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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毓華]噴火女郎(新好男人報到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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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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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5 00:05:26
標題:
[陳毓華]噴火女郎(新好男人報到之一)[全文完]
噴火女郎
【新好男人報到之一】作者:陳毓華
她,那艷麗無雙的容顏令人絕倒;
她,那雄「霸」群雌的身材令人驚懾。
但是,看似精明能幹的女強人,
實際上,卻是個對愛情少根筋的迷糊蛋!
沒錯沒錯──要不是有個老在她身後替她收拾爛攤子的好男人,
她早就玩完了!
可是……到底還要多久,
她這塊「愛情朽木」才會明白他的真心?
唉,噴火女郎,多麼令人擔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2-5 00:05:58
第一章
再怎麼說還是鄉下好,無噪音、低污染,鳥語花香,啊!可愛的故鄉。
丁緋的情緒,隨著四周愈多的綠意完全放鬆了。
所謂禍從天降大概就是這麼回事,才正仔細品嚐難能可貴的清新空氣,說時遲,那時快,一輛克萊斯勒以「旁若無車」的瘋狂速度飆過她的車,隨後震耳欲聾的警笛聲也嗚哩哇啦地追了上來。
根本沒給她「回魂」的時間,一陣教人神經末梢為之震顫的槍聲又連珠炮般的響起。
媽媽咪呀!
槍聲未歇,更多的黑白警車、憲兵的吉普車更接二連三筆直擦過她的白色蓮花車。
「搞什麼?」這算哪門子的歡迎式?
「小姐,換條路走,這裡太危險了,小心流彈。」
終於,警車裡探出個好心人朝著她吼。
「你們拍警匪槍戰片啊?」
英雄本色早就褪流行了,誰還死心眼拍這玩意?更何況,一點公德心也沒有。空包彈滿天飛,真要傷了路人怎麼辦?雖然挺像一回事的。
「小姐,我們在抓搶匪啊!」
那好心提出忠告的老頭臉色有點鐵青,不知道是因為聽見丁大美女的話,或是被風灌進太多氣的緣故。
丁緋瞄見他帽子上那顆大星星,老實地放慢車速。
她可不想拿自己的愛車和性命冒險。「自掃門前雪」絕對是現代人必修滿分的課程,好奇心過重的人是很難長命的!
最保險又萬無一失的辦法,就是把車泊到路旁,等這團亂告一段落後再走人。
主意打定,她從善如流地開始找適合停車的地點。
不知道該怪老天無眼或了大美人的動作太慢,反正,她還沒來得及找到中意的停車位,竟瞥見方才逃之夭夭的克萊斯勒又以火燒屁股的速度朝她疾駛過來。
「小心……危險礙…」
天呀地呀,那沒長眼睛的車看不見她的「蓮花」在路邊嗎?而且還逆向行駛——
丁緋猛打方向盤倒車。
除了人行道,是無路可退了……
她的動作不慢,反應也是一流,恨只恨那輛克萊斯勒比她更快。一眨眼,嚇死人的擦撞聲立刻憑空響起,蓮花跑車雪白的車身已被毫不留情地撞凹了一大塊;甚至還嚴重地波及了她的腰和肋骨。
她哪有空暇時間顧及自己。「礙…我的車!我的貸款……」還有可預想接踵而來的板金、烤漆……荷包大出血的樣子已經出現在她眼前。
這、些、人、渣!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惡!絕不能原諒!
丁緋怒氣陡生,被燃起的怒火足以燒掉蒙古大草原。這次,是麻煩找上她,可不是她製造混亂。
她如行雲流水地加速、換檔,下一秒,已經超越在後頭緊追不捨、卻對搶匪無能為力的大批警車。
「老大,有輛白蓮花車追過來了。」搶匪丙由照後鏡看見全力駛近的丁緋。
「甩掉它!」搶匪甲。顯然是三人中的頭頭。
「哇,那部車……是剛才那個女人!」搶匪丙看著愈發接近的車,眼珠差點凸出來。
「是那個正點的『波霸』……」搶匪甲垂涎地說道。
不愧是頭頭,理智立刻凌駕一切。
「送她一顆『花生米』,省得她窮追不捨。」他下令。
雖然有點可惜……但現在已在跑路,哪顧得了那麼多。
那顆子彈,結結實實嵌在了緋的擋風玻璃上。
「王、八、蛋!」
丁緋咬牙切齒,完全沒想到自己只差那萬分之一秒,一條小命就嗚呼哀哉了。
「老爹,我的車子拜託你了!」丁緋作勢站起。朝著她身後死命趕上的那輛帶頭警車大吼。
「喂!你想於麼?」那老頭見她欲撲出去的姿勢,嚇了好大一跳。「千萬別胡來!」
丁緋充耳不聞,只手開車,半個身子已探出車外,夠往黑色房車的車門把。
「我的天,她簡直不要命!」那老頭驚訝得連大嘴也忘了合。
「呵呵,是她回來了……」一旁負責駕駛的管區警員由照後鏡中瞄了一眼了緋,原本大汗淋漓的臉,居然泛起一絲笑容。
「她是誰?」身為警政署最高指揮的李霖,怔怔地反問,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直瞪著身穿紅色迷你裙、半短跟包鞋的丁緋。她一腳勾住黑房車的車蓋,驚險萬狀得教人冒出一大把冷汗。
「難怪你不認識她,我也有足足兩年的時間沒見著她了。我就曉得今天不尋常,呵呵……原來是她回來了。」他居然咧嘴而笑。
換言之,他話中的意思就是麻煩代表丁緋、丁緋等於麻煩,這兩者的意義是一樣的。
李霖若有所思地瞄了瞄駕駛員,他那不正常的亢奮情緒……一股不太好的感覺,淪肌泱髓地沁入心底。
雖然如此,李霖卻無暇顧及一閃即逝的不祥之感。因為在丁緋爬上搶匪車子的同時,她的蓮花也隨之失控地一歪——撞上安全島。
「老臭蟲!我不是叫你看年我的車……老天!喔!為什麼我就這麼倒霉!?」
她居然還有心思抱怨、咕噥。
「哇……!?」
她一不留神,搶匪的車子猛然一個旋轉,分毫之差,將她半截身子甩出車外。
所有警車裡的人,全被嚇得心臟幾乎停擺。
「可惡!還沒把你甩掉!」搶匪乙唾出一口痰。
丁緋死命扳住引擎蓋的手已經失去知覺,強烈的風恣掃,刮得她睜不開眼,只聽見颯颯的外套振動聲,打得她的臉越發痛起來。
「哇……不要……救命呀!」
她的叫聲方休,車子為了閃避一輛不知情的來車,又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擦身,金屬相滑的磨擦聲,尖銳得響徹雲霄。
「混蛋!停車!」
眼見那輛被擦撞的車無辜地像只破金般被拋出視線外,丁緋怒氣騰騰地咆哮。
「哈哈哈!早點投胎超生去吧!」搶匪乙瘋狂大笑。
一時之間,車內的三個人大笑不止,像中了六合彩似的。
「渾球!停車!你這烏龜王八蛋!」
丁緋使勁地敲擊車頂,恨不得破破它個大窟窿。
搶匪乙笑語方歇,又被丁緋重擊的聲音吸住,不由得不耐煩地破口大罵:「這臭婆娘專來搞怪,老子就不相信……礙…」
「危險!要撞上了!」搶匪甲顧不得身份和緊握不放的郵局運鈔袋,伸手搶過乙的駕駛盤。
原來是有人得意忘形,淨顧著和丁緋周旋,把開車的重責大任給忘記了。此時,黑房車已斜撞上郊區公路護欄,護欄承受不住偌大衝力,迸成碎片,連車帶人筆直地飛撞在斷崖下的石陡坡上。樂極生悲了!
丁緋腦中一片空白,車子張狂的衝勁將她甩出半空中,然後,她掉落進了一堆芒草中。
好半晌,斷崖下只聽見輪胎空轉以及冒煙的水蒸氣聲音。
「我到底招誰惹誰了……我不過想回鄉下休養生息……這算他媽的怎麼回事啊?」
丁緋滿身狼狽地從芒草堆中爬出來,鼻頭發酸,不忍卒睹地檢視自己,一百零一件絲外套縐成一團,更氣的是,迷你裙裂開一條大縫、渾身是傷……
為什麼她老是捲進麻煩裡!?
「你這可惡透頂的臭娘們,大爺大好的逃亡機會竟被你搞砸了,我非連本帶利從你身上要回來不可!」鼻青臉腫的搶匪甲從塌了的門鑽出來,一臉巴不得吃了丁緋的凶狠樣。
「閉上你的烏鴉嘴,你擦撞了我的白蓮花車,我還沒跟你要賠償金呢!」
她站起,拍拍弄髒的屁股。
這人簡直笨得可以,哪壺不開提哪壺!他一開口就觸及了丁緋的最痛——
「你苦苦追趕我們,不是為了要逮捕我們歸案?」他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像被人擺了一道似的。
「你以為你是誰?」
「臭婊子……」他辛苦計劃三個月的搶案,原來是如何的天衣無縫,現在全教這噴火女郎破壞精光。這消息要是洩漏出去,他根本就不要混了。
他狠狠的一記擒拿手,志得意滿地想像她手到擒來時的報仇快意。
小人經常犯的過失,就是高估自己低估敵人;而他最不可原諒的,是低估了女人的實力。
丁緋瞧也不瞧的,輕輕鬆鬆便閃過他的一擊。
「可惡!竟敢瞧不起大爺!」
嘖嘖!他男子漢大豆腐的自尊心,受、創、了——
他又湊前。
這回,丁緋不再留情,長腿橫掃,踢歪了他的臉。搶匪甲連闖哼聲的機會都沒有,整個魁梧身軀已被踹得老遠。
「我不能再耗下去了,我答應奶奶在中午前要到家,現在都什麼時候了!?」
撿起掉落的外套,她自言自語地發牢騷,繼而像發現什麼似的,朝著正逐漸往她這方向移動的帶頭人喊:「老爹,這些人交給你處理了,我還有事!」
李霖努力邁動圓滾肥溜的身軀,精明的眼光,沒錯失任何創痍滿目的狀況。
看見猶自生龍活虎的丁緋,他的眼中連連閃過奇異的光芒。
這樣的美人,會令所有看見她的男人眼珠往下掉。
丁緋一個箭步向前,笑容可掬:「老爹,我的車呢?」她希望趕得上預定的午餐時間,否則鐵定少不了又招來奶奶一頓「緊箍咒」。
「車?」
短短的坡,李霖的額際竟然見汗。
他的表情可疑。「我剛剛托給你的。」
「我沒有……」他咬住舌頭。「你不會是說……」
「沒錯!」
敢情她忘了自己的車已經一頭撞在安全島上,而且,四腳朝天!?
媽媽咪呀!這誤會大了。
「它……在安全島上……」
她沒意會過來。放棄車子、爬上克萊斯勒前的印象仍沒回來,唉!可見她迷糊之一斑。
「我的車在安全島上,那你是怎麼過來的?」
「坐我的巡邏車啊!」
「什麼?」她大吼,情緒一古腦兒地爆炸開來。「我鄭重地把我唯一的家當托給你,你居然把它像破銅爛鐵地扔在路旁?」她的嘴角抽搐,他到底知不知道那白蓮花是她的命根子,她今天才出廠上路的車,嗚……
「小姐!」
一看丁緋那凶狠得要吃人的表情,李霖把還未開口的話逐一吞回肚子,雖然如此,心中卻難免一頓腹誹。
如果,她那種臨危授命的話就叫「鄭而重之」的話,那麼,的確是他有失托負。可是,在那種分秒必爭的情況下,難不成她以為每個人都會有她那種不顧一切、視死如歸的熱血勇氣?尤其為的只是一輛車,這實在也太扯了。
丁緋吁了口氣,決定放棄這場無意義的口舌之戰,要是再繼續耗下去,恐怕她天黑前想回到家都有問題。
「我要走了,可想而知我還有一堆善後問題要處理,天呀地呀,為什麼是我?我要回家休息啊!」語畢,拎起外套,居然頭也不回,就由撞破的護欄缺口處走掉了。
而一大批的警員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自言自語。發著牢騷地走掉,良久才回過神來。
※※※
一天初始。
窗外剛剛露臉的太陽,沿著陽台的空心磚矮牆踅進房間。
一股尖細的聲音,倏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響起。
一隻手伸出凸出狀物的薄被,繼而準確無比地按掉布谷鐘的鳴叫器。
那聲音還在。
他抓來抱枕蒙住頭,略略蠕動的突起物,埋向被單的更深處。
那噪音不達目的不肯罷休——
他充耳不聞,哪知貪來的一絲香甜睡眠還來不及享用,一個龐大的重物便以大軍壓境的姿勢毫不客氣地壓得他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
沈野挫敗地掀開被單,似睡非醒地低吼:「馬克吐溫,下去!」
被稱作「馬克吐溫」的,是隻虎色斑紋長毛的聖伯納犬。它重達一百公斤的體重,就算無敵鐵金剛也吃不消。
馬克吐溫把叼來的衣服往沈野臉上一丟,巨大的腳掌繼而往它主人的「重要部位」一按,半夢半醒的沈野悶哼一聲後,終於在它的「軟硬兼施」下清醒了。
他來不及發難,眼尖就瞄到他那一百零一件的白色襯衫上有一坨透明的「不明物質」。
「你又雞婆了。這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看你幹的好事,上面全是你的口水……」
馬克吐溫擺了擺多毛的尾巴,對自己勞苦功高的舉動頻遭非議,一臉悻悻躍下沈野的床。
搶回衣服的主控權,他這才注意到依舊滴滴答答叫個不停的傳呼機。
「哇!慘了,睡過頭了!」
原來,楔而不捨擾他清眠的是他隨身的傳呼機。他看了眼上面的代號,精神全來了。
「出狀況了。馬克吐溫,我的長褲呢!?」
馬克吐溫由喉嚨低低地吐出類似說教的聲音,儘管如此,還是隨口將掛在角落的卡其長褲叼給沈野。
他手忙腳亂地把襯衫扎進長褲裡,眼睛則拚命看表,嘴巴開始一長串地吩咐:「我沒空餵你了。冰箱有罐頭,浴室的水龍頭打開就有水,罐頭待會兒你拿到丁奶奶那裡,請她幫你打開,OK?」
馬克吐溫人模人樣地低嗚了一聲表達它的不滿,隨即晃著驚人的身子踱出房間,前掌靈活地立趴在房門上,大掌使勁一翻,門開了。
「謝啦!Bye!Bye!」
沈野跳出房門,頭也不回地向前衝。
他們這一犬一人的默契,顯然不是一、兩天培養起來的。只見馬克吐溫沒奈何地吐了吐舌頭,及至看見沈野的影子消失在樓梯下,才搖搖擺擺地往冰箱踱去。
「真是的,每天老是睡過頭,到局子裡又要挨組長刮一頓鬍子了。」沈野邊看表邊跑下四樓的樓梯。
大門外的庭院裡。
「沈野!」
「啊!奶奶!」
「難得看見你,很忙嗎?」
老奶奶短小精幹,玲瓏的個子雖有些微微發福,臉上倒無太多歲月的痕跡,說話的腔調聽起來有些在老,卻又有種源源不絕的活力。
她穿了件土耳其藍的半短袖棉布夾襟衣服,下配客家風味濃厚的寬直筒麻質及膝褲,灰白的髮綰成髻,看起來清爽、利落而優雅。
「是啊!凌晨才回來。」
「那太好了,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如果是房租要漲價,你逕自決定後,再把數字告訴我就好了。」
「不是,我想說的是……」
老奶奶慢條斯理的話,被突如其來傳呼機的聲音打斷了。
沈野看也不看,他知道,準是他們掃黑組長等得不耐煩了。
「奶奶,我要走了,有話我們晚上再說!」
「沈野……」看著他一溜煙不見的身影,老奶奶不禁抱怨:「這孩子老是匆匆忙忙的,我是想告訴你丁緋要回來了……這兩個孩子,捉迷藏的遊戲要玩到什麼時候啊?唉!」
※※※
美國邁阿密法拉盛區。
法拉盛是邁阿密極其特殊的一區,它不同於唐人街的地方,在於它是新一代台灣移民、人文薈萃最集中的華人區。走在法拉盛,常常給外來遊客仿若置身台灣的錯覺。
在法拉盛區的市中心有座市標——邁阿密帝國大廈。它是一組兩幢的方頂大廈,共九十九層,幾可媲美紐約曼哈坦區的世貿中心。
這幢帝國大廈內有世界貿易中心的國貿咨詢分部服務中心和世界貿易學院分校,地下層更囊括了新大都會歌劇院,和各式各樣的商業娛樂體系。
這幢如平地拔起、抬頭直衝雲霄的摩天建築物,在它的第九十八層,就是總攬全體貿易訊息運作,乃至南半球貿易金融資訊的指揮中心。
此時,佔地約百坪的豪華辦公室內寂靜無聲。大廈各高階層的負責人正襟危坐、如臨大敵,山雨欲來的氣氛瀰漫整個空間。
連續八小時的會議,對一個揉合全方位人性化管理,和所有設備均采智慧型功能尖端科技的龐大健全組織而言,這動作的確超乎異常的不尋常。
沒人敢說話,連喉間吞嚥口水的動作都小心翼翼——儘管他們各個都是權傾一方,百人之上的領導者。
幾分鐘後,冷寂被打破了。
「從虎——」
那聲音帶著苦澀,口氣是致命的寒冷。
「是。」
那答應的人,一站出來就有股鶴立雞群的感覺,歐化的優雅風範,十分搶眼。
華人獨立的集團能在白人為主的世界中縱橫捭闔,除了諸多不足為外人道的辛苦因素外,知人善任和猛將如雲無庸置疑是必勝利器之一。
風從虎,名義上是尖端科技開發研究所的領導者,實際上,他還兼任私人秘書的工作。由此可知,他的能力之高。
他是夠高了。但站在那面無表情,西裝筆挺的冷漠男子身前,還是略遜一籌。
「今年我還有多少休假日?」
風從虎翻也不翻行事歷,他過目不忘的能力,其精難度直追電腦。
「沒有。」
他的寡言少語,也堪媲美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的電腦。
「把所有預定的工作和行程挪後三天。」那男子直接專制地下了命令。
「三天?」風從虎吃了一驚,哦,不!嚴格說起來是舉座皆驚,只是沒人敢隨便將表情形諸於外。
那人精湛的眼,睞過似面有難色的風從虎,濃眉微挑,無言地責備他的秘書。
「有很多約會是三個月前就擬定的,臨時推掉……不太妥當。」
身為總裁的責任之艱巨,超乎平常人想像。他輕言一句「將行程往後挪」,帝國大廈就得承受多少損失?有形的金錢損失還算事小,怕的是無形的信用損失根本難以估計。
「我不想責備任何人。這次的錯失,是自集團成立以來最嚴重的一次。雖然損失的只是一箱軟微晶片,可是我們的信用卻大打折扣。金錢賠損我可以睜隻眼閉只眼,唯獨信用損失是怎麼也彌補不過來的,這點,你們身為各階層領導人不會不明白。」
「向台灣沈氏科技企業道歉的事,我願意代替總裁您去。」雲從龍開了口。
若論經文緯武,雲從龍和風從虎是帝國集團總裁的左右兩員大將。
「沈氏科技,在台灣乃執商業界牛耳的地位,是我們在亞洲看中最具潛力的企業。和它合作,不但對我們進軍全球實務有著正面提升的作用,更對我們進一步科技的應用有著莫大的幫助。於利著眼,這是一本萬利的投資合作企劃……不料卻因為人為的疏忽,使得一箱新式電腦微晶片沒坐上飛機,也正因這看似不可能卻發生的事件,才引發了今天這長達八個小時的緊急會議。」
眾人被他一番聲色俱厲的話,嚇得噤若寒蟬。這責任真要追究下去,被波及的相關部門和全部的高級主管,恐怕都難逃被議處的命運。
沒人敢再自告奮勇。
「從龍,我不在這段期間,所有的事就麻煩你了。」他欠了欠身,為今天的會議作了總結。
帝國集團的事業網遍佈洛杉礬、紐約、舊金山,更橫跨整個東南亞。雖然以經營世界貿易中心咨詢服務為主體,但任何能賺錢的行業,幾乎帝國集團全有股份在內。
可想而知,這管理的擔子重如泰山。
雲從龍唯唯諾諾,臉色凝重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2-5 00:06:34
第二章
凌晨兩點四十五分。
「奇怪,都這麼晚了,這孩子怎麼還沒到家?莫非又出手管人家閒事去了?」
丁奶奶站在露濕夜涼的庭階上,眺向滿是星子的遠方,心有慼慼地喃喃自語著。
「唉!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愛打抱不平,一碰見麻煩,想也不想的就一頭栽下去,忘了天地渾沌幾何……」
她不但個性衝動、魯莽、激進,其實簡直就是恐怖分子。自小到大,她闖的禍和捅的漏子馨竹難書,著著實實是一匹難馴的野馬。
丁奶奶再微瞇如墨的夜色,打算放棄進屋,冷不防,一輛銀色法拉利(Fer,rari)悄然無聲地停在鐵門前。
「奶奶,我回來了。」
丁緋一個完美的翻躍,跳過半人高的磚牆,漂亮地落地,然後直奔老奶奶的懷中。
雖然被丁緋撞了滿懷,丁奶奶仍不動如山,穩穩地站在原地,開口就是數落:「丫頭,你幾歲的人了,每次回來還是爬牆!你以為奶奶設那鐵門是做什麼用的?還有你這一身髒,該不會又管閒事,製造騷動去了吧!?」
「哎呀,奶奶,我推了大半天的車,肚子早餓扁了,你先放我去洗澡吃飯,回頭再審我吧!」丁緋不依地嚷嚷,一雙美目瞇得只剩一條縫。
老奶奶識相地閉嘴。她根本無意嘮叨,只是老人家嘛,不隨口多說幾句話撈本,怎麼叫老人家!?
「去去去!放你一馬,趕明兒起床再說!」她怎會不懂丁緋,除了睡眠是她的天敵之外,在她的眼中沒有什麼是值得看重的。唉!偏偏這就是讓她白髮叢生的煩惱來源啊!
丁緋如奉大赦,前腳舉起,便要登堂入室,下一秒,驀然回頭,對鐵門外的車招了招手。
「喂!運將先生——」
銀色的車門乍開,走下一位雄赳赳,氣質脫俗的大男人,這種人會是「運將」嗎?
老奶奶是明眼人,只消一眼,便掛起常年放在胸前的老花眼鏡淚光銳利地打量推開鐵門進來的男人。
好丰采!
老奶奶暗喝一聲——可惜啊可惜,這樣冠蓋京華的男人,眉宇間竟隱隱帶著股煞氣,給人非良善之輩的感覺。
太過特立屹然的人,靈魂必然和旁人不民而不同的靈魂卻大都千瘡百孔,是屬於不為人知的黑暗的。
「你還沒找到落腳的地方,不如就在這裡將就一晚。奶奶不會在乎多你一個房客的。」
丁緋睡眼迷離,完全視而不見他臉上的線條有多迷人。
「是你送我孫女兒回來的?」老奶奶輕問。
他的出現豈是一個「罕」字了得。丁緋對異性之嚴苛,簡直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對於她肯帶回家的男孩,老奶奶說什麼也要把他的基本身家資料弄到手。
說丁緋對異性挑剔苛刻,實在是因為她從小就受盡同性刻薄眼光和異性企圖追求的苦頭。對於她絕世駭俗的美艷,只要男人稍稍表示了好感或垂涎,丁緋二話不說,立刻就會把對方趕出她的生活。這種例子屢見不鮮,根本就是家常便飯。
「奶奶,是我攔他的車請他送我回來的,我的車送保養廠去了。」一提起這件事,她便有一千個傷心的理由,她那幾成廢鐵的愛車從今以後不曉得要在保養廠住到何年何月,嗚……
原來如此!
老奶奶有些洩氣,覷了覷眼睛只剩一條縫的丁緋,又扭頭望向龍驤。「是呀,反正房間有的是,年輕人如果不介意就住下來吧!」
她們祖孫倆的好客和來者不拒,倒使那男人遲疑了下。「我住飯店去的好。」
老奶奶也不客氣,立即從善如流。「既然如此,你走的時候記得把門鎖上。」
丁緋踩著搖搖晃晃的步子過來,雖然她極需洗一個舒服的熱水澡,然後上床攤平、睡他個人事不知,但是偏偏這個「運將」先生既不乾脆又無知得可以,礙於她天生的熱血心腸,還是挨過來向他陳述他這個外地人不曉得的事實。
「飯店?你少異想天開了。這裡可不是不夜城的台北,凌晨時分,你找得到過夜落腳的地方才有鬼!」
龍驤一時語塞。
這家子人顯然是不能以常理度量之。一老一少的婦孺,竟敢隨便收留素不相識的外人,未免太膽大且缺乏敵我意識了。總而言之,他覺得不可思議。
丁緋見他半晌沉默不語,覺得自己夠「仁至義頸了,在瞌睡蟲死命的引誘下,耐性告罄,隨手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她奶奶:「奶奶,你負責擺平他,我撐不住了。」
「這孩子大概累垮了。」由台北回到南投,一趟路幾乎走了二十四小時,和坐一趟飛機到美國差不多時間,不垮才怪。
「嗯。」龍驤有同感。「她推了老遠的車,非常的了不起。」
他從不輕易誇獎人,尤其是女孩子,殊是難能可貴。
要不是看在那輛破車的分上,單憑丁緋那艷麗無雙的外表和魔鬼也驚艷的身材,他是絕不會讓她靠近一步的。
他如此鄙視美艷絕倫又易帶給男人無限遐想的「霸」妹,其實是無可厚非。自古以來這類的女子和「良家婦女」一詞,根本沾不上邊。這也難怪他會有這種先入為主的不正確觀念。
破例讓了緋上車後,他才發現,她的言談舉止之間氣質斐然,和給人的既定印象相去十萬八千里遠。他生平頭一遭看人走眼,而且還是個女人,實在有跌破眼鏡的錯愕之感。
「和她相處久了,你自然能發覺那孩子與眾不同的優點。」老奶奶犀利洞燭的眼睛黯了黯,似有遺憾。
光芒萬丈的外表,美則美矣,卻席捲地掩蓋了一個人的內在光華,說來本末倒置的可惜。
※※※
夜半三更,天際亮著彎彎新月。
一條高壯的黑影,走進丁緋的房間。屋子裡是漆黑一片,因為高掛的窗簾擋住了薄薄的月光。
來人似乎極為熟悉斗室的一切擺設,大方地脫掉外衣後,筆直走向床鋪。
是錯覺嗎?有人。
即使睡得再沉再困,丁緋先天靈敏銳利的警覺性,在感覺到意圖不明的外來客闖入時,她雷達般的耳朵便分秒不差,自然而然地豎起。
咚!是皮鞋落地聲。
顯然是個笨賊,哪有人闖空門還穿著笨重異常皮鞋的?
接著,一隻祿山之爪掀開她覆在胸部的薄被。
原來是個色狼!
所謂制敵機先,先發制人絕對沒錯。
丁緋在來人發怔的千分之一秒中,迅速以擒拿手揪住他的衣領。「哪個不長眼睛的傢伙,敢打擾我睡覺?」
天大地大,睡覺最大!
「礙…」
來人聽見她的聲音,宛被雷擊,震驚得忘記說話的本能。
丁緋一記四兩撥千斤的過肩摔,輕而易舉,將對方像小雞似地摔了個狗吃屎。
「哇……」
鬼哭神號的慘叫聲,劃破靜寂的長空。
丁緋被對方的尖叫聲吼得完全清醒,瞪大美目後,更是從床上咕嚕地一路滾到床下。
「你是哪個鬼?」
燈光大亮。
丁緋捂著撞疼的下巴趨前,這才看清楚屈躬在地毯上的色狼是何人——
他那四腳朝天的姿勢和苦瓜臉,令她想捧腹大笑。但在他極度「哀怨」的眼神催化下,她終究十分「有風度」地忍了下來,只是眉飛色舞的神情和俏臉的肌肉一時之間還控制不住,因此,漂亮的臉蛋不免顯得有些怪誕。
「小烏龜,怎麼是你?」
沈野捧著摔痛的頭,乍聞「小烏龜」三字,仿若做了場噩夢般地猛搖頭,及至看清她那風華絕代、吹彈得破的俏臉,原本擰成一團的眉毛和咬牙的唇全顫抖了起來。
「你……回來了?你為什麼回來?」
言下之意,他把丁緋的回家之舉當成了洪水猛獸,把她本人視為千年禍害看待了。
「小烏龜,對不起,我睡糊塗了,把你當做有顏色的狼……哈……」雖如是說,丁緋可笑得開心,完全沒半點誠意。
「怎麼回事?奶奶在樓下就聽見辟里啪啦的響聲,是耗子半夜開運動會還是猢猻造反?」
房門洞開,老奶奶邁著半大的小腳,嘮嘮叨叨地進來。
「奶奶,你沒通知我……她要回來。」他抓到了救星。
老奶奶知微見著。「早上我是要告訴你的,只可惜你跑得太快了。」
說來說去,橫豎是他的錯,反觀笑顏逐開、沒半點慚愧顏色的丁緋,沈野重重地抹了把臉,唉!他到底是招誰惹誰啊?「托您和這傢伙的福,讓我摔了個四腳朝天。」
老奶奶一目瞭然,好笑之餘不禁莞爾說道:「是奶奶記性差,忘了告訴小緋已經把她的房間租給你……但是……小緋,你進房門時沒發現房間走樣嗎?」
「哈哈哈!我太累了,沒來得及……哈哈……」
換言之,她一上床就……人事不知了!
沈野聞言,顧不得應該保持的良好謙謙君子風度,兩顆大眼猛往上翻,一副哭笑不得樣。
丁緋無視沈野無聲抗議的大白眼,毫不淑女地打了個超級大呵欠。「既然事情說開了,我要回床睡覺去了。」
啊?「什麼?那我呢?」
才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他的窩、他的巢,居然無聲無息「變天」了,鳩佔雀巢啊!老天無眼。
不行!他怎能眼睜睜、莫名其妙地被掃地出門?
原以為在台北待了兩年的野丫頭多少會變得嫵媚些、淑女些、有女人味些,結果——就是牛,牽到台北依然是牛,她還是兩年前那匹不折不扣難馴的野馬。
「睡客房吧!反正屋子裡多的是房間。」她作了宣佈。
曾是武道館前身的丁宅,是幢改良式的五樓建物。它位於文教區的黃金地段,又在一所私立工專的對面。自從丁父在數年前去世後,老奶奶未免觸景傷情又無聊之餘,便將四、五樓的房間租給工專外地來的老師,而三樓以下則是自家人住。
「沒有空房了。」老奶奶有些為難地說道。
「沒有空房了是什麼意思?」
丁緋和沈野好不容易同仇敵愾地異口同聲。
「最後一間房撥給了跟你一起回來的那個『龍蝦』先生住了。」老奶奶連忙澄清。
龍蝦先生?多奇怪的名字。
丁緋一時意會不過來。
「奶奶,人家有名有姓的,他告訴我他叫什麼來著……我忘了……唉!明天再問一遍吧!」
龍驤的名字她聽過即忘。不甚清明的腦子,連他魅力四射的長相也記不全。
所幸龍驤無從得知他無遠弗屆的魅力在丁緋跟前竟變成了一文不值的見光死,否則,他不扼腕嘔斃才怪!
「你還帶野男人回來?」
沈野聽見重點,忘記了齜牙咧嘴的痛。
「嗯。」她猛點頭,不覺有何不妥的地方。
「你們認識多久了?」他立即發揮辦案盤問犯人的超高一流口才。
「晚上才認識的……」她想了想。「也說不上認識,我推車推得沒力氣了,才搭他順風車回來的。不搭白不搭嘛!」
他頷首,相信她的話,只是不知為何,他心底竟有吁了口氣的奇怪感覺。
丁緋也不多解釋,撂下話:「對了!今天你就在客廳裡打地鋪,從今天起我要搬回來住了。」
千絲萬縷扯回頭,沒解決的事仍然懸著。
「為什麼是我?」沈野不依大吼。
「為什麼不是你?」她瞋了他一眼,對他的抗議無動於衷。
「客廳是『馬克吐溫』的地盤。」馬克吐溫最怕熱,沒有冷氣根本活不下去。而沈野,很不幸的,他身患「冷氣空調排拒症」,所以,要他和馬克吐溫一起待在冷氣全天開放的客廳裡,他寧可露營去。
當然,他是不會把這種「不光榮」的事自暴其短地說出來。露營——那是最最最不得已的辦法……
「你不會要我建議你和『湯包』擠吧!?」丁緋又舉出鐵證。
「湯包」,是奶奶的寵物,一隻整齊愛清潔又漂亮的粉紅豬,而儲藏室則是它的最愛。
「丟—緋——你沒心肝!」他氣不過地挑釁。
她可沒興趣奉陪,只想趁早回到她溫暖可愛的被窩。
「蕭規曹隨,就該毫無怨言。」
「這是暴政!」根本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嗚……
她睇他。「我心情不好,不要再跟我抬槓。」
她認識沈野可不止一、兩年,用什麼方法治他最有效,她瞭若指掌。
這是他們陣前交鋒以來,沈野最快陣亡的一次,前後不過幾分鐘。
他被壓搾得有如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老天!他已經足足三天三夜沒睡過一場好覺,不成,他非得舉行非常上訴不可——
丁緋向來粗枝大葉,可是對沈野卻有著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的敏銳觀察力,看他的神情,他是準備磨她到底了。
「晚安!」她實在沒力氣奉陪了。揮揮手,像趕只蒼蠅似的,繼而慢慢地爬上床,眼睛一合,不出半秒鐘,她小姐居然已入睡了。
沈野歎了口氣。
她總有辦法顛覆他的生活。她一回來,他就得鍛練好鋼筋鐵骨的身體,準備隨時去收拾她將源源不絕加工製造出來的麻煩和騷動。
唉!罷了罷了,誰教她是他青梅竹馬的玩伴——
看著丁緋沉靜完美如天使的臉孔,沈野認命地走了出去。
※※※
一早,丁緋神清氣爽地走下樓梯來到餐廳。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沈野那兩隻熊貓似的眼眶,和小媳婦受氣包的「腫」臉。
丁緋忍不住笑,而且,是那種亂沒心肝的笑法。
沈野猛扒了口稀飯,目光不善地盯了眼笑意盎然的丁緋。
毋庸置疑的,兩年不見,她出落得更為美艷了。均勻高挑的身段,側看成峰的上圍,完全合乎成熟女人的標準,不過,也只有他知道,在她妍姿艷麗的外表下,有著一般人看不見的、白玉無瑕的本性和智慧。那些污辱身材豐滿、艷冠群芳必定是缺少智慧的話,一點也不適用在丁緋身上,一點也不!
丁緋揉揉自己一頭豐茂短髮,探頭四顧張盼。「咦?那個『龍蝦』先生呢?」
「咳!」無巧不巧,龍驤一身筆挺地站在她身後。「我叫龍驤。」他的咬字正確精準得可以去教正音班。
丁緋恍然大悟地彈彈自己的前額。「難怪我覺得你的名字奇怪,哪有人好端端取個名字叫『龍蝦』的,哈!」
龍驤忍俊不住蹙眉,眼底掠過一抹啼笑皆非的顏色。被人亂取綽號,本來就不是件多愉快的事,更何況這綽號還和自己的形象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大口扒著稀飯的沈野,強忍想噴飯的衝動,只見兩條黑眉毛不規則地抽搐著。
好丁緋,她最拿手的本領便是翻江倒海、顛倒黑白,眼前這姓龍的傢伙就算能保持著一臉酷相,不得「內傷」卻是不可能的。
「我還有要事纏身,必須告辭了。」看他渾身是混血兒的「顏色」,想不到中文卻說得不錯,居然還咬文嚼字起來。
「既然如此,下次再經過這裡,歡迎再度光臨。」她由衷地說道。
「你知道我是外地人,我的臉上有不一樣的標誌嗎?」
「你身上有股濃厚的都會氣息。我不確定你是從哪兒來的,不過,反正不屬於這裡就對了。」
龍驤聞言,平靜無波的眼驟然飄過一抹笑意,繼而,鄭重地伸出手。「丁小姐,十分榮幸認識你!」
「好說、好說!」她也笑嘻嘻地伸出修長的玉指。
兩手交握,新芽似的友誼在彼此的心中迸出了光華。
送走龍驤,丁緋哼著小曲兒蹦進門,又自顧自地盛了碗地瓜稀飯,唏哩嘩啦吃了起來。
嘴巴嚼著醬萊,丁緋活靈活現的眼珠在亂瞄一陣後,注意到沈野有點不尋常的臉色。
「奶奶早泳去了?」
寂靜半晌後,「嗯。」是從鼻孔發出來的聲音。
才一眨眼,她的碗已經見底。
「馬克吐溫呢?」
「大概看見你回來,逃難去了。」
丁緋是馬克吐溫的剋星。從小,丁緋老愛惡作劇地把它翻成四腳朝天,使它的「男性雄風」大受貶低,偏偏她是它的衣食父母,說什麼也反抗不得,退而求其次,只要見到她出現,它能逃多遠就逃多遠。苦命的人是沈野,等會兒,他還得幫「落難」的馬克吐溫送飯呢!唉!這在「二十四孝」裡算哪一孝啊!
「我不會再拉它尾巴了。」她倒頗有自知之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做了中肯的評語。
「呃——」她拉長了音階後,便三緘其口不再搭話。說得也是,反正來日方長,長期抗戰,誰怕誰啊!
「家裡的人你全問過了,怎麼獨獨缺我一個?不公平!」沈野的聲音裡有絲酸味。
「你?」她的大眼睛眨了眨,有些茫然。
好友十幾年的交情,再不濟,他也是他們的長期房客,她怎敢就這樣忽略、漠視他的存在?
「我們打過照面啦,你——好像變老了一點,快要進入前中年期了吧?」
沈野一口飯衝進鼻腔,一時間難受得兩眼暴凸,猛咳了起來。「我不過才三十三歲。」
「那不是距離更年期更近了?」她兩眼一翻,不可思議地嚷嚷:「你居然這麼老了!」
說他老,其實有點誇張。
丁緋在八歲時,第一次見到沈野。他那張彷彿永遠勝券在握、篤定又滿不在乎的笑,一直維持不變。年紀愈長,那股懶洋洋又深具威脅性的奇特形象,就愈發濃烈。
他總給她一種感覺:即使天塌下來,他都可以一肩扛起。
相對地,他也一直有形地實踐他給她的既定形象——永不厭煩地替她去收拾一攤又一攤,她無意加工製造出來的災難,而且毫無怨言。
兩年不見,說不想他是自欺欺人。
昨夜……喔,應該說是凌晨。那一面,像顆定心丸。見過沈野的她,整個人塵埃落定般的妥貼平熨起來。
「你別門縫裡看扁人,我沈野可是刑事警察局特殊處理第一隊裡最有價值的黃金單身漢,倒追我的女人可排到警局外呢!」太傷他「幼小脆弱」的心靈了!她居然用他的「高齡」來打擊他,簡直不人道之至。
「真的?」又來了,那種質疑的眼神。
沈野作了結論,丁緋肯定是上天派來摧毀他,卻又缺少感覺神經的女人,他決定放棄追究她的想法。
十幾年來,他對她沒轍。空白了兩年時間,沈野還以為對她的免疫力會長進些,不料,連栽了兩次跟斗後,才明白自己又鎩羽……
丁緋的生命中從來沒有過男人,完全不懂情愛那類的事。對沈野九拐十八彎的試探,根本是「鴨子聽雷」,有聽沒有懂啦!
說丁緋不受異性青睞,並不公平。打她一路平坦順遂的求學生涯到醫學研究所畢業,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出了社會,仰慕者更是增加了十「拖拉庫」之多,壞只壞在她那副玲瓏惹火的身材和情婦臉蛋,幾乎想對她一親芳澤的男人都是抱著遊戲狎玩的態度而來;少如鳳毛鱗角,真心想追求她的人,最後也被「不明人物」約談「勸退」。這就是為什麼以她二十五歲拉警報之高齡,居然談戀愛的經驗還只有幼稚園程度的「黑盒子」原因。
大多數的女人,都巴不得有副優越得足以「克敵制勝」的外表,偏偏被上帝青睞有加的丁緋,卻對自己雄厚的「本錢」恨之人骨。對她而言,自從進入青春期以後,她的花容月貌和胸部的尺寸一直讓她覺得尷尬,雖然對她一七二的身長不至有所妨礙,但是她那飽滿尖挺的雙峰,卻使她處處成為焦點。
如此說來,也只有沈野自始至終都拿平常心看待她,把她看成平凡的女孩子。
扒光碗底最後的飯粒,丁緋毫不造作地拍拍他撐的肚皮。「我走啦!」
沈野也拋下碗筷。「你出去?」
丁緋抬起放在桌沿的棒球帽,往自己那不甚馴服的頭髮一蓋。「嗯,去學校報到。」
「你不是才辭掉醫院的工作回來休養生息?什麼時候又找了學校的工作?」
「下鄉工作就是養生休息啊!校醫的工作既單純又舒服,好過當駐院醫師千百倍。」
她跨出大門。
「奶奶知道?」他窮追不捨。
「我沒來得及告訴她,老校長是在我回來的前夕才打電話給我。」
沈野斜睨了眼蔚藍無雲的天,暗忖:上帝,這下子南開可要熱鬧了,阿門!
他可不是杞人憂天、危言聳聽。丁緋雖然只是蜻蜓點水似的在南開念了一個學期,知名度卻響徹整所學校。當年的輝煌「戰跡」,至今還流傳在學弟學妹口中。沈野有時回校探望老校長,老校長還會偶爾為之「笑話當年」呢!
唉!也難怪,誰教她幹下的禍事像萬里長城那麼長?又具有幾次方、能將小麻煩加工成恐怖大暴動的擔能力?
「小烏龜!」她開口警告。
「嘿嘿,我什麼都沒說。」他息事寧人。乖乖窿咚鏘,她有X光眼啊,居然知道他腦子裡轉的是什麼?
「不許反對!我已經答應了老校長,我不想出爾反爾。」
他的雙食指比了個大叉叉抵在唇上,表示他什麼都沒說。
「不過——」他仍舊憋不住,問出重點:「你穿這樣去,不怕『閻羅王』氣出心臟病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2-5 00:07:07
第三章
此「閻羅王」非彼「閻羅王」也。
此「閻羅王」乃是工專的訓導主任。他姓閻名羅,學生苦中作樂,從他「老人家」甫上任便促狹地封了個足以匹配他的綽號。他也幹得有聲有色,以唬倒學生為己任,又號「鬼見愁」。
也難怪沈野有此一問。
丁緋頭套一件無領無袖的埃及棉衫,半短流蘇白色輕磅牛仔褲,不著襪的大頭布鞋,另加一頂藍白相間的棒球帽,脂粉不施,連最基本的口紅都省了下來。
沈野左看右瞧,怎麼也看不出她有哪點即將「為人師表」的「浩然正氣」,說她像西門町或東區那些來來去去的新新人類還差不多。
「他還沒退休?」
「嗯——」答案是Yes。
她八百年難得地附和沈野的話。「他的確不會樂意見到我,不過……我倒挺想念他的。」
閻羅王看見她會犯頭痛,是正常人的反應。當年,她捅下的漏子實在不計其數。閻羅王雖然聲稱自己氣得爆掉多少根血管,轉身之後,還是替她收拾、「掩滅」過不少亂子,即便次數不及沈野之多,丁緋還是滿感激他的。
「如果你願意聽我良心的建議,我想好心告訴你,換掉這身打扮。畢竟是頭一天報到,總該給人一個合格的印象吧!?」
丁緋瞄了一眼沈野「苦口婆心」的臉,從善如流地答應了。
十分鐘後,她又出現在他面前。
一件低領鵝黃絲衫,一件窄腰的淺藍迷你裙,細高跟鞋,紅唇胭脂一樣不少。
站在沈野面前的,是個活色生香的超級大美女。
沈野很沒有君子風度地看傻了眼,等完整的「震撼教育」過去之後,才深深地吸了口氣。如果說,他希望自己能收回剛才的「雞婆」,哦,不。「雞公」。丁緋要真穿這身濃纖合度至極的衣服到學校去,他不敢相信一向自詡擁有超合金心臟的閻羅王,是不是會受得了!?
他非常非常非常地不確定。
而他自己呢?他現在已經有股衝動,想在她身上多加件外套了。
「這副打扮夠『正點』了吧!?」不曉得情況嚴重的人,還一本正經地詢問沈野的意見哩!
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沈野覺得自己像透了照著鏡子的豬八戒。為免良心過意不去,只好把眼光迢迢地斜睨到不相干的地方,然後才哼哈地點頭充數。
「我送你去學校,反正我要上班,順路得很。」
「拜託!學校就遠在天邊,近在我家馬路對面。」太誇張了,她又不是三歲小孩,還得跟個保鏢、保姆。
「順路嘛!」他口氣雖雲淡風輕,意思卻是堅持的。
順就順,丁緋聳聳肩。
這回是真的出了門。
「走內側!」沈野命令。
她乖乖地聽話,在短短的一怔之後。
彷彿是永遠不會改變的習慣。從小到大,只要和沈野出門壓馬路,他永遠堅持——她走內側,他則靠馬路那邊。
「手!」他發出第二道命令。
出於反射神經作用,她毫不考慮地伸了出去,然而半途突然一頓。「沈野,不要走火入魔好不好,我可是二十五歲的成熟大人了,過馬路還要人牽嗎?」不倫不類嘛!
沈野微微笑,心中卻掠過一抹似有還無的失落感。
他訕訕地收回自己的手。
橫過馬路,丁緋笑瞇瞇地走進南開的大校門,及至她的背影淹沒在學生浪潮中,沈野才躑躅著步子往回走。
曾幾何時,他的小丁緋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不過,那也是他長久以來一直所希冀的,不是嗎?
話雖如此,但是依照她那大事精明小事糊塗的個性,他不敢奢望她能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丁緋呀丁緋,他希望她能真的懂!
他三十三歲了,剩下沒多少時間了。
他急,真的好急,這麼多年了……唉!老天,千萬要幫忙啊!
不知是不是聽見他由衷的歎息,天際的薄雲悄悄地聚攏而來,像沈野一貫漫不經心的臉,驀然飄過一抹少見的陰霾……
※※※
這已經是他在台灣的第三天了。
他必須趕在下午的班機起飛前回到台北。
和沈氏科技的事,早在他抵台的第二天便乾淨利落地處理妥當。他難得來一趟台灣,可不想讓緊湊的行程裡再添一筆令人厭煩的送往迎來。那天原來純粹為了逃避接踵而來的洗塵餐會和正式會面,所以他臨時起意借來一部車,漫無目的地前台北近郊而去。車子越開越順手,他乾脆捨高速公路,專挑省道走。
台灣的鄉村景色和他居住的小城卡梅爾風格截然不同,夾岸逶迤的稻田,閃著黃金般光澤的稻穗,這一切對龍驤而言是項難得的經驗。
卡梅爾有澄澈優美的海灣,公路上開滿了花,美則美矣,卻從來無法給他任何深刻的感受。
世界之大,無所不括,卻少有東西能撼動他的心。他的過去其實是不堪入目的。從他十五歲起,愛他的親人,在南非一場政治風暴引起的內戰中被炮火擊中,全死於瓦礫中;他雖僥倖留下一條命,一顆心卻完全失去了再愛人的能力。
人類的感情對他來說,成了可有可無的配件。
長長的十五年,他在商場無所不用其極,為的是要生存,要爭口氣,還有自己都理不清的活下去的理由。他將孤介不群的特性發揮到極致,常常,他會忘記,自己也是個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慾,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把自己當成機器,而機器是沒有感情的——他相信,沒有感情的人比較容易生存。
他著魔而無意識地想著,不知不覺超了紅燈,十字路口右側,有輛紅色的小小歐寶(OPEL)像火箭筒似地衝了出來——
年少時逃躲兵燹的經驗,訓練出他超人一等的肢體反應,踩煞車是最直接的動作,下一秒,驚天動地的金屬擦撞聲,便連綿地響徹數條街道。
所幸——安全氣囊及時發揮了作用。
車身一停止住劇動,龍驤便不留戀地跳出車門,身子未站穩,湊熱鬧的人潮和來自四面八方湧入的喇叭聲,已緊緊地捆束住他的神經。
這種不可饒恕的錯誤怎麼可能發生在他身上?
在邁阿密,在華爾街,他每天經手處理的金額以千萬美金論,投資與否是絕對不容許有一絲判斷錯誤的,只要稍微有什麼不對,後果就會像這次和沈氏科技合作企劃案一樣。前車才殷鑒不遠,今天又發哪門子呆,莫名其妙引來一場追撞車禍?
先是讓一個惹火女郎坐上他從不輕易對女人敞開的車門,當下又迷糊撞車,這接二連三的失誤要是傳回夏威夷,後果一定不堪設想。
「喂……該死的你,發什麼愣,快來幫我一把……」
在一片喧囂的沸騰中,他的耳朵鑽進一連串壓抑著痛楚、咬牙切齒的申吟聲。
那輛小歐寶車頭全毀,聲音是從破碎的破璃窗內傳出來的。
龍驤回過神來,疾步趨前。
一團淺淺的紫被困在駕駛座上。
龍驤想也不想,朝著身後的人群低吼:「別淨站在那兒,快去叫救護車!」隨即彎下高頭大馬的身軀鑽進小小的空間。
他那天生領袖群倫的氣勢懾服了一於看熱鬧的路人,立刻有人從車裡拿出大哥大叫救護車,也有人捋袖解扣加入救人行列了。
※※※
「呵呵呵,丁緋,幾年不見,你出落得更漂亮了。」一個胖墩墩,圓滾得像尊彌勒佛似的老人笑瞇瞇地說道。
只見他巨大的身體「沉」在印花布沙發裡,雙手閒適地放在膝上,龐眉皓髮,一副標準老好人的模樣。
丁緋還算有坐相地坐在他對面,晶瑩閃爍的眼底淨是頑皮的光芒。「您倒是變得有點『中廣』了。」
「呵呵呵,」他不以為意地陪笑。「你許多年沒回學校,待會兒我請閻主任帶你到各處參觀一下。」
她打量校長室內數年不變的擺設,無所謂地擺擺手。「不必了,學校就像我家廚房,我熟得很。」
「呵呵呵,那就好……」
嘿,這種說話口氣、自信滿滿、目空一切的調調,怎地如此似曾相識?啊,難不成……不不不,絕不可能!
一直坐在一隅的訓導主任閻羅心中陡地一動,他倒吞了口口水,原本柔軟的臉部線條因挑起的眉而變得嚴肅起來。
足足過了好幾分鐘,他才把原本放在膝上的手臂伸得像尺那麼直,喔,更正,是手指。「你……你是那個董…緋?」
丁緋回眸一笑。
她的笑可不是唐朝大美人楊玉環式那種傾城傾國的笑法。丁緋的笑是那種陽光燦爛、憨憨傻傻,甚至還有點笨笨的一種毫無心機的笑容。偏偏,這種甜蜜如精靈的笑法掛在她美艷絕倫的臉上,硬是教人容易生出非分之想。
她的笑容雖攀不上傾國傾城之列,但卻會教見過的人終生「懷念」,尤其是閻羅。他身受丁緋招牌式的笑容戕害之深,足教他沒齒難忘。
他自詡是現代有教無獨的孔子。獻身杏壇四十年,再頑劣的學生也逃不過他「春風雨沐」(口沫橫飛,三寸不爛之舌是也)的如來佛掌心。
偏偏,他這半生輝煌「戰跡」全毀在……她……就是她,對他永遠是副言者諄諄,聽者藐藐的丁緋手裡。
超級頭痛人物,她回來了。
「校長,我反對!」
「呵呵,呃?」
「她……她有哪點為人師長的樣子?」
她那身穿著讓閻羅不寒而慄。當年,她背後有一整旅師連那麼多的「親衛隊」天天守在身邊,全是遠近學校慕名而來的,而他,嗚……只能不甘願地「屈服」在她恐怖的「惡勢力」下,睜隻眼閉只眼地任她遊走校規邊緣。至今想起,他猶覺渾身發寒,怎知那噩夢般的丁緋又回來了,而且,以後、天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失去的理智早已忘記有寒、暑假及春節這檔子事),都無法避兔要見到她的命運。啊!完了,他的人生一片黑暗……
丁緋眨也不眨的大眼睛,俏靈靈地看著閻羅王那灰白不定的臉色,忍不住吐了吐舌頭,悄悄地做了個小鬼臉。
她也才在懷疑「閻羅王」剛才對她過於客氣的態度哩,原來他壓根沒把她認出來。
「她不錯呀!」老校長挪挪鏡框。
閻羅王一時語塞。
撇開丁緋那些「轟動武林驚動萬教」的闖禍事跡不談,其實她是個成績一等一的優等生。功課之佳,年年都拿校際獎學金,說她不足以當校醫的工作,的確有失偏頗、言過其實了些……
「朝會要開始了,我們去向學生們打個招呼吧!」老校長撐起份量頗重的身軀,率先朝門口移動。
閻羅急急追趕老校長的步子,經過丁緋身邊時,以一種前所未有、如臨大敵的口氣訓戒她:「從明天起,要注意自己的服裝儀容,學校裡全是些血氣沸騰的年輕孩子,不要隨便誤導他們的視覺。」
丁緋還是笑。「是,『閻羅王』,喔……」她頓然發現說錯話,飛快地吐吐舌頭,立即更正。「閻主任。」
閻羅拿她沒轍地瞪她一眼,轉身出去。
※※※
「我跟你有仇嗎?你是故意來整我的……」隱約的聲音從薄薄的夾木板門內透出。
丁緋上氣不接下氣地找到這間頭等病房,想也不想就一腳踹開門(門把對她來說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門裡的一幕教她目瞪口呆。而她驚天動地的一踢也把病房裡的兩個人駭呆了。
「這是什麼狀況?」丁緋來不及喘氣,便看見潔白被單上類似打翻的食物。
「你來得正好,丁緋,這個男人蓄意謀殺我!」坐在病床上的女孩一開口便是指控。
丁緋瞄了眼闖禍的人,美麗的眼睛不由地閃過一絲驚訝。「是你?」
龍驤忍不住苦笑。
他跟這家人還真不是普通的有緣——
「你就是那個撞傷拾葉的罪魁禍首?」老天爺做事向來沒什麼準則,這次,它又打什麼主意啦!
龍驤苦笑以對,她說話還真是一針見血,絲毫不給人留情面啊!
「他不止撞了我,而且你看,他還想毀我的容。」沈拾葉用她那潔白纖秀的指頭,指著面前那堆看來慘不忍睹的食物。
這是怎麼回事?丁緋挑挑眉毛,無聲地問龍驤。
龍驤皺起他那雙又濃又粗的眉,說實在,他攏聚眉毛的樣於還挺唬人的,連一向膽大包天的丁緋都忍不住眨了眨眼。
「她喊肚子餓,吵著要吃飯……」
向來只有別人伺候他,曾幾何時他淪落到這種地步?最教人嘔氣的偏偏是他自己理虧,所以,只有忍吧!忍過這一天,以後就是特別護士的事了。
「結果,他笨手笨腳地把飯菜端進來就往我頭上扣,幸好我閃得快,要不然又是二級燙傷啦!」沈拾葉俏麗的臉蛋滿是烏雲。
龍驤搖頭蹙眉,臉色難看得像吃了泥巴一般。
丁緋「噗哧」地笑,連忙打圓場:「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龍驤,你去請護士小姐來把被單換走,順便到了7—ELEVEN去買點吃的,OK?」
堂堂一個跨國企業總裁,居然淪落到讓兩個女子呼來喝去,這種滋味真是不好受。
儘管滿心不快,龍驤還是一言不發地離開,趁此機會,他得打通越洋電話給風從虎……唉,亂糟糟的一趟台灣行啊!
「我恨他!」龍驤才離開,沈拾葉所有壓抑情緒立刻發哮成怒氣,一爆而發。
「啊,有那麼嚴重?」
沈拾葉刷地翻開覆在身上的被單,露出上石膏的腳踝。「我的腳斷了,這全是拜他所賜。」
丁緋原本嘴邊吊兒郎當的笑容不見了。「這麼嚴重?」
接到奶奶的電話,起先她是十二萬火急的擔心,待看見沈拾葉似毫髮無傷的外表,她才放下一顆心來,不料……
「現代外科手術這麼高明,沒問題的!」等會兒她可得去找她的主治大夫要張X光片看看。
「希望如此。」沈拾葉語氣稍軟了些。折騰了大半天,她精神一鬆懈,睡意便隨之而來了。
「我去打個電話給你大哥。」她對著快合上眼的沈拾葉說道。
「好,我就是來找他的,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
重要的事?
沈野一家早年和丁緋家仳鄰而居,七、八年前沈父的事業一日千里,之後,沈家便賣掉故居,舉家遷往台北發展。兩年前她前往台北任職,沈野卻陰錯陽差、鬼使神差地被分發到鄉下來,兩人又無巧不巧的錯過。
沈家三兄弟,只有沈野和她走得最近,從小到大,她都是和沈野玩在一塊,僅管沈拾葉是沈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和她又同是女生,可是兩人感情還是不若她和沈野之間來得紮實。
哎!說到沈野,這傢伙連自己妹子出了車禍都「莫宰羊」,該不會又藉辦案之名偷偷蹺班摸魚去了?
憑良心說,她不是沒懷疑過,以沈野那IQ二百的智商和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警校畢業成績,實在沒有理由無怨無悔地在一間破警局一待數年,年年領那一毛二的最低薪餉。可是他卻始終樂此不疲,到底所為何來?
唉!這個問題太過艱深,不是她一個小女子所能理解,於今最重要的,還是先找到沈野再說。
丁大美女只要一碰到束手無策的問題,立刻置之腦後。絞盡腦汁、鑽牛尖角容易長白頭髮,這般吃力不討好的事能免則免,這才符合「青春永駐」的衛生學。
確定沈拾葉已經睡熟後,丁緋溜出病房。
沒想到前腳才跨出門外,冷不防玉手立即就被人扣住。
「醫生,快來!」是個護士裝扮的女孩。
「我不是……我還有事。」就算她是醫生,也是早八百年前的事了。
「有一個患者剛從別的醫院轉送過來,內臟大量出血,骨骼有五處斷裂必需立刻動大手術,手術小組已全部準備妥當,就等醫師你一個人。」護士果斷清晰地報告了一串病患的病情。
「我說你……」丁緋一舉手瞄見的白色制服,驀地,恍然大悟。剛剛她接到奶奶的電話後便匆匆忙忙地趕來,竟然連醫袍都忘了脫,難怪會被誤認。
「醫師,請快點,病人進手術室時已瀕臨昏迷,情況非常危急!」
「動刀的醫師還有誰?」丁緋心中一動,立刻改變心意。
「就你一個,所有的外科醫師手上都有CASE。」
整座醫院人滿為患,所有的醫護人員忙得焦頭爛額。
丁緋不做則矣,一旦下定決心,思緒立刻變得一如電腦般冷靜清晰。「把患者的病歷表和一切相關資料給我,我們邊走邊談。」
接過護士忙不迭遞過來的卷宗,丁緋以一目十行的速度掃瞄過,下一步便將所有資料往護士懷中一塞,果斷明快地吩咐:「準備全身消毒進手術室!」
※※※
「你說……過幾天再來看我是什麼意思?」
「拾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還有工作,我可不像你是千金大小姐,可以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男人的聲音隔著水泥牆穿透而出,給人虛幻不真的感覺。
「是你答應陪我到鳥不生蛋的鄉下來的,現在出事了,工作就變成藉口了?」
生病的人向來愛雞蛋裡挑骨頭,她竟和男人的飯碗爭起寵來。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何必牽強附會?」他的聲音裡有絲焦灼,不曉得是因為愧疚或是厭煩。
「是你的行為現實得教人齒冷,你根本就是想一走了之、推卸責任。」
「拾葉,你太主觀了,今天的車禍又不是我的錯,你會斷條腿是那個不長眼的混蛋造成的,你應該記得,我也是個受害者吧!」他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沈拾葉沉默半晌後,寒冰般的話珠才鏗鏘地敲在冷冷的空氣中。「你偷聽了我和醫生的談話是不是?知道我的腳斷了,而且還有變成跛腳的可能,所以嫌棄我,認為我配不上你了,對不對?」
嚇死人的沉寂籠罩一室,靜默的時間長得教人難以忍受。
「你太殘忍,連最低限度的落幕戲也不肯幫我演完。」她的聲音夾雜著哽咽。
這種不人道的雙重打擊,任何大男人也受不了,更逞論是她這個柔弱女子。
「我……拾葉……」男人吞吞吐吐試圖想解釋些什麼。
「不要說了——」她的聲音飄忽不定。
「拾葉……」
「不要再說了,出去,你……出去出去……」那層層壓抑的聲音夾帶著龐大的淒楚。「你走啊你!」
病房門猛地被打開,一個衣冠楚楚的都會男子極其狼狽地逃出,背後還跟著一把被忿恨甩落的五彩花束。
那束色彩斑斕的捧花,飛跌在門外散成一片慘不忍睹的景象,一如朝生夕死的都會愛情。
這一切,悉數傳入筆直仁立於長廊拐彎處的龍驤耳中。他的腳邊放著一包從7一ELEVEN買回來卻已經冷卻的熱食,很明顯,他站在外邊的時間不是普通的久。
他高深莫測的臉上仍是一片高深莫測——
「龍先生,你怎會在這裡?」
龍驤聞言回頭,原來深奧的表情一轉,立刻換上平時應對間的淡漠神態。「沈經理。」
他心中揚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貴公司的副總裁給了我好幾份傳真,要我們幫忙找尋你的行蹤,我們都以為你真的失蹤了,想不到竟能在這裡遇見你,真是榮幸。」沈潛舒了口氣。
「他們太大驚小怪了。」好個雲從龍和風從虎,竟把他當成三歲娃娃,不過一點小事,就鬧得滿城風雨,等他回到邁阿密,非得好好說他們一頓不可。「但不知沈經理來這裡是……」
「我妹妹受傷住院,我來看她。」
龍驤維持著一貫的淡漠,不冷不熱,沒有溫度可言。
「沈潛,」沈野從走廊另一端出現,一路嚷著過來:「到底怎麼回事,我接到你的電話立刻趕了過來。」
沈潛的個性顯然比沈野穩重得多,在這時候,個性十足的俊臉仍然掛著溫文儒雅的笑容。「我也剛到,」他頓了頓。「來,我幫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來自邁阿密的帝國集團總裁——龍驤先生……」
沈野不等沈潛介紹完畢。「是你!」
龍驤淡然笑之。「又見面了。」
「你們認識?」這下子賓主易位,驚訝的人倒成了沈潛。
「龍驤,這是我老弟,沈潛。」沈野一把拉過沈潛,驕傲地介紹。
「沈經理是個出類拔萃的青年。」
「甭客氣!叫他名字就好了。」沈野可是樂歪了。
看見大哥和龍驤有來有往的談話,神情又不像初見面,沈潛不由得饒舌。
龍驤難以相處的個性在他們還未見面之前便時有耳聞。他到台灣來,是由沈氏科技的主要握利者,也是他的父親沈四機出面招待,身為兒子的他便自動降級成為司機。一天的相處,他對龍驤嚴峻冷僻的印象深刻,難以磨滅。
能再見到他,簡直是天大的奇跡。
在白人世界呼風喚雨的大人物一旦被證實在台灣失蹤,不論在情理法哪一方,沈氏都得硬著頭皮扛下這難以承擔的重責大任。
龍驤的出現,無疑挽救了沈氏科技即將面臨或可能面對的法律、人情等諸多狂大風暴。
沈潛是完完全全地舒了口氣。
「走吧!我們趕快進去看看拾葉那丫頭到底出了什麼事。」敘舊完畢,沈野舉步便要離去。
「令妹的醫藥費和一切事情我會負全責的。」龍驤轉身又丟下一顆炸彈。
兩兄弟同時回頭,異口同聲:「你……是那個撞了我妹妹的兇手?」
龍驤不閃不避。「是的。」
沈野和沈潛同時傻了眼。
※※※
另一方面。
凌晨三點十五分。
丁老奶奶披了件棉襖站在夜深如水的庭院。
「丁緋這丫頭第一天上課怎麼到現在還不回來,難道不成又捅出什麼漏子來?」
※※※
又另一方面。
南開工專的訓導主任室裡依然燈火通明。
響亮的咆哮聲不斷地從裡面狂蕩而出:
「可惡的丁緋,最好不要讓我見到你,居然膽敢在頭一天上課就給我蹺班……我非殺了你不可……」
敢情,咱們的丁大美人竟迷糊到連假都沒請,一聲不吭,人就「逃跑」了?
喔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2-5 00:07:34
第四章
「你這氣死人的傢伙,三更半夜的,你到底混到哪裡去了?」
丁緋前腳才跨進燈火通明的客廳,一股「冷鋒」便狠狠地對著她橫掃過來。
她已累得像只哈巴狗,天知道現在她最需要的是洗個香噴噴的熱水澡,和填飽飢腸轆轆的肚子,而不是劈頭響亮得要震破人耳膜的吼叫聲。
「嗨!」
奇怪,今天是什麼大日子?滿屋子都是人。
打過招呼,她自認盡了主人的責任,繼續腳不沾地地飄向餐廳。
她的目光鎖定冰箱,那是她的救星。
「丁緋。」沈野捉住她的胳臂。
丁緋努力地眨眨眼,模糊的視線勉強認出了眼前一臉氣極敗壞的人。
「怎麼,小烏龜,你早哇!」
「噗——」客廳裡立即響起令人噴飯的聲音。「協…烏龜。」
顯而易見,此人不是了沈兩家的熟人。
沈野狠狠地瞪視不識時務的人一眼,效果顯然非比尋常,客廳裡那位不守本分的人馬上噤聲。
「不要給我顧左右而言他,這一整天你究竟跑到哪兒去了,閻羅王打了十幾通電話來要人。」
「小烏龜,你的嗓門好大,嚷得我頭疼,你可憐可憐我開了十幾個鐘頭的刀,餓死啦!」她搖頭晃腦,眼裡只閃著食物。
「開刀?」他一個頭兩個大。「丁緋,你又莫名其妙去管人家閒事了?」
「沒有沒有,」她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不是管閒事,又是那個黑社會頭頭的內臟腸子全跑出來,別人又忙著,所以……」
「你……」沈野乾脆扳過她的肩,完全忘記早先叮嚀自己千萬不能對她發火這回事。
她望向沈野怒火滿溢的雙眸,很不適時地微笑。「小烏龜,我想吃蛋炒飯,你弄給我吃好不好?」
她的聲音甜甜、膩膩、軟軟的,攪得沈野心神一晃,那個「好」字眼看就要溜出口,但念頭一轉,不得不硬起心腸漠然不語。
這不知天高地厚,做事沒尺沒度的傢伙,害他提心吊膽了大半夜,豈能讓她三言兩語地矇混過去。
「小烏龜,我要吃蛋炒飯。」她喃喃乞求,漂亮的俏臉漾著楚楚可憐姿態,教人於心不忍。
「丁緋!」他亂了章法。
「我要我要我要……」她開始像個孩子似地頑皮耍賴。
沈野習慣性「息事寧人」的脾氣又出現了。
他看得出來丁緋臉上的疲憊是真的,開腸剖腹的縫補手術可不同於一般外科小手術,勞心勞力之餘還能把身子撐到家,她算是能幹了。
「我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丁緋完全不給他囉嗦的機會,摀住兩邊耳朵,不准任何聲音傳送進來,她拒絕沈野嘮叨的說教。
沈野無可奈何,又得寵溺地說道:「好啦,好啦,你先去洗澡,等會兒出來就有飯吃了。」
她已經欺壓他成習慣,他的話向來都只有被當成耳邊風的分。
「沈野,我愛你!」她臉上的笑咧得老大。
一盤炒飯換一句「我愛你」,這算什麼?沈野沒有露出向來瀟灑的笑容,甚至忽略她喊的不是「小烏龜」,而是他的名字,一張臉愁苦似海。
「哥,她又氣得你腦震盪了,對不對?」沈潛神山鬼沒地出現在他面前。
「閉嘴!」他低吼。
沈潛完全沒有棄械投降的意思,卯足勁,兀自火上加油:「你再搞不定這件事,就麻煩了。」
難得一見的,此時神情脆弱在他臉上一閃而過。「這種為一個女人提心吊膽的日子,我到底還要過多久?」
「不會太久了。」沈潛若有所指。
對於大哥和丁緋這段長達十多年的公案,他只能寄予無限同情。這邊一廂堅持慢工出細活、愛情長跑,另一邊則是反應遲鈍,視沈野的存在為理所當然,這種柏拉圖式的純情之愛在長時間處於「老牛拖破車」的劣勢下,能開花結果才有鬼咧!
不過,長路總有盡頭,這場柏拉圖之戀終將被迫終結。
「不要在外人面前說這些風涼話。」沈野意識到外人的存在,打算結束這段令他不快的談話。
「哪來的外人,這整座客廳就只剩咱們倆了。」他這大哥實在有夠後知後覺。
「龍……」
「龍先生識相得很,一見丁緋回來就回房去了,咦,這其中是不是發生過什麼我不知道的事?」他的腦筋飛快地轉了轉,企圖抓住一些蛛絲馬跡。
反正有錢人做事向來沒啥規則可循。龍驤捨棄五星級飯店不住,反而落腳在這幢破公寓,這種怪異的行徑以他大哥專屬,現在竟又多了個大富豪起而效之……
算了!這不是重點。迫在眉睫,他還有更要緊的事呢!
「既然大家都累了,你也回飯店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再一塊去看拾葉。」他也實在是累壞了。
真是雞飛狗跳的一天。「你以為拾葉是閒著沒事跑來找你玩才出的事?」沈潛自說自語。「她是念在兄妹情深,特地來給你通風報信的。」
「通風報信?」怎麼聽起來像是壞消息似的?
「你沒忘記和老爹之間的協議吧?」
他的心一沉。「時間還沒到。」
「老爹打算要縮短『放牛吃草』的時間,準備連下十二道金牌把你調回去。」沈潛的語氣中,難掩看好戲的興味。
「我不會回去的,我還有半年的時間。」
當年他念完美國西北大學回來並沒有直接進入沈氏科技工作,反倒一頭栽進學非所用的人民保姆行列,別無他因,說來說去,為的就是丁緋。
他和沈父之間的協議是沈家眾所皆知的秘密:他必須在三十歲之前把丁緋追到手,然後回家繼承家業。
結果,在他三十歲生日前夕,丁緋竟被醫學研究院所派成為國外短期交換學生,令他措手不及,過了一個終生難忘的三十歲生日,這等不光榮敗北紀錄,於沈家從來沒有過,沈父遂再給他三年時間雪恥,不料,接下來又是一串慪人的陰錯陽差令沈野苦熬至今,但這回,他的父親大人再也等不及,決定壯士斷腕把這只遠放的展翅風箏收回。
「如今咱們家的先鋒為你撞斷了腳在醫院裡,你不會想弄得爸媽為此火速前來終結你人民保姆的工作,親自押解你回台北吧!」如果真要這樣做,他絕對和沈父站在同一條線上。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反正重點是把你弄回家。」他這個大哥被「縱容」在外流浪「不務正業」多年,苦只苦了他這個身為老二的人,此時不趕緊加把勁「挽回」這位名正言順的沈氏科技繼承人,更待何時?
「我跟你有仇?」沈野沒好氣地說道。
「老哥,你至少也要替身為你弟弟的我設身處地想一想,我已經虛擲大把青春年華替你撐住公司多年,還不夠義氣嗎?如今我不過是想塵歸塵、土歸土,將屬於你的公司交還給你,這算過分嗎?」他唱作俱佳,差點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而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沈潛睇著蹙緊雙眉的沈野,甚無君子風度地乘勝追擊:「人家指名相親的人又不是我。」
「相親?」沈野一驚,神情宛如被毒蠍狠咬一口。
沈潛笑得更加得意了。搞不好他這「第一道金牌」就能把他大哥「拐騙」回家,簡直太帥了!看來他脫離苦海的日子指日可待嘍!
「沈風呢?」他猶抱著一絲希望。
沈風是沈家老,容貌和沈野有著異曲同工的相似之處,乍見的人從沒有一次能夠成功地分辨出誰是誰。
「別提了,那個遠古人類不知又頂著他那地質考古學家的頭銜流浪到哪個國家去了,你別想指望他了。」簡而言之就是「你死了這條心吧!」
他想「混水摸魚」的希望頓成泡影。
「相親的爛點子是你想出來的?」
「喂!」沈潛識時務地猛揮手。「大哥,你和未來大嫂的事我可是舉雙手贊成,怪只怪你追求的技巧實在太遜。愛情長跑了十幾年還沒有丁點著落,想抱孫子想得發狂的可是老媽,和我百分之一百扯不上關係,硬要扯上我,我也只能算是個跑腿的罷了。」他連忙撇清界限,唯恐遭到池魚之殃,這未兔也太不划算。
沈潛頗有自知之明,深知惹火他大哥可是太不智的事。
沈野那吊兒郎當,跌宕不羈的外表,老實說他只有在丁緋面前才有可能看見,私底下他所認識的沈家老大,綽厲風發,獨我的氣質可是卓爾不凡,一旦他決定的事情,就算有八條牛也拉不動。他下定苦心窮追丁緋許多年,就是活生生的一個例子。
「大不了再放對方一次鴿子。」沈野無所謂地聳聳肩。
這套相親吃飯的把戲,他母親早已玩過不下數十次,每次沈野總能威脅利誘沈風前去冒充,要不,他就乾脆來個遲到早退,令對方印象惡劣。就這樣一直以來,倒也讓他蒙了過去,只是沒想到他老媽當真毫不氣餒,樂此不疲地又來這招。
「恐怕不行。」他為難地說道。
「什麼?」沈野擰起眉。
看見他老大一副準備發瘋的樣子,沈潛哪敢再賣關於,一口氣吐實:「我們以前使的那些把戲恐怕行不通了。這次女方來頭不小,對方家長是老爹留學時的同學,據說在印尼是富甲一方的鉅子,這一趟來台灣原本是來洽公的,沒想到誤打誤撞……」
「你對內幕倒很清楚。」沈野咄咄逼問。
沈潛無奈地嘿嘿一笑,說客是三百六十行最不被看好的一行,下次就算有人拿把槍指著他的頭,也休想再勸得動他半分來趟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渾水。
沒錯,鍾家父女是他接的機,而且招待、跑腿的也全是他。要他不明瞭其中曲折底細怎麼可能?以後再有人聲稱夾心餅好吃,他沈潛必定頭一個送他一記大爆栗。「夾心餅」,哼!根本是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
「總結一句話,老爸要我無論如何都得把你押回台北就對了。」
「不擇手段?」
他點頭,十分用力。
看來這回他老爸可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打定主意非把他押回自己的旗下不可。
既然如此——
沈野陷入沉思,在一分鐘之內臉孔倏閃過多種高深莫測的神情。
「我答應。」
「呃?」沈潛驚愕。
「我答應回家相親。」沈野篤定明白地說道。
是誰說,真作假來假亦真,假作真來真亦假?
※※※
私立台鼎醫院的特等病房。
「咦?你不是那天幫我動手術的醫生?」
做完所有例行檢查的醫生才想收回放在患者身上的聽診器,冷不防好半晌沒動靜的患者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呃——是的。」他看了眼病房內站崗的四位黑衣彪形大漢,坦白地回答。
「去叫他來,我要見他。」發言的人有些中氣不足,很明顯的,身體還在康復中。
那斯文秀氣的醫生有些為難地低語:「這……不在我的職權範圍內,必須請示院方才能答覆你。」
「哦?」他輕吁一口氣,繼而依舊操著不輕不重的語調:「聞天,你『陪』這位大夫走一趟院長室。」
四個西裝筆挺的黑衣人中站出一個人。
「要有禮貌,知道嗎?」病床上的患者又吩咐。
「是。」聞天必恭必敬地應答之後,旋足轉向那位主治大夫,口氣清楚地說道:「請!」
那醫生如蒙大赦般連忙點頭,巴不得立刻逃離這區黑社會流氓的監管地帶。
在他們離開後,臥床的病人把頭轉向其餘三人,略帶輕喘地命令:「小伍,把這次火拚損失的弟兄名單給我看!」
小伍是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少年,眉清目秀的五官尚有股未帶的稚氣,絲毫不見黑社會流氓帶邪氣質。他略微遲疑,有些支吾:「老大,你才動過大手術醒來,幫裡的事你先不用擔心。」
他輕若翩鴻地頷首。「火頭幫如何了?」
「道上的線人弟兄傳話回來,火頭幫那些羅卒已經風吹樹倒,全作鳥獸散。」
「我要斬草除根!」一字一言,鏗鏘有力地在空氣中飛竄,像四進的冷珠子,教人不由得全身寒毛直豎。
儘管小伍不明白老大為何對以販毒為生的火頭幫特別感冒,但和韓追經年累月的相處經驗告訴他,韓追做事向來有他一貫的道理,既然他絕口不提,身為手下的他還是三緘其口來得保險。
「老大!」
聞天回來了。
「唔。」
「替你開刀的醫師據說不是這家醫院的駐院醫生。」
「唔?」這次韓追的口氣滲進一絲嚴厲。「敢在我身上動刀,卻沒種見我?」
「據護士長說,那天替你執刀動手術的是個女醫師,醫院僅有的兩位醫師都否認那天有替你開刀。」
「這是什麼意思?」韓追低吼。
四個黑衣人面面相覷,也摸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找到她!就算把整座醫院給掀了,也要把那個女人給我揪出來!」他生平最討厭玩捉迷藏遊戲,但是這次,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女人撩起他久蟄的好奇心,他決定奉陪到底——
四個黑衣人對他們老大的奇特行徑雖不甚理解,但既然是龍門幫老大交代的事,就算赴湯蹈火,他們也會全力以赴。
※※※
真是倒霉透頂,一整天被嘮叨得耳朵幾乎長繭。其實錯不在她,原先她也沒料到「稍稍」蹺一下班會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抬的「失蹤」事件,更何況她回家後已經被沈野臭罵過一頓,所謂「罵不過三」,閻羅還擺出一副閻王嘴臉審她,簡直沒道理。
踩在黃昏的街道上,晚風微瑟,霓虹燈手忙腳亂地眨起俏皮的眼,霎時間只見滿街燈海淹過來。
其實難討好的不止閻羅,就連家裡的馬克吐溫也擺出一副對她敬而遠之的態度,更可惡的是一見到沈野,竟極盡巴結阿諛,搖首擺尾地連冰啤酒都幫他準備妥當,這擺明了是沒把她「正牌」的女主人給放在眼裡嘛!為了籠絡「狗」心,迫得她還得眼巴巴地跑一趟黃昏市場,買回它最愛吃的東山鴨頭,唉!真是世風日下啊!
「小姐!」
丁緋邁著步伐,想得出神之際,沒發現一個穿黑色皮夾克的男人硬生生地截住她前進的腳步。
她靈活輕巧地止住趨前步伐,冷眼打量面前這身形高魁,一臉色瞇瞇的男人。
「小姐,我有適合你用的東西,要不要?」那男人邊說,一雙不安分的眼睛賊溜溜地在丁緋的身上打轉。
說穿了是個推銷員。
「不要。」丁緋冷靜清楚的聲音,完全不留一點遐想空間。她有預感遇到令人厭惡的人了。
那討厭的男人不知見好即收,卻更進一步地從皮夾克裡掏出一疊照片。「小姐,你瞧瞧,是好貨色,嘿嘿嘿!」
丁緋低頭一瞧,這不看也罷,一望清楚,突如其來的怒火排山倒海地從她心底直往上噴。
「你這不、良、中、年、人!」
丁緋這當街一嚷,令那高頭大馬的男人頓時面孔一黯。「婊子,別給臉不要臉,像你們這種人盡可夫的女人,還故做什麼清高!」
他竟把她當成特種營業的風塵應召女郎!
這無知的男人,犯下了美人的最大忌諱。她那張如芍葯般艷麗的情婦臉蛋一直是她心中的最痛,這男人哪壺不開提哪壺,簡直是自找死路。
丁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揪住那男人的衣領,美麗的雙瞳怒火四噴。「跟我到警察局去!」
那色情狂被她大膽的舉動嚇了一跳,但再瞄她輕翹微煽的眼睫及紅灩灩的櫻唇後,竟將丁大美人的高漲怒焰當作嬌嗔,更加得寸進尺,色膽包天地調戲起來。「警察局太沒情調了,我知道有家新開的賓館,氣氛還很好,要不要……」
「不要給臉不要臉,王八蛋!」丁緋不等他把那些輕佻不正經的話講完,立刻擰起粉拳結結實實賞他一記「貓熊」印。
「哎!你這臭娘們竟敢打人……」該死!她打人還真不是普通的痛。
「打你還算對你客氣的了。」
「他媽的!」他顧不得蜂湧而來看熱鬧的人群,奮力揮拳朝丁緋挺了過去。
半個鐘頭後。
管區派出所的大門走進一個人。
她輕敲一個年輕警察的桌面玻璃。
「喂,你跟我來。」
那年輕警察先是一愣,只覺眼前一亮,差點忘記自己正在執行勤務,口哨聲險險出口。哇!美女哪,冰肌玉膚,嫵媚撩人,一股迷戀的神采不受控制地爬上他的面孔,好一會兒,眼神才被她勾動的手指牽引,終於幡然清醒。
另外一些無福被「雨澤沾襟」的人也被她的容貌給驚嚇得呆住了。
他在羨慕的眼光中匆匆忙忙地走出警局大門。
「把他銬起來。」她渾圓白晰的玉指指向那蜷縮在地上的「東東」。那「東東」渾身烏青淤紫幾乎不成人形,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這……」他納悶地喊,顯然被駭了一跳。
「這色情販子攔人推銷春宮照片,不但妨礙風化。污染人心,還試圖非禮我,證據就在他的皮夾裡。」她一口氣交代得清清楚楚。
「我先把他弄進去再說。」老實說,他很懷疑這究竟是誰非禮誰?
他召來兩個同伴把那倒霉到家的色情販子抬進警局。
「小姐……」
「我知道,要做筆錄對不對?」她駕輕就熟般。「我不會走的。」
丁緋再度踏進警局,一時之間,驚艷的目光多得像從被煮沸的蜜蜂窩逃出來的蜂群,數不勝數。
在這些「有眼光」的蜜蜂之中,赫然出現一張老大不高興,甚至可以說是臉色陰暗,十分「鬱憤」的俊臉。
那就是剛從設計模擬詭雷室出來透氣的沈野,真是老天英明,教他及時看見了這一幕。
人人瞧她的眼光令他很不滿,非常、非常地不滿!
丁緋可是他未來的老婆,這些「青頭綠蒼蠅」居然敢用那種「寸步不離」的愛慕眼光看她?他巴不得有十八隻手可以同時在那些蒼蠅的眼睛貼上「止步」的招牌,好端正視聽。
「丁緋,你又闖禍了?」沈野一身的便服在一堆制服中顯得十分突出。
「咦?你在這裡?」
「當然。」他繞到她面前。「不然你以為我該在什麼地方?」
「哈哈!我老是忘記你也是個警察這件事。」她有些不好意思,在她的感覺裡,沈野就像個無業遊民,經常有事沒事地在她身邊閒晃,而且他又經常三更半夜在丁家出沒,居無定時,所以她壓根不記得他也是有正當職業的那種人。
沈野的笑臉立刻垮台,他的心彷彿被人當面刮了記大耳光,火辣辣的直痛。他在她心中根本毫無地位可言,比陌生人還不如。
他不避諱地望向丁緋那兩泓黑瞳雪眸,而那深泱泱的眸中是一派的天真爛漫。
「你為什麼到這裡來?」
「喔,我送他進來吃免費的牢飯。」接著她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發生的經過詳細地告訴沈野,間或摻雜著手勢,快樂得宛如事不幹己一般。
沈野看一眼那孔武有力、高頭大馬的人,臉色馬上凝重起來。「他傷了你嗎?」他急急檢查她的外表。
「還好啦,不過弄髒了衣服。」
「丁緋,你什麼時候才能不再路見不平,不管有力無力都要挺身而出,唐吉柯德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英雄主義已經落伍了,你還想折磨我到什麼時候才甘心?為你提心吊膽的日子到底還要我過多久?」他的脾氣終於揀在一個最不合適的地方暴發了。
發怒的沈野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狂飆之氣咄咄逼人,這樣的沈野是百年難得一見,也是絕對陌生的。
丁緋居然在他暴怒的陰影下瑟縮了下,她不自覺掩藏自己太過的笑容和神情。
「你於嗎生那麼大氣,我又沒做錯事。」她有些難過地垂下眼。
「你跟我來!」真要攤牌,這裡絕不是好地方,十幾雙虎視耽耽的眼睛和異於平常百倍遽增敏感的「順風耳」正廢公忘私地注意他們呢!
怎能免費便宜這群綠頭蒼蠅?
拉住她的小手,沈野不由分說便把她推上自己八一年的福特車裡。
一時之間氣氛凝重,如果此刻空氣忽然結成冰彈破空而出,丁緋也不會覺得奇怪。
「你還是開這輛老爺車啊!」她沒話找話。
他的眼光遙遙地銷定停車場圍牆外的一株蔓生九重葛,對於她的話仿若未聞。
丁緋秀氣漂亮的雙眉倏地塌下來,眼睫半合,她帶著些心虛嘟嚷:「你幹嗎小題大作、大驚小怪?這種出人意表的事我又不是第一次碰見……」
他依舊緘默如石。
他沉默的堅持那麼令人無法置否,竟隱隱牽動了緋浮動的心,她不由自主地放軟態度。「小烏龜,我保證,以後一定遠離所有的危險地區,再也不插手管人家閒事,不讓你再提心吊膽……」她開出百年難得一見的保證書。
沈野久久沒有回應,丁緋幾乎憋不住準備開出更多安撫他的支票之際,一聲煙霧般的歎息由沈野口中裊裊吐出:「小緋,以後一定要學著照顧自己,知道嗎?」
丁緋心中的警鈴猛地拚命大響,不對!不對!打八百年沈野就不再叫她「小緋」,莫非他吃錯了藥,竟然還婆婆媽媽地要她自己照顧自己,這算什麼?
一股不請自來的感覺慢慢淹沒她,她只覺心裡酸酸、苦苦的,十分不對勁。
「這個月底我要回台北一趟。」他的聲音平板得聽不出平仄起伏。
這完全不像她認識的沈野,大怪異!回一趟台北了不起幾個鐘頭的車程,為什麼她竟在他眼中捕捉到一絲冰沁冷寒人心的憂鬱?
這……太奇怪了。
「家裡替我安排了相親,我無法拒絕。」
她的中樞神經忽地卡住,修長的黑睫毛不停地眨呀眨,一大堆不知是啥怪東西亂七八糟地在她的心臟反覆翻轉,一遍又一遍,那感覺——好痛,好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2-5 00:08:01
第五章
這樣的丁緋不啻是絕無僅見的。
她將整個身子沉放於柔軟沙發的最深處,修長的腿彎膝緊靠身側,下額支在雙手輕環的沙發墊上,不苟言笑的娟秀臉龐瀰漫著溫柔、沉靜。黑湛的雙眸混合著深思和落寞,茫然的意識似乎沉浸於遙遠、古老的世界,仿若遺世而獨立。
她渾然不覺身邊有人在注視她。
丁奶奶趨前關掉正在上演著綜藝大爆笑節目的十六比九長方型寬螢幕電視,希望能引起丁緋的注意力。
她還是無動於衷。
「丫頭,你有心事?」
丁緋眨眨眼,如大夢初醒。
「奶奶。」
「後悔回到鄉下來了?」丁奶奶故意迂迴旋繞。
「怎麼會呢?」
「傻丫頭,奶奶還沒有老天真到相信你是為了要孝順我,才放棄台北大好的工作機會回鄉下的。」
「奶奶!」她毫不考慮地抗議。
丁奶奶溫暖地微微一笑,一抹睿智了然之色飛掠歷經歲月風霜的面容。「先問問自己的心,不要太快否定。」
「奶奶!」丁緋睜大晶瑩閃爍的眼眸,似懂非懂。
丁奶奶凝睇丁緋眼中熠熠不定的光采,心中忍不住一歎。
唉!真是個感情遲鈍的孩子。
「我聽沈野說家裡給他安排了相親,這兩天就要回台北了?」
「那個臭烏龜!」她的反應激烈。
這麼大的情緒反彈……不錯!還有藥可救。
丁奶奶篤定地自忖。
儘管如此,對這個反應遲鈍、還不甚開竅的孫女,丁奶奶猶嘴巴不饒人地說著反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天經地義的事,他是沈家的長子,年紀也到了適婚期,傳宗接代是理所當然的義務。」
「奶奶——」她拋開椅墊,跳得老高。「我不贊成。婚姻不是該因為兩情相悅才決定彼此長相廝守的嗎?若只是為盡義務而結婚,那多可憐啊!」
老奶奶安之若素。「丫頭,你憑什麼反對人家?你跟沈野既沒婚約又不曾兩心相屬,充其量也只能說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他即將有結婚的對象,你應該恭喜人家才對。」
丁緋臉色倏變,一張俏臉先是通紅,繼而悉數轉白。「我不管,反正我就是反對!」
「哦?」老奶奶心中竊喜。這丫頭好不容易終於有點認真的態度,可喜可賀!
「小烏龜他膽敢丟下我一個人——」丁緋喃喃自語:「想都別想——」
※※※
「你要敢碰我一根手指頭,我就告你非禮!」
那氣極敗壞的聲音,不用懷疑,就是打從醫院的病房裡傳出來的。
窗明几淨的病房裡,只見沈拾葉一張清秀水淨的臉怒意滿佈,衣著整齊地倚在床頭,嬌小的身子蓄滿逼人之氣,像頭備戰的雌豹,隨時準備外起反抗獵人似的。
相對的,站在她面前的龍驤,一副「老神在在」、不溫不怒的樣子,沈拾葉的話聽在他耳中,完全被當成猢猻在造反般。
他的獨特沉靜已到了有些遺世獨立的味道,沒錯!就是這樣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零號反應讓她倍覺刺眼,他簡單地穿著一件質料極佳的棉質白襯衫,褐色休閒長褲,外搭綠格布料的背心,意大利的PRINECESS麂皮皮鞋,整個人便帥得教人離不開眼。
她對他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
這一個星期以來,他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幾乎令她崩潰。每天的餵藥進食,他得親眼目睹拾葉吞進嘴裡才肯罷休,夜裡,他一聲不吭,安之若素地在房中打地鋪,更過分的是連她進盥洗室他也直愣愣地站在門外等候,直到她出來為止,絲毫不肯放鬆。
她討厭他,在他面前,她根本毫無隱私可言。她恨他,要不是他的出現,她那脆弱得不堪一擊的戀情不會在還沒開花之前就夭折,他還害她撞斷腿,對!她討厭討厭討厭他!這一切全都要歸咎於他——龍驤!她命中的惡運、掃把星!
正在一旁幫忙打包行李的丁緋,即便站在角落也能感受到他們兩人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不過,她可沒打算插手。
她印象中的沈拾葉是個溫柔似水的女孩:眉目如畫的依人神態,冰肌玉膚,彷彿有暗香盈袖。一如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清荷。
這等飄逸出塵的女子說什麼也和動輒大聲嚷嚷、脾氣暴躁如雷的形容詞沾不上邊。怪就怪在這些日子來,沈拾葉只要一見到龍驤,經年累月隱藏在她性格深處不為人知的另一面竟毫不考慮地跳脫出來,這種脫軌失序的情況——令人莫名狐疑。
她還沒來得及深究,就聽見沈拾葉一聲低呼,她嬌小的身軀被龍驤攔腰抱起。
拾葉在一陣羞怒的無措後,對他驃悍的作風更反感。「我有手有腳,放我下來,你這個登徒子、大色狼、臭渾蛋!」
她這輩子還沒這麼口不擇言地罵過人。
龍驤不言不語任著她叫囂,不為所動地踢開房門,逕自將她抱了出去。
長廊外,滿是求醫掛診的人。
拾葉羞得恨不得自己有五千度的大近視,免得瞧見那些投射而來指指點點的眼光。
「龍驤,你再不放我下來,我保證讓你丟臉丟到北大西洋去!」
她生來絕少以這種字眼脅迫人,魄力自然沒啥可信度,又見龍驤依舊旁若無人地長驅直走,鼻裡又酸又甜,眼眶不覺一紅,語氣中便釀滿了楚楚可憐的意味。
龍驤心裡一動,不覺將她抱得更緊。
滿天匝地的紅潮淹沒了拾葉的理智。跟他說話無異是對牛彈琴,強烈的挫折感油生之際,控訴和抱怨隨即脫口而出:「龍驤,我恨你!」
她疲倦的語音輕細如蟻蚋,要不仔細聽還真不知其所以然,可是龍驤卻揪然色變,在短短幾秒的怔忡後,竟微微牽動嘴角——只是唇邊的笑容殊無溫度。「謝謝!」
他是個矛盾的綜合體。不會愛人,更不懂得該如何愛人。
拾葉為之氣結。
故作堅強,其實最讓人心疼。
拾葉在那一瞬間彷彿察覺出龍驤潛藏的內在性格,並不似他形諸於外的那般冷傲難懂。
其實他和常人無異,他也會有悲傷、痛苦的時候,只不過不習於輕易表達自己的感覺。
個性喜怒不現、哀樂不展的人並不意謂著冷血與無情。當一個人將所有的快樂悲傷一股腦全埋至心底時,其實他的心比任何人都還來得敏感和脆弱。
一思及此,原來盤據拾葉心中的忿忿不平,竟奇異地被樣和取代,她不由自主地放軟緊繃的神經,身子也不再僵硬如鐵石,朦朧中她居然感覺到龍驤胸膛中散發出來徐徐暖意和一股男性特有的氣息。
嗯,暫且不跟他計較是可以,但對她大哥和二哥卻是萬萬不能原諒。
在她住院期間,他們兩人露臉的頻率屈指可數,沈潛還算情有可原,他公司業務之繁,人又遠在台北,就放他一馬……至於她大哥,虧他還是害她出車禍的元兇,沒有深刻反省懺悔也就罷了,居然還將他親愛的妹妹交到一匹大野狼的手中置之不理,讓她足足吃了七天的苦頭。
此仇不報非「君子」喔!不,是「淑女」。等她回台北,不在她老爹面前好好「參奏」他一本才怪!
龍驤顯然也感受到她微妙的改變。她竟不再頑劣抗拒他,這,代表什麼意思?
他溫柔有如夜之花朵地將拾葉安置於銀色法拉利裡,一回頭,就見到丁緋也提著行李背包尾隨而來。
像她這樣一個「美絕人寰」的女人拎著一隻不相襯的背包已經夠令人矚目,而龍驤那沉著自得的表現更無端惹來路人不知憐香惜玉的憤怒眼光,還以為他苛刻了大美人呢!
眾目睽睽,丁大美人完全不理,她笑嘻嘻地把行李交給龍驤。
提個行李,幫個小忙,舉手之勞,她可沒那麼多心思去思索自己是否被冷落或被虐待等設營養的問題。
原本來接拾葉出院的應該是沈家兄弟,但沈野在臨出門之際,被一通緊急命令召走,沈潛又遠在台北,分不開身,於情於理,於她和沈家妹子的交情,她便責無旁貸地請假前來幫忙了。
她趴在車窗口,凝視一襲淺紫連身裙的沈拾葉。「回去幫我跟沈伯伯和伯母問好,過一陣子我會和小烏龜一起北上。」
她的笑容嬌媚如三月春風微薰,老實說,同是美麗女子的沈拾葉也難免心旌神搖之撼。
她大哥愛戀丁緋的事在沈家早就是公開的新聞,雙方家長也都樂見其成,偏偏,一年又一年的過去,她那只「笨烏龜」的大哥還是沒追上動如脫兔的丁妹妹。
「龜兔賽跑」的故事裡烏龜獲勝的結局,八成是寫來安慰自卑的人的。
她愈來愈不看好她大哥,特別是在這麼多年後。
「我爸媽也老叨念著你,有空就常上來玩吧!」
丁緋天真爛漫地一口應允:「沒問題,小烏龜回家相親時我一定陪他一起去,到時候再見了。」
沈拾葉聞言心中一凜,有些花容失色地說道:「你……知道我大哥要相親的事?」
「嗯,烏龜跟我提過。」
她更不懂了。「既然知道還要跟他……」
丁緋忽然紅暈生頰,難得一見的柔情和扭捏之色飄過她的雙眸,黑瞳霎時煙雨濛濛,美得不可方物。
她咕噥:「就因為知道才非跟不可。」
這話乍聽之下似乎沒啥道理,明知道她大哥即將和另一個女人相親,搞不好還一拍即合,她還有興趣當電燈泡,這唯一的解釋——她擺明準備專門破壞的。
沈拾葉驀然雙眼一亮,熠熠生輝。「放心!我一定和你站在同一陣線。」她興奮得差點結巴。
「謝啦!」破壞聯盟一時三刻成立了。
丁緋退後了一步。「龍驤……」
龍驤點點頭,截斷她的話:「我會平安把她送到沈家的,後會有期了。」
丁緋從來都不是他所喜歡的女人類型,但在和她相處的這段日子,他看出在她飽受誤解歧視的惹火外表下,有顆遠勝過真正庸脂俗粉的玲瓏心靈,令他對她的好感直線上升。不過,他更明白,他們之間將永遠是朋友,那種和性別領域無關的朋友!
看見龍驤的法拉利在遠處消逝成一個圓點,丁緋信步正想離開醫院之際——
冷不防,兩道黑色剪影般的巨人攔住了她的去路。
※※※
陡然撲進眼簾的一團黑霧,在丁緋努力眨動雙眼適應下,週遭的景物才逐漸變得清淨明朗起來。
原來,是四下拉低的百葉窗簾抽走傾注房間的陽光。
「我聽說,你在找我?」
「嗯。」
原本低垂的百葉窗倏然被許多只無形的大手一扯,大片大片的璀璨金光便「嘩」地潑進十分寬敞舒適的個人頭等病房。
忍過金晃晃的刺眼光線,丁緋一抬頭,不由得吃了一驚。
病床兩側各有兩名看似霸悍的大漢佇立一旁,神情非常恭敬。
他們在乍見丁緋的同時也倏然驚艷,這其中又以韓追的眼光最為放肆。
在他的審美標準裡,丁緋的美麗顯然已經超乎他的想像之外。她的穿著簡單優雅,灰黑混色的半雪圓領無袖衫,搭配柔軟的針織寬邊裙,銀質加皮卷繩的項鏈和黑色細絨短跟包腳便鞋,流露出和她氣質相近的柔媚之美。
韓追收緊下顎,目光如鎖,圈住丁緋全身上下,彷彿豹尋獲獵物一般。
「女人,是你在我身上劃了一刀?」
眼前的男人,赤裸著寬厚結實、古銅如小麥顏色的胸膛,橫肩而過的層層紗布顯示他的傷勢著實不輕。
他的五官削瘦,粟色的頭髮長到肩後,菲薄的唇和峻冷的眼,毫無遮掩地傳達出令人膽顫的寒意。
他的狠勁和龍驤的冰冷完全不同。
這樣的男人的確是很教人一眼難忘。
丁緋努力在腦海中捕捉似曾相識的殘缺資料。
「你叫韓追。」
那天她急著救人,對他的面孔印象模糊。
「好記性!」他不知是真心或是嘲諷,淡漠的口氣教人聽不出端倪。
丁緋趨前,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一把掀開韓追覆在下身的白被單。
「你幹什麼?」
四個彪形大漢立刻包抄過來,把丁緋困在核心。
「走開!」她動手解開韓追上半身的紗布。
這四個人全是黑道叱吒風雲的老大,不料竟受到一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子大聲吆喝,臉色不由得各自紛紛一變。
「你們擠在這裡,我怎麼幫他查看傷口的癒合程度?你們非要我來不可,為的不就是這件事?」丁緋手腳利落地拆掉紗布和棉片,專注認真地審視韓追肋骨之處一道十分猙獰的傷口。
四個人在韓追「稍安毋躁」的眼色下,稍稍住後退了些,可是凌厲的眼光依然在丁緋身上徘徊,深怕她會做出不利於他們老大的舉動。
「你們——誰幫我到醫療站去拿消毒用具來?」丁緋仍埋首於韓追的傷口,頭也不抬地下命令。
四個大男人不知如何是好地相覷一眼,繼而不約而同地望向韓追。
韓追表情不變,淡淡地吩咐:「大夫怎麼說就怎麼做!」
聞天下顎輕抬,另一個靠近大門的黑衣人便無言地出去,幾分鐘後,果然把消毒器具一應俱全地同抬車送了進來。
「護士呢?」丁緋瞄了眼四個人。
這些人真不可愛,一點也不會舉一反三,笨哪!
負責推消毒器具進來的人轉頭旋即又要出去。「我去捉一個來。」
想來,這所醫院的大小護士對這些混黑社會的人沒啥好感,要不就是他們太惡形惡狀嚇跑了人,總而言之,他們在這所醫院並不受歡迎。
「算了!我自己來。」不過是換藥消毒,根本難不倒她。
四個人就這樣站著,眼睜睜地看著丁緋以神乎其技的速度將韓追的傷口重新處理、上藥、包紮。
好半晌。
丁緋才直起腰,雙手拍了拍。「他的傷口復原程度還不賴,可以考慮給他辦出院,」她加重語氣強調:「可是,回去後至少要休養四、五個月,而且不能從事太劇烈的活動。」
這些話,她是說給身邊那四個大男人聽的。語畢,她便打算離去。
「明天,你再來。」在換藥過程中一直門聲不吭的韓追,一開口就是命令句。
丁緋不去理睬他口氣中的命令成分。「不用我再來了,醫院裡有更高明的外科醫師會照顧你,往後,你只要不再隨便意氣用事動不動就和不良份子火拚,我相信你一定能夠長命百歲的。」
替他執刀是看在人命關天的分上,她無法眼睜睜看著一條生命莫名其妙地因為醫院人力不足而被延誤救治。現在的他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她也該功成身退。
「我要你明天再來。」韓追又重複一遍。丁緋正視他的眼。「不要無理取鬧!」
「你敢說我無理取鬧?」
他習慣掌握屬於他的一切東西,也曾發誓不讓任何人左右,沒想到今天卻在一個女人的面前碰了個滿頭包。
「強人所難不是無理取鬧是什麼?看在你是病人的分上我原諒你,下次不可以了。」
除了韓追之外,餘下四人全被她這篇話弄得呆住,忘記合上嘴巴。
「我說出來的話向來沒人敢打一絲折扣。」韓追不相信硬碰硬無法折服這個女人。
她那艷若桃李的情婦相最適合他不過,在看見她的第一眼時,他便決定,要把她收納己有,她將是他的女人。
噴火女郎和黑社會的角頭老大,再「速配」不過了!不是嗎?
「那是因為他們有求於你或是懼怕你的暴力,這有什麼好威風的?」
「你一點都不怕我?」他愈來愈好奇。
「除非你長了三頭六臂,外加鐘樓怪人的樣子,那麼也許我真會嚇一跳。」
「哦,」他居然笑了,笑得非常囂張和邪氣。「那還真是可惜!」
「我要走了,我還得趕回學校去。」她無視韓追若有所思的眼光,嘀嘀咕咕地喃喃而語:「再不回去,閻羅王這次鐵定把我切下來清蒸……」
「你在學校上班?」他又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
「我警告你,不准派人跟蹤我,不准到學校去騷擾我的學生。」丁緋不是沒看見韓追那道閃動著詭計的眼光,細細深思後,立即對他提出嚴重警告。
韓追抿嘴一笑,露出他深藏在唇畔的酒窩。「放心,他們不會是我的目標。」
「那就好,」她旋即面向立於身旁的人。「喂!你們四個,好好看住你們老大,別讓他到處亂跑,以免牽動傷口,再見啦!」
她毫不留戀地離開,而且,四人之中沒人敢出來攔一攔她。
「大哥!」四人異口同聲。
他們出來混黑道可有一段為時不短的時間,還從來沒被一個女人指揮到這麼慘的地步,「龍門幫」四大天王的面子這下子全毀了。
韓追舒服地躺回床上,唇邊的笑意絲毫未減。「醫生不是說我隨時可以辦出院?咱們就從善如流,『回家』休養去。」
「大哥!」沒有人知道他心底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韓追把眼瞼輕輕合上,手臂輕揮。這場有趣的硬仗打下來,他真的又有些累了,哼哼哼,既然硬的她不吃,那——來軟的吧!
呵呵呵,未來還有一場精彩絕倫的好戲在等著他呢——
駱風吹蕩,新月初始。
鎖上保健室的門,丁緋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終於打發掉最後一批好奇寶寶,明明在朝會上她已經呼籲不下一百次,除非是「破脖到無法忍耐的地步,否則請學生們不要隨隨便便上保健室。奇怪的是自從她進駐這塊原本乏人問律的地盤後,小小的醫務保健室卻老是人滿為患,舉凡千奇百怪、芝麻綠豆大的毛病都能讓那些YounGuns不厭其煩地再三進出。
他們圖的只是一時新鮮,哪知道悲慘的人是她啊!每天她非得熬到校工鎖門的門禁時間才能回家。當初,她還天真地以為校醫的工作說什麼也比大醫院的工作來得逍遙閒散。
她可是回來鄉下休養生息的耶!
「怎麼,被『削』了,幹麼嘟著嘴?」校門外站崗的,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沈野。
丁緋不無驚喜。「小烏龜!」
他把西裝外套搭在肩膀,雙手插在長褲裡,顯然是剛下班。「一起回去吧!」
敢情他是有心專程來等她下課的。
「小烏龜,你哪根筋不對?」
沈野的神情有些沉重,大異於往常的吊兒郎當,丁緋雙眼一溜,馬上發現其中不對勁的地方。
話在他的嘴邊打了個轉,又給嚥了回去,他言不由衷,隨口找句話搪塞:「順路過來等你還要倍受質詢,真是好心沒好報。」
「這樣用!」她清亮有神的眼珠,很聰慧地轉呀轉。「我回到這裡還找不出時間去逛街呢,你陪我去!」
她柔麗嫵媚的笑聲,舉手投足間的喜悅之色,完全是天然未鑿的,她的快樂更是與生俱來,任誰都無法改變一絲一毫。
沈野呀沈野,這也是你當初愛上她的原因,不是嗎?她的不懂小心翼翼、不夠溫柔體貼、天真爛漫的個性、勇往直前的做事態度,從年少他便被她這些特質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將心許給她。
他明明知道和丁緋生悶氣,根本是自討苦吃,沒想到瀕臨抉擇關頭,他還是沉不住氣地自找罪受,唉!就讓他們彼此維持原來的樣子吧。
維持原狀,對某些事情來說好過於破壞!
既然如此。「要逛街是嗎?走吧!今天我發薪水喔,敲竹槓要趁早。」
丁緋笑逐顏開。「好啊,我們就來個不醉不歸!」
「走吧!」沈野伸出手。
或許是太快樂了,丁緋早忘了她的「長大宣言」,這次,自然而然便把手交到沈野手中。
沈野用力一握,將她的小手穩穩當當地收納在掌心,兩人並肩而行。
越過馬路,丁緋眼尖,發現家門口不尋常的景象。
一輛搬家小貨車和一輛黑色奔馳車很不相襯地停在丁家門前。
「家裡的房間都租出去了,是誰在搬家呀?」
「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護著丁緋走進了家,庭園裡燈火輝煌,而了奶奶正指揮若定地站在門口大聲叱喝著。
接著,丁然看見四個人朝她筆直走來。
「大姊頭,以後要請多多指教了!」
必恭必敬的語氣,一式黑色的三件式西裝——居然是龍門幫的四大天王。
「你們……怎麼在這裡?」丁緋錯愕地瞪大眼珠,繼而腦筋飛快一轉:「是不是你們大哥出問題了?」醫者父母心。也難怪她會往最壞的方面去想。
要不是韓追的病情有變,這四個看守著他寸步不離的侍衛絕不可能一起出現在她家。
「沒想到你對我倒是挺關心的,我決定搬到這裡來還真是搬對了!」四大天王還未作聲,支著枴杖的韓追倒是踱著蹣跚的步伐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韓追!」丁緋倒退一步。「這是怎麼回事,我要你解釋清楚。」
韓追面對丁緋咄咄逼人的俏臉,輕輕把肩一聳,一臉無辜。「我不過遵照你的吩咐,找個地方靜養休息。」
「我們家的房間早已經客滿,沒有餘屋可以租人了!」
韓追還是那副氣死人不償命的可惡笑臉。「呵呵,據我所知,好像不是這麼回事喔,你們這幢公寓裡的老師好像全部退租了,而且,在一天之內通通遷出,我來得正是時候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2-5 00:08:27
第六章
硬要把陰謀的帽子栽在韓追頭上,丁緋一時也苦無證據。她們家靠公寓出租過活是不爭的事實,雖然眼前擺明了租屋人會倉促地「棄屋自保」,完全是眼前這男人一手導演出來的戲碼,丁緋也莫奈他何。
韓追堂而皇之地搬進了家,丁緋直覺地知道其中必有蹊蹺,她從來都不是拐彎抹角的人,追問韓追,造成一切騷動的人卻擺出一副銀貨已經兩訖的篤定模樣,沒辦法,她只好把炮口朝向了奶奶。
「奶奶,這全是您的錯!」
「咦?」
「您的精明能幹、聰明智慧全跑哪兒去了?您根本沒摸清楚韓追的底細就隨便把房間出租,奶奶,五個大男人耶!」
救人歸救人,她可沒義務讓她的病人住進家裡來混亂她的生活,這太離譜了。
她的生活已經夠多災多難了,決計不想再讓另一個「茶堡」來混淆她的日子。
「他說他是你的朋友,又是病人,這有什麼好信不過的?」奶奶吹散瓷杯上的綠茶,不疾不徐地說道。
「奶奶,口說無憑,更何況他一來就把我們原來的房客趕走了,您不覺得可疑嗎?」
「我只是房東,人家要退租是合情合理的事,難道你要我拿刀拿槍的把人留下來?這說不過去吧!」老奶奶將丁緋眼中的波濤洶湧全數收入她看盡人生百態的眼中,心中更是有恃無恐。
丁緋又「吃鱉」了。
丁奶奶年紀雖老,腦中卻沒有什麼迂腐八股的舊觀念作祟,她開化而明理,束縛他人是她最不願見的一種行為,正如她一心企望丁緋能夠早日把自己的終身安定在一個值得信任的男人身上——像是沈野。她卻從不說破或是明刀明槍地去逼,頂多、頂多,也只是在她實在看不下去的時侯,才稍稍推波助瀾一把,像今天這個局面就是她偶然拾得的神花妙招……雖然是著險棋。
「阿緋啊,不過是換了個房客有什麼好值得你大驚小怪?難道你對這年輕人有意思?」她加油添醋外加一把熊熊巨火,她不相信她煽不起一場足以燎原的大火。
「奶奶,您又來了!」上一次是龍驤,這回又換成韓追,我的天啊!丁緋翻翻白眼,幾乎氣竭。
「奶奶,您又亂點鴛鴦譜了,那傢伙休想碰到丁緋一根手指頭,他敢亂來,我不會輕饒他的!」一直悶聲不吭的沈野一不小心便中了丁奶奶的激將法。
他忘不掉韓追看見丁緋時眼中撞擊的火花和臨去前丟給他的挑釁眼光。
韓追不辭麻煩地來丁家賃屋,分明有意近水樓台先得月。
他不會讓他得逞的,丁緋是他的,從小便是,她命中注定是他一生的麻煩和最愛。
有了和韓追敵對的意識後,沈野還是難免一歎,歎那迷糊的丁緋在到處闖禍後,還怕他日子過得太過安穩順遂,這回,連情敵也一併帶回家來,難道她還嫌他的煩惱不夠多嗎?唉!
沈野的宣誓正中老奶奶下懷。
這些天她才正煩惱著。沈家要替沈野挑選媳婦的消息她也有所耳聞,這件事不是沒發生過,然而,態度上以這一次最為堅決激烈,所以才讓她傷腦筋。
她想破腦袋,也無計可施之際,正準備打開天窗說亮話,企圖用長輩的高帽撮合這對「愛情長跑健將」的同時,「藥引子」韓追卻「自投羅網」來了。
「小烏龜,我不喜歡韓追搬進家裡來是因為怕他交往的份子過於複雜,影響了鄰居和學生。雖然說你是兵他是賊,可是你也不能沒憑沒據就拿官帽去壓他,只要他沒做違法的事被你抓到的話。」丁緋的腦子裡完全不是羅曼蒂克的浪漫思想,她只考慮到事實。
官兵對強盜,而且,還是強盜自己送上門,這強盜要不是笨賊就是太過目空一切。
丁緋對韓追的認識不深,但是基於女性的第六感,她知道韓追對於她是沒有惡意的。
「我認得他。」沈野明知道自己亂吃飛醋的行為是非常可笑的,於理智,他雖清楚了緋捍衛弱者的心態,可是清純得像張白紙的丁緋怎麼會得知韓追扮豬吃老虎的真相,所以,於感情,他拚死也要捍衛他的最愛,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的愛情絕不容許有第三者介入。
「咦?」
沒有等丁緋的問題出口,沈野一徑接道:「韓追他不是街頭的混混或是普通的三級流氓,據我所知,他是中日混血兒,祖父曾是日本關東最具勢力的黑社會組織,當年他的父親因為和祖父的理念不同,經過極嚴重的分裂後,獨自遠至琉球創立『龍門幫』。幾年前在琉球政府一次規模龐大掃毒的行動中身亡,韓追便順其自然地成了龍門幫第二代的繼承人,這次他到台灣的消息和行徑早已經掌握在我們的手中,令人比較不解的是,依他一個大哥級身份的人怎麼會涉及小幫派的火拚?」
「原來他的出身這麼複雜。」丁緋喃喃自語。
替韓追開刀動手術時,她只急著救人,並沒有特別注意韓追是否有異於常人之處。況且他的身軀異常乾淨,沒有一般混跡黑道的人物嗜愛的刺青,她還一直以為他是受不良份子火拚波及的善良老百姓呢,及至看見那四大天王,心裡頭才隱隱覺得事有蹊蹺。「你不會抓他吧!」
看著丁緋認真的眼神,沈野心中不由得又捻酸意。「他最好不要有把柄落在我手上,不然我是絕對沒有情面可講的。」
一個黑道大哥級人物要像韓追一樣手腳乾淨得讓日、韓警方揪不到一件案底,其漂白的功力令人不可小覷。
他對韓追的敵意,明顯得連丁緋都看得出來,弄得她一頭霧水。至於一旁跌坐的老奶奶則忍不住想噴笑,這場愛情戲碼終於有點看頭了。
※※※
韓追在一個春雨濛濛的早上正式搬進了丁家。
他獨佔四樓,四大天王則被發放邊疆地帶——五樓。
雖然說是搬家,實際上他一件傢俱或行李也沒帶過來,五個人就這麼兩手空空的進駐丁家。
他們的「精簡」連丁奶奶也看不過去了。
「小伙子,你這家搬得未免太過輕鬆,食衣住行四大要件,我老太婆半點都沒瞧見,怎麼回事?」
韓追笑吟吟地瀏覽房間。「我剛到台灣,住的是飯店,那些瑣碎的東西全是飯店的,帶不走。」
他的理由勉強說得通。
「還有,我們沒有讓房客搭伙的慣例,三餐要請你們自理。」
「沒問題。」他好說話得很。
「那——我就不打擾了。」丁奶奶舉步想離開,卻被韓追給叫住。
「奶奶,丁緋呢?」他的字典教育裡沒有「客套」二字,他大咧咧地直喊丁緋的名字。
「由小知著」,這男人的霸氣和獨佔欲之強令人咋舌。
沒錯!韓追向來習慣掌握別人。他自認世上沒有他要不到的東西。
「今天是禮拜天,還賴在床上呢!」
睡眠是丁緋的身家大事,天大地大,唯夢周公最大也!
「我想請她陪我上街買一些必需用品。」
「這樣礙…」睡眠中的丁緋可是六親不認,絕對吵不得的。關於這點,老奶奶頗有危機意識。「不如你自己問她去吧!」
「好。」韓追答得飛快,他根本是求之不得。
拄著枴杖,他興致勃勃地下了樓。
他敲敲門。
門內一片靜寂。
他再敲,這次,手勁加入了幾分力道。
回應他的還是一片靜謐。
韓追微蹙起眉,指頭用上三分力。
「匡當」一聲,門開了。
韓追唇畔的笑容未及形成,一股嗖然捲來的冷風和突如其來的拳頭正確無誤地擊中他的眼窩……
韓追仰天便倒,結結實實摔個正著。
「董…緋!」
「哎呀!這丫頭還真的出手了。」隨後來到的奶奶啼笑皆非。
久沒露面的馬克吐溫和湯包也被這陣騷動吸引出來,馬克吐溫拿眼巡視躺在地板上的韓追後,不稍作逗留也不湊熱鬧,覷了個空,以飛快的速度跑上二樓。
「哎啃……我是病人耶!你怎麼可以用拳頭招呼我?」韓追申吟道。
這種見面禮也未免太厚重了些。
「病人」兩字像閃電般射進丁緋睡眼惺忪仍維持空白狀態的腦子,她終於清醒過來。
「韓追,你一早躺在地板上做什麼?會著涼的,你的身體還沒好呢!」
「睡美人,你拳頭的力道大得嚇人哪!」這麼狼狽躺在地板上的姿勢想必難看透頂,他努力掙扎地站起來。
丁緋見他掙扎得辛苦,遂自動自發地趨前幫忙。
她一靠近,韓追的鼻間便滲入一陣如花飄香。丁緋溫潤如玉的皮膚側眼看去彷彿吹彈得破,一雙雲眸宛若兩泓深潭中的水晶,晶瑩眩目,小巧的紅嘴唇,一頭短髮黑光亮澤,他幾乎控制不住衝動地想伸手去觸摸她髮絲的柔軟。
還有兩人之間無可避免的肌膚相觸,更激得他一陣心旌神搖,春井生波,洶湧不息。
他對丁緋的綿綿愛戀完全沒有因為這一拳而碎裂。丁緋比一般男人更為強悍的認知讓他更加暗自歡喜。
他生來就是黑道的人,縱使有心,大環境使然,他這一生也很難從黑道全身而退。
他向來大無畏,行走江湖多年,他早就把個人生死置之度外,哪還有什麼好怕的,唯獨一點。無法保護他愛的女人,這比他自己的生死更讓他無法忍受。
擁有自保的能力,是作為黑道大哥夫人的必備條件,丁緋讓他有無限的驚喜。
他只差沒衝動地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你不要緊吧!我扶你到沙發上坐一下好了。」她難得有細膩和小心的時候。
「我是想問你有沒有空陪我去買點生活必需用品,我才剛來台灣,什麼東西都還不齊呢!」他乘勝追擊地提出要求。
「放心,這整個鎮我都熟,你缺什麼東西,我陪你去買。」有那麼一點點歉疚,就陪他上街當作是賠他那只已腫成貓熊眼的補償吧!
這時候的丁緋滿心抱歉,壓根沒想到區區一件小事韓追大可派他身邊四大天王中的任何一個處理,一個疏忽就被他晃點成功。
「真的?」
「等你的身體好一點以後我們就去。」
「我等你換好衣服就可以走了。我叫小伍開車送我們上街。」
「你的身體?」動過大手術的人根本是不堪這樣子折騰的,她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執意堅持非得上街不可。
「不礙事!」他咧嘴一笑。
「好,那給我十分鐘。」
「我等你。」他笑得嘴巴都要合不攏了。
十分鐘後,兩人果真坐著韓追的奔馳車上街採買,而這時才從三樓姍姍晃蕩下來的沈野猶瞇著睡眠不足的眼,嚎叫:「馬克吐溫,你再咬破我的褲子,我就跟你翻臉了。」
原來馬克吐溫齜牙咧嘴,用它龐大的身體推撞沈野,非得把他逼到樓下客廳不可。
「好啦,好啦,樓下有什麼東西是我非看不可的呢!」他難得有天例假日,正想用來補場好覺,卻被馬克吐溫軟硬兼施地鬧醒,滿心不情願地跟它來到客廳。
客廳裡半個人影也沒有。
「馬克吐溫!」他冒火大吼。
馬克吐溫看看紗門外又瞧瞧客廳四周,沮喪地趴了下來,忍不住又丟了個「笨」的眼神給沈野。
「馬克吐溫!」沈野再吼。
它充耳不聞,堅持自己沒做錯事,下顎抵在地板上,兩隻前腳無奈地摀住自己的耳朵,合上眼睛。
唉!有這樣白癡的主人,實在是三生不幸藹—
※※※
丁緋和韓追這一趟採購必需品之行直到華燈初上才結束。
看見兩個人有說有笑走進門來,沈野心中像被倒翻一碗熟油般疼得滋滋作響。
丁緋一瞧見坐在沙發上閃著頭不停抽煙的沈野,立刻撇下韓追蹦蹦跳跳地跑近他。
「小烏龜!」
她沒嗅出空氣中加了點勾芡的太白粉——僵凝的氣氛。
「好玩嗎?」他唇邊的笑容沒有溫度。
丁緋不答,睇視煙霧瀰漫的客廳,微挑起秀眉,她不贊同地咕噥:「小烏龜,你從來不抽煙的,把自己的肺當成廢氣製造廠啊!?」
一缸滿滿的煙蒂看得她觸目驚心,丁緋想也不想就伸手取走叼在沈野口中的香煙。「不准再抽了,你想自殺啊!?」
「你怕我死掉嗎?」他的眼神竟不可思議地溫柔起來。
「小烏龜,你該不會是生病了吧!講的話怎麼全古里古怪的?」
他的溫柔消逝得瞬如流星,一間即逝,自唇邊發酵面出的是淒苦苦的笑意:「不要再叫我小烏龜,我已經不小了。」
她苦惱地眨眼,不明白沈野奇怪的反應,打她一進門他就唬著一張臉,她又沒做錯事。
「協…」
「我說過不要再叫我的綽號,我已經大得不需要它了。」他霍然而立,粗糙的聲音像石磨。
從小到大,沈野沒對她發過一次脾氣,任她捅再大的漏子,闖再多的禍,他頂多皺皺眉頭,繼而就會悶聲不吭地幫她收拾善後。
而這回他失控的脾氣將她震懾得不知如何是好,原來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的俏臉漸漸黯淡下來,嘴角僅剩一個可憐兮兮的笑容。
她的神情讓沈野的胸口為之狠狠一擂。他在幹嗎?她不過是和一個男人出去,自己何必怒火攻心,氣極敗壞到風度盡失的地步?
「你憑什麼把自己的怒氣發洩到她身上,這是一個男子漢該做的事嗎?」韓追把丁緋的嬌軀擋在自己身後,慷慨陳義。
沈野方纔還怒氣猶蕩的俊臉,一眨眼的功夫,平靜得讓人瞧不出喜怒哀樂,冷靜的速度快得駭人。
他冷冷一瞥,像倏甩的長鞭猛劃過韓追的心。
韓追一凜。
他不是一般普通的善良老百姓,什麼難纏的角色沒見過,但沈野不一樣,他眼中宣戰的敵意不但濃烈,而且還有一抹要找人拚命的顏色。
他居然為一個女人要跟自己拚命?
韓追也不是笨蛋,愛情遊戲他已玩得夠多。他看得出來,沈野對丁緋用情之深是他難以比擬逾越的。
看來,他遇上超強對手,或許他原本對丁緋並無十分真心,現在可不同了,這場三角遊戲挑起他高昂的鬥志,他決定傾全力相卯。
愛情沒有先來後到這回事,最重要的是視誰的手段高超。等著瞧吧,沈野,他不會把他的黑市夫人拱手奉送給他的!
※※※
他居然當著丁緋的面失去控制大發脾氣,他真是該死啊!
置身漆黑的房間,沈野不想動,滿心的沮喪和挫折感,深深打擊著他。
「嗚……嗚……」是馬克吐溫。
沈野安撫地摸摸大狗的頭,哺南地自我嘲弄:「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
馬克吐溫將兩隻粗壯的前腳放到沈野的膝上,一臉的悲天憫人。
沈野的脾氣又赫然爆發了,他跳起來,大聲嘶吼:「你敢看不起我?我還沒到絕望的地步,我不會就這樣不戰而退的!」
馬克吐溫看見它主人一雙抓得死緊的拳頭,居然鼓勵意味地點了點頭,一派贊成沈野決心的模樣。
「馬克吐溫,你說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走?」
「急病亂投醫」,沈野居然將馬克吐溫當作共患難的戰友了。
它側著頭,毛絨絨的臉滿是深思神色。
「嗚……」
「你有好點子?」沈野喜不自勝。
馬克吐溫精神地搖晃著尾巴,率先一溜煙跑了出去。
「你要我跟你去?」:沈野懂它的意思。
就死馬當活馬醫吧!看他的「狗頭軍師」能想出什麼妙法子來。
沈野腳不沾地地跟了出去。
馬克吐溫龐大的身軀停在丁緋的房門口。
它用前腳扒了扒房門。
「你……要我去找小緋?」
它讚許地點頭。
「等等……馬克吐溫……」他還沒做好見她的心理準備。
不過——來不及了,門已經打開。
「馬克吐溫……協…呃,阿野?」丁緋穿著寬大襯衫和家居短褲出現了。
丁緋有些愕然。她對馬克吐溫的不肯親近一直令她百思不解,今天,它竟然自己送上門來,怎不教她驚喜呢!
馬克吐溫下意識地退到它自認「安全」的距離之後,用它那胖嘟嘟的腳不住推拐沈野,示意他開口。
它的善解人意著實讓沈野感激涕零。
馬克吐溫對丁緋的俱意可是根深蒂固。說白話一點,它根本是把丁大美人當成了世仇。
這次它肯抱著「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大無畏精神自告奮勇地陪他到世仇的勢力範圍內,可以說是「仁至義盡」了。
「小緋,我有話想跟你說。」沈野見機不可失,連忙出聲。
「呃——」
馬克吐溫任務達成,大搖大擺地功成身退啦!
「小緋,我是來道歉的!」真是六月債,還得快!
「你又沒做錯事,幹嗎道歉!」她不肯正眼看沈野,負氣說道。
「小緋……」沈野沒見過這等陣仗的丁緋,兀自慌了手腳。
「你已經說完抱歉,可以走了!」她扁著的櫻桃小嘴顫呀顫的,不受控制的眼淚說來就來,猛地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小緋……」
沈野灰頭上臉,她哭得讓他心煩意亂,好似不做點什麼,他的心便止不住也發疼起來。
「不要哭了。」他伸手輕觸她光潔的面頰,溫柔如水。
她依然落淚不止,絲絲的委屈不斷地從心底流洩而出。
他輕揩沿著她雙頰滑落的晶瑩淚珠,沈野再也無法忍受,低吼一聲,猿臂乍伸,便攬過丁緋柔軟溫熱的嬌軀,如蜜蜂尋著鮮甜花蜜般,雙唇覆印。
他的吻,始如春風拂蕩,繼而逐漸地變成一種無告的悲哀深切索求,分開她那甘甜如蜜的雙唇,他長驅直人,渾身漫流血液整個翻騰了起來。
丁緋突然間只覺身子被擁進一堵強壯溫暖的懷抱,來不及反應,雙唇已被緊緊封鎖,神智昏蒙,醺然如醉,她的頭腦和胸腔全都熱烘烘的,一顆心完全失去了自主的能力……
她感覺到一雙渾厚的大手悄悄撫上她胸前的柔軟,她渾身發顫不已,理智宛如退潮的海浪,以萬馬奔騰的速度消失。
「不……要!」她大叫一聲,使盡全身的力量推開沈野。
「小緋!」他醉意流轉的眼眸,混濁的腦袋驀然清醒。
千萬種難以言喻的情緒翻山倒海朝她潮湧而來。「臭烏龜、笨烏龜,我討厭你!」她口不擇言地嚷嚷之後,砰的把門關上,兀自留下目瞪口呆的沈野站在門外。
望著沉默不語的門板,沈野只覺心中猝然一痛。
該死的,瞧你對她做了什麼?沈野暗咒。
他的牙齒磨出嘶嘶聲響,嘴角肌肉不斷抽搐抖動,他只覺得整個人像被碎紙機絞過一般,風一吹便要散去。
沈野絕望地舉起拳頭,用力往牆壁一擊。
他僵直著身子,久久不動。
潔白的牆壁驀地淌下一縷血跡——
※※※
半生癡心,換來情空夢碎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2-5 00:09:01
第七章
台北•沈宅
沈家是現代忙碌社會中還能貫徹下班準時回家吃飯的少數家庭。
這是不成文的規定。沈家的男人決不在外面應酬,真有推不掉的飯局也會斡旋在中午或喝下午茶時間把公事處理妥當,以期能趕在晚飯前回家和家人共享晚餐。
「我……回來了!」
滿桌的笑語喧嘩被打斷了。
「阿野,你可回來了,」沈母喜出望外,一走近沈野身旁,表情立刻大變。「哎呀,你這孩子怎麼喝得醉醺醺的,阿潛,快來幫忙把你大哥扶到沙發上。」
「媽……你不要大驚小怪,我腦筋清楚得很……」沈野隨意將西裝往地板一搭,腳步踉蹌跌坐在沈家的小牛皮沙發裡。
一家人全聚攏了過來。
做母親的畢竟心細如髮,沈母連忙擰來一條熱毛巾,又喚家裡的菲傭泡來醒酒茶。
當一家四口正為沈野忙得團團轉、雞飛狗跳時,沈野又一聲不吭地拖著搖搖晃晃的身軀往他自己的房間走去。
「阿野……」沈母低喊,語氣中的焦急形諸於外。
「不要來煩我!」他語氣堅決地說道,身形微偏,險險從樓梯上跌下來。
沈母驚呼出口,摀住心臟,微微發福的身子搖搖欲墜,幸虧沈父眼明手快及時扶住。
「媽,沒事的,我上去看著大哥。」沈潛出言安撫。
也難怪沈家會對沈野的醉酒行為擔心。沈野從小到大品學兼優,不良習慣一樣也沒養成,滴酒不沾的人一旦喝得爛醉如泥,比長年酗酒的酒鬼更要教人吃驚。
沈潛趕到樓上時,酩酊大醉的沈野已經趴在鋪著白長毛地氈的地板上,看來似乎睡著了。
「大哥!」
「走……開!」他模糊不清的聲音從地毯下飄了上來,十分破碎。
沈潛二話不說便穿過沈野的身軀,從浴室裡拿來一條毛巾,塞到沈野手中。「喏,擦把臉!」
沈野笨拙地將毛巾摀住臉,翻身坐起來。
「好過一點了?」
「嗯」
「是不是又被我那未來、沒心肝大嫂氣的?」
「不要提她!」他的聲音像縷冷風。風是來刮傷別人的,可是他的冷冽傷害卻是自己。
看他那麼痛苦地擠出這句冷漠的話來,沈潛原本置身中間、樂見其成的立場,不覺有些動搖了。
「大哥,你這情有獨鍾的浪漫主義者也該清醒了,你自己身為大財閥的小開,更是億萬企業的繼承人,現在卻為了丁緋去過著平民般的生活,這種時間和金錢的雙重浪費,值得嗎?」
他頭痛欲裂。「我就是喜歡貧窮和游手好閒,要你管!」
「你還在自欺欺人!」沈潛怎會不明白他大哥的個性。「要不是你和那小妖女的關係破裂了,你肯乖乖地回台北?」
「不准你說她的壞話!」
「大哥!」
「我自己的傷口自己會醫,不用你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他的頭早已經痛得要命,為什麼還要揀這個時候來跟他談這些!?
「好吧!這些話你就當我是放屁!」也許他該把自己當成一隻悶葫蘆,把嘴封起來。
「老二,」沈野用力按住快要進破的太陽穴說道:「明天我搭你的車一起到公司去。另外,把鍾伯父下榻旅館的電話給我。」
「大哥,你確定你的頭腦現在是清楚的?」敢情丁緋給他大哥的刺激更勝以往?唉,那就真的玩完了。
雖然表面上他老愛說些反話來反對他大哥追求丁緋,其實那是因為他身處「夾心餅」的「餡」地位,既要傳達父母的「關切」,又要秉持一點良心,只好老是風雨飄搖地做「牆頭草」,其實他心裡明白得很,丁緋跟他大哥根本是魑魅配魍魎,登對得不得了。
再認真地說,如果沈野失去丁緋,有可能,絕對可能這輩子打定光棍,做一世的單身貴族了。
關於這點,沈潛比誰都清楚。
「別囉嗦,讓我安靜一下!」他下逐客令了。
事情「大條」了,他大哥語氣清晰得不像酒醉的人,看來他得把老三那個臭皮匠給速速召回不可!
※※※
「校長,您,看出個究竟來沒?」
此刻「躲躲藏藏」地站在保健室門外的不是別人,正是「南開」校園裡令學生聞風喪膽的「閻羅王」是也。
他沒有窺視教師隱私的嗜好,只不過,當他在巡視校園的例行工作時,不小心從保健室經過,便看見丁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等他第二趟又「不小心」再經過時,再見丁大美人依然持續著神遊物外的神情,他可就無法再視若無睹了。
他匆忙抓來校長。
他不得不承認,自從丁緋代課以來,保健室的「生意」簡直門庭若市,真、假病人在下課的十分鐘裡全擠破頭地湧進來。名義上,她不過是個護士職位的老師,實際上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身兼生活指導老師的分憂、解惑工作了。
閻羅嘴上雖然不說,心底對丁緋的激賞早已是一日千里,並且對她刮目相看。
這樣憂鬱的丁緋不常有。
她安靜的模樣雖然也美,但閻羅寧可見到那活活潑潑、淘氣頑皮、經常搞得他「瘋姿錯亂」的丁緋。
這小妮子八成到了談戀愛的年紀,雖然二十五歲才開始談戀愛是有點晚熟,但也總好過老不開竅!
「呵呵,沒事沒事。」校長是過來人。
「真的?」
「呵呵,當初是誰堅決反對我用她的?現在她有丁點不對勁,你倒比我還緊張,呵呵呵!」
「誰說我緊張?我是看不慣,怕她傷春悲秋的黛玉情緒會感染給學生,才不得不來的。」閻羅猶理直氣壯。
「呵呵呵呵……」老校長徑笑不語。
「咦?你們都在這裡?」難怪丁緋老覺得耳朵好似有群蜜蜂在嗡嗡地作響,原來是這兩個人。
「我和校長只是經過……」嗯,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哦,你們來得正好,我想早退,正打算跟閻主任招呼一聲。」她的神情有些萎靡,風華絕代的臉龐有著睡眠不足的痕跡。
喔哦——事實比他們倆(其實是他自己)想像中還要嚴重。閻羅暗忖。
「呵呵,這樣啊,那你就好好休一天假吧!」老校長滿口應允。
「謝謝校長,我先走了。」
旋足離開,丁緋正經八百板著的臉,撐沒幾分鐘就崩潰了,她魂不守舍地走出校門。
校門外立著陰魂不散的韓追,一旁泊著他的黑奔馳。
「小緋,我還真來對了時候,你今天早退啊?」
「嗯」
「那正好,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他沾沾自喜。
「對不起,我哪裡都不想去。」
昨晚她屏氣凝神地聽了一夜的腳步聲,確定沈野徹夜未歸的事實,一直到早上他還是不見蹤影,她的一顆心就再也守不住了。
她生來就一身反骨,打小就不是乖寶寶型的人物,常令父母頭疼,學校的老師也傷透腦筋,從不視她為問題人物而自始至終守在她身邊的只有沈野。
他的溫柔像滴水穿石,一點一滴地蝕去她頑抗的外衣,而她卻揮不自覺。
她總是粗心大意的,經年累月習以為常地享受沈野對她的呵護溫柔,卻極少主動表現出對他的關心。
她知道他的職業是警察,做的是刑事警察局特殊處理第一隊的內勤工作,但它的性質是什麼?甚至他最喜歡吃的食物,愛穿的衣物款式,她一概都不知道。
多奢侈的愛情?從來只有受,卻不懂什麼叫施,沈野寵溺她的程度早已經超越一般情人該做的。
是呀,她從來沒交過任何一位真正的男朋友,潛意識裡為的是什麼?而沈野,他也不曾……
丁緋渾沌的心似乎有些陰霾被穿透了。
那一吻,難道說……
她愣愣地將食指放在紅唇上,原來毫無光澤的雙瞳忽地一亮,閃耀出令人屏息的萬丈光芒來。
韓追看著她忽悲忽喜的臉,以為她悲喜不定的嬌羞全是衝著他來,心中對她的愛戀意識更是大盛。
「小緋,去看看我新買的別墅,你一定會喜歡的。」
丁緋的心緒好不容易回到韓追身上。「你買了新房子?那——要搬出去了?」
韓追哈哈大笑。「當然沒這麼快,等你看過後再做決定。」
她一時捉摸不定。「幹嗎要我看過?」
「我在台灣沒有朋友,我相信你的審美眼光,你說好的就一定不會錯!」他有點逃避和言不由衷。
「可是我……」她在看見韓追的懇求眼光後,只得將拒絕的話吞回肚。
韓追見機不可失,立刻吩咐小伍開車。
一個鐘頭的路程。
車子通過層層的林蔭夾道,粉紅色大理石砌成的噴泉迎面而來,噴泉背後矗立著一幢金壁輝煌的哥德式建築物。
它是名副其實的金屋,古董級的豪華傢俱、鎏金價值不資的裝飾、滿廳院的花卉,足以容納二十個房間的寬敞空間和一大群傭人。
這幢金屋適合拿來藏嬌。
站在典雅而昂貴的陽台前,丁緋看見一大片湖光山色不禁咋舌地想。
韓追帶著她測覽大部分的結構設計,心底的自信滿滿卻一點一滴地消逝。
丁緋的無動於衷令他氣餒。面對這幢價值連城的豪宅,她美麗的雙眸竟見不到一絲敬畏或欣羨。
該死的!他還以為她會欣賞他的別出心裁。他買下這幢巨宅為的就是要安置她這位人間絕色;所謂的「金屋藏嬌」就是這個意思。
「它很漂亮。」丁緋綜觀大概後,淡淡做出評語。
韓追喚來傭人送上咖啡和小點心,兩人就坐在法式雕花鏤空的古董桌椅上,幽覽沙灣碧水。
「你喜歡?」他心中復燃希望。
「我喜不喜歡很重要嗎?」
「當然,自此以後你都要住在這裡,你能喜歡是最好。」他衝口而出。
「什麼意思?」
「小緋,」他捉住她放在桌面的小手,眼眸燃著喜悅和霸氣。「嫁給我,你什麼都不用擔心,食衣住行佣人們會幫你打點得好好的,你連根小指頭都不用動,我要你留在這裡,往後只要我一回台灣,第一個就來看你,你說好不好?」
丁緋一凜,終於明白他大老遠非要她來看房子的用意何在了。「韓追,你找錯人了。」
「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我可以……」他誤會她的意思。
丁緋示意要他安靜。「我不可能嫁給你,做一個不明不白的黑市夫人的。」
「是因為——沈野?」他顫聲問,眼底的快樂一掃而光了。
要是在今天之前,丁緋恐怕還沒有個確切的答案,可是自那一吻後,她篤定無誤地說出了令韓追扼腕的答案。
「你能想像自己和一個對你瞭若指掌,看過你包尿片,知道你一切秘密的男人談戀愛嗎?」他試圖說服丁緋。
「為什麼不?」丁緋露出來到這裡唯一的笑容。「很公平,我也瞭解他所有的壞事和秘密,這不是挺好的嗎?」
「你確定他要你?」韓追僅有的耐性消失了,他口不擇言:「你長得美若天仙,妖嬈艷麗,生來就是要給人當情婦的,我和你才是天作之合,黑道大哥的情婦,沒有人比我更適合你的了。」
丁緋直言不諱地承認喜歡沈野令他人冒三丈。
「韓追!」丁緋翻臉了。
又一個把她貶到地獄去的人。
韓追一見她那赫然變為雪白的俏臉,恨不得摔自己兩記耳光。「吃快打破碗」,好好的一樁美事被自己的心浮氣躁給搞砸了。
「我生來就這張臉不是我的錯,錯的是你們這種以貌取人的齷齪思想!」
原來韓追也和其他覬覦她的男人沒兩樣,總是將她當成人盡可夫的風塵女郎,到底上天給了她一張怎樣的臉吶!?
「你說我思想齷齪!?」他橫行琉球,女人見到他無不餡媚巴結,曲意承歡,而這唯一觸動他心弦,他一心想將她收納的女人卻連理也不理他。
現在她發怒的樣子像頭美麗的野獸,艷色中煥發著爆發的野性,更令人心旌神蕩,無法自持。
不!這麼漂亮的獵物,他怎能放手!?他愈來愈喜歡她了,哈哈哈!
韓追臉上邪邪的笑容,令丁緋心生忐忑。
「來人哪!」
隨著韓追一聲吆喝,原來全部不見的傭人們又魚貫湧出。
「丁小姐以後就是這屋子的女主人,她要長期在這裡住下來,你們要好生伺候她,知道嗎?」
所有傭人全都唯唯諾諾地點頭。
韓追輕手一揮,又悉數退下。
「韓追,你瘋了!」她猛然從錯愕中清醒,不禁嬌呼一聲。
「這是必要手段!」他只冷冷地丟下一句話。
他不能再放她飛走,金絲雀關在鳥籠裡才會唱出悅耳的歌曲,雖然這麼做難免她要恨他,可是他顧不得那麼多了,大不了以後多讓著她點,如此一來,他不相信有什麼擺不平的事!
「你以為我會像一般軟弱的女孩子束手無策地留在這裡?」事情為何變到這等無法收拾的地步,她絕不會坐以待斃!
韓追撣了撣他已經乾淨得不帶一絲灰塵的燈芯絨打褶褲,削瘦的臉露出不可一世的笑容。
「小緋,你剛才一定沒看清楚,我新雇的那些傭人可是個個身魁體健,全是我精心挑選出來伺候你的哦!如果,這樣還不夠的話,我可以考慮將小伍留下來供你使喚,如何?」
「韓追,你這個小人!」她氣得整個身子微微發抖。
「另外,」他繼續說道:「這幢房子靠海,遠離市區,你要真逃走了,可沒有交通工具送你回去,萬一半路迷途或出了意外,可是沒人救得了你,你一定要想清楚,別輕舉妄動才好。」
真是一語成讖,才想看他這幢房屋是拿來金屋藏嬌的,下一分鐘被關在金屋裡的居然是她自己,實在是荒唐透頂。
丁緋雙眸中燃燒著被欺騙的狂焰,狂怒中抓起桌上的名貴瓷器,想也不想地丟在韓追腳前。「滾,我不要再見到你!」
韓追臉色不變,甚是欣賞她的潑辣。「這不太可能喔,你要有心理準備,我隨時會來的。」
「你去死吧!」她氣壞了。
「是、是、是!」他嬉皮笑臉的,對自己安排的一切滿意極了。
良久。
丁緋根本不在乎韓追究竟是何時走掉的,她只覺腦袋亂糟糟、胸口熱烘烘、手腳不住地發寒,四肢百骸全像有把鐵槌正猛力敲擊似的,不覺膝蓋一軟,「噗」的一聲,整個人就跌坐在地板上。
她反手摀住自己的半張臉。
見鬼的!她到底招誰惹誰了。
「阿……野……」
一顆晶瑩的淚珠悄悄地滑下她如玉的面頰——
「大哥,你在嗎?」沈拾葉輕輕敲著沈野的房門。
「進來吧!」
沈拾葉打開了房門,一身西裝筆挺,看來乾淨利落的沈野正對著鏡子打領帶。
沈拾葉實在不敢相信昨夜還醉得一塌糊塗的大哥,在十二小時內又是一副神清氣爽的俊俏模樣——除了眼眶下掩飾不住的黑圈。
「大哥,你還好吧?」
「很好。」他頭也不回的。
「你真的……要去吃這頓相親飯?」堅持了十幾年的執著一朝自行打破,一家子的人還真是不太敢相信。
「為什麼不,我人都回來了。況且老二不是去接鍾伯父他們了嗎?」雖如是說,沈野的聲音裡卻聽不出一絲興奮或高興。
「大哥,你千萬不要意氣用事,老媽對這件事可是完全投入,很認真的咧!」
全家人都看得出來沈野反常的行為,只有沈母在擔心過後,居然不改其熱中更加想撮合鍾、沈兩家的親事,一見沈野答應之後,便迫不及待地請鍾家父女來吃飯,美其名是「聯絡感情」,實際上卻是不折不扣的「鴻門宴」。
「阿潛說得對,我的年紀已經不小了,又是長子,本來就有應盡的義務和責任,我不能再繼續逃避下去。」他的聲音又輕又慢,像有千斤重擔似。
「我討厭做事虎頭蛇尾的人!」
沈野忽然輕輕笑了起來。「拾葉,沒辦法,誰叫你大哥的魅力不夠,追不上小緋,她常笑我是笨烏龜,沒錯,烏龜的步子又慢又拙,一輩子也追不上她!」
沈拾葉不忍心看見盈滿在沈野眼中的痛苦,把頭輕輕撇開。
「明知愛已不可為,不可為而為之,太傻了!」他的悲哀在眼底徘徊,深怕一不小心便要氾濫。
「大哥,鳥龜並不是都慢吞吞的,像忍者龜就不是。」她根本不會安慰人,竟把忍者龜也拿來充數了。
「小傻瓜!」沈野聽見他小妹這般孩子氣的比喻,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髮。「回房換衣服去,等一下客人就來了!」
「我又不是男主角,幹嗎要我『下海』?」她嘟起嘴抱怨。
「對了!」他看見沈拾葉移動的腳,又問:「你的腳痊癒了嗎?」
「早就好了。」一提到腳她的好心情,「嗖」地便掉落谷底。
「還恨龍驤嗎?」
「龍驤」兩字像根針,刺得沈拾葉臉色大變。她用著冷靜得過火的聲調說:「他是誰?我早已經忘記了他。」
即使沈野心情再差,他妹那不自然的表情和咬牙切齒的聲音,他也能感覺得出來。她和龍驤之間並不像她說的那麼簡單。
沈拾葉雖然是沈家最受寵的老,也是家裡唯一的一朵花。但她可沒有一般老么的驕縱脾氣和蠻橫不講理,她向來溫柔可人。
沈野從來沒見過她「咬牙切齒」的模樣,這其中必然大有文章。
「他害你受了那麼多苦,難怪你討厭他。」
「大哥,我不想再談有關他的事不要說了好嗎?」
誰錯誰對,誰是誰非,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那場車禍硬要把所有的責任歸咎給龍驤是不對的,若要認真追究起責任,錯的人該是她,是她不該讓王羽把車開得飛快。
王羽,一想到他,她的心又難免一陣酸痛。
沈野怎麼不曉得自己小妹的心事,少女情懷總是詩,難堪的初戀破滅,任誰總要神傷好一陣子的。就像他一樣——一想到這裡,他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要忘記的丁緋又浮上心間。
天哪!又要走火入魔了!
「拾葉,那個男人不值得的,他不是你命定的白馬王子,他放棄你那可是他的損失喔!」
「大哥!」不說還好,一點破,沈拾葉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好了,不哭不哭,哭花了臉,傷了身體,划不來的!」
她是真心愛過他的,就因為如此,她才無法真正放開心胸去原諒龍驤。
揩淨了眼淚,沈拾葉有些羞赧,匆匆地丟下話:「我回房間換衣服去了。」
她後腳跨出門檻,沈野才鬆了口氣,這次,換成沈父進來了。
「爸!」
沈父約莫六十開外,因為保養得當,頭髮大半還是光亮的黑,臉上也因為少風少雨的吹襲,讓人看不太出來歲月的烙痕,中庸的身材,高級質料的衣服,襯托出一個企業家的最佳形象。
「我是上來告訴你,你鍾伯父和囝囝他們來了。」
「你怎麼不讓江嫂來知會我一聲就好了,還自己走一趟?」
「嗯,」他清了清喉嚨。「我有些話想跟你談談!」
談談?這似乎不是什麼好時機。
「老實說我對這門親事不贊成也不反對,再怎麼說娶老婆的人是你,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真要娶個相看兩相厭又相敬如『兵』的老婆,那樣的人生會很無趣的。」
「爸——」
當初急呼呼要他回來執掌家業的人,此刻又不知心底打的是什麼主意,沈野迷惑了。
「你還記得你三十歲時我曾告訴你的話?」這次來考他的超強記憶了。
「爸,你不要兜圈子,拐彎抹角的;有什麼話你就開門見山地說,好不好?」
「是你要我說的!?」由此可知不會是什麼好話。
「是。」除了「是」他還能說什麼?
「你會放棄阿緋那孩子,我很驚訝。」
「爸!」果不出其所以然。沈野煩躁地直想抓頭皮。
「是你要我直言不諱的!」
顯然沈父是打太極拳的高手,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她不愛我!」他嘶喊。
「誰說的?那孩子從小眼底便只有你,這點我們可看得很清楚。」沈父理直氣壯。「你的眼中也只有她一個人不是嗎?」
「不要說了,爸!」現在他最不需要的就是這些話!
「你母親可是打定主意要你娶鍾家的囝囝,你心底最好有個數,要不要,要拿定主意,免得到時後悔莫及。」
先是沈拾葉,然後是沈父,難不成全是來抽沈母馬後腿的,由此可知,丁緋的人緣可不是普通的好!
「爸!客人來了,咱們下去吧!」沈野不想再繼續這段只會擾亂他心情的對話,匆匆走出房門,頭也不回地奔下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2-5 00:09:30
第八章
憑良心說,鍾紫妍的美貌已屬人間少見,清靈的眉目,鼻是鼻,唇是唇,秀外慧中的氣質讓人一眼就看得出是出自良好家庭的大家閨秀,秀麗端莊,完美無缺。
這樣的女孩幾乎是所有男性娶妻的標準。
一頓飯的接觸下來,沈野感覺得到鍾紫妍對他的好感,撇開利益輸送的聯姻關係不說,他對她也有相當的好感,但也僅止於好感,和有沒有愛意談不上邊。
可是這就已經足夠,他不要愛她,不想再給任何一個女人傷害他的利器。
冗長的聚會下來,他刻意隱藏心底的厭倦和不耐煩,把應酬的笑容掛在唇邊,對於老一輩愈來愈熱絡的氣氛,根本無動於衷。
他的心收不回來,彷彿他一踏上台北的家門一顆心就遺落在另一個時空。
如今坐在水晶吊燈下,看著衣香鬢影麗人的人不過是個沒有心的傀儡。
為什麼會這樣?這樣的結果不是他自己選擇的嗎?他的心為何是空的?
「阿野……阿野!」
「呃,是。」
這樣的反應是失禮的,他迅速武裝起自己的面容。
沈父眼光古怪地掃巡過他,沒有苛責他的心不在焉,只輕描淡寫地帶過:「阿野,我正和你鍾伯父商量請他們在台灣多逗留些日子,好讓你和紫妍多些相處的機會,你看如何?」
「當然好,歡迎歡迎!」
「還有,我看紫妍也一個人坐了大半天,你是不是該過去陪陪她,盡一下主人的本分?」
「是的,爸爸。」
他的悉聽尊便沒有博得沈父的讚賞,反倒令他蹙起老眉來。
沈野打起精神,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在鍾紫妍面前,他文質彬彬,禮貌周到,談話詼諧,幾乎是個完美情人的化身。
「大哥!」原本「下海」來當配角的沈拾葉,顧不得黑色小禮服的絆手絆腳,從客廳的一隅飛奔而來,小小的臉龐儘是一片驚惶。
「有事?」沈野含笑地問。
沈拾葉微吁過一口氣,不著痕跡地道了歉後將沈野拉到一旁。
「怎麼回事,小妹,你的臉色這麼差!?」
「大哥!」因為緊張的緣故,她的聲音哽在喉嚨,越是著急,越是結巴得厲害:「丁奶奶……打電話……來說……說董…緋……」
「小緋?她怎麼了?」
想不到沈拾葉的一句話便輕易撩撥起沈野隱藏了大半夜的真性情,防盾盔甲盡卸。
「失蹤了……」她終於擠出最後想傳達的訊息。
「失蹤了?」沈野大吼,聲音鏗鏘得震懾全場。他一把攫住她。「你聽錯了還是語誤?」
「大哥,」她拚命吸氣,沈野的力氣大得幾乎將她的肩胛骨捏碎。「丁奶奶說丁緋已經失去聯絡一天一夜了,她很擔心……」
一天一夜?沈野的心痛得幾乎要爆裂開來,那個沒心機的小笨蛋又替自己招來了什麼麻煩?難道她一生一世都不肯放過他是嗎?
他的腦袋一片空白,用力推開拾葉後,倏地往外跑。他的心完全被恐懼和暈眩盈滿,聽不見沈父在後頭大喊他的名字,看不見家裡的人在他身後亂成一團,他的整個意識裡只有丁緋。
「你有沒有鬆了口氣的感覺?」一團亂裡沈潛悄悄移到小妹身邊,若有所指地說。
「二哥,幸災樂禍是最缺德的行為,小心報應不爽喔!」她語中的憂心如焚多過鬆口氣,她沒有沈家老二的樂觀。
「哎呀,我們勞師動眾地陪大哥演這出『失戀記』已經夠仁至義勁兩肋插刀的了。追女朋友要靠自己的本事才精彩,劇情峰迴路轉、緊張刺激才有看頭啊!」他拐拐沈拾葉的手肘。
「要是讓大哥知道你那麼沒同情心,小心連怎麼死的都不曉得!」
「戀愛還真是痛苦,又冷又熱的,一不小心就不成人樣,我看我還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對他小妹的威脅,沈潛是有聽沒有到,自顧自地大放厥詞。
「你想得美,搞不好下一個一頭栽進去的人就是你!」通常喜歡幸災樂禍的人最容易中獎。
「烏鴉嘴!」他拍了一下她的頭。
「搞不好拖你下水的那個人就是『烏鴉嘴』的灰姑娘!」敢說她是烏鴉嘴?親愛的上帝啊,為了幫小女子出口惡氣,你就派只烏鴉小姐懲罰他的口不擇言吧!阿門!
沈拾葉腹誹了她二哥半天,至於靈不靈驗,這可就要問上帝了!
※※※
他當真用錢來收買她。
遑論她臥房裡極盡奢侈壯麗的裝潢和傭人們把她當做女王般的伺候,韓追出手之闊綽,常令丁緋瞠目結舌。
成套的衣帽,應有盡有的配件,一輩子都穿不完的鞋子,全都是赫赫有名的品牌。
她討厭這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最初兩天她還能阿Q地勉強自己放下緊繃的心情,四處瀏覽探險,然而每到一處,隨時隨地突然出現的傭人和跟班抹煞了她再去任何地方的興致。
默然獨坐的日子不是很乏味、無趣嗎?
才不呢!
韓追造訪次數之頻繁,時間長得讓她想喊救命,光是應付他,便足以令她筋疲力竭。
才想著呢,丁緋知道他又來了。
「小緋,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東西來。」他愉悅的聲音比人還先到。
她翻書的動作立即停頓下來,而韓追也自動地入座。
「你不需要花錢去買那些無用的東西,浪費金錢。」
他頑固得像頭驢子,這樣的對話究竟要她重複多少遍?
受傷的感覺再次像陣冷風劃過韓追的心。
不管他花盡心思找來什麼東西,她從沒在乎過,也沒見她流露出一絲快樂;甚至連敷衍的笑容也不曾見過。
愛上丁緋,是他始料未及的事。當初不肯放她走是基於一時嫉妒,他有自信能夠馴服她,讓她變成他所有情婦的其中之一。
等到他一不小心發現自己對她的關心和渴望已經超過那些他再也想不起臉孔的情婦群時,才明白自己不對勁的地方。
他越來越渴望她,她的舉手投足,她的淺笑發怒,他全視若珍寶。
他的愛,從沒給過人,於是,他便縱容自己一步一步沉溺下去。
「你還沒看到東西怎麼可以馬上斷言我又花了冤枉錢?」他依然興高采烈。「你瞧!」
韓追把一個籐編的籃子放在桌上,提把下覆著紅白相間的格子布。
他該不會是想邀她一塊兒野餐去吧?
韓追沒錯過她眼中傳遞出來的迷惑訊息,他故作玄機地頓了頓後才慢條斯理地掀開布。
「哇!」
說不意外好像有點自欺欺人。丁緋原以為就算要野餐也用不著這麼慎重其事,若要說是金飾銀鑽之類的珠寶用這麼大籐籃也未免太誇張了些,好奇心一旦被勾起來,不免又多看了一眼。
一隻小號的馬克吐溫從藍底探了出來,虎色斑紋和毛絨絨的身體抓不牢籃子的邊緣,猛然重心一失,就笨拙地跌了個四腳朝天。
丁緋看得兩眼發直,原來略帶敵意和冷淡的雙眸注人一股水濛濛的光暈和溫柔,整個人因為這點微小的改變,而加倍美艷精彩絕倫了起來。
丁緋看小狗看得認真,韓追看得癡傻的卻是眼前的美人。
在他心中一直以為金玉珠寶是最容易博得女人歡心的東西。他的那些情婦們最愛的便是這些,他也習慣以珠寶首飾應付她們。
沒想到那些東西來到丁緋的眼中,她只淡淡地看了眼,連個「謝」字也沒有。她讓他覺得無比挫敗和生氣,他楔而不捨再接再厲搬來更貴重的東西,丁緋更加連一瞥都省略便直接把它們堆在角落裡。
那些他用心良苦搜羅採購的物品居然比不上一隻小狗的魅力!
「它是要給我的嗎?」那隻小聖伯納犬已經在丁緋的懷裡了。
韓追心裡有鬆了口氣的感覺,他們之間的氣氛難得如此之好。「嗯。」
「你瞧!它喜歡我耶!」她一徑看著小狗舔她的手指,愉悅的笑聲像得到了全世界似的。
原來要討她歡心是這麼簡單的事,只需要一些近乎人性、溫暖的小東西,就能讓丁緋開心。韓追暗暗思量,心中若有所悟。
「我想它大概肚子餓了,你幫我抱著,我沖牛奶去。」丁緋猝然站起,不由分說地將小狗塞進他的手中。
「喂!」韓追愣了愣,眼見丁緋美麗的圓裙已經輕快地飄離。
他不由得苦笑。
一個大男人抱著一隻圓咚咚的小狗,這像話嗎?要是被他麾下的四大天王看見,他的大哥形象可就全毀了。
但是,去他的形象,去他的大哥地位,這樣的感覺似乎還不壞。
「韓追!」她動作利落,姿態優雅地端來瓷碟子。
小狗聞到了牛奶香,在他的懷中蠢蠢欲動。
「它餓壞了。」看著小狗津津有味地進食,她忍不住做了評語。
他也認同,點了點頭。
丁緋像小孩似的專注地看了半晌,忽然發出疑問:「韓追,小狗晚上睡哪裡呢?」
這問題他可從來沒考慮到,從小到大,別說一隻狗了,他連只螞蟻都沒養過,對動物的習性根本是「莫宰羊」。
「這——」他生本第一次因為無知而感到難堪。
「它應該有間狗屋可以住的。」小狗住狗屋該是天經地義的事。
狗屋?
韓追想也不想,便開口召來小伍。「小伍,你去弄一間狗屋來,今天就要。」
「大哥,」小伍還沒弄清楚現況。「天已經黑了,你要我到哪弄間狗屋來?」
這鳥不生蛋的偏僻地方,光是開車到市區,來回少說也要好幾個鐘頭,哪來得及他「馬上就要」的聖旨?
「既然買不到,你不會想辦法釘一間出來?」
釘?媽呀,他大哥把他當成木匠師傅?還是十八般武藝皆會的天師?這太扯了吧?
「大哥……」
韓追置若罔聞。「快去!還愣在那兒做什麼?」
連最後一線生機都斷了!我的天我的地啊!小伍「淒楚哀怨」地「瞪」了小狗一眼,才拖著不甘不願的腳步出去——
看著垂頭喪氣的小伍離去,丁緋忍不住噗哧一笑。「這事又不急,你幹嗎為難他呢!?」
「找點事讓他消磨時間,免得他們閒得發慌。」他似真似假。
「哇!做你的手下還真不好混!」她吐了吐舌頭。
這股融洽的氣氛這麼好,愉快得讓韓追捨不得離開,他的心一暖才想開口告訴了緋他要留下來過夜,冷不防她卻嬌容一斂,在他耳畔放話。
「韓追,放我走吧!」
「不行!」他斬釘截鐵,五官線條又立即轉硬。
為什麼?她要迫不及待摧毀彼此間這股溫馨的感覺?
「韓追!」
「不要再說了!」他連眼神都變得僵硬。
「你蠻橫無理,這是綁架,你懂不懂!?」
他冷冷地看著丁緋,一字一句,堅決異常。「要我放你走,除非你答應做我的女人,否則免談!」
丁緋把他的宣告悉數推回:「要我做你的地下情婦,你想都別想!」
又觸礁了。
上一分鐘還充盈在空氣中的友好氣氛,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無跡可尋。
「是嗎?」他陰惻惻地回答。
這女人一再考驗他的耐心,不過,很可惜,他的耐性已經用完了。
丁緋抬高下巴。韓追威脅味道濃厚的話令她心生氣惱。男人啊男人,你知不知道女人說「不」的時候就是「不」嗎!?
「我不想再陪你玩遊戲了。」他幾個大跨步,便攫獲了她的胳臂,把丁緋禁錮在他懷抱中。
「韓……追,你……想做什麼?」她氣極敗壞。兩人緊緊相貼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彷彿要窒息一般。
「我想做什麼?你以為呢?」他的眼光變深,聲音濃濁,她的掙扎更加挑起他的慾望。
「你敢!?」她可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弱女子,狠狠地在韓追臉上留下五爪印,趁他一呆的同時逃得老遠。
她見識過他的功夫,沒把握能贏過他,還是三十六計逃為上策。
火辣辣的一巴掌沒有澆熄他的慾火,對丁緋,他是勢在必得!
他步步逼近,把她迫進角落。
他滾燙的氣息吹動她的神經末梢,丁緋把背貼緊冰冷的牆,雙手高舉在胸前,端是如臨大敵。
「不要抵抗,我不想傷害你。」韓追沙啞地說道。
丁緋打定心意地抿緊唇,一語不發。不料,眼一花,她整個身子又落在韓追的控制之下。
他不再給她任何反抗的機會,一隻手緊箍住她的雙臂,另一隻手毫不留情地撕裂她胸口的衣服,唇綿綿密密地印上她雪白的胸脯。
丁緋心底一涼,不顧一切地使出所有力氣拳打腳踢希望能保住自己的清白。
她的拚死抵抗卻換來韓追更不留情的侵略,他的理智完全被獸性蒙蔽。
慢慢的,他發現懷裡的人停止了抵抗,身子溫馴了下來。
韓追欣喜若狂,如癡如醉的眼不禁抬了起來。
這一眼,將他迷離醉意的激情猛地澆退大半,他的理智倏飛而回。
丁緋的臉色慘白,嘴角婉蜒地淌下一縷怵目驚心的鮮血,而雙眼空洞得瞪大,宛如在控訴著他的罪過。
「小緋!」他咆哮。殘存的激情涓滴不剩。「你這他媽的笨女人!」
韓追用力撬開了緋的牙關,塞進手帕,深怕她傷得更重。
這該死的蠢女人竟然咬舌自盡!他非送她看醫生去不可。
雙手才剛剛觸到她,她頭一偏,整個身子立即瑟縮地蜷成一團。
她竟然連碰都不讓他碰一下。
韓追心亂如麻,心如刀割,一顆心碎成一地。
「來人哪……小伍……」他狂叫咆哮的聲音像頭受傷的野獸,令人肝膽俱裂。
他踉蹌地夾帶著狂飆的怒焰席捲出去,一路的擺設古董悉數遭殃,令人心驚肉跳的瓷器跌碎聲迴響在空氣之中,久久不散。
※※※
「她……好嗎?」
韓追一見到從丁緋臥房出來的小伍,便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他等了一百世紀那麼久,久得令他直想破門而入。
「沒有生命危險,不過,可能十天半個月內不能說話,飲食要特殊處理。」他轉述醫師的話。
韓追無比心痛,回首便要去推房門,他一定要親眼看見她平安才能放心。
「大哥,大姊頭好不容易才剛睡著,她的情緒一直很激動,你這一進去,萬—……」他瞄向韓追裹著紗布的手,那是他發洩怒氣後掛的彩。
他跟隨韓追八年從沒見過他大哥會為一個女人大發雷霆到自傷的地步,他關心她的渴盼顏色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韓追神情一黯,索然低語:「她……還是不肯見我嗎?」
「大哥,大姊頭是不一樣的,她不是我們見過的那類女人,你太……操之過急了。」他打定主意讓韓追狠訓一頓,這種以下犯上的話在以往可是打死他也不敢說的。
韓追沒有如他預期中的生氣。「你也看得出來她不一樣?去你的,真是好眼光。」
伍英豪哭笑不得,他大哥真是讓愛情給沖昏頭了,轉性轉得那麼快!
「你下去吧!這裡有我。」韓追打定主意又坐回椅子裡。
「大哥!」
「囉嗦!少婆婆媽媽的。」才一句話又翻臉了。
「是,大哥。」待會兒他得去警告一下其餘的三人,能閃多遠就問多遠,免得三不五時掃到颱風尾,屆時怎麼慘死都不知道那就冤枉了。
「伍哥!」從門外行色匆忙地走進來一個手下。
「有事?」小伍天生的警覺心倏然高昇,這些嘍囉是他安排在外面的守衛。
「有個條子指名要見大哥。」
「條子?」小伍覷了眼全心全力將心神灌注在丁緋房門上的韓追,繼而凝神深思。「我去會他。」
「是。」他迅速帶路。
伍英豪在外廳見到了沈野。
「是你。」
「我要見韓追。」沈野開門見山地表明來意。
伍英豪巧妙地掩飾掉他乍見沈野時驚訝的眼光。
他訝異的不是沈野能在短時間內找到這裡,而是他的改變——憔悴和滄桑,被摧心椎苦凌遲後的落魄刻劃在他俊朗神秀的臉孔,一件西裝顯見是穿了好些天,髮絲凌亂,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
「我大哥沒空見你。」
他居然只身前來,勇氣可嘉。
沈野也不和伍英豪囉嗦,大跨步向前,張開嗓門,不卑不亢地高吼:「韓追,把我的小緋還來!」
聲音嘹亮宏偉,響徹偌大的客廳。
三大天王聞聲而出,韓追在後。
「沈野,你擅入民宅,於理我可以趕你出去。」韓追沒有半句廢話,他也明白沈野的來意,不過,他絕不會讓他如願的。
「哦,如果我說我有檢查官的搜索票呢?」幾年的警察可不是白幹的,他不會笨的連這點都不懂。
「雖然你是官我是賊,我不認為我有什麼把柄落在你手中,我可是乾乾淨淨的平凡老百姓喔!」他沒留過案底,不相信沈野能耐他何。
「我沒興趣掀你的底牌,我只要小緋,把她交出來。」
「不!」他一口回絕,乾淨利落。
「這由不得你!」
他沒日沒夜地奔波,動員所有關係,才找到這幢華宅,這是他唯一的線索,僅有的希望,叫他放棄,門都沒有。
韓追邪邪一笑,雙臂交錯。「我倒很想知道你有什麼本事讓我交出丁緋來。」
沈野環顧四周,四周全是韓追的人,他咬牙豁了出去:「你畫下道來,客隨主便!」
他的氣魄令韓追心中不由暗喝了聲好,可是面上表情卻未動分毫。「就這麼說定!」他又微微一笑。「我的要求不苛刻,只要你赤手空拳打得過四大天王,我就考慮讓你和她見面。」
他在話裡設了陷講。
「成交!」既來之則安之,就算打破頭也要和他們拚了。
韓追一示意,四大天王迅速包抄了沈野。
他居高臨下,沒有半點快意。
縱橫黑道,擁有今日的名聲地位,他不否認有些是靠強取豪奪而來的,可是他有他的原則,不管地盤之爭或械鬥火拚,他絕少做到不留餘地。
因為丁緋,他對沈野趕盡殺絕,不能怪他狠心,因為愛情是獨佔的。
「你……們,你們……在做什麼?」
韓追兀自想得出神,沒留意一個人影赤腳悄悄地走下二樓樓梯,親眼目睹了客廳這一幕。
是丁緋,她穿著白綢的睡袍,用手捂著嘴,一絲混合著痛楚和驚喜的感覺顯現在她那略帶蒼白的容顏。
「阿……野……」她用盡力氣叫喊出聲,不覺一絲紅艷艷的血滴滲出了唇。
沈野聽見丁緋的叫聲,在一心二用之下,還沒來得及看她一眼,肚子和下領便猛挨了一拳。
丁緋看著沈野被人圍毆,整顆心也如同被人狠揍了一拳般難受,她飛也似地衝下樓想助沈野一臂之力。
「你不能去!」韓追攔住她,冷冷的聲音像是宣判了她的死刑一般。
「我……要……去。」她的語調破碎不能成聲,她的舌頭因為一再牽動,撕裂了傷口,殷血吞嚥不及地又從嘴角澆了下來。
「小緋,你的傷……」韓追乍見她的模樣,他的冷靜和自製全不見了,掏出手帕想為她拭去血痕。
丁緋毫不領情,頭一偏,躲過他的慇勤。
她的傷全是拜他所賜,他的慇勤在她眼中成了貓哭耗子假慈悲,多此一舉的行動。
韓追被她明顯的拒絕給激怒。這不識好歹的女人,她又輕而易舉地撩起他的怒氣。見鬼的,她還想再受一次傷嗎?
韓追加重手中的勁道將丁緋箍制在懷中,雖然如此,他也不敢再莽撞地輕舉妄動,只希望趕快把沈野解決掉,好斷了丁緋的念頭。
「放開她!」粗嗄的聲調令韓追回了頭。
沈野直挺挺地站在階梯下,衣破襯裂,滿臉滿手淤青血漬,令人慘不忍睹。
韓追不由得驚懼和——肅然起敬。
四大天王是他分佈在各地分堂精英中的精英,任何一個單憑雙手便能隨便料理四、五個和他一樣高大的男人,而沈野,居然打敗了他們四個。
他環視一眼,東倒西歪的四大天王,情況比站著的沈野更為淒慘。
不知是敬或氣充塞於他整個心胸,韓追忽然朗朗一笑。「好功夫!」
沈野不理他,兩眼眨也不眨地望向丁緋,千言萬語,只怕一開口便要立刻氾濫成災。
「遵守你的諾言,放開她!」
「好,」韓追發出的聲音粗糙如撕裂的皮革。「只要你敢吃下我一顆子彈,我立刻放人。」
他掏出了一把點25ACP的貝雷塔M20備用槍。
他不相信有人會愛別人逾越過自己性命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2-5 00:10:03
第九章
「你這個小人!」
沈野掃過黑黝黝的槍口,目光嚴厲地停在韓追臉上。
「不!」他否認。「那是因為我愛她,我對她的愛絕不輸給你,這是我保護所愛的手段。」
沈野猛吸了口氣,語氣沉著自持:「那就來吧!」
韓追不怒反笑,笑中帶著無以名之的輕佻,銀牙輕挫,大拇指回上了扳機——
「不可以,不可以,阿野……」丁緋瘋狂地掙扎,心焦的淚大顆大顆跌碎在衣襟。
嫉妒的岩漿火燙地流過韓追心上,在這一刻他有著置沈野於死地的必然決心,而另只手更用力箍緊丁緋的身子。
一聲槍響後,一切都將結束,而丁緋,必將永遠屬於他,哈哈哈哈……
一抹獰色浮上韓追雙眼。
扳機扣動。
千鈞一髮的當兒,沈野俯身就地一翻。
丁緋見機不可失,衝著韓追持槍的手腕一口咬下。
子彈偏離了彈道。
沈野身子靈動輕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搶到韓追身旁,一個觔斗,長腿竄出,踢飛韓追手中的槍。
時勢大變。
韓追眼看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下意識放掉丁緋傾身前去奪槍。
丁緋被韓追一推,力道太過,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摔下樓梯。
沈野肝膽俱裂地狂吼,撇下韓追,縱身飛跳,在半空中截住了緋直線下墜的身子,抱緊她,在千分之一秒裡翻轉自己的身軀。
說什麼他也不能讓丁緋受一丁點傷。
他死命將丁緋緊抱在懷裡。
沈野不顧一切的態度大大地震撼了韓追,他站在樓梯間,雙肩不自覺地緩緩垂下,滿臉俱是沮喪蕭索——
他敗了,敗得這般徹底和不留情;敗得這番嘲諷和悲哀……
「阿野……」丁緋顧不得頭暈腦脹和眼冒的金星,一抬頭便急急搜索沈野的存在。
沈野擠出一絲笑容,想讓丁緋寬心。
「阿野,你你……你……」她聲音狂顫,眼淚又在眼眶中迅速凝聚。
這一生她從沒像這般無助無依過,她不能失去沈野,不能、不能、不能……
沈野忍下翻湧的血氣,他無法開口,只怕嘴一張,鮮血便要狂嘔出來。「我輸了,你們走吧!」不知何時韓追已經來到他們身邊,眼中儘是絕望之色。
他輸了,輸得奇慘無比!
丁緋笨拙又小心翼翼地扶起沈野。
情敵雙目交會,任憑有再多的不甘心,韓追也明白自己是完完全全地敗陣了。
沈野旋足返身便要離開。
驀地。
韓追呼天搶地的悲痛從屋內狂捲而出。
「我是真心的,我對你的愛也是真心的藹—」
※※※
一個月後。
在丁宅。
「阿野,我幫你送飯來了。」丁緋打開沈野的房門露出一張巧笑的笑臉。
沈野坐在地毯上正檢機散了一地的公文,眼見她匆匆忙忙地進來,不禁大喊一聲:「小心!」
只可惜為時晚矣,眼睛裡只有沈野的丁緋一腳絆到他放在地毯上的公文夾,腳一滑,手中的什錦麵碗很自然地飛了出去,「更自然」地砸在沈野的傷腿上。
一時間,整幢樓房都聽見一聲淒厲的慘叫——
「阿野!你還好吧!」丁緋見聞了禍,顧不得自己立即撲上前去想幫沈野將他的腳從那碗熱騰騰的湯麵中搶救出來。
「小心燙傷手!」看見丁緋伸手便要去弄那些湯湯水水,沈野及時攫住了她的手。
「你的腳……」丁緋哀叫。
「不礙事,再重的傷我還不是挺過來了。」他溫言軟語,聲音中透著一股清朗的溫柔。
沒錯,他的確熬過了所有的不可能。
其實,他沒躲過韓追那顆子彈,雖然子彈偏離了軌道,可也打中他的大腿,再加上毆鬥時留下的內傷,他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一個月,直到今天才出院。
「阿野……」丁緋無限溫柔地輕觸沈野的臉,心底的歉疚和不捨溢滿她眼梢眉睫。
因為柔情似水,她那原已經冠蓋群芳的俏臉更盈盈煥發著一層欲醉人的光暈北平常更要柔媚三分。
沈野看得淺醉,竟無法將眼光由她那張俏臉上移開。
丁緋在他的注視下,雙頰已是一片嫣紅,更加美得不可方物。
沈野拉她過來,好輕好輕,生怕一個不小心便弄壞了她似的。直到丁緋吐氣如蘭的氣息暖拂過他的頸側,他渾身一顫,才把她擁進了懷中。
他用唇滑過她光滑的面頰,落在她柔軟的唇上。
丁緋吟哦一聲,融化在他深情輾轉的溫柔裡——
「沈野,我們來看你嘍!」
幾乎像一師旅那麼多的腳步聲和吼叫聲硬生生地分開這對鴛鴦。
十幾張臉全是惋惜的顏色,他們打斷了精彩好戲。
「我們來得好像不是時候。」
「錯!我們來得正是時候。」大伙七嘴八舌同時炮轟那個說錯話的人。
「你們又來了?」沈野睇了眼差點將整張臉埋進他胸膛的丁緋,心中不由一暖,更攬緊了她。
他這一輩子頭一次看見害羞的丁緋,他很壞心地下定決心往後他要常常讓她害羞。
「你今天出院,我們兄弟一場怎麼可以不來!」帶頭的人眼尖,看見沈野臉上難得出現的嚴肅和深情,得寸進尺更進一步捻虎鬚。
沈野可不領情,他這些同胞打的是什麼主意他還有不清楚的。
說來探望他,不過是他們「借花獻佛」的詭計,「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垂涎的是丁緋。
自從丁緋「不小心」在警局闖下名號後,全警察局的男同事幾乎個個都為她意亂情迷,無法自己。
住院時,送給丁緋的鮮花和禮物差點淹沒醫院的病房。
沈野倍遭冷落,恨得牙癢不已,巴不得用無數殺人的眼光「掃」走這些「綠頭大蒼蠅」,他們實在太礙眼了。
像這會兒,他沉思不到一秒鐘的時候,一群人已全繞到丁緋身邊,你一言我一語的,以逗樂丁大美人為己任。
「好了,」他站起來,做個總結。「你們看也看過,話也說過,我這病人需要休養,受不了吵鬧,你們這些傢伙以後可以不必再來了!」
擺明是下逐客令了。
丁緋一臉錯愕地看著他,這是她聽過最荒謬的論調。
「阿野。」
明明擺在臉上的是吃醋和嫉妒,一聽見丁緋喚他,臉上的表情又悉數垮台。「什麼事?」
所有的人不自覺地微笑,他們有志一同地莞爾,看來「妻管嚴」俱樂部在不久的將來又要多出一名會員來了。
「他們難得來,留他們下來吃飯吧!」她也喜歡這群風趣幽默的朋友。
「不行!」韓追的事才了,殷鑒不遠,他可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咦?」丁緋摸不清他腦子裡轉的是什麼念頭,一雙美眸習慣性地眨了眨,以示不解。
「我說不行就不行。」
「沒道理!」她蹙眉。他何時變得這麼蠻橫不講理又容易激動?
沈野挑眉道:「他們全在執勤中,不能隨便接受招待。」
「是嗎?」她可不知道身為人民保姆還有這種不成文的規定。
更奇怪的是——他們怎麼全是副要笑不笑的樣子?
「你們是不是該走了?」沈野用眼睛威脅他們。
「喔,對!對!對!」
他們如大夢初醒,所有人異口同聲。
他們憋不住了,得趕緊找個地方笑個痛快。
「他們都是好人。」看著又變成空蕩的房間,方才被打斷的感覺又游回她的心上,雙頰忍不住又燎燒成一片玫瑰紅。
「他們不重要,你現在該重視的是我一一你未來的丈夫。」沈野挑起她低垂害臊的俏臉,一顆心又開始不規則飛快地跳動。
他俯身輕咬她的耳垂,用鼻子磨蹭她光潤如玉的皮膚,輕嗅她身上百聞不厭的幽香,他輕歎:「我愛你!」
丁緋輕吻他的額。「我也愛你!」
他愛極了她貓般撒嬌時的咕噥聲。
「嫁給我!」
丁緋輕笑,不依地捶了他強壯的肩頭一記。「哪有人求那麼多次婚的?」
這是什麼話?沈野看了緋含羞帶怯,深情萬種的眼瞳,狂喜迅速將他包裹住,他不敢置信的聲音:「小緋,難道你一直記得……」小時候的約定。
丁緋警覺得快,睜大水靈清亮的眼瞳,神情有些不滿。「你忘記自己說過的話?」
「喔!」沈野高興得像一腳踩在雲端上。「傻小緋,我怎麼敢忘,我一直以為……喔!我才是那個大傻瓜!」
「阿野,」丁緋稍稍推開他熱度十足的身軀,追根究底。「你懷疑我答應過你的事?」
沈野低喟一聲,坦白和苦惱揉上他出色的五官。
「這麼多年,你一年比一年更美,我以為——忘記諾言的人是你。」
誰明白他經常表現在外的不在乎是因靈魂底深切的渴望而被刻意扭曲的行為?
「我從來沒有過別人。」她如夢低語。
「我也是。」他宣誓。
他是名副其實的庸人自擾,居然傻傻的獨自熬過這些年。
「你又騙人!」她看他變幻不定,震驚不已的表情,心中難掩「報復」的快意。「你答應回家相親作何解釋?」
沈野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細緻的表情。「你吃醋?」
「胡說!」她百口莫辯地嚷嚷,一張臉因為被洞悉了企圖摹然又脹紅,老天,她一輩子從不知道什麼叫臉紅害臊,今天可把一輩子的份全給用完了。
沈野開始狂笑,老天!他愛死了她嬌羞如花的模樣,這真的是他認識了十幾年的小女孩嗎?
「沒有別人了,我的心裡自始至終只有你,不管以前。現在或未來,永遠都是!」
「哦,」丁緋第一次主動勾住沈野的脖子給了他一個響吻。「小烏龜……」
沈野不在意她又叫他的綽號,誰會在乎呢?他還希望以後跟她生下一堆小烏龜哩!
不過,這件事暫且不要讓她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
他圈緊她,封住她的唇——
※※※
沈野和丁緋的婚禮選在百花齊放的春天。
他們沒有因循舊規在一流飯店請客,因為身為主婚人的丁奶奶有意見。
老奶奶放話啦:「大飯店的東西又貴又不經濟,咱們的親戚全都是鄉下人,大老遠趕到台北又吃不飽,不划算又失禮。」
嗯,不愧是一家之主,考慮得面面俱到。
沈父、沈母見了緋答應嫁給自己的兒子,心中一顆巨石落地,早已高興得合不攏嘴,更何況丁奶奶的要求合情人理,哪有不答應的理由。
於是乎,五十桌的外燴桌就熱熱鬧鬧地擺上沈家的超級大庭園中。
在綠蔭花影下辦桌雖然有點不倫不類,看起來「怪怪」的,可是喜事就是喜事,皆大歡喜比較重要啦!況且也算挺別開生面的,不是嗎?
杯觥交錯,酒過三巡,客人起哄要新郎新娘敬酒,歡呼聲未消,忽地,門外湧來更多的客人。
沈氏夫婦沒見過這樣的陣仗,這一瞧,差點把眼珠子給瞪得掉下來了。
這些人……少說也有上百人,而且,清一色全是學生。
他們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喧天的七彩煙火和彩炮便紛紛從他們手中爭迸而出,一時五彩繽紛,鬧上加喜,把整場喜宴炒得更是熱鬧非凡。
「恭喜丁老師、丁師丈新婚快樂!」
這話乍聽之下是一般的賀詞,沒什麼特殊稀奇的地方,可是上百人的聲音,呵呵呵,可就夠駭人的嘍!
不消說,領頭帶隊的人當然是老校長和閻羅了。
沈野輕輕捏了捏丁緋的小手,揚眉笑問:「沒想到你還真適合當老師,這麼受歡迎!」言下之意有些酸溜溜的。
丁緋透過白紗對他悄悄扮了個鬼臉。「看你以後敢不敢欺負我,我的親衛隊可不是假的喔!」
「是!娘子,夫君我以後一定唯命是從,不敢小覷娘子的魅力!」
丁緋忍不住嬌嗔地捶了捶他,美國一瞪。「貧嘴又油腔滑調!」一副活脫脫的恩愛情深!
「咱們已經讓大家看夠了,走吧!」沈野睇視正因為這群空降部隊來臨而忙得一塌糊塗的眾人,悄悄地對著丁緋耳語。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他可不想讓自己一刻值千金的良宵花月夜浪費在這些人身上!
反正會有人招待他們,今天他是主角,突然「失蹤」相信所有人都能諒解的!
「你想去哪裡?」了緋好奇得很,她到現在才發覺她對這位未來的丈夫顯然認識得還不夠多,她喜歡他這個頑皮的餿主意。
沈野攔腰抱起新娘,只可意會地眨眨眼。
「去我們該去的地方!」
艷如玫瑰的紅暈瞬間佈滿了緋如人間絕色的臉蛋,她羞澀無語,依偎在丈夫的懷中,堅信他將會是她永遠值得托付一生的真愛!
真愛
等待哦最真的愛
深埋藏在心中春去秋來
你知道
你愛她你愛她你愛她
風雨終會過去
你和她也曾傷心懷疑卻從未放棄
也許你曾哭泣
故事愈美麗愈悲喜
愈教你愛她
她正在期待你真摯的愛
現在到永遠不會更改
她正在期待幸福的未來
任世間滄海都有你在
直到永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2-5 00:10:25
尾聲
中正機場
入境處。
龍驤提著簡單的行李箱,一身風塵僕僕。
望著台北光燦明媚的陽光,他摘下墨鏡,停駐步伐,炯炯有神的眼瞳像在宣戰般:
拾葉,我來了!!
全書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2-5 00:11:00
《噴火女郎》之番外篇
——今生有約
那年。
沈野十六歲,沈潛十四、沈風十一,而沈家的老拾葉才剛進國小一年級。
這年的暑假,沈野剛經過高中聯考的洗禮,還沒來得及看榜單便隨父親舉家搬到了草屯。
鄉下的生活沒有大台北多彩多姿,就連夜生活都稍遜一籌,大人覺得乏味,小孩子的適應力可是好極了,他們才沒空高喊無聊、寂寞或什麼的,家裡有三個正值春春期和叛逆期的男孩,沒把家裡搞翻天,就夠阿彌陀佛的了。
舉家他遷後的第三天,沈野就將四處的地理環境摸了個清清楚楚。
學校的運動場就是三兄弟打籃球、拚命廝殺的好地方,三個人總是不打到太陽西下不肯罷休。
這天,三個人又趕在沈母規定的時限內踏入家門,三個人嘻嘻哈哈地在互相吐舌的時候,一群年紀約五、六歲的小孩個個一臉倉皇地跑過來。
其中一個抬起濃眉大眼的小臉。
「大哥哥,請你救救小緋……」
「怎麼啦?」三個男生只剩下脫鞋脫到一半的沈野,沈潛和沈風早將沈母的叮嚀置之腦後,直接穿著球鞋進屋去了。
「小緋掛在樹上下不來了。」小男生的眼眶隱隱浮現著晶瑩淚光。
沈野環視他們個個髒兮兮的小臉,無可無不可地說道:「這樣啊,大哥哥幫你們看看去。」
「謝謝大哥哥!」幾個小鬼吁了口氣後異口同聲。
幾步路,沈野看見了那棵龍眼樹。
龍眼樹就長在他們新家芳鄰空地上,枝葉茂盛,綠頂如蓋,樹齡看起來頗大。
他仔細觀望,看不出所以然,樹上什麼都沒有。
「小鬼,你們該不會來尋我開心,存心搗蛋騙我吧?」
小男生拚命搖頭,口齒不清地解釋:「我們的風箏飛上去……下不來了,小緋說她會爬樹……可是她上去已經好久了都沒有下來,」他膽怯地瞥了眼丁宅。「我們不敢去吵丁奶奶,她鐵定會敲我們的頭……」
說穿了是怕挨揍。
看著那麼多張哀求的小臉,沈野怎麼也硬不下心腸甩頭走人。
他沉思地目測了龍眼樹的高度,才往上爬。
炎夏盛暑,雖然已近黃昏,夏蟬還是叫囂得厲害,沈野穿過幾枝分歧的樹幹,在叢叢的綠葉遮蔭下見到了一雙圓胖小腿。
他抓住一根看來粗大的樹枝,朝著那雙小腿喊:「喂!下來。我接你下去!」
那孩子無動於衷,甚至把小腳收起來,整個身子縮在樹幹與樹幹的交錯點上。
「喂!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他大聲嚷嚷。
這一嚷,整棵樹的蟬鳴立刻為之一斷。
「不……要!」細細小小的童音傳進沈野耳朵。
他沒有不耐煩,不過輕蹙了一下眉。「你不下來我可要走了喔!」
看準她沒能耐下去,他出語要挾。
這次,卻連聲音都不見了。
見鬼的!沈野翻了翻白眼,想起樹底下那群小鬼哀求的眼光,認命地又把腳攀高,他終於看見那個自告奮勇又沒本事的禍首了。
「協…緋。」他想起她的名字。
她一隻手死命地抱著一隻風箏,倔強的小臉在看到沈野之後,眼圈一紅,小鼻子一皺,珍珠般大的眼淚便斷線似的跌掉下來。
沈野在夕陽餘暉中只有看清她一雙水靈靈的眼珠子,正心悸那雙美麗的眼睛之餘冷不防見她滑下一串眼淚,一顆心竟莫名其妙的一痛。
「別怕,把手交給我!」他用著好柔好柔的聲音輕道。
小丁緋看了一眼他那隻大手,淚水一收,慢慢地伸出她的小手。
沈野僅用一隻手便承住她全身的重量。
他感覺得到這小女生對他的信任,幾分鐘後他順利地滑下龍眼樹。
小男生歡欣鼓舞,把他當成救美的英雄。
「好了,沒事嘍!」他故作輕快。
小丁緋依舊把小臉依偎在他的懷中,雙手捉緊他的衣服,彷彿生怕一放手他便要消失了似的。
沈野有些慌亂,眼看一時半刻是沒辦法擺脫掉這小女生,只好先解散一堆睜著大眼睛看他如何是好的小男生們。
小男孩們看著丁緋,有些猶豫不決。
趴在沈野肩上的她點了點頭。「我沒事,你們走吧!」口氣頗有大將之風,像女王在斥退嘍囉一般。
沈野不覺莞爾。
小女王下令,小嘍囉們一哄,全作鳥獸散了。
眼看地平線只剩一抹殘紅,涼風徐來,沈野暗忖:他可不能一直傻不隆咚地待在這裡。
「這樣吧!我送你回家。」
說什麼也得先將這顆燙手山芋扔掉才是。
「嗯。」
這算什麼回答,現在的小鬼愈來愈不懂得要「敬老尊賢」了!
「小緋,你家在哪裡,告訴大哥哥,我好送你回家。」
「你站的地方就是我家呀!」她閃爍著一雙朝氣蓬勃的眼珠笑道。
他長到這一把年紀,竟然栽在一個小鬼頭的手上,沈野不由得面有菜色。
「大哥哥,我要你抱我進屋子去。」她軟言軟語地要求。
當你面對的是一張天使臉孔時,相信什麼拒絕的話都會化為無形立即吞回肚子裡,現在的沈野面臨的便是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面。
再瞄了眼沒絲毫放鬆他衣服意願的小鬼,就當送佛送上西天,好人做到底吧!
他認命地舉步向前。
※※※
這一年,沈野初次邂逅丁緋。
沈野十六歲。
丁緋八足歲。
「爬樹事件」是沈野幫丁緋收拾爛攤子的頭一件值得紀念性事件,爾後,也注定了沈野多災多難卻甘之如飴的一輩子。
「沈媽媽,我找沈野大哥哥!」
清晨,沈母才準備好早點,便聽見敲門聲,門外居然是個小不點的女生。(沒辦法,誰叫她人小個矮夠不著門鈴。)
她第一眼就喜歡上這留短髮,皮膚白裡透紅,身穿吊帶褲,可愛得不得了的小女孩。
「你——找阿野?」
她可不曉得自己兒子什麼時候認識了這麼個粉雕玉琢的小女朋友。
「你可以告訴我他睡哪間房,我自己去找他。」小丁緋可乖巧得很,她不想麻煩別人。
「呃——」沈母愣了愣,將門開大了些。「他還沒起床呢!」
「沒關係,我會讓他起來的。」丁緋的小臉滿是篤定,完全一副「凡事包在我身上你放心」的模樣;自信得教人完全信任她所說的一切。
「好——吧!」她關上門。
丁緋跑了兩步,驀然又轉頭。「沈媽媽,我叫丁緋,以後你就叫我小緋好了。」好一副老氣橫秋。
沈母無言以對,只有猛點頭的份。
丁緋報以沈母一朵極致的笑容,隨即一溜煙地上了樓。
她依照沈母的指示,一眼就找到沈野的房間。
門沒鎖,她便堂而皇之地走了進去。
至於她是用什麼手段將沈野挖起來的,沈母無從得知,她知道的部分是那一整天小丁緋泡在沈家度過的,而且形影不離地跟著沈野。吃飯也有她一份,理所當然地霸在他身邊。
大男生打球,她也插一腳,小丁緋香汗淋漓地邁著短腿幫沈野撿球,摔得一身烏漆抹黑,看得沈野不忍心,自動棄甲投降,背叛兩位老弟隨她而去。
為貫徹「物盡其用」的真理和「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鐵律,她自然招來她那票嘍囉大玩起官兵捉強盜的遊戲。不用想也知道,那個可憐的「強盜」當然非沈野莫屬。
一場遊戲下來,當警察的芽便在沈野的腦袋中生了根,當警察至少可免被追得無處可逃吧!?
以此類推,沈野心想睡眠時間可躲得過丁緋的「魔掌」了吧?那可不!小丁緋體貼得緊,她頗具先見之明地畫了張「自畫像」,強迫沈野貼在他一睜開眼就見得著的天花板上,強力放送她的形象,他想不看她都難!
更不幸的是,從此以後的漫長兩個月暑假,小丁緋完全將沈家視為自己的第二個家,將沈野視為自己的「囊中之物」,除了她之外「生人勿動」!
※※※
「官兵抓強盜」玩下來,因為沈野的「吞吞慢」和配合度奇差,小丁緋遂把「小烏龜」的綽號送給了他,這一叫叫到兩個人都變為成人後依舊不改。
這便是「小烏龜」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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