是真的!」
「你別聽小杜瞎辦,他是不相干的人。」張笑艷連忙撇清。
「不相干的人?」玫子突然停下來。滿臉懷疑。「張笑艷,我沒有意思要窺探,你不必這樣保密防諜。沒人要逼你承認什麼,可是要說謊也必須高明一點!不相干的人,你會讓他那樣對你?」
「那樣對我?」這話讓張笑艷迷惑了。
玫子搖搖頭說:「我知道你演技好,別跟我演戲了!剛才他幾乎將你圍在懷裡了,還在你耳畔說悄悄話,氣氛曖昧得不得了,鬼才相信你們之間沒什麼!」
張笑艷驚住了。連忙否認。
「我們真的沒怎麼樣啊!他只是送花給我,問我喜不喜歡而已。真的!我發誓!他那個人就是喜歡強迫人,霸道得要命!」
「送花給你!那一大叢紫紅色的玫瑰!」
「嗯。」張笑艷用力點頭。
玫子抿嘴一笑,輕輕打她一下說:
「好了!看你緊張成這個樣子,還當真此地無銀三百兩啊!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還挺羨慕你的呢!好了!我要走了!」
玫子說完,又一笑,不再聽張笑艷解釋,轉身跑開。
張笑艷呆站在那裡,傻了眼。涼風颼颼刮來,突然讓她覺得孤單無依。時節正好,她卻是獨影冷落清秋啊!
「張艷!」大銘社長邊喊邊跑過來。「你怎麼還在這裡?快開演了,趕快準備--有沒有看到小童?」
「小童!」她楞了一下,才想起還沒跟今晚的男主角打過照面。
「對呀!」大銘社長擊掌出聲。「這小子,不知道跑到那裡,火燒屁股了,他還不出現!」
她想起那天小童女朋友低頭哭泣的樣子,便對大銘社長說:
「別急!也許他現在人已經在後台了也說不定。」
大銘社長一聽,撒腿就跑,跑了兩步,又回頭喊說:
「你也一起來,別找到他了,你又不見了!」
她微微一笑,小跑著跟上他。
小童果然已經在後台準備了。他們進去時,他女朋友正在幫他理妝,眼眶紅紅的。後台一片混亂,大夥兒忙進忙出的,緊張的氣氛升高了不少。
「你這小子!跑到那裡去了?急死我了!」大銘社長上去就是一拳。
小童微笑沒有表示什麼。導演在前頭吆喝著,比要上場的人還緊張。
「張艷,小童,準備了!」前頭玫子在喊。
張笑艷抬頭,不經意和小童的女朋友眼光相對。她試著想笑,對方卻面無表情地將臉別過去。
她知道她的立場很為難,可是,這是演戲啊!她又能怎麼樣?
趙邦慕陰魂不散,在她最忙的時間又出現了,走到她面前,當著大伙的面,陰險地親吻她的臉頰,親匿地說:
「好好加油!寶艷,我在台下看著你。」
陰險!張笑艷眉頭一皺,氣透了他這種混淆視聽的卑鄙手段。她推抵住他欺來的身體,低聲說:
「你這個人實在卑鄙!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跟我過不去?」
「不可以!」趙邦慕不做不休,索性將張笑艷攔腰抱住:「你忘了我說過的話了?不將你變成我的人,我是不會罷手的!」
「你……」張笑艷掙扎著想把他的手甩掉。
「我?我怎麼樣?你想把事情擴大嗎?請便!那還是我所想的!」趙邦慕故意將她摟得更緊,以威脅的口吻漫不在乎地說著。
「放開我!」張笑艷小聲地說,她當然不會傻到鬧得人盡皆知,自掘墳墓。
趙邦慕露出得意的詭笑,又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才放開她,從容瀟灑地走出去。
雖然沒有人露出好奇的表情,她還是裝作沒事人一樣,靜靜梳理著頭髮,以掩飾心中的不安。
過不久,玫子在前頭喊道:「張艷,小童,上場嘍!」
張笑艷走出去,小童站在門口,攔住她,拍拍她的肩膀,給她一臉溫暖的鼓勵。
「加油了!」他說。
她閉上眼睛,微傾著頭,嘴角露出上揚的弧度,也不算是笑,有種悲傷落寞及疲累倦怠沉潛著。小童跟在她身後,攬住了她的肩膀,她靠在他的胸膛,就這樣一起出場,揭開「明月照溝渠」的序幕。
戲劇真是很有魅力的東西,很有傳染力。氣氛是這樣的好,舞台、佈景、燈光是這樣柔美,故事文是這樣哀怨動人。不僅舞台上的人全都和角色融成一體--不管是流淚、歡笑、快樂、悲哀、嫉妒、憤怒--全都是自己經驗、心情的再現;舞台下的觀眾,也全都融入了這悲傷的氣氛中,隨著劇情的發展起伏,或欣歡、或哭泣、或歎息、或悲傷而渾然忘我,忘了這一切只是戲。
終場,燈光漸暗,簾幕緩緩地垂下,海潮聲卻響自八荒九垓。全場爆出熱烈的掌聲,久久不息。全體演員上台謝幕,掌聲像炮竹一般,爆裂個不停。
不斷有人上台獻花,鎂光燈閃個不停。他們像銀仙子一般被團團圍簇在一片花海中。
秦可咪、鍾立文,以及許仁平也都上台恭喜張笑艷演出成功。秦可咪將花遞給她,熱烈地擁抱著她,又在她臉上重重一吻,印上鮮亮殷紅的唇印,並且像小孩一樣,開心地叫嚷著:
「哇!真是太棒了!艷艷,你演得好感人,好淒美,讓人看得好感動!我都哭了呢!」
鍾立文站在一旁微笑不語,倒是許仁平,他也買了一大束紅艷的花朵,讚美張笑艷精湛的演技。
「謝謝。」張笑艷接過花。
「你趕快收拾收拾,今晚我們四個好好慶祝一番。」秦可咪又笑著說。
「那可不行!」她還來不及回答秦可咪,一束晶亮發光的滿天星簇擁著紫紅的「驚艷」,橫在她和秦可咪之間。趙邦慕霸氣十足地將她擁在懷裡,黑眸一閃。挑釁地對著鍾立文和許仁平說:「她今晚得跟我在一起,抱歉了!」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擾亂了鎮靜,呆站在那裡,像被邪魔作弄一般不可動彈。
鍾立文又跨前一步,將她從趙邦慕的懷裡,拉到他的身側,極力地隱忍著憤怒的語氣說:
「趙邦慕,你太囂張了!」
「是嗎?」趙邦慕劍眉一揚,正待發唇相譏,看了秦可咪一眼,又忍了下來。
他走到張笑艷面前,旁若無人,看著她說:
「寶艷,你真的要和那小子在一起嗎?」
她看看鍾立文,又看看秦可咪,再轉向許仁平,復而回轉到趙邦慕身上。鍾立文的眼神燃燒著憤怒的炙焰,秦可咪臉色蒼白,在燈光映射下,更加面無血色;許仁平以忿懟眼神瞪著趙邦慕,趙邦慕卻以少有的認真表情看著張笑艷,眼裡狂燒著一種她不知名的火焰。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張笑艷的目光在四人之間游移著,開始瑟縮不安退卻起來。她緩緩搖頭,緩綠退卻。正當情緒即將爆發之際,有人從背後握住了她的手臂。
「張艷!」大銘社長捉住她說:「你還在這裡啊!你沒忘了吧?到我家聚會,順便檢討今晚的演出!大家都在等你--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們走吧!」她搖頭,突然覺得好累,不想再招呼任何人。
「等等!我也去……」趙邦慕上前說:「聚會完,總得有人送你回家吧!」
她冷冷地看他一眼說:「不用了!社長會送我回去。」
她不再理會他們,甚至連秦可咪她也忽略了,轉身跟著大銘社長一起離開。可是她是那麼的累,虛弱地直要站不住。大銘社長什麼也沒多問,友愛地將手伸出,她感激地對他一笑,靠著他的臂膀,緩緩地走著。
「沒想到你的臂膀這麼溫暖。」她微弱地笑道。
大銘社長微微一笑說: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永遠當你的倚靠。」
「真的?不能黃牛哦!」她覺得他在開玩笑。
大銘社長看她一眼,又無事般地微笑看著前頭。
「我絕對不會黃牛。怕只怕你變心變得太快,今天說的,明天就忘了。」
「哎呀!討厭!我有那麼差勁嗎?」她嬌笑著。大銘社長是個好好先生,和他在一起。讓她覺得好輕鬆,連玩笑話都可以說得那麼自然順口,撒嬌也是。
「不!」大銘社長撇過頭來笑說:「你是一個好女孩,最美最好的。」
「真的?」她微笑頑皮起來。「不可以騙人哦!魔鏡魔鏡,張笑艷是不是世界上最聰明、最美、最好的女孩?……」
她像喝醉酒一樣,開心地挽著大銘社長,指天劃地的,東南西北扯個不停。大銘社長只是安靜地聽著,既不插嘴也不打岔。
「張艷!社長!」
張笑艷正胡言亂語地說笑著倒靠在大銘社長的肩膀時,玟子、碧紅、阿祥、小杜、馬休、小童和導演他們,喚回了她的神經。只見他們個個神情驚訝萬分,活像吞了一枚大雞蛋。尤其碧紅的臉色更是難看。
「怎麼了?你們?」她仍然沒有自覺,挽著大銘社長,莫名其妙地問道。
「你……你們……」小杜結結巴巴地指著她和大銘社長。
她低頭看看身上,覺得沒什麼不對,抬起頭問小杜:
「我們怎麼了?」
碧紅輕哼了一聲。小杜吞吞吐吐地說:
「你……你和社長……你們……好親熱哦……手挽著手……」
她微微一笑,原來是這麼回事!她放開大銘社長,順勢挽住小杜,嬌聲笑說:
「我還當什麼事!那……現在我不也跟你手挽著手很親熱?」
大家都笑了,嘻嘻鬧鬧地朝大銘社長家走去。只有碧紅臉色仍不對,玫子走到她身旁問道:
「你怎麼了?」
「沒什麼!」
玫子看著張笑艷的背影,靜了一會,低聲說:
「你不說我也知道。不過你放心,我看過她的男朋友了,那個人霸氣得不得了,不將她完全霸住是不會罷休的,她不會跟你搶社長的。倒是你自己……」
「你怎麼知道?」碧紅大吃一驚,抬頭瞪視著玫子。
玫子歎了一口氣,轉頭看碧紅說: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你的心事我全看在眼裡。社裡就我跟你比較要好,我不幫你,誰幫你?」
「玫子……」
「怕只怕他的態度不知是什麼而已!」玫子臉色沉重地說著,碧紅的神色也隨著她這句話變得凝重,默默地注視著走在前方,和張笑艷有說有笑的大銘社長。
其實美其名說什麼檢討會,實際上也沒認真討論什麼,只是彼此講述一下各人對今晚首演的感覺,然後互相說些勉勵鼓舞的話,接下來就純粹是些聊天打屁的事。導演笑呵呵地,摸著頭傻傻地笑說:
「呵呵!真對不起啊,張笑艷,沒想到你演得那麼好,尤其那眼神的傳達,更是絕妙,以前還老罵你是死魚眼,你可別介意!」
「還說吶!」阿祥說:「我就知道我的眼光絕對不會錯!還有碧紅也真了不得,把個搶人情人的角色詮釋得那樣哀怨,惹人可憐,教人不忍心苛責她!」
「有什麼好苛責的!你這傢伙!劇本是你編的,你還敢編派碧紅!」玟子大力睡了阿祥的腦袋。
大家全都笑了。小杜咕嚕地灌了一杯水,笑說:
「說真的,張艷演得真是好得沒話說!如果不是知道她有男朋友了,我還真以為她暗戀上小童了呢!那麼癡情……」她轉向小童,眼睛迷濛蒙的。「小童,你好幸福哦……」
小童只是淡淡地笑一下,算是回答,張笑艷卻覺得不自在,眾人又沒事般扯到其它的話題。經過今晚,大家都對這次公演充滿了信心,每個人臉上都鍍著一層信心十足的笑容。
「好了!各位!」大銘社長拍手說道:「大家都辛苦了!今晚到比為止,大家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還有明天的挑戰。現在散會了,誰該送誰回家別搞錯了!」
玫子家近,不要人送;馬休送碧紅,阿祥送小杜,張笑艷穿好鞋子,笑著和大家說再見,大銘社長叫住她說:
「張艷,等等,我送你。」
攻子一把洩住他,笑嘻嘻地說:「對不起,張艷,不是我不讓大銘社長送你,只是我和馬休同路,想請馬休送我回家,順便商量一些事,所以想麻煩社長送碧紅回家。」
「沒關係!」張笑艷也笑嘻嘻地回說:「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大銘社長被攻子抓著,表情怪怪的,欲言又止。張笑艷朝他們擺擺手,拉開門……
「哎呀!」小杜突然叫起來。「叫小童送張艷回去嘛!他們倆正好可以順便培養默契--咦!小童呢?」
小童站在客廳角落,手插在褲袋裡,臉色有點陰沈。
「不用了!我自己一個人回去就可以了!」張笑艷連忙搖頭拒絕。說真的,她有點怕小童。
「客氣什麼!」小杜打了她一下,轉向小童說:「小童,你送張艷回去啦!」
小童走過來,陰陰的,沒什麼喜怒哀樂的表情。
小杜打量他一會,哼了一聲。
「這小子,不曉得吃錯什麼築了,陰陽怪氣的!」
「好了!三八婆!」阿祥拉開小杜。「走了!再拖拖拉拉的,就不送你回家了!」
「三八!你說誰三八?」小杜擺起叫陣的架勢,阿祥硬是連扯帶拖地把她送走了。
等他們走遠,張笑艷再次回身跟其餘的人說再見,便大步邁開,小童默默地跟上去。
「你不用麻煩了,真的!」她說。
「沒關係。」小童回答。
他們默默走著。空氣在周圍滾動,張笑艷卻覺得窒息得直想拚命深呼吸。
「你和大銘……」小童突然開口。
「啊?什麼?」
「你和大銘是認真的嗎?」
「大銘社長?」張笑艷呆了一呆。
小童看著她的反應,搖頭說:
「對不起!問你這種事!我忘了你已經有男朋友了--你討厭我嗎?」
小童的問題一波波的,全是些讓張笑艷張嘴結舌,呆滯瞪眼的倒扣題,她沒防到他會突然這麼問,怪怪的。
「今晚演出時,那場對手戲,你的嘴都閉得緊緊的。因為是演戲,所以反而能感覺得出你厭惡的心情。我想,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小童空踢空氣一腳,雙手仍插在褲袋裡。
張笑艷突然覺得心涼涼的,那種虛弱感又來了。她強忍著說:
「你怎麼會那麼想?那只是演戲啊!我覺得很緊張,所以不知不覺就咬緊了牙關。再說,你女朋友……」
「她氣哭了,跟我攤牌。」
「沒想到結局這麼糟!也難怪,雖說只是演戲,誰受得了看自己的男朋友和自己以外的人那樣摟摟抱抱。對不起!」張笑艷低聲地道歉。本來她就不想演的,果然,還是惹出了一堆麻煩和是非。
「幹嘛道歉!又不是你的錯!」小童沉靜地說。
她歎口氣說:「終歸是因為我……」
「算了!跟你不相干的!」地拍拍她的肩膀打氣說。
「早知道,當初抵制到底,誓死不演就好了!」她又歎了一口氣。
「別這麼說!」小童停下腳步,慎重地看著張笑艷。「你是個很出色的演員,最好的對手人選,我是因為對手是你,才答應接演這個角色的。我很高興你並不討厭我,也很高興能有機會和你同台演出,不管別人怎麼想,現在我們最重要的就是把公演演好,賦於角色新的生命,讓舞台活起來,你說是不是?」
「嗯!」
張笑艷為小童這席話深深感動。原來小童是那樣執著於對戲劇的熱情,而不計一切是非的。反看她自己,一直受困於過去以及身旁一些困頓的情緒中,不但差點拖累了別人的努力,也幾乎影響了演出的情緒,成為害群之馬,她實在該覺得羞慚!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夜裡的空氣竄進肺,感覺胸口涼涼的。她說:
「謝謝你這麼看重我,我一定會好好努力,全力以赴。我也很高興,能有機會與你同台演出。謝謝。」
小童再次拍拍她的肩膀,嘴角一揚,露出難得的微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9 00:24:25
第六章
公演一結束,張笑艷整個人就癱了,累得在床上蒙頭大睡一天,下意識地想躲掉什麼,可還是躲不掉要命的慶功宴。阿祥等人,黃昏一落,便沒命地敲拍她公寓的大門,她被吵得煩不過,只好棄甲投降,乖乖地跟他到會場。
其實所謂的慶功宴,也不過就是他們社裡那班人馬,膩在一起隨便吃吃喝喝,打打屁什麼而已。可是,年輕就有這點好處,儘管場面蕭條,粗衣惡食,大家還是興高彩烈,把氣氛弄得熱哄哄的。
反正,開不起香檳,玫瑰紅混蘇打加冰塊,一樣可以喝得很起勁;吃不起魚子醬,烤土司塗滿奶油和果醬,也可以吃得很爽口;沒有小提琴一旁悠揚的伴奏,無所謂,馬休的小喇叭獨奏,如天籟之音,同樣讓人陶醉。雖然一切都很克難,可是--哎呀!總歸是年輕!
「喂!你們聽聽這段!」導演喝了一大口酒,吃了一截香腸,左手揚著報紙說:「閃亮的星星誕生--日前於七大禮堂盛大舉行的該校戲劇社春季公演,演出後普獲好評,博得觀眾廣大的迴響,一般批評家皆指出,這出完全以學生為主幹的愛情倫理悲劇,有超水準以上的演出。尤其難能可貴的是,該劇由編、導、演,乃至於燈光、音效、舞台設計,完全由學生一手包辦,而且項項皆有不凡的表現,令人對該社成員往後的動向,抱持著興奮的期待。尤其該劇兩位男女主角,堪稱兩顆最閃亮的新星,據瞭解,已有不少影視製作人、導演,對他們表示高度的興趣……」
小童一把奪下導演手中的報紙,丟在一旁。
「嘿!YoU!」導演不滿地咕噥起來。
「小童,別鬧了,讓導演念完嘛!」玫子說。
「你們當真相信這東西說的這些?」小童撿起報紙,揚了揚,譏誚地說。
「拜託!小童,你搞什麼飛機嘛?」阿祥也咕噥抗議。
小童不理會眾人的噓聲,打著酒呃,舉高報紙,大聲念說:
「閃亮的新星誕生--誰?你?你?你?還是你?夠屎!全是狗屎!」
「嘿!小童,你瘋了不成!」
「狗屎!全是狗屎!」小童又鬼叫了幾聲,將報紙撕個粉碎。「白癡才相信這些垃圾!」
「噓!」眾人噓聲連連。
大銘社長上前想將小童拉回座位,小童掙開拉扯,翻上衣頷,拉開門走出去。
「他那根筋不對了?」導演問,傻了眼。
「他還能有那根筋不對,就肋骨那一根嘛!」攻子摸摸鼻子聳肩說。
「肋骨那一根?」
「哎呀!就是女朋友嘛!」
導演露出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說:
「難怪!火藥味那麼重!」
「好了!」大銘社長將導演拉下座位。「玫子,你說,小童是不是遇上什麼麻煩了?」
玫子瞟了笑艷一眼,又聳聳肩說:
「沒辦法!都怪小童和張艷演技太好,演得太逼真了。你知道他女朋友外號叫什麼嗎?天後希拉!嫉妒心奇重,什麼風吹草動,只要是有關小童的,都可以讓她猜疑老半天。公演前,為了小童和張艷那場對手戲,他們就大吵了好幾次。也難怪!論人品論學識,小童都是上上之選,他女朋友好不容易才將他追到手,那種不安全感,可想而知。其實,換了任何一個人,遇到這種情況,一顆心不七上八下的才怪!任誰都會打翻一醰子醋,哭鬧加上吊的!」
「可是,那終究只是演戲啊!」大銘社長搖頭說。他轉頭看了張笑艷一眼,卻見她拿蘇打玫塊紅當水喝,灌啤酒一般,一杯一杯咕嚕咕嚕地直下肚,對他們這邊的談話漠不關心。
「是呀!是演戲,可是那又怎麼樣?」玫子翻了個白眼。「女人是不可理喻的,尤其牽涉到感情的時候,更是無法完全用理智來分析。」
「所以我說嘛!」阿祥逮住機會,大放厥辭:「孔夫子說得沒錯!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女人就是女人,一點都不識大體,分不清事實與做戲,頭腦簡單,偏又喜歡自作聰明,自以為是,耍小姐脾氣……」
阿祥的話向未說完。就引起公憤,惹來座上三個女人的白眼。他奉白旗投降,企圖安撫三個女人的情緒。
「可憐的小童,女人啊……」一直置身事外的馬休,突然腦筋短路,冒出這一句話蹚這場混水。
「馬休……」小杜笑面生花,蜂針暗藏在花叢。「你說『女人啊』,是什麼意思?你有什麼高論嗎?請說,別客氣,我們洗耳恭聽。」
「是啊!馬休,你對於『女人』有什麼高見嗎?」碧紅和玫子的笑臉也圍堵了上來。
馬休「三面楚歌」,急得滿頭大汗,暗恨自己大嘴巴,眼睛一轉,連連向大銘社長發出求救的信號。
大銘社長笑當和事佬說:
「好了!三位小姐,你們就饒了他吧!他知道自己說錯了。看他急成那個樣子,你們再這樣逼迫他於心何忍!」
「看在社長的份上,這次就饒了你!」
馬休大鬆一口氣,不敢再招惹這群女人,拿起心愛的小喇叭,躲到一邊享受太平。
大銘社長轉頭看了看張笑艷,見她還在灌那些蘇打玫瑰紅,眉頭微皺,走過去奪下她的杯子說:
「好了,別再喝了。張艷,你再這樣喝下去,會醉的!」
張笑艷沒有跟他爭執,任他拿開杯子和酒,站起身想離開,卻忽覺天旋地轉,腳一軟,便倒在大銘社長身上。
「啊!對不起!」她掙扎著想爬起來,卻力不從心,終於放棄說:「算了!借我靠一會吧!這屋子怎麼一直在旋轉?」
阿祥湊到大銘社長身旁說:
「喂!張艷!你真的醉了?來!看這邊,這是幾根指頭?」
他比著手指頭在張笑艷面前搖晃著。
「阿祥,別鬧了!讓她好好休息一會,我看她是喝太多了。」大銘社長推開阿祥,讓張笑艷靜靜地躺在他懷裡閉目養神。
碧紅看大銘社長對張笑艷那麼體貼,咬著唇,微微的不滿在心裡滋長。攻子小聲問說:
「你跟他的事解決了嗎?」
碧紅咬著唇搖頭。
「你還沒跟他說?那麼難得的機會!你是怎麼了?」
「我是想跟他說,可是他老扯些不相干的事,害我說不出口。」
「那麼,他還是不知道你喜歡他嘍?」玫子搖頭問。
「不知道。」碧紅也跟著搖頭。
兩人一齊看著大銘社長和張笑艷。大銘社長正關切地俯視懷裡的張笑艷,他們週遭的空氣彷彿停止了流動。
碧紅肩膀微微顫抖,玫子穩住了她,走向前說:
「社長,我想張艷大概是喝醉了,這樣也不是辦法,不如我送她回家吧!」
「……也好!張艷!張艷!」大銘社長輕輕喊醒張笑艷。
張笑艷剛睜開眼睛,門口「砰」一聲,有個女孩風一般地刮進來。她四處看了一下,找到張笑艷,什麼話都不說,揚起手就一巴掌下去,打了張笑艷一個耳光。
眾人都楞住了。發生得太突然了!沒人預料到這女孩會突然如此動手打人。
張笑艷猶混沌地迷失在酒醉中,所以只是愣愣地看著出手打她的那個女孩,沒有任何防禦報復的動作。反倒是大銘社長沉下了臉,微怒地質問該女孩。
「你是誰?怎麼可以隨便打人?」他很生氣。
「她是丁希蕊,小童的女朋友。」玫子說。
丁希蕊怒瞪著張笑艷,未等別人指責她動手打人,她自己就先放聲大哭起來。
「都是你!都是你!」她抓住張笑艷,扯住了她的頭髮。
「都是因為你,小童才會不要我!你不要臉!把小童還給我,否則我就跟你拼了……」
阿祥和導演連忙拉開了丁希蕊,可是她死命抓住張笑艷的頭髮不放,扯得張笑艷忍不住叫出聲,眼淚直流。
「不要臉!下賤!」丁希蕊拚命地叫罵聲,混著哭聲,尖銳又刺耳,讓人聽了極不舒服。「就有你這種騷包,專門搶別人的男朋友!小童不理我,你很得意是不是?不要臉!把小童還給我,還給我……」
「夠了!你!」
小童適時地跑進來。粗魯地拉開丁希蕊說:
「這又不關張艷的事,你跑來這裡鬧什麼!」
「怎麼不關她的事?如果不是因為她,我們也不會吵架,你也不會這麼冷漠……」丁希蕊大哭說道。
「你有完沒完?那是你自己不可理喻,硬要無事找事!」一向冷靜的小童。此時氣得青筋暴起,失控地對丁希蕊吼了起來。
張笑艷看著場中亂成的這一切,心中立刻瞭然。
那時因為感動於小童的一席話,公演以來,她一直非常的投入,全心想把角色演活,讓演出成功。她是那樣地投入,配合著小童的呼吸,及一舉一動,是以在公演期間,便有耳語傳出,她和小童陷入熱戀中。
她一概把這些流言擋在耳膜外,只求所有的努力達成完美的演出。甚至連小童也一概不理會流言的種種,因此他和張笑艷合作賣力演出了戲劇社創社以來,最受讚美,最成功的一次公演。
公演一結束,她和小童在舞台上的愛侶關係也就結束,純粹只是志同道合的好夥伴而已。然而,流言仍然繼續傳播著,她和小童以一貫的態度,絲毫不去理會。為此。秦可咪追問了她好多遍,而小童和他的女朋友之間也爆發了嚴重的爭吵。
現在。他們的爭吵終於台面化了,甚至波及到了她身上--張笑艷站在一旁,冷眼看著大聲哭罵的丁希蕊,始終沒有說出任何讓丁希蕊聽了心安的解釋。
她不想解釋,只是因為厭倦了看哭泣的女人的臉。眼淚是女人最大的武器,它總是能打動任何一顆脆弱的心。可是。不再是她了,她已厭倦再看到哭泣的女人的臉,然後而心軟而不忍心。而委屈自己去成全那張哭泣的臉。
不!她不會再心軟受感動了!她實在是厭倦了那些哭泣的女人臉。當年秦可咪哭得多惹人憐,所以她什麼也不能多說地,就那樣成全她了。後來,秦可咪又再次哭得那麼教人不忍心,所以她又什麼也不能多說地,答應去相親。
不!她再也不願去同情一張哭泣的女人的臉!可是--她暗歎了一聲,冷淡地說:
「你哭夠了沒有?再哭,小童就真的變成我的了!」
屋裡的人全都驚訝地抬頭看她。背後卻傳來了單音節的鼓掌聲。
「太精采了!寶艷!看你的架勢,果然不是動不動就掉眼淚的女人可以比的!」
又是那個陰魂不敬的趙邦慕,鍾立文、秦可咪,還有許仁平也都來了。
「寶艷,」趙邦慕走到張笑艷身旁,伸手就將她摟在懷裡。「說得真好!不過我不會讓你變成他的,聽清楚了沒有?你是我的!」
「你的?」張笑艷懶懶地問。
「不錯!有疑問嗎?」趙邦慕低頭看著她,完全不顧兩旁眾人好奇和憤怒的眼光。
張笑艷微微一笑,推開趙邦慕說:
「算了!趙邦慕。少作戲了。論演技,你不會比我好的!」
然後,她眼光一轉,朝秦可咪等人微笑說:
「嗨!阿咪,立文,你們來接我回去的?」說話的同時,她也禮貌地朝許仁平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秦可咪微笑點頭,又補充說:
「來接你一起去吃飯,還有,你爸媽要我們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那個家?」張笑艷聞言皺起了鼻頭。
秦可咪微笑不語。張笑艷快速地瞄了她一眼,又問:
「就我,還有你和立文?」
秦可咪還是笑咪咪地,不肯答話。
張笑艷心中立刻有了底。他們是準備讓「丈母娘看女婿」,將她趕鴨子上架。
她看了鍾立文一眼,他避開她的眼光,顯得很沉默。
她腦袋快速一轉,挽住大銘社長的手臂,突然氣急敗壞地說:
「哎呀!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待會我和大銘社長還有大家還有事要討論,根本走不開!」她轉頭對大銘社長眨了眨眼睛。「對不對?社長?--對不起啊!阿咪!麻煩你跟我雙親大人說,我今天實在是有事走不開,改天再回去探望他們!」
誰也知道她這是隨便抓個理由搪塞,秦可咪當然也不會相信。可是她這舉動惹了碧紅極度的不高興,悻悻然地說:
「張艷,你有什麼事要和大家商量?我們怎麼沒聽說?」
張笑艷不防碧紅有此一問,微笑僵在半空中,傻傻地回答不出來。
趙邦慕瞪了碧紅一眼,拉開張笑艷,圍兜在懷裡說:
「你們全都弄錯了!她是有事要和我商量,不是你們--對不起!失陪了!」
趙邦慕拉著張笑艷離開會場,臨去秋波,送給了鍾立文一道譏刺的眼光,根本不將許仁平放在眼裡。秦可咪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好一會兒才說:
「我們也走吧!」
戲劇社一班人馬,看他們走遠了,也開始散伙。小童撇下丁希蕊,沉著臉大步奪門而出,丁希蕊一臉委屈地跟在他身後。阿祥、馬休、導演,以及小杜他們也都準備走了。大銘社長叫住碧紅說:
「等等,碧紅,我有事跟你說。」
玫子微笑對碧紅眨眨眼,暗示一些只有她們兩人才懂的秘語,跟在馬休後頭走出去。大銘社長等大家都離開了,關上門說:
「碧紅,你剛剛為什麼要那樣做?」
「剛剛?」碧紅一呆,一時體會不出大銘社長的問話。
「剛才你為什麼要讓張艷下不了台!我一直以為你是很明理的女孩!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我為什麼要那麼做!我為什麼要那麼做?!」原來又是為了張笑艷的事!碧紅心中覺得委屈,眼眶一紅。成串的淚珠就掉了下來。她哭道:「為什麼?!我還不是為了你!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我一直偷偷地喜歡著你!可是你對她總是特別好.完全沒有把我放在心裡--她已經有男朋友了,為什麼還要纏著你!我看不過去嘛!」
「碧紅……」
「我一直在旁邊默默地看著你,你難道真的都不知道嗎?你說呀!」
「碧紅!」大銘社長又叫了一聲。碧紅這番搶白,讓他一時想不出適當的言詞以對,只好沉默著。碧紅見他只是沉默不語,哭得更傷心了。
大銘社長,默默掏出手帕遞給碧紅,看著她把眼淚擦掉,才緩緩、小心地尋找詞彙說: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直把你當作是自己的妹妹看待,也沒想太多……」
「把我當作妹妹看待?那她呢?」碧紅抬起頭。嘟著嘴問。
「她?你是說張艷……」大銘社長搖搖頭。垂著頭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張艷是個很好的演員,她在舞台上是那麼亮麗,就像個發光體一樣,總是那樣的吸引我……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唉!這要怎麼說?我--」
「別再說了!」碧紅眼淚又再度失控地流下來。她抖顫著哭聲說:「你喜歡她!你就是喜歡她!對不對?說什麼只把我當作妹妹看待--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對不對?」
「碧紅……」大銘社長一急。伸手想握住碧紅。
「別碰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既然不喜歡我,就別在那裡假惺惺!」
「碧紅……」大銘社長伸手抓住碧紅。
「放開我!」
碧紅甩開他,打開門,掩著臉哭著跑出去。大銘社長抓她不住,頹喪地坐倒在椅子上,搖頭歎息著。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完全在他能力所能控制的範圍之外。他只覺得有心無力,充滿了無力感。
碧紅盲目地跑到街上,淚水使得她雙眼模糊,看不清方向。她只是沿著人行道一直往前跑,直到撞到了人為止。
「對……對不……起!」她哽咽著說。
「沒關係……啊!你不是……」
她沒等對方把話說完,便撒腿跑開。那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也跟著跑在她後面,一邊喊著說:
「喂!你等等……」
「阿咪!」後面兩個男的跟著跑上來,鍾立文和許仁平。
「怎麼回事?」鍾立文問。
「沒什麼!」秦可咪答說:「大概是認錯人了。」
許仁平作勢一笑,雙手插入褲袋說:
「沒事就好!你這樣突然跑開,還真把立文和我嚇了一跳!」
「對不起!我太莽撞了!」秦可咪抱歉地笑了笑。
「沒關係!」許仁平聳聳肩。「時間也不早了,我還有事,先走了,不陪你們了!」
「等等!仁平……」鍾立文叫住他說:「今晚實在很抱歉,我們不知道艷艷她會……」許仁平伸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瞭解似地微微笑說:
「立文,我看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張小姐看來好像並不怎麼喜歡我,再這樣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你說是不是?」
「可是……」
「我沒關係的!」許仁平又阻止他說:「交朋友本來就是這麼回事,合得來是最重要了!既然我和張小姐沒這緣份,勉強湊在一起也不會快樂的!」
「仁平……」
「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拜拜!」
許仁平朝鍾立文夫婦一招手,回身走開。
其實這件事一開始,他就抱著好玩的心態,聽鍾立文將她形容得那麼美,那麼好,他也著實好奇不已。可是張笑艷既然對他興趣缺缺,他也沒那種時間在那邊乾耗下去。憑他的條件,女朋友要幾個有幾個,他才不想為那種發育不良的女孩浪費時間。他喜歡的是肉彈豐滿型的,而張笑艷那種干扁四季豆--鍾立文是將她太誇口了。
再說。他也不是傻瓜。趙邦慕那傢伙屢次來搗亂,沖的可不是他許仁平,而是鍾立文!由此可知,鍾立文和張笑艷之間,必也有一段微妙的關係,他可不想夾在其中湊熱鬧,及早抽身才是聰明人。不過,他覺得好奇的是,趙邦慕那種花花公子,到底是看上張笑艷那一點?那種干扁四季豆……不錯!她的確有種與眾不同的氣質。可是氣質那種東西也不能養眼,摸在手裡更是沒有軟綿綿的舒服感--趙邦慕那個大眾情人,究竟在玩什麼把戲?看來,他是存心和鍾立文過不去,可是鍾立文早娶了他的甜蜜寶貝,已如願以償,他和張笑艷之間會有什麼關係?
「算了!這太複雜了!」許仁平搖晃著頭,意圖甩掉這些和他不相干的思緒。「反正現在我是跳開了,我就等著看好戲,看趙邦慕那個花花公子到底在搞什麼鬼!」
他輕鬆地吹著口哨,甚至忘記了在他身後一條街遠的鍾立文和秦可咪。
「艷艷真是的!這下子看我要怎麼對張爸和張媽交代?」秦可咪對她丈夫抱怨說道。
「其實,艷艷有她自己的打算,我們不插手反而比較好。」鍾立文娓娓說道。
秦可咪看了她先生一眼,搖頭說:
「不行!艷艷那個人我太瞭解了。你如果不逼她,她絕對不會往前走一步--喂!依你看,她和那個趟邦慕之間是不是認真的?」
鍾立文沉著臉搖頭說:
「趙邦慕那個人太花了,他對艷艷絕對不會是真心的。我也不相信艷艷會喜歡上他,我一定要阻止他們……」
「立文!」秦可咪微微變了臉色:「你怎麼知道趙邦慕不是真心的?又怎麼知道艷艷不會喜歡上他?」
「我就是知道!我一定要阻止他……們」
「阻止?你憑什麼?」秦可咪臉色略沈說。
「我……」
鍾立文啞口無言。他根本沒有立場阻止趙邦慕追求張笑艷,更沒有立場阻止張笑艷喜歡、接受趙邦慕。
他垂著頭,踢了踢腳旁的石塊。
「走吧!我們回家。」他說。
秦可咪冷淡地將她先生的頹喪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說:
「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要做。」鍾立文愕然地抬頭。
秦可咪溫婉地揮手:
「總得有人去告訴張爸和張媽,事情吹了啊!」
「哦!」
「你回去後就先睡吧,別等我!」
「唔。」
鍾立文漫不經心地回答他妻子的話,低著頭走開。秦可咪甜美溫柔地微笑目送她先生走開,侍她眼眸裡鍾立文的身影縮成一個點後,她的笑容同時也凍結起來,瞳孔縮小到令人發寒的陰沈。
她揮手招了輛計程車,來到了張笑艷公寓的大門前。
下車後,她正想按鈴叫門,卻看見張笑艷和趙邦慕從街頭的方向走來。連忙躲入陰影中。
趙邦慕摟著張笑艷的腰,自說自話,不時還用手將張笑艷的臉強轉向他,看樣子像很親密,卻是脅迫的成份居多。
「趙邦慕你已經『送』我到家了,現在可以放手了吧?」張笑艷邊說邊掙扎著,想甩開他摟在她腰上的手臂。
「哦?」趙邦慕抬頭看了公寓一眼,沒有放手的意思。「你不請我上去喝杯水嗎?我這麼辛勞地送你回來……」
「沒有人要求你送我回來!」張笑艷不客氣地瞪眼反駁他。
「是沒錯!可是我『解救』你總是事實吧?」
「解救我?」張笑艷皺起眉。「你是幫了我一個小忙沒錯,我也很感激你,可是沒有你的話,社裡的人也會幫我!」
「幫你?誰?那個扯你後腿女孩嗎?」趙邦慕撇嘴一笑。「你還不明白嗎?那傢伙是故意的,她在嫉妒你,吃你的醋!你可真鈍啊!別人微妙的心理都摸不透!」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請你把手放開!」
「我胡說?讓我坦白告訴你吧!那個女孩喜歡你們那個勞什子的社長,偏偏他對你特別好、特別關心,你又特別愛黏在他身上,惹得那個女孩吃飛醋,暗恨你在心頭。可就有你這種遲鈍的人,別人的喜怒哀樂都看不出來!我問你,你當真喜歡你們那個勞什子社長?」
「你別胡說!我怎麼會喜歡大銘社長!」
「那你是喜歡我嘍?」
張笑艷瞪了趙邦慕一眼,伸出手想撥開他的手。
「我不跟你說了,你……放開我!」
「別這樣!」趙邦慕轉而抓住她的雙手。「看著我,我保證,你會愛上我的!」
他用一雙懾魂的眼,懾住張笑艷的魂魄,然後將臉湊近,企圖親吻張笑艷紅艷的嘴。
「夠了!趙邦慕。把手放開!」
張笑艷試著想舉手阻擋住趙邦慕欺近的臉,同時身體後退。想逃往大門內;可是她壓不過趙邦慕強制的力量,最後雙唇被強吻住。
「我保證,你會愛上我的……」趙邦慕含糊地喃語著。他試著想將舌探入張笑艷的口中,她卻頑強地咬緊著牙關,這使得趙邦慕不由得升起了幾份躁氣。
他抓緊張笑艷的雙手,將她堵死在牆頭動彈不得,然後唇舌施壓,迫使張笑艷開啟了齒縫。
「你……卑鄙……」
所有張笑艷能說出口的,就這些孤單字彙。她只要試著想開口,就立即被趙邦慕的親吻淹沒。
其實趙邦慕並未蓄意想侵犯張笑艷,他只是情不自禁,但是張笑艷的頑強抵抗。卻莫名地挑起他一股怒火。
「我知道你還對他念念不忘。」他放開張笑艷說:「不過我勸你別傻了!他都已經娶妻生子了。你還想怎麼樣?而且還是你最要好的朋友……」
「我的事不要你管!」他這些話刺痛了張笑艷。她丟下這些話,轉身跑向大門。
「我怎麼能不管!你是我的寶貝……」趙邦慕在她身後大聲喊著。
「砰」一聲,關門的碰撞聲,回答了他這一句話。
「他媽的!」趙邦慕踢著碎石子詛咒著。
他也不知道他自己究竟是那裡不對勁了。起初只是為了賭一口氣,氣氣鍾立文;誰知道張笑艷防他像防賊一樣,大大地傷害了他的驕傲。
他媽的!他趙邦慕幾時吃過這種讓女孩子拒絕的「癟氣」!只要是他趙邦慕想追求的,那個女孩不張開雙臂歡迎他,自動獻上自己的香唇!偏偏這個乳臭未乾的張笑艷,居然無視於他一身的魅力,拿他當麻瘋病人看,界限畫得一清二楚,著實惹惱了他,糟糕的是,他竟然會對她失控,情不自禁……
「他媽的!」他又踢了碎石子一腳。
陰影中的秦可咪將所有經過都印入眼裡。她走到燈光下,叫住趙邦慕:
「趙先生,能借你幾分鐘談談嗎?」
「談談?」趙邦慕不怎麼感興趣地掃她一眼。
「是的,我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
「很抱歉!我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你浪費,你還是回去好好看住鍾立文吧!」趙邦慕隨便揮手作禮,腳轉一百八十度便大步走開。
「你不是想得到艷艷嗎?」秦可咪在他背後大叫。
趙邦慕收住腳步,回頭,走到秦可咪面前,掃視了她幾秒鐘,然後抽了根菸點燃說:
「說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9 00:24:46
第七章
六點五十九分,趙邦慕準時出現在張家大門口。
七點正,他伸手按響了張家的門鈴。
張家二老因為他的到訪,忙亂得一團糟;等聽到他自稱是張笑艷的男朋友後,更是喜從天降,一時興奮、感動得不得了。
「你說……你真的是我們家艷艷的男朋友?」
「是的,伯母。」趙邦慕恭敬含笑,一副誠懇可靠的老實樣。「到現在才來拜訪您們,真是對不起!」
「你們認識多久了?」
「我和寶艷已經認識三年了。不過,真正要好起來,還是這三個月的事。」
「是這樣啊!」張笑艷的母親瞇著眼睛笑說:「我從來沒有聽我們艷艷提過!」
「是的!寶艷一直有顧忌,不肯讓我到府上來拜訪,所以一直拖到現在才來看伯父伯母!」
「你叫她『寶艷』?」
「她會有什麼顧忌?」
張家二老同時脫口而出。兩人對視一下,齊頭轉向趙邦慕。
趙邦慕微微一笑,用充滿風度、氣質,說服力十足的聲音說:
「是的!不怕伯父伯母見笑,『寶艷』是我對張--呢,艷艷的匿稱。她喜歡我這樣喊她,表示我們不同的關係。」他稍露靦顏,以適時表示某種「可靠、老實」的印象。「寶艷一直不讓我來拜見您們,甚至瞞著您們和我交往,那是因為她一直害怕伯父伯母反對。我一直很尊重她的意思,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不希望讓寶艷覺得受委屈,所以……呃,所以今晚我就自作主張,冒昧地來拜訪伯父伯母,請伯父伯母見諒!」
「那兒的話!我們一直催艷艷帶朋友回家來玩,她卻一直推說沒空……這孩子,就是調皮!」張太太笑歪了嘴,對著趙邦慕左看右看,全然一副看女婿的興味盎然。「你說,你叫什麼名字來著?……你看我,老嘍!記性真差,不中用了……」
「那裡!伯母還很年輕,跟寶艷看起來,就像是姐妹!」趙邦慕舌燦蓮花,一旁張笑艷父親聽了,也不禁對未來的女婿另眼相看。
只聽得趙邦慕又說:「我叫趙邦慕,在一家研究機構擔任研究員,雙親都定居在國外,目前我一個人居住在此。」
「你是獨生子?」張笑艷父親問。
「是的,伯父。」
「那好!我們也就艷艷這麼一個女兒,你們一定會合得來的!」張笑艷父親說。
張笑艷的母親聽見丈夫說了這種沒頭沒腦的話後,使了個眼神提醒他,換了一種慈母的神色對趙邦慕說:
「趙先生,不怕你聽了笑話,我們夫婦就生了艷艷這麼一個孩子,難免多疼了她一些,把她給慣壞了。她是個好孩子,只是有時脾氣扭了些,任性了些,你可要多擔待,多包容她。」
「這您放心,伯母,我疼寶艷都來不及了!再說,她就是這點讓我覺得可愛,坦白又真率,一點都不矯柔做作。我只怕以後,伯父伯母要怪我將她給寵壞了。」
張家二老聽見這話,打從心窩笑到臉上,一點也不懷疑趙邦慕編派的這一堆胡言亂語。他們盼了好幾年,就盼張笑艷早點帶個男人回家,宣佈說她要結婚了,好讓他們早日含飴弄孫,了卻一樁心願。現在有個人品好、學識好,又討人喜歡的「准佳婿」出現,管他說的是真是假,起碼這個人對他們艷艷有心準沒錯,衝著這點,這次他們絕對要讓寶見女兒坐上花轎。
「趙先生,」張笑艷的父親說:「你和艷艷認識那麼久了,今晚你也到我家來拜訪了--你可別說我性急或太突然!我想知道,你對我們家艷艷有什麼打算沒有?」
總算提到正題了,趙邦慕不禁暗自偷笑。這對父母也太急躁些了吧!對一個初次見面,主動上門自稱是其女兒男朋友的人,只稍作盤問,就提出這種問題,難怪張笑艷會飢不擇食到答應和許仁平那種混球相親!
想到這點他就有氣!所裡的人,皆稱他趙邦慕花名遠播在外,可是卻沒有人知道,這些年來,在他內心深處,是怎麼莫名地住著一個鮮明文模糊的影像--那個一直只知其名,不知其人的張笑艷,鍾立文的寶貝啊……
「……趙先生!趙先生!」
「啊!什麼?」
趙邦慕回過神來。真是的!這種時候,他竟然在發楞!
「我是在問,你對我們家艷艷有什麼打算?」張笑艷父親不以為意地重提話題。
趙邦慕緩緩抬頭,眼光慢慢從張家二老的臉上掃過。張笑艷父母緊張、熱切地盯著他,期待的神情表露無遺。
「怎麼樣?趙先生,你對我們家艷艷有什麼打算沒有?」張笑艷父親按捺不住,又問了一次。
氣氛又沉默了一盞茶的時光。張笑艷父親看趙邦慕遲遲不語的樣子,端起茶喝了一口,藉以掩飾心中的失望。
可是出乎他所料的,趙邦慕居然眼睛發著光,堅定地說:
「我當然是希望能娶寶艷!從我第一眼看見她,我就決定我一定要她,要她成為我的人!她是那麼脫俗出眾,那麼美,我簡直為她著迷,為她瘋狂!我要娶她,我一定要娶她……」趙邦慕說著,激動地站了起來,待看到張笑艷母親目瞪口呆的樣子,才發現自己又失態了。他靜靜地坐下,若無其事地說:「我當然是希望娶寶艷,可是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她總是推說她還年輕,還在唸書,還不想考慮那麼多!可是我擔心,怕她會……」
他停了下來。
「怕她會怎麼樣?」張笑艷父母緊張地問。
趙邦慕頭一低,一副不勝煩惱的模樣。
「我怕,」他說:「怕她會變心,會被別人搶走!」
「不會的!我們艷艷不是那種三心二意的女孩!」張笑艷母親拍胸脯保證說。
「伯母!您不知道寶艷是多麼吸引人的一個女孩!況且,她有我不知道的生活天地,接觸到一些我不認識的人,我當然會擔心!」
「你放心……」
「不!我不放心!」趙邦慕狡猾地攔下張笑艷母親的話說:「我就是不放心。擔心寶艷會改變心意,所以今天我才會冒昧地拜訪伯父伯母。」
「改變心意?改變什麼心意?」
「哦!伯父伯母,您們也知道,寶艷是個很調皮的女孩,如果您們跟她問起我的事,她一定會說她根本不認識我,這些話全是我自己一個人瞎編胡扯的!」趙邦慕支著頭,神情頗無奈地說:「我跟她提過好幾次我們的事了,她總是說不急、慢慢來。本來我以為,她是考慮她還在唸書;後來才知道,她是怕伯父伯母反對她太早成家,進而反對我們的事。所以如果伯父伯母問她有關我們的事,她一定會一概否認我們的關係!其實,我們早就……早就……」
「早就怎麼樣?」趙邦慕這麼故弄玄虛,惹得張笑艷父母親大人緊張得不得了。
趙邦慕心裡再次暗笑,臉上卻裝著非常煩惱的樣子說:
「其實我們的關係,早就非常親密了!」
真是的!急死了,趙邦慕講話卻偏偏這麼吞吞吐吐!張笑艷母親急忙地問:
「怎麼說非常親密?你倒是說清楚啊!年輕人說話這麼吞吞吐吐!」
趙邦慕又將頭一低,再抬起頭,昂首坦然地說:
「事到如此,我也不想再隱瞞伯父伯母!其實我和寶艷早就有夫妻之實了!」
「真的?」
張笑艷母親爆出一聲驚呼,就連張父也微笑地看著趙邦慕,欣賞他那種昂首坦然,勇於負責的神態。
張笑艷父親咳嗽兩聲,讓場面肅靜以後,問趙邦慕說:
「你既然已經和我們家艷艷--呃……我是說,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但憑伯父伯母作主!」趙邦慕狡猾地將決定推到張父身上。
「好!我要你馬上娶我們寶艷!」張笑艷父親說。
趙邦慕笑了。他就是要他們說出這句話。現在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鍾立文那股憤怒、失望、悲傷的樣子。
他的目的本來就是想奪走鍾立文的寶貝,看他難過憤怒而已!至於他剛剛失態說他對張笑艷著迷、瘋狂的鬼話,完全是胡扯、騙人的而已!對!全是騙人的謊話而已……可是,他心裡頭那個又鮮明又模糊的影像……啊!不!不!他拚命地搖頭,想甩掉那個意象。
「怎麼了?你不願意娶我們艷艷!」
張笑艷父親見趙邦慕拚命搖頭,臉色大變。
「不!」趙邦慕連忙解釋說:「我當然要娶她!娶寶艷是我唯一的心願!」
「那我問你時,你為什麼一直搖頭?」
「我是考慮到她再過半年就畢業了……」趙邦慕沉吟著,思索著該如何回答。「我是想……唔……我的意思是……」他抬頭看著張笑艷父母。對方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我是說,」他神情一開說:「如果名份已定。就不急在這一時了。」
「所以?」張笑艷父親皺眉問。
趙邦慕操縱全局,志得意滿,但他仍謙恭地說:
「所以,我想和寶艷先訂婚,把名份訂下,進入她的生活天地--當然,這都得靠伯父伯母成全……」
「哈哈!」張父大笑,拍拍趙邦慕的肩膀說:「我懂你的意思了!這樣也好,艷艷那個扭脾氣,一下子把她逼得太緊,她反而死不肯聽話。她居然瞞著我們跟你交往,又擔心我們會反對而不肯說明--真是的!她明知道我跟她媽媽一直希望她早點結婚生子……真是的!」
「伯父!」趙邦慕突然叫說。
「什麼事?」
「伯父,」趙邦慕滿臉誠懇地。「這件事要請您和伯母多用心了!艷艷一定不肯答應先和我訂婚的;而當您們問起她和我之間的事時,她也一定不會承認的。她就是這樣調皮,先是推說她還年輕,還在唸書;然後又說她擔心您們反對我們的事,但現在卻證實不是這樣--我想,她心裡一定是在擔心……」
「擔心什麼?」趙邦慕神情一轉,露出無辜、凜然的氣色。
「我也不怕伯父伯母說我驕矜誇大--」他說:「可是那是事實--我的外在條件相當不錯,一直有女孩子對我表示好感,寶艷為了此事,和我吵過幾次架。我也不否認,我身邊不乏女孩子圍繞,甚至有人批評我是花心大少。我想,寶艷就是為此心裡感到不安,才會一直推托我對她的求愛。其實,蒼天可鑒,我心裡一直只有寶艷一個人,可是我在工作之際,難免會和別的女孩有所接觸,她大概因此覺得不安,錯以為我輕浮不實。」
趙邦慕小心地編著這段謊言,好為將來鍾立文可能的阻撓--指責他花心不一--預做鋪路。
「唔……」張父神色凝重,低吟不語。
「伯父,」趙邦慕繼續蠱惑他:「我今天來就是要表明我的心志。您不知道,我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敢來拜訪您們。想想看!我的立場是多麼尷尬,和交往多年的女朋友,甚至已經親密如夫妻了,對方的父母卻仍然不知道我的存在!」
他再次點明他和張笑艷之間「親密的關係」,並且暗示自己是一個「負責」的好男人,才會不顧一切尷尬立場,貿然上府來拜見。
他這番說詞顯然打動了張笑艷的父母,對他報以激賞的眼光。這時代,這麼負責、條件又好的男人不多見了!
張笑艷母親滿意地點頭說道:
「難得你有這樣的心意!現在像你這樣的青年的確也不容易找了!女孩子喜歡你,那也是必然的,我們也不再多做計較;可是從今以後,你可得保證,好好對我們家艷艷,絕對不能讓她受一丁點委屈!」
「我保證--我一定會好好愛惜她的!」
「那就好!」張母又再度滿意地點點頭。「你說,你一個人住在外頭?」
「是的!」
「你和艷艷……真的完全由我們作主?」
「是的!」
「這樣啊……」張笑艷母親和丈夫對看了一眼,心有靈犀一點通,於是她作決定說:「我們就挑個好日子讓你們先訂婚,然後讓艷艷搬過去和你一起住,你也可以藉此瞭解她的生活;等她畢業了。你們立刻結婚--你有什麼意見嗎?」
「沒有……沒有。」
趙邦慕心裡有點震驚。沒想到事情進行得這麼順利,而且效果出乎他意料的好。他欠了欠身子,說:
「那麼,一切就拜託伯父伯母作主了!時間也不早了,我先告辭了。」
張笑艷父母送他出了大門,極其愉快地看著他離開。他們的女兒終於要出嫁了,而且對像還是這麼好的一個青年,簡直是從天而降的大喜大貴!
趙邦慕走遠了,才回頭看一眼張家渺不可見的建築物。他就要和張笑艷訂婚了,就要得到她,使她成為他的人了……他掏出菸,點燃,吸了一口,重重將煙霧吐出,霧靄在空中擴成了張笑艷明媚的臉……
他倚著街角,靜看那團霧霰擴散入青天,然後又吸了一口煙,吐出,那張笑艷明媚的臉,再次招晃在他眼前。
「寶艷……」他低喃著。
「你叫我?」
從趙邦慕出神站立的街角,跨過一條天橋,再越過一條小馬路拐彎的大街上,張笑艷正和鍾立文從一家餐廳推門走出來。她回頭問鍾立文是否在叫她。
「沒有。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鍾立文搖頭問道。
「沒什麼,大概是我聽錯了。」張笑艷搖頭回道。
她最近突然變得有點神經質,心裡志忑不安。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剛剛在她推問出來的剎那,她模糊地聽見有人在叫她,叫她「寶艷」。她想她是聽錯了,不想再去想它,心頭卻莫名地蒙上一層陰影,鬱悶地透不了氣。
「艷艷……」鍾立文叫她。「仁平的事……」
「阿咪今天是怎麼了?怎麼把你丟下自己跑回家?」張笑艷顧左右而言他。
「艷艷!」
「你看那個!好奇怪……太黑了,我看不太清楚……」
「艷艷!」
鍾立文歎了一聲。張笑艷盡說些沒意義的話,就是不肯聽他講,這樣事情也是不能解決的。
「艷艷,」他說:「不要再逃避了,事情總不能這樣擱著。仁平說了,他覺得--艷艷--艷艷!你有沒有在聽我說!」
張笑艷停在街口,注意力被臨街一家雅式餐坊透明窗裡的風景吸引住了。鍾立文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脈膊突然激烈地鼓跳不停。
「可惡,他怎麼可以這樣!」
鍾立文憤怒地失去控制,身子一衝,就要衝進餐坊裡。反倒是張笑艷,冷靜地拉住他,嘴角還掛著一抹微笑。
她又瞥了那透明窗一眼,窗裡,許仁平和一位妙齡女郎對坐著,女郎正剔掉雞排的骨頭。切成細細的一小塊喂到許仁平的嘴裡。那光景,親密得不得了,一看即知不是認識一兩天的情誼,那濃情蜜意還有點教人羨慕。
「他說什麼來著?」張笑艷將鍾立文拉開,笑著問。
「他說那件事就到此為此了……哼,那傢伙!說什麼我也不會再讓他接近你!」
「你那麼激動做什麼?我自己對人家沒意思,他轉移目標,那有什麼錯嗎?」
「我……」
鍾立文一時語塞。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激動,這麼憤怒。他只覺得,傷害了張笑艷,比傷害了他更教他覺得不可原諒;他不准任何人讓她受委屈,受傷害。
「這樣不是很好嗎?」張笑艷很輕鬆地笑了。「他有了中意的人。我們彼此個性不合。這件事就到此為止。皆大歡喜,我也有借口回答我雙親大人,太好了!」
「艷艷!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生氣嗎?那個混蛋……」
「為什麼要生氣?他這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我還要感謝他呢!」
「艷艷……」
「好了!」張笑艷掩著嘴,卻是怎麼也收不住笑臉。「你別這麼嚴肅。這樣的結局不是很圓滿嗎?他對我沒意思,我對他也沒感覺,早散早了,省得大家常常見面,既麻煩又痛苦。」
「你真的這麼高興他有別的對象?」
「當然啦!」
「可是你也看到了!那個女孩根本不是他才剛認識的--那麼親……親密!他也太混蛋了!有了女朋友,居然還跟你相親!」
「是你自己要幫他介紹的,你忘了嗎?」
「我……我以為他沒有--」
「算了……立文。」張笑艷突然轉身背向街店,卸下了虛面。「你不要為我操心了。我誰也不會要的!我只要……」
「艷艷……」
鍾立文反手將她抱入懷裡,抬頭仰望靜暗的天空。他再也不要壓抑自己的感情,什麼都不管了……所有的束縛、道德責任,他都不管了……
雨,突然嘩啦嘩啦地落下。趙邦慕跑進騎樓躲雨,拍掉身上的兩珠,眼光一閃,被大雨中相擁的人影奪去注意力,忘記拍打的動作。
「真是的!興致這麼好,大雨中還--」他搖搖頭,正想繼續拍掉身上的潮濕,一隻陰爪卻抓纏著他的心口,他的臉色,慢慢地失了血流……
他倏然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跑入雨中,大雨將他全身淋濕浸透。紅磚道凹崎不平,他一腳踩翻半掀不穩的紅磚,頓時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上。
「唔……」他吃力地爬起來,過往的行人匆匆,只有一些好奇的人從傘下偷空窺他幾眼。
他靜靜地站著,任雨打在他身上。然後他突然拔腿發狂地往前衝,又突然停住,朝著天空扯著嗓子大叫!
「寶艷--」
雨還是嘩啦嘩啦地下,把回聲淹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9 00:25:20
第八章
陰雨霏霏,成串的兩珠像絲一樣,隨著風歪打在玻璃窗上,然後嘩一下地糊開,褪逝成一片平滑的水鏡,遇上冷空氣,一下子就結成了不透縫的氤氳。
秦可咪疊腿優雅地坐在沙發上,注視著臥室半開的房門。她臉上胭脂小巧的紅菱嘴,抿成一種猜測不出的深沉;但當鍾立文的身影出現在房門口時,那種深沉立刻轉變為一朵解語的紅花,而且開得極是溫柔馴人。
「要出去?」她由沙發起身,迎向鍾立文,體貼地為他結理領帶。
「嗯。」鍾立文點頭,像是逃避一般,並不迎接秦可咪送來的目光,反而轉看窗外點點飄落的春雨。
「媽媽打電話來說,要我們回家一趟,這幾天你比較忙,所以我一直沒提。我們今天晚上回去,你說好嗎?……好了!」秦可咪邊說邊將鍾立文的領帶結好,抬起頭等他的回答。
「今晚?唔……」鍾立文似乎有點猶豫,但他很快就下定決心。「好!沒問題。你跟媽說我們今晚就回去,我走了!」
「等等!立文!」秦可咪叫住他,追到門口,墊起腳尖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鍾立文也摟著她親了一下,再說了一次:「我走了!」
「嗯!外頭下雨。要小心!」秦可咪甜甜地笑著。侍鍾立文一轉,她突然「啊」了一聲。手扶持著太陽穴,軟倒在地上。
「怎麼了?阿咪?」
鍾立文及時回身,將秦可咪接在懷裡。
「我沒事……你還有事要辦,趕快去吧!別讓人家久等了……」
嘴巴說是沒事,身體卻直向他靠去。鍾立文扶著秦可咪,焦急地問:
「你要不要緊!那裡不舒服了?我扶你到房裡休息……」
「我不要緊……沒事……你先走吧……」
「別擔心我的事!來,我扶你到房裡休息。」
鍾立文將秦可咪扶到臥房躺著,細心地為她蓋被問暖。
「怎麼突然暈倒了?」他問:「你覺得那裡不舒服?要不要我送你去看醫生?」
「不必了,立文,我躺一會就好。剛剛也不曉得為什麼,突然眼睛一暗,全身無力起來。大概這幾天天氣涼,不小心著涼了吧!」
「真是的!你也大不小心了,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剛剛我真是擔心死了!」
「真的!你為我擔心?」
「當然!我說過要照顧你一輩子的。」
「立文……」秦可咪握住鍾立文的手,十分捨不得地說:「你知道嗎?我真的好愛好愛你,不能沒有你!」
「傻瓜!現在還說這些……」鍾立文溫和地說。
「你愛我嗎?」秦可咪突然問。
「我當然愛你!你是我的妻子啊!」
秦可咪握緊鍾立文的手,神態有點淒楚,很惹人可憐地說: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什麼不可原諒的事,讓你生氣厭惡,那時候你還會愛我嗎?」
「阿咪!你是我的妻子,我說過我會好好保護你的。不管你做了什麼事,我都會原諒你,也一樣會愛你的!」
「真的!你沒有騙我?」秦可咪的神情更教人愛憐了。
鍾立文拍拍她的手。溫和的笑臉就像立誓一樣堅貞得教人放心。
「我怎麼會騙你!別再說傻話了!好好休息,我在這裡陪你。」
「可是你還有事……」
「沒關係。你好好睡一覺。別想太多。」
秦可咪柔順地閉上眼睛。卻仍緊握著鍾立文的手不放。等她發出均勻的鼻息聲後,鍾立文才悄悄地抽回手,幫秦可咪蓋好被,帶上門離開臥房。
他走到客廳。點了一根菸,坐在窗邊的沙發上望著窗外的雨。他只是望著雨,什麼也沒做。等到香菸燃去了一大段,他才彈去煙灰,擰熄菸頭,起身走到窗戶邊。
陰雨天的空氣總是有潮濕死沉,發了霉的那種味道。鍾立文又燃起了一根菸,夾在手上。煙味驅走了一些霉味,卻混成另一種更教肺壁難受的異味。
他不能丟下秦可咪不管。他看著手上的菸,復而對照窗外的雨,腦海中閃出了這個念頭。
三年前,他背叛了「她」,選擇了「責任」。選擇了秦可咪;三年後,類似的情境重演,他重新面臨一次抉擇,想放下一切不管,只忠實於自己的情感,可是……
他拿起電話……
「喂!儷人行咖啡屋……好的,請稍等!」
服務生舉著告示牌,在各桌之間遊走,讓各桌客人看清牌上的告示。
「張笑艷小姐,櫃台電話。」
張笑艷攔手叫住他,表示她就是他要找的人,服務生領她到櫃台。她拿起電話。鍾立文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阿咪生病了,我不能丟下她不管。」
她沉默地掛上電話。
這是他第三次爽約了。上一次也是為了阿咪身體不舒服,再上一次則是阿咪父母突然帶著小立文造訪,他走不開。
「真傻!」
張笑艷突然冒出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在說誰。她搖搖頭,將臉埋入手臂中。
「真傻!」她又說了一句。然後低下頭,桌面上濕了一塊,細看她的眼眶,也有些濕漬殘留在睫毛裡。
她早就知道鍾立文是屬於秦可咪的了,她到底還在冀求什麼?三年前她既然寧可讓自己心痛,成全他們;三年後,她又為什麼要重新吹皺這一池春水!
「真傻!」她說了第三次。然後買單結帳,離開咖啡屋。
雨潺依舊。她推開門走入雨中,並沒有打傘,也無視人行道旁嘶聲叫賣雨具的小販的招呼。
「著涼就著涼吧!」她喃喃地說。
此刻她並不擔心受寒,只希望著雨涼,清醒她為情受困的腦袋。
「啊--雨!」
仰望著傾天而下的雨珠,她覺得滴滴都像同情她的眼淚;但那「嘩嘩」聲,卻更像嘲諷她的笑聲。
不斷有人跑過,奇怪地看她一眼。躲雨的人詛咒天氣,淋雨卻有淋雨的心情。浪漫嗎?多滑稽的形容詞!此刻她的心情,是用雨清洗了,卻還是附著了一層灰塵般的無奈感傷。
她想談一場美麗的戀愛啊!愛情重新走過一次,她卻還是注定只有失戀的份。真傻啊!她到底想冀求什麼?更何況,又有她最不想傷害的阿咪牽扯在其中……
「天啊!」張笑艷大喊一聲。盲目地沿著街道跑起來。
一直到她跑脫了力,覺得胸腔吸不進空氣,她才攔了一輛計程車回家。
一個人的家是那樣地空洞,她突然覺得有說不出的冷清和無依。她草草地沖了個熱水澡,便開門關門。慌張地離開這個空洞的家,回到她父母的家。
「爸。媽!我是艷艷,我回來了!」
張笑艷邊開門邊喊,她母親從廚房走出來。看見她,臉上立刻充滿驚喜的神色,一連迭聲地說:
「艷艷啊!怎麼突然回來了,也不先通知一聲?不過正好,邦慕也來了,我留他吃個便飯。本來邦慕說要去接你,你爸硬是把他拖著談一些雜七雜八的什麼男人的話題。你啊!真是調皮,瞞我們這麼久,害我和你爸一直擔心--」
「媽!你到底在說什麼?誰來了?」張笑艷打斷她母親的話,脫下外衣。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邦慕啊!你還在調皮!」張笑艷母親在她身邊坐下,瞭解似地微笑。「你放心,我和你爸都不會反對你們的事,邦慕把一切的事都跟我們說了。只是你啊,還是那麼任性,這麼大的事都不跟我們說一聲,把我們蒙在鼓裡……」
「媽!」張笑艷再次打斷她母親的話。「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誰是邦慕?」
「艷艷!」她母親大驚失色。「你不要跟媽開這種玩笑好嗎?你都已經把自己給他了,你還不肯對媽老實說--」她母親想了想!突然壓底聲音說:「你是不是怕我們知道這件事後會生氣?還是,你覺得難為情?別害羞!這種事是天經地義的,現在社會這麼開化了,男女相互吸引後便情不自禁……你放心!我和你爸不是那麼古板的人。只是,你不該瞞我們瞞得那麼緊,連阿咪都不讓她說--」
「媽!」張笑艷又一次打斷她母親的話。
真是越說越離譜了。她母親說了半天,她卻沒有一句聽得懂,什麼「邦慕」。什麼「這種事」,她就知道,一回來準沒好事--等等!邦慕……難不成……
她抓住她母親,緊張地問:
「媽,你說那個人叫什麼?」
「什麼那個人?」
「就是你剛剛一直在說的那個什麼『邦慕』!」
「你說他啊--」她母親微笑地瞪她一眼,似乎在笑她現在才在著急「情事」外洩,正想取笑她時,抬頭一看,趙邦慕和她父親正從書房方向走來。「哪!那不就是他!」她母親下巴一抬,示意趙邦慕的出現。
張笑艷回頭一看,脫口驚呼出來。
「趙邦慕!」她嘴巴半張,神情有點傻。
她這表情是因為太意外了,但看在她父母眼裡,卻正符合他們心裡先入為主的觀念!她是因為情人曝光,所以才會這麼驚訝。
「寶艷。」
趙邦慕親熱地叫她一聲,當著她父母的面,擁抱親吻著她。
張笑艷一臉糊塗。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讓她有點措手不及。
「你……你怎麼曾在我家的?」好半天,她才總算產生這個反應。
「那得問你自己嘍!」趙邦慕狡笑滿臉。「你遲遲不肯公開我們的事,也不肯帶我來拜訪伯父伯母,我只好自己厚著臉皮,不請自來。寶艷,別再調皮了!伯父伯母已經明白我們的關係,他們不會反對的,你別擔心--」
「什……什麼跟什麼!誰跟你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爸,媽,你們別被他騙了,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張笑艷急得連忙申辯,畫清她和趙邦慕的關係。
趙邦慕微笑不語。張笑艷的反應早在他意料之中,他也早就為了今天預設好進路。所以他只是微笑地看著張笑艷的父母,神情自在地說:「看吧,我沒說錯吧!她就是這麼調皮,一概否認我和她的關係。」
張笑艷的父母也微笑地看著他們女兒,完全不相信女兒的說辭。她父親向前一步,大聲說:
「艷艷!你這個不孝女!你明知道爸媽盼著你出嫁盼了好久了,你到現在卻還不承認你和邦慕的事。你到底打算瞞我們到什麼時候?你放心!爸媽絕對不會反對你們的事,而且--」
「叮咚!」
門鈴突然響了。秦可咪和鍾立文並肩站在門口。
「張伯伯!張媽媽!」秦可咪甜笑招呼,笑可艷人。
張笑艷乍見鍾立文之初,心微微酸,但很快她就將心情隱藏起來。
「阿咪,你來得正好,快幫我跟爸媽解釋,我跟趙邦慕根本一點關係也沒有!」她拉著秦可咪說,避開鍾立文。
鍾立文見張笑艷避開他,沉默地走進廳房坐下。眼光對上趙邦慕敵意的視線,微微地蹦出些火花。
「真巧啊!立文。」趙邦慕挑釁地將眉目一挑,卻聰明地消彌火藥味。
「怎麼?你們認識?」張笑艷母親問。
「唔……是……我們是同一機構的同事。」鍾立文回答得有點勉強。
「那太好了!」張笑艷母親將阿咪拉到身邊說:「阿咪,立文,難得你們今天湊巧來,別急著回去,吃過飯再走,反正你們跟邦慕也認識,大家都不是外人。你們也真是的,幫著艷艷瞞我們,太不應該了!」
「媽!」張笑艷無奈地喊一聲,眼神催促著秦可咪幫忙,秦可咪卻不曉得是不是不懂,還是弄擰了她的意思,只聽見她說:
「張媽媽,我怎麼會瞞您!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這事。艷艷,原來你一直不肯我幫你安排相親,拒絕許仁平,就是因為這樣啊!你真壞,連我都瞞著,你老實說,你和趙先生來往多久了?」
「阿咪!」張笑艷真的被搞糊塗了。秦可咪明明很清楚她和趙邦慕的事,怎麼會說出這種話?甚至連鍾立文也驚訝地抬頭看他妻子。
「張媽媽,」秦可咪又說:「艷艷就是這麼愛開玩笑,我們別理她!你現在在煮些什麼?我來幫您!」
說著,秦可咪挽著張笑艷的母親走進廚房。
「我也來幫忙!」張笑艷跟在後面進去。
「阿咪,」她走到阿咪身邊低聲說:「你別亂說,否則我會被你害慘的!你知道我爸媽的個性,他們恨不得我早點嫁人,早點生子,現在突然冒出個趙邦慕,他又不曉得用什麼把戲哄得我爸媽相信他到這種地步,你如果不幫我澄清,只怕我逃不過這一關。」
「艷艷,」秦可咪正視張笑艷,清澄的眼睛蘊含了一種純潔的無辜。「你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我怎麼會害你呢?你一直沒跟我提過趙先生的事,我以為你們早就認識,而你怕張伯伯和張媽媽催你結婚,怕我洩露秘密,所以連我也瞞著。」
「不是這樣的!我跟趙邦慕真的一點關係也沒有!在「紅磨坊」餐廳那次,我和你一樣,都是初次知道他這個人的。」張笑艷急忙解釋。
「好了!」秦可咪將手上的菜餚料理好,端給張笑艷說:「幫我把這盤菜端到前廳。別擔心!張伯伯和張媽媽是很明理的,我相信他們不會強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明理?才怪!虧她還是同她穿一條開檔褲長大的,竟會不瞭解她父母的脾氣!如果他們真的明理,就不會從她十七歲起,就不時要她「帶個男人回家」。
她想,她的父母跟別人家父母實在不大一樣--甚至有點畸形。他們的想法實在脫線得太離譜,當他們的女兒,實在是挺辛苦又累人的。
她也覺得她父母就像活在中古世紀的上流社會,不知民間疾苦,五穀如何。栽種的食祿公卿;最大的成就無它,就是幫女兒找個好丈夫,早嫁早了,如此而已。
而趙邦慕條件這麼好,論學識人品,論外形地位,都正是符合她父母理想的佳婿人選;他又不知安什麼心,故意將他們的關係加紅抹黑,這下她只怕跳到長江都難洗清。
她只有把希望寄托在秦可咪身上,冀望她為她澄清一切誤會。
她走出廚房後,她母親停下手中的動作,靠近秦可咪,壓低嗓音,神秘兮兮的。
「阿咪,」張笑艷母親隆重地說:「我跟你張伯伯一直拿你當自己的女兒看待,有什麼事,我們二家也從來不分彼此的,你說是不是?」
「張媽媽,您跟張伯伯一直對我很好,我當然知道!我也是一直拿您們當自己的父母看待的。」
「這樣……張媽媽問你話,你可要老實回答,不可以騙張媽媽哦!」
「張媽媽。我怎麼會騙您哪!」
「那好!張媽媽問你……」張笑艷母親更靠近秦可咪,聲音也放得更低了。「你老實跟張媽媽說,艷艷是不是已經跟邦慕有了不尋常的關係?我是說,他們交往多久了?來往情形怎麼樣?艷艷有沒有跟你提過?」
天下父母心!張笑艷父母雖然急著出嫁女兒,但從她母親這些問話,顯示出了他們也並不是全然一味地看到人就要對方當女婿。他們只是選擇一種比較秘密,台面下的方法來瞭解箇中情形。而他們的媒介,很顯然的,就是秦可咪了。
難怪張笑艷急著要秦可咪為她澄清。她也瞭解,在這種情況下。以兩家的交情來說,秦可咪的話絕對有左右局勢的力量。
秦可咪先是沉靜了一會,才慢慢地。眉頭微皺地像是在回想什麼似地說:
「張媽媽,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他們的關係。艷艷連我都瞞得好緊!我只聽說她在談戀愛了,也沒看過對方。我曾經問她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她也不承認。每次安排介紹她認識朋友,她都千推百托,就是不肯好好真交個男朋友。上一次在「紅磨坊」餐廳,她也是飯吃到一半,就借口有事要先走--對了!那一次那位趙先生也在!他是突然出現的。那次立文介紹他和艷艷認識時,我就覺得他看艷艷的眼神很特別,很……很親密的樣子……」
「真的!」
「我也不曉得,只是這樣覺得。有一次我去找艷艷,還看到,看到……」
「你看到什麼了?」
「是這樣的,張媽媽,那晚我去找艷艷,趙先生正好送她回家,我不好貿然出現,就先等在一旁。他們大概沒有看見我,所以並沒有刻意迴避什麼。那時我看到趙先生很……很親熱地親吻艷艷,而艷艷也很熱情地回應,後來艷艷還邀請他上去……」
「……」張笑艷母親若有所思的樣子。
「張媽媽,」秦可咪急急地說:「您別誤會,他們可能只是聊聊天而已,沒做什麼--真的!我等到十一點多,還看見燈光亮著……」
「直到十一點多了,艷艷還留著邦慕?」
「不!張媽媽……我……哎!我怎麼搞的!」
「你別解釋了!我都明白了。」
「張媽媽,」秦可咪像做錯事的小孩,用有點後悔的表情哀求著張笑艷的母親說:「你別跟艷艷說我跟您說了這些。我想,她會瞞著我們,一定有她的用意!她大概是怕您和張伯伯反對吧?」
「為什麼?她明知道我和你張伯伯一直希望她早點找到好歸宿!」
「是的!可是,可是……」秦可咪突然面有難色,像是在說人背後話般的難堪,就住口不言。
「可是什麼?你別怕,告訴張媽媽!你要知道,你現在所說的一切都是為了艷艷好,不必有所顧忌!」張笑艷的母親瞭解似地鼓勵她說下去。
秦可咪放心一笑,略有艱難她說:
「是這樣的,我聽說……聽說……趙先生在外頭的名聲不太好……」
「是這件事啊!」張笑艷母親釋懷地笑說:「這事我和你張伯伯早就知道了!邦慕這孩子很老實,他什麼也沒瞞我們。本來嘛!他的條件、人品這麼好,女孩子喜歡他是難免的,只要他以後全心對艷艷好,我們也就不計較太多了。」
「這樣最好了!」秦可咪拍手稱好,神情有著和她年齡不相襯的天真,乍看之下有點做作。「我看艷艷這幾天一直很煩惱,不知在愁什麼,大概就是為了這事。現在問題都解決了--不過……」
「不過什麼?」張笑艷的母親很納悶。
秦可咪扭開水龍頭,拿了個盤子洗淨,將流理台上的冷盤裝好,才說:
「我是在想,以艷艷的個性,她是絕對不會主動要求或者說明什麼的。張媽媽如果想早點抱孫子,可還有得費心了!」
「是啊!邦慕想的也是跟你一樣!」
趙邦慕想的,考慮的也是跟她一樣?秦可咪神秘地笑了。
她將冷盤端到小桌上,清洗好流理台,然後關水龍頭,看著一臉煩惱,不知如何的張母。
「張媽媽,您別煩惱,我瞭解艷艷。對付艷艷,就要攻其不備,讓她措手不及,她就沒有拒絕的機會了。」
「攻其不備……」張笑艷母親低頭思索,突然喜上眉梢,大聲說:「我懂了!」
「懂了?」秦可咪含笑問。
「嗯。」張笑艷母親滿意地點頭。「阿咪,你真聰明,張媽媽沒有白疼你。」
「那裡。我只是希望能幫艷艷減少一些煩惱。」秦可咪親密地挽著張笑艷母親走出廚房。光看她們的背影,再加上她們之間那種有了某種默契、瞭解似的笑聲,當真比母女還要像母女。
廳裡的氣氛,敏感一點的立刻察覺出那種不協調。張笑艷和鍾立文沉默地各據一角而坐,張父和趙邦慕則輕鬆地聊著各種話題。
偶爾,鍾立文的視線會追落在張笑艷身上,像有什麼話要說,但都教張笑艷避了開去。
「艷艷,怎麼還愣在這裡?吃飯了!」
張笑艷一驚,看清是秦可咪,連忙拉住她,小聲問:
「怎麼樣?」
秦可咪露出極為抱歉、懊惱的苦笑。她搖頭纖悔,極是一副無可奈何。
「對不起,艷艷,」她說:「我已經盡力了,可是張媽媽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秦可咪眼角濕濕的,像是難過得快哭出來了。
張笑艷心底一沉,又強顏歡笑,安慰秦可咪: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別放在心上!我爸媽就是那種個性,事情也許還有轉機,你別想得太糟!」
說得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事,極是輕描淡寫,為的就是不讓秦可咪有歉疚感。
「艷艷!」秦可咪激動地握住她。
張笑艷又安慰她,柔聲說:「別這樣,又不是你的錯!再說,這事可以以後慢慢再解釋的。來!吃飯吧!我肚子餓死了!」
六個人圍成一桌而坐。張笑艷父母分坐兩頭,長方桌的兩邊則比對而坐。
趙邦慕慇勤地為張笑艷添飯挾菜,伺候得無微不至,看在張笑艷父母的眼裡,對他滿意得不得了。
張笑艷知道趙邦慕只是在做樣子給她父母看,卻又苦於無法發作。她只有趁著她父母和鍾立文夫婦聊天時,狠狠地瞪著他說:
「你少裝模作樣了!說!你到底是怎麼欺騙我父母親大人的?還有,你究竟想幹什麼?跑來我家胡搞這一些是非?你最好趁著事情還沒發生前趕快識相走開,否則,我會讓你很難堪的!」
「是嗎?」趙邦慕又挾了一筷子菜放入張笑艷的碗裡,同時稍矮了身子在她耳邊吹氣說:「我親愛的寶艷,你這是在為我擔心嗎?」
張笑艷母親剛好撇眼過來,趙邦慕這個動作,在她看來,恰好說明了他和張笑艷之間曖昧親密的關係。
看著她母親臉上越聚越濃的笑意,張笑艷立刻知道她母親誤會了。她正想將趙邦慕推開,趙邦慕突然命令她說:
「把嘴巴張開。」
她來不及意會,反射動作就將嘴張開,趙邦慕餵她吃了一口菜。
這雖然只是個簡單的動作,可是看在第三者的眼裡,卻覺得別有一種特別親密的滋味。
旁觀的四個人,除了鍾立文沉默得駭人外,其餘的皆樂觀其成似地笑了。秦可咪看她丈夫沉默不語,又毫無表情,叫了他一聲說:
「立文?怎麼了?你不高興?」
「怎麼會!」鍾立文勉強擠出了笑容。
張笑艷怒瞪趙邦慕一眼,但已經來不及了,趙邦慕這一招,收到了他預期的效果。
張笑艷母親見桌間氣氛正好,乘機對張笑艷宣佈: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和邦慕要訂婚了。」
張笑艷還喝著湯,聽她母親這麼說,一口湯噴到碗裡,嗆到了喉嚨。
「什麼?」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希望她是聽錯了。
「別那麼激動!我知道你心裡很高興……」
「別開玩笑了!」張笑艷大聲截斷她母親的話,態度幾乎是粗魯、沒禮貌的,但是看來卻又有那麼一點慌張。
「我沒有開玩笑!」張笑艷母親笑咪咪的,女兒的慌張在她認為,正是洩露了秘密,一下子無所適從的最好證據。
「媽!你不明白--」
「我知道你什麼也不對我們說,是因為心裡有顧忌,你放心。那些我和你爸爸都瞭解,我們都不會反對的。」
「不是的,我--」
「你怕難為情?傻孩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什麼好害羞的!」張母根本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
「我跟他根本--」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張母主導全場,故意不讓張笑艷辯白。「你又要說你還年輕,學業還未成,你這孩子,也不替人家邦慕想想,還是那麼任性調皮!」
「媽!你別聽他胡--」
「好了,就這麼決定,下個月初你就和邦慕訂婚--」張母轉頭詢問趙邦慕:「下個月初,你有什麼意見嗎?」
「沒有,全由伯父伯伯母作主。」趙邦慕回答。
「那好!就下個月初。訂完婚,艷艷就搬過去和你一起住,等她畢業後,你們立刻結婚。」
「媽!你瘋了!」張笑艷不相信地看著她母親,然後轉看她父親,看到的都是和她母親一式堅決的意志。
「瘋了!你們全瘋了!」她搖頭亂喊。
秦可咪也不知是否真分不清事態,居然笑容可掬地舉杯說:
「恭喜了!艷艷,趙先生,你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張笑艷瞪了她一眼,不清楚秦可咪的天真是否夾有什麼含義。神色遂微含有一絲怨懟。趙邦慕卻舉杯謝祝,大言不慚地說:
「謝謝!寶艷和我也都覺得我們是最相適的一對。」
「趙邦慕,誰--」
張笑艷出聲想抗議,趙邦慕卻由桌子底下捏緊了她的手,讓她無法盡言而住口。
趙邦慕又舉杯敬鍾立文,言詞之間的挑釁,只有他們彼此才聽得懂。
「立文,」他說:「我真要謝謝你這個大媒人,如果不是你,我和艷艷也不可能會有今天!來,我敬你一杯,真是多謝了!」
鍾立文沉默地看著酒杯,四雙眼睛全都盯著他。他抬頭掃了大家一眼,只見張笑艷漲紅了臉看著桌面。
「恭喜了!」他舉起酒杯,淡淡地說。
「你們到底有完沒完?」張笑艷用力甩開趙邦慕的手,驀然站起來,大聲暴喝出來。
「寶艷,你別再任性了!你真的要讓伯父伯母傷心嗎?」趙邦慕沉下聲音,硬是將張笑艷拉下座位:「再說,訂婚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方法。你一直擔心我太花心,缺乏安全感;那天你還哭著對我說,你擔心你父母會反對我們的事,但現在,一切已不成問題。更何況,我們的關係已形同夫妻,我要對你負責,也要給你一個保證--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你為什麼還要這樣任性?」
這話一出口,鍾立文的臉色剎時死白起來。不過,除了秦可咪之外,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變化,大家完全被張笑艷的憤怒聲攫去注意力。
「你不要亂講!誰跟你有夫……有那種什麼亂七八糟,不清不白的關係了!」張笑艷氣得發抖,卻反駁得那樣沒有說服力,連她父母也不相信自己女兒的清白。
趙邦慕氣定神閒,不疾不徐地瞧著她說:
「你忘了嗎?寶艷。難道你真的要我當著大家的面說出來?」
「哼!」張笑艷重重地「哼」了一聲。可恨!趙邦慕就是會擺姿態,故弄玄虛,她才不相信這種事他也能捏造得出什麼不實出來。
「好!你真要我說,我就說!」趙邦慕臉上浮出一絲極難察覺的陰詭。他瞄了鍾立文一眼說:「那一晚,就是慶功宴結束的那一晚,你還記得吧?我送你回家,到了門口時,你抓著我不放,要我留下來陪你。當時我們都有點醉了,所以彼此都有點意亂情迷,我們就--」
「住口!」張笑艷捂著耳朵大喊。她上當了!她以為趙邦慕無法捏造出任何不實的虛構,可是她估算錯了。趙邦慕既然能哄騙得她父母十分的信服,必定已全盤演練過,這等小事當然也在他計算之列。他這樣故作姿態,不過是要引她開口,好造成她想否認真有其事的假象,使大家對這些無中生有的事,更加深信不疑。
「對不起,張伯伯、張媽媽,我還有事,先走了!」
鍾立文突然起身告辭。身形有點搖晃地大步跨門走出去。
「立--」張笑艷情急大喊,就要追出去,趙邦慕緊緊抓住她。
秦可咪臉色陰沈地盯著張笑艷,這神情只有趙邦慕看見。當張笑艷父母趨近她身邊時,她已換了一種表情溫柔又微帶歉疚的神色說:
「對不起!張伯伯,張媽媽,立文最近工作比較累,他的責任心又重,所以莽撞了一點。請您們不要介意。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其實心裡為你高興,臉上還是冷冰冰的。我說過他好幾次了,可是他就是這個脾氣,這您們也是知道的,希望您們不要放在心上。」
「不會的,立文這孩子我們瞭解,我們不會怪他的!」
「那我就放心了!我相信他心裡一定也很為艷艷高興的,艷艷就像他的妹妹一樣,他大概捨不得她突然這樣變成別人的妻子,才會有所失態!」
秦可咪溫柔委婉、輕聲細語、如串珠般輕脆圓潤的字句,從她紅巧的嘴裡吐出,很是得體地解釋了鍾立文失當的舉止。可是張笑艷卻苦在心裡,無法傾吐出來。
妹妹!秦可咪為什麼要說她就像是鍾立文的妹妹一樣?她什麼也不知道,憑什麼這樣武斷她和鍾立文之間的關係--不!他們三個人之間的關係,秦可咪一清二楚……是的,就是因為太清楚了,她才要當著大家的面,這樣劃押清楚他們的身份關係吧!
「……那我就先告辭了!張伯伯,張媽媽,再見,艷艷,恭喜了!」秦可咪像天使一樣可人的臉,洋溢著真心誠意的祝福。
她還是笑得那麼感人!張笑艷默默看她一眼,一下子突然眼花,將秦可咪溫柔可人如天使般純真的笑臉,錯看成是一張滿是獰笑,充滿邪惡的惡魔的臉。
「啊!」她用力閉上眼睛,甩甩頭,揉了揉眼,再睜開眼時,秦可咪已經離去。
「怎麼了,寶艷?」趙邦慕在她身旁緊緊守護著。
「你離我遠一點!」張笑艷嫌惡地撥開他的手,對她父母說:「爸,媽,我是你們的女兒,你們要相信我!我鄭重地宣佈,我和這個人真的一點關係也沒有!這傢伙是個騙子,你們不要被他騙了,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迷惑你們,使你們對他深信不疑,可是你們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不認識這個人,更不會跟他有什麼曖昧的關係!」
「艷艷。」張笑艷母親說:「我們是你的父母,當然瞭解你的個性和脾氣,也瞭解你對愛情的抵抗力。」
「真的?那麼你們相信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嘍?」
「嗯!」
「那……訂婚的事……」
張笑艷語聲遲疑。卻明顯讓人聽出她希望此事化無的意圖。趙邦慕原是悠閒的態度,此時不禁緊張起來。
「伯母--」他緊張地叫了一聲。
「訂婚的事……」張笑艷母親賣弄關子,尾音拖得長長地,眼光掃過她女兒和趙邦慕各持相反期望,卻一式充滿緊張的臉龐。
「訂婚的事……」她又一次賣弄懸疑。
「怎麼樣?」張笑艷和趙邦慕同時緊張地問。
「下個月初,如期舉行。」
張笑艷母親輕鬆宣佈,然後和丈夫交換會心的一笑。
趙邦慕喜上眉梢,對張笑艷欲如同晴天霹靂。她幾乎是用吼的說:
「我不答應!」
「你不答應也不行!邦慕,在訂婚之前,你就幫我們好好看著她。」
「是的!伯母。」趙邦慕得意地答應。
張父其實和她母親持著相同的心意,只是在此事上,他一直扮演著較溫和和沉默的角色。對於趙邦慕,他是越看越對眼,所以也就樂觀其成,喜見愛女嫁此佳婿。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在這一樁喜事裡,張笑艷是自始至終被硬拱上,打鴨子上架。最鰲腳的「新娘」。
不過,對他來說,這也沒什麼差別了。他看人絕對不會看走眼,趙邦慕是絕對值得他將女兒的終身托付給他的。更何況,生米都煮成熟飯了,難得未來的女婿是這麼有責任感的人,人品、學識又好,他何不順水推舟,了卻多年來心頭的一樁憂事。
女兒出嫁是一件大事。他心頭已飛快在盤算,該訂那家酒席,該準備多少聘禮,該寄發多少喜帖……
「……爸!爸!你說話啊!」張笑艷搖著她父親的手,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我?呵呵……」張笑艷父親咧嘴一笑,笑紋由嘴角延伸連結到眼角的紋路。「艷艷啊,爸爸真高興你找到了這麼一個好夫婿,總算可以了結心頭一樁大事。爸爸實在是太高興了……」
「爸!」張笑艷無力地跌坐在椅上。
她本來就知道她父母和常人的思考方式不太一樣,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荒唐!只為了希望早點抱孫子,早點把女兒嫁出去,連對方的底細也不清楚,就這麼草率地決定女兒的終身大事,實在太荒唐了!
現在她該怎麼辦?她看了趙邦慕一眼,他也正盯著她。然而他看她的方式,就像是餓狼盯著它的臘物,深沉的眼神中有貪婪,有飢渴,有戀慕,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揶揄的味道。
這混淆著種種意圖的眼光,讓張笑艷的心臟不由得一沉。她沒有看出趙邦慕目光中耐人尋味的迷濛,直覺地認定他不懷好意。
本來也是。趙邦慕明明知道她對鍾立文的心意,也知道他們過去那一段往事,他為什麼還要開這種惡意的玩笑?
她知道他對鍾立文有偏見,也許他們之間還有什麼過節--八成趙邦慕嫉妒鍾立文!他自己不也說過,他一直不服氣他們研究機構的所長看上的是鍾立文,而不是他。大概是嫉妒的心理作祟,所以他一直想找機會報復。可是這種報復的代價未免太大了吧?……
她又看了趙邦慕一眼。他還是盯著她看。這回他的眼神很柔,但卻像是在愛撫一樣,讓張笑艷覺得混身不自在。趙邦慕擅用他蘊情的眼睛去催迫人,引得沒有經驗,不懂得如何招架的張笑艷,心裡一陣止不住的抖顫,還有一些些微的慌亂。
她只覺得趙邦慕的眼光籠罩了她全身,像是要把她看透似地,無端地讓她心煩意亂起來;加上她父母不斷在一旁喜孜孜地商討婚禮的種種。更教她莫名地心浮氣躁起來。
「夠了!你們!我絕對不會答應的!」
她抓起外套,衝到門口,用力開門跑出去。大門因她用力的緣故,砰一聲,大力地彈回來關上;而她跑出去的速度所引起的氣流,在室內形成一股小旋風,盤桓室內一會後,便條然死去成為平靜的空氣。
張笑艷父母面面相覷,但趙邦慕卻神色不變。
「我的寶艷……」
他用一種低得只有他自己才聽得到的思慕聲。聽起來只像是一聲歎息,癡癡地目送那扇象徵他和張笑艷之間的距離的門後,那看不見的張笑艷的背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9 00:25:39
第九章
周未了。
本來應該是很熱熱鬧鬧的假期,可是張笑艷卻一臉苦惱。瞪著前座同學的後腦勺哀聲又歎氣。
她的雙親大人表明一副不惜與她斬斷臍帶關係,也要她答應婚事的強硬姿態。甚至下了最後通牒,再見面的時候,再聽見她喊他們「爸媽」的時候,就是她妥協的時候,否則二十年的親子關係,就此告個了斷,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彼此各不相干。
荒唐,她實在沒想到她的父母竟然幼雅到這種可笑的地步!
這一星期來,除了點頭答應婚事外,她用盡了各種諂媚的手段向她雙親大人示好。可是他們的姿態又高又臭又硬,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逼得張笑艷進退不得。似乎除了「出賣終身」外。沒有第二條路好走。
更慘的是。正當她處境堪稱危急的這時候,嚴霜加上寒雪,她的「盤纏」宣告用磐,她卻告貸無門,過了二餐鹽巴泡干飯的苦日子。
當然,她可以找秦可咪,找鍾立文,可是--到現在她還是想不通。秦可咪為什麼要說她就像是鍾立文的妹妹,難道她對她還是不放心?還有秦可咪一些有意無意間,說來更令她父母誤會的話語,也讓她--不!她相信她是無心的,秦可咪絕對不會故意陷害她的!
話雖這麼說,她慢慢也覺得她和秦可咪之間好像有點彆扭在發生。當然,秦可咪還是秦可咪,而心情在發酵改變,覺得不對勁的。是她張笑艷自己。不知道為什麼,為了避免秦可咪誤會,她一直有種潛意識的心態在避開鍾立文,甚至避開秦可咪。
當然,這些感覺都是很複雜微妙的。對張笑艷來說,她並沒有特別意識避開這個字眼,她只是每想到鍾立文,就趕緊在腦海中翻頁跳過,似乎對那個影像異常的敏感。
然而,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種苦--想愛又不敢愛!明明是思念又不敢思念;還要硬生生地將他的身影從腦海中剝離,連聲音都不敢去奢望……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麼苦?有時她忍不住會這麼問自己。
因為他是秦可咪的丈夫,而秦可咪是她從小就一直想保護,最不願意她受委屈、受傷害的人。
有時,她也會為自己這種犧牲的精神感到可歌可泣!為自己覺得悲哀。可是每想到秦可咪那張柔弱淒楚、哀聲哭泣的惹憐的臉,她就無法不為她感到心軟,感到不忍心……
總之,只要是為了秦可咪好,只要能讓秦可咪感到幸福快樂,她都不惜委屈自己,犧牲自己。然而現在,她已經窮得三餐不繼了,卻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直極不想去求秦可咪幫忙……
所以,情況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她父母和她斷絕一切關係,除非她答應婚事。
而這本來應該是很熱鬧的週末假期,她張笑艷卻一臉苦惱地乾瞪著前座同學的後腦勺。在那裡哀聲文歎氣。
「張笑艷在嗎?」
鐘響後,老教授的腳步才剛踏出去教室,阿祥就一陣風似地掃進來。
「哈哈,張艷,總算讓我逮到了!」他很興舊地扶著張笑艷的課桌,彎著腰,低頭在張笑艷臉旁怪叫著。「你這幾天躲到那裡去了?一直找不到你的人。從公演結束後你就搞丟了,連社團也不來!說,你這是什麼意思?幽靈社員也不是這麼神出鬼沒的!」
張笑艷隨便瞥了他一眼,搖搖頭不理他,突然又像發現新大陸似地,含著希望問他:
「你身上有多少錢?」
「幹什麼?」阿祥疑心立起。
「借我伍仟塊,我現在是山窮水盡了。」張笑艷手一攤,兩袖清風吹迎人。
阿祥無聊地笑幾聲,說:
「怎麼?被你老爸老媽斷糧了?」
「囉嗦!你借是不借?」
「借,當然借!您大人開口,小的怎敢不照辦?」阿祥嘻皮笑臉地玩笑開夠了。才恢復正經地說:「不過我身上沒那麼多錢,後天你來社裡,我湊一湊給你,順便討論--」
「唉!」張笑艷長長一聲歎息蓋住了阿祥的話。「只怕遠水救不了近火。這兩天我就得付房租,還有水電費、電話費、瓦斯費……我的天!」
「沒那麼嚴重的。不要把問題想得那麼困難複雜,了不起你搬來跟我一道住算了,什麼問題都沒了!」
「少跟我開玩笑!我都快煩死了,你還有心情在那裡嘻皮笑--」
小童匆忙地進來,打斷了張笑艷的話。
「有沒有看見丁希蕊?」他問。
「沒有,怎麼了?」
「她……唉!」小童歎了一聲,坐下來。
「又吵架了?」阿祥問。
小童沒有吭聲,不過臉上的表情已說明了一切。
阿祥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她最近情緒很不穩定,」小童說:「每次見面就是跟我吵,我都快被她搞得神經衰弱了。真不懂,她到底在疑心什麼?這樣吵,她自己難道不感到痛苦嗎?」
「是啊!女人最容易疑神疑鬼,嫉妒心又特別重。誰叫你倒楣,交了個醋醰子兼猜忌神當女朋友。」阿祥滿嘴牢騷,待看到了張笑艷,才突然醒悟她也是「女人」,連忙陪笑說:「張艷,我這可不是指你,你不一樣。我是說,你不是普通的女人,沒有那種要不得的毛病。」
張笑艷卻沒有將那些話放在心上。她自己的事已經夠她煩的了,她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去關心別人的愛情瑣事。
「對了,小童,你身上有多少票子?」阿祥揉了下鼻子問。
「二張。幹嘛?」
「救濟張艷一張吧!她被他老頭斷糧,就快露宿街頭了。」
阿祥講話素來愛誇張,玩笑的成份混得事實真真假假的,即使再嚴重的事,那嚴重性也被削弱了好幾分。幸好,總還讓人聽得出事實的真相。
小童掏出身上的錢,全部遞給張笑艷。張笑艷正猶豫著要不要接下,丁希蕊突然冒出來,一把將錢搶過去,陰聲說:
「還說你跟她沒有關係!這是什麼?連錢都要送給她了。」她逼向張笑艷,把錢丟在她臉上。「還有你!你跟小童上床了對吧?你一次賣多少?你的功夫一定很好,小童被你迷得死死的--」她突然歇斯底里大喊起來:「你這個狐狸精,不要臉的東西!賤!你要賣到別的地方去賣,不要搶我的男朋友……」
丁希蕊尖聲叫嚷。扯住了張笑艷的頭髮。尚留在教室裡聊天休息的同學,聽見她的話,有意無意地瞟了張笑艷幾眼,又紛紛裝作沒事人模樣。
張笑艷被丁希蕊扯住頭髮,髮根禁不起用力的牽扯,痛得像是要被連頭皮拔去做的。她實在不想被扯進她和小童之間的誤會裡去,可是看情形,她和小童「上床」的謠言,十足十鐵定在一時內會像瘟疫一樣地傳開。
「你放手!你這個瘋女人!啊!」阿祥仗義直言,上前想拉開了希蕊,卻被她咬了一口。
「你……不要臉!狐狸精!把小童還給我!」丁希蕊越拉越緊。可憐的張笑艷,痛得眼淚已開始無聲落下。
「放手!」小童將丁布蕊攔腰抱住,拉開她,阿祥乘機將張笑艷遠遠帶開。
「小童,好好管教這個瘋婆子!」阿祥義憤填膺,為張笑艷抱不平。「什麼跟什麼嘛!莫名其妙跑進來胡說一通,又扯住人亂打亂踢亂咬!你有病啊?女人就是女人,不是哭就是鬧,沒有一點建樹!」
歇斯底里的女人最難應付,小童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丁希蕊拉開,可是她一路叫罵哭鬧,不明所以的人,還當真以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阿祥將手帕沾濕揉干,遞給張笑艷。
「哪!擦擦臉,不要理那個瘋婆子。」
張笑艷沉默地擦著臉。四周有好事偷窺的人,阿祥看著發火,罵說:
「看什麼看!太好奇是會長針眼的!」
「算了,阿祥。」張笑艷把手帕還給阿祥,冷靜地收拾桌子下散落四處的東西。「我得走了,還得趕快找個工作,否則就得喝西北風了。」她拾起剛剛被丁希蕊甩在她臉上而掉落的錢,放入口袋說:「麻煩你跟小童說,這兩仟元我先跟他借了,等我有錢時立刻還他。」
阿祥蹲下來幫她收拾,邊說:
「我真佩服你呢!遇上這種事還能這麼冷靜。我就知道你跟那些只會哭鬧的女人不太一樣。說真的,我挺不喜歡女人的,可是我真的很欣賞你,你是她們之中的一個奇跡。小童也實在真沒用,一個女人都管不好,真不知道他是幹什麼吃的!」
「你省省吧!」張笑艷忍不住笑說:「只會講別人沒用,你自己呢?遇上小杜和玫子時,還不是沒轍!」
「我是讓她們!君子不與小人和女人鬥。女人是沾不得的,沾了麻煩准一大堆。像小童。好好的風流才子不做,偏偏想不開掉進丁希蕊那個瘋婆子的陷阱裡,現在可好了,成天聽她哭,聽她鬧。又聽她叫,不瘋了才怪!」
「你不要光說別人,當心那一天你也步上這樣的後塵。」
「那是不可能的!」阿祥成竹在胸,十分有自信地說:「我絕不會讓女人擾亂我平靜的生活。女人多麻煩啊!看看丁希蕊那個歇斯底里樣……」他吐了吐舌頭,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張笑艷微笑不語。很多事說說容易,真要遇上了,難保不被搞得焦頭爛額。眼前對事情的信心,真到事情臨頭時,誰也不敢保證到時是否會有任何的幫助,或者發揮多少的作用。
「喂!說真的,不開玩笑--」阿祥把東西全都收拾好堆在張笑艷桌上。「下個禮拜你來社團。劇本已經決定了,不過,我們好好討論商量,再決定最後公演的戲碼……」
「再說吧!我現在的情形你也不是不知道,那有多餘的心思再去想公演的--公演?什麼公演?不是才剛結束嗎?」張笑艷嘴巴說話,卻沒有用大腦思考,說到最後才發現不對。
阿祥看著她一臉吃驚的表情,滿意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會有這種屎樣!」他搖搖頭。「我們又要開始籌劃畢業公演了--咱們這些老鳥都快功成身退了,這回可說是最後一次的公演。大夥兒都到齊了!就差你,大銘社長好幾次追著我要人--我怎麼會知道你躲到那裡去了!還好,今天總算讓我逮到人了。怎樣?下個星期拜託你一定得來社團,否則我真的會被大銘煩死。其實也不能怪他,你這個主角不來,戲劇社還有什麼戲好唱!」
「別把我扯進去!」張笑艷把桌上的東西收拾完畢。「我自己的事都搞得快焦頭爛額了,顧不了你們的閒事了。」
「閒事?閒事?」阿祥怪叫:「張艷啊!我的祖奶奶,你怎麼可以這樣無情地說咱們的公演是閒事?別忘了,你是戲劇社的靈魂,戲劇社的台柱,戲劇社的希望,戲劇社的--」
「停--」張笑艷捂著耳朵大叫。
「不!我不能停!你來是不來?你如果不來,我就--」
「好!好!」張笑艷擺個姿勢投降,求饒說:「我去就是了。拜託你給我五分鐘的清靜!」
「去了?不黃牛?」阿祥面露喜色,眉飛色舞的。
「不黃牛。現在我真的得走了。」
她又作一次承諾,才總算擺脫阿祥的糾纏,逃出教室的大門。
看樣子,她大概又一次「在劫難逃」了。只要被阿祥「纏」上的,很少有能「全身而退」的。上次他用拒絕供應她講義的手段要脅她;這次他不知又有什麼伎倆「陷害」她--真是不幸!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時候她那還有什麼心情去管戲劇社公演的事!
「艷艷!」
她邊走邊想事情,突然校門口有人叫住了她。她循聲抬頭,有點不經心。
「立文!」意外使她愕然。
鍾立文上前拉著她的手離開:
「我等你一會了。還好等到了你,我以為你走了。」
「你怎麼來了?阿咪呢?」
「我想見你,所以就來了。」鍾立文拉著她的手,配合從他嘴裡吐出來的思念,自他掌心傳給了張笑艷一股熱。「我好想你,艷艷,迫不及待地想見你。我想擁抱你,想親吻你,想聞悉你身上的每一寸氣息。艷艷,我真的好想念你。」
張笑艷的臉頰突然燙了起來,心臟也猛跳不停,被鍾立文握住的手更是不安地縮瑟。
鍾立文從來不曾對她這樣露骨地示愛過。這些話讓她臉紅心跳,讓她志忑不安,也讓她羞澀失措。
可是鍾立文卻更大膽地吐露著他對她的渴望。他緊握著張笑艷的手,兩眼直視前方。清楚地將愛意一字一句傳進張笑艷的耳裡。
「艷艷,我不能沒有你。我現在才瞭解到,每天晚上當我瞪著黑夜發呆時的那種空虛感是為了什麼。那是因為你,艷艷,那是因為我想緊緊地將你摟在懷裡,親吻你,愛撫你,還有,佔有你。我想你想得快發狂,卻文必須拚命壓抑那種熱潮--艷艷,我愛你,不能沒有你……」
「你在胡說什麼!立文?」這大膽的示愛讓張笑艷慌了心神,她想掙脫鍾立文的掌握,他卻將她握得更緊,並且把她拉得更靠近自己,直到身體與身體相膚觸。
「我沒有胡說。」鍾立文把臉向張笑艷,張笑艷卻低下了頭。「看著我,艷艷,你為什麼不敢看我?我愛你,你也愛我!我渴望你,你也渴望我!你為什麼不看著我呢?」鍾立文扳起張笑艷的臉,熱情吻烙她的唇臉。
意亂讓人情迷。兩唇剛相接觸的那暈眩,差點讓張笑艷迷失了意志。在那一剎時,她完全忘了一切;但就在她閉上眼的那時,驀然驚見了秦可咪柔弱楚憐的哭臉。
「立文!你冷靜點!」她恢復理智,同時意識到他們是身在大街。「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突然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什麼事也沒有,這些話也一點都不莫名其妙。」鍾立文拉著她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立刻摟住她。「我只是告訴你我早該告訴你的話。艷艷,我一直都渴望這樣擁抱著你,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不能沒有你……」他將臉貼著張笑艷的臉,激烈又不捨,全身都是火。
「立文!」張笑艷無所適從了。她一直盼望鍾立文對她表露這樣的真心,也一直盼望能這樣被他摟在懷裡;可是……不!她不能……
「立文!」她推開鍾立文。「你一直很冷靜的,怎麼突然……」她搖了搖頭。「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鍾立文靠著牆,沮喪地沿著牆壁緩緩滑下了身子。
「那個趙邦慕……你真的要嫁給他嗎?你跟他……」
「趙邦慕?」提起趙邦慕,張笑艷就心煩氣躁起來。「我跟他什麼關係也沒有!他不曉得用什麼方法,哄得我爸媽服服貼貼的,連我這個女兒都不相信了……」
「你跟他真的沒有--沒有任何關係?」鍾立文抬頭驚喜的問。
「我怎麼會跟他有任何關係!」張笑艷恨恨地說:「騙子,滿口胡說八道,不知道他存的是什麼心?」
「艷艷!」鍾立文歡心地叫了她一聲,可是張笑艷沒有注意到,她皺著眉,一臉煩惱地說:
「我現在都快煩死了。我爸媽為了他,整整一個星期不理我,我怎麼諂媚都沒有用;還威脅我,如果不答應婚事,就要和我斷絕關係。我怎麼對他們說都沒有用,這次他們真的是橫了心,不逼我點頭是不會讓步的。」
「那你打算怎麼辦?」鍾立文隱了喜悅,也為她擔心起來。
「我就是不知道才煩!」張笑艷重重歎了一口氣。「我爸媽這次是真的跟我耗上了,我不答應是不行了。可是……唉!真是荒唐!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艷艷,不!你不能答應!我不准你答應!」鍾立文的態度近乎蠻橫。
「立文!」張笑艷有點驚訝,鍾立文怎麼突然變得有點反常,還有,他跟她說的那些露骨的話……
「立文,」她說:「你究竟怎麼了?今天你似乎有點反常,你一向不會這麼衝動的……」
「是的,我是有點舉止失常……不!不是!我只是不想再壓抑自己的感情而已!」鍾立文緩緩站起來。「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趙邦慕,嫉妒他可以隨心地追求你。本來我一直自私地以為,你會永遠在那裡,在我睜眼即可見得到你的地方。可是趙邦慕提醒了我,你不可能永遠在那裡等著我,有一天你會背向我離去的……不!只要想到那,我就受不了!我無法忍受你會離我而去的事實……」
「艷艷,答應我,不要離開我,我真的不能沒有你,我真的好愛好愛你……」鍾立文探手將笑艷拉入懷裡,撫亂著她的頭髮。
「立文……」
啊!擁抱是那麼容易使人意亂情迷……
「不行!」張笑艷硬生生地離開了鍾立文的懷抱。「對不起,立文。」
「艷艷!」
「你知道,我一直很愛你,只有你才是我想依偎的。可是……」張笑艷忍痛的心起了皺折。「你是阿咪的丈夫,我不能傷害她!你慨然已徑選擇了她--」
「不!我要的是你!我心裡想的也一直是你!」
「不要這樣說!難道你一點也不愛阿咪嗎?」
「愛?」鍾立文竟然笑了,嘴角卻有點淒涼。「愛?我對她根本從頭到尾就只有責任……」
「住口!」張笑艷搖頭不肯相信鍾立文。
鍾立文卻繼續說:「我一直努力在扮演阿咪的好丈夫,愛護她,寵她,疼她,依著她。我累了,艷艷,我不想再繼續壓抑自己的感情,再扮演一個心口不一的好丈夫。我累了,艷艷,你可知道我是怎樣追著你的身影,想念你的笑靨?你可知道我是極不情願地安排你認識許仁平?我累了,艷艷,我不想再欺騙自己了,我要離開她,守在你的身邊……」
「不!不!你不能離開阿咪……」
「可以的,艷艷,我要離開她,回到你身邊來。」鍾立文越移越近,張笑艷卻越避越開。「艷艷,我愛你,我愛的一直是你,你明明知道的--」
「不!你愛的是阿咪!」張笑艷不肯接受這個事實,下意識在維護秦可咪。
「艷艷--」
「立文,你只是一時衝動罷了!」張笑艷不信地說:「趙邦慕一直在挑釁你,讓你失去控制--你一直是責任感極強的人,你自己冷靜後好好想想,你真的忍心拋下阿咪嗎?」
「還有小立文,」張笑艷文說:「你也忍心丟下他嗎?阿咪一直很愛你,不能沒有你;你也發誓要愛護她一輩子的,你真的忍心拋下她們母子不管嗎?」
「我……」鍾立文猶豫了,適才的決心一下子被責任、親情混淆而動了根基。
「我知道你不是不負責的人,也因為這樣才使我更加愛你。當年你選擇阿咪,我一直都沒有怪你,是我自己沒有那福分--立文,答應我,好好愛護阿咪,不要讓她受到傷害。」
「艷艷!」鍾立文痛苦地哽咽。張笑艷對他動之以情,自己正忍受那種錐心的痛,他卻不能真的拋棄一切安慰她。為什麼要這樣委屈自己?
「我沒有委屈!」張笑艷微笑撒謊:「相信我,立文,阿咪值得你好好去守護她一輩子的。她很愛你,只要你肯用心愛她,給她幸福,你們一定會很幸福的。」
「我……」
「別再說了!相信我,就算你真的離開她,守在我身旁,你也一定不會快樂的。你心裡會放不下她,惦記著她,因為你一直是以責任為重的人--我瞭解你,立文,你是無法拋棄阿咪不管的。她是你的『責任』,你必須負起一輩子的『責任。』」
「艷艷!」鍾立文啞口無言。
「什麼都不用再說了,我已經感到很滿足了。立文,真的,我已經滿足了。」
張笑艷溫柔地熱握住鍾立文的手,凝視著他。鍾立文雙眸瑩光閃現。兩人對視良久,最後張笑艷長歎一聲說:「走吧!」
小巷在熱鬧的週末午後,依然維持著它一貫的靜寂。陽光將小巷照得有點清寂,轉角處偏影出現了一幀女人的身形。
「怎麼了?阿咪?怎麼站在那裡發呆?」
「沒什麼!走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9 00:26:03
第十章
張笑艷踏進社辦教室時,會議已經結束,決定了下屆正副社長以及社團幹事等等若干人員;而討論公演的問題則遲侍地出現時,才正式準備開始。
「太好了。張艷,你總算來了!」
大銘社長似乎很高興看到她,安排她在講台靠門處坐下。碧紅坐在她左手邊,沒有任何招呼表情。小童坐在張笑艷右後方,阿祥則在前面盤據著。
「幸好你來了,」阿祥手搭著張笑艷的椅背說:「大銘起碼問我要了十次人。真是冤枉!你這麼大一個人,我總不能將你栓在褲帶邊吧!」
「好了!各位!」大銘社長在台上朗聲說:「大家總算都到齊了。這是我擔任社長最後一次的集會,也是我畢業前所籌劃的最後一次公演。我很感謝大家熱烈參與,希望這次畢業公演能劃下一個完美的休止符。」
「言歸正傳--這次畢業公演的戲碼,經過我和導演以及阿祥、馬休等人篩選後,初步決定選用李商隱的『錦瑟』--只是借用他的詩名,劇本將由阿祥重新編寫,主題是探討時下最流行的時空交錯問題。真的有『結界』這種『光牆』存在嗎?我們將討論過去的『今天』和未來的『今天』,以及現在的『今天』這三者之間的關係。如果把空間假想成一個立體晶狀的多度畫面,這三個焦點,到底會呈怎樣的交叉聚合?聽起來好像很複雜,不過,我們有信心做好它--關於戲碼問題,各位有什麼意見嗎?」
「社長,」一位學妹舉手發言:「這個構想是很好,可是我們得考慮到,以舞台的表演方式演出這種時空交錯的劇,技術上恐怕會有很大的困難。畢竟舞台演出和電影劇集有相當的差異性,我們無法利用剪輯和合成技術製造出效果,弄不好。反而會使表演陷入無趣的膠著狀態。」
「沒錯,社長,」小杜也發表意見:「時空交錯劇流行是流行,可是,並不是在每種演出方式中都會討喜。我們的舞台演出最大的弱點在於無法藉用科技展現它的魅力;相反的,絕大部份需依靠演員的肢體動作以及聲音表情撐出劇情的張力。像『錦瑟』這種科幻劇,放在舞台上來,非但不討喜,只怕反而弄巧成拙,成了一出失敗的作品。」
「嗯……」大銘社長沉吟說:「這個問題我們也考慮過。只是,我們是以另一種角度來考量,想嘗試看看新的題材,創造出戲劇的可能性。我們想看看,大家到底能做到什麼樣的地步!」
「可是這樣太冒險了!」
「話是沒錯,不過,這只是初步的決定而已。我們還要聽聽各位的意見,再決定最後的戲碼。」
「社長,何不演『仲夏夜之夢』?又熱鬧又討喜。」角落有人提議。
「不好!都演爛了,這齣戲……」
「那『哈姆雷特』好了!悲劇英雄,其偉的王子或者『李爾王』,莎翁的劇讓人百看不厭……」
「不好!不好!都不好!莎士比亞的東西太沉悶了。我覺得我們應該選些題材比較活潑的!」
「『咆哮山莊』怎麼樣?愛情大悲劇,又嫌人熱淚,又極富挑戰性。」
大伙七嘴八舌,卻依然沒有定論。
「安靜!」大銘社長提高音調。「請大家安靜--我們還有第二個方案,是探討外遇問題:沒有愛情的婚姻,以及愛上有婦之夫那種情感與道德之間內心的掙扎衝突。劇名我們暫定是『錯遇陌上桑』,仍由阿祥編劇。大家對這個題材有什麼意見沒有?」
「外遇?道德情感衝突?」
「愛上有婦之夫……男女兩性關係……」
大家又開始議論紛紛,可是沒有人提出異議。
這是個聳動的題材,如果詮釋得好,勢必會引起各方注意,造成轟動。而且這種側重內心戲的戲碼。正是舞台演員最拿手的本領,雖然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演得好,但較之於前面那個方案,這個題材顯然較有演技以及挑戰性可言。
「都沒意見?」大銘社長緩緩掃過大家,卻發現張笑艷瞪著門口發呆。根本沒有在聽。他眉心微皺,問張笑艷說:
「張艷,你有沒有什麼意見?」
「啊?!」張笑艷一驚,有點窘。
張笑艷窘極了。她剛剛根本沒有留意他們究竟在討論些什麼。她自己的事情已經夠她煩了,她來這裡只不過盡些義務,捧個人場而已。
「沒……沒……我沒意見。」她結結巴巴地說。
「很好!那你也同意由你出演『錯遇陌上桑』的女主角嘍?!」大銘社長知道她根本沒有在聽,故意落井下石。
「我?不……」張笑艷慌了。
大銘社長的眉心糾成了一團。
「可是你剛剛明明說你沒有任何意見!」他平靜地說。
阿祥暗笑。他不知道大銘社長為什麼要這樣整張笑艷,可是他同意他的眼光,張笑艷的確是女主角--那個愛上有婦之夫,內心充滿道德與情感衝突的女孩--的不二人選。
「張艷,這個角色非你莫屬,你是賴不掉的。」他賊笑說。
「大家對此有異議嗎?」大銘社長朗聲問大家。
碧紅輕輕哼了一聲,可是沒有表示任何意見,雖然台下有些蚊聲耳語,大致上,大家還是同意張笑艷最適台演那個角色。
「既然這樣,大家都沒有異議,女主角就敲定由張笑艷飾演。」大銘社長拍案決議。「至於男主角,我和導演還是屬意小童,你們的看法呢?」
底下又開始議論紛紛。有人開口說:
「社長,我不是反對小童,其實那個角色由他飾演再傳神不過。小童的演技是公認無人可比的,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把角色詮釋得很成功。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外面傳得很難聽,說他和張艷有那種曖昧的關係,我擔心……」
謠言果然像瘟疫一樣傳開了。張笑講凝著臉,並不管大家看她的眼光,也一點不急著解釋。
「你們別聽那些人嚼舌根!」阿祥站起來為張笑艷說話。「那天我也在場,那都是丁希蕊那個瘋婆子一個人在胡縐的。偏偏有些閒著沒事幹的人,在背後亂嚼舌根,真是太可惡了!這樣中傷人--」他轉頭打了小童一記。「小童。你倒是說話啊!別像臭石頭一樣屁都不放一個,我才不管那個瘋婆子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反正我是憑著良心說話,絕不許他們是非不分,黑白顛倒。」
「你都說光了,還叫我說什麼?」小童冷冷地回他一句。
「你--」阿祥被他的態度惹惱了,拍著桌子說:「什麼嘛!一點男子漢的擔當都沒有!叫張艷替那個瘋子背黑鍋!」
「夠了!阿祥!」大銘社長阻止,阿祥才悻悻然地坐下來!還狠狠地瞪了小童一眼。
「我們回到議題。」大銘冷靜的表情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謠言和演出是兩回事,不可混為一談。我和導演還是推薦小童,誰有意見?」
「我有意見。」阿祥高舉手臂說。
「阿祥,不要意氣用事。」大銘社長沉下了臉。
阿祥起身搔頭說:
「我這不是在意氣用事,也不是針對小童個人為反對而反對。小童演技好自是沒話說,可是事實上,當初我著手劇本時。是針對你的型來設計這個角色的。」
四周「嗡嗡」的細語聲又起,大家都對阿祥這個說法很感興趣。
大銘社長似乎有點失措。聲音不再那麼平靜。
「阿祥,你不要胡鬧!」
「我沒有胡鬧!事實上,我承認,我是陰謀設陷,設計你下海演出--這個角色,我從頭到尾都是根據你的個性、外型來設計的。」阿祥表情賊賊的,頗有種設陷成功的得意。
「什--小心!」
門口撲進來一條黑影衝向張笑艷,大銘社長眼尖,還不及把話說完,就衝到張笑艷身邊,挺身將她圍在身後;碧紅雙眼一直擱在大銘社長身上,見他身體暴露在危險中,不假思索便撲上去,抱住了大銘社長。
黑影衝上了碧紅。
血,就那樣,染紅了碧紅背腹的衣衫,再滴落到地上。
丁希蕊拿著水果刀,見刺到的不是張笑艷,歇斯底里叫了起來:
「你這個狐狸精,不要臉,我砍死你--」
她揮著水果刀亂砍亂喊,教室四處亂成了一團。女孩子尖叫哭嚷,爭著奪門跑出去。小童和幾個大男生上前抓住了丁希蕊,奪下她手上的水果刀。
「快送碧紅到醫院。」玫子不停哭叫著。
大銘社長沉著撿抱起碧紅快步出去,一邊冷靜地交代小童不可將此事擴大,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是排戲時弄錯道具,意外誤傷。
大銘社長抱走碧紅後,紛亂漸漸平息了下來;丁希蕊在幾個社員安撫下,也冷靜下來,在一旁窸窣地啜泣著,倒是一副受難者的可憐相。
小童坐在她身邊,沒有出聲安慰。他反而看著張笑艷,看著她沉默不語,冷凝依舊的臉。
他其實一直把張笑艷當作舞台最好的對手,也許有愛慕,但只是一種精神激勵的感情。可惜女人善妒的心,並不瞭解男人原來可以把某些異性當作無性別,純粹是夥伴,是朋友來看待的。
因為丁希蕊的嫉妒心作祟,以致發生了這樣遺憾的事。按照一般人反應。即使不驚慌失措,也必有些許的憤怒不滿。但張笑艷什麼反應也沒有,只是一張冷凝的臉。
就是這樣教小童感到不解,感到張笑艷的特別。在他看來,張笑艷既不為丁希蕊的惡意攻擊感到害怕氣憤,也似乎並不為碧紅的因她受傷而感到遺憾難過。她到底在想什麼呢?他實在不懂。就連謠傳說她和他有過曖昧的肉體關係,她竟然也不辯白,冷靜的一張臉完全教人看不出所以然。
因為張笑艷這些無動於衷的反應,連帶的使小童的態度受到影響,而變得莫測高深。結果使得丁希蕊的誤會越來越深,而做出了這件失控的傻事。
丁希蕊還在哭,卻不知怎地。讓他十分煩躁起來。他實在不明白。明明是她自己的錯,她還有什麼資格以這一副受害者的姿態在哭泣?
他一直沒有出聲安慰她。他知道和丁希蕊之間是完了。
「別哭了!沒事了!」一旁的社員拚命地安撫丁希蕊,其中一兩個還朝他使眼色,示意他開口安慰她。
遠遠坐在一角的張笑艷,冷冷地看著丁希蕊哭泣的臉,看著看著竟看成了秦可咪的臉。她用力甩頭,衝出去;坐在她旁邊的阿祥一呆,跟著跑出去。
「等等我!張艷!怎麼搞的,你怎麼突然這樣衝出來?」阿祥邊喘邊問。
「沒什麼,我只是不想看到哭泣的女人的臉那樣可憐兮兮--因為,明明是她的錯……」
「原來你真的受不了她--」
「也不盡然,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哭得可憐兮兮的女人的臉。」
「那有什麼差別?還不是都一樣!」阿祥走脫了步,趕上來說:「走慢點!你要上那去?」
「醫院。」
「醫院?那家醫院?你知道他們送碧紅到那家醫院嗎?」
「猜吧!這附近就這麼點大,你看他們會送碧紅上那家醫院?」
這附近只有一家大型綜合醫院。他們運氣不錯,走進醫院,就在急診室附近看到了玫子。
「玫子!」阿祥喊她。「情況怎樣?碧紅要不要緊?」
「已經沒關係了。」玫子說:「醫生說沒有傷到要害。刀插入肉也不深,數個藥,好好休息幾天,等過些天傷口癒合就沒事了。」
「需不需要住院?」
「那倒不用。醫生說休息一下就可以回去了。只不過這段時間要記得定期來換藥。她現在人在裡面休息,大銘社長陪著她。」
他們一起進去看碧紅。碧紅的臉色看來有點蒼白。不過精神好像還不錯。
「碧紅,」張笑艷說:「謝謝你為了我--」
「我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社長。」碧紅因傷而顯得薄弱的語氣,聽起來竟那樣鏗鏘有力。
大銘社長握住了碧紅的手,輕聲說:
「你真傻,為什麼要那麼做!」
「為什麼?」碧紅忿忿地看著他。「我為什麼這麼做,你心裡應該有數!」
大銘社長避開話題,問阿祥:「那邊情形怎麼樣了?」
「還好。沒有引起什麼大騷動。我和張艷離開時。丁希蕊已經平靜下來了,小童在那裡照顧她。」
「社長,謝謝……」張笑艷突然開口。
大銘社長看著她,神情一鬆,釋然說:
「你沒事就好,我--」
碧紅突然呻吟了一聲。大銘社長拋下話,轉身察問她的傷勢。
玫子悄悄走到張笑艷身邊說:
「出來一下,我有事跟你說。」
張笑艷跟在她後頭走出去,站在窗邊,等著她開口。
「我也不拐彎抹角了。」玫子開門見山說:「張艷,你對大銘社長有什麼看法?你知不知道碧紅喜歡社長?」
張笑艷輕輕吐了一口氣,胸口覺得不那麼鬱悶後,才說:
「不知道。不過看今天這種情形,可以猜得出來。」
「那你準備怎麼辦?」
「我?」
「嗯,你喜歡社長嗎?」
「我--」張笑艷不曉得該如何回答,玫子替她接了下去。
「我希望你能成全碧紅和社長。」她說:「你已經有個很愛你的男朋友了,何必再讓別人因為你而痛苦傷心!碧紅一直喜歡著社長,大銘社長卻一直很關心你--張艷。原諒我這麼說,如果沒有你,我相信碧紅和社長會順利的。」
「玫子……」
「我知道我這麼說過分了些,不過,我相信你是那種有『成人之美』心胸的人。」
「成人之美……」張笑艷咀嚼著這句話,玩味著。太諷刺了!為什麼她都只能扮演這種成全別人的角色?而別人也都那樣理所當然地要求她?--雖然,她們用的方式不一樣……
「張艷,玫子!」大銘社長走了過來。
攻子看見他過來,迅速又對張笑艷說:
「拜託……張艷!」
等大銘社長走近。她便說:
「你們聊吧!我進去看看碧紅。」
走時,她回頭又看了張笑艷一眼,那眼神與其說是在請求,不如說是在命令更恰當。
雖然張笑艷心裡認為,她沒有理由讓人不幸福:可是這些人卻都沒有站在她的立場為她想過,她們只是要求她,扮演一個成全的角色。
「張艷!」大銘社長喚她。
「社長,」張笑艷微微一揚嘴角,笑得有點柔弱。「碧紅沒事了吧?我真要感謝你們,幸虧有你們,否則躺在那裡的人就是我了。」
「別這麼說!碧紅的傷已經沒有大礙了,只要按時回來換藥就不會有事了。」大銘社長把視線調向窗外,不讓目光落在特定的焦點。
兩人對站了幾分鐘,都沒有開口,顯然都有心事。最後大銘社長將視線由窗外收回時,他才把焦點放在張笑艷臉上,把聲調的音階降在最沈的起伏裡。
「對不起,張艷……」
「為什麼要道歉?」張笑艷的語聲有種不受控制的顫抖。
「對不起……」大銘社長仍是道歉。
「不要再說抱歉了!」張笑艷的牙齒打顫了起來。大銘社長向她說對不起的這情景,突然讓她覺得有種突如其來的熟悉感,那種她極不願再回想起的熟悉感。
大銘社長握著拳,很無奈地垂下頭。
「你一定還記得,我對你說過,只要你需要,我願意永遠當你的倚靠……」
「那又怎麼樣?那算是承諾嗎?」張笑艷拚命想壓抑語聲中的顫抖,可是這情景,似曾相識的熟悉,讓她忍住打血液裡透出的那寒冷。
大銘社長苦笑。「我知道,我的感情只是我的一廂情願,你--可是,那真的是我真摯的承諾!相信我,張艷,感情有很多種,我真的誠心地想守護你--」
「那麼你為什麼要跟我道歉?」
「因為我不能一輩子當你的倚靠了。」
「為什麼?因為你必須一輩當碧紅的倚靠了?」
「是的。我拿她當妹妹看待,可是她對我的感情很強烈、很執著,我無法不動容。」
「社長,你對碧紅是一種彌補的感情,因為她為了你受傷。」
「也許吧!不管怎麼說,我對她有責任。」
責任!又是責任!責任也算是一種愛嗎?
張笑艷望著大銘社長,突然懂了。難怪她一直覺得大銘社長的溫暖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原來是像鍾立文!連剛剛他在向她說抱歉時的情景,也像是鍾立文對她道歉時的那情境……原來!原來!
她突然不再覺得全身的血液有任何一絲寒冷。她微微傾頭,釋然微笑說:
「社長。碧紅很喜歡你,你能接納碧紅,我也為她感到高興。能得到你所愛的人,一定很幸福,相信碧紅一定會有這感覺。可是--社長,如果你對碧紅的感情,純粹只是一種責任而已,這種愛能夠持久嗎?」
大銘社長擺了擺手,凌空停住,笑了起來。
「雖然我對碧紅的感情,奠基在一種責任感之中。但我既然立誓要守護她一輩子,在守護的過程中自然會有憐惜產生。憐惜也是一種愛,會對對方不捨。對對方依戀,時間越久,感情就越濃。我相信是可以幸福的。我說過,感情有很多種,愛戀是最纏綿的,但是平凡的守護也是一種至愛的表現。」
平凡的守護?鍾立文對秦可咪的愛也是這樣的吧?他雖然愛的是她。可是他畢竟放不下秦可咪,他對秦可咪有責任存在……
想到這裡,張笑艷苦笑了一下,卻發現大銘社長已經走開。
也許,這樣的結局是最好的。碧紅對大銘社長的情有所償;而阿咪和立文的幸福也洋溢不斷。可是她呢?她突然想起趙邦慕,打了個冷顫。
她往裡頭望了一眼,沒有再打招呼就離開醫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9 00:26:44
第十一章
休息半個月後,碧紅背腹的傷已恢復得差不多;阿祥的劇本也修訂完畢,「錯遇陌上桑」的排演即將展開。
男主角最後還是敲定由小童出演,女主角則當然是由張笑艷擔綱。這個組合,不只是因為兩人的演技都教人佩服得沒話說,實在也是因為「明月照溝渠」的劇裡,他們兩人默契之契合,讓人有目共睹。
碧紅因為愛情得有所償,現在對張笑艷的態度,溫和得簡直教張笑艷不習慣。大銘社長仍然像以前那樣關心張笑艷,然而,大概由於心情的改變,以及立場的轉換,雖然大銘社長強調說「感情有恨多種」,她仍警惕自己不可太放任自己仗著別人的關愛,而忘記保持適當的距離。
總之。一切看來彷彿都很圓滿,慘的只有張笑艷。課業忙不說,推辭不掉的公演演出也佔去她許多心力;最糟的是,這回她真的用盡身上最後一毛錢。
她已經拖欠了半個月的房租。那還是房東太太看她可憐,特別通融讓她延繳一個月。至於水電費及其它一些雜費,那可得她自己想辦法了。
在這節骨眼上,她的雙親大人依然和她賭氣冷戰,間或還不斷差人送來要脅的黑函。
離「下個月初」僅剩一星期的時間,她的雙親大人威脅說,如果她在三天之內再不作任何答覆的話,從此真的和她斷絕任何往來。
所謂「答覆」,只是措辭好聽;用白話文解釋,便是要她答應婚事的意思。
起初她並沒有放在心上。她那時的煩惱根本被日漸羞澀的口袋佔滿了。
她試著打工賺些費用,可是這只是離畢業前幾個月的過渡期,公演和課業又佔去太多時間,能做的工作實在有限。
在這有限的工作機會中,便利店和速食店,她在打工的青少年中,年紀是嫌太老了。當家教,那幾撮小蘿蔔頭,又沒有一個好伺候的。就這樣找找換換,她用光了小童救濟的錢,工作卻仍然沒有著落。
就在她煩惱有被掃地出門的危險可能時,隨著時間的迫近,她的雙親大人頻頻下通牒黑函,威脅她若不再作決定,那一切真的都「完了」。
情況看來好像真的相當嚴重了,她不能再置之不理。奇怪的是,趙邦慕在這回的事件中全無動靜,完全是她雙親大人急著要將她潑出去的一頭熱景象。
「他不曉得又在搞什麼把戲!」張笑艷不禁疑惑。
她覺得她有必要和趙邦慕談談。
趙邦慕根本就不喜歡她,為什麼要任由事情這樣發展下去?他難道不明白,再這樣下去,他們兩人勢必騎虎難下,擺脫不了結婚的夢魘了!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不行!我一定得跟他談談!」張笑艷著急了。
可是她一連打了三通電話給他。卻一直找不到他的人。追不得已,她只好跑去研究所找人。
「找誰?趙邦慕?哦……你那邊坐,稍等一下。」
接待她的警衛,聽說她找的是趙邦慕,那曖昧、偷窺、好奇,甚至有種司空見慣。麻木了但仍充滿興味的好事表情,在那聲「哦」中表露無遺。
那個聲調讓張笑艷痛恨極了,可是她又無法發作。
等了一會,趙邦慕還是不出現,人來人往,她獨坐在會客室裡,不由得生了幾分煩躁。
「艷艷!怎麼來了?找我什麼事?」
鍾立文從會客室外經過,透過玻璃窗,瞥見裡頭的人是張笑艷,連忙驚喜地進來問。
「立文!我……不……我--」
「寶艷是來找我的,鍾立文!」趙邦慕幽靈一樣,沒血色的聲音飄忽進來。
鍾立文回頭看了趙邦慕,又轉回來以眼神詢問張笑艷,想證實趙邦慕說的話。
張笑艷點頭表示沒錯。
「我有點事想找他談談。」她說。
鍾立文立刻會意過來,他點頭說:
「早點解決也好。我就在這裡,有什麼事叫我一聲。待會先別忙著走,我送你回--」
「不用麻煩了,鍾立文,」趙邦慕走進來隔開他和張笑薛。「寶艷和我有很多悄悄話要講,不需要你這個電燈泡。你還是省省吧!少在我們中間礙手礙腳--」
「你--」
「怎麼?想打架嗎?隨時奉陪!別忘了,我還記了一拳在你身上--」
「夠了!你們能不能不要再吵了!」張笑艷大聲說。
鍾立文率先冷靜下來,再看了張笑艷一眼,便走出會客室。張笑艷追出去,叫住他說:
「立文,我……對不起!」
鍾立文回頭對她說:
「你不需要對我道歉,是我對不起你,艷艷,我真的愛你,可是我不能丟下阿咪不管……」
「我知道--」
「你不知道!」鍾立文痛苦地搖頭,神情掙扎。「你不知道,我是多麼地自私!我既不能丟下阿咪,卻又希望能同時擁有你--你不知道,我的心有多卑鄙,多骯髒!我不想把你讓給趙邦慕,可是我又沒那個資格……」
「立文……」
「艷艷,我--」
「說夠了吧!鍾立文!」趙邦慕將張笑艷抓到懷裡,冷眼瞧著鍾立文。
「你--立文!」張笑艷想掙開趙邦慕卻掙不開,她回頭皺眉瞪他,又趕緊回叫了鍾立文,鍾立文卻已走開。
「不要再叫了!」趙邦慕看鍾立文走遠了,才放開張笑艷。「你不是來找我的嗎?幹嘛對他戀戀不捨?我明白了,你是想試探我,看我會不會吃醋!」
這是趙邦慕一貫的伎倆,別理他!張笑艷在心裡一直努力說服自己撫平想冒火的情緒。
「我找你有事!我們可以談談嗎?」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怒氣,讓聲音盡量平靜。
誰知趙邦慕並不理她,輕描淡寫地看她一眼,便自顧自地朝裡面走去。張笑艷愕然了好一會,釘在原地不動。
沒想到趙邦慕走開幾步,警衛便上去叫住他說:
「趙先生!等等!我差點忘了!這是今早一位洪小姐要我交給你的。」他交給了趙邦慕一個包裹和一封信。「還有這個,」另外他又拿出了一束花。「這是薛小姐要我轉交給你的,她先前等了你好久,你都在忙。還有,王小姐和錢小姐打了好幾通電話找你--哪!這是留言。還有--」
「謝了!老李!」趙邦慕微笑打斷他,將那些東西通通塞進垃圾桶。「多謝你幫我擋掉了。對了--」他像想到什麼,回頭看看張笑艷,看她仍在原地發呆,皺起眉叫說:「過來啊!你還站在那邊作什麼!」
張笑艷被他那樣皺眉一叫,不由自主地移動腳步。
「老李,我來介紹,這是我的未婚妻,張笑艷小姐。」趙邦慕摟著張笑艷,得意地笑說。
「什……」張笑艷被趙邦慕突如其來的介紹駭住了,卻有個更誇張,更驚訝的聲音怪叫了起來。是那個叫老李的叫聲。
「真……真的?」他一臉很不相信的表情說:「趙先生,你真的訂婚了?就是這位張小姐?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她?你可千萬別跟我老李開玩笑哦!否則我會被那些小姐們追問得無處可躲--真的嗎?你真的訂婚了?那樣的話,洪小姐不傷心死才怪!還有薛小姐……趙先生,你真的沒騙我吧!」
「千真萬確。我幾時騙過你了?」趙邦慕仍是笑嘻嘻的。
「你是沒騙過我。可是……唉!這件事實在太大了!趙先生,你真的訂婚了嗎?怎麼大家都不知道?事前達一點消息也沒有?前些時,大夥兒還在說你這個花心大蘿蔔不會那麼早被套下來的,怎麼--啊!對不起,我失言了!」老李說溜嘴,突然注意到張笑艷,才急忙收口。
「沒關係,寶艷瞭解。」趙邦慕不以為意地。「事實上,我再過一個星期才要訂婚,不過,也差不多了……」
「誰說差不多了!你不要亂說好嗎?」張笑艷直到這時才有機會插一句話。
「咦?你不是特地來和我談這件事的嗎?用不著害羞!瞧你臉紅的--」
「趙--」
「來!我帶你四處看看!老李,待會見了!」趙邦慕抓住張笑艷,半拖半脅迫著她。
張笑艷一路想掙開手,趙邦慕索性放開她,自己在前頭走著。走了兩步回頭,溫柔的笑不見了。
「過來啊!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談嗎?」
的確也是!張笑艷快步跟了上去。
「可是這樣行嗎?你不是還在工作中?」她問。
「無所謂,我順便帶你四處看看。這地方平常你們是沒機會進來的,趁現在參觀也算不虛此行。」
他這樣說,倒勾起了張笑艷的好奇心。她隨著趙邦慕的指點,也著實大開了眼界,看到平常不易接觸的東西。
大致參觀過後,趙邦慕就帶著張笑艷朝他們的研究室走去。趙邦慕是太空研究發展組的成員,這是屬於尖端科技的部門,趙邦慕既能進得了這個部門,倒也顯示了他不凡的才能。
在他們參觀各個部門的時候,大家都對趙邦慕身邊竟然帶個女人大感好奇,議論紛紛。有些人交頭接耳,有些人乾脆明說不可思議。在參觀醫事部門時,有個女孩悄悄問她,到底她是怎麼辦到的?她胡謅是親戚。
「我說了,你可別放在心上!」那個女孩說:「趙邦慕這個人啊,花心得不得了,到處留情,甚至連所長的女兒也跟他有過一手。他又老是不正經,態度隨便不在乎。不過,他倒是有個原則,絕不碰所裡的女孩,也絕不帶女孩到所裡來。有個姓洪的小姐死賴活纏了他好久,他還是不肯!本來我以為你也是……對不起!原來你們是親戚!」
原來趙邦慕還算是挺有「原則」的。張笑艷暗笑在心裡。只是,聽那女孩說他和所長的女兒也有一手時,她心裡不知怎地,微微覺得不舒服。
他們在醫事部門也遇到了許仁平。許仁平見她和趙邦慕一同出現時。並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他說:
「張小姐,好久不見,你看起來氣色很好!」
他不叫她「艷艷」了,態度也表現得恰到好處,有禮但不熱衷。很奇怪,他現在的神態完全變了樣,但卻給張笑艷一種感覺,也許那才真的是許仁平本來的面目:世故,擅於交際,有點不誠懇,卻符合社交的禮貌。
「謝謝,托你的福。」張笑艷簡單回禮二句。
許仁平也知趣,並不再多找話題寒暄。那次事件後,鍾立文找過他,他才知道他們已知道一切。鍾立文並沒有指責他。只不過爾後,他倆的交情就淡了。他倒是不在乎這些,本來他就只是抱著無聊、好奇、打發時間的心理去相親的。鍾立文那個人太死板了,他想,不來往地無所謂。
而他料得也果然沒錯。趙邦慕果然意圖搶走張笑艷。不知道趙邦慕和鍾立文之間究竟有什麼過節?鍾立文大概也對張笑艷有意吧!不然趙邦慕幹嘛費那麼大的勁奪走她報復鍾立文?
「算了!這跟我沒關係!何必浪費時間去揣測!」他想。
許仁平是個實際的人,這是他正確的選擇。再說,他也不想惹上趙邦慕,直覺上,他覺得趙邦慕是個可怕的對手,還是離他遠一點的好。
「仁平兄。我跟寶艷下星期就要訂婚了。」趙邦慕鷹一樣銳利的眼,盯得許仁平幾乎無所遁形。
許仁平當然也不含糊,再則,他覺得沒必要惹上趙邦慕。所以他笑說:
「真的?那恭喜了!這可是天大的消息,公佈了嗎?」
「還沒!不過也快了!」
有個女孩進來打岔,趙邦慕客套話也不說,軌拉著張笑艷離開。出到走廊,趙邦慕便哼說:
「哼!那個滑頭!鍾立文那個呆瓜當初竟然想將你介紹給他!」
張笑艷不禁笑了!她同意趙邦慕的話,許仁平這個人城府有點深沉。可是物以類聚,臭氣相投;鍾立文當初看不透許仁平的為人,趙邦慕卻一眼就看穿他,可見得趙邦慕這個人也正直不到那裡去。她想了想,忍不住說:
「他滑頭,你也好不到那裡去!」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只有氣質相同的人,才容易看穿對方的底細。你那時一眼就看透了許仁平,可見得你和他的質地實在相差不多。」
趙邦慕停了腳步,瞇起了眼。他笑得壞壞的,令人發毛地揚著嘴部的線條。
「哦?你好像很瞭解我的樣子?」
「不!我一點也不瞭解你!你為什麼要--」
趙邦慕推開研究室大門時,所有人都回過頭來看,張笑艷只好把話嚥回去。
原來消息已經傳開。太空研究發展部門是他們最後才到的,而這裡他們早已好整以暇等待著趙邦慕和她的出現。
幾乎部門裡所有的人都用充滿興味的神情注視她。在這幾乎清一色全是男性的環境中,這樣的花絮消息,多少為腦力激盪難得鬆懈的日子帶來愉悅尤其消息的主角竟是花心大少趙邦慕的時候,那更有意思了。
「趙邦慕,你真的決心要「收山」了,沒開玩笑吧?」開始有人起哄。
「趙大少居然甘心為一枚小小的戒指套牢--阿彌陀佛,苦海眾生有福了。」
「趙邦慕,你這樣想不開,會害得所裡的鶯鶯燕燕哭倒萬里長城!」
「你是玩真的還是假的?咱們「最有價值的單身漢」,竟然變更為只有「剩餘價值」的家庭主夫!」
一群大男人說說鬧鬧,就連趙邦慕自己也跟著起哄。突然,有人將注意力轉向張笑艷。
「嘿,大伙靜一靜,咱們還沒請他介紹嫂子呢!」
這話把大夥兒的注意力引向張笑艷,張笑艷可就苦了。「嫂子」?這從何說起,太荒唐了!
她看著趙邦慕,趙邦慕含笑注視她,有些兒狡獪,悠閒地等著她的反應。應該說每雙眼睛都在注視她,她已成了聚光燈下的焦點。
看著趙邦慕的表情,她才明白,她又上當了。這是趙邦慕設好的陷阱,等著她自個兒往下跳,而地也真呆得自己跳下去。
後悔也來不及了。太遲了!趙邦慕就是要造成現在這種局面,引出傳言造成事實,才故意帶她四處參觀。而她竟然還以為他是好心的……笨啊!她怎麼會這麼笨!
她以為趙邦慕純粹只是帶她參觀,而後他們就可以好好談談,沒想到趙邦慕的計謀早在警衛室就展開,而她卻笨到幫他設陷自己的地步!
當然,她可以否認一切;但那樣做的話,趙邦慕勢必顏面掃地,自尊受到傷害。難道他沒有想到這一點嗎?
她又看了趙邦慕一眼。他仍然有些兒狡獪地看著她。
啊!她懂了!趙邦慕這個大賭徒--他是在賭!賭她的抉擇……
「喂!各位!你們不要欺負我的新娘!寶艷,來--」趙邦慕做勢回擊那些好奇的天男生,將張笑艷拉到身邊。「你們不要把她嚇著了,她很害羞的。我跟你們說吧!她是我的寶貝,叫張笑艷,我們下個星期就要訂婚了,等她畢業後,我們就立刻結婚--對了!我還沒說明,寶艷還在唸書,她是很純情的,所以你們不要太惡形惡狀……」
啊!她又被趙邦慕擺了一道。張笑艷暗恨自己無能,恨得咬牙切齒,卻無力回擊。
趙邦慕當然料得到她會否認的可能!不過他也算準了她可能猶豫不忍。因而利用那個空間主導了支配權,不讓她有開口否認的機會。現在可好了,連她自己都「沒有否認」,她下星期就要和趙邦慕訂婚了。
「趙邦慕,你太陰險狡猾了!」離開研究所,在大門口時,張笑艷終於能夠一吐心中的悶氣。
「是嗎?」
「你這樣做只是傷害你自己。我是絕不會答應的,到時候看你如何自圓其說。」
「你為什麼不答應?我有那點比不上鍾立文?」趙邦慕的眼神開始有了火苗。
張笑艷拍了拍衣裙,看著前方說:
「這跟他沒有關係。你並不愛我,你之所以這樣做,完全只是為了報復立文,因為當年所長看上的是他,而所長小姐愛的是你。」提起所長的女兒,莫名地讓張笑艷心頭又是一悶,不舒服的郁氣湧上眉間。
「什麼?」趙邦慕覺得稀奇,張笑艷竟然這樣想。「你說我想和你結婚,只是為了報復鍾立文?我才沒那麼幼稚呢!當時我心裡的確是有點不平衡,可是那件事老早就過去了--告訴你,並不是所長沒看上我,而是我拒絕了。說這些也沒用--總之,我不會拿自己的幸福開玩笑!寶艷……」
「你說什麼?你拒絕了所長,他才轉而看上立文?」
「也不是這樣,」趙邦慕抵著牆說:「鍾立文和我同時在所長的名單中。我是喜歡所長的女兒,可是沒到那程度--這種事實在不能勉強。」
「可是他們說……你和所長的女兒有……曾經交往過……」
「怎麼?你吃醋了?」
「那才不關我的事,我--」
「放心!」趙邦慕不讓張笑艷吧話說完,摟著她說:「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我趙邦慕為了你重生,發誓以後絕對對你忠實!」
「請你不要隨便對我發誓!」張笑艷連忙躲開,打個冷顫說:「我跟你說,你沒有必要委屈自己,也不必跟那些女人分手,這樣多麻煩啊,我相信你也會捨不得,對吧?所以,我們只要不訂婚就什麼事也沒了!所以,請你告訴我爸媽,婚約取消,就--」
「我懂了!」趙邦慕瞳孔生了冰,印著張笑艷的臉孔特別清晰。「你要我毀婚,跟伯父伯母說一切只是開玩笑?你太天真了,寶艷,婚姻不是兒戲,這是何等的大事,怎麼可以說是開玩笑!」
「拜託,這關係著我們一輩子的幸福!你明明不愛我,怎麼能忍受--」
「你要我跟你說幾次?誰說我不愛你?我愛你愛得發狂;每天夜裡都夢想和你溫存,甚至連走路、工作時,腦中想的都是你。我愛你,寶艷,我一定要跟你結婚,佔有你,讓你想的,念的,愛的,都是我--」
「住口!你怎麼可以隨便說出這種話?我們根本就是陌生人--」
「誰說我們是陌生人?錯了!寶艷。三年了!我暗暗戀著那個叫「張笑艷」的女孩已經三年了。從我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我就愛上她了。有一件事你並不知道,當年看過鍾立文的寶貝的人其實有兩個。沒錯,我就是另外一個。我和另外一位同事恰巧在半路遇見,因此和他一同跟蹤了鍾立文。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在跟蹤鍾立文,他只是問我想不想見見鍾立文的寶貝……」
「你騙人!」張笑艷不由自主地搖頭呢喃。
「我沒有。我還知道鍾立文結婚那一晚。你躲到洗手間裡哭泣了。你哭得好傷心,我……我--」
「別再說了!」
「為什麼不讓我說!」趙邦慕不肯住口。「你以為我們同時搶計程車是偶然嗎?不!寶艷。我隨時都在看著你,注意著你--看著我!寶艷,我對你的心,難道還不夠嗎?」
「別……別……」張笑艷軟下了身子,不敢相信耳中聽到的事實。
「趙邦慕!你對艷艷怎麼了?」鍾立文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一下子拳口並到,揍了趙邦慕一記,趙邦慕的臉立刻腫了起來,同時流出鼻血。
趙邦慕用手背抹掉鼻血。狠狠地盯著鍾立文。
「你好像神智不太清楚,鍾立文,別忘了她是我的未婚妻!」
趙邦慕還鍾立文一記右鉤拳,頓時鐘立文也血流一面。
兩人拳腳相向,打成了一團。張笑艷單站在一旁呆掉,忘了勸解或者任何阻撓。
等她回過神,大門口早擠滿了人,有人將鍾立文和趙邦慕拉開。兩人都鼻青眼腫,身上也多處掛綵,可是旁人問起滋事的原因時,兩人卻全都抿緊嘴不肯開口。
「你知道怎麼回事吧?」有人轉而問張笑艷。
「放開她,不關她的事!」趙邦慕和鍾立文同時暴喝,兩人臉色皆鐵青得難看透了。
他們這聲暴喝把旁人嚇呆了。溫文儒雅的鍾立文,和遇事輕佻不在意的趙邦慕,從來不曾對任何人或事,露出這樣凶狠嚴厲的臉色。但也因為如此,大家馬上猜出事因是為了張笑艷。
「立文……趙邦慕……」張笑艷惶恐了,不知如何是好。
「沒你的事,你快走吧!」鍾立文粗聲趕她,趙邦慕也不理她。
她知道他們這是在保護她,免得在這裡受別人眼光猜疑的傷害,可是她的歉疚卻讓她動不了腳。
趙邦慕索性離開,自行進去敷藥。鍾立文也丟下現場,跟著進去敷藥。
他們一走,聚在大門口的人群也一個個走掉。剩下張笑艷在那裡,恍恍然了好一會。
「怎麼回事?他們兩個怎麼會為你打了起來?」先前在醫事部門遇見的那個女孩小聲問。
張笑艷沒有迴避,反倒清朗地笑說:
「為我?弄錯了!趙邦慕說泰森是本世紀最偉大的拳王,鍾立文卻堅持還是阿里的穩健厲害。兩人意見不合,辯著辯著就打了起來。我插不上手,只好遠遠站在一邊,免得成了他們出氣的沙袋。」
張笑艷是出色的演員,編起劇來也毫不含糊。她沒等對方有任何反應,就踏著步子走開。
她專心地數著腳步,思緒還是亂紛紛的,乾脆隨便席地而坐,想穩定心神。
趙邦慕那番話,實在讓她大吃一驚。怎麼可能?她實在不相信趙邦慕說的話,也不相信他真的愛她。
「不可能的!」她不停地搖頭,直到覺得昏眩了才停止。
那些話對她而言並不是毫無作用--甚至可以說是一種衝擊。如果趙邦慕真的如他所言那樣地愛著她,那她,她……
愛情是微妙的,它會尋找任何縫隙去滲透它想侵蝕的任何一顆心。
張笑艷的心早在不知不覺中受了侵蝕,因為還沒有腐化成沼熱,也就散發不出愛的氣息。可是,她的心,到底已遭受到了趙邦慕播下的愛菌的侵蝕。
細菌,是以等比級數成長的。在她起身離開路邊,倘理不清她亂紛紛的思緒時,她的心,卻已被蝕出了一個大缺口。那個缺口,就那樣整晚教她對趙邦慕的話掛念不下,對他的身影懸思許久。甚至回家躺在床上了,還縈繞不已。
她還只是個對愛情懷有憧憬,沒什麼抵抗力的純情女孩,無法不對趙邦慕熱烈有力的話感到迷惑--她想談一場美麗的戀愛啊!無需山盟海誓,只以深情為序,以癡心為守……她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那麼容易因趙邦慕的一席話而受撼動?
「我到底是怎麼了?」張笑艷朝自己臉上左右各打了一個耳光,懲罰自己胡思亂想。
可是沒用。思慮像一隻大蜘蛛,不斷在她角膜旁吐絲,使她交替地看見趙邦慕和鍾立文明晃的身影。
「唉!去!不要再來煩我了!」她拿起枕頭,丟向睜眼注視時,浮現出趙邦慕和鍾立文身影畫面的天花板。
枕頭落地砸到她的臉,在閉上眼接住枕頭將它橫壓在床上的同時,她隱約聽到了門鈴聲。
她懷疑是她聽錯了,可是她還是起來看個究竟。
「阿咪,這麼晚了,怎麼……」
秦可咪抱著小立文,手上提著一大包尿布、衣服走進來。
「阿咪,這……你……」張笑艷呆呆地,無法通暢地把話說出來。
「好久沒見了,帶小立文來看看你。」秦可咪把東西放在椅上,抱著小立文在另一邊坐下來。
「那立文……」
「他今天晚上有個實驗要觀察,不回家--對了,艷艷,」秦可咪笑容暖暖的。「恭喜你了!雖然只是訂婚,但趙先生這個人看來真的很不錯。我真為你高興,找到這麼愛你的人……」
「你說什麼?訂婚?誰說我和趙邦慕要訂婚了?」張笑艷從椅子跳了起來。
「我聽張媽媽說的呀!」秦可咪睜著不解的大眼睛。「張媽媽說你好不容易終於下定決心要訂婚了。她還說,你為了這件事,特地到研究所找趙先生,親口承諾答應。所裡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了,立文他還--」
「立文!立文他也這麼說了嗎?」張笑艷情急地問。
「對呀!有什麼不對嗎?」
原來鍾立文也誤會了。那麼他和趙邦慕那場拳架--張笑艷頹然坐在地板上,一下子沉默無采起來。
「艷艷!艷艷!」秦可咪擔心地喊她。
「阿咪,」張笑艷抬頭,無神地看著秦可咪。「他們都誤會了。我其實是去拒絕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會變成這樣,你要相信我,阿咪,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最瞭解我了!你一定要幫我把誤會澄清。」
「不會吧!艷艷,你不是很愛趙先生嗎?甚至都把自己交給他了--」
「那是他胡扯的!」張笑艷激動了起來。
激動的嗓音驚動了小立文,他本來已沉沉入睡,這時不安地揮舞著小手小腳,哇哇地哭起來。
「乖!快睡覺!媽媽在這裡!別怕……」秦可咪輕輕拍著小立文,嘴裡不斷哼喃著。
過了一會,小立文才重新入睡。秦可咪看著他,恬靜的臉上散發著滿足的光輝。
「艷艷,你看,小立文多可愛。那小手小腳,還有小嘴和小臉蛋……」秦可咪雙眼一直看著她的兒子。「每次這樣看著他,我就覺得好滿足,好幸福!我很感謝立文,賜給了我這樣的幸福……你看!哦!他皺眉了!他一定夢見了什麼可愛的事吧?小立文真幸福,有立文這樣的好父親;我也很幸福,有立文這樣的好丈夫……」
秦可咪一直注視著小立文,眼光逐漸迷濛癡呆。她喃喃地說著:
「艷艷,你看,小立文多可愛!很多人以為,人活著就是為了追求那身份地位,追求那虛榮的聲名;他們以為那就是人生的全部。其實他們都錯了!真正的幸福--你看!他小手兒握得多緊!艷艷,對我來說,小立文和立文,就是我人生的全部--」
張笑艷有點迷憫,秦可咪為什麼突然跟她提這些。
「艷艷,我覺得很幸福,所以我一直也希望你跟我一樣地幸福,有個好歸宿,疼你的丈夫,溫暖的天地……」
張笑艷靜靜地接受催眠。感覺麻麻的,卻有幾滴溫熱的淚滴在她的手背上。
那是秦可咪,一直強調著自己很滿足、很幸福的秦可咪臉上滴下的淚。
張笑艷不禁又迷惘了。秦可咪為什麼要這樣地哭呢?這個淚她並不陌生;這個哭容她也很熟悉--那種哀哀的,充滿悲傷,無聲地抽動著肩膀,滿面淚珠縱橫的柔弱的哭泣--天啊!她為什麼又要用這種哭泣的臉在她面前無聲地顫動?
又有幾滴熱燙的淚珠悄然地滾在張笑艷的手上。
眼淚是女人最大的武器。而秦可咪天生善用這項有利的武器。她半跪在張笑艷身前,眼淚不斷無息地滑落,聲音並沒有任何哽咽或吸鼻,卻讓人聽出其中那種深沉的悲苦和傷痛。
「艷艷,」她說:「我想過了,我對不起你和立文。是我阻撓了你們的結合,破壞了你們的幸福。立文其實並不愛我,雖然他一直對我很好,一直很疼我,是體貼的好丈夫。但我知道立文是愛你的。你也深愛著立文--我沒說錯吧?你們一直是彼此相愛的,我卻從中破壞了你們。」
秦可咪語氣稍頓,兩滴清淚又滴落在張笑艷裸露的臂上。
「對不起,艷艷。我應該成全你們的,但我卻那麼自私地只守著自己的幸福。立文已經賜給了我很多的幸福了--你看小立文,他是我這一生中最大的滿足。這樣就夠了,我不會奢求太多的。我會告訴小立文,他有一個很偉大的父親。艷艷,對不起……」
秦可咪為什麼要這樣哭著向她纖悔,對她道歉?張笑艷神情木訥地坐在那裡,無言地看著秦可咪純潔無辜,但悲痛至極,滿佈淚痕的臉。
「艷艷,」秦可咪背對著張笑艷,跪膝俯看熟睡中的小立文。「我想了一晚,我有小立文就夠了。我決定離開立文,把他還給你。立文是愛你的,你也愛著立文,我……我……」
她蒙起了臉,開始哽咽而泣不成聲。
為什麼要在她面前這樣地哭?為什麼要這樣地逼她?她並不想搶走鍾立文啊!她一直最不願意傷害的就是她秦可咪啊!可是,她為什麼還要這樣地哀聲流淚呢?張笑艷木訥無表情的臉。微微起了一絲扭曲。
「你想錯了,阿咪,我並不愛立文。」張笑艷換了另一種富有生氣表情的臉。迎向因驚訝而回頭的秦可咪。
「如果說我愛立文,那也是過去的事了。」張笑艷曲起膝蓋,頭擱在上頭,調皮地說:「所以我說你誤會,想錯了。我喜歡的是趙邦慕,可是他--」張笑艷攤攤手,一副不勝煩惱的模樣。「你也知道的,他太花心了,讓我沒有安全感。我之所以不想這麼早就訂婚,是因為我想試試他,沒想到卻讓你誤會了。你別想得太多,立文愛的是你--」
「別再騙我了!艷艷!」秦可咪淒楚地搖頭。「我知道,你這樣說只是為了讓我聽了心安。謝謝你,艷艷,你對我太好了,可是我不能……」
「我沒有騙你!真的!那是立文親口跟我說的。他說這世上他最愛的就是你們母子,你們是他心靈最大的支柱!」
「艷艷……」
「我才真是對不起你呢!害你誤會,這樣為我操心!我真的沒有騙你,我愛的是趙邦慕。我只是氣他太花心了,才不肯承認的。」張笑艷急急地解釋。
秦可咪仍然疑惑地看著她。懷疑她的話的真實性。
張笑艷見狀,為了使秦可咪放心,又連忙添加事實證明她是愛趙邦慕的。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肯承認,」她不好意思地說:「慶功宴那晚,他送我回去,正如他所說的,我們都喝了點酒,所以我就,我就……哎呀!羞死人了!」
「艷艷!」
秦可咪破涕而笑了。她開心地握著張笑艷的手,為張笑艷「覓得良緣」而快樂歡呼。
「太晚了!你抱著小立文到床上先睡吧!我還要洗澡!」
「嗯,晚安。」
「晚安。」
把秦可咪母子安頓好,再拿好衣服,躲入浴室後,張笑艷終於掩面歎息起來。
她的戲演得多好啊!不愧是戲劇社的台柱--她把水量開到最大的極限,水聲轟隆隆且嘩啦啦,水氣瀰漫了整個浴室。
奇怪!她竟然沒有想哭的感覺。雖然有種難過無奈,眼淚卻怎麼也掉不出來。
怎麼回事?她不禁問自己,心慌極了。
趙邦慕……她心頭突然跳出趙邦慕的名字,嚇了她一跳。
「我究竟怎麼了?」她又問自己,更慌張了。
水柱嘩啦啦地跳華爾滋。
蓮蓬頭灑下的熱水浸潤了張笑艷全身。水珠從她身上流下,漫淹到胸口時,梟梟的熱氣從心的方向飄散到空氣中。而受了侵蝕的心,已腐化成沼熱,混合著自來水熱,緩緩散發出愛的氣息……
張笑艷突地停止了洗抹的動作。剛剛對阿咪說的話,到底有幾份才是謊言?她為什麼能這樣心平氣和?
她真的那麼討厭趙邦慕嗎?她問自己。
「荒唐!」她甩了甩頭。
其實,秦可咪如果不這樣哀逼她,她也會這樣做。她只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在她面前這樣哀哀地哭?那讓她迷惘。
她總是會為了秦可咪的眼淚而妥協許多事,甚至連她自己的終身幸福也不例外。她相信秦可咪的友情,相信--
門鈴極有節奏感地響起。張笑艷飛速穿好衣服,先探視臥房的情形--秦可咪已經睡著了--再輕輕打開門。
「嗨!寶艷!」趙邦慕搖著一梗紫紅色的「驚艷」,倚在門口。
「趙--」張笑艷回身看了臥房一眼,將門帶上,自己來到了門外。「這麼晚了。你--你的傷沒事吧?」
「你這算是關心我嗎?」趙邦慕席地生了下來。
張笑艷跟著蹲在他身旁。才聞到他一身酒味。
「你喝酒了?」
「一點點。」趙邦慕把「驚艷」插在門口。「我的腦筋清楚得很,不然,我怎麼會認得路來找你!」
「有事嗎?」
趙邦慕突然轉頭盯住她。深夜聚談已夠教人驚心動魄了,趙邦慕這樣地盯著她看,詭異的氣氛十分讓人發寒。
「你想好了嗎?寶艷?」他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那要問你自己,你捨得那些鶯鶯燕燕嗎?」
「當然--你這話什麼意思?你答應了嗎?」趙邦慕的聲音興奮起來。
「你真的--」話到嘴裡,又被張笑艷吞了回去。
「寶艷!」趙邦慕有點急,張笑艷的態度似是而非,考驗人的耐性,教他忍耐不住。
「你深更半夜來這裡,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件事?」
話題被轉變了。趙邦慕盯著張笑艷看一會,把紫紅「驚艷」拿在手上把玩著。
不說話的氣氛很難堪,很尷尬,尤其在這樣的深更半夜中。可是兩人都不費心找話題,只是讓秒針忙碌地轉動。
「趙邦慕,」張笑艷盯著黑夜。打破了沉默。「我們結婚吧!」
「什麼?你說真的?」趙邦慕反而驚訝了。
沉默。
「你不覺得太快了?」
「……」這回換張笑艷盯著趙邦慕。
「你真的想好了?」趙邦慕也緊緊抓住她的目光。
「我們不是都已經有夫妻之實了?」
兩人互瞪著對方,緊緊盯著對方發亮的瞳孔。黑夜雖然沉默,卻藏有偷窺的眼睛。
門內,應該已經熟睡了的秦可咪,溫柔的臉上,微微浮起了森森的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1-9 00:27:40
第十二章
就這樣,張笑艷和趙邦慕訂婚了。那一隻金戒指圈箍得她好不自在,俗氣得要命,每次她想愉偷地拔下,就恰巧被趙邦慕逮著,然後那只戒指就像中了孫悟空的緊箍咒,越箍越緊。
她終於訂婚,有人要了,最高興的當然是她的雙親大人。訂婚當天,他們特別訂了七層的大蛋糕,逐一分送親朋好友鄰里街坊,唯恐大家不知道他們的寶貝女兒終於潑了出去。
秦家夫婦自然是主要的座上賓,鍾立文和秦可咪當然地出席了,還有小立文。秦可咪父親抱著小立文,不斷恭喜張笑艷父親說:
「恭喜啊!張仔,明年這時候你就可以抱個胖孫子了!」
「呵呵!還早哪!」張笑艷的父親喝醉了呵呵地笑說:「才訂婚而已,有得等呢!」
「說這什麼話!訂婚跟結婚還不是一樣,有什麼差別!你放心吧!明年你就可以抱外孫了!」
「說得也是!呵呵……」
兩個老人喝醉酒,在那裡瘋言瘋語,聽得一旁的人全都笑了。趙邦慕拉著張笑艷大聲說:
「爸爸!你放心,我跟寶艷一定會努力讓你早日抱外孫的!是不是?寶艷?」
這個趙邦慕。連「爸爸」都這麼容易叫出口了,還不覺得彆扭呢!張笑艷斜眼看著他,沒好氣地說:
「你喝醉了!」
「我才沒醉呢?你過來,我親一個,我們很快就會有小寶貝……」
趙邦慕藉酒裝瘋,和秦家張家兩個父親抱成一團,又叫又歌唱。他的家人全都在國外,所以沒有出席訂婚式,這使得他顯得有點落寞。不過,這只是訂婚而已,所以他也沒放在心上,幾杯酒熱肚後,不良的酒品都暴露出來。
整個晚上,鍾立文只是沉默地盯著張笑艷,幾次接近了她,她卻全都躲過了。她不知道他想對她說什麼,可是事情已經到了這樣地步,多說也無益,更何況秦可咪也在場,她不想再讓她起任何誤會。
訂婚後,她的雙親大人沒有遵守承諾,依然拒絕供應她伙食資金;她糧盡彈絕,只好厚著臉皮,老實不客氣地搬去和趙邦慕同居。
說是同居,其實也只是房主和房客的關係。這當然是她雙親大人設下的圈套,她也明白,只是機會不利用白不利用,活該趙邦慕充當冤大頭,供她住、供她吃,又供她穿用。
對這事,她一點也不覺得有愧於心。有時她會悲哀的想:他果真是她雙親大人的女兒,和男人同居一室,居然還能不在乎別人的謠言,活得那麼愉快,簡直腦筋短路了。
其實她也不是不防邦慕。可是他除了撩撩她的頭髮,嗅一下笑說聲「乳臭香」,或者偶爾冒出一句「我們什麼時候生個孩子」外,連眼皮子都沒有親過她一下,久而久之,她也就懶得提防。那種全身神經都緊繃著,隨時都在戒備的狀態也實在是不好受。
她知道趙邦慕依然在外頭招惹些鶯鶯燕燕和花花草草。他不說,她也不問,直到現在,她其實仍然沒有「已經和趙邦慕有婚約」的真實感……
「起床了!」
「不要叫!再讓我睡五分鐘,我好困……」
「還睡!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趙邦慕大吼一聲,大手一掀,把棉被揪開。床上的張笑艷,全身縮成一團,像只大烤蝦。
失去了棉被的依存,被窩不再溫暖,張笑艷只好勉強睜開眼睛。
「現在幾點了?」她揉揉眼睛。
「七點。」趙邦慕站在床前看著她說:「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睡眼惺忪的時候最漂亮!那股傭懶的氣質最迷人!」
「迷你的頭!我看你眼睛有問題!才七點就把我吵醒!」張笑艷嘟起了嘴,像極了孩童。
「說你乳臭禾干還不承認!被吵醒而已,這樣嘟嘴生氣。」
「你--」
「別生氣了!趕快起床,我買了燒餅油條。」趙邦慕邊催促邊收拾棉被。
「你就為了叫我吃這個把我吵醒的?」
「嗯,不趁熱吃,冷了的話就不好吃。」
「你--」
張笑艷手指著他,說不出話。趙邦慕有時也是很可愛的,不像大人,像頑童--但是又有體貼的心。
「別那樣指著我。」他把她的手截下,推著她進浴室。「快點刷牙洗臉,頭髮記得要梳,別像稻草一樣亂蓬蓬的。」
「哼!竟敢說我的頭髮像稻草……」
她走進浴室隨便抹兩下就出來,趙邦慕已微笑地坐在餐桌旁等她。
那個微笑讓張笑艷胸腔突然砰砰地跳了一下。她不知道趙邦慕竟然也有笑得這麼好看的時候。
「還在發什麼呆?快坐下來吃飯!咦?你的戒指呢?又拿下來了?快戴好!真是的……」
只不過是讓她五秒鐘的震驚,趙邦慕立刻回復這等惹她嫌的面目。
她呼了一口氣,從口袋裡掏出戒指戴上說:
「你怎麼會選這麼土的東西!俗氣得要命!我以為最起碼也會是什麼鑽戒寶石的……」
「哦?你想要鑽石嗎?」趙邦慕把燒餅截肢,笑咪咪的。
「也不是啦,」張笑艷搖頭,嘴巴張得好大,打了一個大哈欠。「看你那個樣子,好像很會討女孩子歡心,我以為……」
「你以為怎麼樣?」
「我以為……」張笑艷把手臂伸直,手掌張開,仔細看著無名指上的戒指。「算了!雖然俗氣了點,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哦!你就那麼認命!」趙邦慕興趣盎然地看著她。
「我不認行嗎?連婚都訂了……」
「你有這個自覺就好!」趙邦慕排列好油條燒餅,一口一口咕嚕下肚。「聽說你和你那個鳥社裡一個叫什麼童的傢伙有雜七雜八的關係……」
「你亂說什麼!」張笑艷激動地拍了桌子。
「不是我說的,是別人說的。」
「那你就相信了?」
「我也沒辦法啊!他們說得那麼逼真,好像真的看見了似地……」
張笑艷嚴肅地盯著趙邦慕,手指輕輕敲著餐桌,腦裡繁忙地思索著。
「你既然相信了,為什麼還要跟我訂婚?」她問。
趙邦慕穩穩地吃著早餐,突然抬頭對張笑艷笑說:
「這油條還真好吃!你趕快趁熱吃……」
「不要扯到別的事!回答我的話!」張笑艷沈不住氣了。
「你生氣了?」趙邦慕還是一副氣死人的笑容。「好吧!我跟你說。就是因為別人那樣說了,所以我一定要用婚約綁住你。我看你這個人啊!老是三心二意的,又很沒有自覺,所以只好用婚戒箍住你,讓別人不能搶走你。我知道你,保守古怪,但扭起來又什麼也不管,什麼後悔的事做了也不在乎,只憑衝動行事,偏偏又老是做錯事。我沒有資本和你的傻勁賭博,只好先用婚約將你套起來,免得你野得不知去向。」
「亂……亂講!我那有……有這樣!」張笑艷的臉都漲紅了。
「不是這樣?你難道忘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事了!」
第一次見面,紅磨坊?想起那一天,張笑艷突然莫名地升上一股怒氣。
「還說呢!」她大聲說:「那天根本就全是你的錯!跟我搶計程車,害我
遲到;又害我好好的一件毛衣,少了一截袖子--」她突然起身離座,衝回房間找出那件毛衣,又衝了回來。「看!就是這件!都是你害的,我還沒跟你算帳呢!你還敢惡人先告狀!」
誰知道趙邦慕只是支著頭,瞅著她笑,她覺得自己像是傻瓜,訕訕地放下毛衣。
「你不用這樣看著我笑,好像我很笨似的。」她沉著臉,不高興地說。
「我沒有這樣說,是你自己心虛。」趙邦慕仍然瞅著她笑,她卻突然覺得他的眼光好像有種溫柔。
一定是她看花了眼。嘴巴特壞的趙邦慕……怎麼可能!
「很奇怪!我覺得,你現在好像不再那麼排斥了!」趙邦慕的聲音,悠悠地飄了出來。
是啊!真奇怪!張笑艷歪著頭想了想,她好像不再覺得趙邦慕是那麼令人討厭了!
「這都是訂婚的功勞。」趙邦慕又不正經了。
他以為這番話又要讓張笑艷跳腳,誰知張笑艷竟也支著頭,眼光穿過窗外說:
「是啊!大概吧,以前我覺得你好討厭,老是喜歡誇耀,驕傲得不得了。又特別喜歡作弄我,還跟立文打架--其實我想你也是不錯,只是太花心了,又老不正經,才會被人誤會……」
「寶艷,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趙邦慕蒙著嘴,臉紅地喊了起來。
「我說了什麼?」張笑艷回過神,對自己剛剛說的話絲毫沒有察覺。
「你說--算了!我今天休假,不過我有個約會,我先走了!你慢慢吃!」趙邦慕就這樣丟下張笑艷匆忙離開家,有點兒慌張。
「什麼嘛!」張笑艷丟下早餐,下巴擱在餐桌上,瞪著對面的牆。
和趙邦慕「同居」三個禮拜以來,她雖然沒有期待,可是趙邦慕根本言行不一。那時信誓旦旦,說什麼絕對對她忠實,不再拈花惹草,要和所有的「紅粉知己」斷絕來往--可是事實上,這三個星期以來,他幾乎每天都有約會,還把禮物帶回家裡來,混身又是香水味又是口紅印的。
本來她想,那不關她的事,跟他訂婚本來就是為了敷衍她的雙親大人。但是只要低頭看到無名指上的戒指,她就有氣,氣趙邦慕不將她放在眼裡,連表面功天都不好好做。
「哼!當初還說得那麼好聽,還說她愛我,結果呢?什麼嘛!」張笑艷對著餐桌生氣,將燒餅油條推落到地上。
她覺得自己這時口氣酸酸的,頗有嫉妒的口吻。
「嫉妒?鬼才對他--」她立刻搖頭否認。
「去--死--啦--」她大叫三聲,才換掉衣服出門。
才一看見校門,她就覺得胃開始痙攣,很不想面對下午的排練。公演的排練已進入情況,宣傳也早已廣貼海報,如火如荼地展開;再二個禮拜就公演了,她卻越來越討厭去面對那齣戲。
老是談那種沒有指望的愛情,雖然只是演戲,還是教她的心情覺得很不舒服。每回排完戲,看著戲終小童重回碧紅的身旁時,總讓她不禁升起一股失落的情懷,有些兒悵然,喉嚨有點兒哽塞。
「想什麼?站在這裡發呆?」小童腋下夾著書本,出現在張笑艷面前。
「想公演的事--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張笑艷嘴角一揚,露出習慣性的微笑,隨即又消失,歎了一口氣。
「心情不好?」小童問。
「沒有。」張笑艷輕輕帶過。
「還說沒有,哪,眉毛部打結了。」小童學她皺眉的樣子,有點滑稽。
「好吧!我承認,今天沒有微笑的心情。」張笑艷邊走邊說:「早上大叫了三聲,連帶把早餐推到地下出氣,胸口還是覺得悶,一直想深呼吸和大力吐氣。」
整點的鐘聲悠揚響起,太陽已爬上東邊大樓的屋頂,清晨凝結的露珠,也漸次被消融。
小童抬頭看了新大樓問:
「早上有課嗎?」
「有,不過不想上了。你呢?第一堂在那個大樓?」
小童看了眼天空,回答說:
「天氣這麼好,待在教室裡太可惜了。」
「的確。有陽光的日子再待在陰暗裡,實在太冷清了。」
兩人繼續走著,經過新大樓,綜合大樓,普通教室大樓,原分子研究所,來到了草坪區。
「聽說你訂婚了?」小童問。
「聽說?」張笑艷伸出手晃了一下,把俗氣的金戒指拿下來,笑了起來。「快一個月了,早就不是新聞了,你竟然現在才聽說。小童,你的消息網路太差勁了。」
「沒辦法啊!」張笑艷把戒指挑在指尖打旋著。「我雙親大人威脅著要跟我斷絕來往,又斷糧絕食,我糧空食盡,只有投降的份--看這個!有夠土了吧!」
小童把戒指取過去,拿近了仔細地瞧。
「是不太新潮,」他把戒指還給張笑艷。「不過感覺很厚重,很溫暖。」
「溫暖,得了吧!我問你,如果是你,你會用這種俗氣的東西,當作訂情的信物嗎?」
「這個……我想我也會選戒指,不過,大概不會是這種金光閃閃的……」
「趙邦慕那傢伙是故意的!」張笑艷恨恨地把戒指丟進包包裡。
「你們處得不好?」
「也不是--我也說不上來!反正現在我看到他就有氣。」
「你不喜歡他嗎?」小童的臉背著光,形成了陰暗。
這實在是個大問題,張笑艷被問倒了。她想了想,才回答說:
「也不是不喜歡……可是也談不上是那種刻骨銘心,纏綿悱側的愛。你不曉得,一開始我還挺討厭他的,他的女朋友比我的手指頭還多--我也不曉得,他為什麼會跟我訂婚?結果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問題除了趙邦慕,誰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兩人都沉默了。
「不要說我了!」張笑艷打破沉默。「你呢?你和丁希蕊現在怎麼樣?」
「分手了。」小童的回答簡短有力。
「分手?怎麼會?」
「怎麼不會?談情說愛太累了。舞台上的真真假假已夠令人疲倦,舞台下又天天鬧鬧吵吵,我實在承受不了這個負荷。」
「可是,小童,舞台是舞台,她到底是……」
「沒有什麼不同!」小童雙手當枕,倒在草坪上。「也許是我調適得不好,有時會把台上的感覺經驗帶到舞台下。可是,張艷,你老實說,從排練到現在,不!更早,從「明月照溝渠」開始,難道你不曾對愛情這回事感到疲倦過?」
「我沒想過那麼多。」張笑艷也把手當枕,躺在草坪上。「不過,有時我的確會覺得很累。那種疲倦感很難說明白,不過我想是對舞台,而不是對愛情的憧憬。」
「是嗎?對舞台……」
「我想是因為無助的愛情角色扮演太多次了,才會產生這種彈性疲乏。老實說。有時我也會害怕。畢竟舞台上反映的,都是舞台下真實的人生,我怕有朝一日我也會遇上這樣的不圓滿、支離破碎的愛情。」
「所以我說,談情說愛太累了,它容易讓人疑神疑鬼。」
「可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捨棄愛情。」
「我瞭解,也許「累」只是我的一種借口,我和丁希蕊之所以分手,還是有很多因素存在。」
「別自以為地想太多!我和她之間的問題由來已久,你只是比較倒楣,成為我們分手的媒介,又因舞台上的合作,被謠傳為導火線。她以一副受害者的姿態,處處惹你麻煩,你卻都不吭氣;其實,你才真正是無辜的受害者。」
「別把我講得那麼偉大,我心地沒那麼好!我不吭氣,只是懶得和她攪和而已。」
「當……」
整點的鐘聲再次揚起。陽光照得有點熱了,小童坐起來,拍拍張笑艷說:
「我要去總圖找點資料。那兒的陽颱風景好,去不去?」
「你先走吧!我還想躺一會。」張笑艷閉著眼睛說。
小童起身,把書夾在腋下,咬了根草,邊吹著口哨走了。
陽光很輕地照,每次的輻射都企圖將張笑艷催眠。她覺得身體開始懶散起來,閒著的眼睛更渴睡了。
她翻個身,習慣性地伸手想抓被。抓握落空,她再次翻個身,側對著陽光,露出了酣睡的臉。
有個影子慢慢地接近,疊停在張笑艷的臉上。影子擋住了陽光好一會,才慢慢趴下,沾觸了酣睡中的她。
王子的吻,使沉睡的睡美人甦醒。影子的吻,使酣睡的張笑艷睜開眼睛。她眨了眨眼,活動睡鈍了的眼皮,才確定自己已經醒來了,不再在夢中。
「立文!」張笑艷小聲地喊,有點驚,有點喜。「真的是你,我以為我在作夢!你下班了嗎?可是我才睡沒……」
「現在才十點,你睡糊塗了!」鍾立文仍以跪姿臥在她身前。
「才十點……」張笑艷咕噥著,想坐起身。
「別動!」鍾立文伸手擋住她,微微使了力,她重新又躺回草坪上。
剛剛因為睡著了,不覺得陽光刺眼;此時醒來,逆著光看不清鍾立文遠了的臉,張笑艷抬起手臂擋在額前,卻被鍾立文拉下手臂,不讓她看清楚他的臉。
「這樣子我什麼也看不清楚,」張笑艷微瞇著眼睛,想起身,又被鍾立文擋了回去。
「立文……」張笑艷半開著眼,費力半起身。又重重躺了回去。「陽光太強了,我眼睛受不了!」
「那你就把眼睛閉上。別亂動!我幫你遮住陽光。」陰影又落在張笑艷的臉上。
「這樣好多了……」張笑艷慢慢睜開眼睛。才剛睜開眼睛,影子立刻離去,陽光又刺眼起來。張笑艷伸手想擋,雙手卻被鍾立文抓住,她只好又閉上眼睛。
「我叫你閉上眼睛別亂動的!」鍾立文平靜的說。
雖然他的聲音平靜,動作也仍然溫柔,可是他的指尖除了滑過的氣流外,有一股逐漸要失控的感情在顫抖。
「別這樣,立文,讓我起來,這樣我很不舒服!」張笑艷閉著眼睛,皺著眉,試著掙扎。
「別動!艷艷!」鍾立文移影遮去太陽。「先別睜開眼睛,讓我好好看著你……」他伸手觸摸著張笑艷的臉龐。「艷艷,你真的好……我真的很後悔,沒有將你看守在身邊……為什麼要躲我?你明明不愛他,為什麼還要跟他訂婚?」
「我沒有躲你。」
「你說謊,你明明在躲著我。」
「我真的沒有,我只是……只是最近事情比較忙--社團忙著為公演排演,我根本沒什麼時間--」
閉著眼睛看不到對方的對話使張笑艷感到不安。她用力閉緊了眼睛,然後突然睜開--鍾立文俯臉貼著她,眼對眼,鼻對鼻,隔不到二指的距離,黑瞳有著神秘的色彩,一點點落寞哀傷。
「立文……」
「告訴我,你明明不愛他,為什麼還要跟他訂婚?」黑瞳在閃爍,跳躍著痛苦不解的絲芒。
除了閉上眼睛外,沒有第二個方向可以逃避。張笑艷的黑眸就那樣被鍾立文的黑眸吸住,轉動不了羅盤的方向。她伸手撥開鍾立文落到額前的一小撮頭髮說:
「他對我很好,也很愛我,我想我可以幸福的。」
「幸福?和一個你不愛的人在一起,你會幸福嗎?」
「不!我會愛上他的!我……」
「你騙人!」鍾立文眼裡洩出了濃厚的哀傷,還有歉疚。「艷艷,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根本就不變他,你這樣做全是為了成全阿咪和我……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鍾立文看破了張笑艷的心事,然而卻只能用歉疚的眼神說抱歉。這一點,張笑艷也明白,所以承認與否,她想,已不太重要。可是她的神情還是不禁洩出那樣一絲哀怨,教鍾立文的心又亂了。
「艷艷,」他狂亂地說:「我不管了!我決定要離開阿咪,守在你身邊。我愛你。你也愛我,我們彼此相愛,為什麼要忍受這種折磨?答應我,離開趙邦慕,回到我的身邊來!我會好好愛你,疼惜你的!」
「你為什麼又要提起這件事?我們不是已經討論過了嗎?你以為你愛我,對阿咪只是一種責任--我相信你是愛我的,可是,你自己大概也不知道,你更愛阿咪。你對她的愛已溶入你對她的責任感中,那是我想連根拔除都除不掉的!而你對我的愛,恐怕只要時間的經過,就會煙消雲散。立文,不是我不相信你的愛,而是我不能!你懂嗎?阿咪是你一輩子的責任,是你生命的一部分,還有小立文,你們三個人是一體的,而我是個外人。如果你真的離開阿咪到我身邊來,你不會快樂,我也不會快樂的,到那時,三個人反而都不幸福了。立文,相信我,只有你能給阿咪幸福!她用她的一切愛著你,你絕對不能辜負她!」
「艷艷!」
鍾立文眼裡有種深沉的痛,欲哭而忍淚。他的黑眼眸是那樣深深地歎息。低低地迴盪,因為他知道張笑艷的話句句表明了他們之間有情有緣卻無法相守的悲歎無奈。
他知道他必須割去這份對她的思念,可是他又忍不住對她意亂情迷。她一直是他想要守護的,可是他卻必須放下她去守護他情感的另一個「責任」。
「艷艷!」他低喊了一聲。「原諒我!原諒我!原諒我……」
「我明白,我不會怪你的!」張笑艷微笑的眼。閃著透明的光,細訴瞭解的釋然。
鍾立文眼角閃著太陽偷射的偏光,輕輕吻了張笑艷的唇,解開了感情的枷鎖,微笑地離開,背影寬闊而不再受煎熬顫抖。
張笑艷靜靜躺在草坪上。閉上眼,沒有目送他離開。
往後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會再有繾綣的甜蜜,但也不會再有難以相守的苦澀。這不是感情的分歧,而是他們超脫了憂憎悲愁的糾葛。
她是個出色的演員,當然瞭解到,曲終人散是人們必須接受的事實。她只是衷心地希望,大家都能夠幸福。
整點的鐘聲又響了。又有個人影慢慢地接近。張笑艷睜開眼坐起身。
「阿咪!」她有點驚訝。
「我全都看見了!」秦可咪陰森的對白沒有人氣。
「看見什麼?」
「到現在你還想瞞我!你一直瞞著我,偷偷和立文約會……艷艷,你好啊!虧你口口聲聲說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秦可咪的表情聲音越來越陰沈。張笑艷知道她誤會了,立即解釋:
「你誤會了,阿咪,立文只是來……」
「只是來做什麼?」秦可咪自動接話說:「他是不是來告訴你,他要跟我離婚,離開我回到你身邊?是吧!瞧你們剛剛多甜蜜!你終於還是等到了這一天。艷艷,我知道你一直愛著立文,你不肯交別的男朋友也是為了立文,是我阻礙了你們--哈哈!是的!是我!我一直在阻礙你們……」秦可咪突然怪笑,情緒激昂起來。
「是的!哈哈!」她大笑著。「我一直在阻礙你們!從一開始我就在阻礙你們!我明知道他喝醉了,還故意誘惑他,我知道以他的為人,不可能丟下我不負責任。果然,他娶了我!哈哈!」
「可是我還是不放心!三年了,他對你仍然沒有忘情。你一日不結婚,我便一日不能安心。你很死心眼,一直不肯接受別的戀情,怎麼說你都不肯。可是我是知道你的弱點的。哼!你從小就假慈假義,說什麼要好好保護我,我就利用你這個弱點,哭著求你,逼你答應去相親。立文很不情願地介紹許仁平和你認識,你不喜歡許仁平,立文那種欣然的樣子,使我更恨你了!」
「是的!我一直恨著你!從小我就恨你,恨你什麼事都比我有人緣,比我吸引人。立文即使和我結婚了,他愛的還是你。他當初並沒將我放在心上。我厚著臉皮對他表示愛慕,他毫不留情地拒絕我。這都是因為你,如果沒有你就不會發生這一切!我恨你!我恨你!」
「總算上天可憐我,出現了趙邦慕。他是一個掠奪成性的人,被他看上的。他一定不擇手段去追求。我希望他佔有你,將你從立文身邊拉開--哈哈!他做到了,不是嗎?」
「阿咪!」張笑艷上前想拉住秦可咪。
「不要叫我!」秦可咪揮手將她甩開。「每個人都喜歡你,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沒有人會想到我。那些男孩子也是!他們在我家門口站崗,寫情書給我,看到你後。就轉變態度說我跟木頭一樣無趣。說你的氣質好,優雅迷人……我恨你!你以為是誰告訴趙邦慕要從張伯伯那裡下手的?哈哈!是我!沒想到吧!張媽媽問我你和趙邦慕的事是不是真的--你猜我怎麼說?我說你留他過夜,你們早已經有曖昧的關係!」
「甚至逼迫你訂婚也是我教張媽媽這麼做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瞞著我偷偷和立文見面。我愛立文,我不能失去他,所以我假作不知道。但是你--你為什麼要來拆散我們?為什麼?你說啊!」
秦可咪激動地抓住張笑艷,張笑艷反抓住她,仍然被她的力量搖晃得全身顫動。
「阿咪,冷靜點!聽我說!」她喊叫著。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秦可咪拚命搖著頭,「我愛立文,我不能沒有他,你為什麼要搶走他?!我知道他愛你。可是我愛他啊!我不管……」
「冷靜點!阿咪!」張笑艷用力一揮,啪一聲。輕脆地打在秦可咪的臉上。
一巴掌發揮了冷凝劑的效果。秦可咪呆站著,似乎不相信張笑艷會出手打她。
「聽我說,阿咪,立文是愛你的。」張笑艷終於吧要緊的話說出口。
「愛我?立文是愛我的?」秦可咪呆呆的,有點失神,卻流下了淚。
「是的!他愛的是你!」
「愛我!立文愛的是我?」秦可咪神色仍有點呆滯,驀然突兀地轉變為陰沈。臉上五指清晰的紅印,在白嫩的臉上,襯托得陰沈的神色更添加了幾許怨恨。「你又想用花言巧語騙我了?愛我?哼!他的心從來就沒有給過我,他對我的,只有「責任」。是責任!你不知道嗎?!難道他沒有告訴過你?!他對我的好,對我的呵護,只不過是他的責任感使然,他根本就不愛我!我只是他的「責任」,不是他的「愛人」!」
「不!他真的是愛你的!也許一開始,他真的只是認為娶你是他的責任,可是慢慢地,他把對你的愛。溶入了他對你的責任中,你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是你!你是他生命的一部分,而不是我!」
「住口!別再騙我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啪!」
張笑艷又揮手打了秦可咪一記耳光,企圖讓她冷靜下來。
「沒有人要你相信!」她說:「立文是你的丈夫,如果連你都不相信他,那我也沒話說了。不過我可以老實告訴你,我的確是愛著立文,但我也喜歡趙邦慕。我不怪你對我所作的一切,反而很感謝你讓我們有這樣的結局。從小我就沒有欺騙過你,立文真的是愛你的。如果他離開你到我身邊,他是不會快樂的。你要相信他對你的愛,你不是很愛他嗎?為什麼不相信他?」
「艷艷……」秦可咪先是捂著臉,吃驚地看著張笑艷以不曾有過的嚴厲神色說這一切,然後「哇」一聲,撲在張笑艷身上,嚎啕大哭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艷艷!我很抱歉!對不起!」她摟著張笑艷的脖子,眼淚鼻涕一起流。
「別哭了!這麼大的人了,還像小孩子一樣哭哭啼啼的,你不覺得不好意思嗎?快走開!我的衣服都被你弄髒了。」張笑艷故作冷淡地說。
秦可咪放開手,還是抽噎著。她邊抹著淚邊抽噎說:
「艷艷。你真的不會怪我?我那麼壞,又對你做了那麼多陰險的事,我……」
「我真的不怪你!」張笑艷微笑搖頭。
「那……趙邦慕的事?……」秦可咪有點擔心的問。
「趙邦慕?我是真的喜歡他的。我相信,我也會愛上他的。」張笑艷眼睛充滿光芒。「你如果有課就快去上課,沒課就趕快回家,我還有事要辦,不陪你了!」
「你要去那裡?」
「我要去……我要去找趙邦慕。說真的,因為你,讓我更瞭解到我對趙邦慕的感情。」
「啊!我……艷艷,有件事我跟你說,你別難過……」
「什麼事?」
「剛剛我來時,在校門口對面那家餐廳裡,看到趙邦慕和……和一個女人談得很投機,好……好像……」秦可咪結結巴巴地說不下去。
張笑艷瞇起眼睛笑了。「別擔心,阿咪,我跟他已經訂婚了。而且又「同居」在一起,比起那些女人,我的條件有利得太多了。」
「艷艷!」秦可咪也跟著笑了。
張笑艷揮手離開草坪,先去花店買了一梗紫紅的「驚艷」。將戒指取出戴在手上,然後才到那家餐廳。
進了大門,張笑艷頭輕輕一轉就看到趙邦慕和那個女人。他們很惹眼,即使在這用餐時間,幾近嘈雜的餐廳裡,他們那種惹人注目的光采仍然沒有被喧嘩聲淹沒。
張笑艷微微一笑,謝過一旁等著帶位的侍者,筆直地走向趙邦慕。
「對不起,這位先生,我好像在那裡見過你,我們是不是認識?」張笑艷淺淺地吟笑,笑可艷人。
趙邦慕看見她,先是意外地驚愕,待聽到她那樣問,壞壤的笑就浮出來。
他對張笑艷微微欠身,態度很紳士。
「對不起,」他說:「這位小姐,我想你是認錯人了。我不記得在那裡見過你!」
張笑艷笑得更艷人了。她將紫紅的「驚艷」往頭上輕輕一敲,對趙邦慕和座旁的女人抱歉說:
「啊?認錯人了?!我真是的!真是很抱歉,打擾了!」
她立刻轉身離開,走向另一桌的男士,笑盈盈地問說:
「對不起,這位先生,我好像在那裡見過你,我們是不是認識?」
那個男人楞住了,正等著叉進牛排的嘴巴張得大大的,驢死了。男人身旁的女人十分冷淡不屑地告訴張笑艷說她認錯人了。
本來趙邦慕不曉得張笑艷的用意是什麼,故意為難她,想讓她下不了台。但看到她轉身離開時,他立刻後悔了,想叫住她,又尷尬地怕面子掛不住。可是他一顆心就開始沈不住,眼光一直追著張笑艷的背影,身旁的女士問他話,他也無心傾聽,只是哼哈地敷衍回答,一顆心全在張笑艷身上。
當他看見張笑艷把目標轉向另一桌的男士,被人冷諷嘲笑了回去後,仍然呆呆地微笑抱歉時,忍不住詛咒了一聲。
「該死!」他握著拳頭,有點激動。
「什麼?」他座旁的女士問。
趙邦慕沒注意到她的問話。注意力全在張笑艷身上,他看見張笑艷已經被第三個男人的女伴擋了回去。
「這個呆瓜!」他忍不住罵了出來!
「邦慕,那個女人是誰?你是不是認識她?」他身邊那個女人不高興了。
趙邦慕把臉轉向他的女伴,卻仍不時回頭留意張笑艷的舉動說:
「大概吧!我越看她越像是我認識的一位朋--唉!該死!」他話說到一半。丟下餐巾衝出去。
他原先打定主意絕不理張笑艷,想看看她究意在玩什麼把戲。張笑艷卻像是完全把他當作陌生人一樣,忘了他的存在,反而一桌一桌去挨著陌生男人傻傻地拿著玫瑰花亂認人。被嘲諷了也不生氣,反而陪著笑臉道歉,看得他火冒三丈。
他看到張笑艷挨第五個男人的女伴的白眼時,就按捺不住了。等到第六個女人揮手欲打張笑艷的耳光時,他已顧不了那麼多,不加思索就衝了出去,抓住那個女人的手。
「小心點!淑女是不亂露胳臂的,因為那樣很難看!」
他把那個女人丟向座下只顧吃的男人,把張笑艷拉到身旁氣急敗壞地說:
「你到底怎麼搞的?!四處亂認男人?」
張笑艷一臉霧水,歪著頭看了看趙邦慕說:
「先生,我好像在那裡見過你……對了!我們是不是認識?」
「你不要再跟我玩這種小孩子的遊戲了!」趙邦慕無名火升燒,將張笑艷拖回座位。「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差點就挨了那個瘋女人的耳光?你到底想幹什麼你就直說吧!不要再這樣亂認人,看了教人生氣!」
「哦?你生氣了?」
「我怎麼能不氣!被人家罵了,卻還像呆子一樣傻笑著道歉。」趙邦慕把張笑艷拖到座位,怒氣沖沖的。
「邦慕,怎麼了?這位小姐……」趙邦慕的女伴很不友善,敵視著張笑艷。
「什麼小姐!根本還是不成熟的黃毛丫頭。乳臭未乾,哼!」趟邦慕口氣不好,顯然還在氣頭上。卻也暴露了他對張笑艷的在意。
「總要有個稱呼吧?」話是對趙邦慕問的。趙邦慕的女伴根本不理張笑艷。
張笑艷卻依然吟吟地笑,指著自己說:「我姓張。」
趙邦慕瞪了她一眼說:「傻瓜!」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這個氣氛讓人懷疑。趙邦慕的女伴冷著臉,問趙邦慕:
「她到底是誰?」
「她……」
張笑艷滿臉儘是笑,伸出手晃了晃。無名指上的金戒指閃著光--唉!俗氣透了。
「我是他的未婚妻。」她噙著笑說。
這個宣言同時讓趙邦慕和他的女伴嚇一跳。
「未婚妻?就是你?!」聲音又不相信、又不甘心,那個女人顯然不服氣透了。
張笑艷只是笑,傻氣極了,卻又好幸福的模樣。
「你別裝模作樣騙人了!」那個女人還是不相信,她催著趙邦慕否認。「邦慕。你說,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對不對?開什麼玩笑嘛!這種小女生怎麼可能比得上我洪麗嬌!」
「我……她……」趙邦慕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仍處在張笑艷自己承認是他末婚妻的震驚中。
他雖然如願讓張笑艷和他訂了婚,可是他也知道,張笑艷那樣做只是迫於無奈。他知道她對鍾立文還不忘情,也沒有把握她對他的好感有幾分。儘管他腦中縈繞的全是她的身影,使得他素有的花名毀於一旦,但他仍暗自發誓,除非她也真心誠意愛上他,否則他絕對不會利用兩人婚約的借口擾碰她。這也是他之所以對她一直那麼冷淡的原因。
可是兩人天天同處在一間房子中,他實在克制得好苦,只好越裝越冷漠,否則只怕會被自己滿腔的熱火燒透。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強迫張笑艷戴上戒指。那使得他產生某種心安,讓他有種「張笑艷的確是屬於他的」實在感。
雖然張笑艷從來不否認和他訂婚的事實,可是她也從來不主動承認她和他是未婚夫妻的關係。現在她親口這樣承諾,實在讓他太驚訝了。
「你搞什麼鬼?該不會是想破壞我的約會吧?」趙邦慕把張笑艷的身子拉低,低聲說。
他對張笑艷仍然沒有自信的把握,所以不敢把事情想得太美好,只敢猜想她是故意惡作劇才這麼做。
「不!我是認真的。」張笑艷正色說,隨即拋開他,換了一張笑臉對對座的洪麗嬌,溫和有禮的說:「你知道趙邦慕已經訂婚了嘛,對不對?所以我幹嘛騙你!我是他的未婚妻。而且,我們還已經同居在一塊了。」
「什麼?」洪麗嬌的臉變了顏色。
「我騙你的啦!」張笑艷吐吐舌頭,有點憨。「其實也不算欺騙!我真的和他住在一塊兒,不過你放心,只是房東和房客的關係而已。」
趙邦慕被弄迷糊了。他真的弄不懂張笑艷究竟想做什麼。
「寶艷,你別亂開玩笑!」他有點傷神地看著她。
「我說過,我是認真的,我沒亂開玩笑!」
「好吧!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又怎麼樣?」畢竟是女人,腦筋轉得快。洪麗嬌先前氣急敗壞的失措已經轉為篤定的神色。
「不怎麼樣!」張笑艷還是一臉的笑。她對趙邦慕說:「你看你多偉大!兩個女人為你爭風吃醋。真可惜,對不對?我們已經訂婚了,不然,她實在滿適合你的。」
「這有什麼難的?解除婚約不就成了?」洪麗嬌高傲地昂著下巴。
張笑艷支著頭,很為難的表情。「我也是這樣想。可是,我問你,如果是你,好不容易才和趙邦慕訂婚了,你會這麼輕易就解除婚約嗎?」
「這……」洪麗嬌被她問住了,惱羞成怒。「張小姐,你太天真了。訂婚根本就不代表什麼,在法律上也站不住腳,根本沒有約束力。」
「真的是這樣啊?」張笑艷驚呼一聲,很吃驚地說:「謝謝你提醒我!我真的不如道呢!邦慕,你怎麼不告訴我這回事!你看我們是不是要趕快結婚,這樣才會更有約束力?我實在不放心咄!你的朋友都這麼成熟、大方、美麗、漂亮!你會不會很花心?唉!我擔心死了!」
趙邦慕忍不住笑了出來。洪麗嬌知道自己被張笑艷戲弄了,女人的虛榮與自尊不容許她繼續留在當場被當作笑話。她拿起皮包,冷冷地走開,連「再見」都沒有說。
「對不起!破壞了你的約會。」張笑艷仍然甜笑著。
「沒關係!只是一個朋友而已。」趙邦慕解釋著。
張笑艷把玫瑰拿到趙邦慕面前。「這是要送你的,紫紅的「驚艷」。你知道它代表什麼意思吧?
「驚艷!」趙邦慕看著她,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對不起,我的脾氣差了點。可是我是你的未婚妻沒錯吧?」
「當然!」趙邦慕聲音有點抖,仍不敢相信那會是真的。「可是,鍾立文……你……」
「立文是阿咪的丈夫。」張笑艷全心地凝視趙邦慕,不管一旁來招呼的服務小姐。
趙邦慕把菜單拿過去,隨手點了一樣,打發服務小姐走開。
「我以為……」他有點吞吐。
「聽說你很花心,沒想到是真的。還說我是黃毛丫頭,乳臭未乾!」
「誰叫你剛剛那樣氣我!」
「沒辦法啊!誰叫你連自己的未婚妻都不認!」
這個午宴,張笑艷口口聲聲訊自己是他的未婚妻已經有太多次了。趙邦慕心一動。很突然地看著張笑艷,那目光把張笑艷嚇了一跳。
「寶艷,你是認真的嗎?你真的願意和我--」他說。
「你總算明白了!」張笑艷捶了他一下。「你實在有夠笨!虧你還是什麼花花大少!我暗示了那麼久。你到現在才聽出來!」
「我……」趙邦慕覺得有滿腔熱情要洩洪,服務小姐偏偏挑這時上菜煞風景。
「其實我一直很擔心,害怕失去你。」服務生離開後,張笑艷終於不吝薔地表白自己的心情。「以前我一直不懂得珍惜,又厘不清自己的感情。這些天你對我很冷淡,我裝作不在乎,其實,我心裡很氣你。剛剛我會那樣做,我想,我是有點兒嫉妒。對不起!破壞了你美好的約會。」
趙邦慕終於聽到他最想聽的了。雖然不是那三個字的箴言,但是他臉上的光采依然因欣喜而耀眼奪目。
「的確!你的確破壞了我美好的約會。」他俏皮地說。
「對不起!」
「不必道歉,你只要賠我就好了!」
張笑艷納悶地看著他。「怎麼賠?」
「很簡單……」趙邦慕站起來,臉上浮起最標準、最典型的花花公子一式的魅笑。他彎下腰,對張笑艷揖個紳士禮,吸引了全場的眼光。
「小姐,來個約會吧!」他低沉有力的嗓音,充滿了男性的魅力。
張笑艷愉快地笑了。她跳起來,曲腿還個禮,投到趙邦慕的懷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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