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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納蘭元初] 黃泉引路人II之邪兵譜 (連載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2-13 18:52:49     標題: [納蘭元初] 黃泉引路人II之邪兵譜 (連載完)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3-2-13 20:01 編輯




一、言傳

“嘩……”有些混濁的自來水從水龍頭裡噴射而出,水管裡發出一陣悶悶的嗡嗡聲幻。

唐考將手伸到龍頭下,水壓過大了一點,飛濺的水珠立即打濕了他的胸襟,唐考搖搖頭,將水龍頭擰緊了一些。他胡亂地洗了洗手,順勢又將濕漉漉的手在臉上亂抹了兩把,冷水一激,將唐考昨夜挑燈夜讀積攢的瞌睡虫趕跑了不少。“唉……”唐考輕嘆一聲後,才突然注意到,衛生間內還有另外一個人。

那人隔著一個水池,與唐考並排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個頭比唐考高出了一截,身上的藍色襯衫雖然有些發舊褪色,卻漿洗得很乾淨。似乎察覺到唐考在觀察他,那人扭頭望向唐考這邊,有些窘迫地笑了一下。唐考這才看清,那人手中拿著一把瑞士刀,正費力地修剪著臉上凌亂的絡腮。

胡唐考想了一下,從書包裡拿出一片削鉛筆用的單刃刀片,放在那人面前的水池上。“用這個吧,瑞士刀不是用來刮胡子的。”

男人有些驚訝地拿起刀片,又看了看唐考,臉上突然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很誠懇地說了聲謝謝。唐考微微一笑,向那男人略點了點頭,便轉身走出了衛生間。

“真是個奇怪的家伙……”唐考一邊向教室走去,一邊回想剛才所見到的那個怪人。怎么會有人躲在教學樓的衛生間裡用瑞士軍刀刮胡子呢?

“哎……在這裡﹗”走進階梯教室,窗邊有人向唐考揮了揮手。唐考慢悠悠地向窗邊走去,向他呼喊的人是唐考的朋友丁嵐,兩人之間一直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誰先到教室,誰就去窗邊占兩個座位。

教室裡鬧哄哄的,新學期開學,大家一個暑假沒見面了,自然有許多話題可以閑聊。

“那本小說你看完了沒有?”丁嵐口裡嚼著口香糖,懶洋洋地問道。

“沒勁……寫得虎頭蛇尾的,最後所有怪事全栽贓到外星人身上,草草了事,冤枉我熬夜看結局,真是既浪費時間又浪費感情……”唐考用力將書包砸在課桌上,把前排的女生嚇了一跳,回頭白了唐考一眼。

“這樣啊……那你不用給我了,直接拿到租書局去還了吧。”丁嵐不知從那裡拿出一本日本女優的寫真集,開始翻閱起來。

“這……你那裡得來的?”唐考隨便瞟了一眼,被書上異常暴露的女孩嚇了一跳。

“網上買的,今天剛收到。”丁嵐滿不在乎地翻開一頁,書上的美女大大地岔開了雙腿。

“當心被老師看見沒收了,再定你個傳播色情書籍的罪名,直接把你開除掉﹗”唐考嘴上雖然這么說,眼睛卻一直沒再離開那本寫真了。

就在兩個男生悶頭看寫真時,有個清脆的女聲在唐考的身後響起︰“最新消息啊,這個學期老馬不教咱們了,換人了﹗”

“啊?那換誰啊?”

“老馬古代史教得還行啊,為什麼要換人呢?”

不少學生一下都湊到那女聲的附近。唐考沒有回頭,卻也支起了耳朵。不用回頭他也知道,那是班長方欣又在開新聞發布會了。

“好像是因為老馬要搞一個考古課題,出差一年,就向學校推薦了一個代課老師。剛才我去訓導處辦事,正聽到年級主任在裡間對新老師訓話呢。”

“啊﹗代課老師?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

“帥不帥啊?”

“你又發花痴了啊?我就看到個背影,只知道他個子很高。”

“可能是高個子帥哥哦……”一個女生真的開始發花痴了。

“什麼帥哥?多半是位大叔吧,我聽見年級主任很不滿地對那代課老師說,我們這裡不是藝術類院校,教師的形象可不能標新立異,若是不把絡腮胡刮掉,就不準上課﹗還說什麼為人師表,儀容為重什麼的。”

“唉……原來是留一臉胡子的邋遢大叔啊……沒戲了……”

“一臉胡子?”唐考心中格登一下,難道剛才在衛生間裡遇上的,就是新來的代課老師?”

“行啦行啦,什麼沒戲了?你又沒損失什麼,我的損失可就大了……上學期好不容易和老馬打好了關係,還以為這學期可以稍微逃一下古代史的課了,誰知道換老師了……”方欣在唐考身後嘟嘟囔囔的,唐考不禁有些想笑,方欣這樣的學習標兵,又頂著班長的帽子,想翹課還需要先和老師修好,實在是太束手束腳了。

“嘀……”上課鈴響了,不知什麼時候,講台上已經站著一個高瘦的男人,還在三兩成群聊天的學生們一驚,開始坐到各自的座位上去。這人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包括唐考在內,許多人都完全沒有注意到。

“咳咳……”講台上的男人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各位同學,因為有一個比較重要的課題研究,馬立老師被學校外派到北京去了,所以呢……這個學期的中國古代史課程就將由我來代課……”

“方欣你又騙人﹗這個老師好年輕,好帥啊……那裡是什麼大叔了?”一個女生低聲對方欣說道。
“我怎么知道啊?不是告訴你我只看見了背影嗎?說是大叔也是你們自己猜的,你怪我干嘛?”方欣忿忿不平的聲音傳到了唐考的耳中,他不由微微一笑。眼前這位新老師正是唐考在衛生間裡看見的那位怪人,看他那剛刮過的面頰,尚且還有些發青。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的名字是……”新老師隨手從講台上拾起半截粉筆,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四個有力的大字──宇文樹學。

奇怪的名字使得講台下頓時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一個大膽的女生對宇文樹學叫道︰“老師﹗我應該叫你國文老師呢?還是該叫你數學老師?”

“哈哈哈……”教室裡一陣爆笑。

宇文樹學鎮靜地揮了揮手,似乎對自己的名字會引發笑聲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他認真地對那位女生說道︰“其實……你可以叫我歷史老師。”

“呵呵……”學生們又發出一陣笑聲。

“好了,我們開始上課。”宇文翻開手上的課本,他大致翻了幾頁,眉頭便皺了起來。

學生們都不知道他為何皺眉,便靜靜地等宇文發話。

“各位同學,很不好意思,由於事起倉促,這本教材我也是今天才剛拿到手,我……還沒有備課……”

台下一片嘩然,唐考也有些哭笑不得,這個新老師,難道從前就沒上過中國古代史嗎?

“算了,”宇文把課本一合,“既然是第一節課,也不必這么守規矩了,你們今天想聽點什麼,我就說點什麼吧。”

一時間,學生們都有些糊塗了,還有這么上課的嗎?

“唐宋風流大家都聽煩了,老師說說晉朝吧。”一直在偷偷看寫真的丁嵐突然開了腔,看來他是有心要試試新老師的實力。

“好,那咱們今天就說說這晉朝。”宇文答應得倒也干脆,轉身便在黑板上又寫下“魏晉舊事”四個字。

“三國那樣波瀾壯闊的時代過去以後,兩晉的正史就枯燥了許多,老師不要說書本上的東西,給我們說說野史吧。”唐考和丁嵐是哥們,自然要趁火打劫,為難一下這個奇怪的宇文樹學。

教室裡突然靜了下來,學生們都在等待著新老師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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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8:53:20

嗯……”宇文微微沉吟,“那就說點你們不知道的吧……《廣陵散》這首古琴曲,你們可曾知道?”

“知道,不就是《笑傲江湖》裡面劉正風和曲洋對酒當歌時演奏的琴曲嗎?還傳給了令狐沖呢﹗”一個坐在教室中央的男生悶著聲音回答道,他周遭的幾個女生不由得捂嘴偷笑起來。

“是啊,曲洋說他連盜了二十九座古墓,才從東漢蔡邕的墓中拿到的。呵呵……金老先生的故事寫得很是精彩,雖說小說家言不可全信,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關聯啊。”宇文頓了一頓,又接著說道︰“《廣陵散》這首古曲,一直是與嵇康這個人一同流傳下來的。”

靠窗邊的唐考忍不住插嘴說道︰“竹林七賢中的嵇康嗎?很有人格魅力的一位啊……”

“沒錯,竹林七賢,這魏晉時期的七位著名憤青中,嵇康是很特別的一位,嗯……放到現代來看,也可以說他是著名文學青年、搖滾先鋒吧。”宇文抬手虛點了一下唐考,對他的說法表示了肯定。“晉司馬氏與曹魏爭奪天下,司馬王朝偽善的厲害,嵇康看不慣,寫文章罵人也改變不了什麼,只能和朋友們躲在竹林裡醉生夢死,撫琴散心了。但最終仍然沒能躲過“亂政”的罪名,被司馬昭所害。”

“《廣陵散》這首琴曲,就是嵇康臨刑的時候演奏的最後一曲。雖說他臨死前說︰“《廣陵散》於今絕﹗”可這首古曲現下不也流傳下來了嗎?”丁嵐的聲音還是那樣懶洋洋的。

“嗯,你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嵇康刑前撫琴,曲終之時,仰天長嘆道︰“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於今絕矣﹗”流傳到現下的《廣陵散》,就是那位想向嵇康學習《廣陵散》而又被拒絕的袁孝尼,憑借自己多次聽嵇康演奏後的回憶所記錄下來的,人的記憶力有限,始終不能記下此曲的精髓啊……”宇文輕輕搖了搖頭。

“可嵇康為什麼不願意把這首琴曲傳授給袁孝尼呢?”有個女生在唐考身後問道。唐考回頭看了一眼,問話的正是班長方欣。

“這個為什麼,正和《廣陵散》的真正來歷有關﹗”宇文眼中一亮,回過身在黑板上寫下“靈鬼志”三個字。“《太平廣記》中第三百一十七引《靈鬼志》中有所記載,嵇康曾經在夜晚家中的燈下彈琴,突然有一個高碩的黑衣人出現下他身旁,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彈奏,嵇康覺得這黑影恐怕不是人,就吹滅了燈火,說道︰“恥與魑魅爭光。”那黑影一下散去了。嵇康本來就是因為心情郁悶才在家彈琴散心,現下出了這么一檔怪事,心情就更不好了,他便背著琴出門西行十多裡,一直走到一個名叫月華的古亭中,這地方由於偏僻,常聽說有人在這裡被強盜殺害,可嵇康目睹野地荒涼,心中蕭散,什麼都無所謂了,倒也不害怕,就坐在這古亭之中,又開始彈起了琴。雅逸的琴聲在夜空中回蕩,突然半空中有人叫了一聲好﹗嵇康向來膽大,就高聲質問究竟是什麼人?那先前在家中出現的高碩黑影又一下出現下嵇康對面。黑影說道︰“我本是已經離開人世的游魂,還在世的時候特別喜歡彈琴,聽到你演奏的這么好,就忍不住現身了。可我死於非命,身體殘缺不全,怕嚇到先生啊……”

“啊?原來真的是鬼?”台下不知是哪個女生突然冒出一句。

宇文並沒答腔,仍繼續說道︰“但嵇康全然不在乎,“既然大家都是愛琴之人,身體殘缺又有什麼可怕?”說完,他就邀請這個黑影與自己一同彈奏古琴。兩人探討了一通音律後,互相之間大有知己之感。於是,這黑影便說要傳授一曲給嵇康,並要嵇康發願絕不將這曲再傳授給別人。嵇康答應之後,便學會了這一首絕妙的古曲,這古曲,就是那《廣陵散》﹗”

“原來嵇康答應了不能再傳給別人的嗎?難怪沒能真正流傳下來……”方欣自言自語地說道。

“可這個黑影究竟是什麼人呢?竟然能有資格給當時名聲顯赫的琴師嵇康做老師﹗”唐考好奇地問道。

“天亮之際,黑影消散前對嵇康說道︰“相遇雖一遇於今夕,可以遠同千載。於此長絕,不能悵然。”這黑影來去如風,其實是附在嵇康所用古琴上的琴靈。他在生前,名字叫作聶政﹗”宇文聲音平靜地接著說道。

教室中絕大多數的學生們,並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都有些茫然,唯獨唐考和丁嵐同時驚呼起來︰“聶政?就是那個曾經刺殺韓王的聶政?”

宇文向這兩個並排坐在一起的男生投去讚許的目光,“不錯,正是那戰國著名刺客之一的聶政﹗據東漢蔡邕所著的《琴操》中記載,聶政之父是戰國時期韓國有名的鑄劍師傅,奉命為韓王鑄劍,但逾期之後沒能交出寶劍,被韓王下令斬殺。聶政為報父仇,遁隱深山,苦練劍法琴技,十年之後出山,怕別人認出自己,竟然在臉上塗抹黑漆,打掉滿口牙齒,又吞下火炭燙壞嗓子……聶政回到韓國,開始在街頭賣藝,他的琴藝實在高超,就連過路的牛馬聽見了也會駐足傾聽。聶政一下聲名大振,韓王也聽到了關於他的傳聞,便將他請到宮中,為自己奏琴。聶政終於等到這個機會,將一把短匕藏在琴中,待到韓王和身邊的宮廷守衛都為琴聲所迷時,一躍而上,一舉刺死了韓王﹗隨即在反抗之中又刺死十多個宮廷衛士,但沖上前來的衛士越來越多,再怎么抵抗,也難逃一死……聶政怕自己被捕後身分會被查出,牽連家人,竟用匕首將自己的臉劃爛後,剖腹自盡了﹗”

宇文敘述的口吻波瀾不驚,台下的學生們卻被這段故事本身的慘烈所吸引住了。

“刺客聶政死後,被拋尸街頭,若不是他的家人認出了尸體,罔顧一切地當街痛哭,恐怕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這個血性男兒究竟是誰了,《琴操》之中,也就不會再有聶政刺韓王這一節……聶政既死,他所用的古琴卻不知所向,世間輾轉幾番,最後卻落到了嵇康的手中,嵇康為了得到這張古琴,不惜變賣了自己在東陽的家產,又聽說當朝尚書令手中有一塊上好的河輪佩玉,一向不為權貴低頭的他,竟也屈身去為尚書令奏琴,只為能索得這塊好玉,請玉匠截成幾片後鑲嵌在古琴上作琴徽。嵇康好友山濤,也是竹林七賢之一,曾在一次酒醉之後想剖開嵇康的古琴看看裡面的構造,嵇康立即拔劍抵住自己的咽喉以死相脅,醉漢山濤才放棄了要做的傻事。愛琴如命的嵇康可沒想到,這張古琴上會附有前朝琴劍雙絕的聶政英魂,更未能料到,多年後聶政英靈會現身傳授名曲《廣陵散》於他,成就嵇康留名千古……”

聽到最後,不知是誰帶的頭,台下的學生們全都鼓起掌來了,現下的宇文,一點都不象一個歷史教師,倒象一個街頭的說書藝人,用精彩的故事換來了全場掌聲。

掌聲平息之後,方欣卻站了起來,“老師,你的故事雖然精彩,卻多是引自民間傳說,據《史記.刺客列傳》所載,聶政刺殺的是韓相,不是韓王。而漆身吞炭的刺客也不是聶政,是另一位有名的刺客豫讓,至於後面這些涉及靈鬼的傳說,恐怕就更不能當成歷史來看待了吧?”

宇文瞇著眼睛,看了看方欣,緩緩將頭扭向了窗外。

窗外正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梧桐樹葉在風中嘩嘩作響,一群渾身朝氣的青年互相笑鬧著從樹下經過。宇文望著窗外足足有十秒鐘,才將視線轉回教室。看著台下的學生們,他露出一個微笑。“是啊……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都是一些不可信的傳聞野史,期末考試的試卷裡是不會有這樣的問題出現的……靠窗的那位女同學,用不著記筆記了,呵呵……”

大學生們都哈哈笑了起來,但唐考沒有笑,在他的眼中,這個奇怪的宇文老師講課時的眼神裡,總是隱隱流露出異樣的嚴肅。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8:53:54

二、相識

下課鈴響時,學生們已經接納了這個新來的歷史課老師,雖說他講的內容有些虛無縹緲,但聽起來還是很有意思。至少,在女生們的眼中,這位年輕的老師比原來上課的老馬要帥多了,聽課的時候會不知不覺的認真一點。

“今天就說到這裡吧,下一次上課的時候,我會正式開始講授課本上的內容。”宇文將手中的粉筆輕輕一拋,準確地扔進了粉筆盒。

學生們開始收拾桌上的課本,有動作快的男生已經走到了教室門邊。“哎﹗大家等等﹗”宇文象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你們的班長是誰?”

所有的學生一下都把目光聚集在方欣的身上,方欣倒是挺大方地站起來答道︰“老師,我叫方欣,就是中文一班的班長。”

“哦……是你啊……”宇文似乎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那你們的副班長呢?”

正收拾書包的唐考搖了搖頭,十分不情願地站了起來。

“啊,是你啊﹗”宇文的語氣就象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你留下一會兒,有點事情。”

唐考有些愕然地看著宇文,又回頭看了一眼方欣。方欣不僅是班長,同時也是04級中文系的年級長,做事向來強勢,把這個學生領導做得風生水起的,唐考一向就只能是個給方欣打雜的,不過唐考向來就不喜歡出頭,也樂得什麼事情都讓方欣出面。但現下這個新老師找班干部做事居然只要副班長而不要正班長,這還是頭一次遇上。

方欣見唐考回頭,便使勁朝他翻了個白眼,心中不由得有些不服氣。

學生們散去之後,教室裡就只剩下了宇文、唐考和丁嵐。唐考丁嵐向來是焦不離孟的。

“嗯……是這樣的……”宇文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我……到學校裡也才只有兩天,由於只是代課,學校好像也沒打算給我辦教師証什麼的。我昨天去食堂吃飯,他們要我刷卡,我沒有飯卡……又沒有信任狀可以辦卡,你看……我能不能和你們搭個伙?”

唐考和丁嵐瞪大了眼睛。

“我會把飯錢算給你的,其實……也就是借用一下你的飯卡﹗”宇文見唐考沒說話,還以為他是在猶豫,便有些著急了。

“宇文老師。”丁嵐拍了拍宇文的肩膀,倒好像他和宇文是哥們。“就這么點小事啊?我的飯卡先給你用著,反正我也不愛在食堂裡吃。”

唐考笑出了聲,說道︰“我說你怎么有事不願意找方欣商量,你要說和她一塊搭伙吃飯,她還不得到訓導處去告你性騷擾啊?哈哈哈……”

宇文不由得也笑了起來,剛才還只是師生關係的三人,在笑聲中一下縮短了不少距離,已經變成了朋友。

“走吧走吧,我們去吃飯,今天三食堂有麻辣兔丁,去晚就沒了﹗”丁嵐總是大大咧咧的,說話的口氣好像就沒把宇文當成老師。

“是嗎?那我們快走﹗”宇文忙去拿講台上的課本,看上去倒比丁嵐還著急,唐考笑著搖了搖頭,這個新老師,還真是一點架子都沒有。

S大,一所在國內頗有名聲的綜合性大學,掐指算來,也是百年老校了。每年慕名來報考的學子眾多,前幾年擴招之後,這裡的人氣越發地旺盛起來。在中午吃飯的時間,各食堂前洶涌的人潮就顯得特別的壯觀。

丁嵐端著一個盤子,滿頭大汗地走到宇文和唐考身邊,“靠﹗這麻辣兔丁再怎么好吃,也是要花錢買的啊﹗怎么這些家伙擠得就象不要錢的一樣,我差點就擠不出來了﹗”

唐考用手直接在盤子裡拈了一塊兔肉扔進了嘴裡,“你現下知道中國搞計畫生育的重要性了吧?”

“大概是因為有不少陪同新生來報道的家長也跑到食堂裡檢查伙食的好壞,才顯得人特別多吧。”宇文似乎在很仔細地觀察食堂裡來來往往的人流。“像你們這樣大三大四的學生,今天如果不是因為有好吃的麻辣兔丁,恐怕不一定會到食堂裡吃飯吧?”

唐考抬頭看了一眼宇文,說道︰“宇文老師,其實你也可以不用飯卡,直接到外面吃小炒的嘛。”

“嘿嘿……還是食堂好,省錢﹗”宇文低頭連扒了兩大口米飯。

“今天下午沒課,我準備去游泳。你去不去?”丁嵐問唐考。

“今年的新生下午要在各系報道,你要負責接待啊﹗”唐考瞪了丁嵐一眼。

“可……可這不是方欣安排給你的活路嗎?怎么變成我的事情了?”

“我要去其它系的接待處打探今年新生的情況,只能讓你替我坐鎮本系接待處了。”

“靠﹗好玩的事都讓你占了﹗”丁嵐一怒之下把盤子裡一半的兔肉倒進了自己的飯盒中。

“這可沒準﹗說不定今年的好苗子全都集中到我們系了呢?那你不就近水樓台了么?”唐考又極快地從丁嵐的飯盒中搶回了幾塊肉。

“等等﹗你們倆……說的倒底是什麼事啊?”宇文在一旁聽糊塗了。

丁嵐正要開口答話,唐考卻用眼神制止了他,“嘿嘿……也沒什麼事。老師你的米飯夠不夠,不夠我再去給你打點?”

唐考這么一打岔,宇文也就不好再追問什麼了。

三人正聚精會神對付午餐時,一個人影從唐考身後匆忙經過,坐在唐考對面的丁嵐恰好看見了,便大聲對那人叫了起來。

“哎﹗老易﹗”

宇文和唐考同時回頭,看見了那個在丁嵐口中被叫做“老易”的男生。那個男生個子不高,頭髮倒是很長,身上的衣服有些灰撲撲的,也不是臟,而是時間太長了,衣服已經敗得看不出原色了。

聽到丁嵐叫他,老易有些愕然地回頭看著唐考等人,似乎對宇文和學生們一起吃飯有些驚訝。

“老易,跑什麼跑?和我們一起吃吧?我這還有兔丁﹗”丁嵐對他招了招手。

宇文吃驚地看見,那個男生黑黑的臉膛下透出一團紅暈,眼神也突然由驚訝變得有些怨恨。他竟惡狠狠地向地上啐了一口,轉身走出了食堂。

“他又怎么了?我惹到他了?”丁嵐詫異地問唐考。

“你這個家伙,什麼都不知道。”唐考站起來就給丁嵐頭頂一記猛敲,“老易暑假打工這兩個月算白干了﹗”

“為什麼啊?”丁嵐護著頭叫了起來。

“唉……”長嘆了一聲之後,唐考便向一頭霧水的宇文解釋起來︰“剛才那男生叫易南行,和我們一個寢室,但不是我們系的,是物理系的。農村來的,家境不好,因為欠學費的事情,沒少被學校折騰,我們平時雖然有心幫他,可他偏偏自尊心又特別強,總覺得我們是在居高臨下的施舍。特別是對丁嵐,根本不買帳……”唐考指了指對面的家伙,“丁嵐這種富家子弟,花錢大手大腳的,別說老易,有時候就連我都看不慣了。”

“可我真的沒有看不起他啊﹗你別說的我一副為富不仁的樣子﹗”丁嵐滿臉的無辜。

“行啦行啦,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你們兩人的生活根本就是兩個世界,要人家怎么想?唉……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易為了省路費,三年沒回家了,暑假在一家電器商場裡做個賣場管理人員……”

“他打的這個工還是我暗中幫他搞定的,幫他還不能明著來﹗”丁嵐指著自己的鼻子對宇文說道。

“別打岔﹗”唐考把丁嵐拉開,“就是你給他介紹的這個工作出事了﹗他白天去賣場,晚上還去一家酒吧做侍應,每天都是半夜三點才回寢室,長時間睡眠不足加上勞累過度,上星期終於撐不過,在巡視賣場的時候突然暈倒,把人家一台松下的液晶電視給撞倒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啊?”宇文和丁嵐同時叫了起來。

“那台液晶電視一萬多,商場看在丁嵐的面子上讓他只賠一半,但就算這樣,他那兩個月的工資全扣了也還不夠賠償……”唐考搖了搖頭。

“這事商場的經理怎么沒通知我?我私下把錢賠了不就……”丁嵐喃喃地說道。

“你覺得老易會讓你這么做嗎?商場經理說看在你面子上只要他賠一半,他馬上就明白這份工是你幫他找的,他已經覺得是在受你恩惠了﹗”

丁嵐沈默了片刻,說道︰“好不容易上學期和他關系好了一點,他總算也愿意和我們一起吃飯了,誰知道……”

宇文默不作聲地聽著,卻是沒料到,年輕人的自尊心竟是這樣容易受到傷害……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8:54:18

下午的陽光不再如早晨那麼溫和,空氣逐漸變得炎熱起來,畢竟還是九月,樹上的知了叫聲仍是那麼聒噪。宇文順著林蔭道在學校的教學區慢慢行走著,不時停駐下來,抬手遮陽觀望身旁的樓房。這所歷史悠久的高校有許多建築仍然保留了早期亭台樓閣的風貌,斗拱、蓋瓦、檐鈴、無一不是古色古香……

但在宇文的眼中,有些東西似乎有點特別。

就在宇文面前的這棟藏書閣,當年是學校用來收藏古籍的,現下另建了一棟現代的圖書館,這裡自然就廢棄不用了。閣樓的每個檐角上都立有一尊琉璃獸,也如古時的慣例一般,用的是鴟吻。這鴟吻在傳說裡是龍生九子中的一子,也是一只龍獸,喜歡站在險要處眺望,所以古時工匠便將它立在屋脊上鎮守。按照常例,鴟吻應該是昂首挺胸,目眺遠方的型式才對,可宇文頭上這只鴟吻卻是向下低著頭的,與水準面呈三十度夾角俯視。那鴟吻雙翼高展,抬著一只爪子,兩只眼睛卻直勾勾地和宇文對望,型式很是古怪。宇文回望剛才所經過的其它建築,卻發現附近這些樓台上的鴟吻全都是這樣設計的。他又盯著那只鴟吻的眼睛看了一會,一束陽光照在那已經有些破損的琉璃眼睛上,反射出七彩的光芒,卻讓宇文身上陡然生出一股寒意起來,宇文渾身一震,不禁加快了腳步,迅速地離開了這裡。

繞過外文樓,走到大禮堂前的空地上,宇文的耳朵一下被喧鬧嘈雜的人聲給塞滿了,和剛才幽靜的教學區相比,這裡簡直熱鬧的象個菜市場﹗宇文看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這裡原來是在迎新。校內各系都在禮堂前展開寫著系名的大橫幅,又擺開桌椅,放上花名冊和飲水機,迎接從外地來報道的新生們。

還拖著行李箱或背著背包的新生們,出於對全新大學生活的憧憬,面上都帶著興奮的神情,在人群中穿梭著,尋找自己所在的院系。宇文也饒有興致地跟在新生們的身後東張西望,他突然想起中午唐考和丁嵐的對話,似乎他們要在迎接新生的時候做點什麼,宇文便開始注意尋找中文系的接待處。

不知道是不是丁嵐出的餿主意,中文系的接待處沒有和其它系的並排在一起,而是孤零零地靠在大禮堂一角的外牆旁,倒象是為了故意躲開來報道的新生,不過中文系向來人丁興旺,不管它再怎么躲,接待處前還是排了長長的一隊人。宇文穿過熙攘的人群,走到中文系的接待處前,兩個正在為新生辦理簽到手續的女生看見了宇文,同時站起來叫了一聲老師,那丁嵐卻戴著一副墨鏡,抱臂坐在兩個女生旁邊,直直地伸著兩條長腿,頭靠在身後的椅背上,高高地仰著,對宇文的到來無動於衷。

“戴什麼墨鏡啊?你以為你是社團老大在招收小混混啊?”宇文笑罵了一句,伸手把丁嵐臉上的墨鏡摘了下來,卻發現這家伙早已經借著墨鏡的掩護閉眼睡熟了。

宇文哭笑不得,順手從桌上拿了個紙杯,在飲水機下接了點水,又用手蘸了一些,往丁嵐臉上一彈。

被冰涼的水珠激靈了一下,丁嵐猛地站了起來,睡眼惺松地大聲叫道︰“下雨了下雨了,快收攤子﹗”

還在排隊準備簽到的新生中大多數是女孩子,看見這個長得挺帥氣的學長卻在耍寶,不由得都掩嘴偷笑起來。

宇文也笑著拍拍丁嵐的肩膀,問道︰“這么早就想收攤了啊?唐考呢?他讓你幫忙管一下接待,你就這么管的啊?”

“他不就在這附近嗎?剛才還見他抱著相機偷拍漂亮姑娘。”丁嵐打了個呵欠,對自己剛才出的丑倒是一點也不在乎。“喏……就在那邊,看見了沒有?”丁嵐突然抬手向東南方向指去。

順著丁嵐手指的方向,宇文看見了正和一個外文系新生搭訕的唐考。距離有點遠,宇文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只見唐考手中拿著一個巨大的相機,指手畫腳地對女孩說著什麼,那女孩臉上的表情由茫然漸漸變得不知所措,最後紅著臉對唐考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唐考垂頭喪氣地走回中文系接待處,將手中的數碼單反相機順手掛在丁嵐的脖子上,嘀咕了一句︰“真失敗……”

宇文好奇地把那個沉重的數位相機拿在手中,開始翻閱相機裡的照片。相機中已經拍攝了近百張照片,照片上是七個長相可人的女孩,每個不同的女孩都分別拍攝了半身照、全身照和大頭特寫。看背景都是在校園內拍攝的,其中又有大半就是在今天這個新生報道會場上所攝。

“你就算是準備要找女朋友,這後備役人數也太多了吧?”宇文看了看唐考。

“真是找女朋友恐怕就沒這么麻煩了……”唐考嘆了口氣。


“莫非……”宇文一驚,口氣也變了,壓低了嗓子湊到唐考耳邊說道︰“你是打算找個人體攝影模特?”

雖然宇文聲音很小,耳尖的丁嵐也還是聽見了,他和唐考面面相窺之後,一同大聲笑了起來,把兩個負責登記的女生嚇了一跳。

“行了行了,我們不瞞著你了,再這么下去你可能要去報告教務處了。”唐考將宇文引到僻靜一些的地方,“其實呢,我們正在拍一部校園電影,需要物色幾個合適的女演員,我剛才正在收集新生資料,不過許多女生都覺得我們不象認真拍電影的,倒象是準備借此機會搭訕泡妞的,所以呢,你也看到了,我已經被拒絕得麻木了……”

聽說唐考竟然正在拍電影,宇文一下子來了精神︰“拍DV電影是吧?”

“不用DV難道有錢拍膠片電影啊?我只是一個在校學生啊。”唐考聳聳肩。

“拍什麼題材?”

唐考抬頭看了看宇文,似乎斟酌了一下,才慢慢說道︰“想拍一部驚悚靈異題材的……”

宇文一愣。

丁嵐剛湊過來,聽見兩人的談話後也靠近了宇文,低聲說道︰“也就是常說的鬼片。”

宇文抿著嘴沒說話,抬起右手,用手背輕輕地摩挲著自己的臉頰,也不知道他正在想什麼。

唐考和丁嵐見宇文這副不置可否的模樣,便不打算再談論這個話題,正要轉身走開,宇文突然開了口︰“哎﹗等等﹗拍電影的事情……我也很有興趣啊﹗算我一個行不行?視頻的非線性編輯我多少會一點,可以幫得上忙的。”

“這……”唐考沒想到宇文突然提出這么個要求,猶豫了起來。丁嵐卻順口問了宇文一句︰“你用什麼軟體做非編?”

“Adobe公司的Premiere比較熟悉。”

“Vegas會用嗎?”

“也會一點。”

“可我們為什麼要讓你加入呢?做後期我們人數夠了……”唐考抱臂摸了摸下巴,看上去並不打算給自己的老師一點面子。

“喏……如果讓我加入,我就可以在古代史的課前點到時不再點你們兩個的名,並且……你們倆的期末考試成績我現下就可以打分了,嘿嘿……”宇文咧嘴笑了一下。

唐考和丁嵐對視了一眼,同時向宇文伸出了手,“成交﹗”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8:54:54

三、觸邪

十一點剛過,宿舍區準時斷電熄了燈,學生們並沒有老老實實地就寢,不少男生仍站在陽台上無聊地大聲喊叫著,發洩自己過於旺盛的精力。

一個黑色的人影正從宿舍區裡出來,慢慢穿過兩棟男生宿舍,向教學區走去。

黑影走得很小心,一旦發現前方有人經過,黑影便會緊貼著牆角,躲藏在陰影之中,直到行人遠去,黑影才繼續前行。天空中的密雲偶然間破開一條縫,皎潔的月光透射下來,照亮了黑影的臉,竟是與唐考丁嵐同寢室的易南行。

此刻的易南行,正忍受著飢腸轆轆的折磨,賠償那家電器商場之後,易南行不但身無分文,還欠了兩個老鄉的債。今天這一整天,卻是用自來水哄飽的肚子。

斷糧的日子,易南行也不是第一次遇上了,可最近疲憊不堪的身體一直很虛弱,不然也不會在商場裡突然暈倒,餓得兩眼發花的易南行,今天實在熬不住了。

要不……還是低頭找丁嵐借點錢?由於長期向周遭的同學們借錢又無力償還,現下唯一願意借錢給易南行的,恐怕就只有丁嵐了。易南行心裡不斷回想著,幾次三番忍不住想往回走,可一想起心底深藏的祕密,他那莫名的自尊心,卻又一點點地變得堅硬起來。

“老子就是餓死,也不回頭了﹗”易南行看著雲中露出的半個月亮,突然發了個狠,前行的腳步再也沒有半點猶豫。

繞過足球場,S大正在修建中的理科綜合大樓的工地出現下易南行眼前。最近不知是資金的問題還是其它什麼原因,工地突然停了工,施工隊也暫時退出了現場。偌大的工地,此刻卻是靜悄悄的,沒有人,也沒有燈。

看看四周無人,易南行助跑了兩步,一口氣翻過低矮的圍牆,躍入了烏黑的工地。仍在打地基階段的工地,已經挖了八九米深的基坑,在微弱的月光下,這大坑看上去倒象個怪物的血盆大口,正準備擇人而噬。

易南行的喉頭滑動了一下,心裡不由得害怕起來。他在基坑旁的臨時施工住房邊蹲了好久,才鼓起了勇氣,從書包裡拿出一個手電筒。推亮手電後,易南行慢慢地向這個巨大基坑的深處走去……

一束細微的光柱,在深坑中緩緩移動著。借著燈光,易南行在地上搜索著什麼,突然他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從地上撿起一個東西,用手電照著看了看,就塞進了書包裡。易南行如此小心,可那東西其實只是一個工地上搭建腳手架所用的鐵構件。

正所謂飢寒起盜心,易南行此行的目的確實不怎么光彩,可他也是被逼無奈,如果能多撿幾個鐵構件,明天拿到廢品收購站去賣掉,至少也能換來三天的伙食費啊。易南行在褲子上擦了擦手,又開始在地上尋找起來。

倏然間,易南行耳邊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響,彷彿是一陣颶風吹過狹窄的巷道,又象是一個老人極為沉重的嘆息。他一驚,抬頭四處張望,四周都是黑沉沉的,並沒有任何動靜。易南行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聲音又傳了過來,但這次傳來的卻是細微的嗡嗡聲。

易南行豎起耳朵,想辨認怪聲傳來的方向,誰知道這聲音竟然是從四面八方同時傳來的,將易南行包圍在聲場當中,並且,這奇怪的嗡嗡聲越來越大了﹗這聲音聽起來極象是金屬碰撞之後振動的共鳴聲,漸漸地,易南行開始感覺到周遭所有的金屬物品都在劇烈震動,大到遠處已經搭建好的腳手架,小到附近地上的一把鐵鍬,全都在發出共鳴之聲﹗就連書包裡那個剛剛拾到的鐵構件,此刻也嗡嗡地震個不停﹗易南行害怕得渾身打顫,可腳下卻象是灌了鉛一般,半步都挪不開﹗

“轟隆﹗”半空中陡然響起一個悶雷,易南行腳下的地面竟然顯出一個圓形藍色光斑,而他就站在這光斑的正中。

突然,易南行心中冒出一個極其奇怪的念頭,他一下對腳下這個光斑產生了巨大的興趣,隨著金屬共鳴聲的衝擊,這怪異的念頭也越來越強烈,竟然在驅使他一定要挖開腳下這塊土地﹗易南行的心漸漸地被這想法駕馭了。他順手從地上抓起一把鐵鍬,開始快速地挖掘腳下的藍色光斑。

汗珠不斷滴落,手掌也被粗糙的鍬柄磨破了,鮮血順著木柄流淌到地面上,居然會“嗤啦”一聲就蒸發得無影無蹤,可易南行揮舞鐵鍬的速度卻是越來越快,他的腳下刨出的泥土也越來越多,在他的身後形成一個土丘。

“啪嚓﹗”鐵鍬的木柄竟然承受不住易南行的力量,從中斷裂開來﹗易南行猛地一仰頭,雙眼已經變得一片血紅,他有如一頭暴怒的狂獸般發出一聲怪異的吼叫後,將深插在泥土中的鐵鍬頭用力拔出往身後一扔,接著,他竟瘋狂地用自己的雙手去挖掘泥土﹗血肉之軀怎能和泥石相抗,很快,易南行的雙手已是指甲外翻,鮮血淋漓,被尖石劃破的傷痕深可見骨,但他卻彷彿感覺不到任何痛楚,挖掘的速度絲毫不見減慢。從易南行手上流下的鮮血一旦接觸地面,就會迅速浸入泥土中,地下就好似有一頭吸血怪獸,以泥土為介質,將易南行手上的鮮血吸入地底深處……

與此同時,就在校園西南方向最高的一座水塔上,宇文樹學正緩慢地向塔頂爬去。這座水塔為四周所有的教學樓提供後備水源,塔頂的水箱自然是碩大無比,宇文順著鐵梯爬上頂端的水箱平台,就站在了S大的最高點。水塔高處風大,宇文也有些站立不穩,他便半蹲在平台上,放眼望去,整個S大的建築物都出現下宇文眼下。

宇文在長褲口袋中摸索了一下,拿出一張五寸大小的照片,那照片正中用紅筆畫了一個十字形標示,所拍攝的正是S大的鳥瞰風景,並且從方位高低上來看,就是從宇文現下所處的位置上拍下的。宇文對照著手中的照片,開始觀察這所已經陷入沉睡的高校。

依照照片上的十字標示,宇文慢慢將目光投射到某個地方,那裡正是新建理科綜合樓工地的位置﹗突然,一道粗大的藍色光柱猛地從工地裡向天空射去,成為連通天地間的一條通道,但只是短短一瞬,那光柱就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糟了﹗”宇文大叫了一聲,連忙向鐵梯跑去,他匆匆忙忙地順著鐵梯下到地面後,又朝工地的方向一路飛奔而去﹗

當宇文也翻牆進入工地時,這裡已經恢復了平靜。宇文右手一翻,一個藍色的虛靈火球出現下他的掌中。宇文就象舉著一盞油燈,開始小心地在這黑乎乎的地基大坑中巡視。

基坑中已經看不見有人在活動的跡象,宇文慢慢走到坑底的中心,腳下竟出現了一個近三米直徑的大洞,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用力將手中火球拋下去,那火球飄飄搖搖地向大洞深處飛去,照亮了洞底。

幾縷黑氣正緩緩從洞底上升,又漸漸消失在空氣之中,那洞中早已空無一物……

“媽的﹗我還是來晚了……”宇文重重地一拳砸在地上﹗

中國古代史在中文系算不上是主科,從前的馬立老師又只負責中文系兩個班的課程,所以現下的宇文樹學每周也只需要拿出兩天時間來和學生們胡謅就足夠了。可他每次上課總會天南地北的說許多課本上沒有的古怪軼事,漸漸地,“鬼話老師”的名聲就傳了出去,開始有不少其它系的學生跑來旁聽,有時候說到高潮處,甚至會有學生在台下叫好。每當此時,宇文便會覺得自己這個歷史老師做的不是很合格,把好好的一個大學教室變得跟一個茶館似的,下面的學生也不是來學習的,倒象是來聽評書的。想雖是這么想,一旦上起課來,宇文還是會忍不住說一些古籍中所記載的怪人怪事,難道這也是一種頭班病?

丁嵐唐考最近是一直沒來上課了,既然和他們有約在先,也難怪那兩個家伙如此猖獗,宇文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過最近這兩個翹課精的靠窗座位卻常常被另外兩個奇怪的人所佔據,宇文近幾次上課,都難免要多看那兩人幾眼。

其中一人一眼就可看出不是中國人,長得高鼻深目,臉上的輪廓很分明,有著細密的捲髮和藍綠色的眼睛,皮膚也比較白皙,看上去有些象歐洲人。另一個家伙倒是和普通的中國學生沒什麼區別,長相也還算俊朗,但他的氣質比較特別,總覺得和周遭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年齡好像也要比周遭的學生們大一些。

他們並不是中文系的,點名的花名冊上沒有他們的名字,兩人每次總是一同來教室,宇文上完課後他們又一同離去,但宇文很少看見他們互相之間有什麼交談,和其它同學說話的情況就更少見了,兩人上課時也很奇怪,宇文說到課本上的內容時,兩人雖然認真聽講,卻從來不記筆記,而當宇文開始胡謅故事的時候,兩人就會迅速地拿出紙筆,開始不停地做記錄。

終於有一天,宇文忍不住了。乘下課方欣經過講台前的時候,他假裝無意地攔住了她,“坐在你前面兩排那兩個學生,你認識嗎?”宇文說話時,眼睛並沒有看著方欣,而是在看那兩個正收拾課本的怪人。

“哪兩個學生啊?”方欣一下還沒回應過來,等她回頭看了一眼之後才恍然大悟地說道︰“哦,你是說那兩個外國遊學生啊?”

“嗯?兩個都是外國遊學生啊?”宇文有些驚訝。

“是啊,黑頭髮那個其實是個日本人,那個棕發帥哥嘛……嘿嘿……我也忘記他是那裡來的了。”方欣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原來是日本人……”宇文微微沉吟了一下,“那他們怎么會跑來聽我的課啊?”

“我也不太清楚,其實他們在上學期馬立老師上課的時候,就曾經來旁聽過了,那時候年級主任還特別來關照過我,讓我照顧一下外國同學,不過他們也就聽了兩次課,就再也沒出現了。最近他們一直留在這裡,大概是覺得你上課比馬老師上得好吧。”方欣順手拍了一下宇文的馬屁。

“嘿嘿……你倒是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宇文笑罵了一句,方欣雖然架著一副近視眼鏡,其實長得挺漂亮的,為人也很是機靈,一看就是老師喜歡的優秀學生干部的模樣。

“對了,老師,唐考最近一直沒來上課,你沒注意到嗎?哦,還有個叫丁嵐的也好久沒來上你的課了。”

方欣突然開口打小報告,宇文也有點慌神,他只好先裝糊塗了,“哪個唐考啊?我平時沒怎么去注意考勤的。”

“喏,就是你第一天上課時留下的那個家伙啊。”方欣把講台上的花名冊打開後,指著唐考和丁嵐的名字說道︰“最近上課點名你總是漏掉他們兩個,讓這兩個家伙鑽空子了﹗”

“哦,是這兩人啊,我下次上課時會注意的。”宇文沒想到方欣會這么注意唐考丁嵐的去向,只得打著哈哈向教室外走去。

方欣還想追上去和宇文一起下樓,誰知道宇文看見她跟上來,干脆就鑽進了洗手間。

“哎,方欣,怎么不走啊?站這等誰啊?”方欣的一個好友湊了上來。

“哼﹗”方欣皺著眉毛站在樓梯前,“也不知道唐考這家伙給宇文老師灌了什麼迷魂湯,宇文老師居然放縱他們隨便翹課﹗”

方欣正在生悶氣時,宇文剛才提到的那兩個奇怪遊學生又一起從她的身邊經過,那個日本青年回頭看了方欣兩眼,突然折轉了回來,站在方欣的面前。

“請問,您就是方欣小姐嗎?”這個日本人的中文說的非常流利。

“啊?這個……是啊,我就是方欣。”方欣沒想到他會主動和自己打招呼。

“哦,您好﹗我叫柏葉伸宏,您叫我柏葉就可以了。”日本青年對著方欣鞠了一躬,又友好地向她伸出了右手。

“啊……你好……”方欣被柏葉突然彎腰鞠躬嚇了一跳,笑容就有些僵硬,伸出去和柏葉相握的手也有些不自然了。她轉頭看了看旁邊,與柏葉伸宏同行的那個外國帥哥正筆直地站在兩人附近,目光嚴肅地看著自己。

“啊,李漸文老師曾經告訴過我們,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找您,因為您是班長。”李漸文老師正是方欣她們的年級主任。

“呃……對,你們的事情李老師也給我說過了,你們有什麼麻煩事嗎?”方欣有點緊張,不知道兩個外國青年會拿什麼事情來為難她。

“宇文老師所講授的古代史課程非常有趣,可惜我們兩個錯過了最初的兩節課,不知道你是否記了課堂筆記,如果有的話……可否借給我複印一下?”柏葉的中文雖然說得不錯,卻過於正式了,不象普通中國人說話時用的口語那麼隨便。

“嗯,筆記我倒是記了一些,不過我的字寫得不好看,你可別笑話我,呵呵……”方欣瞇眼一笑,竟是非常的可愛,柏葉不由得一愣。

弄清外國同學只是向自己借筆記,方欣心裡輕鬆下來,她將抱在懷中的一堆書本攤放到窗台上,從中挑出筆記本遞給了柏葉。

柏葉接過筆記本時,鼻中彷彿聞到一股清香,也不知是這筆記本上傳來的,還是面前這位美麗少女身上傳來的……他微微怔了一下,又想要鞠躬答謝,方欣卻拉著女伴的手跑下樓去了,躲過了柏葉的彎腰大禮。“下次上歷史課的時候再還給我吧。”只一會兒,方欣便跑出了柏葉的視線。

柏葉與那位一直沈默的同伴對視了一眼,正要翻開方欣留下的筆記本,宇文卻甩著濕漉漉的手從樓梯旁的洗手間裡走了出來。柏葉二人似乎有心避開宇文,筆記本也不急著看了,兩人不約而同地快步向樓下走去。

宇文其實在洗手間裡就已經聽見了外面的一番對話,此刻出來,卻只能注視著兩個外國學生的離去。宇文的目光一直追隨那個長了一副歐洲人相貌的青年,因為在那人的腰間有件小東西正閃耀著怪異的光芒。

那是一個非常精致的金色鈴鐺﹗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8:55:20

四、異變

“呵……”丁嵐張大了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在他身旁,唐考目光呆滯、無精打采地趴在一張課桌上。而這張課桌,則放在外文樓大門前路邊的一棵大樹下……

不時有結伴成行的女學生走過,各式各樣的長裙與短裙從課桌前經過,暴露在陽光下的靚麗小腿們散發著青春的氣息。可惜並沒有誰對這張課桌感興趣,女生們總是望上一眼就議論著走遠了。

“招……募……新……片……女……主……角,靈……異……電……影……研究會?”宇文不知從那裡鑽了出來,站在課桌前,一字一句地念誦了一遍貼在課桌上的橫幅,然後用疑惑的目光望著兩個半死不活的家伙。

“宇文老師……別站在課桌前面好不好?擋著我們做生意了……”丁嵐有氣無力地對著宇文揮了揮手。

“你們的生意?”宇文眉毛一挑,往兩旁看了看,“我好像是唯一的顧客吧?”

“唉……”唐考把額頭撞在桌面上,發出“邦”的一聲,“你就別打擊我們了……”

距離宇文不到50米左右的地方,此刻正熱火朝天地舉行著校園社團招新活動,新生們軍訓歸來,已經開始了正式的大學生活。各大社團協會為了補充新鮮血液,都使出了渾身解數來招攬新生。

“你們要招新,干嘛不把攤位和他們的放在一起,好歹也熱鬧一點吧?”宇文有些不解地問唐考。

丁嵐與唐考都沒有說話,臉上帶著尷尬的笑容。

不過宇文很快知道了他們這么做的原因,因為此時正有兩人從社團招新的活動場地向他們走了過來。

“不是已經警告過你們了嗎?未經過學校審核批示的社團及協會不得佔用學校場地做任何宣傳活動﹗你們已經不是第一次把這張課桌搬出來了,真要我叫人動手來趕你們走嗎?”說話的青年學生一臉嚴肅,聲音雖然不大,語氣裡卻透出一股不容辯解的力量。

宇文斜著眼觀察這位正在說話的青年,只見他身材高碩,緊繃的襯衫下肌肉均衡有力,留著短發的臉上棱角分明,看來明顯是個運動好手。

丁嵐從凳子上轉身站起來,乘背對著那位青年學生時輕聲對宇文說道︰“這家伙叫隋凌,班聯會執行委員會的主席,班聯會的一條忠狗﹗”然後丁嵐又轉向前方,換上了一副笑臉,“啊呀,是隋哥啊?怎么今天有空出來走走?”

隋凌將丁嵐伸過來準備與他勾肩搭背的手給一把推開,“別套近乎,趕緊把你們的攤收了。”那口氣簡直與驅趕無証攤販的城管如出一轍。

唐考仍然坐著沒動,冷冷地說道︰“我們這個協會已經向班聯會申請好幾次了,每次你們都不批准,我們也急著招收新人,你說怎么辦吧?”

隋凌用譏諷的口吻說道︰“怎么辦?S大電影協會已經有一個了,干嘛還要搞重複建設?現下電影協會的會長就在你們面前,把你們的協會解散了,向會長申請加入不就完了?反正你們協會總共也就你們兩個人。”說到電影協會的會長時,隋凌抬手指了指站在自己身旁的人。

站在隋凌身旁的另一個人卻是方欣,剛才她正要和隋凌商量班聯會舉辦迎新晚會的事情,所以便一路同行了過來,此刻面對唐考和丁嵐,她彷彿有些尷尬,不知該幫哪一邊才好。但看見隋凌牽扯到了自己,她不得不開了腔︰“哎,隋凌,唐考答應不在這裡搞宣傳就算了吧,不用勉強他們加入我這邊的電影協會。”

方欣一邊替唐考說軟話,一邊用眼神暗示丁嵐趕緊收攤。

“我為什麼要加入她們那無聊的電影協會?電影協會所謂的搞活動,就是向學生們收點會費包場看一些老掉牙的經典電影,有什麼意思啊?”誰知唐考不但不領方欣的情,反倒出言嘲諷。

“你……”方欣被唐考哽得說不出話來,一扭身走了。

“哎﹗方欣……”隋凌惡狠狠地瞪了唐考一眼,轉身追方欣去了。

“你要和隋凌對著干倒是沒關係,干嘛要拿電影協會說事啊?就算大家都知道那個電影協會沒意思,你也不必挑明了說吧?現下可好,把班長也得罪了……”丁嵐搖了搖頭。

剛才話說的太重,唐考似乎也有點後悔︰“我也是覺得憋得慌,就忍不住發洩了一下,搞個協會象搞地下黨一樣,誰受得了啊?班聯會這些家伙,一直就看我不順眼,故意的。”

一直坐山觀虎斗的宇文上前來拍了拍唐考的肩膀,“算了算了,想招女主角也不急這一時,慢慢來吧。犯不著違反學校的規定。”

唐考點點頭,開始和丁嵐收拾攤位,宇文也跟著搭把手,幫忙搬了些東西。

在回去的路上,唐考仍然耿耿於懷地對宇文念叨著︰“這事啊……其實都怪丁嵐,我們上學期曾先後兩次找到了兩個合適的女主角,都拍攝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素材也至少累積了十多卷卡帶,每次都是丁嵐這花花公子乘著演男一號的機會和女主角假戲真做地談起了戀愛,又始亂終棄和人家鬧分手,女生就再也不來了……大概是丁嵐的花心在女生中已經傳遍了,現下找人越來越難,真是麻煩……”

“哎,怎么怪起我來了?”丁嵐不服氣地反駁道,“戀愛自由嘛,是她們不能把工作和感情分開來對待……”

“你以為誰都象你這樣無所謂啊?你臉皮這么濃,人家女孩子拿什麼和你比?”唐考怒言相向,打斷了丁嵐的辯解。“我不管了,現下看來公開招募女主角已經不太現實了,給你三天時間,把張月晨給我找回來﹗” 原來上一位曾經演了半部電影的女生叫張月晨。

“找回來干嘛?我們已經分手了﹗”丁嵐嘟噥著。

“不是叫你們繼續談情說愛,是叫她看在我們曾經共同努力過的份上,回來把戲拍完﹗”唐考臉一板,看來是真的有些生氣了。

丁嵐自知理虧,勉強答應了下來。

天氣炎熱,抬著長課桌走路多少還是有點辛苦,三人便停下來休息喘口氣,而他們停留的地方,恰是在理科綜合樓工地的入口大門前。宇文擦了一把汗,假裝無意地向唐考問道︰“這個工地是在修建什麼啊?怎么好像一直在停工?”

“哦,這裡是準備修建一棟理科綜合大樓的,停工嘛……”唐考並沒有直接說下去,而是探頭四處看了一下,在工地的圍牆下拾起一根長長的竹竿。

宇文不知道唐考拾這么一根竹竿準備干什麼,好奇地望著他向工地的大門前走去。

唐考走到大門下,伸手指了指頭上方四五米處的一塊工程標牌,向宇文示意。不知是什麼原因,這塊工程標牌黑乎乎的,完全看不出牌上的字跡寫的是什麼了。

唐考將手中竹竿用力向標牌上一戳,順勢橫掃了幾下,那標牌上立即撲簌簌掉下一堆干泥碎塊。原來是有人向標牌投擲了許多稀泥,整塊標牌都被糊了起來。

碎泥掉下來後,標牌上的字跡清晰了不少,已可模糊辨認出來。“S大理科綜合樓建設工程……日元債款項目?”這些文字在標牌上用中日兩種文字各寫了一遍,宇文輕聲讀出後,立即明白了原因。“這多半是對日本不滿的學生們干的吧?”

“沒錯,自從上學期這裡掛上了這塊牌子,經常都有學生半夜來工地搗亂,損壞工程機械,張貼“中國人再窮也不用日本人的臟錢”這樣的大字報,甚至還有人往牌子上扔大便,把這附近搞得臭烘烘的……”唐考搖了搖頭,“大概就是因為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日本人很不高興,中斷了與學校的合作吧,這裡從暑假開始前幾天,就一直停工到現下了……其實能用日本人的錢發展中國的教育事業,又有什麼不好?”

可宇文並不認為這事就這么簡單,幾個憤青搗亂,應該還不至於會影響到簽署了投資合約的工程。2006年年初,日本因為與中國在東海油氣田的開發上引起了爭端,加上中國在對日外交姿態上的有所變化,便逐步取消了對華援助,本來預期延續到2008年的日元債款項目的審定也正式中止。象綜合理科樓這樣簽署合約較早的日元債款項目,雖然不受06年審定的影響,卻恐怕是日方迫於政府壓力,乘著有學生搗亂,借機單方面撤資了。

但這棟綜合樓的選址,是否有日本人的參與呢?宇文心中關注的問題,正滑向另一個未知的深淵……宇文有些無力地靠在圍牆上,放眼眺望工地四周的古舊建築,那些不同建築的樓脊檐角上所站立的神獸鴟吻,本該望向天空的視線,全都不約而同地注視著宇文腳下的這片土地……

方欣被唐考氣走之後,就一直悶聲低頭向宿舍走去,隋凌便一路跟隨方欣溫言安慰,言談間自然是不停地敘說唐考的不是,但隋凌指責唐考時的盛氣凌人又何嘗不讓方欣心中厭惡,走到岔路口時,她突然停下腳步,隋凌收勢不住,有些野狼狽地向側面一跳,才避免撞上了方欣。

“隋凌,我今天很累了,迎新晚會的事情,我們明天再商量好嗎?”方欣說話時仍然低著頭沒去看隋凌。

“哦……那你早點回宿舍休息吧。”隋凌的口氣中有些無奈。

兩人在岔路口分手之後,方欣並沒有直接回寢室,而是在女生宿舍樓下繞了一圈,去了第三食堂旁邊的隨緣水吧。

每次方欣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會到這個隨緣水吧要上一大杯冰咖啡,等這杯咖啡喝完之後,她的心情也常常就雨過天晴了。

但今天這杯冰咖啡似乎失去了往日的魔力,方欣吸干最後一滴咖啡後,心裡還是覺得煩悶異常,她無聊地將杯中殘餘的冰塊全都倒在了桌上,用吸管推展它們在桌上劃出一條條奇怪的水痕。

“哈哈哈……”身後突然傳來粗野的笑聲,將方欣嚇了一跳,她扭頭向後望去。在水吧最裡面的包廂中,坐著四五個身穿運動短裝的男生,看他們臉上未干的汗珠和身上的泥跡,似乎剛踢完足球。這群男生竟然也不換套乾淨衣服就來往水吧的沙發上坐,估計水吧頭家又要頭痛了,方欣不禁皺起了眉頭。

“呸﹗”一個男生咬了一口三明治,便露出一臉厭惡的表情,將口中的麵包吐在了地上。

“服務生﹗快給老子過來﹗”吐麵包的的男生開始大呼小叫起來。

“來了來了。”一個身著水吧製服的學生從操作間裡慌張地跑了出來,方欣看見那個服務生的臉後,微微一怔,這服務生竟是易南行。方欣曾去給唐考的寢室,與這個沈默寡言的易南行見過兩次面,卻從沒說過一句話,倒是沒想到,他會在學校的水吧裡打工。

“你們的三明治是不是變質了,這裡面的冷肉怎么一大股酸味?”那男生將手中的麵包重重地扔在盤子裡。

易南行低頭看了看那片夾心面包,小聲地說道︰“不是變質了,我們在裡面抹了沙拉醬,就是這個味道……”

“哈哈哈……”其餘幾個男生又開始狂笑起來,被嘲笑的這個男生臉上掛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好好的三明治你涂什麼沙拉醬?肯定是想掩蓋肉變質的味道﹗”這話說出來,已經近乎耍無賴了。

另一個男生突然盯著易南行的臉看了好一會,開口說道︰“嗯?這不是那個在食堂裡撿剩飯的家伙嗎?你終於找到工作了啊?以後這水吧裡的剩飯全歸你了咯?哈哈……”

方欣並不知道,這群男生曾經和易南行鬧過一次矛盾。那還是在前個學期,易南行又一次斷糧時,他耐不住飢餓,偷偷去食堂裡撿其他學生吃剩的飯菜,卻又正好看見這群男生在食堂裡吃飯時浪費了大量食物。易南行心痛食物,忍不住罵了他們兩句,結果倒被這群學生圍毆一頓。

易南行發覺他們認出了自己,便不自然地抬手半遮了自己的臉,方欣驚訝地看見他的手上包纏了許多藥用膠布,若不是曾經傷痕累累,又怎么會用得上這么多膠布?

吐麵包的男生猛地站起身來,足足比易南行高了一個頭,他一把抓住易南行的手說道︰“你這臟手做出來的東西也能吃嗎?你自己拿去吃吧﹗你可別說你也吃不下﹗”說完,他強行將桌上的的三明治用力塞在了易南行的手中。

易南行低頭看看殘留著一個大大的牙痕,已經揉得不成形狀的麵包,手不禁微微顫抖起來,他背對著方欣,方欣看不見他的表情,只看見他的肩膀起伏不定,似乎在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呼吸。

方欣終於忍不住了,離開座位沖到了包廂前,大聲地對那群男生說道︰“同學,服務生沒有招惹你們,請不要這么過分好不好?”

高個男生斜眼看了方欣一眼,痞氣十足地說道︰“喲?只聽說過英雄救美人,還沒聽說過美人救狗熊的,哈哈哈……”

易南行微微側身看著方欣,眼神中流露出感激,輕聲說道︰“沒事,別管我了。”

方欣怒其不爭,正要再說點什么時,易南行已經把面包放進了口中……

高個男生哈哈大笑著抬手用力拍了兩下易南行的後腦勺,“好吃吧?酸不酸?”說完,他抓起易南行身前的圍裙用力擦了兩下手。

突然,他彷彿摸到了什麼東西,抬頭看了一眼,將手探進了易南行圍裙的兜裡,竟從中掏出一張照片。

“喔﹗想不到你這個鄉巴佬還挺有女人緣啊?剛才這邊就有美女替你出頭,你身上居然還帶有另外一個美女的照片﹗”那男生怪笑著把照片遞給同伴。

剛才還低眉順目的易南行突然目露凶光,臉上暴現的猙獰表情把方欣給嚇住了。

“還我﹗”易南行低低地叫了一聲。

“還你?這說不定是你小子偷來的吧,哪個美女會把照片給你這樣的鄉巴佬?”

易南行臉上陡然現出一團黑氣,猛地一拳向面前的高個男生打去,那男生沒料到這鄉巴佬真敢動手,頓時暴怒著反撲了上去,一群人立刻糾纏在一起,現場一片混亂﹗

“別打了﹗”方欣尖叫著,卻不敢上去拉架,眼看著他們將桌上的花瓶都用上了,再不阻止恐怕要出人命了……

看周遭一個人都沒有,水吧頭家也不知道跑那裡去了,方欣只好慌張地掏出手機,撥通了唐考的手機。

“唐考你們快來啊﹗你們寢室的易南行在隨緣水吧被一群人打了﹗”方欣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一點哭腔。

但就在這一瞬間,方欣眼前出現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幾個男生幾乎同時慘叫了一聲,向四面八方倒了下去,各自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扭曲著躺在了地上。為首的高個男生兩眼翻白,在地上不斷地抽搐,姿勢卻最為怪異,他的右手竟然和右腿絞在一起打了個結,就好像手臂沒有骨頭一般,他的左手垂靠在一張翻到的椅子上,小臂竟是從正中出現一個九十度的彎曲,沒有外傷的痕跡,骨頭卻從中斷開了……

易南行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滿臉是血地走到方欣面前,把手持電話的方欣嚇得連連後退。他看了方欣一眼,一言不發地扯下腰間的圍裙,在臉上胡亂抹了幾把後扔在了地上,隨即大步沖出了水吧,不知去向……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8:56:02

五、裂骨

救護車沖進校園時,學生們已經將水吧圍得水泄不通,水吧裡打架出人命的謠言轉眼間就傳遍了整個校園。當醫務人員用擔架抬出四個人時,人群裡頓時爆出一陣驚叫。

作為現場唯一目擊者的方欣,正有些軋澀難言地向校警解釋這一切發生的原因,接到電話後最先趕到現場的唐考和丁嵐雖然已是第二次聽方欣敘說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但他們仍然覺得這件事有些匪夷所思。中等個頭的易南行,無論是誰見到都會覺得有些瘦弱,怎么可能在一瞬間將四個牛高馬大的校足球隊隊員全部打成了骨折?二人都曾經協助醫務人員把這幾個受傷的足球隊隊員抬上擔架,雖說那幾個欺負人的家伙都是活該,但當摸到他們沒有任何外傷,臂骨卻斷成兩三截的手臂,二人心中還是一寒,要擁有什麼樣的力量才能做出這樣的事?

聽完方欣的話,胖胖的校警把腦袋搖得象波浪鼓一樣,他開始懷疑方欣是不是在包庇真正的兇手,而把所以的罪名都強加在某個叫易南行的學生身上,不管怎么看,四個受害者都應該是遭到一場力量懸殊的群毆。

“我可不是傻瓜﹗”校警對著方欣晃了晃手指頭,“剛才幾個醫生也說了,這些受傷的男生雖然傷得有點重,但並沒有生命危險。就算你不老實說,等他們醒來了,也一樣會把真相告訴我。”

“我真沒騙你﹗”方欣有點急了。

“行了行了。”校警突然對方欣失去了興趣,與其盤問面前這個女學生,還不如等那些昏迷的家伙醒來,自然會把打他們的人給說出來。他現下考慮的問題重點是需不需要正式報告派出所,讓真正的警察來處理這件事情。也難怪校警有些顧忌,學校方面恐怕不會願意看見警察出現下校園裡,事情鬧大了難免會有損名校的聲譽。

在心中打定主意之後,校警走出了水吧,開始遣散圍觀的學生們,“別圍了別圍了,有什麼好看的?沒見過打架嗎?打傷幾個人而已,又沒出人命,別看了,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一聽原來沒死人,學生們哄地一聲散開了。

水吧頭家和學校管理處的老師們也先後趕到了現場,唐考看方欣的情緒有點不太穩定,便在征得老師同意之後,和丁嵐一同將方欣送回了女生宿舍。

方欣在進入女生宿舍大門之前,突然轉身盯著唐考,說道︰“你也不相信我說的話嗎?”

“怎么會呢?你沒有什麼必要說謊吧?”唐考這話說出來,倒好像是在勸自己應該相信方欣。

“別想這么多了,這事和你沒什麼關係,你還是上去好好休息吧,易南行……我們會找到他的。”丁嵐也在一旁寬慰方欣。

方欣點了點頭,轉身上了樓,唐考和丁嵐對視了一眼,都覺得事情有些蹊蹺。

方欣回到寢室裡,也懶得向室友詳細解釋,上床悶頭睡到晚上九點,才覺得有些緩過氣來了。她隨便收拾了一下自己,準備去食堂吃點東西。正要出門,傳呼器響了,樓下守門大媽的聲音傳了上來︰“626的方欣,樓下有人找﹗”

誰會在這個時候來找自己呢?方欣有些納悶,等走到樓下一看,居然是那位日本遊學生──柏葉伸宏﹗

“我是來歸還筆記本的,你今天晚上沒去上自習,我向你的朋友打聽,她們說你在寢室裡,我就找上門來了,沒有打擾你吧?”柏葉說話總是彬彬有禮。

“哦……沒關係,我正要出去吃點東西,你……怎么會知道我在那裡自習呢?”方欣有些奇怪,自己總是在固定的教室上自習,卻從沒在那教室裡見過這位日本遊學生。

柏葉微微一笑,並沒有回答方欣的問題。他接著說道︰“你這是要去吃晚飯嗎?正好,我也還沒吃晚飯,為了向你表示感謝,就讓我請你吃頓晚餐吧?”

“這……”方欣猶豫起來,借筆記本這樣的小事,怎么好意思還讓別人請吃飯呢?

“一起去吧,我也還有一點事情想向你打聽呢。”柏葉極誠懇地望著方欣,讓她實在無法拒絕他的好意。

“好吧,先說好,我們吃簡單一點。”方欣微微側首,對柏葉笑了一下。

“沒問題﹗”柏葉看上去很開心。

方欣真的吃得很簡單,僅僅要了一碗銀絲煎蛋面而已,搞得柏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和你形影不離的那位外國同學呢,沒和你一起出來?”方欣從筷筒裡抽出一雙竹筷,在碗沿輕輕敲了一下。

“你說的是奧斯丁吧?呵呵……其實我們只是在有古代史課程時才一起出現的,平時反倒沒什麼來往。”

“奧斯丁?”

“對,他叫奧斯丁. 艾巴爾克龍比,希臘人,不過是在義大利長大的。”

“義大利?難怪這么帥……”方欣兩眼放光。

“義大利來的就一定很帥嗎?”柏葉有些不解。

“當然啊,你看世界杯足球賽上義大利隊的哪一個不是帥哥啊?”方欣很認真地說道。

柏葉不禁啞然失笑。

“你們為什麼都喜歡上歷史課啊?”

“因為衣冠文物古國的悠久歷史特別吸引人啊……”柏葉的眼神中透出一絲向往。

“問了你這么多問題,也該和你交換一下情報了,呵呵……和日本同學來往,我不會被當成間諜抓起來吧?” 方欣笑著端起碗,先喝了一口湯,“說吧,你還想打聽什麼事情?”

“聽說今天下午酒吧有人打架,還打傷了人,你就在現場?”

“不是酒吧,是水吧,在學校裡面開的怎么能叫酒吧呢?呵呵……”

“哈哈,差不多的吧?中國人的講究真多……”

“嘿嘿……看來你的中文還學得不夠好。”方欣開始稀裡呼嚕地大口吃起了麵條,看上去並不打算在柏葉面前裝淑女了。

“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啊。”

“嗯,我是在那裡,怎么了?”

“你看見什麼了嗎?”柏葉突然很鄭重地問道。

方欣停止了咀嚼,慢慢抬起了頭,“我今天已經說過兩遍了,但都沒人相信我……”

“我相信你﹗”柏葉的神情變得有些凝重。

方欣回到女生宿舍樓下時,宇文已經在那裡焦急地等待了半個小時。

“你總算回來了,沒帶手機嗎?”宇文一見到方欣,便扔掉手中的煙頭,迫不及待地拉住了她的手臂。

“啊……”方欣愣了一下,又摸了摸牛仔褲的荷包,“呃,手機擱在寢室裡,忘帶了。”

“別管手機的事了,今天易南行在水吧把幾個男生都打成骨折,你可曾親眼看見?”宇文急切地問道。

方欣驚愕地後退了一步,說道︰“怎么今天你們都要問這事啊?”

“啊?”這下輪到宇文吃驚了,“還有誰也向你打聽這事了?”

“那個……那個日本遊學生,就是來上你課的那位……”方欣隱隱約約感到事情有些嚴重。

“你都對他說了些什麼?”宇文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緊張。

“我……就說了看見易南行在一瞬間就把幾個男生打倒了……”

“還說了什麼細節沒有?”

“沒……沒說什麼了,哦﹗我大概說了一下易南行的相貌,因為我和他都覺得奇怪,易南行瘦瘦的,又貌不驚人,竟然還是個武術高手……”

“那個日本學生聽你說了以後有什麼表示嗎?”

“沒什麼特別的表示……他只是說中國功夫實在太神奇了,想找個高手學中國功夫。”

“易南行動手的時候,你有沒有看見什麼奇怪的光?”宇文突然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光?”方欣一怔,“太突然了,沒注意……”

“哦,沒事了,你快上去休息吧。”宇文竟然轉身就走。

方欣在宿舍樓下愣愣地站了一會兒,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誰知宇文又急匆匆地倒轉了回來,“方欣,今天的事情在學校的BBS上已經鬧得沸沸揚揚的了,不過他們都是在瞎猜,你得答應我,不要再把你看見的一切發到網上去了﹗也不要再對任何人談起這件事,好嗎?”宇文極其嚴肅地望著方欣。

“嗯﹗”方欣點了點頭。不知為什麼,宇文無論讓方欣做什麼事,她都很自然地應承了下來,在方欣的心中,宇文給人的感覺似乎很可靠。

宇文微微一笑,轉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8:56:25

第二天上午,唐考和丁嵐去了物理系的課堂,果然,易南行並沒有來上課。兩人不免有些沮喪,他們昨天就已經分頭去尋找易南行,但找遍了整個校園也沒見到他的身影,唐考和丁嵐甚至還去了易南行在校外打工的酒吧,也是一無所獲。

難道老易真的赤手空拳傷了四人,畏罪跑路了?另外……宇文老師似乎對這件事情也很上心,聽說這事後就立即跑去找方欣確認,而且還要唐考以後不管學校裡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都要第一時間通知他……想到昨天發生的事情,唐考不免有些出神。

“唐考﹗又在環球夢遊啊?起來把這個例句翻譯一下﹗”只聽見一聲嬌叱,英文老師溫雅在講台上已經是柳眉倒豎了。

“啊?啊?”唐考慌張地站起來,兩眼不知所措地亂轉,倒真象是從夢遊中驚醒的。坐他身旁的丁嵐已經用書本擋住臉,幸災樂禍地嘿嘿怪笑起來。

溫雅是S大出了名的美女教師,平日早已習慣了上課時男學生們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流口水,所以唐考望著窗外走神,便很容易地被她發現了。

唐考在桌下重重踢了丁嵐一腳,意思是要丁嵐提示一下溫雅所說的例句究竟是什麼。

丁嵐呲牙咧嘴地翻開筆記本,指著上面的一句中文。溫雅上英文課不喜歡照搬課本,總是用一些課外書上才能看見的例句來做教學。

“這是一個除魅的時代。這個時代不需要先知,也不需要神諭,這個時代屬於普通人,每個人除了要由自己來面對這個時代以外,還要由自己勇敢承擔起責任來﹗”唐考用標準的英文將那個例句翻譯了出來。

溫雅見沒難倒唐考,又加問了一個問題︰“這句話是誰說的?”

“德國思想家韋伯。”唐考已經恢復了平靜。

“坐下吧,上課的時候認真一點﹗”溫雅不甘心地說道。

唐考抹了一把冷汗,坐了下來。

“想什麼這么出神?害人家溫大美女看上你了,嘿嘿……”丁嵐低聲怪笑。

“別……溫大美女的粉絲太多,得罪不起,我還想多活兩年。”唐考也低聲笑了起來。

丁嵐突然神色一凝,悄聲說道︰“昨天我去找過張月晨。”

唐考在桌下給了丁嵐一拳,“好啊,我讓你去找易南行,你倒去找你的舊相好去了,她答應回來繼續拍電影了嗎?”

丁嵐出手抓住唐考的拳頭,很嚴肅地說道︰“張月晨的室友說她已經失蹤三天了﹗”

“啊?”唐考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真的,三天前,張月晨上午還和她的室友們一起上課,到晚上就沒回寢室睡覺﹗現下她的室友們有點著急了,打她的手機也是關機的,但又不敢告訴老師,怕萬一她只是出去玩了幾天,告訴老師後她又回來的話,會被學校給於夜不歸宿的處分懲罰。”

“這幫女生真是頭髮長見識短,張月晨如果真是私自出去玩,肯定會先和她的室友們通氣啊,除非她們之間的關係很不好。”

“嗯,也許她們之間關係確實不好,有個女生居然說張月晨會不會是被大款包了﹗”

“這種無稽之談也虧那女生說的退場門﹗”唐考與張月晨也曾接觸過一段時間,對她的品行還是頗有了解的。

“可現下她真的失蹤了。今天……我不能和你去找易南行了,我要去找張月晨﹗”丁嵐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她的事你還這么上心?”唐考斜眼看著丁嵐。

丁嵐沈默了片刻,才沒頭沒腦地突然說道︰“她是個好女孩。”

“唉……最近我們怎么變成專職尋人的了?宇文這家伙要我盡快找到老易,現下你又要去找張月晨。”唐考長嘆一聲。

“丁嵐﹗唐考﹗你們倆說夠了沒有?”講台上再次傳來一聲怒喝,原來溫雅一直是盯著他們兩個的,“說的這么親熱,難道你們倆準備在迎新晚會上演斷背山?”

女生們都偷笑起來,這兩個家伙整天混在一起,確實有成為斷背山的潛質。

唐考和丁嵐哭笑不得,只好一同拿起課本把臉擋了起來。

吃完中飯之後,宇文突然說他需要拍一些校園內的照片,要唐考把相機借給他。這兩天宇文的怪異要求層出不窮,唐考心痛了老半天,勉強答應了,把宇文帶到了自己的工作室裡。

雖說宇文已經是唐考工作團隊的一員,但他也還是第一次來到唐考的工作室裡。說是工作室,其實就是唐考和丁嵐在教工宿舍區租用的一套兩居室的老房子。宇文本還以為唐考他們不過是小打小鬧的DV愛好者,誰知道一進門,老舊的房間裡竟然放了三台配置很不錯的非編工作站,顯示器竟然是一水的DELL2407。再拐進另一個房間,宇文就更吃驚了,屋裡居然有一台雅馬哈01V96型的小型調音台和Focusrite Voice MasterPro的專業話放,加上SAMSON的監聽耳機和錄音話筒,儼然就是一個專業的小型錄音棚﹗

“宇文老師,你應該聽說過吧?相機和老婆,都是不能外借的,現下我可是把老婆都借給你了……你可千萬要愛惜啊﹗”唐考打開屋角一個鐵皮柜,嘟噥著拿出一台佳能的數碼單反相機。

“老天……你們這一整套工作室設備,至少得十五萬啊……你們兩個學生那裡來的這么多錢?”宇文撓著腦袋驚嘆道。

“我可拿不出這么多錢,你就是把我切開零賣了也不值十多萬啊,這些全都是丁嵐出資購買的,他老爸是一家實業公司的老總,這點錢對他們家來說,純粹是毛毛雨。”

“那你心痛什麼啊?這么有錢……”宇文不滿地從唐考手中一把抓走了數位相機。

“可……可這裡唯一是我自己掏腰包買的東西,就是這台相機了﹗”唐考哭喪著臉說道,“你千萬小心一點啊……”

“知道啦﹗弄壞了我賠你﹗”宇文拍了拍胸脯。

“你吃飯的錢都要拼命省,真弄壞了哪來的錢賠我……”唐考低聲嘀咕著。

“哎?丁嵐今天怎么沒和我們一起吃午飯?”宇文假裝沒聽見唐考的嘀咕,把話題岔開。

“他?找他的老相好去了。”唐考把張月晨失蹤的事告訴了宇文。

“嗯?”宇文眼珠一轉,“原來張月晨和你們拍了一半的電影還留著嗎?”

“一直留著的啊,還指望丁嵐把她帶回來接著拍啊。”

“能不能放給我看看?”

唐考打開一台非編工作站,開始播放一份已經剪輯過的樣片。

這段影片是在夜間拍攝的,背景是S大最老的第四教學樓前,昏黃的路燈下,戴著一副眼鏡的丁嵐正來回走動著。

一個巧笑嫣然的漂亮女孩突然出現下丁嵐背後,伸手蒙住了丁嵐的眼睛。

“猜猜我是誰?”女孩的聲音很好聽。

“莫非是個銜冤未雪的女鬼?”丁嵐壓著嗓子答道。

“你胡說八道什麼啊?”女孩敲了一下丁嵐的頭,轉身跑開了。

“你手上抹的什麼玩意啊?”女孩的手一拿開,丁嵐的眼鏡片上便涂上了一層白色的花紋。丁嵐什麼都看不清了,他氣急敗壞地摘下眼鏡,開始追逐那位女孩。

“一點點雪花膏而已啦。”女孩嘻笑著,向破舊的教學樓跑去。

唐考伸手按下了暫停鍵,女孩的回眸一笑凝固在液晶顯示器上。“喏,這個女孩就是張月晨。”唐考指著螢幕說道。

“看起來很不錯啊,丁嵐為什麼會和這么漂亮的女生分手呢?”宇文歪著腦袋,看著螢幕上的美女。

“我怎么知道?丁嵐家境富裕,長得又帥,人又聰明,擁有成為一個花花公子的所有條件,真要花起心來恐怕沒人管得住啊……”唐考搖了搖頭。

工作台上扔著張月晨的一張寫真照片,宇文拿起來,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張照片。

這時,唐考的手機響了。

“唐考,剛才學校管理處的老師打電話過來,說那被打傷的四個男生在醫院裡都已經清醒了。”電話是方欣打來的。

“嗯?他們是不是要將老易追究到底了?”唐考心中一緊。

“恰恰相反,他們不約而同地放棄了對這件事的追究,並且對當時的情形都避而不談﹗”方欣的聲音裡充滿了疑惑,“現下是學校的老師覺得奇怪了,要我去醫院和他們見個面,勸他們說出真相。”

“他們不追究當然最好,你去隨便敷衍一下老師不就得了?”唐考聽說他們不追究老易,心裡暗暗替老易松了一口氣。

“我……不想一個人去……”方欣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猶豫。

“不是吧……”唐考隱約猜到了方欣的意思。

“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一趟醫院呢?”方欣說出這句話時,彷彿下了不小的決心。

“為什麼又是我……”唐考剛想拒絕,在一旁偷聽的宇文連忙打手勢要他答應下來。

“你是副班長嘛,協助班長工作是你的義務啊﹗再說這事是和你同寢室的同學有關的﹗”方欣的語氣裡一半是命令一半是請求。

“好吧……你現下在那裡?”看宇文在一旁拼命點頭,唐考嘆了口氣。

方欣本來只希望能有個人陪她一起去醫院,誰知道一來就來了兩個,宇文也自告奮勇地要陪方欣去醫院。

三人一同來到距離S大不遠的七醫,學校管理處的高老師已經在那裡等候他們多時了。

“你總算來了,快和我去病房吧,告訴那幫家伙,他們受傷的事你全都看見了,如果他們都不說實話,學校就會按照校園行為規範條例對他們打架的事情作出處分。”高老師手上拿著一疊裝X光照片的大紙袋,一見到方欣,就想把她帶進病房去。

“高老師別急,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現下具體是什麼情況?”唐考伸手攔住了高老師。

高老師看了唐考一眼,似乎並不打算理睬他。

“我是易南行同寢室的同學,現下易南行已經有兩天沒有回寢室了,我們也希望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唐考微微提升了一點音量。宇文則一直站在唐考身後默不作聲。

高老師想了一下,開口說道︰“現下四個男生都已經醒來了,分別住在不同的病房裡,傷情倒是都控制住了,但他們全都異口同聲地說已經不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麼。”

“他們的骨傷有診斷結果了嗎?”宇文突然插嘴問道。

“你又是……”高老師警惕地看了宇文一眼。

“他是我們系的助教,負責我們系學生工作的。”唐考為宇文胡亂編造了一個身分,方欣也在旁邊跟著點頭。反正高老師是學校管理處的,也不會認識所有的老師。

“你真想知道嗎?只怕你不會相信……”高老師慢慢打開手中的一個大紙袋,從中拿出濃濃一迭X光照片,“你們自己看吧。”

宇文接過其中一張照片,轉身走到醫院的大門前,將照片高高舉起。透過日光的照射,三人都清楚地看見了那張X光照片上的內容,一瞬間,三人都驚呆了﹗

那是兩根平行的橈骨和尺骨(前臂部分的骨頭),兩根骨頭上可清晰地看見四條斷裂的細縫﹗而這四處斷裂,竟然十分光滑平整,並且相互平行﹗能造成這樣的骨傷的唯一辦法,就是有人用極其鋒利的快刀兩次橫斬過這條手臂﹗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8:57:03

六、影蹤

“請帶我們去見一下受傷的同學﹗”宇文看過所有的X光照片後,神情凝重地對高老師說道。在其餘的照片上,無論是腿骨還是臂骨,都或多或少帶有與第一張照片一致的刀痕。

高老師猶豫了一下,似乎覺得面前這位英俊的青年教師不會是來搗亂的,便答應了他們,把方欣一行帶到了一個單人骨科病房。

方欣一眼就認出了病房裡的學生正是最初挑釁易南行的那位高個男生。此刻的他兩只手和一條腿都打上了濃濃的石膏,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地躺在病床上,早已沒了當初在水吧裡那樣囂張的氣勢。安靜的病房裡突然進來好幾個人,他也沒有顯出特別的驚訝,但當他看見方欣時,他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李斌,認出這位女同學了吧?她當時也在你們打架的現場,現下你還是不想說你們打架的原因嗎?”高老師靠近床頭說道。

李斌表情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我還能踢足球嗎?”

宇文走上前一步,說道︰“幸虧你們欺負的那位同學手下留情,你的小腿雖然斷了,但沒傷到筋腱,骨頭會愈合的很快,不會影響你以後踢球。”

提到易南行,李斌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你們已經找到那個男生了?”

宇文搖了搖頭,說道︰“他已經失蹤了,如果找不到他,就沒法證明你們四人是受害者,所以現下需要你告訴我,你們為什麼會突然動手,他又是怎么打傷你們的?這些訊息能幫助我們找到他的行方。”

“你會相信我們不是打群架,僅僅是他一個人就把我們四個人全打傷的嗎?”看來李斌並非不記得發生了什麼,只是高老師一直口口聲聲說他們打群架,一定要他們說出打群架的另外一伙人是誰。李斌想來說實話高老師也不會相信,便干脆說什麼都不記得了。

宇文突然低下頭,在李斌的耳邊輕聲說︰“我相信你﹗如果你老老實實告訴我實情,我保證可以讓這位女同學重新做一個證明,忽略你們動手圍毆那位同學的事實,這樣學校就不至於因為此事給你們處分。”

李斌驚訝地望著宇文,不知這位老師為什麼會突然作出這樣的承諾。他看了看在一旁的高老師,高老師由於聽不見宇文的悄悄話,此刻也是滿臉疑惑地看著李斌。

“我不想在她的面前說﹗”李斌身子不能動,只能朝著高老師所站的方向努了努嘴,看來他對這位學校管理處的老師十分的不滿。

“你……”高老師沒想到李斌會說出這樣的話,生氣地沖上前來,卻被宇文攔住了。宇文貼近高老師悄聲說道︰“現下的年輕人脾氣都很倔,強逼也不是辦法,還是麻煩你出去一會兒吧,我會把他所說的話轉告你的。”

高老師滿面怒容地看著床上的李斌,冷哼了一聲,走出了病房。

“現下你可以說了吧。”宇文把病房門關上,唐考和方欣也圍到病床的周遭。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為什么突然就動手了……”李斌的聲音很輕微,“他一直都沒有反抗的,直到我摸到他的照片……”

“照片?”宇文和唐考對視了一眼。

“是的,一張照片,你當時不也在旁邊嗎?你也看到了的。”李斌把目光投向方欣。

“可是我沒看見那張照片的正面……”方欣這時也想起來了,當時確實是因為李斌拿了易南行的照片,易南行才陡然發怒的。

“那是一張什麼照片?”唐考問道。

“是一個很漂亮的女生……”李斌努力地回憶著,“好像是坐在一間屋子裡,她的身後是一扇打開的窗戶,有陽光照射在她的臉上……她是閉著眼睛的,頭斜靠在窗框上……她的表情好像不是很開心﹗”

“不是很開心?”宇文反問了一句。

“是的……其實她沒什么表情,但當時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有點奇怪,就好像她是被人逼著坐在窗邊一樣……”

“照片已經被那個男生拿走了嗎?”宇文追問道。

“大概是吧……不過在我們爭搶的時候,照片被我撕掉了一個角……對了,在我暈倒之前,那撕下的一角一直被我捏在手裡的﹗”

“那現下你撕下的照片在那裡?”宇文似乎覺得這是個很重要的線索。

“不知道……說不定被醫生順手丟了吧……”

“如果你真的捏得很緊,也許醫生還沒有丟掉哦﹗你換下的衣服在那裡呢?”方欣說道。

“就在我的床頭柜裡面。”

方欣的猜測是正確的,在李斌換下的衣服口袋裡,宇文找到了那照片的一角。但當他們看過這片殘缺不全的照片時,三人都非常失望。

殘餘的照片上看不見李斌所說的女生的臉,照片從她的發際線那裡就被撕開了,她身後的窗外景色也因為距離比較遠而虛化了,模模糊糊的,一下也看不出這張照片是在那裡拍攝的。

“你還記得你受傷前一瞬間的情景嗎?”宇文看著照片搖了搖頭,只好又把希望寄托在李斌的身上。

李斌的眼中一片茫然,“我用花瓶砸了他的頭,有鮮血從他額角流了下來,見血時我愣了一下,然後我的胳膊一陣劇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當時看見什麼光沒有?”

方欣有些驚訝地看了宇文一眼,這個問題宇文也曾經問過她。

“好像……我好像感覺到眼前有一陣藍光晃過﹗”李斌居然真的看見有光。

宇文站直身子,長吁了一口氣,說道︰“你們幾個動手欺負貧困同學,我也不打算再教育你們,相信你們已經接受到足夠的教訓了。”

李斌有些慚愧地將頭扭到一旁,不敢直視宇文。

“安心養傷吧,這事……已經和你們無關了。”宇文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三人走出病房,高老師在病房外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見他們出來,忙迎了上去。

“李斌怎么說的?這孩子怎么一點都不尊重老師。”

“他所說的,與方欣告訴你的一樣,我也問不出更多的了,如果你不相信方欣,自然也沒法相信他們。”宇文似乎不打算再和高老師糾纏,說完這句話便帶著唐考方欣走出了醫院大門,留下高老師一人在那裡發楞。

在回學校的路上,唐考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開口向宇文問道︰“宇文老師,只要他們不繼續追究易南行,我們就不必再管這么多了,我想再過幾天,老易肯定會回來的。為什麼你一定要主動去找到他呢?”

“如果我們不主動找到他,他就危險了,現下恐怕不止我們幾個在找他。”宇文皺著眉頭說道。

“你的意思是……李斌那邊會有人想要報復他嗎?”聽宇文這么說,方欣也有些擔心了。

“大概……是這樣吧。”宇文的聲音有些猶豫,“不管怎樣,我們先儘早聯繫到他再說。”

唐考覺得這個理由實在有些牽強,宇文似乎一直在隱瞞著什麼,可唐考又沒法從宇文口中套出實情,也只能將疑問統統埋在心底。

回到學校之後,宇文突然扯了個藉口一個人先離開了,唐考與方欣面面相覷,兩人間一下變得有些尷尬起來。

“可以陪我走回寢室嗎?”沈默了一會兒,還是方欣先開了口。

“呃……行,走吧。”唐考愣頭愣腦地向前方走去,方欣加快腳步才追上了唐考。

“上次你說電影協會的活動沒意思,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嗎?”方欣見唐考只顧悶頭走路,只好自己主動挑起了話題。

“啊……其實……你們現下這樣也挺好……”此刻的唐考正是因為自己之前出言譏諷方欣她們的電影協會而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才會悶聲無話,卻沒料到方欣自己先提起了這事。

“呵呵……怎么你現下又態度轉變了?這樣說的話,我會覺得你很虛偽哦。”方欣笑了起來。

“這……其實是我不對,你我所處的位置不一樣,我不應該用考量我的標準去要求你啊,如果是我來面對一個一百多人的電影協會,恐怕也只能安排看電影這樣的活動了。”唐考說的倒也是實話。

“嗯,那天隋凌也是有點仗勢欺人了,也難怪你會生氣,可惜我也幫不了你什麼忙……不過我倒是認為你說的很對,電影協會的活動確實太單調了,我想下周六請一位在電影研究上有些看法的學人來我們學校做講座,也讓協會的活動有點變化,你覺得怎么樣?”

“你打算請誰來做這個講座呢?”唐考也覺得這個提議有些新鮮,至少比聚眾看電影好。

“D大有位上電影藝術理論選修課的王老師,我聽在D大的朋友說他上的課很有趣,不如請他來做講座如何?”看來方欣還真是為電影協會的工作費了些心思。

“我也聽說過這位老師,他曾經是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的研究生,畢業後也曾參加過不少影視的製作,但後來有些懷才不遇,又見不慣影視圈裡的陰暗面,便干脆退回原籍,回來當了個選修課的老師……”

“啊,那我就去請他來吧,想來他做的講座會很有意思的。”

“嘿嘿……”唐考低聲笑了起來,“聽說這位老師的脾氣也有點古怪,你去請他可別碰了釘子。”

“我回去組建一個美女小隊和我同去,偏不相信拉不來﹗”方欣一捏拳頭,表情居然有些嚴肅。

“哈哈哈……使美人計啊?你去試試吧。”唐考覺得方欣有點認真過頭了。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走到了女生宿舍樓下,恰好方欣的兩位室友從宿舍裡出來,看見方欣與唐考同行,便神情曖昧地對方欣眨了眨眼睛。方欣有些臉紅,連忙拉開一些與唐考的距離。

“行了,你趕緊回去吧,我這還有點其他事情。”唐考一想到宇文交待的事就覺得頭大。

“嗯。那就再見了。”方欣已經走進了宿舍大門。

唐考轉身正要走,身後突然響起方欣的聲音。

“哎﹗謝謝你今天陪我去醫院﹗”方欣說完這句話,就快速地跑進了宿舍。

唐考伸手去絞弄著自己的頭髮,臉上不由露出了微笑。

宇文和丁嵐都不知去向,唐考只好一個人去食堂吃了晚飯。隨便弄點東西填飽肚子後,他打算去工作室寫作業,學校晚上自習教室的座位緊缺,唐考情願多走幾步路去工作室,也不想和別人搶座位了。

剛一打開工作室的門,唐考就被屋裡煙霧騰騰的景象嚇了一跳。他三兩步沖到窗前推開大窗,讓濃煙散出屋外,才發現是丁嵐坐在角落裡抽煙。

丁嵐面前的煙缸裡已經插上了十多個煙屁股,煙缸旁還放著兩瓶啤酒。

“靠,你抽煙也不知道開窗戶,我還以為工作室失火了﹗”唐考也順手從丁嵐面前的煙盒裡抽出一支香煙叼在嘴上。

丁嵐沒說話,仍是悶聲抽著煙,不時拿起啤酒瓶灌上兩口。

唐考也就地一坐,說道︰“怎么?還是沒有張月晨的消息?”

丁嵐點了點頭,說︰“剛才張月晨的媽媽打了個電話來,是打到我手機上的。”

“嗯?張月晨的媽媽怎么會知道你的手機號?”

“大概是張月晨說的吧,她媽媽問我張月晨這兩天到那裡去了,怎么一直打不通她的手機。”

“老人家還不知道你們倆已經分手很久了啊……”

“是啊……估計她一直沒給她媽媽說……我只能說張月晨的手機壞了,她現下正上課……”

“這么說也只能擋得了一時啊。”

“她媽媽還說,月晨很喜歡我,每次打電話回家都會在她面前說我的好,要我好好對待她的女兒……唉……”丁嵐長嘆了一聲。

“你們真的沒有可能再和好了么?”唐考狠狠地吸了一口煙。

“嗯,我本來就只是和她逢場作戲,誰知她一下將全部感情都投入了進來,我承受不了這樣認真的感情,只能分手了。”丁嵐吐出一大一小兩個煙圈,用手指將兩個煙圈串在了一起,然後靜靜地看著煙圈在手指上抖動,又慢慢消散在空氣中。

“可你現下心裡還是會擔心張月晨,你畢竟是個不合格的花花公子啊……”唐考輕嘆道。他把自己今天陪同方欣去醫院的事情給丁嵐說了一遍,當聽說李斌撕下小半張照片時,丁嵐突然來了興趣。

“那照片上會是誰呢?我從來不知道老易還會有心儀的女生呢,我還以為他除了上課和打工就不會再做其他事了。”

唐考在褲兜裡摸索了半天,掏出了那半張照片,“喏,照片還在我這裡,可惜看不見這女生的臉。”

丁嵐接過照片看了一眼,突然渾身劇烈地一震﹗

“怎么啦?你看見什麼了?”唐考察覺了丁嵐的異樣。

“這……這照片上的女生……是張月晨﹗”丁嵐激動之下,說話的聲音也顫抖了起來。

“啊?可……可你怎么知道呢?這上面沒有臉啊﹗”唐考也呆住了。

“這女生頭髮上戴的水晶頭飾,是我母親去奧地利的華登斯市參加施華洛世奇(swarovski)總部的一個銷售會議時得到的特別紀念品,張月晨過生日的時候,我把它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了張月晨,這一款水晶頭飾是不對外銷售的特製品,我相信在S大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唐考重新細看那張照片,那頭黑亮的頭發上果然別著一枚淡紫色的天鵝形水晶頭飾,只是自己不是象丁嵐這樣的奢侈品專家,看見了也沒去細想,更不會知道這是一款稀品……

“老天,為什麼老易身上藏有張月晨的照片?難道……難道是老易把張月晨……”唐考說不下去了。

“我們把這張照片掃描到電腦裡放大看看還有什麼線索沒有﹗”丁嵐突然變得很冷靜。

兩人很快將照片的正反兩面都掃描了出來,正面的窗外景色仍然是模模糊糊的,即使放大之後又做了銳化處理,也還是看不出究竟是在那裡拍攝的,兩人不禁有些洩氣。

不過將照片反面的掃描圖切換顯示出來後,他們似乎得到了更多的線索。

在貼近撕裂之處,這張照片的背面水印顯示出Fuji color的字樣,下面還有大寫的LAS三個字母。

“這張照片是用富士鐳射數碼沖印機洗印的。”唐考肯定地說道,“那LAS後面的字母被撕掉了,不過也可猜得出完整的單字是LASER。”

“我們學校附近全是柯達的照片沖印店,唯一的一家富士照片沖印店在南門出去的路上,也只有它那裡有鐳射數碼沖印機……”丁嵐喃喃地說道。

“等等,這裡還有一些東西﹗”唐考將掃描圖拉到最下方,又出現幾個不完整的字母和數字,這幾個字母數字並非沖印紙上原有的水印,而是在沖印完成之後列印上去的。

“P……1……0……4……3……2”數字的下方恰好被撕掉了,兩人辨認了好一會兒,終於確認了這幾個數字。

“在這個位置上列印出來的,通常是這張數碼照片原件的檔案名﹗”唐考念叨著,心中突然一亮,“數碼沖印店在沖印了客戶的數碼原件之後,通常要等幾天甚至兩周才會將原件刪除掉,如果我們運氣夠好,說不定這張照片的數碼原件還在那家沖印店的電腦裡儲存著的﹗”

“對啊﹗那我們還不快走﹗”丁嵐也一下回應了過來。

唐考從樓下車棚中拖出一輛破單車,帶著丁嵐風馳電掣地向學校的南門騎去,可憐這輛老舊的單車,在兩個人的重壓下一路都在咯吱咯吱地響,只怕隨時都會散了架。

沖進那家富士的數碼沖印店,只有一個年輕姑娘在柜台前接待。唐考氣喘吁吁地說明來意,希望能在店裡電腦上查找一下照片數據。誰知那姑娘白眼一翻,說道︰“客戶的照片拿來沖印,我們是要替客戶守密的,你們如果沒有警局開的證明,我怎么可以讓你們隨便看照片?”

唐考一愣,看一下照片還要開證明?

幸好丁嵐也跟著來了,只見他一手將唐考推開,旋即對那姑娘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那姑娘一下被面前這位英俊青年的笑容給弄花了眼。

“真不好意思,小姐,我這位朋友糊裡糊塗的,把給她女朋友沖印的一張很重要的照片弄丟了,照片的原件也已經刪掉了,如果今天不能把照片找回來,只怕他要被女朋友罵死了。我進來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你是個好心人,恐怕你也不忍心看著一對情侶因為你沒有幫忙而被拆散吧?”

“啊……這個……是這樣啊……”那位姑娘在丁嵐目光的逼視下,居然有些臉紅了。

丁嵐偷偷向身後的唐考一擺手,示意他趕緊去找照片,唐考會意,立即向擺放在沖印店大廳裡的三台電腦撲了過去。

“呀,我也不是第一次來你們這裡印照片了,怎么從來沒見過你呢?” 丁嵐竟然和那位姑娘搭上了話。

“我們這裡是輪班的,我經常上的是夜勤……”

“這樣的話……那我以後有照片要洗,還是晚上來吧。”丁嵐開始繼續施展他的魅力攻勢。

唐考聽見丁嵐在一旁肉麻地說話,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不過他手上卻沒有半點遲緩,很快就同時在三台電腦上搜索與“P10432”這個字串相關的所有圖形檔案。

找到了﹗唐考眼前一亮,在第二台電腦上顯示出一張檔案名為“P1043288”的照片,他預覽了一下,小圖上顯示的正是張月晨的完整照片﹗

唐考立即拿出一個U盤插入電腦界面,將這張照片存儲到U盤上。U盤上的紅色小燈停止閃爍之後,唐考拔掉U盤,湊到丁嵐耳邊說了一聲“搞定”,轉身就向門外走去。

“啊,他已經找到照片了,真是非常感謝你,下次有機會,我會再來的。”丁嵐臨出門的時候,還不忘向那姑娘揮了揮手。

“你每次都演得這么投入啊?真是佩服啊佩服……”唐考騎在單車上說道。

“其實……我是一個演員﹗”丁嵐學著周星馳的腔調回答道。

兩人大笑著離開了沖印店。

回到工作室,唐考迫不及待地把照片原件拷貝到工作站上,終於,他們又看見了張月晨﹗

只見照片上的張月晨抿著嘴,雙眼緊閉,兩只手無力地垂在身旁,頭斜靠在一個木頭的窗框上,面無表情。果然如李斌所說,張月晨看上去並不願意拍攝這張照片,仔細觀察一下,她那光滑的面頰上還隱隱有兩條淚痕。

“放大看看她背後的窗外有什麼﹗”丁嵐看見這張照片後,心中更加緊張了,就連嗓子也一下變得沙啞起來。

數碼原件果然與掃描後放大的照片不同,窗外頓時顯出一排灰黑色的建築,都是平房,似乎很粗糙,並沒有什麼外部裝修。

“這好像不是在我們學校裡面吧?我們學校裡有這么矮的房子嗎?”丁嵐問道。

“這排房子好像是臨時建築啊……”唐考低聲說道,又將照片放大了兩倍。

“等等,這是什麼?”丁嵐指著那排平房前方出現的幾條縱橫交錯的直線。

兩人一起把腦袋湊到螢幕前,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兩人同時抬起頭,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腳手架﹗”

丁嵐唐考心中都十釐清楚,除了那片停工的綜合樓工地上,學校裡恐怕不會再有其他地方還能看見腳手架。可張月晨怎么會在那裡拍下這樣一張照片呢?而這張照片又怎會落在老易的手上?

兩人心中都隱隱約約有了答案,但誰也不愿意先說出來,畢竟這很難讓人置信,也很難接受……

沉寂片刻之後,丁嵐開始飛快地在工作室裡翻找,不一會兒就拿出一個應急燈。唐考一愣,隨即明白了丁嵐準備做什麼,他環顧四周,最後目光落在了門後的一根棒球棍上。

“一起去﹗”兩人目光對接的剎那,不約而同地說道。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8:57:28

七、交鋒

中秋剛過不久,月亮還剩一大半掛在夜空中,寥寥幾點星光襯映之下,更顯得地上一片清冷。

還沒到十點,工地旁仍不時有學生經過。丁嵐和唐考蹲在工地圍牆下一邊抽煙,一邊觀察著四周的情況。

瞅準一段沒有行人的時間,丁嵐突然扭身率先攀上了圍牆,隨後又伸手將唐考也拉了上來。跨坐在圍牆上,丁嵐打開應急燈照了照圍牆內的地面,確認地上沒有障礙之後,兩人一起跳了下去。

由於不知道易南行是否仍然躲藏在工地裡,丁嵐也不敢開著應急燈行走,生怕驚動了對方。兩人只能借著淡淡的月光緩緩前行。沿著地基大坑的邊緣走了幾十步,前方影影綽綽出現一排用於工人住宿的臨時平房,唐考再低頭看了看基坑裡,平房前方的坑中恰是一座貼著基坑邊緣搭架的腳手架。眼前的情景看上去正與那張照片上所顯現的相差無幾,唐考和丁嵐互相點了點頭,向平房對面望去。視線越過巨大的基坑,那排臨時平房的對面另有一棟小屋,這間小屋明顯修建得要比工人的臨時住處規整不少,看上去似乎是作為工程管理處一類的用途。

兩人逐漸靠近了小屋,屋門是用兩片簡陋的鐵扣加上一把彈子鎖給鎖上的。丁嵐又走到窗前,探頭向屋內望瞭望,屋子裡黑糊糊一片,什麼也看不見,既沒有燈光,也沒什麼動靜。

難道是我們弄錯了?唐考心裡有些懷疑,可就從這面窗戶的位置向身後望去,遠端的那排平房和腳手架不正和照片上一樣嗎?那張照片應該就是在這棟小屋裡拍下的﹗

丁嵐把應急燈頂在窗戶玻璃上,一撥開關,燈光透過窗戶照進了屋內。光束晃過兩張並在一起的辦公桌,又晃過一張倒在地上的木椅,最後落在屋內最裡面靠牆的一張單人木床上。

“月晨﹗”丁嵐驚叫了一聲,那張木床上赫然躺著一個女人﹗

唐考二話不說,兩步沖到門前,用力一腳向木門踹去,崩的一聲巨響,木門應聲而開,丁嵐提著燈緊隨其後沖進了屋裡。

床上躺的果然是張月晨,只見她仰臥在床上,手腳平攤,並未被綁縛著,只是嘴上封著一張大大的透明膠帶。張月晨睜著兩只美麗的大眼睛驚恐地看著突然沖進屋裡的兩條人影,嘴裡只能發出微弱的嗚嗚聲。

丁嵐撲上前去撕下張月晨嘴上的膠帶,誰知張月晨竟然高叫了一聲“救命﹗”把二人嚇了一跳。

唐考一下醒悟過來,屋裡沒有燈光,他們兩人是提著應急燈進去的,逆光之下,張月晨並沒有認出他們究竟是誰。

“叫什麼救命啊?我們就是來救你命的﹗”唐考把燈朝自己的臉上一照。

“唐考……丁嵐……”張月晨一下哭出了聲。

“好了好了,別哭,我們馬上就離開這裡﹗”丁嵐伸手想把張月晨從床上扶起身來,“噢……”張月晨竟然極其痛苦地叫了一聲,兩只手軟綿綿地垂了下來。

“別扶她起來﹗”唐考也驚叫起來,嚇得丁嵐又連忙將張月晨放平。

唐考上前摸了張月晨的手臂,又摸了摸她的兩只小腿,低聲說道︰“果然是易南行干的好事,她的雙手雙腳都斷了﹗”

“這個雜種﹗”丁嵐切牙切齒地說道,“難怪他沒把月晨綁起來也不怕她逃走,原來是把她的手腳都弄斷了﹗”

張月晨痛苦地閉上雙眼,無聲地流著眼淚。

“趕緊先報警吧,讓救護車進來抬人﹗”唐考說道。

“快……他隨時會回來的﹗”張月晨無力地說。

“回來正好,看我不一棒打爛他的頭﹗”丁嵐氣惱地從唐考手中抓過棒球棍,用力揮舞了一下。

誰知只揮到一半,丁嵐就覺得手上陡然一輕,接著聽見“梆”的一聲,有什麼東西飛撞到牆上。丁嵐慢慢舉起手中的棍子,臉上漸漸浮現出驚恐的神情,就在他揮舞的剎那,他手上那支棒球棍竟然只剩下一半了,另一半已經飛了出去,那攔腰斷開的位置就彷彿剛被電鋸推過,竟是無比的平滑﹗

“誰說要打爛我的頭?”一個陰森沙啞的聲音從門外飄來。

唐考丁嵐一下呆住了,張大了嘴,卻不敢再發出半點聲音。兩人死死盯著一直敞開的屋門,不知那裡會出現一個什麼樣的易南行。

淡銀色的月光洒在屋門前的空地上,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卻久久不見有人影出現。丁嵐緊緊地握著殘餘的半截棒球棍,只等門前出現任何動靜,就會全力撲上前去。唐考的喉頭滾動了一下,身體沒動,手卻悄悄地向自己的手機伸去。

可門外的人似乎洞察了他們的一切動作,唐考剛把手機從腰間的皮套裡取出,隨著“喀嚓”一聲輕響,手機的上半截掉在了地上,摔成一堆細碎零件……就彷彿有一把肉眼無法察覺的利刃從唐考身邊劃過,輕易地擊碎了唐考報警的念頭。

丁嵐驚呆了,假如這隔空斷物的一切真是易南行所掌控的,那自己手中捏著的半支球棍又有什麼用?

突然,躺在床上的張月晨大聲叫了起來︰“易南行﹗你答應了要放我回去的,現下就讓他們把我帶走吧﹗”

屋外仍是一片寂靜,彷彿根本就沒有人……一陣涼風從門外卷來,唐考和丁嵐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戰,面前的一切實在太過詭異,二人心中都有些發毛。

唐考壯著膽子朝門外吼了一嗓子︰“老易﹗兄弟們平時雖說沒幫過你什麼忙,卻也沒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今天這事是你做的有點過了﹗就算你很喜歡張月晨,可你也應該知道,這種事情是不能強求的啊﹗綁架張月晨,她就會愛上你嗎?”

張月晨又開口哀求道︰“易南行,我保証不會把事情說出去,你放我們走吧……”

“唉……”門外傳來一聲極低沈的嘆息。“就算你不說,你能保證這兩個男生也不說嗎?”

丁嵐想了一下,把手中的棒球棍扔在了一旁,開口說道︰“如果你不阻擋我們,我們可以保證不把今天看到的一切說出去﹗張月晨的手腳都有傷,不趕緊送到醫院上夾板的話,恐怕以後會落下生理殘障﹗如果你真的很愛張月晨,也不希望出現這樣的事吧?”

“住口﹗這裡輪不到你說話﹗”不知為何,丁嵐的話一下激怒了易南行,他的聲音也突然變得怒不可遏﹗“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嗎?當初你和張月晨山盟海誓的時候,有沒有想到今天會和她分手,有沒有想過要履行諾言?只怕你從這裡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報警吧?”

丁嵐心中確實一直在思考如何報警的事情,此刻一下被易南行說破,頓時啞口無言。

唐考心念電轉,一下明白了易南行一直以來都對丁嵐懷有敵意的原因。他連忙打圓場說道︰“老易,哪個人在談戀愛的時候不是這樣山盟海誓的?那都是理智被感情淹沒的時候,不能作為這個人道德評估的判斷依據阿……”說完,唐考自己也有些吃驚,就在這樣的緊急時刻,他所說的話居然還能是這樣文縐縐的。

屋外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可這次丁嵐唐考都不敢再有什麼小動作了,就這么一直靜靜地等待著。

良久,易南行陰沈的聲音才再次響起︰“老唐,我真不知道該感激你還是該恨你……如果當初你沒有找我去幫你拍電影打燈光,我就不會認識張月晨,恐怕也不會鬧到今天這樣……”

唐考心中此時也在後悔不已,當時易南行僅僅幫了自己打了三天的燈,就再也不來拍攝現場了,他還以為是易南行脾氣古怪,誰也沒想到易南行是愛上了張月晨,經歷了一場絕望的愛情……

“丁嵐,為什麼……為什麼這么好的女孩子愛著你,你還要讓她傷心,讓她哭泣……沒錯,你長得很帥,又出手大方,我這樣的小人物永遠也比不上你……可這不是你玩弄張月晨感情的理由啊﹗”易南行的聲音漸漸變得激動起來。

“老易,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簡單的……”丁嵐很嚴肅地回答道。

“你的鬼話留著騙下一個女生吧﹗”易南行憤怒地打斷了丁嵐的話頭。“不,不會有下一次了﹗我今天就了斷你這個花花公子﹗”

唐考一聽易南行口氣不對,大叫了一聲“小心﹗”飛身撲過去將丁嵐推倒在地。

空氣中似乎有一道亮光閃過,唐考的身軀還處於懸空狀態,他的左肩頭突然鮮血飛濺,一片衣料連著一塊肌肉從他肩上脫離開來﹗

唐考慘呼一聲摔倒在地上,右手緊緊按著受傷的左肩,平躺的張月晨也被嚇得一聲尖叫﹗

坐倒在地上的丁嵐驚魂未定,下意識地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剛才如果不是唐考的飛身一撲,飛起來的恐怕就不是唐考肩上的一片肉,而是自己的人頭了。

“老唐,你救他干什麼?”終於,易南行的身影出現下門前。

只見易南行兩眼通紅,頭髮凌亂,臉上的肌肉扭曲得有些變形,本來有些憨濃的面容也變得猙獰起來。但最讓人吃驚的,還是他左手所持的一把形狀怪異的長劍﹗那把長劍的刃體約莫有50厘米,劍身如蟒蛇一樣左右扭曲,形成五六個波形,護手與劍刃為一體鑄成,翹立出一個尖角,活象中國古建築的屋檐翹角。

“老易,千萬別亂來,殺人可是要償命的﹗”唐考忍痛站了起來,走到易南行的身前,擋住了身後的丁嵐。

“你以為你擋得住嗎?”易南行冷笑了一聲,左手高舉,那把蛇型怪劍在月光下耀出赤色細芒,眼看又要斬出致命的一劍。

唐考長嘆一聲,閉上了雙眼,如果易南行真能隔空斬物,自己確實是擋不住的……

就在這危急關頭,易南行突然感覺到身後有非常危險的物體正向他直刺而來,他敏捷地側身一躲,一柄青色的大槍呼嘯著飛來,在他胸前一擦而過,瞬間就插入屋牆,消失得無影無蹤。

易南行扭頭後望,只見遠處的圍牆上,一個高瘦的黑影昂然直立在牆頭,右手反背斜握著一柄長槍,在月光映照下,那人影的周身散發著一股英武的氣勢。

來人正是宇文樹學﹗他剛站上牆頭,就望見易南行對著唐考舉起了利劍,間隔太遠,他只得用投槍來阻止易南行了。

“哼,居然又來一個﹗”易南行冷哼一聲,也不管唐考丁嵐的死活了,弓腰提劍就向宇文沖去,速度竟快如獵豹。

唐考和丁嵐都是普通人,並不能看見宇文投出的虛靈金槍,自然不明白易南行為什麼會突然放棄進攻,往旁邊一閃,又叫喊著什麼轉身向遠處跑去。當他們跑到門邊探頭觀望時,易南行已經和跳下牆頭的宇文斗成一團了。

“那……那個和老易打架的人又是誰啊?”丁嵐驚訝地問道,由於距離比較遠,他們並沒有立刻認出宇文。

“瘦瘦高高的,看上去怎么有點眼熟啊?居然和老易打起來了……還好是他救了你一命﹗”唐考瞇著眼睛說道。這兩個家伙剛從鬼門關前晃了一趟,想起剛才那高舉的蛇形怪劍,此刻心裡仍有些後怕。

轉瞬間,宇文已經和易南行槍來劍往地斗了好幾個回合,易南行很快就發現,自己破空斬殺的力量對宇文是不起作用的,他的那把青色長槍似乎能架住所有的攻擊。

在又一次兩兵相架的時候,宇文盯著易南行手中的長劍,緩緩說道︰“這把克力士劍……你是從那裡得來的?”

易南行切牙不語,突然向後兩個空翻,動作極其敏捷,他落地後四肢著地,昂首弓腰,口中發出“忽忽”的叫聲。宇文一愣,不知他為什麼做出這樣的動作,但還沒等宇文作出防禦的姿態,易南行已經咆哮著撲了上來。

宇文猝不及防,勉強雙手橫槍向右擋住易南行的奮力一斬,誰知易南行的右拳已經快如閃電地打在宇文的臉上。宇文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只得順勢向後連退了好幾步。

易南行並沒給宇文喘息的機會,雙臂一展,有如一只飛鷹般凌空躍起,舉劍從空中直插下來,宇文挺槍往空中一刺,易南行就象一只靈猴般在空中轉身避開長槍,順著槍柄滑下來,一腳
在宇文的胸口上。

“班凱絲拉﹗”宇文捂著胸口驚叫了一聲,“你被這把克力士劍附體了嗎?”

班凱絲拉,是馬來群島自古流傳下來的一種古武術的名稱,據說是印度古代修士來到馬來西亞群島定居時,模仿猴子、白鷹和老虎的動作而創造出來的古典武術,是一套複雜的攻防系統。“出其不意”,就是主導班凱絲拉武術的靈魂思想﹗

可這套武術現下已逐漸與世界上的各種武學融合,慢慢拋棄了簡單的動物模仿,只保留了攻其不備的精髓。象易南行這樣仍夾帶著動物擬態的使用,宇文就只是從古籍圖譜中見識過了。

易南行完全不搭理宇文的驚呼,只顧一招接一招地向宇文攻來,武藝本就不是宇文的強項,此時易南行虛實交錯的攻擊更讓他防不勝防。宇文凝神聚氣瞬間思考了一下,索性只管防備易南行手中的那把怪劍,至於拳打腳踢,就任其為之。不一會,宇文渾身上下都是易南行踢上去的灰色腳印了。

不過易南行也漸漸察覺,自己再怎么踢打宇文,他也只痛不傷,宇文一直專心對付的,就只是自己手中的長劍,但自己的破空斬不起作用,克力士劍的威力大減,一時間也傷不了宇文。想到這一節,易南行開始有些焦躁起來。

“易南行,”宇文一邊小心格擋,一邊吐字緩慢地說道,“不要再使用班凱絲拉了,你的身體沒有接受過專業訓練,是無法駕馭這種武術的。再這樣打下去,你的肌肉就會受到嚴重的損傷﹗難道你沒有發覺嗎?就算你打中我,你的力量也不足於對我造成傷害﹗”

易南行心中將信將疑,已經開始在思量退路,當他環顧四周時,卻突然看見唐考和丁嵐正用床板將張月晨抬出了小屋。易南行怒吼了一聲,拋開宇文,轉身向三人撲去,宇文一驚,也緊隨其後追了上去。

丁嵐忽然看見易南行凶神惡煞地沖過來,嚇得渾身一顫,抬著的床板差點脫手,丁嵐身後的唐考肩上有傷,丁嵐晃了一下,唐考的手上就突然一沉,他支撐不住肩膀上的劇痛,悶哼一聲跪倒在地上。

就這么一停,易南行已經揮舞著長劍沖到了三人身旁, 他憤怒的眼神直盯著躺在床板上的張月晨,可憐張月晨完全不能動彈,見易南行舉著利刃猙獰地看著自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發出一聲恐懼的尖叫。

一剎那﹗易南行的克力士劍如晴空霹靂般斬擊下來﹗

宇文奔跑的速度不如易南行,已來不及阻擋這一斬,他大叫一聲,手中長槍如奔雷一般投出,正中易南行的小腿﹗

但那一劍,還是劃了下去﹗

張月晨突然失去了支撐,“撲”地平摔在地上,痛呼了一聲。丁嵐和唐考二人手中各拿著兩片木板,愣立當場。

原來,易南行那雷霆萬鈞的一劍,並不是想要腰斬張月晨,只是隔著張月晨的身體,將她身下的床板切成了四片……

小腿中了宇文的一槍,易南行也無法繼續站立,只能勉強用克力士劍支撐著身軀,半跪在地上。他眼中滿含淚水,伸手握住了張月晨的手臂,低低地叫道︰“別走……不要離開我……”

張月晨拼命地搖著頭,說︰“不……不要這樣,我真的不能……”

漸漸地,易南行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宇文追到易南行身旁時,又讓丁嵐和唐考大吃一驚。“宇……宇文老師?是你……”

宇文來不及與他們搭話,伸手就想去壓住易南行,誰知易南行已經忍痛拔出了扎穿小腿的青色長槍,只見他單腿用力,猛地一躍而起,仗劍向宇文胸博刺去。宇文抬手露出一截虛靈槍頭,用力將長劍蕩開,才發覺那一劍只是虛招,並沒有用力。

易南行借著宇文這一蕩之力側身翻滾,一下滾入了巨大的基坑﹗

“糟糕﹗”宇文快速跑到基坑旁,向下望去,朦朧月光下已看不清易南行的蹤跡。宇文低喝一聲,雙臂連續推放,竟一口氣向空中拋出七八個虛靈火球,一團團青色火焰在夜空中飛舞,借著這火光,宇文清晰地看見易南行已經在沿著腳手架攀爬對面的坑壁,即使他拖著一條傷腿,攀爬的速度還是非常的驚人,只一會兒,就從大坑裡爬了出去。隔著近公引寬的巨坑,易南行回頭向宇文這邊看了一眼,隨著虛靈火球的落地,他的身影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宇文扭頭跑到唐考身邊,抬起一只手指用力點了點唐考的胸膛,嚴肅地說道︰“你們兩個趕緊把張月晨送進醫院﹗我去追易南行﹗今天的事情一定要守密,不然會在學校裡造成恐慌的﹗”

唐考木然地點了一下頭,眼前的一切實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了,先行出現的易南行活象一個中了邪的武林高手,接著殺出的宇文老師居然也是高手,還能把易南行給打跑了﹗不過看他滿身腳印的樣子,似乎又不是很高……

宇文顧不上多說,快步向易南行消失的方向跑去,翻出圍牆之外,在他面前出現的是一條通往學校南門的大路,宇文看了看大路兩旁,似乎沒有易南行的蹤跡,他定了定心,開始沿著大路向前跑。

可一路上跑去,只偶爾見到一兩個學生走過,並沒有見到易南行的身影,攔住那些學生問尋,也都說沒有見到有跛足的人經過,宇文開始有些焦急起來,心中不禁後悔,此刻如果有玄罡在這裡就好了,畢竟它的追蹤術要比宇文強得太多﹗

忽然,在西南方向的天空中,有三道藍色光芒飛升而起,各朝一個方向急速飛馳,在夜空中劃出的三條光帶分外的刺眼。宇文心知事出有因,立刻快步向藍光升起的位置跑去。

藍光是從荷花池旁的一片小樹林中升起的,在那片樹林中,宇文竟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易南行﹗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剛才還生龍活虎地逃竄的易南行,此刻居然受了嚴重的內傷,宇文將他扶坐起來時,大量的鮮血正從他的口中
流出。不知是何方高人,能在這短短的一刻,把易南行打成了這樣。

宇文緊張地看了看四周,只怕那兇手還沒走遠。易南行淒然一笑,用幾乎不可耳聞的聲音說道︰“那人已經不在這裡了。”

“打傷你的究竟是什麼人?”宇文心裡隱隱有些恐懼,縱然易南行的班凱絲拉功夫的力量不足,但靈敏的躲閃總還是有效的,可現下他被如此重創,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扎傷了他的小腿,恐怕就是那個兇手的力量強得可怕了。

易南行輕聲說道︰“一個不認識的黑衣人……”說完,哇地一聲噴出一道血箭。

宇文看著手上沾染的鮮血,知道現下就是大羅金仙下凡,易南行也已經沒救了。他焦急地搖晃著易南行,叫道︰“你是從工地的基坑裡挖出那把克力士劍的嗎?”

易南行輕微地點了點頭。

“總共有幾件兵器?”宇文心急如焚,只怕易南行隨時都會斷氣。

易南行放在胸前的左手伸出四個指頭。

“那些兵器呢?”

易南行的目光投向夜空之中,似乎是指剛才飛升的那三道藍光。

“你自己那把克力士劍在那裡?被那黑衣人搶走了嗎?”

易南行先搖了搖頭,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這是什麼意思啊?那把克力士劍究竟在那裡?”宇文不懂了。

突然,易南行掙扎著坐立起來,左手用盡全力拉住宇文的衣領,低聲說道︰“告訴丁嵐,他能來救張月晨……我很高興……”說完,易南行便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8:58:02

八、隱芒

夜風襲來,帶著一陣浸骨的寒意,宇文抱著正慢慢變冷的易南行,心情也墮入了冰點。難道自己真的是不祥之人?每到一處,就定會引起血光之災,哪怕是這清淨的大學校園,也無法避免……

但目前所面對的局勢,已容不得宇文再去多愁善感地思索自己的人生。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易南行之死,使得宇文頓覺四周危機四伏,已知邪兵出世者,絕不止宇文一人﹗宇文將手放在易南行胸前,只覺得手觸之處有一個明顯的塌陷,似乎是被人重拳打碎了肋骨﹗那黑衣人隱藏得如此小心,出手偏又如此狠辣,若邪兵落入這樣的人手中,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宇文輕輕放平易南行的身軀,單手豎立胸前,輕聲念道︰“來從虛空來,還歸虛空去,往生再世,皆當歡喜……”雖說宇文從來不信轉世之說,但在此刻,恐怕也只有念上一句往生咒,才能緩解自己壓抑的心情了。

站起身來,宇文借著月光看了看周身的情況,小樹林中被踐踏衝撞留下的痕跡範圍並不大,由此看來,那黑衣人的襲擊發生得非常突然,幸好易南行被害之前拼死抵抗,將手中三件邪兵分別向不同的三個方向奮力投出。回想那三道藍光的飛行速度,黑衣人肯定會顧此失彼,最壞的情況,也就是被他追上去拿到一件兵器而已。但易南行所持的那把克力士劍呢?照他的遺言所指,並沒有被那黑衣人奪去,可宇文剛才也仔細搜索過易南行的遺體,一把鋒利的長劍,似乎也不可能被衣衫單薄的易南行藏在身上……易南行臨時前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又是什麼意思呢?

照理而言,宇文此刻應該立即去追蹤那另外三件邪兵,但就這么把易南行留在樹林裡,他也於心不忍。思考片刻之後,宇文將易南行的遺體拖出了小樹林,又守在大路一旁,直到看見從南門夜歸的幾個男學生,宇文開始大聲呼喊,將那幾個學生引到了身邊。

“他好像是被人打傷了,吐了好多血,你們幾個趕緊把他送到校醫院裡去﹗我還得去報告學校管理處﹗”宇文焦灼的神情就彷彿易南行還有救。他這么做,也順便破壞了現場,反正宇文也不希望有警察來插手這件事。

幾個男生都被突發的情況驚呆了,竟然都沒有察覺易南行已經是一個死人。“我知道了,就交給我們吧,宇文老師。”其中一個男生恰好旁聽過宇文的歷史課,認得宇文是中文系的歷史老師,倒也沒有多懷疑,很快便答應了下來,幾個人一擁而上,抬著易南行向校醫院跑去。

宇文對他們大聲喊了幾句感謝的話,也轉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唐考和丁嵐從裡面用鐵棍撬開工地大門的鏈鎖,終於抬著張月晨走出這片空無一人的工地﹗

“我們去哪兒?校醫院?”丁嵐問道。

“校醫院那幫庸醫,都是學校安插在裡面的職工家屬,把張月晨送去還不是送死啊?當然還是去學校外面的七醫了﹗我們先抬到學校門口,再借公用電話叫救護車﹗”唐考叫了起來。每所大學的校醫院都會有學生因為醫生的不負責任而耽擱病情造成傷亡的傳聞,S大自然也不例外。

由於是在深夜,加上唐考也牢記著宇文的叮囑,張月晨被送進醫院的事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有七醫的骨科醫生們覺得有些奇怪,這樣怪異骨折的病患,張月晨已經是第五個了……

一直到看著張月晨進了病房,丁嵐心裡的大石頭才落了地。唐考見事情終於有了著落,心情剛有些放鬆,強烈的痛感卻一下遍佈了全身。

“快去把你肩膀上的傷口包紮一下﹗”丁嵐回頭看了一眼唐考,才想起唐考剛才為了救自己,肩頭是受了傷的。後來又因為抬著張月晨逃出來,一直拉扯著傷口,現下一條左臂幾乎被鮮血染紅了。

“啊喲﹗好痛啊﹗”唐考現下才開始哼叫起來,實在是因為剛才面對易南行太緊張了,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傷勢。

急診外科病房裡,一個年輕的女護士正給唐考包紮傷口,唐考嘴裡卻一直在哼哼唧唧地叫疼。

“靠,剛才沒人的時候你不叫痛,現下看見護士姐姐長得漂亮,你倒開始哼起來了﹗”丁嵐拍了一下唐考的頭。

那年輕護士聽見丁嵐拐著彎地恭維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你這個白眼野狼,早知道……”唐考正要開口罵人,卻被丁嵐塞來的一支香煙堵住了嘴。

“早知道什麼?早知道就一個人來看漂亮護士姐姐了?哈哈……”丁嵐又給自己點上了煙。

“請不要在病房裡吸煙。”護士很嚴肅地警告丁嵐。

“哦……明白﹗我去過道裡吸﹗”丁嵐揮了揮手。

“請到樓道盡頭去,那裡才是吸煙區﹗”年輕護士雖然這么說,其實並不希望丁嵐走開,畢竟有個說話風趣的帥哥在一旁不是件壞事。

丁嵐走出急診病房,臉上嬉皮笑臉的神情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無力地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低下了頭。張月晨躺在病房裡動彈不得,還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留下生理殘障,而易南行變得那樣瘋狂,現下也還不知死活,這一切,似乎都與自己脫不了干系……

留在病房裡的唐考,此刻也沈默不語,丁嵐的性格,他是十分了解的,每次丁嵐這樣沒心沒肺地說廢話,都是為了掩飾他內心的焦慮不安。唐考叼著未點燃的香煙,低頭沈思著,忘記了手臂上的傷痛。

在醫生的勸說下,丁嵐放棄了留守張月晨的想法,兩人從醫院回到了學校。此時已是凌晨兩點了,男生宿舍早已鎖上了大門。他們不得不多走二十分鐘的路,去工作室休息。但躺在工作室的床上,唐考卻睡意全無,他希望能為今夜發生的許多事情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可線索卻太少了……

易南行現下情況如何呢?會不會有學生看見他逃跑了?突然想到這一點,唐考一翻身從床上彈了起來。他沒有開燈,就在黑暗中直接啟動了一台電腦。

登錄到S大的校園BBS討論板,唐考開始搜尋今天午夜前後所發出的帖子。清單出來之後,校園生活版的一個帖子標題引起了他的注意。

發信人: alex (排骨) 信區: School
標 題: 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好恐怖,我竟然抬著一具尸體去校醫院﹗(
發信站: S大學緋色天空站 (Sun Oct 8 01:06:08 2006), 站內
我們今天從D大泡妞回來,有點晚了,是從南門進的學校,路上遇到一個老師扶著一個身上血跡斑斑的男同學,那個老師說這位同學被人打傷了,要我們幫忙抬到校醫院去,我們哥幾個抬著那位同學一路跑著去的校醫院,累得我們直喘氣,結果校醫院出來一個長得像居委會大媽的醫生給我們說,那位同學早就斷氣了﹗TMD原來我們半夜抬著跑的是一具尸體﹗把我們哥幾個都嚇了個半死﹗還好一位兄弟認識那位叫我們幫忙的老師是中文系的一個歷史老師,否則我們幾個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個帖子上提到歷史老師的難道就是宇文老師?那具尸體,莫非是易南行?唐考打了個冷戰。

易南行死了?﹗

帖子下面還沒有人回帖,唐考又看了看發帖的時間,是凌晨一點,估計現下還沒有人看見這個消息,但相信到明天上午,這個消息肯定會登上BBS十大熱門話題的排行榜﹗

“你也睡不著嗎?”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在唐考身後響起,把沒有心理準備的唐考嚇得渾身一抖。

“他媽的,你可不可以不要輕手輕腳地走到我背後嚇我﹗我的心臟今天已經受夠驚嚇了﹗”唐考終於看清了身後是頭髮凌亂兩眼血絲的丁嵐。

“我剛才起來又抽煙又咳嗽,還沖了抽水馬桶,你什麼都沒聽見?”丁嵐無辜地說道。

唐考這才發覺自己在查詢校園網上的消息時太投入了。

“老丁,完了……老易多半是死了……”唐考有些悲傷地指著電腦螢幕,對丁嵐說道。

丁嵐一驚,也湊到螢幕前,但他看完之後,還抱有一線希望地說道︰“這條消息上又沒有指名道姓,會不會是湊巧有其他人受傷了?”

唐考嘆息著說︰“怎么會是巧合呢?中文系的歷史老師,目前除了一個宇文樹學還有誰啊?”

兩人又陷入了沈默。

突然,工作室裡的電話叮鈴鈴地響了起來﹗

這么晚了,誰還會打電話來?丁嵐唐考對視了一眼,心裡都有些不安。丁嵐走到電話機前,遲疑了一下,還是拿起了聽筒。

“喂?請問是丁嵐嗎?”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傳來。

“我就是。”

“哦,我是七醫骨科的王醫生,你們今天不是送了一位叫張月晨的女病患來嗎?現下她的傷情已經處理完畢,狀況還不錯,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一定要在這個時候給你打電話﹗說是有要緊的事情。”

“嗯?”丁嵐有些奇怪地回頭看了唐考一眼,“那就麻煩你了,請把電話轉交給張月晨吧。”

唐考一聽是張月晨打來的,估計是兩人舊情萌發了,要敘敘舊,便知趣地走到外屋去了。

電話那端傳來一陣絮絮嗦嗦的聲音,然後丁嵐聽見張月晨對那位醫生說︰對不起可否迴避一下。

接著,張月晨的聲音傳了過來︰“丁嵐,是你嗎?”

“月晨,怎么這個時候還打電話來?你應現下該好好休息。”

“那個……你們的老師……追到易南行了嗎?”張月晨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遲疑不定。

“暫時還沒有消息,不過你放心,會抓到他的。”

“其實……易南行綁架我這三天,並沒有做什么直接傷害我的事情……”

“過去的事就別再想了,你現下已經安全了,這才是最重要的﹗”丁嵐以為張月晨是害怕自己會因為這件事而嫌棄她,才急於想對自己表明她的清白。可她難道忘了他們已經分手了嗎?

“這幾天我和他說了許多話,一直在勸他放我回去,最後,他終於答應了。其實他就準備今天晚上把我送到醫院去的……但是,他說為了防止我回去以後舉報他,他就……就……”不知為何,張月晨說到這裡,就說不下去了。

“易南行究竟做什麼了?”丁嵐有些焦急起來。

張月晨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開口說道︰“他……他拍了我的裸照﹗他說如果我把事情說出去了,他就會把我的裸照公佈到網上﹗”

“這個王八蛋﹗”丁嵐脫口罵出了聲,驚動了外屋的唐考。

張月晨在電話那邊也哭了起來,“丁嵐,求求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如果易南行被抓住了,一定要趕在老師或者警察之前把我的照片拿回來﹗他是用一個數位相機拍的照片,那張存儲卡他是隨身帶著的﹗”

張月晨的遭遇讓人吃驚,但她提出的要求就更讓人震驚了。

“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想辦法的。”丁嵐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已經恢復了冷靜,其實他並沒有把握為張月晨拿回照片,但目前為了安慰她,也只能先答應下來了。

又安慰了張月晨幾句後,丁嵐掛掉了電話。

“這個……你答應了什麼事?”唐考在一旁問道。

丁嵐斟酌了一下是否應該告訴唐考,畢竟這涉及到一個女孩的隱私。但想到如果真要去拿回照片,恐怕還是得需要唐考的幫忙,他便把張月晨的事向唐考和盤托出。

“裸照?”唐考皺著眉頭在房間裡來回踱步,“老易做得夠絕的﹗難怪前幾天寢室的小六說他的數位相機找不到了,原來是老易拿去干這齷齪的事去了……”

突然,唐考一頓腳,開始抓過床頭的衣服往身上套。

“你這是干嘛?”丁嵐疑惑地問。

“快穿衣服,我們現下就去校醫院,如果易南行真的已經死了,那他的尸體應該還在校醫院裡,我們得趕在警察之前去把他身上的數碼存儲卡拿回來﹗”

“啊?”丁嵐被唐考大膽的決定嚇了一跳,但再仔細一想,現下恐怕也只有這個辦法可行了。

校醫院座落於學校的東南角,與學校的職工宿舍區接鄰,占地面積不算大,只有兩棟四層高的樓房,稍大的一棟是門診部,另一棟則用於病患住院。

要走到校醫院,必須先穿越一條狹小綿長的巷道,深夜裡,無人的巷道中只有一盞昏黃的路燈。唐考還是騎著他那輛破車,車後架上帶著丁嵐,破車筋骨在重壓下發出吱嘎吱嘎聲音,打破了夜晚的寧靜。行經巷道時,丁嵐注視著單車兩旁,巷道兩側的矮牆上遍佈著爬山虎,幽暗的燈光下,這些爬山虎枝蔓的影子在風中來回搖晃著,活象一群張牙舞爪的妖獸。

丁嵐看著那些奇形怪狀的陰影,心裡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難怪學校裡一直盛傳校醫院裡會看見冤死的學生鬼魂,這個傳聞的始作俑者一定是在某個夜晚經過這條巷道的時候被嚇壞了吧……

只有唐考這個家伙,冷靜得像塊石頭,只顧悶頭蹬單車,聽他的呼吸聲,平穩得如同無風的湖面一般。此刻的唐考一點不像是準備去偷尸體上的存儲卡,倒像是在學雷鋒,正把病重的丁嵐往醫院裡送。丁嵐自嘲地笑了一下,也只有唐考這樣膽大的家伙,才會對拍攝恐怖電影有極大的興趣吧。

整個校醫院裡,現下只有夜間急診室亮著燈光,唐考把單車小心地停在車棚裡,然後與丁嵐躡手躡腳地靠近了那間急診室。他們沒敢直接在急診室門前張望,而是繞行到窗下,探出一點腦袋觀察屋內的動靜。屋裡值夜勤的只有一個女護士和一個女醫生,兩人的年齡都不小了,還真如網上所說,長得都像居委會的大媽。

一台十四寸的小電視機在屋角裡發出陣陣槍炮聲,也不知道演的是不是《大決戰》。女醫生正抱著手臂打瞌睡,腦袋在胸前一點一點的。護士坐在旁邊一邊打呵欠,一邊不停地看表,唐考清楚地聽見她嘀咕著說︰“這些警察是怎么回事?這么久了還沒來?”

她們是在等警察﹗看來真的有尸體送到這裡來了﹗唐考對丁嵐點了點頭。

“轟﹗”電視機裡突然響起一聲爆炸,把那個女醫生驚醒了,她擦了擦嘴邊的口水,開始抱怨起來︰“真不知道現下這些學生火氣怎么這么大,居然打架打出人命來了﹗還好我家老三讀書那時候學生都老實,不然也得學壞﹗”

“哎,剛才把人送到這來的幾個學生,我們是不是應該把他們留下來啊,萬一打死人的就是他們呢?”護士問道。

“管他的,我們兩個怎么留得住那幾個小伙?反正等警察來了再說吧。”

“都這時候了……警察到底還來不來啊?”護士又看了一眼手錶。

“唉……現下的警察啊……如果是去抓賣淫嫖娼吸毒販毒這樣有油水的活路,跑的比誰都快,叫他們來看看學校裡的人命案子,就慢慢吞吞的老半天都不來。”女醫生覺得自己說的話很幽默,忍不住笑了起來。

“啊呀﹗”護士突然驚叫了一聲,“剛才把死人送到病房裡,鑰匙插在鎖上,我忘記拔出來了﹗”

“那你現下去拔回來就是了嘛。”女醫生不滿地說道。

“我現下不敢去了﹗”護士拼命搖著頭。

“算了,反正一會兒警察來了還要去的,就讓它插那兒吧。”

丁嵐唐考聽到這樣的對話,心中都是一喜,看來運氣不錯,鑰匙居然還插在門上﹗

兩人又小心地離開門診部,穿過兩棟建築間的露天小院,向住院部跑去。校醫院沒有太平間,易南行的尸體應該就停放在住院部的某個病房裡。

住院部一片黑暗,沒有半點燈光,似乎就沒有哪個學生敢在校醫院裡住院。兩人進門後站立了好半天,眼睛才漸漸適應了黑暗,可以隱隱約約看見兩排病房的房門。丁嵐和唐考互相做了個手勢,開始分頭行動,順著行廊,兩人一左一右地挨個摸索著每一間病房的門鎖。

一直摸到最後一間病房,唐考才停下腳步,向丁嵐招了招手,他手下的門鎖上,確實插著一把堅硬的金屬鑰匙。

丁嵐壯著膽子,輕輕地扭開了門鎖,隨著極細微的吱呀聲,他們推開了房門。

一瞬間,屋內的景象出現下他們的眼前﹗

屋裡只有兩張病床,靠窗的那張病床上正擺放著一具尸體,而在床邊,赫然站著一個手持尖利物件的黑影﹗

丁嵐忍不住發出一聲恐懼的驚叫,那淒厲的聲音傳到另一棟樓的急診室裡,把兩個老女人也嚇壞了﹗

黑影似乎也沒料到會突然有人闖了進來,加上丁嵐突然發出的那一聲驚叫,黑影一下呆立當場。

此刻的唐考已顧不上燈光會引起外人的注意,伸手啪擦一聲打開了屋內的照明。但燈光亮起時,眼前的恐怖情景讓膽大的唐考也禁不住驚呼起來。

那床前站立的居然是宇文樹學﹗而他手中所握的,竟是一把一尺長的鋒利尖刀﹗可最令人恐懼的,還是那張病床上的景象,床上分明就是易南行的尸體,但此時已被翻轉到背脊朝上,一條細長的刀痕從尸體後頸順著脊椎中線一直拉到了臀部。刀口雖然大的可怕,但並沒有太多的血液流出,由於易南行的死亡時間已經過去了四個小時,血液也已經開始凝固了。

“你……你……”丁嵐指著宇文,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宇文其實也被兩人嚇著了,等看清是唐考丁嵐時,他一下回應過來,連聲叫道︰“別怕﹗別怕﹗我是來找東西的﹗”

“找……找什麼東西?”唐考背靠著牆,顫聲問道。

宇文知道現下僅靠語言是解釋不清了,他索性不再說話,低頭把易南行的尸體抬成了側臥的姿勢,將背部對朝唐考所站的方向。

重心變化下,那條長長的刀痕一下破開了,露出暗紅色的肌肉。唐考和丁嵐只覺得心中一陣噁心,都低頭不想再看下去了。

“看著我這裡﹗”宇文突然斷喝一聲,把兩人的目光又重新引了回來。他一下將雙手探進那刀口中,抓住肌肉用力上下一扳,整條白色的脊椎骨都暴露在唐考和丁嵐的視線下﹗

一道耀眼的銀光晃過,兩人驚訝地看見易南行曾經使用過的那把蛇形怪劍,此刻正牢牢地鑲嵌在他的脊椎骨上﹗宇文順著脊椎摸到易南行的後頸,握住那象牙製成的彎曲劍柄,用力一抽,整把長劍刷地一下被拔了出來﹗

“這……這是怎么回事?你又怎么知道……”唐考呆呆地看著那把尚帶有血跡的長劍。

“快把燈關了,我再慢慢告訴你。”宇文一指牆上的開關。

唐考醒悟過來,用力往後一靠,撞在開關上,房間裡又重新恢復了黑暗。

“我就是來找這把克力士劍的,易南行逃跑的時候受到某個黑衣人的突然襲擊,我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沒來得及救他……”宇文低聲說道。

“當時我一直沒找到這把克力士劍,還以為易南行逃跑的時候掉在路上了。但我突然回想起來,這把克力士劍是一把邦江克力士(Panjang Keris),是古代馬來西亞施行死刑的時候所用的武器。古代馬來對犯人行刑都是用克力士劍刺死,此刑名為沙朗(Salang),通常是讓犯人跪在地上,頭向地面方向垂下,行刑者從犯人的頸後脊椎的某處將克力士劍插入,根據犯人所犯下罪行的輕重,來決定刺入的速度快慢,直到克力士刺入犯人的心臟﹗”

丁嵐和唐考都沒說話,不知道該如何才能理解宇文所說的話。

“易南行臨死前,我曾問他這把劍的下落,他說不出話來,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所以……我想這把邪劍一定是附入了易南行的體內,就如當年它的用途一樣,嵌在了易南行的脊骨上……”宇文說完,長嘆了一聲。

忽然,屋外傳來一陣汽車發動機的轟鳴,似乎是警察們來了﹗大概是那兩個醫生護士說聽見住院部這邊有驚叫聲,急促的腳步聲很快就在校醫院的小院裡響了起來。

“快離開這裡﹗”宇文最先回應過來,若是讓警察看見這裡一片鮮血淋漓,就解釋不清了。

丁嵐驚惶失措地想從房門出去,被唐考一把拉住,“來不及了,只能跳窗出去﹗”

宇文推開窗戶,倒提著那把怪劍迅速跳出了窗外,幸好這裡只是一樓。唐考拖著丁嵐跑到窗邊,也隨後跳了出去。

丁嵐正要跳窗,突然想起了什麼,又猛地折返到病床邊,焦急地在易南行的身上摸索著。剛才被宇文嚇住了,丁嵐險些忘記了他們這次來的真正目的。

警察的腳步聲已經出現下門外的走廊中,唐考焦急地在窗外拼命對丁嵐招手,危急關頭,丁嵐終於在易南行的褲兜裡摸到一片SD存儲卡,他緊緊地捏著這片小東西,翻身一躍,跳出了窗戶,就在跳出去的那一剎那,他回頭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易南行,可憐的易南行,短暫的一生就這樣結束了……即使他曾經對張月晨做出那樣的事情,丁嵐現下對他也實在恨不起來了……

繞過停放在校醫院門前的警車,三條人影慌張地逃竄著,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00:00

九、遮掩

“不行了……我跑不動了……”穿越一片小樹林時,氣喘吁吁的唐考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再也不願意挪動半步。

“平時不鍛鍊,叫你和我去踢球也不去,現下知道身體是革命本錢了吧?”丁嵐故作輕鬆地說道,眼睛卻在緊張地觀望四周。這裡距離校醫院已經很遠了,確實不必再慌張逃竄。

“我們干嘛要跟著這個家伙跑啊?我們又沒做什麼壞事。”唐考指著離他們較遠的宇文,氣急敗壞地說道。

宇文慢慢靠了過來,握著那柄克力士長劍的手似乎一直在用力壓制著什麼,以至於他的整條手臂都在微微顫抖。

“你們不用跟著我了,趕緊回工作室吧,如果你們的運氣夠好,警察是不會找你們麻煩的。”宇文冷靜地說道。

“我們在現場留下指紋了,警察肯定會找到我們的﹗”丁嵐還是有些害怕。

“放心吧,你們唯一會留下指紋的地方就是門鎖,警察進門的時候一樣會去摸門鎖的,能被他們采集到完整指紋的可能性不大。我只是不明白,你們為什麼也跑到那裡去了?”

唐考雖然腿沒力氣了,嘴倒還利索,很快就將張月晨委托一事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宇文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宇文老師,你怎么辦?是你叫人把易南行送到醫院去的,推窗戶的時候,恐怕也留下了指紋……”唐考有些擔心起來。

“指紋?”宇文看了看自己的手,“你沒看見我是用手肘推開窗戶的嗎?”

丁嵐一下笑了起來︰“你夠狡猾的啊,經常干這樣的壞事嗎?”

宇文也笑了,低聲說道︰“你以為我是熟能生巧啊?我這是狗急跳牆。”

唐考看著宇文手中的長劍,工地小屋前的那一幕又浮現下眼前。“宇文老師,你……究竟是什麼人啊?這把劍又是怎么回事?莫非易南行變成這樣,就是因為這把劍?”唐考口中一下冒出無數的疑問。

宇文長嘆了一口氣,說道︰“這事有許多牽連,一下也解釋不清,等這兩天風頭過了,我再詳細說給你們聽。我們就在這裡分手,你們現下還是趕緊回去休息,明天該干什麼就去干什麼,如果學校裡有什麼異常之事,就多留心一下。”

看來宇文暫時是不會透露更多的內情了,唐考失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宇文上前一步,伸手按住唐考的肩膀,眼神中突然透出一股銳芒,語氣堅定地說道︰“你們別急,這件事恐怕才剛剛開始,如果你們願意,我會需要你們的全力協助﹗”

唐考和丁嵐目瞪口呆地看著宇文跑出了小樹林,此刻的他們還不知道,今天夜裡所發生的怪事,僅僅是一個序幕。

正在奔跑的宇文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對二人喊道︰“你們昨天去工地之前,忘記鎖工作室的門了﹗下次小心點,你們工作室裡的東西很值錢的﹗”

唐考這才回應過來,宇文昨天曾經去工作室找他們,看見門沒鎖,就徑直進了屋,在屋裡正好看見他們沒關的電腦上有那張原版的張月晨照片,猜測他們是去了工地。宇文這才飛奔趕到工地上,恰巧趕上易南行高舉怪劍,便出手救了他們的性命……

“出門那會兒……好像是你走在我後面吧?”丁嵐在唐考身後陰森森地說道,“如果設備弄丟了,我可不會再買一套……”

唐考頭上直冒冷汗,轉身說道︰“不會了,下次我會走在你前面的……”

折騰了這么一夜,疲憊不堪的二人自然選擇放棄了第二天的課程,直到下午兩點三十分,遠處教學樓敲響了上課鈴,蒙頭大睡的二人才各自從床上爬了起來。

丁嵐一邊打著呵欠一邊穿褲子,突然覺得褲兜裡有個小東西刺了一下大腿,他這才想起,他已經完成了張月晨的委托。

丁嵐若有所思地捏著這張SD存儲卡,坐在床邊發楞,昨天擔驚受怕了大半夜,就是為了這片小東西。

“喂,我們先看看卡裡的內容好不好?”唐考提著一個杯子正在漱口,看到丁嵐這副模樣,便一臉壞笑地湊了上來。

“去去去,這沒你的事了。”丁嵐一把將唐考推開。

“你別告訴我說你不想看﹗”唐考指著丁嵐的鼻子說道。

“我……是想看,但是……不想和你一起看﹗”

“靠﹗說你是白眼野狼真是一點沒錯﹗”唐考怒了,“她現下已經不是你女朋友了對吧?”

丁嵐點了點頭。

“那我現下看了就不算是對不起你了吧?”唐考義憤填膺地說道。

“你這是什麼歪理?”丁嵐笑罵起來,“那我現下又和她和好了,你不就不能看了?”

唐考臉上憤怒的神情一下消失了,微笑著對丁嵐說︰“這就對了,你早說你已經和她和好了,我就不會看照片了嘛。”說完,他又轉身接著去漱口了。

丁嵐被唐考弄的哭笑不得,只能嘆著氣搖了搖頭,決定一會兒帶個筆記本電腦去醫院看望張月晨,再當著她的面把卡裡的照片都刪了。

唐考洗漱完畢,站在丁嵐面前拍著肚子大叫餓死了,丁嵐自知欠他人情,只得從床下拖出一箱速食麵,拿出兩包後起身去了廚房。

就在丁嵐正燒開水時,裡屋突然傳來唐考的一聲咆哮,丁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手裡還捏著兩雙筷子就跑進了裡屋。

“靠,昨天晚上BBS上發的那條關於易南行尸體被送進校醫院的消息已經不見了﹗”唐考坐在電腦前,正用手大力拍打著桌子。

丁嵐抓過鍵盤又搜索了一次,發現確實如此,看來學校已經開始干涉這件事的傳播了。

“你這么激動干什麼?易南行的事情被封鎖了對我們沒壞處啊,宇文老師不也叫我們不要把這些事情說出去嗎?”丁嵐回頭看著唐考說道。

“我不是說這件事情帶來的結果不好,我只是很討厭學校這種封鎖消息的手段,他們就是喜歡把各種對他們不利的事情都悶起來不公佈……公眾有知情權嘛﹗”

“都一把年紀的人了,還這么憤青啊?”丁嵐不以為然地拍了拍唐考的頭,又重新回到廚房,把開水倒進了面碗中。

兩人填飽肚皮之後離開了工作室,開始在學校裡四處閒逛,以便探聽有什麼風聲。不過校園裡似乎一切皆如往昔,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異常。

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了二教樓前,唐考一邊走一邊看著操場上幾個打籃球的家伙,心裡開始盤算自己是不是應該參加一下運動了,昨天晚上就跑那麼一點路程就差點跑斷了氣,實在有點說不過去了。

“老唐﹗”丁嵐突然用力拉扯著唐考的衣袖。

“干嘛?”唐考不解地回頭。

“溫大美女過來了﹗”丁嵐的聲音有些顫抖。

“啊?”唐考頭也不敢回了,正要往路邊草叢裡竄,身後已經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唐考﹗丁嵐﹗躲什麼躲?我早就看見你們兩個了﹗”

唐考只得慢慢轉過身來,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叫道︰“溫老師,下午好……”他身旁的丁嵐早已石化了,笑容呆板地凝固在臉上。

今天的溫雅身穿一件淡黃色連衣裙,腳蹬細跟涼鞋,烏黑的長髮在腦後盤成一個短髻,配上白皙精致的臉龐,顯得非常清爽可人,看上去著實不負S大第一美女教師的稱號。可看唐考與丁嵐的神情,倒似站在他們面前的是個凶惡的母夜叉……

“你們兩個翅膀硬了是吧?膽子不小啊,今天早上我的英文課都敢逃﹗”溫雅雙手叉腰,柳眉倒豎。

丁嵐平日裡天不怕地不怕的,現下居然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唐考倒還壯著膽子回了一句︰“昨天晚上吃了不乾淨的東西,今天早上一直拉肚子,幾乎出不了門……”

“你吃壞肚子了,他為什麼也不來上課?”溫雅指著丁嵐說道,細蔥般白嫩的手指幾乎要戳到丁嵐的鼻子上了。

“他……他送我去醫院了……”唐考的眼珠不禁四處亂轉。

“哼﹗懶得聽你倆胡扯,警告你們兩個,不準仗著成績還可以就翹課﹗”

唐考和丁嵐唯唯諾諾地答應著,不敢再回嘴。

“明天早上,來我的辦公室拿一本書。”溫雅輕描淡寫地說道。

“啊?不是吧……”唐考一聽,便如被五雷轟頂。

“溫老師……不要啊,我們下次不敢翹課了……”丁嵐在一旁哀求著。

“照老規矩做,翻譯最後十五章,兩個星期以後發到我的電子郵箱裡。”溫雅環抱雙臂,臉上帶著狡黠的笑容。

原來英文老師溫雅經常與一些書商合作,在業餘時間翻譯一些國外的流行小說,然後掛名出版,從中賺取了不少外快。自從發現班上有兩個英語成績上佳的學生後,溫雅便開始壓榨這兩個可憐的家伙,常常拿出一部分需要翻譯的書稿交給二人,要他們在限期之內交出譯稿。

“溫老師……可不可以下次再幫忙啊?最近我們兩個太忙……”

沒等唐考說完,溫雅就將雙手放在了二人的肩上,“放心吧,好好做,不會讓你們白干的﹗”

唐考苦著臉,差不多快哭出來了,上次兩人幫溫雅幾乎譯了半本書,溫雅才請他們吃了一頓飯……

丁嵐還想掙扎,低聲說道︰“溫老師,這次時間這么緊,我怕翻譯質量達不到要求啊……”

溫雅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柔聲說道︰“雖說你們兩個平時的英文成績不錯,不過期末考試可不會太簡單,說不定……有人會掛啊……”

唐考打了個冷戰,同樣是用期末考試成績做交易,宇文老師和溫大美女相比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了。

“呵呵……”溫雅拋下兩個滿臉愁容的男生,微笑著繼續向前走去,不過才走出兩步,她又突然轉過身來。

唐考和丁嵐都是一驚,生怕溫雅又想出了什麼鬼主意。

“那個……宇文樹學老師,你們認識嗎?”

兩人都是一愣,沒想到溫雅會突然問起了宇文。唐考連忙答道︰“認識認識,我們都上過他的中國古代史。”

“你們覺得這個老師怎么樣?”

丁嵐不知道溫雅究竟是什麼意思,猶豫了一下說︰“還不錯吧,上課比較有趣,有許多外系的班聯會來旁聽他的課。”

“哦……”溫雅點了點頭,“我今天早上在教師休息室裡看見幾個警察來找他,談了一會兒話,他就被警察帶走了。”

“啊?”唐考和丁嵐都是大吃一驚。

“他好像是今年新來的老師,學校裡都沒人知道他以前是干什麼的,平時也神神祕秘的,不知怎么會招惹來警察……行了,就這樣吧,明天記得來拿書。”溫雅說完,又轉身走遠了。

唐考皺著眉頭看著溫雅風情萬種的背影,對丁嵐說︰“這下玩大了,宇文老師還是沒能逃脫警察的魔爪。”

“什麼叫警察的魔爪?難道我們是站在代表正義的警察叔叔的對立面嗎?”丁嵐居然還有心開玩笑。

唐考一把抓住丁嵐的衣領,叫道︰“早給你說過在學校裡閒逛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你居然讓溫大美女走到離我們這么近的地方﹗明天你去拿書﹗”

“我不去﹗你哪只耳朵聽到她叫我去拿書了?她叫的是你﹗”丁嵐在唐考的手下奮力掙扎著。

就在兩人打鬧時,一輛警車緩緩地從二人身邊駛過,唐考和丁嵐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眼光一直追隨著那輛警車。車上坐了三個人,前排兩個身著警服,而車後座上穿便裝的,分明是宇文樹學﹗

由於是在校園內行駛,警車沒有開警燈,也開得很慢,即使有學生在車前行走擋住了去路,警車也沒有鳴響喇叭,只是慢慢跟在學生們的身後。

“走﹗我們跟上去看看,從這個方向走,他們好像不是打算出學校﹗”唐考扯著丁嵐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警車慢悠悠地經過學校大操場,繼續向南門方向駛去,不過路上行人漸少,車也漸漸加了速,唐考和丁嵐已經有點追不上了。

“跑吧﹗越開越快了。”丁嵐一拍唐考。

“又要跑啊……”唐考哭喪著臉,邁開了兩條腿,大步追去。

所幸不用他們跑多久,警車就在荷花池旁停了下來。唐考和丁嵐不敢太接近,只能遠遠地觀望著。

車上先下來兩個男警察,一胖一瘦,下車的第一件事就是各自點燃了一支煙,接著宇文也下來了,卻靠著車門美美地伸了一個懶腰。

“好像沒對宇文老師上手銬啊。”丁嵐手搭涼棚張望著,“他還可以伸懶腰。”

“嗯,這是他們為了保障犯人的人權,這裡畢竟還是宇文老師工作的地方。你看電影裡犯人被抓的時候,就算要帶手銬,也會拿件衣服給他搭在手上。”唐考故作老練地說道。

胖警察將煙抽到一半就掐滅了,轉身從車後箱裡拿出一個相機,宇文嘴裡說著什麼,又指了指荷花池旁的一片樹林,隨後三人一同走進了那片樹林中。

唐考和丁嵐並不知道,這片樹林就是易南行受到襲擊而死亡的地方。他們從另一個方向插入樹林中,假裝無意地向警察們靠近。

兩位警察就在樹林中一片大約五平方米的範圍內來回走動著,並沒有注意到兩個學生的接近。胖警察抬著相機
嚓嚓地連續對著那片草地和一棵被撞斷的小樹拍照,瘦警察則戴著一副白手套,從地上采集了一些沾染著血跡的青草。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00:32

個男生有些面熟,卻死活想不起曾在那裡見過了。

“王八蛋﹗居然敢動手﹗”唐考罵罵咧咧地伸手在身後地上胡亂摸了一會,居然摸出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就是這塊石頭在唐考落地時硌了他的腰。

“對不起……同學,我不知道……”那男生有些慌張地向前走了幾步。

“站著別動﹗”丁嵐對著那個男生一聲大喝,那男生一下站定了雙腳。

“你鬼鬼祟祟的在這裡看什麼東西?”唐考呲牙咧嘴地站了起來,一只手扶著腰,另一只手仍緊緊抓著那塊石頭。

“我……我是在看宇文樹學老師……你突然沖出來,我以為……真是對不起﹗”那男生說話間,突然立正,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

“啊﹗你是那個日本學生﹗”丁嵐見他這么行禮,一下想了起來。由於丁嵐和唐考本學期基本沒上宇文的課,最近一次見到這個日本學生,還是上個學期的事情了,丁嵐居然還能回憶起來,也算不容易了。

“是呀,我是從日本來的,我叫柏葉伸宏﹗”說完,柏葉伸宏又鞠了一躬。

“居然是個小日本……怎么辦?”丁嵐悄悄問唐考。

“怎么辦?這家伙形跡可疑,當然要抓過來嚴刑拷打﹗皮鞭烙鐵老虎凳,一個都不能少﹗”唐考被摔了重重一跤,有些氣急敗壞了。

“可是……明顯我們兩個一起上也打不過他啊……”剛才柏葉一出手,丁嵐就已經看出他身手不凡。

“我知道……所以我們千萬別輸了氣勢﹗”唐考一邊低聲說話,一邊用凌厲的眼神去逼視柏葉伸宏。當然,也只是他自認為很凌厲的眼神……

“哎,怎么是你們兩個?柏葉……你怎么也在這裡?”就在緊張對峙的氣氛逐漸變得尷尬之際,一臉驚訝的方欣突然冒了出來,快步走到三人之間,也不知她是什麼時候來到這裡的。

“方欣﹗太好了,你快向他們解釋一下,我剛才真的不是故意的。”柏葉伸宏看見方欣,頓時開口向她求援。

方欣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習慣性地站在了唐考的面前,“你們兩個,就不能對外國同學友好一點嗎?”

“友好一點?”唐考瞪大了眼睛,“剛才這位友好的日本同學差點把我的腰都摔斷了﹗”

“啊?”方欣扭頭去看柏葉,後者有些尷尬地搓了搓手,開口說道︰“我自幼學習空手道,身體比較敏感,這位同學突然從身後向我撲過來,我也是……條件反射……”

“你沒事干嘛去撲人家?”方欣又重新開始審問起了唐考。

“我……”唐考一時語塞,總不能說自己懷疑這個日本學生是殺人犯吧?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汽車發動的聲音,四人一起扭頭望去,正看見宇文上了那輛警車,不一會,警車就駛出了他們的視線,看來警察們已經做完了現場勘查的工作。

既然宇文老師已經離開,再繼續糾纏下去也沒什麼意義,面前這日本學生似乎方欣也認識,也不怕他跑了,倒不如先放他走,回頭再暗中細細調查吧。唐考這么想著,握緊的拳頭漸漸地鬆開了,那塊石頭也掉在了地上。

“你居然還拿著石頭,真的準備打架啊?”方欣瞪了唐考一眼。

丁嵐也明白了唐考的心思,開始上來打圓場︰“沒事沒事,老唐是認錯人了,這完全是一場誤會﹗”然後丁嵐又放聲對柏葉喊道︰“不好意思,我們認錯人了,你走吧,下次別動手這么快﹗”

“真的很抱歉﹗”柏葉再次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在離開之前,他不經意地看了方欣一眼。

唐考突然掙脫了丁嵐的攙扶,追上前去一把摟住了柏葉的脖子,他的舉止把丁嵐與方欣都嚇了一跳,不知道的人看見那情形,恐怕會以為唐考與柏葉是多年的好友。

不過唐考可沒打算和這位日本同學交朋友,他湊到柏葉的耳邊,有些惡狠狠地說道︰“下次離宇文老師遠一點,別在他附近探頭探腦的,想學什麼東西,還是到課堂上去學吧。”說到這裡,唐考頓了一頓,又補上一句︰“你也給我離方欣遠一點﹗”

柏葉有些詫異地看了看唐考,點了點頭。

“走吧,下次我會從正面向你走來的。”唐考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

柏葉對這頗有敵意的話似乎全然不在意,他微笑著將額前垂下的一縷頭髮抹到腦後,輕聲說道︰“希望下次我們見面的時候,能夠先握握手,而不是抓我的脖子。”

唐考臉一紅,停住了腳步,柏葉便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晚上九點左右,唐考與丁嵐從七醫探望張月晨歸來,不知為何,兩人的情緒都有些低落。途經校園門口的超市時,二人不約而同地拐了進去,各自買了一包香煙。

在收銀台前交錢時,丁嵐驚訝地發現排在他前面的高個子是宇文樹學,再看他手裡拿的物品,竟是一瓶紅星二鍋頭﹗

“哎﹗你刑滿釋放了么?怎么?要喝兩盅慶祝一下?”丁嵐拍了一下宇文。

“喲﹗是你們兩個﹗”宇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想將自己手裡的二鍋頭往身後藏,但唐考也已經看見了。

“喝酒也不叫我們一聲,來來來,與爾共消萬古愁。”唐考一時興起,轉身跑回貨架之中,不一會,就抱著一箱啤酒出來了。

“光喝酒怎么行?”丁嵐又去拿了幾包花生和牛肉乾,與啤酒堆在了一起。

“這……”宇文開始環顧四周了,若是被其他老師看見自己準備和學生一起酗酒,難免會產生不好的影響。

“走啦走啦。”丁嵐已經手腳麻利地付了帳。

三人輪換著抱著那箱啤酒,一直走到學校中心的大操場上,就在西看台的最高一層,唐考鋪開兩張不知何處撿來的報紙,將啤酒和食物一股腦地散放開來。

“來﹗一人先干一瓶﹗”丁嵐手法嫻熟地將兩瓶啤酒的瓶口相交,用力一撬,就打開了一瓶。

“別急,這第一杯,還是先祭祭易南行……”宇文舉起手中的二鍋頭。

聽宇文這么一說,丁嵐與唐考的神情也一下嚴肅起來。

宇文正對西方,拜了三拜,隨後將手中的二鍋頭就地洒出一大半,空氣中頓時彌漫著濃郁的酒香。宇文一仰脖,將殘餘的酒又喝去了一半,他扯著衣袖擦了擦嘴,又把手中的酒瓶遞給了丁嵐。

丁嵐和唐考分著把酒飲盡了,突然間,三人都覺得有些無話可說,陷入了短暫的沈默。

從看台上放眼望去,學校的每一間教室都亮著燈,一片學習的祥和氣氛下,誰又會注意到有個可憐的學生在這裡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宇文老師,今天……我把那張從易南行身上得來的SD存儲卡拿到醫院去,張月晨打開一看,裡面竟然只有三張普通的照片,包括你在我們電腦上看見的那一張……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裸照……”丁嵐最先打破了沈默。

“啊?”宇文驚訝萬分。“難道……”

“沒錯……我想……易南行也許確實拍了那些照片,但他並沒有真的打算將那些照片保留下來要挾張月晨……”唐考接著說道。

“唉……”宇文靠在看台邊的鐵欄杆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知道么?丁嵐,易南行臨終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讓我轉告你的。”

“嗯?”丁嵐訝異地看著宇文。

“他說……你能來救張月晨……他很高興……”宇文的語氣很沉重。

夜風微涼,人心惆悵,昨天的這個時候,丁嵐唐考還在與易南行生死對峙,此時此刻,易南行卻已靜靜地躺在某處,再也不會醒來了。

“算了,老易的事,就這么過去了吧,再多想也沒用,宇文老師,恐怕你得對我們解釋一下,這次事件中我們所不知道的東西了。”唐考抓起一瓶啤酒,咕咚咕咚地灌下大半瓶。

“嗯……”宇文似乎在斟酌如何使用措詞,才能解釋清楚這一系列的怪事,“易南行性情大變的原因,你們應該也能猜得到,就是因為那把克力士長劍在作祟。幾天前,易南行不知為何出現下工地上,估計當時他的精神狀態不太穩定,很容易就受到劍靈的蠱惑,將那四把邪兵從地下挖掘了出來……”

“劍靈……邪兵……”唐考和丁嵐一臉的疑惑。

“唉……這樣吧,先說說我自己,其實我就是個術士,懂一點奇門異術,所以會知道一些常人所不知道的東西……”

“等等,宇文老師,那個……你可不可以先給我們作秀一下你的奇門異術?”丁嵐舉手打斷宇文的話。

宇文抓了抓頭皮,一下覺得為難起來,昨天夜裡他當著丁嵐唐考的面先後使出五行之術中的虛靈火和虛靈金槍,兩人都完全看不見,已經可以斷定,這兩個家伙都是純粹的普通人,自己又如何向他們演示奇術呢?

“這個……我的法術普通人是看不見的。”看丁嵐和唐考臉上現出不信任的神情,宇文又連忙解釋道︰“我真的不是刻意隱瞞……”

“嗯嗯……我能理解的,宇文老師不是普通人,身上擁有世人所不知道的神奇力量,擔負著拯救人類的重任,不到關鍵時刻,怎么能隨便向我們顯示力量呢?對吧?”丁嵐一邊嘿嘿怪笑著,一邊對唐考擠眉弄眼。

宇文見這兩個家伙似乎不怎么相信自己,皺著眉頭在原地轉了兩個圈,思量著對策,突然,他看見在看台西南交界處的陰影中,似乎有一對學生情侶摟抱著坐在那裡,只是光線太暗,隱隱綽綽看不真切。宇文計上心來,便指著那對情侶的位置對身旁的兩個家伙說道︰“喏,你們兩個能看得見那裡坐著的兩個人嗎?”

唐考探頭看了一會兒,說︰“不就是一對偷情的狗男女么,怎么啦?”

丁嵐笑罵道︰“你說話這么粗俗干什麼?我以前也經常帶著女朋友去那個角落討論人生的。”

宇文聽著這樣的對話,難免有些哭笑不得,“你們兩個還能看得見什麼嗎?男生穿什麼衣服?女生長相如何?”

兩個家伙又一同張望了半天,搖著頭說道︰“太黑了,看不清。”

宇文趁二人不注意時,左手一揮,偷偷向那對情侶的位置扔出一個虛靈火球,那火球在看台上彈跳了兩下,正好滾到那女孩的腳邊。

“可我用天眼神功看得很清楚啊﹗那男生穿了一件黑色短袖襯衫,頭髮是中分的,打了很多摩絲﹗那女生有點齙牙,眼睛不大,嘴角有個黑痣﹗”宇文口氣十分肯定地說道。

唐考和丁嵐對視了一眼,“你等著,我們馬上回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01:11

兩個家伙順著看台向那對情侶走去,當他們走到情侶身後時,兩人同時打燃火機湊了上去。

“干什麼啊?神經病﹗”宇文聽到那女孩發出的一聲驚叫,嘴角不禁微微上翹。

丁嵐和唐考一溜煙地跑了回來,還沒跑到宇文跟前,丁嵐就已經叫開了︰“宇文老師﹗收我們為徒吧﹗”

唐考也在後面跟著叫喚道︰“我們不貪心,能學這個天眼神功就足夠了﹗”

宇文溫和地一笑,說道︰“是否能傳功授法,還得看你倆的機緣,現下我們還是先把當前面臨的問題說個明白。”

“嗯嗯,老師慢慢說,先喝口啤酒潤潤喉。”丁嵐已經開始在拍馬屁了。

宇文接過丁嵐遞來的啤酒,並沒有急著飲用,卻是將目光投向茫茫夜空之中,緩緩地說道︰“《太平經》所載︰良工萬鍛之,乃成莫邪。任何一把傳世寶劍的身上,都傾注了一代名師工匠的心血。鑄劍所耗費的精力是如此之多,以至於自古以來,都有寶劍通靈的說法。唐朝郭震曾有詩雲︰雖複沉埋無所用,猶能夜夜氣沖天。說的就是一把古劍雖被長期棄用,卻仍能夜夜龍吟。日本也曾有傳說,土佐名匠吉光所鑄之太刀,若供在堂前,夜間刀上所雕之龍會潛入院中飲水。這些說法聽起來雖然有些荒誕不經,其實都是劍靈在作祟。”

“真的有靈這種東西嗎?”唐考接受了這么多年的唯物主義教育,要一下轉變他的思想,倒也不容易。

“嗯……你們不喜歡這種東西嗎?”宇文反問道。

“呃……老師也應該知道,對不了解的東西,人類都是很排斥的。”丁嵐笑道,“不過我們年輕人呢,對超自然的東西也接受得比較快。”

“呵呵……是啊,所以我們術士也盡量不讓普通人知道靈的存在。”宇文灌下一口啤酒,又接著說起來,“不過自古以來,刀劍都是輕用其芒,動則有傷,始終是為大凶之物,附有虛靈的古兵,在祈祭儀式時使用,還可被叫作神器,若在沖鋒陷陣斬人肢體時使用,那就是邪兵了。易南行就是受這樣一把邪兵的影響,在擁有高超武藝的同時,也變得有些瘋狂。”

“啊,就是那把被你拿走的蛇形怪劍吧?”丁嵐問道,“我怎么覺得它和《碧血劍》裡的金蛇郎君所用的金蛇劍很相似啊?”

“沒錯,確實很象,大概金老先生在創作這本武俠小說的時候,也參考了這種馬來西亞特產的克力士劍的外形吧,否則的話,金老先生為什麼會在小說的結尾讓袁承志會帶著一眾豪傑歸隱到渤泥國去了呢?呵呵……那時候的渤泥國指的就是如今的蘇門答臘群島和馬來西亞半島等地啊。”

“那現下這把劍呢?它不會影響到老師么?”唐考又提了個問題。

“邪兵雖然有很強的力量,但若你的精神控制能力能勝過它,倒也不會被它所影響。現下這把克力士劍被我暫時封印了起來,我還需要留出時間來慢慢觀察它的能量波動情況……”

“等等……宇文老師,好像你剛才說過,易南行從地下挖出了四把邪兵?”唐考有些不敢細想這句話背後所蘊藏的含意。

“唉……是啊……這就是我們目前面臨的最大問題了﹗”宇文又在用力地抓撓自己的頭,“除了一把克力士劍,另外三件邪兵已經散落在校園之中,不知會被何人所獲……而且最讓人頭痛的是,明顯另有潛伏在學校中的高人對其余邪兵虎視眈眈,他打傷易南行,也就是為了搶奪邪兵,易南行只保得住融入他體內的克力士劍,其余三件被易南行用奇怪的手法分別擲向三個不同的方向,我追尋了半夜,一把都沒能找回來……”

只是一個易南行,就已經在學校裡又是傷人又是綁架,如果再來三個被邪兵控制的家伙的話,真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情,唐考和丁嵐不免都有些擔憂。

“如果你們想跟我學天眼,就得幫我一個忙﹗”宇文一看時機成熟,便提出了要求。

“啊?我們能幹什麼啊?”

“你們就好好想一想,如何利用你們的交際能力,幫我把其餘三把邪兵找出來﹗畢竟我的身分是教師,很多學生方面的事情,還是你們去做會比較方便一些。”宇文的如意算盤果然打得叮當響。

“好啊,我們會去查訪究竟是誰拿了這三件邪兵﹗”丁嵐一口答應了下來。

“你這個熱血白痴﹗為什麼答應得這么快?”唐考突出中指關節,用力敲了一下丁嵐的頭,又扭頭問道︰“宇文老師,這件事……會不會很危險?”

宇文沉吟了好一會兒,才緩慢地說道︰“說實話……真的很危險……”

唐考愣了一下,搖頭笑道︰“唉……其實我也是個熱血的笨蛋,即使你告訴我很危險,我也還是很想答應你啊……”

宇文看著面前的兩個年輕人,心中一下有些激動起來,“來﹗讓我們先干一瓶﹗”

“砰﹗”三瓶啤酒充滿豪氣地撞在了一起。

“我說……你們兩個怎么會想跟我學……天眼神功?”

“嗨,這都不明白啊?有了天眼神功,不用望遠鏡也可以看清女生寢室了﹗”

“就是啊﹗就算她們關了燈我們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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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南行事件已經過去了一周,學校裡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動靜,易南行的父母千裡迢迢從外地趕來時,看到的已經只是一個骨灰盒,學校給出的說法是長期勞累過度,加上營養不良,低血糖症引發了突發性心力衰竭。又說因為天氣炎熱,尸體無法長期儲存,就先行火化了……

雖然唐考仍是很反感學校這種為了所謂名校聲望而隱瞞事實的手段,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若是真的讓易南行的父母看見兒子的尸體,只怕更難以接受吧……

學校裡一如往昔的平靜反而讓唐考更加擔心,可最近幾天宇文都窩在他自己的宿舍裡不露面,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搞什麼,似乎宇文很放心將調查三件邪兵的事情交給丁嵐唐考……唐考懷疑在那天夜裡應該有看見三道藍光在天空中劃過的目擊者,丁嵐便給他出了個主意,叫他在BBS的校園版、聊齋鬼事版和天文觀測版都留下了征詢目擊者的帖子。

那些帖子很快就石沉大海,似乎就沒有誰察覺那天夜裡的異常。

“學校裡就不能多幾個象我們這樣的閑人嗎?居然沒有一個人看見宇文老師所說的三道藍光﹗難道全在自習教室裡上自習?”丁嵐看著BBS抱怨道。

“哪有這么多上自習的學生,在室外的學生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在忙著泡妞,另外三分之一在忙著被泡,還有三分之一的家伙走路都只看腳不看天,誰會注意到天上有神兵過路啊。”唐考無奈地開著玩笑。

“對了,剛才路上碰到方欣,她說電影協會周六晚上八點在二教四樓的階梯教室搞了一個叫《當代電影與二次文藝復興》的講座,問你有沒有興趣去捧場。”

“不去,我們又不是電影協會的人,干嘛給她們捧場?”

“我說,上次你罵電影協會不會搞活動,現下人家多少也在嘗試著改變了吧,為什麼不去鼓勵一下呢?”丁嵐仍在慫恿唐考去參加。“而且,去參加講座的學生,應該都是對電影比較感興趣的,如果在會場能找到合適的女演員,我們不又可以重新開機了嗎?”

重新開機拍攝的誘惑讓唐考有些心動,不過他仍在嘴硬︰“就電影協會那些小女生啊?符合條件的就沒幾個……”

不管唐考怎么說,周六晚上講座的開場是非常成功的,D大的王立勛老師早已聲名在外,稍稍做了一點宣傳,階梯教室就人滿為患,許多學生沒有座位,就用報紙墊著坐在了過道上。方欣也沒料到場面會如此火爆,當初聽說王老師很有些脾氣,怕他不願意到S大來講學,她還特地在協會裡找了兩個模樣乖巧的女生,準備在請王老師的時候用點小小的美人計,誰知她還在電話預約見面時間的時候,王老師就把講座的事情一口答應了下來,事情順利得有些出人預料。

七點五十分,王老師就自己駕車來到了S大,方欣在泊車場迎接時自然說了許多感謝的客套話。王老師倒是很爽朗地笑著說︰“做講座是你們給我機會啊,現下的年輕人願意坐下來聽一聽理論的很少見了。再說了,我這也是還唐考一個人情,既然他開了口,這點小事還是要幫的嘛。”

唐考?方欣一怔,請王老師來做講座關這家伙什麼事情?她心念一轉,很隨意地問道︰“王老師是什麼時候認識唐考的啊?”

“哦,那還是兩年前的事情了,那年暑假,我接到政府的任務,要求製作一部本省風土人情的宣傳紀錄片,唐考那會兒才剛考取S大吧,不知他怎么知道了我要拍紀錄片的消息,就自告奮勇地跑來要做我的攝影助手,我嫌他年紀小,又沒什麼經驗,當時就沒怎么理睬他,誰知他把一盒錄像帶寄到了我家裡,我一時無聊看了一下,卻發現這個小家伙的攝影特別有天賦,一部普通的風光紀錄片,他所選取的攝影角度和機位的推拉手法都有其獨到之處。我看他確實不錯,就把他也帶進了攝製組。有了唐考的協助,我的這部宣傳片做得很成功,還在省委宣傳部得了獎。由於唐考跟著我只是臨時學徒的性質,攝製組並沒有給他開工資,他就白白的跟著我干了兩個月。後來我過意不去,想分點加菜金給他,他卻說不要,只說如果以後有需要我幫忙的事情,希望我能答應。所以呢,我這不就來了么?呵呵……”

“原來是這樣,他都從來沒和我說起過……”方欣心中泛起陣陣漣漪。

走進階梯教室,協會的從業人員早已將大幅幕布和投影機都準備停當,走上講台的王老師略做醞釀,就開始了一場精彩絕倫的講座。

這場講座從西方好萊塢電影的“劇本荒”一直說到香港電影的市場萎靡,再聯繫到日本電子遊戲製作業的劇本開拓。台下的學生們驚訝地發現,年紀已經不小的王老師竟然對許多時代前沿的文藝潮流都頗有研究,再加上王老師對年輕人比較關心的娛樂明星的內幕八卦新聞也能隨口舉例,教室裡不時爆出陣陣激烈的掌聲,學生們都聽得如痴如醉。

“電影、電視、小說、音樂、網路、電子遊戲、動畫、漫畫等等產業,在不久的將來,必將融匯為一體,引發二次文藝復興﹗”三個小時的時間一晃而過,王老師作出以上結束語後,深深地對在場的聽眾行了一個禮。

全場掌聲雷動。

方欣也在場下激動地鼓著掌,班聯會主席此刻也站在她的身邊,祝賀她所舉行的活動圓滿成功。不過方欣在教室裡仔細搜尋了半天,始終沒看見唐考的身影,這讓她不禁有些悵然若失。

講座散場之後,方欣一邊送王老師去泊車場,一邊為唐考沒到現場來與老師見面表示歉意。王老師卻擺了擺手說道︰“唐考白天已經給我打了電話,說他今晚有其他要緊的事情,不能來了。再說了,有你這樣漂亮的女孩子陪著我,要那個愣頭小子來干什麼?呵呵……”方欣也被王老師的俏皮話逗笑了。

兩人分手告別之後,王老師駕駛著他的那輛POLO車緩緩駛出了泊車場。在向學校大門行駛的途中,王老師突然覺得腹疼難忍,他本想堅持著回到D大再解決問題,誰知在夜間行車,加上又不太熟悉S大的地形,轉了一會兒,他竟迷失了方向。

不行了,得趕緊找一個廁所。王老師忍著肚子裡的一陣轟鳴,向過路的一個學生詢問最近的廁所位置,那學生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棟有些破舊的古式建築說︰“二樓最裡面有男廁所。”

王老師也顧不了許多,將車停到路邊,快步向那棟建築跑去。等他跑到門前,才借著暗黃的燈光看清那門上的橫匾,原來是一棟廢棄還沒多久的物理樓。

這棟老樓的架構幾乎是全木製的,已經有些發脆的樓梯走上去會突然發出吱嘎的一聲,空無一人的教室全都大敞著門,卻又沒亮著燈,僅憑過道裡的路燈照明,反倒襯得每一間教室都象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王老師一把年紀了,倒也不怎么害怕,一眼看到樓道盡頭有WC的標誌,他的心裡反而還有些高興起來。

蹲在黑暗籠罩的廁所裡,最初的腹痛已經平息了,王老師嘆了一口氣,後悔晚餐時貪嘴多吃了幾個生蚝。

突然,在頭頂上方傳來一聲有如受傷小獸般的嚎叫,把王老師嚇了一跳。他抬頭看了半響,又沒聲音了。王老師心裡有些發毛,趕緊收拾乾淨提起了褲子,剛走出廁所的門,樓上又傳來一串古怪的聲音,這次聽起來,彷彿象一個人在嗚咽哭泣。

難道是有學生被欺負了,躲在樓上獨自哭泣嗎?王老師克製住自己的恐懼,慢慢地向三樓走去。

三樓總共只有三間教室,兩間較小的都鎖了門,敞開大門的那一間,卻又大得有些離譜。王老師站在中門前,屋內沒有開燈,只能借著窗外的微光,才可勉強看見教室裡黑壓壓地放著一百多張課桌椅。

“嗚……嗷……”極痛苦的一聲悲鳴又從講台那裡傳來,卻看不見有任何人影在那裡,王老師不禁渾身毛骨悚然,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管這個閒事。“誰?是誰在那裡?”他大聲的喊叫著,其實是在為自己壯膽。

猛然間,講台下竄出一條黑影,倏地跳到第一排的課桌上。王老師看不清那黑影的面目,只見兩點赤紅色的亮光在那黑影的頭部一明一滅。難道……那竟是這黑影的眼睛?

“嘎達……嘎達……嘎達……”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空寂的教室裡,竟然響起了馬蹄聲,王老師使勁搖了搖頭,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那馬蹄聲卻越來越清晰,並且也越來越密集,漸漸地,四周竟似有千軍萬馬在向王老師所處的位置進發。

過得一時,馬蹄聲漸漸淡去了,卻出現了更加不可思議的景象,王老師只覺得有極細小的沙粒隨風撲面而來,拂在臉上竟隱隱刺痛,他張開雙手,感到手掌也有如插在流水之中,一縷縷細沙正繞著手指輕盈地流動。

“赫……都是幻覺……赫……赫……”王老師喘著粗氣,想慢慢退出門外,當他又一次將視線掃到講台前時,那條黑影居然又不見了﹗王老師驚叫一聲,轉身就往門外跑去。

剎那間﹗馬蹄聲再次響起,有如洶涌的潮水般瞬間將王老師淹沒了。王老師絕望的眼睛裡,映出他所看見的最後一幕情景──黑暗中,一勾白亮的彎月平平地向他飛去。

“噗﹗”一顆人頭旋轉著騰空而起,又重重地砸在一張課桌上……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02:15

十一、血飼

那輛白色的POLO轎車在路邊靜靜地停放了三天,王老師的尸體才被一位清潔工所發現。

這一次,學校再也不能搞消息封鎖的那一套了,畢竟王老師在當地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名人,學校唯一能做的,就是以維持大學校園秩序為名,請警方協同控制一下蜂擁而至的媒體數量。警方在得到確切的尸檢報告前,也不敢隨意宣佈什麼結論,關於王老師的死因,就暫時沒有了官方的答案。但那些聞到血腥味的媒體們又豈會放過炒作這樣一個聳人聽聞的熱點,紛紛派遣記者混入校園之中,許多在那天參加了那場講座的學生都遇上了打探消息的記者。D大的王老師為何在S大出現,又為何神祕離奇斃命,一時間謠言四起,S大的名字也頻頻出現下報刊雜誌上,學校被逼無奈,正式宣佈學校大門的人員進出必須出示學生証或者教師証。

“哎﹗方欣,你上報紙了呢﹗嘻嘻……”平日與方欣關係不錯的女生紀薇,此刻正在方欣的面前使勁搖晃著一張報紙。

方欣一把將報紙奪到手中,仔細看了看那條新聞。

“仇殺?情殺?據目擊者証實,名校教師王立勛在最後一次公眾露面後,曾與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大學生並肩而行……”

“這個記者真他媽混蛋﹗”平時很注意自己形象的方欣終於忍不住爆了粗口。

“想不到你還有機會作緋聞女主角呢,嘿嘿……”紀薇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哎呀你就別再來煩我了,人家現下哪還有心情和你開玩笑啊?”方欣很不滿地將紀薇推開。

上午已經有兩個警察來找過方欣,查問了一番關於王老師來S大做講座的事情,方欣對自己與這件凶殺案有關聯感到很不舒服,雖然僅僅接觸了短短的一段時間,但王老師的博學和風趣還是給方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樣一個好人居然會離奇地死在一間舊教室裡,這個事實確實讓方欣難以接受。

不過更讓方欣擔心的是,唐考也有兩天沒來上課了,這兩日都只見到丁嵐一個人坐在教室的角落裡。想到王老師與唐考亦師亦友的關係,方欣不禁有些不安。

趁著課間休息,方欣走到教室的最後一排。此刻的丁嵐正埋著頭,專心致志地看著一張報紙,在他的課桌上,報紙已經堆迭起濃濃的一疊,方欣有些奇怪地翻了翻那疊報紙,發現它們全都刊載著S大的這起離奇斷頭案。丁嵐並沒有察覺方欣站在他身旁,一直輕輕地咬著自己的手指甲,用心地看著那些新聞,方欣實在不明白,他能從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小道消息中看出什麼來。

“哎,唐考呢?怎么這兩天都沒來上課?”方欣推了推丁嵐。

“啊?什麼……哦﹗是啊,他沒來。”丁嵐敷衍地答應著,注意力似乎一直在報紙上。

“這有什麼好看的?”方欣把桌上的報紙擼到了一邊去。

“大小姐﹗你干嘛呢?”丁嵐瞪了方欣一眼,“沒見我在干正事啊?”說著,他又把報紙拉回到面前。

“唐考是不是還躲在寢室裡的?我這就找他去,副班長帶頭翹課,這怎么行?”方欣一跺腳,向門外走去。

直到方欣走出了教室,丁嵐才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三兩步追到門外。

“喂﹗別去找唐考﹗”丁嵐大聲地喊著,但方欣已經走遠了,彷彿完全沒聽見丁嵐的喊叫。

清晨下了一場小雨,地面還有些濕潤,泥土的清新氣息讓方欣精神一振,積聚的郁悶心情也略略疏散了一點。還沒等方欣走到男生寢室的樓下,她就遠遠地望見唐考從宿舍樓裡走了出來,方欣連忙快步迎了上去。

“唐考,你怎么兩天沒來上課了?”方欣站在唐考面前,雙手有些不安地絞在一起。但唐考一抬頭,他那深陷的眼眶和憔悴的神色卻嚇了方欣一跳。“你……生病了?”方欣關心地向前走了一步,想更接近唐考一些。

讓方欣完全沒料到的是,隨著她上前的一步,唐考竟然也面無表情地退後了一步,並且用冰冷的目光看了方欣一眼,似乎要與方欣保持一定的距離。

方欣不知唐考為何這樣刻意的冷漠,連忙開口說道︰“王老師的事情……我也很……”誰知唐考還沒等完方欣說完,就一言不發地繞開了方欣,繼續向前走去。

方欣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望著唐考遠去的背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追上去。

“唉,我不是說了叫你別去招惹他嗎……”不知何時,丁嵐也出現下方欣的身旁。

方欣回頭看了丁嵐一眼,眼中一下涌出了晶瑩的淚珠。“我……我怎么會知道王老師來做講座會……”

“算了算了,我替他向你道歉,這兩天裡,這家伙一直沉陷於自責之中不能自拔,他總是認為是因為他把王老師在那天請到了學校,才會發生這樣不幸的事情……”丁嵐搖了搖頭。

“可如果是有人存心要害王老師,無論他是不是在我們學校裡,都會遇到危險啊……”方欣摘下眼鏡,用手背擦去了臉上的淚水。

丁嵐對方欣的話不置可否,只是靜靜地看著方欣,嘆了一口氣。

在學校的東邊,有一片茂密的竹林,林中分散著擺放了幾張石桌和石凳,一直是大學生情侶們幽會的好地方,不過此時的這裡,卻成了三個男人的密謀之處。

臉色鐵青的唐考正坐在一張石凳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煙,煙頭也扔了一地。丁嵐整理著這兩日收集的報紙,並分成兩疊放在石桌上。坐在丁嵐對面的宇文樹學,則全神貫注地看著那些報紙上被丁嵐用紅筆勾勒過的段落。

“宇文老師,你看這條消息,似乎有個小報記者找到一位參與了尸檢的法醫,爆出了一件比較特別的事情。”丁嵐說道。

“哦?”宇文接過丁嵐遞來的報紙。

“這篇文章裡提到,尸檢報告證明王老師的致命死因就是被利刃斬掉了頭顱,但同時也提到一個血液流失的問題。經過檢測,王老師體內的血液流失了將近三分之二,一個正常人體內的血液,大約是體重的8%,王老師比較胖,估計有75公斤,那麼他就有將近4000毫升的血液不見了……既然死因是被斬首,現場應該會有大量的血液四處飛濺,可你再看看這份報紙……”丁嵐又翻出一張報紙放在宇文的面前,“這是一個採訪了那位最早發現尸體的清潔工的記者所寫的文章,清潔工似乎可以證實,當時的現場並沒有看到有明顯的血跡。那麼……這些血液究竟到那裡去了呢?”

“4000毫升……究竟有多少啊?”唐考在一旁嘀咕著,他似乎對容量單位沒有什麼直觀的感覺。

“有多少?兩大瓶兩升裝的百事可樂的份量﹗”丁嵐斜眼看著唐考。

唐考回想了一下記憶中的百事可樂瓶,“這么多?”他不由得驚叫起來了。

聽著丁嵐的解說,宇文皺著眉頭沈默不語。

“除非……王老師是在其他地方受害,死後才被搬到物理樓的?”唐考有些不解。

“可另外一份報紙上又有關於現場勘查的一則新聞,說那棟樓很久沒人上去了,地上積灰很濃,可以找到大量王老師本人的腳印,並有清晰的行走痕跡,也就是說,王老師是自己走到那裡去的。”丁嵐從各家報紙的相關新聞中收集了許多有價值的消息,這個主意卻是宇文提議的,看來確實很有效。

“還有報道說,狡猾的兇手破壞了現場,擦掉了三樓大教室地上所有的腳印,奇怪的是,雖然走廊和過道上沒有人為破壞的痕跡,卻只能找到王老師和清潔工的腳印。這可是在三樓啊,難道那兇手是直接從窗戶飛進去的?”唐考又補充道。

一直沒說話的宇文突然猛地一抬頭,說道︰“現下基本可以確定,又有一柄邪兵現身了﹗”

唐考和丁嵐對望了一下,同時問道︰“你為什麼可以這么肯定啊?”雖然兩人的心中也隱約猜到是邪兵作祟,但在沒有確切的證據前,誰也不敢肯定。

宇文慢慢地捲起自己左手的衣袖,手腕上竟綁著兩圈紗布。他又將紗布解開,腕上居然露出一條細細的鮮紅色刀痕,看上去還是新傷。

“你這是干嗎?想不開了玩割腕?”丁嵐嚇了一跳。

“你不是問王老師的血液到那裡去了嗎?其實,血都被邪兵飲去了﹗”宇文神色凜然。

“啊?”兩個年輕人都很是吃驚。

“我割腕可不是玩自殺,我是在用我的血飼喂那柄克力士長劍,這一周多的時間裡,我斷斷續續放出大約300毫升的鮮血,全都被那長劍吸浸得干乾淨淨……”宇文慢慢地轉動著自己的手腕,目光一直落在那條刀痕上。

“可……可你為什麼要喂血給那把劍啊?”丁嵐的聲音有點打顫。

“哼哼……邪兵有靈,那把克力士劍自從被我帶回宿舍,它就一直在反抗我的封印,整夜地劇烈震動,引得我家裡的鍋瓢碗勺什麼的都跟著震動,開始我還不理睬它,可到後來,更發展到家中只要是金屬的東西就會產生共振,不飲人血,它是安靜不下來的,它引起的動靜實在太大,我這么做,也是萬不得已。”

“所以……殺害王老師的那柄邪兵,就是為了吸取人血?”唐考切牙問道。

“嗯……這些兵器當年都是久經沙場,刀下亡魂眾多,雖已事隔多年,仍然對人血異常渴望,一旦找到宿主,邪兵肯定會去拼命控制宿主的意志,為自己能夠再次飲血而策動宿主去殺人。現下回想起來,所幸易南行持劍的時間不長,還沒有完全被控制,若我們多耽擱幾天才找到他,只怕張月晨已經是第一個犧牲品了……”宇文說話的語調平常,卻聽得丁嵐唐考都有些心驚肉跳。

“那我們怎樣才能找出這把邪兵在誰的手上?”唐考最關心的還是這個問題。

宇文看了看唐考在桌下握緊的拳頭,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已經聽丁嵐說了,王老師與你關系不錯,他的死對你打擊很大,我知道你報仇心切,但眼下這種情況……我們也只能繼續等待了……”

“還要繼續等待?”唐考猛然間爆發了,他呼地一下站起身來,對著空氣重重地揮舞著拳頭,“難道我們要等到第二個,甚至第三個人被殺害嗎?”

宇文冷冷地看著唐考,語調依然平靜得可怕,“沒錯,目前我們確實只能這樣,僅僅依靠我們三人的力量,很難在短時間內從學校裡近四萬人中找出一個心理情緒出現變化的人。而最多再過一周,邪兵就會按捺不住,再次現身殺人飲血。我們能做的,恐怕只有等待下一個受害者的出現,從不同的凶案中找出凶手的共性,然後縮小對人群的搜索范圍……”

唐考和丁嵐驚愕地對視了一眼,終於明白宇文並非是在開玩笑。

“我們就不能在邪兵行凶之前先一步察覺嗎?你擁有特殊的能力,應該可以做得到啊?”丁嵐還不死心,拉著宇文的手臂說道。

“對不起,我不是先知先覺的神,我的力量也非常有限……”宇文的目光有些黯淡。

“可是……為什麼宿主一定要聽從邪兵的擺佈呢?把這破刀扔掉就是了,居然會為它去殺人……莫非就象鬼上身一樣,宿主已經完全沒有自我意識了?但易南行的所作所為,也還是基本代表了他自己的意志啊?”丁嵐對兇手的心理表示無法理解。

宇文的目光有些游離,說道︰“我這段時間一直在研究那把克力士劍的能量波動,也嘗試著減輕對它的封印力量,只要我的封印稍有鬆懈,它就會向我傳遞一種強烈期望與我融合而達到人劍合一的慾望。並且,我會感受到一種很強烈的心理暗示,似乎只要我與邪兵合為一體,那我就可以無所不能,無所不為……在強大的封印力量下,我要擺脫這種心理暗示都已經非常困難,如果是一個普通人,恐怕就無法抵抗這樣的誘惑力了。至於邪兵附體成功之後,宿主的心態會有什么樣的變化,我不敢以身試法,自然也無法向你解釋……”

“那我們能不能透過網路或者張貼宣傳告示,告訴那位宿主只需要用他自己的鮮血飼喂邪兵,就可以避免殺人呢?畢竟從主觀意愿上來說,那位宿主不會很喜歡殺人吧?”唐考退而求其次,不求找出兇手,只希望能避免凶案的發生。

“用自己的鮮血?你別看我只割腕放了300毫升鮮血,這是在我已經封印了克力士劍的前提下消耗的鮮血,日子拖長了,我都還不知道該怎么辦。另外那把邪兵一氣就狂飲了4000毫升人血,哪個普通人能供養得起?”宇文搖著頭擺了擺手。

“不用人血行嗎?我聽說豬的生理架構和人是很相似的,可不可以試試用豬血?”丁嵐的鬼主意比較多。

宇文苦笑道︰“別說豬血,狗血我也試過了,這邪兵挑食得厲害,不是人血就直接排斥,真不知道它是怎么區分的。唉……說到底,也是劍靈在作梗,只是查不出這劍靈的來路,不知該如何對付它。”

唐考一下泄了氣,跌坐在石凳上,又開始悶頭抽起了煙。

丁嵐也郁悶地說道︰“我怎么覺得我們是在和幾個不怕陽光大蒜和十字架的吸血鬼搏斗……”

宇文抬手看了看表,說道︰“我得先走了,兩點半我還有課要上,我回去準備一下,你們兩個嘛……來不來隨便你們。”

“別的課可以逃,宇文老師的課我要上﹗”唐考突然將抽到半截的香煙掐滅後往身後一扔。

“你發什麼神經?點名的課你不上,不點名的課你倒要去了。”丁嵐不知道唐考怎么突然要倒行逆施了。

“我要去會會那位日本同學,他不是很好奇嗎?我倒想聽聽他對這起斷頭凶案有什麼想法。”唐考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自從上次在小樹林交過手,唐考便一直將柏葉記在心中,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個日本同學不是普通人。

宇文歪著腦袋想了一下,只說了一句︰“一切小心為上,別扯出什麼國際糾紛就行。”

下午的課程雖然已經上了大半,下課鈴卻還沒有敲響,宇文望著窗外隨風飄流的白雲,突然覺得心中有些倦怠,也沒了說故事的興致,他索性便叫了課間休息。

學生們對宇文提前下課有些詫異,但很快就各自說鬧起來。

宇文靠在窗台邊,本想給自己點上一只煙,但看見第一排坐著的是兩個女生,又知趣地把煙盒收了回去。

什麼時候,才可以拋開一切,象天上的白雲一樣,自由自在……宇文感受著窗外的陽光,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閉上了眼睛。

“老師,您好﹗”一個腔調有些奇怪的聲音在宇文身前響起。宇文一驚,睜開了眼睛。

站在宇文身前的,竟然是那位棕發的外國學生。宇文已經從方欣處得知,這位外國同學有個長長的名字,叫奧斯丁.艾巴爾克龍比。

“不好意思,打擾您休息了。”奧斯丁的中國話不是很流利,他想盡量發音準確一點,便有意放慢了語速,但這么做卻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蒼老。

“哦,沒什麼,有什麼問題嗎?”宇文環抱雙臂靠著窗戶,顯得有些隨意。這還是他第一次和這位外國學生說話。

“我沒能來上宇文老師的第一節課,只能向同學借閱筆記,讀了筆記之後,知道老師曾在第一節課上說,《廣陵散》一曲在嵇康死後已成絕響,可我記得在古籍《幽明錄》中有記載,會稽有個叫賀思令的人,彈琴彈得不錯,曾經有一次在月下臨風撫奏。忽然有一個器量高雅之人出現下他的院子裡,拍手稱好。賀思令便與這人交談,這個怪人竟然自稱是嵇康,還說賀思令扶琴的手法極快,但和古時相傳的不太一樣。然後,這個怪人就把《廣陵散》傳授給賀思令,從此《廣陵散》就流傳了下來。宇文老師不覺得這個記載與你的說法有衝突嗎?”

宇文還真沒想到這位藍綠色眼睛的外國帥哥會去閱讀中國的偏門古籍。他微微沉吟,笑著說道︰“古籍所載時真時假,嵇康頗受後世之人懷念,加上後人又對《廣陵散》向往不己,難免會有人效仿聶政傳曲,假托嵇康鬼魂傳授之名,放出《廣陵散》的偽本。”

奧斯丁聽宇文這么說,便呵呵地笑了起來,這一笑極是溫潤,第一排的兩個女生看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宇文老師上課時總喜歡說一些與神鬼有關的靈異故事,我很想知道老師對中國道統裡的鬼怪有什麼看法。”

這個奧斯丁,說話雖然彬彬有禮,但話語的內容卻頗有些鋒芒。宇文不知這洋學生究竟是什麼來路,應答間也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古時有一個叫阮德如的人,曾經在夜裡起來上廁所,突然撞見一個高碩的惡鬼。那惡鬼面色漆黑,卻又身穿白衣,瞪著一對銅鈴般大的眼睛,一直盯著阮德如。誰知道阮德如心安氣定,笑著說道︰“人們都說鬼長得難看,今天一見,還真是這樣﹗”那惡鬼羞憤難當,轉身就消失了。”宇文說完這個故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原來宇文老師對鬼神之事,就是抱著與阮德如一樣的態度吧,呵呵……我明白了,謝謝老師的指點。”奧斯丁微微彎腰,行了一個禮。

“哎呀,談不上什麼指點,如果還有什麼問題,可以在下課以後再來找我。”宇文微笑著說道。剛才他所說的小故事,也是《幽明錄》中所記載的,想來奧斯丁也應該讀過,此刻信手拈來用於回答,倒也方便。

奧斯丁點了點頭,便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行走之間,他後腰上吊掛的小金鈴左右搖動著,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就在宇文和奧斯丁在言談間大打機鋒時,唐考也坐到了柏葉伸宏的身邊。柏葉有些驚訝地看著唐考,不知道這個被自己狠狠摔了一跤的家伙是不是懷恨在心,又想來找麻煩。

“哎,你看今天的報紙沒有,我們學校裡發生了很恐怖的凶殺案哦﹗”唐考沒頭沒腦的冒出這么一句話,就像和柏葉已經是多年的舊交。

柏葉上下打量著唐考,應道︰“是啊,這兩天的報紙一直在刊登這件事,發生這樣的事情,真的很不幸。”

“你如果也喜歡晚上出來玩,那可要小心了,兇手恐怕還潛伏在我們學校裡的。”唐考東一句西一句地瞎扯,卻一直在留心觀察柏葉的神情變化。

“謝謝你的關心,我很少在晚上出去的。”柏葉的耐心倒是挺好。

唐考見柏葉神情自如,也看不出有什麼破綻,他眼珠一轉,突然向柏葉伸出了右手,“吶,那天在小樹林,我是有點不禮貌,今天特地向你道歉。”

柏葉一愣,隨即也伸出自己的手與唐考握在了一起,“沒關係,我出手太重,應該是我向你道歉才對。”兩人相視一笑,頗有些一笑泯恩仇的風范。

等唐考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丁嵐用力推了他一下,說道︰“這個日本人看起來總覺得有點詭異,你怎么和他握手言歡了?”

唐考把笑臉一收,又說了一句電影中的名言︰“如果要對付敵人,我們需要站得比朋友更接近。”

一架紙飛機慢悠悠地在教室裡滑翔,學生們仍在嘻嘻哈哈地談笑著,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課間休息的時間是不是太長了一點……

閉目養神的宇文感到洒在臉上的陽光已經被雲層遮擋時,他突然驚覺起來,抬起手腕一看,距上一次打鈴已經過去二十五分鐘了,為什麼電鈴還沒有響?

宇文走到門邊一看,其他的教室也是亂哄哄的,難道電鈴壞了?

突然,廣播喇叭拉開嗓門叫了起來﹗但不是電鈴聲,卻是一個男生聲嘶力竭的喊叫﹗

“若文,你聽見了嗎?若文﹗我愛你﹗我比任何人都要愛你,可你為什麼不明白我的心呢?”

教室裡的學生們沉寂了片刻,隨即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這樣的求愛模式,倒也少見。

“若文,我……我今天是最後一次對你說我愛你了,以後你就再也聽不見了……”慢慢地,那男生開始啜泣起來。

宇文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了,廣播室是有專人值守的,怎么會隨便讓人進去抒發感情?而且正常的上課鈴也被取消了。他連忙招手把唐考叫到身邊問道︰“廣播室在什麼地方?”

“這……我也不太清楚啊……”唐考撓撓頭。

“廣播室就在我們這棟樓的最頂層。”突然插話的卻是方欣,“我以前做過校園廣播的播音員的。”

宇文一拉唐考,叫道︰“走,我們上去看看。”

這棟教學樓有八層,頂樓主要是用作教具倉庫,並沒有教室。在宇文他們跑到頂樓之前,那個男生的聲音已經消失了,他在廣播裡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會向你證明我的愛。

“廣播室就在那裡﹗”唐考眼尖,先看到了一個喇叭的標記。

兩人沖過去一看,頓時驚呆了,哭泣的男生已經不見了蹤影,廣播室裡的兩個老師卻都躺在一片血泊之中﹗那個男生竟是殺傷了他們後強占的廣播室。

“快叫救護車﹗”宇文急忙推了一下唐考。

“哦哦﹗”唐考這才恍然大悟地開始摸手機。

還沒等唐考把手機拿出來,樓底下又傳來一片女生的驚叫。

“有人要跳樓了﹗”

宇文從窗戶探頭向下望了一眼,樓底已經密密麻麻站了一群人,全都仰首望著頂樓。宇文再翻身向樓頂望去,一個瘦瘦的男生已經站在了樓頂平台的邊緣,正搖搖晃晃地低頭看著樓下。

“這是哪兒來的神經病?”唐考低低地罵了一聲。

“你們看吧,都出來看吧﹗若文﹗你在那裡啊?”那男生的精神已經有些不正常,手中舉起一個電喇叭,開始對著樓下的人群大呼小叫。

所有教室的視窗都探出了無數個人頭,全都在看熱鬧,似乎就沒有人想到要上到樓頂來救人。

那男生突然蹲在平台邊緣,大叫了一聲︰“若文,你躲在樓裡不肯出來是吧?我已經在樓裡裝了炸彈,如果你不出來看我證明我對你的愛,那就在樓裡等死吧﹗”

雖然只是一個神經病所說的話,卻也真的嚇壞了樓裡的學生們,寧信其有,不信其無,樓裡有炸彈的傳言一下傳遍了所有的教室,一時間,樓裡的學生全都驚叫著向樓下跑去,人群有如潮水般涌出了教學樓的大門。

宇文和唐考想找出上到樓頂的通道,卻無奈地發現,那個男生用一架摺疊梯穿過風口上到樓頂後,把梯子也拉了上去。他們都沒有看見,樓頂的那個男生望著腳下正對的大門裡逃竄的人群時,臉上浮起一個詭異的笑容。

就在學生們拼命往樓外擠時,宇文看見窗外有個黑影一晃。那個男生跳樓了……

宇文驚叫一聲,連忙探頭下望。只見這男生直直地向樓底的人群落去,樓下從大門裡出來的學生們正擠成一團,還來不及分散開來,眼睜睜看著一個人從天而降,即將砸入人群之中,處於人群中心的學生們除了尖叫之外,已經完全躲閃不開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宇文清楚地看見那個男生垂直下落的勢頭猛地一停,隨即,整個人陡然間四分五裂,就像掉進了絞肉機,瞬間變成了幾十塊碎肉……在兩層樓高的空中,突然爆出一團鮮紅的血霧﹗鮮血和著肉塊,淅淅瀝瀝地洒落在人群之中……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02:51

十二、破繭

丁嵐的耳朵還是第一次經受如此撕心裂肺的慘叫,尖叫與哭喊混雜在一起,猛烈地衝擊著丁嵐的耳膜,他想把兩只手都抬起來堵住耳朵,但四周的人群正拼命地向後退,雙臂總是被別人的身體用力撞開,怎么也抬不到耳邊。他勉力保持著平衡,才沒被慌亂的學生們撞倒在地上。

外圍的人群漸漸散開,丁嵐面前出現噩夢般的一幕──十幾個男女學生渾身浴血,正一邊恐懼地尖叫,一邊無助地在臉上胡亂塗抹著,想擦去臉上的班班血跡。地上一片野狼藉,到處都是尸體的碎塊……突然,一個血淋淋的人頭被某個逃散的人一腳踢到離丁嵐腳邊不遠的地方,丁嵐低頭一看,那人頭鼻梁以上的部分都不見了﹗

丁嵐胸中一陣劇烈的噁心,他終於忍不住轉過身去,哇地一下嘔吐起來。

“嘟嘟……”丁嵐褲兜裡的手機竟然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丁嵐正拼命地想壓住腹內的翻江倒海,根本沒心思去接聽這通電話,但鈴聲一直頑強地響著,並且樓頂開始有人大聲地呼喊丁嵐的名字。

丁嵐一抬頭,樓頂窗邊探出的卻是唐考,唐考正對他用力揮著手,並做出了接聽電話的手勢。

丁嵐用力往身邊吐了一口唾沫,掏出了手機。剛一接通,宇文焦急的聲音就竄了出來,“是邪兵﹗邪兵又現身了﹗我們擠不下來,你趕緊看看你的周遭,注意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邪兵的宿主很可能就在你的附近﹗”

丁嵐一驚,連忙環顧四周,但周遭只有上百個驚惶失措的學生。

“老天……附近的人都和我一樣怕得要死,我怎么知道誰是可疑的人啊?”丁嵐剛開口說話,嘔吐之後口中冒出的異味又嗆了他一下。

“就是因為正常的人現下應該都很害怕,所以你一定要看看有沒有誰面對這樣的場景還是鎮定自若的﹗”宇文急切地打斷了丁嵐的自言自語。

丁嵐就這么在耳邊舉著手機,又一次將視線投向全場所有的旁觀者。


“不是這個……不是這個……不是這個……”丁嵐在心裡不停地默念著,目光依次在圍觀人群的臉上掃過。

當他看見那位日本學生柏葉伸宏時,丁嵐微微怔了一下,靠牆站立的柏葉藏身於人群之中,臉上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顯現出驚恐的神色,只是有些詫異,而且那詫異的神情也轉瞬即逝,柏葉竟也開始和丁嵐一樣,用搜尋的目光察看著四周。

“難道他也在尋找邪兵的宿主?”丁嵐滿腹狐疑,但他並沒有持續觀察柏葉,而是繼續掃視下一位圍觀者,不過周遭實在是太混亂了,不斷有人從丁嵐身邊跑過,阻擋著他的視線。學生們在感到不會再有危險的事情發生後,也漸漸從驚恐中回應過來了,開始把注意力放在那些被鮮血染紅全身的同學身上,幾個癱軟在血泊中哭喊的女生也被朋友們從地上拖了起來。

“人群開始分散了,我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了啊……”丁嵐對著手機有些焦急地叫了起來。

“別急,你再看看二樓有沒有什麼異常﹗”宇文盡量使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一些。

丁嵐猛地一抬頭,發覺二樓的窗戶邊也站滿了正在指指點點的學生。就在那些學生之中,常與唐考作對的隋凌正面無表情地望著自己﹗

丁嵐與隋凌的目光一觸,只覺得那雙黑色瞳仁的深處正散發著陰冷的寒氣,他心裡咯一下,頓時浮起一陣不安,不由自主地想往後退。隋凌冷冷地與丁嵐對視片刻,突然一個轉身,從窗邊消失了……

“S大近日流年不利,血光之災頻頻爆發。”唐考舉著一張報紙,輕聲讀著頭條新聞的標題。

“……跳樓死者身分已經確定,為S大化學系研究生,經過調查,自殺原因很可能是為情所困,警方表示,不排除死者使用化學物品引發爆炸的可能……”丁嵐也在看著與唐考相同的一份報紙,不過他看的卻是八卦娛樂版。“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什麼化學物品引發的爆炸能把人炸成一條一條的,碎塊還平整得像用刀切的?”丁嵐不滿地抖了抖手中的報紙。

“少在這說風涼話了,你敢仔細去看那些碎尸塊?還不是聽宇文老師說……”唐考把報紙卷成一根紙棍,使勁敲了丁嵐一下。

宇文就坐在兩個家伙的中間,正埋頭猛吸一罐可樂。

“我昨天晚上做惡夢了……夢裡面什麼東西看上去都是血紅色的,他媽的……”丁嵐用拇指按著自己的太陽穴,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你以為我就好過嗎?我到現下都還覺得空氣裡有血腥味,明明知道是幻覺,卻總是聞得到……”唐考抽了抽鼻子。“對了,宇文老師,昨天出現的這個絞肉機,就是殺害王老師的那把邪兵嗎?”

宇文搖了搖頭,說道︰“殺人的風格不太一樣,恐怕和那個還不是同一把武器……”

“啊?那麼這就是出現的第三件邪兵了?”

“嗯……看來這些武器都已經各自落入不同的人手中了。”宇文吸干了可樂,又用力把可樂罐捏扁。“不過嚴格說來,這第三件邪兵的出現,倒也不是惡意。”

“是啊……如果不是邪兵出手,那個跳樓自殺的家伙自己小命不保也就算了,反正他是存心尋死,可被他砸中的學生就會非死即傷啊﹗這個神經病,臨死還想拖幾個人墊背……”唐考說道。

“只是邪兵這樣解決問題,實在太恐怖了……那些被血染全身,看見滿地碎尸的同學,受到的心理傷害也很嚴重啊,恐怕會留下心理陰影……”丁嵐嘆息著。

“總比被天上掉下來的人砸死好吧?那才叫無妄之災呢。”唐考開口反駁道。

“你們兩個可不可以說點有用的東西,現下的問題是,邪兵宿主就在我們身邊,但我們卻無法確定究竟是誰﹗”宇文有些煩惱地將可樂罐扔進石桌附近的垃圾桶,“從當時所處的位置上看,能夠出手的人應該就在教學樓大門的附近,唐考,你去查一下那天下午在第二教學樓上課的都有哪些班級。丁嵐,你去網上問問,有沒有誰在事發現場看見什麼怪事的,邪兵宿主出手再快,現場那麼多人,總該有人看見點動靜才對啊。”

丁嵐說道︰“這個……恐怕查不出什麼吧?當時那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跳樓那家伙的身上了,誰還會去注意到周遭的情況?還有,我們是不是應該重點查查隋凌?那天看見這家伙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站在那裡,實在很可疑啊。”

“聽你所形容,隋凌確實有些可疑,但我後來仔細察看了死者在空中分裂開來的位置,似乎距離隋凌出現的二樓窗戶太遠了一點,邪兵再怎么奇怪,攻擊威力和距離也還是成正比關系的,那么大的破壞力,應該還是在地面上出擊的吧……”

“那我們就不再管隋凌這家伙了?”丁嵐很是失望,本來他還以為自己發現了一個邪兵宿主。

“倒也不是……面對那樣血腥的場面他仍能無動於衷,已經說明他不普通了。就算他不是當時出手的人,他也很有可能是邪兵宿主中的一位。”宇文搖了搖頭,接著說道︰“正因為他可疑,所以我要你們和他保持距離﹗如果他真的是邪兵宿主,又發現你們在調查他,你們就很危險了……”

“那我們怎么辦啊?不能明查,就只有暗訪咯?”唐考一攤手說道。

“暗訪恐怕也不行,你們要做的,就是保持隋凌在你們的視線範圍之內,如果突然發生什麼事情,至少你們要知道他那時候在那裡。”

“宇文老師,這可不太容易啊……隋凌和我們不是一個班的,加上他還是班聯會的人,如果他去班聯會做事,我們兩個平民百姓可沒法監視到他。”唐考還是覺得這事困難了一點。

“這倒也是……”宇文的眉頭又皺成了一個川字。

“啪﹗”丁嵐突然打了一個響指,叫道︰“我倒有個主意﹗”但當他看了唐考一眼之後,又有些顧慮起來。

“什麼主意?先說來聽聽。”宇文一下來了興趣。

“呃……方欣不也是班聯會的嗎?而且隋凌好像一直在追方欣……”丁嵐還沒說完,唐考“呼”地一下站了起來。

“我就知道這家伙不會同意﹗”丁嵐聳了聳肩。

唐考煩躁地抓著自己的頭發使勁拉扯了幾下,又無力地坐了下來,低聲說道︰“我沒說我不同意……”

宇文表示理解地拍了拍唐考的肩膀,說道︰“別告訴方欣為什麼要監視隋凌,這樣她的危險會小很多。”

唐考點了點頭,但又為難地說道︰“我前段時間才得罪了她,我怎么開這個口啊?”

宇文微微一笑,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朗聲說道︰“東邊日頭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啊……”

“監視隋凌?你腦袋是不是被門夾到了?”方欣臉上的神情就像剛看見一個UFO從面前飛過。

“噓……噓……小聲點﹗”丁嵐連忙打著手勢。

“我知道你們和隋凌有舊怨,但想抓他的小辮子也別拿我來做炮灰啊,我又不是狗仔隊。”方欣有些生氣,轉身就想走。

丁嵐趕緊跳過去攔住她,“我求你了班長……又不是讓你和隋凌形影不離,你只要趁職務之便,在班聯會工作的時候多注意他一下就可以了。”

“這是你的主意還是唐考的主意?如果是他的主意就叫他來找我﹗還有,不說清楚為什麼,我是不會幫忙的。”方欣對著丁嵐搖了搖手指頭。

“靠﹗我就知道……唐考﹗我可不想再替你說話了,你自己解決吧﹗”丁嵐突然轉身對著牆角拐彎的地方喊了一嗓子,隨即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方欣有些納悶地看著那個牆角,過了一會兒,唐考帶著尷尬的神情從拐角裡走了出來。

方欣又好笑又好氣,就站在原地等著唐考走過來。

唐考慢慢走到方欣面前,硬撐著對方欣笑了一下,卻比哭還難看。方欣噗哧一下笑出了聲,但又立即正色說道︰“副班長,有什麼工作上的事情要說嗎?”

“王老師的事……其實也不能怪你……”唐考低聲說道。

就這么簡單一句話,方欣的眼圈一下紅了,她連忙抬手捂住了嘴,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出聲來。

唐考的眼神裡帶著哀傷,接著說道︰“我很想為王老師的死,做點什麼……但這需要你的幫助……可以嗎?”

方欣扭頭看著窗外,遠處大片的綠色樹林讓她的情緒漸漸平息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方欣才說道︰“為什麼要監視隋凌呢?如果你們真的發現了什麼,報警不是更好一點嗎?”

“其實……我們的發現實在很微弱,甚至談不上是什麼證據……隋凌是否與這事有關係,我們也完全不能肯定。”

“那你……”

“我不是說了嗎?我只想為王老師的死做點事,這樣能讓我心裡稍微好過一點。”

兩人間出現漫長的沈默。

“好吧……”方欣忽然長嘆一聲,答應了。“我也不想問你究竟是為什麼了,就當我也是為王老師做點事吧。”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會答應的﹗”唐考一下喜形於色。

“不過下次你有什麼事,就別再拿丁嵐做傳話筒了。”方欣微微一笑。

“嘿嘿……”唐考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10月14日,陰,監視隋凌的第一天,他似乎和以往一樣處事干練果斷,沒有看出他有任何特別之處……天哪,我怎么會相信唐考那個笨蛋的話……”

“10月16日,晴,隋凌與執行委員會的副主席發生了爭執,有那麼短短的一瞬間,我看見他的眼神裡透出一股可怕的殺氣……難道我也受了唐考的影響,先入為主,對隋凌有了不良的印象?”

“10月18日,雨,今天隋凌邀請我與他共進晚餐,我打電話問唐考該怎么辦,他居然叫我答應隋凌,這個白痴……這樣偷偷摸摸監視人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這一天會來的這么突然。

進入十月中旬之後,班聯會的換屆競選就如火如荼地全面展開,方欣是換屆工作組的成員,此刻更是忙得七竅生煙,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她甚至都忘記了要去注意隋凌的動向。

“方欣,這次換屆競選的筆試成績出來了,你想看看嗎?”班聯會主席付綸抱著一個檔案袋,走進班聯會的辦公室。

“這么快就出成績了?”方欣有些驚訝。

“是啊,這次學校的意思是競選進度要盡量加快,所以大家都手腳麻利起來。畢竟……我這個已經是研究生的老家伙還占著班聯會主席的位置,也太不象樣了嘛。”付綸溫文爾雅地笑著說道。

“這次筆試成績第一名又是誰呢?”方欣本想打開檔案袋自己看看,但掂了掂那袋試卷的重量,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你猜呢?”

“不會又是隋凌吧……”

“呵呵……你倒是猜得挺準。”

“上次換屆他就是第一了,但是評委會覺得他的工作經驗還不夠,就讓你繼續連任了。”

“是啊,這次競選,隋凌的呼聲也是最高的,真是舍我其誰啊……今天晚上就進入競選演說階段,你們工作組的準備工作做得怎么樣了?”

“還好,雖然以為是下周一才開始競選演說,但我們已經提前把大禮堂佈置好了。”

“嗯,我就是喜歡你這未雨綢繆的工作態度,只可惜……”付綸取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班聯會一直以來都有些重男輕女,不然我一定推舉你做我這個位置的繼任者。唉……那些老家伙的理念很難扭轉啊。”

“呵呵……沒關係,其實我也並不想去爭這個位置,雖說成為班聯會主席會對以後謀職有很大的幫助,但我也不至於因為不是班聯會主席就找不到工作吧?所以也無所謂啦。”方欣將長髮往身後自然地一甩。

“嗯,你能這樣想當然很好。”付綸用讚許的目光望著方欣。

S大的學生們向來就很有政治熱情,每次班聯會換屆競選都會有許多人去旁觀,並聲援支援自己認為最合適的人選。工作組自然也不敢怠慢,今天晚上的大禮堂,是對所有學生都敞開大門的。

這樣的場合,唐考和丁嵐這樣閑雲野鶴慣了的人本來是沒有什麼興趣的,但聽方欣說隋凌很可能會當選新一任班聯會主席,他們也開始考慮要騰出晚上的時間來參加這次活動了。

晚上七點三十分,當二人慢吞吞地走進學校大禮堂時,裡面已經是一片人聲鼎沸。

“都叫嚷什麼啊……傻子都知道班聯會主席是內定了的。”唐考冷哼一聲。

“如果讓一個邪兵宿主當選了班聯會主席,你說會發生什麼事情?”丁嵐嚼著口香糖,和唐考站在距離演講台最遠的地方。

“我怎么知道……難道當了班聯會主席,他殺人吸血會更方便一點?”唐考搖了搖頭。

“看來邪兵宿主不但追逐鮮血,還會追逐權利,呵呵……”丁嵐笑道,這兩個家伙,還真是已經預設隋凌就是一位邪兵宿主了。

“你看見宇文了嗎?”唐考四處張望著。他曾與宇文約定在禮堂裡見面。

“沒有,我進門的時候就開始找他了,不會是躲在後台的吧……”

“這家伙整天神出鬼沒的,到底什麼時候才肯教我們天眼神功啊……”唐考居然還一直記著這一茬。

“就是啊,如果我們現下就會天眼,看舞台就不費力了。”

兩個家伙還在嘟嘟囔囔的時候,競選演講已經正式開始了。作為活動的主持人,方欣最先走上了講台,開場白之後,又宣佈了競選演說的規程。今天她穿了一條白色的連衣裙,看起來甚是清爽。

演講按部就班地進行著,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但隋凌出場的時候,禮堂裡頓時掀起一個小小的高潮,看來他的支援者確實不少。

隋凌的條件不錯,既是校田徑隊的主力,又是班聯會裡的能人,加上成績也名列前茅,確實有擔任班聯會主席的資格。如果不是因為他偶爾會盛氣凌人,露出頗具野心的真面目,說不定方欣也會考慮一下隋凌的追求了。

身形健碩的隋凌今天身著一件紅色條紋的襯衫,配了一條淺灰色的休閑長褲,倒也顯得英氣勃勃。他的演說不僅十分流暢,而且有很強的煽動性,在他充滿磁性的聲音下,台下不少學生漸漸進入了興奮狀態。

“這……這是不是誇張了一點?”唐考聽見前排開始有人高呼隋凌的姓名,不禁有些不安起來。

“又不是搞超級女聲,怎么會有這么狂熱的FANS?”丁嵐也開始覺得奇怪起來。

其實不要說是唐考丁嵐,在台上的方欣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了,隋凌的演講雖然還算不錯,但說什麼要改變學校的陳舊制度,建立新秩序什麼的,這樣的過場話聽聽也就算了,這些學生們還不至於真的會認為他是救世主吧?

可最前排的一群學生,在隋凌的聲音下,眼裡慢慢放出了狂熱的光芒,好幾個女生甚至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邊呼喊著隋凌,一邊揮舞著雙手走到演講台下方。

難道隋凌真的被邪兵附體了?不但要殺人吸血,甚至在不知不覺中擁有了能夠干擾周遭普通人的精神控制力?唐考心念電轉,想到這一層時,他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唐考迅速跳上最後一排的桌子,開始拼命對著方欣揮手﹗

雖然相隔甚遠,已經有些坐立不安的方欣還是看見了唐考,只是不明白唐考揮手究竟是什麼意思。唐考見方欣已經看見了他,連忙用手指著隋凌,在連指了好幾下之後,唐考高舉右掌,對準自己攤開的左手,重重地做了一個猛切下去的動作。

方欣一下明白了,唐考是要自己趕緊截斷隋凌的演講﹗她立刻看了一眼禮堂裡高懸的大鐘,按規定,每個候選人有十五分鐘的演講時間,而隋凌的演講才剛過了十分鐘。

方欣正在為難是否該立即阻止隋凌說下去,但當她又看了一眼台下的情形時,她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因為方欣看見一個在座位上高呼隋凌萬歲的男生,眼球開始明顯地向外凸出,臉上的肌肉也劇烈地抽搐起來﹗

“隋凌同學請注意,你的演講時間只剩下一分鐘了,請盡快總結陳詞﹗”方欣舉起了麥克風。

台下頓時響起一片噓聲,評委會的老師們也有些奇怪,有幾位開始看自己的手錶。

隋凌猛地回頭看了方欣一眼,那一剎那,隋凌的眼神竟變得殺氣騰騰﹗方欣啊地輕叫了一聲,連著後退了兩步,險些從演講台上掉了下去。

不過隋凌很快又把頭轉了回去,換了一種平和的聲調,在最後一分鐘裡做了一個不失不過的平庸總結。

方欣直到看著隋凌退場後慢慢走進後台,心裡懸著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在方欣的眼中有那麼一刻,舞台燈光的照耀下,隋凌的影子投射在他身後,簡直就像一只張牙舞爪的巨獸。

就在隋凌的演講結束之後,活動進入了中場休息的時間。評委會的老師們正交頭接耳,似乎都在討論剛才的那一幕。

方欣已顧不上繼續活躍場上的氣氛,緊張的她現下只覺得嗓子渴得厲害。付綸見她往舞台邊緣走來,立刻拿起自己手邊的礦泉水遞了上去,方欣感激地對付綸點了點頭,擰開瓶蓋就灌了兩大口。

就在此時,付綸身上的手機響了,他接聽之後,神情竟一下嚴肅起來。付綸看了方欣一眼,似乎不想讓她聽見對話,轉身走進了陰影之中。方欣有些奇怪,便一直注視著付綸。

只見付綸在接聽完電話之後,看了看四周,竟然快步向評委席走去。付綸對每一位評委會的老師都咬了一陣耳朵,而每個老師在聽完付綸所說的話之後,都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與老師們交談結束之後,付綸居然小跑著進了後台,這個任期即將結束的班聯會主席,究竟在做些什麼呢?

方欣的好奇心一下被勾起來了,她也跟著大步向後台走去,卻沒有看到唐考正在台下拼命地往自己的方向擠來。

其餘幾位候選人都在前台與同學們在一起交談,後台的休息室竟然連一個人都沒有。方欣輕手輕腳地向後台深處走去,直到聽見一個隔間裡有人聲,她沒敢直接露面,先躲在門外偷偷聽了一會兒。

“剛才學校方面發來一個消息,我想了一下,決定還是先通知你一聲,讓你有個心理準備。”裡面傳來的正是付綸的聲音。

“有話就快說吧。”隋凌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不耐煩。

付綸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詞,很快又接著說道︰“學校方面認為你的演講煽動性太強了,並且你平日的表現也過於強勢,學校不希望班聯會主席的形象過於咄咄逼人,所以……他們決定讓李芒擔任新一屆班聯會的主席。一會兒評委會的老師們在打分的時候,李芒的分會比你略高一點……”

在隔間外偷聽的方欣大吃一驚,沒想到學校對班聯會的暗中控制竟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付綸口中的李芒,正是執行委員會的副主席,前幾日還剛與隋凌發生了一次口角。

隔著房門,方欣看不見隋凌臉上的表情,但想來也多少有些惱羞成怒吧,像他那樣志在必得的人,要接受這樣的現實恐怕很困難。

“我知道這很難讓人接受,不過你也要以大局為重……”付綸的聲音聽起來讓人感到有些喋喋不休。

“嘎達……嘎達……”方欣的耳邊,突然響起了馬蹄聲。

這是怎么回事?這裡只是大禮堂的後台啊,怎么會有馬蹄聲?方欣環顧四周,驚訝地後退了幾步。

“嗷……”隔間裡突然爆出隋凌痛苦的嘶喊。

“隋凌﹗你……你這是怎么了?”不知付綸看見了什麼,也驚慌地叫了起來。

方欣感覺不對,猛地沖上前去推開了隔間的房門,誰知房門剛一打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就朝著方欣迎面飛來,方欣一驚,順手就接住了那突然飛來的東西。

當方欣看清自己接住的究竟是什麼時,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驚叫連連。

那團黑乎乎的東西,居然是付綸的人頭﹗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03:30

十三、狂刀(上)

“啪嗒……”黏稠的鮮血正從人頭下方湧出,長長的血線一直垂到了地面,有幾滴更濺到方欣光滑的小腿上,有些發燙……

付綸人頭面上的表情已經凝固了,因為驚懼而瞪大的雙眼失去了往日溫睿的光芒。

方欣一口氣尖叫了四五聲,心中只想將手中的人頭胡亂拋出去,但她的雙手因為極度恐懼而變得僵硬異常,扣著人頭的十指居然怎么也張不開。

突然方欣身後探出兩只手掌,一只捂住了方欣正在尖叫的嘴,另一只重重地一揮,將那人頭從方欣手中打飛了出去。方欣驚恐地一扭頭,當看清身後站著的是唐考時,她一下克制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

“別哭,快走﹗”看著滾落到屋角的付綸人頭,唐考又何嘗不是冷汗直冒,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已經沒有興趣再去追究,現下的唐考只想拖著方欣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

二人剛向前台的方向走了兩步,一聲極粗重的喘息從隔間裡傳了出來。唐考回頭看了一眼,卻看見隋凌正低著頭痛苦地跪在付綸的尸身旁。他一只手捂著臉,渾身不住地顫抖,另一只手中竟然倒提著一把細長的彎刀﹗猛然間,隋凌象是想起了什麼,一下抬起了頭,瞪著唐考的雙眼竟是一片赤紅色﹗

唐考一驚,不敢再多看,攬著方欣的腰,又推又拉地將雙腳發軟的她帶出了後台。

大概方欣剛才的連番尖叫已經傳到了前台,唐考攙扶著方欣從後台出來時,發現全場人員的目光都聚集在他們二人的身上。

有眼尖的班聯會從業人員已經看見了方欣手上沾染的鮮血,誤以為方欣受了傷,連忙快步跑上前去幫唐考扶住方欣。

“出什麼事了?”唐考看見丁嵐在台下對著自己高聲喊叫,但他現下已經顧不上說話,因為他能敏銳地感覺到,隋凌就站在他身後那面巨大的紅色幕布的後面。

唐考只覺得脊背一陣陣發涼,顫聲對那位從業人員說道︰“快……快離開舞台……”但那學生卻彷彿沒聽見唐考的話,只是面帶詫異的神情,將他的雙手抬起來看了又看,就好像手上粘了什麼臟東西。

“唐考,天上怎么會有沙子洒落下來了?”站在唐考身旁的方欣也奇怪地抬頭望著上空。

沙子……真的有看不見的細沙在空中飛舞﹗只一會兒,台下所有的觀眾都在四處張望,不少人平攤了手掌,似乎想接住什么,但他們的手中卻什么也沒有……

那位班聯會的從業人員突然覺得自己找到了無形細沙流出的源頭,他竟然伸直了手臂,探索著細沙流動的方向,一步步向幕布遮掩的後台入口處走去。

當唐考發現那個從業人員的怪異舉動時,他開始大聲地喊叫起來︰“別去﹗別靠近後台﹗”

已經晚了﹗

紅色的幕布陡然間抖動了一下,那個走到後台入口前的學生停住了腳步,他甚至還來不及叫出聲,一道斜斜劃下的銳芒就從他的右肩直拉到了左腰。

帶著頭部和一只手的半個軀體就這么緩緩滑落在地上,剩下的一半晃動了兩下,也啪地一聲向前倒了下去。

舞台下的人群沉寂了片刻,隨即爆發出巨大的驚叫聲。

唐考呆呆地望著地上被一分為二的無辜學生,不斷擴大的鮮紅血泊已經漸漸接近唐考的腳邊。被劃破的紅色幕布後面,赫然露出了隋凌的身影。

唐考突然醒悟過來,對著所有人高叫道︰“快逃﹗隋凌瘋了﹗”

但他只叫出了一聲,就覺得脖頸上一涼,隋凌的身影有如鬼魅一般出現下唐考的身後,一柄細長的彎刀架在了唐考的脖子上,淡銀色的十字架形狀的劍柄護手也用力頂住了唐考的臉,讓他的頭不能再隨意地轉動。

“我沒瘋,我只是殺了幾個人而已﹗”隋凌湊到唐考的耳邊說道,聲音和刀鋒一樣冰涼。

“放開他﹗隋凌,快放開他啊﹗”方欣軟倒在舞台上,聲嘶力竭地哭喊著。

十來個膽大的男生正慢慢地從四麵包圍上來,但赤手空拳的他們誰也不敢真的接近面前這手持利刃的家伙。畢竟這裡的每個人都曾親眼看見,隋凌殺死一個無辜的學生,就連眉頭也沒有動一下。

刀鋒下的唐考努力調整著自己急促的呼吸,索性豁出去了,他盡力讓自己不要去想那柄長刀,低聲對隋凌說道︰“隋凌,你現下想的應該是怎么從這裡逃出去吧?下面肯定已經有人報警了,警察隨時會趕來的﹗如果我做你的人質,你押著我慢慢出去,不要再傷害其他人,還是有機會可以逃走的……”

還沒等唐考說完,他就覺得脖頸上的刀刃離肌膚又接近了一點,鋒刃上的寒芒已經刺痛了他。

“誰說我要逃走的?學校不是說我做人太強勢嗎?我這就讓他們瞧瞧,我究竟有多強﹗”隋凌的聲音變得暗啞低沈起來,彷彿在那健壯的身體裡,隋凌的靈魂已經換成了另一個潛藏多時的惡魔。

“隋凌,千萬別干傻事,你是被這把怪刀干擾了正常的思惟啊﹗”唐考低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彎刀,那刀刃上密布的花紋有如國畫裡群巒疊嶂的水墨山川,在舞台燈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一滴鮮紅的血珠正緩緩地從刀刃的中部向尖端滑去,順著刀刃的流暢曲線,那滴血珠漸漸加速滾動,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後,血珠從刀尖上飛了出去,刀刃上卻沒留下半點紅色﹗整個滑動的過程美得讓人窒息﹗若不是嗅到刃上還有一點輕微的血腥味,幾乎就讓唐考忘記了這是一把剛剛連殺了二人的凶器。

“刀?刀有什麼關係?一把刀又怎么能幹擾得了我?”隋凌喃喃自語著,突然,他大叫一聲,鬆開了唐考,隨即又痛苦地抱住了頭,跪倒在舞台上。

唐考驚訝地看著隋凌,還以為自己說的幾句話起了作用。不過他很快就發現了真正讓隋凌痛苦掙扎的原因,因為不知在什麼時候,宇文那瘦長的身影已經出現下後台的入口處。只見宇文雙手合十,雙唇翻動,口中不停地念著什麼。

“……是故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淨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唐考並不知道,宇文所念的正是佛門《金剛經》,相傳六祖慧能大師聞《金剛經》開悟,就是聽到了這句“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不過宇文此時念來,也只是取其梵音靜心之用,勉強壓住了隋凌的心魔,讓他的良知本性與邪兵的控制力發生了衝突。宇文一邊念咒,一邊望著地上血淋淋的兩段尸身,再想到後台裡身首異處的付綸,自己不過來晚了一刻,就連丟了兩條人命……他的心中不由一痛,口中的金剛經念得更加緊密起來。

方欣一看唐考脫離了隋凌長刀的控制,趕緊拉著唐考往台下走,誰知唐考跟著方欣跑了兩步,卻又掙脫了方欣的手,重新回到隋凌的身邊。

“D大的王老師,是不是你殺的?”唐考心中最重要的一個問題,終於找到了問尋的對象﹗

“不是……不是我殺的,我只是提著刀沖過去,只是輕輕地一劃……物理樓……血……我需要血……”隋凌雖然已經語無倫次,但唐考也基本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宇文緩步走到唐考身邊,看那隋凌雖然痛苦萬分,右手卻始終牢牢地握著那柄長刀,這長刀前端彎曲得厲害,有如一張彎弓,刃體卻比常見的刀劍窄了許多,顯得又細又長,扁平的十字形護手似乎也與那把克力士劍一般為象牙所製,刀柄尾部嵌了一顆碩大的藍寶石,卻是晶瑩剔透難得一見的上品﹗宇文不由得一嘆,低聲對唐考說道︰“原來這把邪兵是一柄古波斯的賽施爾長刀(Shamshir),那古波斯鐵騎殺人不喜砍劈,最愛平持賽施爾長刀,策馬急馳沖向敵人,利用馬的速度瞬間削下敵人的頭顱……難怪這么多人掉了腦袋……”

唐考聽得毛骨悚然,只覺得面前這柄邪兵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妖刀。

丁嵐一直在台下拼命往前擠,直到現下才擠到了舞台邊上,他焦急地對著唐考喊道︰“快下來,我已經報警了,讓警察來處理他吧。”

評委會裡唯一的一個男老師剛才也目睹了隋凌殺人的殘酷,一直在膽戰心驚,但現下看見隋凌這般痛苦,又聽見丁嵐說已經報了警,他不禁想在其餘幾個女老師面前顯示一下自己的膽量。只見他從評委席上跳了出來,開始指揮已經包圍了舞台四周的十幾個男生,“上﹗我們一起上去按住他﹗”

看起來隋凌似乎已經失去了反抗的力量,男生們也樂得在台下這么多同學的面前顯示一下自己的男子氣概,一瞬間全都沖了上去。宇文本在閉目專心念咒,此刻突然聽到動靜不對,他猛地一睜眼,那邊已經七手八腳地按住了隋凌的四肢。

宇文心中一驚,大叫了一聲︰“不要﹗”

但那位男老師已經沖了上去,口中高叫著“你這個變態殺人狂”,重重地一腳踢在隋凌的臉上。

被這么一踢,隋凌的臉上頓時鼻血橫流,他伸出舌頭舔了舔流到嘴邊的鮮血,臉上的神情忽然變得猙獰起來。

“快放開他﹗離他遠一點﹗”宇文的高叫已經來不及阻止事態的發展了。

隋凌猛地扭頭張口向按住他右肩的一只手咬去,那只手的主人頓時慘叫連連,抱著手掌在地上打起了滾﹗隋凌冷哼了一聲,從口中吐出半截血肉模糊的拇指。剛才那一咬的力量,竟然噬斷了這學生的手指﹗

其餘學生都被這驚人的情形嚇住了,按住隋凌身軀的手都不由得松了一松。隋凌借著這松勁的一瞬間,猛地掙脫了所有人的手。

唐考和宇文只覺得眼前突然現出一個銀色的光環,套住了包圍隋凌的所有學生。那光環轉瞬即逝,出現與消失的速度快得就像相機閃光燈的一閃。

“噗……”舞台上就像陡然盛開了一朵巨大的紅色玫瑰,只是這朵鮮豔玫瑰的殷紅,是用鮮血來造就的﹗八個學生被一刀斬成了十六段,全都整齊地以隋凌為圓心向外倒去,剛才被一口咬斷手指的學生,此刻卻因為趴在地上而成了唯一的倖存者,隋凌慢慢地從成堆的尸體間站起身來,他已經被噴濺的鮮血染成了血人,全身上下沒有沾染血跡的,竟然就只有他手中那把散發著黑色氣焰的長刀。

踢了隋凌一腳的那位老師剛才多退開了兩步,有幸躲過了隋凌劃出的那道死亡光環,但眼前橫七豎八的尸體,還是擊潰了他本就不夠堅強的神經。他哆嗦著身體,張大了嘴,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嚎。但那聲慘嚎的尾音卻突然被掐斷了,男老師的眼前出現了讓他無法置信的一幕,一截閃著怪異光芒的刀尖竟從他張大的口中伸了出來﹗

原來隋凌在適才的那一剎那猛地向前沖了兩步,矮身將手中的長刀一下刺入了這位老師的腹部,那刀插入體內又斜斜地向上挑起,彎曲弧度頗大的刀尖自然從那老師的口中沖出。那位老師伸手去抓住刺入腹部的長刀,徒勞地想將長刀拔出來,他只試了一試,力氣就耗盡了。傷口處涌出的鮮血正順著刀刃向下流淌,但還沒等流到地上,便嗤啦一聲,被這古怪的邪兵吸入刀鋒之中。隨著大量鮮血的吸入,手握長刀的隋凌也戾氣大盛,嘿嘿地獰笑起來。

宇文一聲長嘆,手中刷地一下亮出了虛靈金槍,快步向隋凌奔去。

凡人在與心魔搏鬥時,最忌諱外界的暴力干涉,隋凌的本性並不壞,剛才只是因為無法接受學校的安排,心中動了殺機,才被邪兵趁機控制,後來宇文用金剛經壓制邪兵,本還有希望漸漸恢復常人的心態,誰知竟會被這個自作聰明的老師打斷了金剛經的梵音,也就此斷送了十條無辜的性命。此刻看著邪兵狂飲鮮血,黑色氣焰已經遍佈隋凌的全身,隋凌的心智也完全被邪兵控制了,宇文縱有天大的本領,也已經無能為力,他只能奮起自己手中的金槍,與邪兵宿主隋凌來一場正面交鋒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04:02

十三、狂刀(下)

金槍急刺,長刀翻飛,宇文與隋凌手中長刀的第一次相架,就感受到一股瘋狂的力量。同是與邪兵交手,易南行手中的克力士長劍宇文擋起來並不特別費力,可眼前這細長彎刀的一斬之下,刀鋒居然能嵌入宇文手中虛靈金槍的槍刃之中,宇文的金槍只是五行之術幻化而成,並非有實體的真槍,與靈體相格,就全看雙方的虛靈力量比拼。不過隋凌是校田徑隊的主力,一副標準的運動員身材,手上的力氣又豈是那身體虛弱的易南行能比較的,現下邪兵的力量半實半虛,竟能破開宇文至陰至純的虛靈力量,威力之大,也很是出乎宇文的預料了。宇文眉頭緊鎖,只怕手中長槍擋不了幾下隋凌的猛砍,他奮力將隋凌推開兩步,一切牙,又從手中現出一柄虛靈槍。接著,宇文將兩柄長槍並在了一起,同時舞動起來,一槍易折,雙槍齊行就要好多了,只是宇文靈力的耗費,又被迫增加了一倍。所幸隋凌並沒有象易南行那樣隨著邪兵的附體而繼承了高強的武藝,與克力士劍相比,這把邪兵長刀更象是戰場上下來的猛將,勇猛有余,機巧卻又有不足了,宇文只要能抗得住隋凌勢大力沉的斬削,倒也勉強能與隋凌斗了個旗鼓相當。

此刻的唐考已經帶著方欣退到了舞台邊緣,有宇文在場,他倒不會象其他學生那樣慌亂,不過在他的眼中,並不能看見宇文手中的虛靈長槍,看兩人斗得正酣,他還以為宇文是赤手空拳纏住了隋凌。正驚訝之余,唐考突然感覺有人在拼命拉扯自己的褲腳,他一低頭,拉他的人原來是舞台下的丁嵐。

“還愣著干什麼?趕緊逃啊﹗難道你還想趁亂倒打隋凌一釘耙?”丁嵐胡亂說著話,倒好像唐考和豬八戒一樣。

唐考神情凝重,突然用力將身旁的方欣推到了台下,方欣啊地叫了一聲,還以為自己會摔倒在地上,不過丁嵐的動作也很敏捷,一伸手就穩穩地接住了方欣。

“你先帶方欣逃出去吧,我還不能就這么走了﹗”唐考極嚴肅地說道。

丁嵐一看唐考的眼神,就知道他的心意已決,唐考若是犯了倔脾氣,那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丁嵐嘆了一口氣,也罔顧方欣頻頻的回頭,拉著她就融入了向外逃離的人群之中。

舞台上一下死了這么多人,台下自然也就瞬間炸了鍋,所有的學生都開始瘋狂地尖叫著向大門逃去,生怕發了狂的隋凌殺了宇文再跳下台來繼續追殺他們。但當他們沖到門前,卻發生了更讓人心悸的事情,學生們驚恐地發現,不知是什麼人所為,竟用拇指粗細的鐵鏈將大門從外面反鎖了起來。人們有如湖中被驚嚇的魚群,慌亂不堪地又四散開來,向禮堂的四個側門涌去,可他們很快就絕望地發現,所有的門都被人從外面鎖住了……

混在人群中的丁嵐也一下子害怕起來,鎖門的人絕不可能是隋凌,他沒這個時間,也沒這個必要,但究竟是誰要把這么多人都留在禮堂裡呢?

不過現下還容不得丁嵐去細想,因為現場已經失控了,當學生們明白自己恐怕要繼續和台上那個殺人狂魔同處一室時,他們除了哭喊之外,便開始發狂地打砸禮堂的窗戶,但禮堂窗戶都安裝了防盜鐵窗,就算砸碎了玻璃,沒有工具的幫助,他們也拉不開那一根根豎立的鐵條。禮堂外有許多過路的學生被哭喊聲驚動,也跑來幫忙,但他們除了報警之外,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有機靈一點的家伙跑去找工具,不過校工辦離大禮堂甚遠,一時半會的也回不來……

唐考站在高處,也很快發現了學生們從大門出不去的情況,他不敢接近隋凌,只能遠遠地對宇文喊道︰“宇文老師,好像有人把門全部鎖起來了,我們全都出不去﹗”

宇文聽得真切,心中不由得一凜,但就這么微微分了一下心,隋凌的長刀就快如閃電地劃傷了他的腹部。宇文切牙忍痛,把兩柄長槍舞得如車輪一般,才將隋凌隔在了兩步之外。宇文這才留有閒暇喊道︰“一定是有人想借機觀察邪兵傷人的力量,或者是想趁人多混亂之際搶奪邪兵,我們要對付的可不僅隋凌一個人﹗”

唐考一驚,又扭頭看著台下,不過台下如此混亂,又怎么看得出究竟是誰在搗鬼?

人群中的丁嵐並沒有去參與尋找退場門,他只是用身體護著方欣,怕四處亂竄的人流撞倒方欣,發生可怕的踐踏。方欣突然伸手指著二樓的看台,大聲對丁嵐說道︰“快看﹗”

丁嵐抬頭一望,那出現下二樓看台的身影分明就是唐考,只見唐考用力扯下濃濃的窗帘,又將窗帘布裹在自己的手上,一拳打碎了二樓的窗玻璃。丁嵐一下明白了,二樓的窗戶是沒有安裝防盜鐵窗的,不過大禮堂的高度遠非其它建築可比,雖然只是二樓,但從那窗戶到地面的距離也差不多有七八米了,唐考若是直接跳出去,非摔死不可。

但唐考既然選擇了這條路,自然是胸有成竹。他又一口氣扯下五六條窗帘,把這些窗帘首尾相連,打上死結,從破開的窗戶那裡垂了下去,最後將長長的窗帘一頭綁在二樓的暖氣管道上。做完這一切,唐考便迅速地消失在窗戶前。

方欣心中一涼,喃喃地說道︰“他……他怎么一個人先逃了……”

誰知丁嵐臉上並沒有半點不悅的神情,反而咧嘴一笑,對方欣說道︰“你放心,我保證他會回來的,他又怎么會放過替王老師報仇的機會?他只是去取一點東西而已。”

“那我們也從那裡爬出去吧﹗”方欣指了指唐考消失的地方,但她很快就失望地發現,看見唐考逃走的人並非只有她和丁嵐二人,已經有幾十個人出現下二樓看台上了。

誰知丁嵐所做的事也頗為出人意料,他跳上一張桌子,對還在一樓四處亂竄的人群高喊道︰“二樓已經有人逃出去了,你們也趕緊上去啊﹗”驚慌失措的學生們彷彿見到了救星,一下全都離開了一樓的窗戶,向樓梯擠去。

方欣不解地問道︰“那扇窗戶這么小,每次只能有一個人爬下去,你讓他們都走那條路,還不如讓他們繼續在下面尋找退場門呢。”

丁嵐低聲對方欣說道︰“我只是想讓他們全都上二樓去,因為我懷疑把門反鎖起來的人就躲在這些人之中﹗不管怎樣,讓這人離宇文老師越遠越好﹗”

“可如果真照你所說,這人是從外面鎖的門,如果他還要繼續留著禮堂裡,那他至少還留了一個退場門沒有鎖啊,否則他又怎么進得來呢?”方欣也是聰明的人,一下就想到了關鍵。

丁嵐一下想起來了,宇文老師出現的時候,可不是從大門那邊擠進來的。他猛地打了一下自己的頭,叫道︰“我怎么這么笨?後台也有退場門的啊﹗”

轉瞬間,宇文和隋凌已經斗了近百招,宇文的雙臂漸漸變得酥麻,靈力和耐力都下降得很厲害,可那隋凌卻是越戰越勇,揮刀之勢竟比初始更加凌厲。宇文自忖事有蹊蹺,便留心隋凌的攻勢有何奇怪之處。他很快就發現了問題的所在,剛才舞台上所鋪的地毯已經被大量鮮血所浸潤,踩上去馬上會冒出許多的血泡,自己還曾小心注意不要在揮槍時滑倒,可現下地上的鮮血明顯已經少了許多,特別是隋凌所站的位置,血跡已經開始乾涸。宇文終於明白了,原來隋凌每次進攻的間隙,都會將長刀垂到地上,讓邪兵持續飲血,以此來不斷增強力量,這邪兵還真是擁有吸血鬼般的力量……

想到這一關節,宇文自然不會讓隋凌再如此輕鬆得逞,他騰不出雙手施法,索性用力甩掉了腳上的皮鞋。隋凌見宇文突然脫下鞋子,不由得愣了一下,宇文就借這短短的空當,一躍而起,雙足在空中連續虛劃了幾下,又猛地蹬踏在舞台上﹗只聽見一陣細微的嗤啦聲,一層薄冰竟然從宇文的足下蔓延開來,迅速覆蓋了整個舞台﹗台上所有被血跡沾染的部分也全都處於冰層掩蓋之下。這一招,卻是宇文五行奇術中虛靈之水的進化形態,也叫虛靈冰﹗

隋凌見那冰蓋只是薄薄的一層,不由得冷笑了一聲,使出一個重重的地裂斬擊,但那地上的薄冰硬承了他那雷霆萬鈞的一擊,竟然絲毫沒有破損的跡象。宇文微微一笑,這虛靈冰異常堅固,他常常是作強盾使用的。

不能再從地上取血補充力量,隋凌也不禁開始有點慌張,雖說宇文一時也傷不了他,但如果就這么拖下去,讓警察趕來的話那就難以脫身了。正在此時,遠處還真的響起了警笛的聲音,看來要不了幾分鐘,警車就會趕到大禮堂外了。

隋凌的身軀猛烈地震動了一下,赤紅的雙眼竟然開始掃視台下的人群。宇文心中靈台清明,頓時明白隋凌不能從舞台上吸血,又想另尋機會殺人取血了。

這時會場中幾百個學生已有大半上到了二樓,正一個接一個地順著唐考留下的窗帘繩梯滑出禮堂外,排在一樓樓梯附近學生也只有寥寥不到百人。可隋凌那令人恐懼的目光,就落在這行隊伍的尾端。

宇文不想給隋凌喘息的機會,正要作勢向隋凌撲去,但他身旁的後台入口處,居然在這時走出兩個人。

那兩人正是丁嵐與方欣,剛才他們趁大家都沒注意,溜進後台去尋找退場門,可除了又被付綸的尸體驚嚇了一次外,他們一無所獲。後台確實有一個小門,但也被人從外面鎖住了。他們仍是不明白,這個鎖門的神祕人,究竟是怎樣回到禮堂裡的呢?

隋凌瞟見丁嵐與方欣,嘿嘿地獰笑了兩聲,高抬手中長刀,吻了一下刀柄上的藍寶石,腳下陡然發力,平舉長刀向二人沖去。方欣剛從後台出來,就看見隋凌如野狼似虎地向自己撲來,眼看避無可避,不由得兩腿直發軟。

宇文低喝了一聲︰“孽障﹗”快步急奔,挺槍護在兩個年輕人的身前。

誰知隋凌這一招只是聲東擊西,他的腳下突然就改變了方向,折身往台下跑去。宇文驚叫了一聲糟糕,急忙起步,卻已經掉在了隋凌身後。

隋凌幾步就跑到舞台邊緣,並未減速,而是直接起跳,這一跳足足有五米多遠,居然落在了第一排觀眾席的桌子上。他就這么大步踩過每一排桌子,如一陣疾風般向樓梯跑去。宇文沒有他那麼好的彈跳力,只能繞過桌椅從通道追趕,又比隋凌多走了幾步遠路,眼看已經追不上隋凌了。

那群學生望見這渾身是血的凶魔突然提刀沖來,全都嚇傻了,竟沒有一個人想到要趕緊躲開。隋凌在奔跑中就已經弓身拉開架勢,目光鎖定了隊伍最後一個留著短發劉海的清秀女生,只待沖到那女生跟前,就可一刀劈下,重新嘗到鮮血的甘甜……

“不……不要啊﹗”宇文在疾馳中已經先後將手中兩柄長槍投出,卻都被隋凌回身打落,現下已是回天乏術,眼看著那無辜女生就要葬身於邪兵之下,宇文也只能發出不甘的吼叫聲。

隋凌畢竟先到了一步。

弓身長舒,手起刀落﹗

宇文眼睜睜地看著彎刀嵌進了女生的頭顱之中。

並非像所有人想像的那樣,刀下如噴泉般涌出鮮血,隋凌的長刀一斬到底,竟插進了地面。

那個清秀女生就如一個虛影一般,面容被穿體而過的長刀拉得怪異扭曲起來,接著眾人聽見“啵”的一聲,女生的身軀一扁,化成一縷清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宇文呆了一呆,口中喃喃地說道︰“式神……居然是一個式神……”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04:34

十四、黃雀(上)

突然消失的怪異女生讓凶暴的隋凌呆愣了片刻,插入地面的彎刀也沒有立刻拔出來。當他回應過來應該另尋一個目標時,那些學生們早已尖叫著四處散開。

“干嘛要躲開我啊……我的刀這么快,你們不會覺得痛的……”隋凌有如野獸一般的目光掃視著靠在牆邊瑟瑟發抖的學生們,說話的聲音也越發地陰森了。

“他們確實不會痛,但我保證你會很痛﹗”一個凝重的聲音突然在隋凌身後響起,隋凌不用回頭看,也知道是宇文快步殺到了,他冷笑一聲,手臂上的肌肉猛地一下繃緊,欲圖拔刀回擊身後的突襲者。

誰知這一拔之下,賽施爾長刀居然紋絲未動,隋凌一驚,連忙低頭望去,只見自己腳邊五步範圍之內就如舞台上一樣覆蓋了一層薄冰,剛才插入地面的長刀此刻也被冰層凍結,牢牢地焊在了地上。

隋凌慌張地將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刀柄,正欲奮力一拔,身後撲來的黑影已經籠罩了他的全身。

“墮三惡道者,我誓不成正覺﹗”宇文左手虛捏了個法決,右手含著一團青色的虛靈火,猛地一掌拍在隋凌的天靈蓋上﹗

“嗚啊﹗”隋凌發出一聲痛徹心肺的叫喊,這一掌又準又狠,打得隋凌雙膝一軟,“啪”地一下跪倒在地上。

禮堂外突然一陣喧嘩,嗚嗚叫喚的警笛混合著嘈雜的喊叫聲很快接近了大門。看來警察們已經趕到了,宇文微微有些緊張,在警察進門之前,他必須將賽施爾長刀取走,宇文可不想將隋凌連人帶刀都交給警察……但這禮堂裡似乎還有第三者潛伏,如果貿然行動,說不定就搞成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了。宇文的注意力開始轉移到剛才突然消失的女生所站立的位置上。

“這個式神似乎靈力低微,連隋凌的一刀也躲不開,應該只是一個單純的觀察者,也不知控制式神的正主在不在禮堂裡……不過幸好有這式神擋了一刀,不然又要多一個屈死的冤魂了……”宇文一邊在心中暗暗揣度,一邊機警地掃視著樓上探出頭來觀望的學生們。

那邊廂的丁嵐和方欣正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窗外突然有人叫喊丁嵐的名字。丁嵐一回頭,唐考正站在窗外對他們拼命地招手。

方欣驚喜地跟著丁嵐跑到窗前,對唐考說道︰“我還以為你腳底抹油先溜了呢﹗”

唐考只是簡單地一笑,並沒有說什麼。

“靠﹗你回去一趟居然還有閑心加了件衣服?”丁嵐突然不滿地叫了起來。

聽丁嵐這么一說,方欣才注意到唐考身上比剛才多穿了一件黑色夾克。

“少廢話,快搭手幫忙,我要進去﹗”唐考舉起右手揮了揮,他的手中居然還拿著兩根半米長的鋼筋。

“你還瞎折騰什麼啊,宇文老師都已經把隋凌製伏了,警察也到了,估計這會兒正在撬門吧。”丁嵐沒動。

“別指望那幾個傻警察了,他們手上什麼工具都沒有,剛才隔得遠遠的對著鐵鏈鎖打了兩槍,居然沒打中﹗”唐考一邊說話,一邊把身上的夾克脫了下來,“快幫忙,我要把衣服纏在防盜窗上﹗”

丁嵐將信將疑地伸手接過唐考遞進窗內的衣服,觸手之處竟是一片濕滑冰涼,這件夾克居然剛浸過水﹗

唐考迅速地將夾克在防盜窗的兩根鐵條上纏了幾圈,又將兩只衣袖緊緊地綁在手中的鋼筋中點上,然後,他就像在轉動一個大閥門,開始用力地絞動兩根鋼筋。

丁嵐一下明白了,唐考製造了一個簡單的力矩工具。

隨著鋼筋的轉動,濕透的衣服越絞越緊,漸漸地縮成了一團,唐考切牙繼續用力,丁嵐也伸手出來幫忙。那兩根平行的鐵條其實並不是實心的,在力矩的作用下慢慢地彎曲了,漸漸向緊縮的衣服中心靠攏。方欣驚訝地看見,兩根鐵條最後幾乎並在了一起。

“好﹗再拉彎兩根我就可以鑽進去了﹗”唐考高興地點了點頭。

兩人如法炮製另外兩根鐵條,很快,防盜窗上開了一個大洞,一旁觀看的方欣突然覺得唐考這家伙似乎很有做賊的潛力。唐考眼見通道已經打開,便急不可耐地鑽過防盜窗,正要跳下窗台,他卻“啊呀”地叫了一聲。丁嵐一看,這家伙身後還斜背著一個長長的背包,進來的時候卻忘記了,就這么卡在了防盜窗上。方欣不禁搖了搖頭,在心裡收回剛才的想法,唐考就算去做賊,也就是個卡在人家窗台上的笨賊……

唐考紅著臉先把包從身上解下來遞給了丁嵐,自己才真正鑽進了禮堂。方欣看著丁嵐接過的黑色長包,好像有些重量,唐考逃出去又跑回來,似乎就是為了拿這個包,這包裡面究竟是什麼呢?

雖然還無法確認控制式神的術者究竟身在何處,但門外的警察折騰了老半天也沒能破門而入,宇文也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氣,這便給自己留出了取刀的時間。

看隋凌垂頭跪在地上大口喘氣,雙手仍緊握著刀柄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宇文不禁搖頭一嘆,開口說道︰“隋凌,還是不願松手嗎?這邪兵本就不是屬於你的東西,還是放手吧……”剛才隋凌所硬承的這一掌,其實並不難躲過,只是宇文料定他不願放開邪兵,這用足力量的一掌才會那麼勢在必得。

誰知宇文所說的話竟象一句魔咒,突然激活了隋凌的凶性,只見他猛地一抬頭,用沙啞的嗓言嘶喊道︰“誰說這不是我的東西?這他媽的就是我的刀﹗是我的東西,我就一定要拿走﹗”隋凌眼中黑色的瞳仁陡然收縮成一個小點,圓瞪的雙眼幾乎只剩下佈滿血絲的眼白,異狀頓生,驚得宇文也倒退了一步。

隋凌桀桀怪笑著,雙手一下放開刀柄,直接握在了刀鋒上,他再用力上下一勒,手心涌出的鮮血頓時順著刀鋒向下流淌,滾燙的熱血在刀刃上滑過,竟漸漸由殷紅變得漆黑,最後落在凍結長刀的冰層上,居然嗤啦一聲冒出陣陣黑煙,堅固無比的虛靈冰也開始融化了。

宇文心知不妙,邪兵已經掙脫了自己五行奇術的束縛,他正要再補上一掌,那隋凌已經大叫一聲,將賽施爾長刀從地上拔了出來﹗眼見隋凌連續兩次逃離自己的控制,宇文不禁大為頭痛,後悔自己剛才不該謹慎過頭,錯失奪刀的良機。

雖然邪兵重回手中,但隋凌也明白面前這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宇文老師並非一個好惹的角色。不過在隋凌的本性中向來就是極為爭強好勝,即使在宇文手中吃了兩次虧,他也不會因此而有所忌憚,反倒是越來越興奮了。看宇文還在有些錯愕之際,隋凌長嘯一聲,禮堂裡頓時一片清脆的馬蹄回響,彷彿有無形的千軍萬馬在整裝待命,而天空中,也淅淅瀝瀝地洒下細沙。隋凌再面向宇文發出一聲怒吼,宇文頓時覺得有狂風捲起細沙撲打在自己的臉上,陣陣刺痛使宇文幾乎睜不開眼睛,他只覺得自己彷彿站在一片沙漠之中,被突然興起的沙暴所吞沒。

在場的所有學生們驚愕地發現空中又洒下了無形的細沙,其實如果他們能象宇文那樣看得見虛靈細沙的顏色,也許會覺得非常浪漫吧,因為那些沙是淡藍色的……不過他們眼前出現的另一幕,卻更加令人駭然。只見隋凌單臂長舒,將手中長刀平舉,穩穩站立的雙腳竟慢慢地離開了地面,整個人漸漸地飄浮在半空之中,所有人都又驚又怕地看著面前的奇觀,難道隋凌還會飛不成?

只有宇文的眼中能真正看見隋凌懸空的原因,那是因為天空中洒下的淡藍色細沙落地之後正在隋凌的腳下聚集,漸漸升高的沙堆把隋凌舉起的同時,也發生了變化。只是短短的瞬間,凝聚的細沙幻化成一匹高碩威猛的沙馬,而隋凌就端正地騎在這沙馬的背上。

宇文雖然也被這邪兵的神祕力量所震懾,手中卻早已化出虛靈金槍,隨時準備迎擊隋凌的進攻。他的心中十分明白,這柄邪兵當年一定是被一位久經沙場的古波斯騎士所用,千百年之後,邪兵仍在懷念那沙漠戰場上的奮勇沖殺,眼前的這一切,大概是在模仿千年前的一場死斗吧……

隋凌面上神情肅穆,左手輕輕一牽無形的韁繩,藍色沙馬猛地睜開雙目,噴出兩股淡藍色的鼻息,在隋凌的指引下,沙馬轉身快步向舞台的方向跑去。

宇文沒有動,因為他知道,隋凌不是在逃跑。

隋凌拉開足夠長的距離之後,再一次掉轉馬頭。面向通道盡頭的宇文,隋凌輕吻了一下賽施爾長刀的十字形護手,雙腿猛地一夾,那匹肌肉虯結的沙馬便如一道藍色的閃電般向宇文沖去。

宇文怒喝一聲,手中虛靈金槍又暴長了三尺,他放低自己的重心,緊握的金槍對準了疾馳而來的馬頭,而隋凌垂手平挺的長刀,寒光閃閃的鋒刃卻是對準了宇文的脖頸。

二人不過間隔八十步左右,沙馬僅用不到五秒的時間就飛奔到宇文跟前﹗

“砰﹗”

宇文的虛靈長槍從沙馬的胸前插入,手上卻沒感覺到任何衝撞的力量,他奮力將手中長槍一絞,那匹高頭大馬瞬間又變成一簇散沙,漫天飛舞的細沙擋住了宇文的視線,宇文連忙快步後退,但在面前霧狀的沙塵中,卻陡然探出賽施爾長刀,彎月一般的刀鋒仍然帶著沙馬疾馳的速度向宇文襲來。

宇文駭然,趕緊豎立長槍抵擋,長刀一下橫斬嵌入虛靈槍的槍柄之中,並且前沖之力不減,繼續將宇文向後猛推。

宇文面前彌漫的沙霧漸漸散開,現出隋凌猙獰的面容,隋凌看了一眼宇文的身後,嘴上頓時浮起一個獰笑。宇文頭上冷汗直冒,心知身後不遠就是牆壁了,若就這么撞上去,只怕長刀的銳芒會立刻割開青色槍柄,這股巨大的力量竟是要將宇文連人帶槍切成兩段﹗

千鈞一發之際,宇文耳邊突然傳來“嗖”的一聲輕響,隋凌臉上的肌肉一下痛苦地扭曲起來。宇文頓時覺得腕上承受的力量輕了許多,他立刻抓住時機,用盡全力將隋凌的長刀向側面推開,又就勢用右肘猛撞隋凌的面門。隋凌痛哼一聲,被宇文從半空中擊落,在地上連滾了好幾圈,直到撞上大門附近的一根立柱上,才停住了前沖的勢頭。

僥倖躲過這一劫,宇文仍是驚魂未定,隋凌這一刀的力量實在太過強悍,自己與隋凌擺開決斗的姿態從正面硬接這一刀,可不是什麼理智的行為,只是不知是誰在這關鍵時刻幫了自己。

隋凌被這么一撞,渾身骨頭都好像散了架,但他仍是掙扎著從地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宇文看了隋凌一眼,這才明白為何隋凌手上的力量會突然減弱。

一支黑色的長箭正插在隋凌的右肩上,箭尾余力未盡,還在微微地顫動。隋凌低頭看了看,抓住箭杆切牙一拔,將長箭從肩頭拔出,這支箭是一支碳素質地的練習箭,箭頭只是一個細小的尖錐,沒有帶上倒鉤,所以隋凌所受的傷並不重,只是隋凌受這一箭的影響,傾盡全力的一擊沒能擊倒宇文,現下已經無力再象剛才那樣進攻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05:08

十四、黃雀(下)

宇文放眼望去,想知道是誰射出這關鍵的一箭,可這一望之下,宇文更是驚訝萬分,只見唐考筆直地站在禮堂側門旁,離自己不過二公丈的距離,手中拿著一副黑色金屬弓把的長弓,正彎弓搭箭,再次瞄準了隋凌。

那一箭,居然是唐考射的﹗

其實除了丁嵐與唐考相交甚久知道他有這個比較特別的愛好之外,驚訝的又何止宇文一人,當方欣看到唐考從背包裡拿出一副長弓時,也是讓她大跌眼鏡,再見唐考熟練地調整弓弦增加磅因數,方欣張開的嘴就沒再閉攏了。

唐考生性好靜,平日裡喜好的運動實在不多,射箭卻是從高中就一直保持訓練的項目,現下雖說練得還談不上百步穿楊,十八米標準箭道上瞄準紅心也幾乎能十發九中,要在二公丈範圍內射中一個人,卻也不算很難。在確定隋凌就是殺害王老師的兇手之後,他便一心要為王老師報仇,這才專程回工作室取出自己練習用的弓箭。剛才那一箭,唐考不象宇文那樣能看見滿天細沙,反倒沒有受到視線影響,他本是瞄準隋凌頭部的,現下隋凌四處舉刀殺人,殺死他也完全可以不負任何責任,可唐考從未真正將弓箭對準一個活生生的人,無論他再怎么報仇心切,猶豫再三,他始終下不了手,才轉而瞄準了隋凌的右肩。隋凌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宇文的身上,根本不曾防備身旁會有暗箭飛來,若不是唐考心軟,此刻他恐怕已經是一具尸體了……

隋凌沒想到唐考還有這樣深藏不露的本領,氣急敗壞地將手中長箭折成了兩段。宇文有唐考相助,心中一下放心不少,手中長槍一挺,就要將隋凌逼入絕路。

可就在這時,大門被“砰”地一聲踢開了,門外的警察們總算搞定了那條鐵鏈鎖。隋凌一見大門洞開,便提刀後退了好幾步,躲藏在大門一旁。

宇文一看不妙,連忙對門口的兩個警察高呼道︰“別進來,兇手就躲在門邊。”

那兩個警察看起來還很年輕,似乎從來沒有處理過這樣的突發情況,聽到宇文的高喊,他們不但沒有後退,反倒平舉手槍向前走了一步。隋凌一見門前探出四只拿著手槍的手,不禁獰笑了一下,唐考所站的位置能清清楚楚地看見隋凌臉上的笑容,他不由得恐懼地大聲喊叫起來,同時手指一松,一支飛箭直向隋凌胸博射去。可這次隋凌有了防備,他微微側身,便躲過了那一箭,然後突然前沖一斬﹗只見寒芒閃過,隋凌這一刀將面前探出的四只手盡數斬落,斷手噴濺著鮮血落在地上,還一直緊緊握著那兩把手槍。

“天哪……”宇文痛苦地呻吟著,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宇文也完全不能控制事態的發展。當他回應過來提槍前撲時,隋凌已經將兩個慘叫連連的警察踢倒在地上,從大門直沖了出去。

“砰砰……”屋外又接連傳來兩聲槍響,還有兩個警察守候在禮堂門外,不過他們都沒料到兇手會如此殘忍地襲擊警察,並且速度極快地直接從大門突圍,那兩槍沒有瞄準就胡亂開了,根本沒有傷到隋凌。

宇文和唐考一先一後地追出門來,也只看見隋凌動作極為敏捷地跳過橫在禮堂門前的兩輛警車,轉瞬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S大的這一夜,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

“請所有同學注意﹗請所有同學注意﹗因有殺人凶犯在校園內躲藏,為配合警方的逮捕行動,現已封鎖校園所有退場門,所有學生不得在室外逗留,如果有人看見身上沾染血跡的男性,請立即撥打校警辦公室電話……”學校裡幾乎所有的廣播喇叭都在持續不斷地扯著嗓子喊叫,讓沒有見識到禮堂血案的學生們都感到有些莫名的驚慌,還在自習的學生們都不約而同地從窗戶探出了腦袋,想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接到增援求助後趕來的十多輛警車也開始在校園裡四處搜尋,一時間校園內幾條主干道上隨處可見閃動的紅色警燈。

隋凌與宇文搏鬥了這么久,體力已經消耗了許多,肩上又中了唐考一箭,終究跑不了多快,才跑到東邊的圖書館附近,就看到身後有警車追來,他連忙躲藏在路邊的樹林之中。隋凌心中很明白,自己手中邪兵再怎么厲害,也不可能與警察的手槍對抗,只是如果今天不能趁夜色逃出這偌大的校園,等到明天天亮之後,警察肯定會在所有退場門設定關卡,那就更不容易逃走了……

隋凌在樹林的草叢中足足趴了半個小時,看著路上不斷有警車來回駛過,他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在警車搜捕的間隙冒險突圍,但當他剛一直起身體,就明顯感到身後有人。

隋凌一轉身,距離自己不過七八步的地方,竟然有一個陰森的人影站在樹叢之間,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隋凌渾身冷汗直冒,難道自己在這裡趴了半個小時,那人就站在那裡看了半個小時嗎?

“你究竟是人還是鬼?”隋凌說話不敢太大聲,這一聲質問便沒什麼力量。他想了一想,又威懾性地將手中長刀揮舞了一下。

人影晃動了一下,緩緩地走近了隋凌,可這人走動時身軀是不動的,在這夜色中看來,就彷彿是飄過來的一個鬼影。隋凌雖然剛才一氣殺了十多人,可現下看見這樣詭異的情形,心中仍會有些害怕。他用力握緊了手中長刀,心想不管那東西是人是鬼,只等它靠近了,便一刀了結了它﹗

黑色人影離隋凌只有不到四步了,隋凌已經可以看出這人身形瘦小,似乎是個女生,他不禁有些愕然,在學校的大喇叭喊叫下,還有哪個女生敢在室外行走?黑影又向前移了一步,隋凌借著遠處的燈光,依稀看清了那女生的面容,可這一窺之下,隋凌不禁渾身劇烈一震。這女生短發素面,面容清秀,不正是剛才在隋凌刀下陡然消失的女孩嗎?

“你……你……”隋凌喉間格格作響,彷彿看見了不可理喻的一幕。

“你在這裡躲藏了這么久,真是辛苦了……”那女孩居然用好聽的嗓言問候他。

“你究竟是什麼人?”隋凌將長刀一挺,刀尖對準了女孩的頭部,阻止她繼續向前行走。

“你看你,什麼事情都用刀來解決,難道你不知道有句老話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女孩全然不懼,繼續說道︰“其實只要你把這把刀交給我,我就可以幫你從這裡逃出去。”

“放屁﹗”隋凌粗野地叫道︰“這把刀已經和我融為一體了,誰也別想從我這裡拿走﹗”

“愚昧的人啊……你不過為了一己私欲而濫用這把刀的力量,你其實是沒有資格拿這把長刀的。”女孩搖了搖頭。

“我讓你看看究竟是誰有資格﹗”隋凌怒吼著一刀向那女孩斬去。他本以為這女孩又會和上次一樣在刀下消失,可這一次那女孩卻輕輕巧巧地躲過了撲面而來的刀鋒。隋凌愣了一下,第二刀又迅猛無匹地追斬上去。

怪異的事情發生了,那個女孩完全沒有躲閃隋凌的第二刀,一下就被隋凌攔腰斬成兩段,可那倒在地上的兩半截身子又各自抖動著化成一個完整的女孩。現下,隋凌面前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孩了。

隋凌終於明白了,自己看見的只是一個靈體,控制這個靈體的人,此刻一定就躲在這附近。

“你究竟是誰?快他媽給我滾出來﹗”隋凌提著刀後退了兩步,開始環顧四周的樹林。

“噓……小聲點﹗你就不怕把警察招惹過來?”那兩個女孩同時調皮地對隋凌做了個禁聲的手勢,“你只要把刀扔在地上,我就會出現了。”

“混蛋……”隋凌知道,這個對手的目標就是自己手中的邪兵,可他始終不肯現出真身,隋凌有力也無處使。隋凌一怒之下,從身上血跡班班的襯衫上用力扯下一只衣袖,把賽施爾長刀的刀柄和自己的右手牢牢地纏在了一起。

“看清楚了,今天除非你把我這只手砍下來,我是不會讓你把刀拿走的﹗”隋凌對著樹林大聲叫道,似乎已經全然罔顧被警察聽見的可能了。

樹林裡一片寂靜,那兩個女孩也垂手低頭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似乎對手放棄了對她們的控制。

隋凌靜靜地等待著,這個看不見的對手比那位宇文老師危險太多了……

“唉……”林中突然傳來一聲長嘆,卻是一個男子的聲音。“隋凌,你就是太過於剛硬了,這對你來說,無疑是致命的……”

猝然間,本已不動的一個女孩猛地向隋凌撲了過來,隋凌早有防備,一刀便刺穿了那個女孩的腦袋,可那女孩本就不是人,完全罔顧貫腦而出的長刀,一把抱住了隋凌的身體。隋凌大驚失色,想把這女孩從身上甩下去,但那女孩緊緊地抱著隋凌,就像一對久別重逢而熱情擁抱的情人,根本就甩不掉。

而且更讓人感到恐怖的是,這個女孩的身軀漸漸地滲入了隋凌的體內。隋凌驚叫著,眼睜睜地看著女孩的頭慢慢地與自己的胸膛重合在一起。僅一會兒,那女孩就完全鑽進了隋凌的體內,隋凌驚恐地抬手摸著全身,卻沒感到有任何的異樣之處。

這時,另一個女孩也動了,只見她低頭看著四周,似乎在尋找著什麼,然後驚喜地“哦”了一聲,從地上拾起一根長長的細樹枝。

“呵呵……你用那根樹枝就想來和我的長刀比試嗎?”隋凌強作鎮靜地笑了起來。

女孩不說話,只是開始舞動手中的那根樹枝,姿態卻極為優雅,彷彿是在舞台上作一場精彩的舞蹈演出。隋凌冷冷地看著面前手舞足蹈的女孩,手裡暗暗用勁,不知她下一步還會有什麼怪異的舉動。

可隋凌手上剛一用力,就覺得有些不對勁,自己的右手不知什麼時候高高地抬了起來﹗隋凌大駭,想將手臂重新放下來,手臂卻完全不聽自己的使喚。這時,他才注意到,站在對面的女孩也正將她的手臂高高抬起,兩人的姿勢,竟然是一樣的﹗

女孩對著隋凌嬌柔地一笑,隋凌的臉卻驚懼地扭曲起來,難道剛才那個鑽入自己體內的靈體,就是為了控制自己的行動嗎?他開始嘗試使用邪兵的力量來對抗對手的控制,可自己的手臂卻軟綿綿的,彷彿那只右手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邪兵的力量也完全感受不到。

女孩並沒有給隋凌太多的時間,她溫柔地將手中樹枝擱在自己的肩上,就好像那是情人贈送的一把定情傘,而隋凌也照著女孩的姿勢做出了一樣的動作,不過他擱在自己肩上的,卻是寒光閃閃的賽施爾長刀﹗

隋凌看著那刀鋒上精致的花紋,彷彿已經聞到了死亡的氣息,他驚恐地拼命想放開手中長刀,可自己剛才已經用衣袖將刀柄和右手綁在了一起,現下又怎么放得開呢?終於,隋凌崩潰了,他開始絕望地大聲叫喊,只希望能有警察聽見後趕來拯救自己。

女孩的神情陡然一變,陰冷地看了隋凌最後一眼,用力將樹枝在自己白皙的脖子上一勒﹗

一腔熱血,盡數洒落在隋凌面前的草地上……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05:51

十五、起因(上)

天剛蒙蒙亮,警察們就在陰霾濕潤的樹林中發現了隋凌的尸體,尸體咽喉上深深的刀痕,幾乎切斷了隋凌的脖子。

經驗豐富的法醫在仔細勘查現場之後,卻得出畏罪自殺的推論,因為那把有許多證人目睹的凶器仍然在隋凌的手中,沾染了大量隋凌的鮮血,並且現場也沒有第三者的指紋和腳印。

隋凌之死,震驚了整個城市。一個品德優良的大學生,為何突然變成了殺害十余人的殺人狂?無論是誰都會想知道這件事的全過程。而在無孔不入的記者們大力挖掘之下,某個案發現場的評委會老師也透露出本該競選決定的班聯會主席卻由學校內定的內幕。

彷彿一切都有了定論,這位有絕對實力成為新任班聯會主席的優秀學生,卻無意中知曉學校內定的班聯會主席並不是他,年輕人的脆弱讓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的精神世界崩潰了。第一個被害者正是上一任的班聯會主席,似乎也證實了這件事的起因。

很長一段時間裡,人們都將這起事件與十五年前在美國衣阿華大學發生的中國學生盧剛因為嫉妒而失控槍殺數名美國導師的血案相提並論,隋凌與盧剛的結局也十分相似,都是用行凶的凶器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大學生的心理亞健康狀態又變成一個社會關注的熱點,被人們廣泛地談論。不過這起事件中的一些細節,是不曾被公眾所知的,例如那個在隋凌刀下突然消失的女孩,由於只有極少數的幾個學生目睹,警察們就一直無法証實它的真偽,另外,究竟是誰把所有的門都反鎖起來,也是讓警察們極為頭痛的一個問題,因為那些鐵鎖鏈上並沒有指紋……而一個引刀自刎的人是否能自己割開那么大的傷口,警方內部也一直有爭論……

而最接近事實真相的三個人,此刻正躲在幽靜的竹林中開碰頭會。

“宇文老師,你現下可變成大英雄了啊﹗”丁嵐的眼睛盯著報紙頭版的一張照片,嘴上卻略帶挪揄地對宇文說道。那張照片是用手機拍攝的,本就不是很清楚,又被放大了許多倍,畫面上正激烈交手的兩個人模模糊糊的,活象皮影戲裡的兩張皮影,實在看不出是宇文和隋凌。

“那種場合都還有人不忘用手機拍照片,還真有不怕死的啊……”宇文搖頭嘆道,最近他成了遇到危險挺身而出保護學生的優秀教師典型,學校為了降低這起事件的負面效應,便把這起血案的結局盡量往良性的方向發展,甚至還想為宇文安排一場先進事跡報告會,若不是宇文堅決不從,只怕現下他又要回到大禮堂裡,傻乎乎地坐在台上說廢話了。

唐考一直沒說話,此刻他的心情十分複雜,在確認隋凌就是殺害王老師的兇手之後,他便一直希望能親手為王老師報仇,可現下隋凌真的死了,唐考又開始為隋凌感到悲哀,並不認為他是罪有應得,也許真正的兇手,還是那把擾亂人心的邪兵吧。

“那把長長的彎刀被警察拿走了,還會不會再出來作亂啊?”丁嵐將手中報紙一合。

宇文煩躁地揉亂了自己的頭髮,低聲說道︰“真是被警察拿了就好了,可現下警察手裡那把分明是贗品﹗”

“啊?”兩個年輕人都吃了一驚﹗

“你們不會真的認為隋凌是自殺吧?”宇文抬起頭來,銳利的目光一掃面前兩個發愣的家伙。“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隋凌向來性情剛烈,兩次被我擊倒,又兩次都頑強地站了起來,而且一旦抓住時機就逃得無影無蹤,這樣的家伙會自殺嗎?”

“可……可是警察都已經宣佈是畏罪自殺了,而且現場的情況看來也合乎情理啊。”

“這都是有人製造的假象……報紙上放出凶器的照片了,你們可能沒有注意,隋凌所用的那柄賽施爾長刀尾端鑲嵌的是一顆藍寶石,而現下公佈的這把雖然也是賽施爾長刀,但尾端卻是個象牙雕刻的骷髏頭,邪兵已經被人調換了﹗”

“可這又是誰干的啊?”唐考也開始學著宇文的樣子,使勁撓著自己的腦袋。

“賽施爾長刀是稀有的武器收藏品,這么短的時間就能拿出一柄很相似的長刀來玩狸貓換太子,似乎是處心積慮早有準備啊……丁嵐,還記得那個被隋凌一刀砍下去卻突然消失的女生嗎?”宇文看著丁嵐說道。

丁嵐連連點頭。

“那是一個式神,有人利用式神來觀察禮堂內的情況,自己卻在禮堂外把門全部鎖死了﹗”

“式神?這不是日本神怪傳說裡常有的東西嗎?難道……是那個日本學生?”唐考問道,“他把門鎖上,想看著我們全被隋凌殺光?這個王八蛋……”

“估計他是想利用我們做小白鼠,試探那邪兵攻擊的威力和具體模式,然後自己出手時就能用最穩妥的方法拿到邪兵,現下看來,他已經很成功的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宇文在大庭廣眾之下首先暴露了自己的能力,而對手卻仍然躲藏在暗處,宇文也不得不承認,在這場邪兵的爭奪中,他其實已經先輸了一籌。

“現下能肯定就是日本人干的嗎?”丁嵐對那突然消失的女生印象很深刻。

“式神,古籍裡常常記載為“識”神,和我們中國神話裡的靈有些相似,是一種受人控制的靈體,它們的出現總是和日本那些法力高強的陰陽術士們聯繫在一起,我也有些懷疑那位日本同學與此事脫離不了干系……不過懷疑歸懷疑,我們並沒有確切的證據啊﹗”

“那我們從現下開始就密切注意這個日本家伙的動向吧。”丁嵐有些興奮地說道。

“注意你個頭﹗”唐考又伸手打了丁嵐一下,“外籍學生宿舍你進得去嗎?這家伙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恐怕現下正打電話訂回國機票準備開溜了吧?”

丁嵐摸了摸被唐考打痛的頭,不服氣地叫道︰“馬上報警去搜查這家伙的窩點,就說他偷盜中國的古董﹗說不定那刀就在他的宿舍房間裡﹗”

“哼哼……那柄賽施爾長刀可不像是中國的古董啊……而且如果這把邪兵也和那柄克力士劍一樣是藏在人身體裡的,那你可搜查不出來﹗”唐考冷笑。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也別想上飛機啦,肯定一過安檢門就會嗚啦嗚啦的叫,嘿嘿……”丁嵐傻乎乎地笑了起來。

唐考沒再理睬丁嵐,只是盯著宇文的臉沒說話。

宇文被唐考的目光刺得有些不自在,不由說道︰“看什麼看,沒見過帥哥當老師么?”

“唉……宇文老師,我本來以為你和我們已經是無話不說的朋友了,可現下看來,你還是隱瞞了很多東西啊……”唐考長嘆一聲,搖了搖頭。

宇文一愣。

“最近學校裡出了這么多人命案,死的人也越來越多,全都和這邪兵有關係,可這東西究竟是從那裡來的?為什麼在中國的大學裡會挖出外國兵器?而且照目前情況來看,這些兵器都很危險,會反過來控制使用它們的人,可除你之外,明顯還有其他一些神祕人物都聚集在學校裡,你們冒著這么大的危險,都是為了得到這些兵器,它們究竟有什麼特別的用處?你們又怎么會知道這些東西就一定在我們學校裡出現呢?”唐考突然語氣激烈地向宇文拋出許多個問題。

宇文神情複雜地抓起丁嵐擱在石桌上的一盒三五,給自己點燃了一支煙,猛吸兩口之後,他緩緩說道︰“其實……這些事情遲早也會告訴你們的,只是牽扯的細節太多,我總是偷懶不想說,既然你們提出來了,我還是揀關鍵的給你們說說吧。”

唐考和丁嵐都不由得精神一振,知道宇文又要說故事了。

“還是上個世紀末的時候,俄羅斯有個主攻遠東考古的考古學家,叫博塔沃夫.謝爾蓋,他在伊芳朗的哈馬丹古城遺址挖掘出大量帕提亞帝國時期的石板,帕提亞王朝,就是我們中國古代所說的古波斯的安息王朝。這些石板上刻有大量楔形文字,文字的內容很雜,涵蓋了天文地理人文各方面的知識,這並不奇怪,古波斯衣冠文物本來就是這樣豐富。可奇怪的是在那些楔形文字間竟然還夾雜了一些中國文字,具體一點說,應該是小篆﹗”

“小篆?這不是秦朝時期所用的文字嗎?”唐考有些驚訝地說道。

“沒錯,就是秦朝統一文字時使用的簡化小篆,後來小篆在秦末又進化成了隸書。可惜那些文字很少,而且也已經很不完整,只能勉強猜測出文字的內容是關於金屬冶煉的。這件事,那位俄羅斯考古學家一直沒有公佈,直到03年之後,石板的文字拓片才以日記的形式在考古界裡小範圍地流傳了一下。你們也應該知道,中國古史記載與西亞大規模的交往是始於西元前二世紀漢代張騫通西域,如果這位謝爾蓋同志的發現是真實的,其實也只是將中國與波斯有古籍記載的交往時間提前了一百多年而已,算不上什麼特別大的發現,因為在西元前四世紀,希臘人就已經稱呼中國為“塞勒斯”(Seres),意即絲之國,中國透過波斯與西方早有來往,不過沒有更多的實物證據而已。”

唐考和丁嵐對歷史都頗感興趣,此刻更是聽的津津有味,只是還不知道這事與邪兵有什麼關係。

“這份考古日記裡的記載雖然在學術界沒有引起什麼太大的反響,但在法術界卻掀起一個小小的風波,因為我們法術界也有自己的神祕考古,在神祕學領域裡,我們有許多研究是永遠也不會公開的……”宇文的聲音逐漸沉重起來。“就在我們自己的遠東考古記錄裡,曾發現一份唐朝末期的文獻,其中只鱗片爪地記載了一件怪事,似乎是說曾經有一個每隔五十年就會舉行一次的與兵器鑄造相關的聚會,遠東周邊範圍內會有幾個國家的人員參加,但這個延續了許多年的道統聚會不知為何卻在唐朝被中止了,至於中止的原因,文中只是含混其詞地說有妖邪之事發生……而具體參加的國家和聚會舉行的地點,全都沒有詳細記載。由於這是一起很少見的“涉外”妖邪事件,所以我們都很重視,想來那些曾經參加聚會的國家應該在自己的歷史記載中有所提及,但我們卻始終沒能找到相關的資料。”

“兵器鑄造……金屬冶煉……難道那位俄羅斯學人發現的中國文字裡記載了與這個聚會相關的內容嗎?”唐考在頭腦裡微微整理了一下宇文所說的內容,便作出了合理的猜測。

“嗯,沒錯,那段殘缺的文字中,提及了中國,並用了“故土”和“五十年之約”這樣的字眼。但最為關鍵的,是文字裡有一個地名……”

“地名?難道……”唐考和丁嵐對視了一眼,神情都有些愕然。

宇文扔掉已經燃到盡頭的煙屁股,抬頭看了兩人一眼,說道“你們想得不錯,那個地名就是我們現下所站立的這片土地在古時的稱呼。”

“你的意思是……我們這裡曾經有很多國家的人來舉行過兵器製造技術研討尖峰會?而這個聚會五十年一期,從秦朝一直延續到唐朝?”丁嵐用了一個很現代的名詞。

宇文微微地笑了一下,說道︰“這樣形容,也未嘗不可。不過對我們術士來說,關心的只是那份文獻中所說的妖邪之事。俄羅斯學人的發現也僅僅讓我們把事件發生地點的範圍縮小了不少,可要在我們腳下這片廣袤土地上找到當年發生怪事的具體位置,實在是太難了,在沒有更多的資料被發現之前,這起神祕考古事件就這么擱置在一旁。又過了三年,我突然收到了馬立老師發來的電子郵件……”

“馬立老師?”唐考和丁嵐的眼珠都要掉出來了,那個普普通通的干巴老頭居然也和這事有關係?

“表情干嘛這么奇怪?馬立老師只是我的一個朋友而已,據他在電子郵件裡所說,S大最近在夜間能探測到奇怪的能量輻射,雖然輻射波動不大,但成像圖譜顯示,能量源有很強的破壞性。所以……”

“所以你就來到了S大,和馬立老師換崗繼續觀察神祕輻射?”唐考眉毛一挑。

“是的,多虧馬立老師推薦我代替他的崗位,不然我又如何混得進學校?但我還是晚來了一步,再後來發生的事情……你我都知道了……”宇文輕輕嘆了一口氣。

“現下出現的幾柄邪兵,就是在那最後一場聚會之後留下的?”丁嵐說道。

“目前看來,應該是這樣……只是另外幾位關注邪兵的人,似乎知道的內情比我更多﹗”宇文有些不甘心地說道,“雖然我現下也得到了一把克力士劍,但除了知道它喜歡吸血之外,這把劍背後究竟還暗藏了什么特別的秘密,我卻完全不得而知……”

“這么說來……其實邪兵落在和你一樣的術士手中,也不是一件壞事啊,至少他們可以象你一樣控制住邪兵,而不是被邪兵所反控制。”唐考學著古代謀士常用的動作,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只可惜那裡並沒有一絡長須讓他拽一下。

“但愿如此了,其實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還能控制那邪兵多久……”宇文皺著眉頭,眼前的情況越來越複雜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06:26

十五、起因(下)

人流如潮的食堂裡,溫雅端著一份炒面和一杯橙汁,正四處找尋著座位。許多男生看見溫雅在找座,都不約而同地把自己身邊的空當多讓了一點出來,希望漂亮的溫雅老師能坐到他們的身邊,但溫雅只是在經過他們時宛然一笑,便從他們的身邊快步走開了。

直到看見方欣身旁有一個空位,溫雅才輕輕鬆了一口氣。

“我能坐這嗎?”溫雅對方欣說道。

“唔唔……”方欣嘴裡塞了一大口米飯,只能口齒不清地點了點頭。

“在看什麼呢?”溫雅發現方欣面前除了飯盒之外,還擱著一份今天的報紙。

“還能看什麼,這兩天報紙上都是禮堂血案的新聞啊,嗯?好像那天你也在禮堂的嘛?”方欣突然想起來了,溫雅那天也是評委會教師成員之一,應該也經歷了那場恐怖的事件。

“別說了,想起那天的事情就噁心,飯都吃不下了……”溫雅擺擺手,做了個厭惡的表情。

“呵呵……溫雅老師,有這么誇張嗎?不過現下大家都沒事了,也多虧有宇文老師挺身而出,赤手空拳拖住了持刀的隋凌……”

“赤手空拳?宇文老師不是也拿著兵器的嗎?”溫雅有些驚訝。

“你說什麼啊?宇文老師不是一直都空著手的嗎?你看這張照片……”方欣把桌上的報紙顛倒了方向,讓溫雅看清上面的頭版照片。

溫雅瞇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說道︰“這照片一點都不清楚嘛。”

“嗨,現場那麼多目擊者,都看到宇文老師是空著手和隋凌搏鬥的。他的武藝這么好,我正準備賴他教我幾招防身之術呢﹗”

“可是……我真的看見宇文老師的手中拿著一把青色長槍的啊……還有那天空中洒下的奇怪細沙……”溫雅用誰也聽不見的聲音,對自己說道。這個宇文……真的很神秘……

晚餐之後,溫雅習慣在校園裡走幾圈散散步再回自己的單身宿舍。在經過大操場時,運動場上傳來學生們熱情而喧鬧的聲音,讓溫雅不禁駐足觀望了片刻,夕陽的映照下,打籃球的男生們都鍍上了一圈金色的光環,看著他們充滿活力地運動著,學校裡的氣氛似乎並未受到那天禮堂血案的影響。可那失去孩子的十個家庭呢?肯定正沈浸在悲痛之中吧。人的命運,就是這樣有天差地別……

溫雅正憂傷地胡思亂想著,突然看見丁嵐一路小跑地從自己身邊經過,看他臉上的表情,似乎並沒有發現自己站在操場邊。

“喂﹗丁嵐﹗”溫雅將雙手合在嘴邊做成喇叭的形狀,對著丁嵐大喊了一聲。

丁嵐回頭一看是溫雅,明顯哆嗦了一下,正要轉身逃跑,溫雅又大喊了一聲︰“站住﹗再跑就別想及格了﹗”

丁嵐腳步一滑,老老實實地站住了。

溫雅走近幾步,發覺丁嵐背著一個碩大的旅行背包,看起來很沉重。

“你這是要到那裡去啊?”溫雅徑直走到丁嵐面前,說話的口氣就像抓住了違章司機的交警。

“嘿嘿……送點東西過去……”丁嵐不自然地笑笑,看溫雅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後的背包上,他又連忙補了一句︰“那本書就快翻譯完了,下個星期就可以發給你了﹗”

“沒問你這事,你背著的是什麼?”溫雅好奇地伸出了手,想去拉開背包的拉鏈。

“啊呀,真的沒什麼東西﹗”丁嵐一晃身子,背包撞了一下溫雅的手便閃開了,可就這么一撞,溫雅立刻感覺到背包裡軟綿綿的,手剛一接觸就陷了下去,彷彿有一大包液體藏在背包裡。

“溫雅老師,我真的趕時間,快來不及了,拜拜……”丁嵐也顧不上這么多了,嘴裡還在嘮叨著,人一下就跑遠了。

“這家伙……難道背的是酒?”想到一群男生躲在某個角落裡喝得爛醉如泥的樣子,溫雅不禁搖頭苦笑了一下。

突然,她想起了宇文樹學,最近似乎總看到丁嵐唐考和他混在一起,莫非現下丁嵐就是要趕過去和宇文會面么?

出於對丁嵐背包的好奇,也出於對宇文老師的好奇,溫雅突發奇想,決定跟蹤丁嵐﹗

她知道自己穿的高跟鞋走路動靜比較大,便沒敢跟得太緊,遠遠地望著丁嵐繞過教學區,卻直奔教師宿舍的方向去了。

教師宿舍共有八棟樓,修建得比較早,現下已略顯陳舊,溫雅就住在一號樓裡,眼看丁嵐正向七號樓走去,宿舍區建築密集,溫雅怕把丁嵐跟丟了,想跟緊幾步,又怕腳下的高根鞋聲音洩漏了行方。她索性將鞋脫了提在手上,就這么光著一雙白玉般的纖足,躡步追了上去。

剛一轉彎,溫雅就看見宇文站在宿舍樓下,正和丁嵐說著什麼,溫雅連忙縮回腦袋,只露出一只眼睛偷看著他們,難道他們還真是打算在教師宿舍裡聚眾飲酒?

不過溫雅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想法錯了,丁嵐打開自己碩大的背包,正將一袋又一袋的液體從包裡拿出來,放進宇文手中所提的一個黑色塑膠袋中。

那些袋裝的液體,竟是暗紅色的﹗

溫雅吃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這兩個家伙究竟在干什麼啊?是在做什麼交易嗎?溫雅又仔細看了看丁嵐手中的紅色液體,液體的外包裝是嚴實密封的塑膠軟袋,上面還貼著白色的標籤。她忍不住從牆後走了出來,向兩人走去,但還沒等她走近宇文,她便已看清他們手上的東西,那白色標籤上印有一個清晰的紅色十字,這不是醫院裡用於急救的冷藏人血嗎?溫雅不禁驚叫了一聲。

叫聲雖然不大,卻也驚動了宇文和丁嵐,溫雅正要轉身逃開,宇文已經快步追上來了,溫雅光著腳跑不快,心裡一下慌張起來,她正要接著大聲叫喊,身後之人一下撲上來捂住了她的嘴,溫雅嚇得閉緊了雙眼。

“別叫﹗”捂住溫雅嘴巴的人聲音裡同樣有些慌張,“你看見什麼了?”

“我什麼都沒看見……”溫雅趕緊表明自己的立場,但她說出的話只是一陣嗚嗚聲。

“宇文老師……你把她的嘴捂著,她又怎么回答你的問題啊……”溫雅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卻是丁嵐在說話。

“哦……哦……”那只有力的手漸漸鬆開了,溫雅在宇文的手指間聞到一股淡淡的煙草味。

“我們又沒干什麼壞事,她突然這么一跑一叫的倒把我嚇了一跳,我干嘛要去追她啊?”宇文好像這時才回應過來,有些後悔地對丁嵐說道。

溫雅戰戰兢兢地轉過身來,看見宇文和丁嵐都面帶微笑地望著自己,再看自己手裡提著高跟鞋,一雙臟兮兮的光腳,一副野狼狽不堪的模樣,倒好像理虧的是自己了。

“溫老師,宇文老師,沒事的話,我先走了……”丁嵐頗有禮貌地向溫雅行了個禮,徑直離開了二人。

宇文見溫雅仍在有些害怕地看著他手中所提的黑色塑膠袋,便把口袋往身後一藏,溫和地說道︰“溫老師還不回宿舍休息嗎?”

“你……那天在禮堂,多謝你救了大家。”溫雅頓了半天,總算想出了一句托詞。

宇文笑了起來,“這點小事,不用專程登門拜訪了吧?無論是誰看見那種場面,都會站出來的。如果溫老師沒事的話,那我就先上去了。”

“哎﹗宇文老師﹗”溫雅一看宇文轉身要上樓,不由得有些著急,一下叫出了聲。

“還有什麼事嗎?”宇文並沒有停住上樓的腳步。

“他們都說你是赤手空拳纏住了隋凌,可我當時怎么看見你手裡拿著一柄長槍呢?”

宇文渾身一震,站住了腳步,“溫老師,你恐怕是看錯了,那天我確實是赤手空拳的。”說完,宇文頭也沒回地上了樓,將溫雅一人扔在了樓下。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06:57

十六、聚餐(上)

工作室裡,兩個可憐的家伙正在熬夜翻譯最後一章小說。

“弗雷德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對村民們來說,完全沒有任何價值,他所追求的道德與理想,在這個貧困的地方還不如半袋燕麥……我說老唐,這個可憐的弗雷德干嘛不奮起反抗?”丁嵐一邊看著液晶屏上的譯文,一邊嘀咕著。

“這我哪知道?要說奮起反抗,咱們怎么不奮起反抗溫大美女啊?”唐考坐在另一台電腦前,正將手寫的一段譯文輸入到電腦中。

“我們是被要挾的,這沒辦法……你說弗雷德家裡老婆孩子啥都不剩了,還留戀什麼啊?”

“弗雷德還在等上帝搭救他呢,等他明白上帝早就放棄他了,自然會拿起那把老槍跳起來的。”

“唉……不想這么多了,趕緊把活做完吧。”

“對了,今天下午你去哪了?”唐考扭頭望著丁嵐說道。

“我去了一趟中心血站,找一個朋友買了十包袋裝血,嘿嘿……”

“啊?這東西能這樣賣的嗎?還一次買了十袋……又不是買牛奶﹗”

“有錢什麼買不到?這又不是什麼違禁物品……血站那邊還說了,如果下次還要,他們可以送貨上門。”丁嵐有些得意地哼了一聲。

“靠,為富不仁的地主老財,有錢了不起啊?”唐考忍不住罵了一句,不過丁嵐都能有管道弄到人血,那些神通廣大奪走邪兵的家伙豈不是也可以搞點血來飼喂邪兵?至少……不需要再殺人了吧?

“呃……今天把血交給宇文老師的時候,被溫大美女看見了……”丁嵐有些猶豫地說道。

“嗯?她不會以為咱們是一群吸血鬼吧?”

“不理她,隨便她怎么想,總不至於會去報警吧?”

“應該不至於……哎,明天我們干脆去宇文的宿舍吧,你搞來這么多血,我們正好可以看看邪兵是怎么吸血的。”

“好主意﹗”丁嵐也一下興奮起來了,“宇文這家伙總是神神祕秘的,從來不邀請我們去他宿舍玩,每次見面都在竹林裡,今天我去給他送血上門他都不讓我上樓,明天我們直接去敲他家的門﹗”

“嗯,就這么定了﹗”

工作室的燈光,一直亮到了凌晨四點……

第二天下午,宇文有課,最近他似乎有點心不在焉,講課時居然在年代時間上犯了兩個小錯誤,被得理不饒人的方欣當場指出,讓宇文尷尬了好一陣。

下課之後,宇文有些匆忙地離開教學樓,唐考和丁嵐對視了一眼,便偷偷摸摸地跟了上去。他們本以為宇文會直接回宿舍,就打算在他開門的時候突然跳出來,讓他沒法拒絕。可宇文並沒有回宿舍,而是徑直出了學校的東門,走進校外的一個農貿市場。

“真沒想到……宇文老師居然出來買菜?”丁嵐咂巴了一下嘴。

“廢話﹗他不買菜吃啥?跟緊一點﹗”唐考推了丁嵐一把。

“他可以和我們一起吃食堂啊,買菜自己做更便宜一點?”丁嵐有些不解。

宇文買了一點番茄和土豆,然後走到肉鋪面前。

“頭家,給我稱五斤大排。”

距宇文不遠的唐考和丁嵐一聽就炸了,“這小子﹗和我們在一起就拼命裝窮,自個一人吃飯居然買五斤大排?”

兩人躡手躡腳地走到宇文身後,就等肉鋪頭家把大排斬好裝袋遞給宇文時,突然出手抓住了宇文的肩膀。

“哈,宇文老師﹗被我抓住了吧?買什麼好吃的啊?”唐考奸笑道。

“這就叫人贓俱獲﹗哈哈,宇文老師是不是準備請我們吃大排啊?”丁嵐伸手去掂了掂宇文手中提著的塑膠袋。

宇文被突然伸來的兩只手嚇了一跳,一看是這兩個搗蛋鬼,真是哭笑不得,“我……這大排……”他一時還不知該怎么解釋了。

“你可別說這大排不是買給你自己吃的﹗不過話說回來……你買這么多,吃獨食吃得下嗎?”唐考嘿嘿笑著把宇文從肉鋪前拖開。

“好了好了。”宇文掙脫兩個家伙的手,“今天晚上我請你們去我家吃飯,行了吧?”

“哦耶﹗”兩個家伙終於得逞了。

“頭家,再給我稱五斤仔排。”宇文居然又回到肉鋪前。

“啊?還買啊?就我們三人哪吃得了這么多?”這下該輪到唐考和丁嵐吃驚了。

“走吧﹗跟我走,有肉吃,但得幫我提回去﹗”付了帳,宇文將手中兩個大口袋遞到兩人的面前。

唐考和丁嵐乖乖地接過口袋,跟在宇文身後往學校走去。

單身教師宿舍還是簡單的一梯兩戶的格局,在校多年的老教師們都已經分到了屬於自己的房子,這裡留下的就全是三十歲以下的年輕老師了,由於宿舍進出的人都很年輕,所以在唐考的眼中,除了格局不太一樣,陳舊的教師宿舍和自己居住的學生宿舍看起來也沒什麼區別。

宇文在打開屋門之前,對兩個學生說道︰“無論看見什麼,請不要大呼小叫。”

那一瞬間,唐考腦海裡浮現出的,是一間掛滿了各種符咒八卦桃木劍的屋子,而屋子正中,就鎮著那柄蛇型怪劍。

不過在丁嵐的想像裡,卻又是另一番景象──只待宇文把屋門一開,就會有一個身材火爆穿著清涼的美女站在門後,嗲聲喊道︰“太好啦﹗老師回來了﹗”

兩個想像力豐富的家伙在走進宇文的宿舍後,頓時感到一陣失望,窗帘是閉著的,屋裡有些昏暗,收拾得頗乾淨的客廳裡擺放了幾件老式的手工木製家具,而常見的電器卻一概欠奉,就連電視機也沒有。這樣普通的房間,實在沒有大呼小叫的理由,若要驚呼,也只會驚呼宇文房間的簡陋吧。

唐考失望之余,正要出言譏諷一下宇文,丁嵐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顫聲說道︰“你看窗戶邊上……”

唐考一愣,將目光投向窗邊,那窗戶邊的椅子上,竟然坐著一個毛茸茸的黑色龐然大物。只因它一直沒有動彈,唐考起初便沒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啊……啊……這是什麼東西?”唐考不由得倒退一步,撞在了宇文的身上。

“不是說了要你們別大驚小怪嘛,這是我家的野狼犬。”宇文平靜地說道。接著,宇文走到窗戶邊,將窗帘刷地一下拉開。

明亮的光線下,那黑色怪物扭動了一下腦袋,唐考和丁嵐這才看清了它長長的口吻和豎立的兩只尖耳朵。果然是一只威風凜凜的大野狼犬,只是它的身型如此巨大,蹲立在椅子上就活象一個身著黑衣的彪形大漢。

唐考壯著膽子走近野狼犬,後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把頭扭向了窗外。

“呵呵……它很酷的,別把它當成普通的狗了。”宇文笑著摸了大犬的脖子,對它說道︰“玄罡,這是我的兩個學生,這是唐考,那個是丁嵐……我們關係很不錯的,你別總時擺著一副臭臉。”宇文很正式地向大狗介紹兩個學生。

“玄罡?這條狗叫玄罡?好酷的名字啊﹗”丁嵐也湊了上來,想學宇文的樣子摸摸它的脖子,可玄罡居然象人一樣微微側身,避開了丁嵐的手。

“它這段時間天天被我關在家裡,心情不太好,你別見怪。”宇文揉了揉鼻子。

“不能把它帶出去溜達溜達?”唐考還沒見過這么神氣的大狗,一下就喜歡上了。

“學校有明文規定不許在校園內養狗的,我怎么敢帶出去?它這么大,萬一嚇壞了哪個女同學,恐怕就把打狗隊招惹來了。”宇文搖頭嘆了口氣。

丁嵐想討好一下玄罡,便在書包裡摸了摸,摸出一根早上吃剩的火腿腸,他剝開塑膠外皮湊到玄罡的嘴邊,本以為玄罡會一口吃下去。誰知玄罡看了一眼,立刻現出厭惡的神情。

“別喂它這個,它不吃這種……呃……垃圾食品的……”宇文說完大笑起來。

“靠,還真挑嘴,我就愛吃這種垃圾食品﹗”丁嵐惡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火腿腸。

“你們先隨便玩著,我去煮菜。”宇文搓了搓手,轉身向廚房走去。

唐考又看了看四周,發現一面白牆上貼了許多照片,他好奇地走近那些照片,仔細地看了半響。

這些照片似乎都是在清晨拍攝的,色彩全都呈現一種清冷陰暗的基調,照片裡沒有一個人,全是學校裡有點年頭的老房子,每棟老樓都從不同的角度拍攝了許多張照片,又分類貼在一起。

宇文拍攝這些老房子干什麼呢?

唐考大聲對廚房喊道︰“宇文老師,我借給你的數位相機還在用嗎?”

“哦,我還要用一段時間,你不介意吧?”

“隨便用,不過你拍這些老建築有什麼用啊?準備參加攝影比賽?”

宇文從廚房裡探出頭來,想了一下,說道︰“我覺得我們的S大有點古怪。”

“古怪?”唐考和丁嵐面面相覷,一同走進廚房裡,想聽宇文說個究竟。

“最近幾年學校裡拆除過什麼廢棄的老樓嗎?”宇文一邊問,一邊提著菜刀嫻熟地將仔排斬成小塊。

唐考搖了搖頭,說道︰“反正我們讀書這幾年沒見拆過房子。”

“我覺得學校裡有幾棟老樓似乎布成了某種法陣,但現下還不太能確定。”

“法陣?你是說……象八卦陣那樣的東西?”丁嵐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差不多吧,有點那個意思,就是我照片裡拍下的那些老房子,它們所處的方位好像是經過特別選擇的。”

“以前修建房子前都要先看看風水的,講究挺多,如果幾棟房子連在一起有特殊的方位感,那也沒什麼奇怪啊。”唐考並不認為這有什麼特別。

“風水我也稍懂一點,這些老房子,其實已經談不上什麼風水了,就算作為法陣,也早已失效,頂多……也就是個被廢棄的法陣。”說話間,宇文已經斬好了仔排,開始給土豆削皮。

“廢棄的法陣?”唐考有些不明白了。

“我的意思是,在歷史上某個時期,這裡曾經有一個法陣,也許是鎮邪,也許是其他用途,但隔了這么多年,組成法陣的建築被拆了建,建了拆,早就失效了,只是一直沿用了當年的地基,還可以勉強看出一點以前的法陣影子。”

“那你的意思是……這法陣是建來鎮壓邪兵的?”丁嵐問道。

“不象﹗”宇文搖了搖頭,“邪兵出世似乎和這法陣沒什麼關係,如果這法陣是用來鎮住邪兵的,那它已經失效了那麼多年,邪兵怎么會現下才出來?”

“我們學校裡還藏著什麼危險的東西嗎?”唐考突然有些害怕起來。

“不知道……”宇文的神情有些憂郁,“如果有整個學校的平面圖看看就好了。”

“學校裡不是有賣校園地圖的嗎?”丁嵐一下想起來了。

“那種不行,太簡單了,只有基本的街道圖,建築物都沒畫全,我自己用照片來對照著手繪的又總是不太準確……”宇文嘆了口氣。

“嘿嘿……要看學校裡的平面圖嗎?這好辦,我給你弄來﹗”唐考信心十足地說道。

“你能弄來詳細的平面圖?”宇文又驚又喜。

“沒問題,你這裡有上網的電腦嗎?”

“臥室裡有,你是想查詢學校圖書館的數據庫嗎?我已經查過了,沒有……”

“哪有這么複雜?你等著看就是了。”唐考走進了宇文的臥室。

臥室裡的佈置更加簡單,就只有一張單人床和一個寫字台。寫字台上放著一台不知宇文從那裡淘來的舊電腦,用的還是已經很少見的15寸CRT顯示器。

唐考打開電腦,開始下載一個軟體,宇文湊過來一看,唐考下載的軟體叫“Google Earth”

“這……是GOOGLE推出的新服務嗎?”宇文驚訝地問道。

“宇文老師,你落後了,這個軟體現下很多人玩的,用它可以看到全世界的衛星地圖,當然,也包括我們的學校。”丁嵐在唐考身後抱著雙臂笑了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玄罡也跑進了臥室,端正地坐在唐考身旁,關注地看著電腦螢幕。

校園網與電信網路間的帶寬不大,下載軟體耗費了很長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宇文又趁機把兩個大番茄用開水燙了燙,去皮斬成番茄醬。

就在宇文開始燉排骨時,唐考在臥室裡叫了起來,“可以看了﹗”

宇文提起圍裙的邊角擦了擦濕漉漉的手,快步走到電腦前。

顯示器上出現了一幅衛星地圖照片,地圖上可以看到整個完整的校園,所有的建築物都歷歷在目,清晰無比,甚至連小路上停放的一輛板車也可看得一清二楚。

“今年六月GOOGLE進行過一次比較大的更新,我們的城市終於有清晰的衛星地圖了,不過這些照片恐怕還是04年甚至03年的時候拍攝的,不知道會不會老了一點?”唐考熟練地放大照片,學校的大型室內體育館輪廓分明地出現下螢幕上。

“老?真要有幾百年前的衛星地圖就更好了,那樣還可以看得更明白一些,現下這樣,恐怕還不能保證可以看出這究竟是個什麼法陣﹗”宇文從唐考手中接過滑鼠。

衛星地圖在宇文手下快速地滾動著,宇文不但眼睛盯著螢幕,還扯過一張白紙順手涂涂畫畫起來,只是唐考和丁嵐都看不明白他畫的是什麼。

過了一會兒,宇文神情凝重地放開了滑鼠,低聲說道︰“難道是一個中元無常陣?奇怪……真奇怪……”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08:15

十六、聚餐(下)

“什麼東西奇怪啊?”兩個年輕人被宇文弄懵了。

“從這十三棟老建築所布下的方位來看,應該畫的是一個道家的中元無常符,但這玩意向來是用朱砂勾在初入道門的道士身上,輔助他修身養氣的,稍有修為的道家都不會再使用這入門的功夫,怎么現下會布在了地上?而且還如此巨大?”

唐考和丁嵐都是第一次聽說這樣奇異的說法,一時間只覺得自己踩在了雲端裡,茫茫然不知所措。

“算了,最近邪兵鬧得凶,也許是我多心了吧。”宇文百思不得其解,便搖了搖頭,關掉了電腦。

唐考愣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今天來的一個重要任務,他連忙問道︰“宇文老師,那把克力士劍呢?你放在那裡了?”

“哦,我擱在衛生間裡的浴缸裡了,你們可以看,但最好別去碰。”

威力無比的邪兵竟然被宇文隨便地放在衛生間裡,想到自己還曾經想像過宇文會布下一個十分氣派的符陣鎮住那邪兵,唐考不禁啞然失笑。

唐考和丁嵐走到外屋,打開他們隨身帶來的一個大包,宇文吃驚地看見唐考從包裡拿出一台碩大的SONY攝像機。

“你……你帶這玩意來干什麼?”宇文見唐考將攝像機扛在肩上,鏡頭對準了自己,連忙躲進了廚房,似乎並不想出現下攝影畫面上。

“我想把邪兵吸血的場面拍下來啊?這可是靈異電影的珍貴素材啊﹗”唐考笑道,“丁嵐昨天給你拿來的血呢?不會已經用完了吧?”

“哪敢一次用這么多?昨天拿來的還沒拆封呢。”宇文從壁櫥裡拿出一包袋裝血液放在丁嵐的手中。

唐考就這么扛著攝像機進了衛生間,鏡頭先把狹小的衛生間晃了一圈,然後慢慢接近了浴缸。從上往下看去,那把克力士劍的劍鋒朝下,斜靠在浴缸的一角,灰撲撲的沒有半點光彩,劍鋒也不見有何銳利,看上去一點都不像能引起血雨腥風的邪兵。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到,恐怕會以為這是一條破銅爛鐵。

如果不是因為張月晨的失蹤把自己卷進了這件事,這把克力士劍也會象那把賽施爾長刀一樣,在易南行手中狂飲鮮血嗎?唐考思忖著往事,心中不由得一嘆。

鏡頭裡的畫面在唐考的控制下又放大了兩倍,慢慢地從劍尖向上攝到了劍柄。唐考這時才發現,劍柄上掛著一串奇怪的珠子,珠串是黑色的,看上去並不光滑,也不知是什麼材料製成,難道這是宇文用的法器?唐考給了那串法珠一個特寫。

“哎……哎……讓我也進來看看啊﹗”丁嵐在衛生間外面等到有些不耐煩了,也擠了進去,偏偏這衛生間實在太小,只容得下一個人在裡面,丁嵐這么一擠,唐考連轉身都困難了。

“老丁你瞎擠什麼啊?”唐考對著從自己腋下鑽出來的腦袋不滿地嘀咕著,“把血袋拆開遞進來﹗”

“少倒一點血進去啊﹗”宇文在廚房裡大聲叮囑。

“少倒一點?你以為是炒菜放鹽呢?哈哈……”丁嵐笑著用小刀在密封的血袋上一戳。暗紅色的人血立刻咕嘟咕嘟地從破口處涌出,淋在克力士長劍上。可這些血液還沒接觸到長劍就向下滑開了,彷彿在血液和長劍之間還有一層無形的屏障。

“哎?怎么劍碰不到血啊?”丁嵐咋咋呼呼地叫了起來,抬頭撞痛了唐考的手臂。

“你這個笨蛋,你看你搞的……嗯?”唐考正要開罵,突然發覺鏡頭中的畫面變了,原來丁嵐剛才這么一撞,唐考把攝像機的紅外夜攝模式給打開了。

“啊﹗這克力士劍的周遭還包著一層冰塊的嗎?”唐考一陣驚呼。由於是夜攝模式,整個畫面都變成了綠色,但仍可清楚地看見,克力士劍似乎是凍結在一塊半透明的大冰裡,而剛才洒下的人血,只是在冰塊上流動,並沒有接觸到長劍。

宇文呼地一下沖到衛生間門前,驚訝地叫道︰“你看見了我的虛靈冰?”

唐考從攝視孔前抬起頭,用肉眼看了看浴缸裡,又低頭看了看液晶預覽屏,一臉驚愕地回頭說道︰“我用紅外模式拍到看不見的東西啦……”

“出來吧,你倆都給我出來。”宇文朝兩人招了招手。

唐考和丁嵐納悶地鑽出衛生間,想聽聽宇文有什麼解釋。

“喏,你們把攝像機對準我的右手,打開紅外夜攝模式拍個特寫,別把我的臉拍進去了。”宇文吩咐道。

“哦﹗”唐考聽話地架起了攝影機。

“啪﹗”宇文打了一個響指。

“啊……啊……宇文老師你的手燃了﹗”兩個看著預覽螢幕的家伙同時驚叫起來。

“嗯?還真的看得見啊?”宇文收了虛靈火,摸了摸腦袋,接著,他又刷地一下亮出了虛靈金槍。

“哇﹗好漂亮的長槍﹗就是綠油油的,顏色不太好﹗”丁嵐驚呼。

“那是你用夜攝的關係,這是青色的﹗”宇文好氣又好笑。

“唉……你說你曾經用長槍和隋凌搏斗,我們還一直不太相信……”唐考和丁嵐同時沮喪地嘆了口氣,“原來只能用紅外攝影的模式才看得見,看來我們是沒緣分看見你這些法器的真正顏色了……”

宇文似乎沒注意聽他們的話,而是歪著脖子自言自語地說道︰“居然發現用紅外攝影能看到虛靈……”

“宇文老師,虛靈是什麼啊?”丁嵐好奇地問道。

“你們學文科的,和你們說不清楚,你們只要知道是一種看不見的能量就行了﹗”

“靠,一聽就是在敷衍我們,而且還歧視我們文科生﹗”唐考極度不滿地抗議。

“哎,剛才你們都看到了,無論火球還是金槍,都是虛靈,只是形態不同,還有衛生間裡的那塊冰也是虛靈,我用它減緩了克力士劍的能量波動,現下克力士劍對鮮血的渴求沒有以前那麼迫切了。既然你們想記錄邪兵吸血的過程,我就把虛靈冰收了吧。”

“好﹗”唐考又扛著巨大的攝像機回到衛生間裡。

宇文剛將封鎖邪兵的虛靈冰消除掉,那把克力士劍立刻變得有了光澤,彷彿有一種無形的引力,殘留在浴缸底部的血液漸漸集中到劍尖的周遭,接著,灰色的劍刃開始汲取血液,刃體由下至上逐步變成了不祥的暗紅色,劍刃上密布的紋路也慢慢變得清晰可見。

浴缸裡殘存不多的一點血液似乎滿足不了克力士劍的胃口,血液乾涸之後,克力士劍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起初,唐考只是覺得腰間懸掛的鑰匙在跟著抖動,漸漸地,他手中的攝像機也穩不住了,再過得一會兒,金鐵交加的聲音有如風雷般滾滾而來,小小的衛生間彷佛正處於風暴的中心位置,那把克力士劍在浴缸裡躍躍欲試,鏗鏘作響,似乎隨時會跳將起來,割開唐考和丁嵐的喉嚨……

“啊……”丁嵐突然驚叫一聲,宇文放在洗漱台上的一張刀片,竟然跳起來在丁嵐面頰上劃出一條細細的傷口。

“快封住它﹗”唐考心中大駭,不由得高呼起來。

“錚……”隨著一聲顫音,宇文的手從兩個年輕人之間探入浴缸,一塊巨大的虛靈冰又一次將克力士劍包裹起來。

所有的聲音都在一瞬間消失了,好像什么也沒有發生……

“今天的這一節課外實驗,就到此為止吧,開飯啦……”宇文溫和的聲音響起,才把兩個失魂落魄的年輕人拉回到現實之中。

晚餐是宇文做的羅宋湯,不知他用了什麼方法,在短短的一個小時裡就把排骨燉得恰到好處,加上煮得稀爛的土豆和番茄濃汁,這道著名的俄羅斯名菜真是做得濃香撲鼻,不稠不稀。唐考和丁嵐吃得口滑,就著這道湯連扒了三碗飯,宇文自己卻吃得很少。

至於兩個年輕人一直耿耿於懷的五斤大排,其實是大狗玄罡的晚餐,在唐考他們吃飯的時候,它就趴在宇文的餐桌下靜靜地享受完自己的晚餐,又一聲不吭地回到客廳裡,蹲坐在椅子上仰望窗外的夜空,一舉一動,倒象是家中不苟言笑的尊長。

“再來一碗?”宇文舉著湯勺問丁嵐。

“不吃了……飽了……”丁嵐打了個飽嗝,“宇文老師手藝不錯啊。”

“嘿嘿……我也就會做這種大鍋燉菜。”宇文微笑道。

這時,唐考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似乎對有人打擾他享用美食十分不滿,很不耐煩地接通了手機。

“喂?哦……對,宇文老師是和我們在一起……”唐考的目光在宇文臉上一掃。

“誰啊?”丁嵐問道。

唐考突然神色詭異地捂住手機話筒,低聲說道︰“是方欣打來的,她說我們班上那兩個外國同學想找宇文老師問點學習上的問題,正向她打聽宇文老師住在那裡。”

“不理他們,就說宇文老師今天晚上沒空﹗”丁嵐一揮手。

“不﹗”宇文想了一下,“讓他們來吧,今天做的湯有點多,正好可以請他們幫忙吃完……”

“你胡說什麼啊?那個日本學生……”唐考覺得宇文思考問題的模式有點不對勁。

“我說了,就讓他們來吧,遲早都得面對面的……”宇文的神情肅穆,似乎不是在開玩笑。

唐考將信將疑地對電話那端說道︰“你帶他們過來吧,教師宿舍七棟……嗯,八樓﹗”

不一會兒,門鈴就響了。

“來了來了。”宇文扯下腰間的圍裙,上前去開了門。

最先進來的是方欣,她一進門就猛吸了兩下鼻子,“哼哼……原來你們兩個家伙躲在宇文老師這裡做好東西吃啊?”

柏葉伸宏和奧斯丁都沒有立即進來,而是在門外對宇文行了個禮,說了一聲打擾之後,才進了門。

“吃飯沒有?沒吃的話我這裡正好有羅宋湯。”宇文熱情地招呼兩個外國學生,小小的宿舍裡一下熱鬧起來。

似乎不習慣家中一下來了這么多人,玄罡跳下椅子,快步跑到了門邊,想躲進廚房裡去。

“啊呀,好英武的狗啊﹗”方欣被突然出現的黑影嚇了一跳,但看清是一條大狗之後,愛犬之心一下激發了起來。她彎下腰攔住了玄罡,伸手去摸了摸玄罡背上光滑的皮毛。

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柏葉看見玄罡之後,平素穩重的他,竟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啊?你怎么了?”奧斯丁有些著急地問道,若不是他出手扶住柏葉,連連後退的柏葉幾乎要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切……”丁嵐有些不屑地哼了一聲,“怕狗居然怕成這樣,太誇張了吧?”

柏葉被奧斯丁扶住之後,呼吸開始異常的沉重,臉色也變得病態地蒼白,他連聲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失態了……”

可在柏葉又看了玄罡一眼之後,他的手也開始顫抖起來,似乎有些無法自控了。

“不行了……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得先走了……”柏葉有些驚慌地對在場的人連連鞠躬,轉身退到了門外。

“那……我送你回去吧﹗”奧斯丁一看柏葉想走,便也跟著走出了門。

“哎……你們還沒……”宇文有些不明白,這兩人急匆匆地來,還沒說上兩句話又急匆匆要走了。

“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了﹗”奧斯丁用怪腔調的中文打了個招呼,便扶著柏葉下了樓。屋內剩下的四個人,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自始至終,玄罡一直沒看過日本學生一眼,也沒對他叫過一聲,誰也不知道,柏葉為什麼會在見到它後如此的害怕……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08:37

十七、身世

暗紅色的篝火橫在宇文的面前,濃黑的夜幕籠罩了他四周的一切,與那遮天蓋地的黑暗相比,火光顯得是那樣的微弱無力。宇文抱腿坐在地上,只覺得渾身冰涼,身後的黑暗正一點點地浸入自己的身軀。寒冷驅使宇文想給面前的篝火再加一把柴,手邊能摸到的卻只有幾根殘餘的細小樹枝。

隔著黯淡的火光,十余個影影綽綽的白色人影站在宇文的面前。他們的面目全都模糊不清,宇文只覺得有些人恍惚是認識的,但多看兩眼,又覺得有些陌生。雖然看不清那些人臉,宇文卻能很清晰地感覺到,那些人影在用鄙夷的目光看著自己。

面對這樣的目光,宇文只能將頭埋得更低了。

過了一會兒,白色人影開始詭異地晃動起來,宇文不安地看著它們一步步接近了自己。白影們在距火堆僅一步的地方站住了腳,開始對宇文緩緩地招手。宇文心中一顫,不由自主地想往後退。

不過白影們要的並不是宇文,而是不知何時出現下宇文身旁的另一個人。當宇文發覺那人就站在自己身邊時,他呆愣地張大了嘴。白影們動作一致地對那人作出招攬的手勢,就像在召喚一個熟識的同伴。

宇文抬頭望著那人,他的臉同樣是模糊不清的,不過身形卻有些熟悉,他毫不猶豫地從宇文身邊走開了,行走的腳步竟與白影們招手的節奏一致,在踩過宇文面前的火堆時,那人痛苦地扭曲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穿越了火堆,與白影們並排站在一起。

就在那人慢慢地轉過身面對宇文時,他的身軀也漸漸變成了白色,宇文在那人變成一個白影之前,終於看清那人身上穿的是一套畢挺的警服……

毫無先兆地,宇文身後的黑暗突然蔓延開來,迅速覆蓋了他的全身,宇文掙扎著向前方伸出雙手,而那團篝火也在剎那間熄滅了﹗

“啊……”宇文驚叫一聲,猛地坐起身來﹗

原來,是一場噩夢……

宇文掀開已被汗水打濕的薄被,赤裸著上身坐在床沿,給自己點燃了一支香煙。昏暗的房間裡,一點火星忽明忽暗。

借著窗外微弱的光線,宇文看見玄罡趴在自己的腳邊,睡得正香。

“你是不是覺得我剛才做的夢,不在你的職責範圍之內?”宇文苦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玄罡毛茸茸的腦袋。宇文的手剛接觸到玄罡,它的兩只耳朵立刻機警地動了一下,不過玄罡對宇文半夜突然醒來的情況已經有些司空見慣了,它抬頭看了宇文一眼,又低頭接著睡起來。

床頭的鬧鐘顯示,現下才凌晨五點三十分。可宇文實在沒什麼信心能繼續躺在床上再一次睡著,索性起身走進了衛生間。

擦洗一番之後,宇文換了一身短打的運動裝束。

“起來吧,放風的時間到了。”宇文拍了拍玄罡,後者有些不情願地站了起來,使勁甩了甩腦袋。

天邊現出一縷微光,校園裡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只能聽見樹葉在清風中沙沙作響。宇文沿著小路慢跑到大操場,玄罡不緊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後。

一圈,兩圈……宇文繞著操場不停地奔跑著,頭上也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

大片的血污……滾動的人頭……殘缺不全的碎塊……不斷在宇文腦海中閃現的場景,讓他堅毅的面孔有些扭曲起來。在未來的日子裡,究竟還有多少無辜的人會被捲入這個漩渦?

“嚓……嚓……”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有節奏的腳步聲,宇文不由一愣,還有人也這么早就來鍛鍊身體嗎?跑完第二十圈,宇文微微喘著氣,緩步走到跑道外圍,想看看是誰來了。

一個人影出現下操場的另一端,用比散步快不了多少的速度慢慢繞場跑來。宇文和玄罡都默默地站在看台下,望著那人。

原來只是一個禿頂老頭。

老頭穿著一件已經有好幾個破洞的白色背心,下體套了一條松垮垮的條紋大褲衩,腳上還汲拉著一雙臟得看不見白邊的布鞋。只見他將雙手抬到胸前,胡亂上下甩動著,嘴裡一張一合哼唱著什麼,搖頭晃腦地從宇文前方跑來。

宇文看著那頭上只剩寥寥幾根白發的老頭漸漸跑近了,便轉身準備走開,可等他走出兩步之後,才發現玄罡蹲坐在原地沒動,目光一直望著那老頭。

“嗯?”宇文又折轉回來,“這位老人家很有趣么?”

玄罡仍是默默的坐在那裡。

宇文有些奇怪,索性走進跑道中,想接近那老頭瞧個究竟。這一次,宇文總算聽清老頭嘴裡哼唱的是什麼了。

“辣妹子辣,辣妹子辣,辣妹子,辣妹子,辣辣辣……”

宇文忍俊不禁,噗哧一下笑出了聲,沒想到這么一個糟老頭子,居然嘴裡哼唱著這樣的歌。

老頭分明聽見了宇文的笑聲,卻神情自若地與宇文擦肩而過。

“呵呵……難怪你剛才不想走,這老頭是有點意思。走吧……我們換個地方。”宇文拍了拍玄罡的頭,這一次,玄罡老老實實地跟著宇文走了。

一人一犬走入操場外的一片稀疏的矮樹林,踩在柔軟的野芹草上,宇文能聞到一股濕潤的草木氣息,他心底的那團陰影暫時地消散了。宇文稍稍巡視了一下四周,確認林中沒有第二個人之後,他的手中陡然現出了青色的長槍。

抬手起了一個撩槍式,宇文開始在林中演練槍法,長槍在宇文手下點、戳、刺、挑,槍勢頗為凌厲,只是這一招一式間,總是有些生澀,玄罡觀看片刻,便興味索然地打了個呵欠,趴在草叢中繼續做起了美夢。

“好臭的槍法﹗”林中突然有人朗聲叫了一聲。宇文一驚,手中的青色長槍便再也舞不下去了。

喝倒彩的人並未隱藏自己的行方,大步從矮樹間走了出來。宇文定睛一看,這不正是剛才在操場上遇見的老頭嗎?他竟能看見自己舞動的虛靈槍?

“我這輩子也不知道看過多少次別人耍這套三十六路天鵬槍法,還沒見過像你這樣難看的。”老人一臉的不屑。

一聽老人開口便指出自己所使的槍法,宇文知道自己是遇到高人了。他收了金槍,對老人抱拳行了一禮,說道︰“我天性駑鈍,不是練武的材料,讓前輩見笑了。”

“哼哼……天性駑鈍,唯勤學以補之。十多歲的少年人說這樣的洩氣話也就罷了,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怎么不見長進?”老人揉了揉通紅的酒糟鼻,動作頗為滑稽,但說出的話卻自有一番威嚴。

宇文不禁苦笑起來,他自幼就不喜歡練武,當年師傅傳授的三十六路天鵬槍法只勉強學了一半,不過要對面前這位老人解釋,似乎又不知從何說起。

玄罡被二人說話的聲音驚醒,快步跑到宇文面前,站了一個可攻可守的位置。

老人仔細看了看玄罡,臉上居然現出驚訝的神情,急切地開口問道︰“蕭別離是你什麼人?”

宇文大吃一驚,暗自揣度了半天,才承認道︰“別離先生正是家師﹗”

“哈哈哈……”老人仰天長笑起來,“快三十年了,沒想到還能見到別離先生的徒弟。”

宇文臉上雖然也在附和地笑著,心裡卻有些七上八下,面前這位老人似乎與師傅有淵源,只是還不知是敵是友……

“前輩,不知你怎么會認出我是別離先生的徒弟?”宇文開口試探道。

“呵呵……我可不認識你,我只是認出了玄罡而已。玄罡,還記得我嗎?我是無為子啊。”老人最後一句話,卻是對大狗玄罡說的。

宇文想起玄罡剛才在操場上似乎就已經注意到這位老人,只見玄罡愣了一下,走近兩步嗅了嗅老人身上的氣味,接著,它居然興奮地繞著老人跑了兩圈,又友好地對老人叫了兩聲,就像是遇到了多年未見的老友。

看來老人真是師傅的朋友,宇文不再有所懷疑,重新必恭必敬地行了一禮。“晚輩宇文樹學,拜見無為子老前輩﹗”

“宇文樹學?”老人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走到宇文跟前仔細看了一看。“你就是宇文樹學?”

“嗯?沒錯,我就是宇文樹學。”宇文有些詫異地看著老人。

“黃塵古道……宇文樹學……別離先生為了你,可算是耗費了不少心機啊……怎么?你也成了黃泉引路人?”

宇文訕訕一笑,說道︰“前輩覺得我還不夠資格做一個黃泉引路人吧?”

“呵呵,別離先生門下三傑,確實沒有你的名字。不過我一直有點奇怪,看你資質平平,無甚過人之處,為什麼別離先生對你這般特別?”

“這……晚輩不知老前輩所說的特別,究竟為何意?”宇文並不覺得師傅對自己有什麼特別之處。

“這老家伙……估計他沒有給你說過你的身世吧?”無為子摸了摸光溜溜的頭頂。

“我只知道是師傅收養了我,至於我從何而來,師傅從未說起過。”

無為子瞇著眼睛看著灰蒙蒙的天空,似乎陷入追憶之中。

“三十多年前,你師傅為世情所迫,感慨世間枉死之人太多,就有些心灰意冷,藏身於敦煌研習佛經。我則雲游四海,遍賞名山大川,人亂,河山可沒亂。過了幾年,當這混亂的世界即將雲開霧散時,我也恰好遊歷到敦煌,於是,我便勸你師傅從那幾個陰暗的洞窟裡走出來。你師傅在離開敦煌的前一天,不知為何突然來了興致,約我去看一看位於敦煌西南的古跡陽關。西出陽關無故人啊……現下的陽關就只剩下一座烽火台了,說是烽火台,其實也不過是荒落的土墩一座。不過,你就是在那土墩裡被發現的……”

“啊?我就是在那座烽火台裡找到的?”宇文還是第一次聽說與自己身世相關的事情,驚愕的神情溢之於表。

“嗯,確切的說,我們並沒有走上烽火台,是玄罡把你找到的。”

“玄罡……”宇文疑惑地看了看站在腳邊的大狗,後者正氣定神閑地看著遠處。

“是啊……那時正是夕陽西下,我和你師傅站在黃塵古道上大發感慨,突然見到玄罡銜著一個藍布碎花襁褓,把你從烽火台上拖了下來。你那時還不滿周歲,卻不哭不鬧,起初我們還以為是個死嬰,玄罡對你一聲猛吼,你才大聲哭了起來。你師傅覺得奇怪,就用虛靈火球在你面前晃動,看你眼睛跟著火球亂轉,便知道你能看得見虛靈,可他再發出高頻龍吟,你就全無回應了。你師傅搖了搖頭,又把你抱回烽火台擱置在土磚上。我罵他心狠,那裡像個信佛的人?他卻說你與他無緣,還是各安天命為妙。”

宇文雖然明白最後師傅必然還是帶走了自己,但聽無為子說到師傅又將自己放回烽火台,心中還是大為緊張。

“誰知我們還沒走出幾步,玄罡又跑回土墩,把你再次拖了下來,我那時還拍手大笑,笑你師傅還不如玄罡有菩薩心腸。你師傅狠著心把你從玄罡嘴邊搶下,三次將你放回烽火台,玄罡都不離不棄地將你拖回來,你師傅與玄罡對視良久,才長嘆一聲,把你抱走了。”

宇文頓時感慨萬千,自打記事起,玄罡就在自己身邊,他早已習慣了與玄罡同吃同寢,卻從沒想到,就連自己的命,也是玄罡撿回來的。

“敦煌一別,一年半載都沒聽到關於你師傅的消息,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你師傅的一封密信,說事情緊急,讓我火速趕往日本大阪接應他一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朋友幫忙,從上海出發,偷渡至大阪港,當我接到你師傅和玄罡時,他們倆已經連續躲避追殺八天了,看他們渾身是血的樣子,就像剛從血池裡撈出來的,我還來不及問個究竟,追殺他們的日本術士就趕到了,那可真是一場惡戰……日本關西地區的術法好手差不多都來了,也不知港口留下了多少具尸首,我才把你師傅和玄罡從大阪帶走,不過經此一戰,別離先生這個名號,又響亮了許多啊……”回想起當年那場血戰,無為子不禁喟然長嘆。

雖然無為子並沒有描述那場血戰的細節,但宇文還是難免神思萬裡,在腦海中想像師傅的雄姿英發。

“海上歸途,我追問再三,你師傅終於供認了他帶著玄罡東渡日本的真正目的,原來這一戰,卻是我們理虧了……你師傅此行是存心去獵殺日本獨有的夢貘獸﹗”無為子凌厲的眼神突然掃過宇文的臉龐。

“啊?這……這……”宇文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難道獸靈譜上所載,竟是師傅編造的?

“哼哼……蕭別離啊蕭別離,他居然為了一個孩子,一人一犬在日本的和歌山潛伏了一個月,雖然他終於抓住機會,一舉擊殺貘獸,可這么大的事情,真言宗的和尚們又豈會放過他,他能一路逃到大阪,也是極不容易了……至於獸靈譜上玄罡誤傷貘獸一說,那只是你師傅抵死不承認,耍賴皮罷了……”無為子搖了搖腦袋。

無為子口中所說的孩子,自然是指宇文樹學,宇文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唉……年輕人,都是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情了,不必為此掛懷。你只要明白你師傅的一番苦心就是了。”無為子看宇文神情尷尬,又有些於心不忍。

由此說來,別離先生確實對宇文有些特別,不過別離先生為什麼會這么做,宇文卻仍然不清楚。但眼前卻有更多難題需要解決,關於自己身世的問題,宇文也只能先拋在一邊了。

“前輩,你怎么會在大學裡出現?我跟師傅這么多年,都沒聽他提起過你。”

無為子爽朗一笑,說道︰“呵呵,我雖然和你師傅是多年老友,但我信奉的是道家正一教,與你那信佛的師傅也算是政見不同吧,兩人在一起就經常吵架,還是各自占山為王的好。現下大家都過的都是平安日子,學校裡空氣好,我是在這裡安心養老啊。倒是你這個黃泉引路人,出現的地方總是沒什麼好事,難道我躲在這裡過的舒心日子要到頭了?”

宇文本想將邪兵的事情和盤托出,但轉念一想,無為子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又早已退出了法術界,讓老前輩捲入這種事情,實在沒什麼必要。他略略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只是來這裡替一個朋友代課,並非是來處理事件的。”

“胡說﹗你欺負我老人家不看報紙啊?我既然就住在學校裡,學校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我會不知道嗎?”無為子瞪了宇文一眼。

但宇文是鐵了心不讓老人再涉及此事了,無為子瞪他,他也只當沒看見。

無為子嘆了一口氣,說道︰“你既然不願意讓我知道,我也沒那麼不識趣,在這裡見到我的事情,你也不必對你師傅說。不過……你這樣的武功,實在有些不堪入目,如果你願意,明天凌晨,你來操場上找我吧。”說完,無為子轉身便走。

天亮了,溫暖的陽光洒入矮樹林,一團團升騰的霧氣模糊了宇文的視線,來操場跑步鍛鍊的學生們也漸漸多了起來,已能依稀聽見操場上人聲不斷。宇文和玄罡一起目送無為子消失在霧氣之中,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09:07

十八、誘殺(上)

出乎預料地,S大度過了平靜的兩個星期,既沒有死人,也沒有發生什麼怪事。邪兵們就象鑽進了地縫,再也沒露過面。教學樓前和禮堂裡的血,早已被洗刷得干乾淨淨,連續經歷了幾起不平常事件的學生們,也漸漸放鬆了緊繃的神經。

不過學生們的注意力分散,也是有原因的,因為一年一度的S大秋季運動會在緊鑼密鼓地籌備之後,即將舉行。且不說是否要參加比賽,能夠名正言順地停課三天,也足夠學生們興奮一陣了。與往年相比,這次舉行秋季運動會的時間有些提前,大概學校方面也希望熱鬧的活動能夠沖淡血案帶來的陰影吧。可校班聯會的工作,也因此變得繁忙起來。在隋凌事件中,班聯會有好幾名干部都在那天倒在了舞台上,班聯會現下正嚴重缺乏人手,臨時組建的籌備組難免有些能力不足,而方欣這樣能幹的學生干部,自然就承擔了更多的工作。

“唐考,幫我把這份嘉賓名牌列印出來好不好?”方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溫柔一點。

“不干﹗我晚上還要去拍一段素材。”正在折騰攝像機的唐考回答得十分干脆。

“晚上我請你喝奶茶,幫幫忙吧……”

“我才不上當,這一干起來就沒完沒了的,等回去的時候都熄燈了,那裡還有奶茶喝啊?”

“今天絕對不會象昨天那麼多事情了,你就幫幫我吧……”方欣使勁對唐考眨了眨眼睛。

“你還是先去找其他女生學學怎么遞秋波吧。”唐考冷靜地說道。

“不幫就算了﹗反正沒人幫我的話,我今天就要一直做到半夜,要是我一個人回宿舍出了什麼事情,我就是做鬼都不會放過你﹗”方欣生氣地一噘嘴。

“你放心吧,我保證我們學校沒有哪個男生會打你這個四眼工作狂的主意﹗”唐考把收拾停當的攝影包往肩上一背,嘿嘿冷笑著溜出了班聯會辦公室。

“這個混蛋,一點情面都不講,說話還這么惡毒……”方欣扶了一下眼鏡,在心裡把唐考拳打腳踢了一頓,又看了看手邊的一堆事情,她不由得嘆了口氣。

唐考離開後不久,門邊突然出現一個人影。

“打擾了﹗”來人居然是日本學生柏葉伸宏。

“嗯?你有什麼事嗎?”方欣停下手上的活。自從上次去宇文老師家後莫名其妙地離開,她就沒再見過柏葉。

“我不需要用奶茶賄賂,可以讓我幫你做點事情嗎?”柏葉微笑著說道。

方欣臉上微微一紅,剛才對唐考說的話都被柏葉聽見了嗎?

“我知道你們快要開運動會了,我很想感受一下中國的學生運動會,可惜沒有遊學生組……不過如果能讓我參加一下運動會的籌備工作,我也會很高興的。”柏葉的笑容十分真誠。

“不用了……這怎么好意思呢?”方欣嘴上這么說,可手邊堆積如山的籌備工作,確實需要一個幫手,又讓她難以拒絕柏葉的好意。

“沒關係,我會用電腦做名牌的,請把嘉賓名單給我吧。”看來柏葉還真是在屋外偷聽了一陣。

方欣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中的名單遞給了柏葉。

二十分鐘之後,方欣悄悄地站在柏葉的身後,想看看他的工作情況,未曾想到的是,柏葉的中文水準確實很不錯,他用五筆字型打字的輸入速度讓只會用拼音輸入法的方欣十分羨慕。

“哎,你挺厲害的啊,我還沒見過外國人打五筆這么流利的。”

柏葉沒有回頭,但方欣能聽見他輕聲笑了一下,“我對中國的悠久文化仰慕已久,才存心來中國學習,漢字的一筆一劃,都有其獨特的形與意,滲透了純粹的中國魂,怎么能不好好學習一下呢?”

方欣還是第一次聽人說自己從小就司空見慣的方塊字有什麼純粹的中國魂,她不由得聳了聳肩,有些不以為然。

有柏葉幫忙,方欣無疑輕鬆了許多,等柏葉將所有嘉賓名牌都列印完畢,方欣又挺自然地把報名參賽人員名冊的整理工作交給了柏葉。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裡,兩人悶頭各自工作,不再搭話,不知不覺間,夜幕已低垂,一陣微風卷過,窗外竟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方欣驚覺空氣的微涼,便走到窗邊關上了半扇窗戶。窗外的樹叢中,正傳來陣陣蟋蟀蕭索的叫聲,聽見秋虫低鳴,方欣一下覺得悵然若失,寂寞的感覺頓時從心底涌了上來。

“嗯?下雨了嗎?可別下大了,你和我都沒帶傘的……”不知何時,柏葉站在了方欣的身後。

“呃?你已經做完了嗎?”方欣一驚,站開一步,與柏葉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已經做完了﹗”柏葉活動了一下脖子,又甩了甩手腕。

“啊,我的活路也差不多快完了,很快就可以回去了﹗”方欣有些高興地說道。

“在中國,也能聽見這么熟悉的聲音啊……”柏葉將身子微微探出了窗外,似乎有些陶醉地閉上了眼睛。

“嗯?你是說蟋蟀的鳴叫嗎?”

“沒錯,我還在家鄉的時候,一到秋天,我就喜歡晚上一個人出來聽蟋蟀的鳴叫。”

“柏葉同學的家……是在什麼地方呢?”方欣有些好奇地問道。

“我的家……是在一個公園裡……”柏葉微微沉吟後,輕聲說道。

“在公園裡?呵呵……你家裡的人是公園管理人員嗎?”

“算是吧……那裡一年四季都清幽寧靜,密密麻麻的參天古樹遮擋了大多數的陽光,讓行走在林間的人能夠保持心境的清涼,不過偶爾有一縷陽光透過重重葉障照到你的身上,就會有一種異常溫暖的感覺……”

“聽起來似乎很有感覺呀,真想去你的家鄉瞧瞧。”方欣坐在一張辦公桌前,雙手托著腮幫,若有所思地說道。

“你真的願意去看一看我的家嗎?”柏葉突然有些緊張地問道。

“啊?隨便說說而已啦,呵呵……去一趟日本要花好多錢,我都還沒有工作呢。”方欣笑著擺了擺手。

柏葉眼睛裡的光微微黯淡了一下,但他很快又輕鬆地說道︰“不過你如果真的去到我家那裡,白天還好,晚上恐怕你會覺得有點陰森哦。”

“為什麼啊?”

“因為我們那裡有很多墳墓……雖說大多數都是衣冠塚,可一到晚上,四處可見搖弋閃爍的燭光火苗,說不定你會害怕的。”

“不會吧……既然是在公園裡,又怎么會有許多墳墓?”方欣搖了搖頭,不太相信。

“如果有機會,你去看看就會知道了……”

“老叫我去看看,你們那裡有什麼好玩好吃的嗎?”方欣歪著腦袋一笑,看上去十分可愛。

柏葉想了一下,說道︰“仔細想想,也就是一片林海,好像也沒什麼特別好玩的,如果你喜歡小動物,倒是可以看到許多松鼠。至於好吃的嘛……我們那裡也就鯨魚肉罐頭還算小有名氣吧。”

“啊,你們還在捕捉鯨魚嗎?鯨魚可是受保護的動物啊?”方欣有些驚訝。

“每年都有捕捉配額限制,不是濫捕濫殺的……”柏葉有些尷尬地解釋道。不過再怎么解釋,為了口腹之欲捕殺鯨魚,總是有些說不過去,柏葉又趕緊岔開話題說道︰“你的工作還有多少沒做啊?要不要我再幫你處理一部分?”

“不用了,謝謝,剩下的我自己可以搞定。”經柏葉提醒,方欣這才把注意力又放回手邊的工作上。

就在方欣處理最後一批文檔時,柏葉就一直站在窗邊,抱著雙臂看著方欣,眼神裡竟漸漸透出一縷溫柔。

方欣能感覺到那雙視線的溫度,不由得有些不自在,開口說道︰“對了,那天在宇文老師家裡,為什麼你突然就要離開呢?”

柏葉一怔,神情有些異樣,過了好一陣才答道︰“我小時候被狗咬傷過,所以特別怕狗……宇文老師家的那條狗實在太大了,我一看見它就害怕……”

“其實那條狗一點都不凶,我在它面前站了老半天,它就沒沖我叫過一聲,不過倒是挺酷的,無論我怎么討好它,它都不怎么搭理我。”

兩人說話間,雨點聲逐漸小了,方欣瞅了一眼窗外,說道︰“算了,留一點尾巴明天再做,趁現下雨停了,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嗯?既然雨停了,應該就不會再下了吧?”柏葉似乎還不想這么早回去。

“你還不了解這裡的天氣,這種小雨,隨時會再下起來的。”方欣卻不願再繼續留在這裡了。

“那……我們走吧。”

走出辦公樓時,一樓門廳的吊燈似乎出了點故障,方欣也就因此而沒有注意到站在陰影之中的唐考。她並不知道,手中拿著一把雨傘的唐考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與柏葉二人並肩走出了大門……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09:41

十八、誘殺(下)

兩天之後,校運會如期舉行了。

當大學生們在田徑場上盡情揮洒他們的青春與汗水時,一股暗流正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急促涌動。

方欣做了一上午的開幕式解說員,嗓子開始有點不太舒服,吃了一盒有些夾生的便當之後,咽喉便更加疼痛起來。想到下午還要接著做解說員,方欣不禁有些頭痛,不巧的是,相好的幾個女伴都為各自的男友加油鼓勁去了,想找個人訴苦都沒機會。

方欣拿出自己的手機,在地址簿中找到了唐考的名字,但猶豫了片刻,還是將手機合上了。唐考現下肯定又在田徑場上的某個地方嚓嚓地拍照片,如果打電話過去,說不定會被他嘲笑沒有堅持到底的體育精神吧……從廣播席上下來,方欣找到在運動場一旁待命的校醫,希望能要到一點潤喉的藥。

“啊呀,真不湊巧,只顧著準備跌打損傷的藥,沒帶潤喉的藥品來。醫務室裡倒是有,可我現下走不開啊……”校醫抱歉地說道。

“那怎么辦呢?”方欣一著急,嗓子也沙啞起來。

“別急,這樣吧,我把醫務室的鑰匙給你,你自己去拿兩盒喉寶,好嗎?”醫生倒是挺信得過方欣的。

“嗯,好的,我拿了藥就馬上回來﹗”

與熱火朝天的運動場相比,平日人流如潮的教學樓此刻格外的清淨,就算是那些每天都要占自習座位的學習狂人們,現下也都看熱鬧去了。雖然現下是陽光明媚的白天,但靜悄悄的樓道還是讓方欣很有些不習慣。

醫務室在第三教學樓的二樓,是樓道盡頭的一個小雜物間改造出來的。兩年前曾經有一位學生在上課時突發癲癇,而校醫院距離教學區又有些偏遠,延誤了這位學生的救治,這件事情發生之後,學校便在教學樓裡騰出這么一片地方做了個小型醫務室。

方欣打開醫務室的門,在藥架上找了好一會兒,才在角落裡找出兩盒已經積上薄薄一層灰的金嗓子喉寶。看看生產日期,居然還有一個星期就要過期了,方欣不禁皺了皺眉,不過現下也顧不了這么多,她打開包裝盒,迅速含了兩片。

融化的藥片有些清涼,方欣的嗓子稍微感覺好了一點,看見醫務室裡有張躺椅,方欣立刻坐了上去。“要是能在這裡睡上一覺就好了……”方欣在心裡默念著,閉著眼睛的她真不願再回到那喧鬧的運動場上。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還伴著一串女生的格格嬌笑。“嘻嘻……來追我啊,你這個笨蛋……”

看來是一對情人趁教學樓裡沒人,跑進來幽會了,方欣也沒多想,繼續閉目養神。

可醫務室的門卻“砰”的輕響了一聲,似乎門外的人就靠在了這扇門上,接著,一陣吸吮的聲音隔著門傳了進來,聽起來是那麼的黏稠濕潤……看來屋外的情侶正靠在門上忘我的接吻。

聽見這樣的聲音,方欣臉上不由得有些發燙,覺得自己不小心窺探了別人的隱私。可現下她的處境又十分尷尬,不但出不了門,甚至不便有任何動作,如果弄出了什麼響動,讓屋外的人聽見就不太合適了。

方欣就這么僵在那裡,方才還舒服無比的躺椅現下卻變得十分不自在,她開始後悔剛才為什麼不拿了藥就走。偏偏門外那個長吻纏綿得地久天長,足足兩三分鐘之後,門外的女生才發出一聲陶醉的嘆息。

“呵……為什麼你這么可愛?”女生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已經完成沈入情慾之中,可不知為何,那男生卻一直沒有出聲。

兩人又糾纏了好一會兒,才拉拉扯扯地從醫務室門前走開。聽到腳步聲遠去,方欣長舒了一口氣,趕緊躡手躡腳地打開屋門,確定那對情侶已經走遠之後,她小心地反鎖了醫務室。

猝然間,某處傳來半聲女孩的驚叫﹗彷彿被人用手緊緊地扼住了咽喉,本該拉長嗓言的叫聲一下就給掐斷了,後半截聲音留在了嘴裡,伴隨而來的,是一陣劇烈的掙扎踢打的聲音。

難道是剛才那對情侶在爭吵?方欣一驚,邁出一半的腳步又收了回來,可自己現下所處的位置是樓道的盡頭,不往前走,是出不了教學樓的。方欣用細密的牙齒咬著嘴唇,給自己鼓了鼓勁,輕輕地走到了前面的丁字通道前,她探頭出去看了看左右兩邊,樓道兩邊都沒有人,但踢打的聲音仍在從右邊傳來,似乎那對情侶是在右邊不遠的下一個拐角處發生了糾紛。

突然,方欣聽見“嗤啦”的一聲,那聲音就像用長長的西瓜刀切開一個熟透了的西瓜。與此同時,劇烈掙扎的聲音也一下消失了。

接著,方欣眼前出現了極端恐怖的一幕,一條從肩部斷開的白皙手臂從傳來聲音的拐角處飛了出來,落在地上翻滾了幾圈之後,平滑如玉的斷口處才開始滲出鮮紅的血液,那掌上修長的五指仍然保持著張開的姿勢,卻因為過於用力而有些扭曲,似乎還在想要抓住什麼東西,精心保養留得很長的手指甲上涂著亮藍色的指甲油,在陽光下反射出豔麗的微光。而拐角處的地面竟然涌出一片紅色的血泊,灰色的大理石地磚上,血泊的面積不斷地擴大,慢慢地與斷臂滲出的鮮血混合在一起……

方欣抬手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只怕自己的手稍微鬆開一點,便會克製不住地尖叫起來。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總會看見這樣恐怖的事情發生?

但更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還在後面,那片血泊在擴大到一定的面積之後,竟然又漸漸地縮小了,確切地說,是地上的鮮血開始倒流了。方欣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鮮血重新流回拐角處,地面又變得干乾淨淨,如果不是那條斷裂的手臂還靜靜地躺在地上,方欣恐怕會認為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覺。剛才那個在門後激吻的女孩,已經死了嗎?方欣很難接受這個事實。

腳步聲又響了,一個男人的身影陡然從拐角處出現,方欣趕緊恐懼地將腦袋縮了回來,殺人的究竟是誰?方欣非常想看清那人的相貌,但她實在不敢再探頭出去觀看,一想到那片血泊和那條斷臂,方欣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在劇烈地收縮。可那殺人凶犯就在離自己不過十余步的地方,就這樣輕易地放過他了嗎?

方欣不甘心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突然看見牛仔褲荷包裡露出的手機天線,她心中一亮,立刻將手機掏出來打開翻蓋,將手機的攝像頭從拐角處探了出去,然後打開了照相的功能。

手機液晶屏上赫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人影,只可惜處於逆光的環境下,並不能看清那人的面目。讓方欣感到恐怖的是,那人竟然蹲下體子,將地上的斷臂拾了起來,放在面前仔細地觀看了半響。

由於心裡非常緊張,方欣拿著手機的那只手一直在顫抖,她想把另一只手也用上,握著不斷顫抖的手腕,不知怎的,慌亂間卻按到了拍攝的按鈕,只聽見“
嚓”一聲快門輕響,那殺人兇手的身影凝固在手機螢幕上。

手機類比出來的快門響聲雖然很輕細,但在這掉根針也聽得見的寂靜教學樓裡,也足於驚動那殺人兇手了。只見那黑影猛一抬頭,竟提著手中的斷臂慢慢向方欣這邊走來。方欣一看,頓時慌了手腳,背後是死路一條,只有面前這條丁字通道的左邊通往教學樓的退場門。可一旦出去,自己無疑就會完全暴露在兇手的眼前。

但聽著逐漸接近的腳步聲,方欣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她一切牙,拿出體育課上考公引短跑時的速度,猛地沖了出去。

從岔道裡突然跳出來的女孩似乎把那黑影也嚇了一跳,等那兇手回應過來時,他只看見一個窈窕的背影飛快地跑遠了。

方欣一口氣沖出第三教學樓,拼命地向田徑場跑去,直到一頭扎進人山人海的看台,她才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還不時地回頭看一眼,害怕那兇手會一直跟著自己。

“啊﹗方欣,你怎么在這裡?李主任都找你好半天了,好幾條競賽新聞稿還等著你去廣播呢﹗”與方欣同寢室的好友紀薇突然出現下方欣面前。

終於看見了熟悉的朋友,方欣克製了許久的情緒一下失控了。她一把抱住紀薇,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紀薇被嚇了一跳,卻又一頭霧水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好輕拍方欣的後背,細聲安慰著方欣。

方欣抽泣了好一會兒,才把摟著紀薇脖子的手臂鬆開,她正要將自己看見的可怕情景告訴紀薇,忽然,她清晰地看見一道細小的白光在紀薇腦後劃過,那條白光劃出的軌跡就像耐克商標那輕巧的一勾,只閃爍了短短的一剎那。緊接著,紀薇腦後長髮扎出的馬尾辮竟被齊根削了下來,無聲無息地掉在了地上。這一切來得是那樣的突然,紀薇甚至沒有察覺自己已經變成了短發﹗

看著紀薇柔順的頭髮從腦後輕輕地散開,方欣心中電光火石般一閃,想到了那條切口異常平滑的斷臂,她的第一回應就是──兇手追來了﹗方欣立刻驚恐地環顧四周,但這裡是運動場的出入口,周遭或站或立全是人,還不時有大批的學生來回走動,根本就看不見那裡有可疑的人。方欣一把拉住紀薇的手,不由分說地拽著紀薇鑽進一堆正高叫著為場上加油的女孩子啦啦隊之中。

“又怎么啦?你這是干嘛呀?”紀薇被周遭的女孩撞了兩下,不滿地嘀咕起來。

方欣沒有答話,危急的情況反而讓淚痕未干的她冷靜下來了,此刻方欣的大腦正高速地運轉著,兇手是來殺人滅口嗎?可他為什麼要削掉紀薇的頭髮?自己無意間看見了他殺人的情況,他是在向自己示威嗎?難道他完全可以不用暴露真實身分就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殺死自己?

突然,周遭不知是誰的手機鈴聲響了,叮叮咚咚的甚是好聽,方欣心中一亮,一下明白了﹗原來那兇手的目標不是紀薇的長髮,也不是想要殺死自己,而是自己一直緊緊握在手中的手機啊﹗

在教學樓裡,兇手肯定已經聽見手機發出的快門聲音,並且知道方欣用手機拍下了他殺人的情景,但他出於某種原因或者是某種顧慮,並不想直接殺人滅口,在兇手看來,毀掉照片證據就可以了,大概兇手也自信在那逆光的環境下,方欣不可能看清他的臉。

而剛才方欣摟著紀薇脖子的時候,拿著手機的那只手就在紀薇腦後,兇手瞄準手機發出那精巧的一擊,方欣卻恰在那時放開了手,所以紀薇留了好久的長髮就遭了殃。可方欣拍下的那張照片其實也是一張逆光照,並不能肯定就能看清兇手的長相啊,只是……這又如何能向兇手解釋呢?方欣無可奈何地想道。

想通這一關節,再拖著紀薇跟著自己逃跑就完全沒必要了。方欣一指紀薇的腦袋說道︰“你摸摸你的頭髮。”紀薇一摸之下,啊地驚叫起來,周遭的學生們都停下了動作,全轉過頭來望著紀薇,而方欣卻趁著這個機會,瞅準空當一下穿過人群,跑進了觀眾席。

由於不知道兇手距離自己究竟有多遠,方欣完全不敢放慢自己的腳步,可也因此在慌亂中踩了無數人的腳,在無數同學的罵聲中,她成功地從看台的最高一層逃到了距離跑道最近的第一排座席前。可當她回頭向高處望去時,晃眼的陽光下,已看不清觀眾席上的異動,兇手還跟著自己嗎?方欣不禁有些懷疑。

“小方﹗快快快﹗我找你好久了﹗”學校辦公室的李主任卻在這時出現下方欣的面前,有些虛胖的李主任一邊打著手機,一邊拼命對方欣招手。

方欣靈機一動,快步跑到李主任跟前說道︰“李主任,借你的手機給我用一下,我有急事。”

“哦?”李主任剛好打完了電話,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便把手機遞給了方欣,可方欣的手還沒有接觸到那個手機,一道白光又一次在二人之間劃過。這一次,李主任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那新款的摩托羅拉手機就在自己的手中變成了兩截,整個翻蓋一下掉在了地上。

方欣一驚,原來自己一直在兇手的視線範圍之內,她想借個手機來玩魚目混珠的把戲也被兇手識破了。二話不說,方欣又開始奔跑起來,只留下李主任在那裡肉痛萬分地從地上拾起他的半個手機。

怎么辦?難道今天真的保不住這個手機了嗎?那裡面有兇手殺人的證據啊……方欣焦急地思考著。等等……方欣腦海裡突然一閃,自己也不需要這個手機啊,如果能把手機照片拿出來,手機是否被毀掉也就無所謂了。於是,如何保住手機的問題又變成了如何保住手機裡的照片。可惜方欣的手機不是可以外插存儲卡擴充容量的類型,照片只能存儲在手機上。

如果能把照片發給別人就好了,方欣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開通彩信的服務,那時候覺得彩信又貴又不實用,誰知道關鍵時刻會有這樣特殊的用途?

唐考,你在哪兒啊?方欣的腿開始有些酸痛了,如果那個鬼主意特多的家伙在身邊,說不定他會想出辦法來的,可自己又不敢把手機拿出來與唐考通話……

“無論什麼時候,請完整地思考目標物體的特性。”方欣想起唐考的同時,也想起了唐考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這是唐考攝影攝像的時候都喜歡說的一句話。“我的手機還有什麼特性能利用嗎?”方欣的頭腦一片混亂,“有MP3功能?沒用……能放小電影?也沒用……”

“對了,我的手機有藍牙功能﹗可以無線傳輸數據﹗”方欣突然靈光一現。她立刻把手機從懷裡拿出來放在腰間,跑動時盡量弓著身子不讓兇手看清手機的位置,她開始不時低頭去看一眼手機的螢幕,嘗試搜索周遭的所有擁有藍牙功能的手機。

雖然現下許多新款手機都已經有了藍牙功能,但平時沒事的時候就把藍牙接收打開的人卻少之又少。方欣的第一輪搜索,周遭公丈範圍之內的人群中,只有一台諾基亞手機是開著藍牙的,可那微弱的連接卻一閃就斷了,大概離得太遠了。

方欣又一口氣向前跑了幾十步,開始搜索第二次,這一次運氣不錯,有三台手機的型號顯示在螢幕上。方欣開始按照手機型號排列的順序嘗試向對方發送照片,第一個連接上了,方欣欣喜地停止了奔跑,可等待了大約半分鐘,對方都沒有選擇接受。藍牙接受到信號後是不會響鈴提示的,那台手機的主人大概並沒有將手機拿在手中看著吧。

方欣不敢在原地站得太久,她再次向前跑了幾步,第二個搜索到的手機型號也從螢幕上消失了。可能自己已經跑出了那台手機的藍牙信號範圍。看著螢幕上僅剩下一個手機型號,方欣開始有點絕望了,雖然四周全是人,但要找出一個已經打開了藍牙接受而且湊巧現下眼睛又正好看著手機的人,實在是太不容易……

忽然,運動場上的跨欄比賽開始了,隨著運動員向終點的沖刺,方欣四周的人幾乎全都高呼著站了起來。方欣愣了一下,站穩腳步,開始對第三台手機發送照片。

螢幕閃動了幾下,提示對方開始接收照片﹗方欣心中一陣狂喜,終於把照片發出去了﹗

藍牙的傳送速度是很快的,短短幾秒之後,這張拍下殺人兇手的照片就被完整地發送到另一台手機之中。看著手機螢幕上發送成功的提示,方欣有一種快要虛脫的感覺。“那位不知名的同學,千萬別把照片給刪了,我會去找你的……”方欣在心中默默地祈禱著。

沖線了﹗110米跨欄的冠軍誕生了﹗運動場上一片沸騰,方欣透過身邊一片歡呼雀躍的學生間的縫隙,恍然看見唐考就蹲在場下跑道的終點前,正抓拍著冠軍沖過終點的那一瞬間。

“唐考﹗”方欣對著唐考一聲高喊,在這樣喧鬧的運動場上,唐考竟然聽見了方欣的喊聲,他有些茫然地回過頭來,看清是方欣之後,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快接著﹗”方欣又發出一聲喊叫,旋即,方欣使出全身力氣,將手中的手機向唐考拋去。

手機在空中劃出一條優美的拋物線,當它飛到拋物線的最高點時,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擊中了它﹗剎那間,手機化成了一堆碎片,從半空中跌落下來,細碎的零件洒落在運動場上,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10:02

十九、牽連(上)

“你確定就是在這裡?”唐考與丁嵐同時疑惑地看著方欣。他們所站立的位置,此刻乾淨得連一片紙屑都看不見。

“我騙你們干什麼啊?我真的看見一個女孩在這裡被殺死了﹗”方欣急了,“那變態還把砍下來的斷手拿在手裡看了老半天﹗”

“我相信方欣﹗”從走進第三教學樓起就一直沒說話的宇文,突然冒出了一句,“你們不覺得你們腳下太乾淨了一點嗎?”

“嗯?太乾淨了?”唐考一愣,隨即蹲下體去用食指使勁擦了擦地面,當他翻轉手指時,指尖上一點灰塵都沒有。

“我剛才摸了一下拐角那邊的地面。”宇文也把自己的兩個手指伸了出來,卻是灰撲撲的蒙了一層黑灰。

“這小子,動作夠快啊,就這么一會兒功夫還把地拖了。”丁嵐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

“動作是挺快的,”宇文看了看表,“現下才兩點,距離方欣到醫務室拿藥的時間才不過兩個小時,中途那凶手還騰出時間追上方欣毀掉了手機……”

“既然這裡被清理過,說不定用的還是這棟教學樓水房裡的拖布哦﹗”丁嵐象是突然想起了什麼。

“是啊,說不定拿拖布去檢測,還能找到一點血跡和指紋。”宇文苦笑道,“可現下既沒有尸體,也沒有人報案失蹤,警察是不會管這閒事的,誰給你做檢測啊?”

丁嵐垂頭喪氣地閉上了嘴。

“可以確定這又是一個邪兵宿主嗎?”唐考憂慮地問道。

“邪兵……宿主?”方欣慢慢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是什麼東西啊?”

唐考這才想起來,關於邪兵的事情,方欣還是一無所知的。他用征詢意見的眼神看了看宇文,宇文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便點了點頭。於是,唐考就簡略地把邪兵現身害人的事情給方欣說了一遍。

方欣聽著這些匪夷所思的怪事,眼睛越睜越大了,當知道易南行和隋凌都曾經是邪兵宿主時,她驚恐地捂住了嘴。

“嗯,方欣看見鮮血倒流,基本可以確定又是邪兵在吸血。學校最近居然清靜了兩個星期,我就知道沒這么簡單。原來邪兵宿主學聰明了,怕動靜太大,不便拿學生開刀,就把校外的人帶進學校裡殺害……”宇文切牙說道。

“啊?你怎么知道方欣看見的那個女生不是學生呢?”唐考有些驚訝。

“剛才方欣不是說了嗎?那只斷手的指甲留得很長,還涂了藍色的指甲油。如果是校內的女學生,可是經常要做作業的,留這么長的指甲寫字肯定很不方便,反正我就沒看見學校裡有哪個女生會把五個手指都留上很長的指甲﹗”宇文說出他的理由,方欣也不由得點了點頭。

“想不到我們的宇文老師也經常觀察學校裡的女生啊﹗”丁嵐嘿嘿一笑。

唐考瞪了丁嵐一眼,斥道︰“別胡說。”

宇文隨和地笑了笑,接著說道︰“由此推斷,這個死者應該是校外人員,而且有可能是常常出沒於娛樂場所的女性。”

“哦?那你的意思是……她可能是一個妓女?”丁嵐神情一下變得嚴肅起來。

“還不能完全斷定,但可能性不小,如果我們換位思考的話,兇手要找一個很輕易就願意跟著他走的人,妓女恐怕是最合適的人選了,而且這些妓女常常不是本地人,她們的失蹤很難引起社會的注意。”

“那女孩……原來是個小姐啊……”方欣露出有些厭惡的神情。

宇文神情複雜地看了看方欣,搖頭說道︰“就算是小姐,也都是些可憐的女孩子,一樣不能隨便讓邪兵殺害她們來滿足血欲啊﹗”

一時間,四個人都沒有說話,最近死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好在方欣機靈,在手機被毀之前就把照片傳出去了,我們還不至於一點線索都沒有。”宇文看氣氛有些壓抑,便開口安慰大家。

“對啊,方欣,你還記得接收照片的那款手機是什麼型號的嗎?”唐考問道。

“我記得當時螢幕上只顯示了一個GZ200,沒有顯示手機的品牌,我也不知道這是什么手機的型號,而且……”方欣有些猶豫地說,“你們還是別對那張照片的清晰度抱太大的希望……”

“就算看不清兇手的臉,照片上也應該有一些其他的線索可以追查吧。”說完,唐考又扭頭問丁嵐︰“GZ200是什麼手機啊?你經常玩各種手機,應該知道吧?”

丁嵐想了一下,說道︰“嗯……GZ200應該是夏普的一款手機,這款手機有點年頭了,不過用這手機的人並不多,因為夏普一直沒有在中國內陸銷售行貨手機,要想買的話,就只能買水貨,用戶自然就很少見了。”

“這么說,要找到這款手機的主人並不是很難咯?”宇文問道。

“應該不是很難,這事交給我了,我晚上就去校園網上發消息找一找收到照片的人。”丁嵐自告奮勇地攬下了活路。

“哎呀,下午的接力賽跑快開始了,我還得回去做解說員啊﹗”方欣看了一眼手錶,一下驚呼起來。

“是嗎?接力賽跑要開始了?我也要上場的啊﹗”丁嵐也叫了起來。

“那你趕緊送方欣回去吧,注意安全﹗”宇文叮囑道。

眼看丁嵐帶著方欣走遠了,唐考走到宇文身旁低聲問道︰“宇文老師,雖然目前那個兇手只是毀掉了手機,但他說不定只是不願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人,一旦方欣落了單,我怕她會有危險啊。

宇文微微一笑,說道︰“那我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方欣,你覺得合適嗎?”

唐考一愣,想了一下,又搖了搖頭。

“嘿嘿……既然是你覺得不放心,那就由你來保護她吧。”宇文不負責任地給唐考攤派了任務。

唐考也不是省油的燈,嬉笑道︰“我又沒你那樣的本領,兇手跳出來我怎么抵擋阿?”

“你不是會射箭嗎?把你的弓箭背上嘛。”

“哪有整天背著一副弓箭到處跑的?別人會當我是神經病的﹗”

“哈哈……那你說怎么辦吧?反正我是分身乏術,沒法隨時隨地保護你的相好。”

“什麼相好?我和方欣是同學﹗”唐考不滿地在“同學”這個詞上加重了語氣。

“原來是同學啊,呵呵……”宇文也不想繼續調笑唐考了,便將戲謔的神情收了起來,說道︰“其實白天方欣盡量別在人少的地方出沒,應該問題不大,不過晚上嘛……恐怕就得由你來貼身保護了,至於你怎么去貼身,我管不著,我能做的,就是請玄罡跟著你。”

“玄罡?你家那條大野狼狗?”唐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沒錯,你可別小看玄罡,它可不是普通的狗,保護兩個方欣也綽綽有余了。”

“我和狗……都是不能進女生寢室的。”唐考為難地說道。

“哈哈哈……女生寢室門口貼著唐考與狗不得入內嗎?”宇文忍不住大笑起來,“誰叫你把玄罡帶進女生寢室了?你就不會把方欣帶到你們的工作室去過夜嗎?”

“把方欣帶到工作室去過夜?”唐考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臉騰地一下紅了。

“嘿嘿……又在胡思亂想什麼了啊?你這樣的心態,方欣可不敢跟你走。”宇文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唐考臉色的變化。

“別開玩笑了老師,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啊﹗”

“誰和你開玩笑了?”宇文正色說道︰“方欣目前確實有危險,現下追逐邪兵的人已經不是隋凌和易南行那樣的毛頭小伙,他們應該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而且他們在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之前,似乎是不會離開學校的,為了繼續隱藏自己的身分,他們完全可能會追殺目擊者﹗”

宇文突然變得口氣嚴肅,唐考也被嚇得心頭一跳。

“所以這幾天晚上你一定要把方欣帶到工作室去。今天夜裡十點之後,我會帶玄罡去工作室等你。”

隨著今日最後一個項目的結束哨聲響起,校運會的第一天總算圓滿完成,眼看天色昏暗,運動場上的學生們也漸漸各自散去。學校領導放話出來,要請班聯會的主要成員們聚餐,可忙碌了一天的方欣實在有些疲倦,加上中午的那場生死追逐,她那裡還有心情去酒桌上慶祝?婉言推辭之後,方欣獨自一人向宿舍走去。

她剛離開喧鬧的人群,唐考就不知從那裡冒了出來。

“去哪兒呢?不吃晚飯了?”

“不想吃了,太累。”

“要回宿舍嗎?”

“嗯。”

“別回去了,跟我走吧。”

方欣一愣,停下了腳步。在她的印象裡,唐考似乎從來沒有主動邀請她去過什麼地方。

“西門出去有家足浴店,服務生手法不錯的,我們去洗個腳,再按摩一下,可以很好地解乏……你那眼神是什麼意思?人家那是正經地方﹗做個足底按摩比你回去在空氣污濁的宿舍裡蒙頭大睡好多了﹗”

“呵呵……”方欣突然掩嘴笑了起來。

“笑什麼啊?”唐考有些不知所措。

“別介意,我只是有點驚訝你會想到請我去做按摩,這可不象平時的你……我真的不是誤會你去了奇怪的地方。”方欣忍著笑,輕輕拍了一下唐考的肩膀。

唐考輕嘆了一口氣,說了一聲“走吧。”便自顧自地走在了前面。

方欣也不知道為什麼,平日裡面對唐考總是氣焰囂張的她,此刻卻乖乖地跟在了唐考的身後,兩人慢慢地向學校西門的方向走去。

與此同時,在食堂獨自一人吃飯的宇文卻被溫雅老師盯上了。

“宇文老師,一個人吃飯啊?”溫雅端著飯盒坐在了宇文的對面。

“嗯嗯……”知道來者不善的宇文頭也不敢抬,悶聲在那裡用力往嘴裡扒米飯。

“前段時間,我一直有點奇怪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學生喜歡上你的課,所以,我也去旁聽了一次你的課……”溫雅輕描淡寫地說道。

“嗯?你什麼時候去的?”宇文停止了嘴裡的咀嚼。“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上周,我在最後一排,估計你沒注意到。我讀大學那時候,總覺得中國古代史很枯燥,為了應付考試,要去死記硬背許多互不關聯的年代數字,唉……真是個苦差。”

“溫老師是主攻語言的,語言的靈活性自然與歷史的刻板不太相容,溫老師也不必太在意。”宇文有些敷衍地順口說道。

“可我在聽了你的課之後,我突然就對歷史感興趣了,原來歷史課還可以這么上,就好像說書先生講故事一樣,你完全沒有拘泥於課本,天南海北的奇聞趣事都可以溶入教程之中,我聽著聽著就入迷了,下課鈴響的時候,我還頗為遺憾呢。唉……我原以為我上課的時候喜歡用課外教材,就算是新式教育了,可與你相比,還是太做作了……”溫雅說完,不禁輕聲一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10:28

十九、牽連(下)

“溫老師過獎了,我倒是覺得自己上課太容易偏題,題外話多到有點喧賓奪主了,下次一定改正﹗”

“改正什麼啊?如果你象以前的老馬一樣照本宣科,那還有什麼意思?”

“別這么說老馬。”宇文似乎有點不高興了,“馬立老師是個好老師﹗”

看宇文神情有異,溫雅趕緊調轉話題︰“對了,宇文老師,你原來是在何方高就啊?怎么想著調到S大來了?”

一聽溫雅打探自己的過往,宇文不禁有些頭疼起來,畢竟要面對一個漂亮的女性面不改色地扯謊,實在不是件舒服的事。

“我……不是正規師范專業出身的……”宇文含混地說道。

“哦……難怪……”溫雅彷彿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其實不用擔心,S大的學究氣息還不算嚴重,只要你的專業課口碑上去了,還是有機會升遷的。”

“嗯……多謝溫老師吉言。”宇文嘴上謙恭,心中卻暗地苦笑,升遷?自己不會真的象老馬一樣在S大一直住下去了吧?

看宇文飯盒裡早已空了,溫雅便將身子微微向前一探,將雙手撐在自己尖尖的下巴上,柔聲問道︰“不知道宇文老師晚上有空沒有,愿不願意陪我在學校裡走走?”

“啊?這……”宇文沒料到溫雅會這么主動地接近自己,一時不知該用什麼話來拒絕她。“讓學生們看見了,不太好吧?”情急之下,宇文說出了一個拙劣的理由。

“呵呵……宇文老師真有意思,一起散散步而已,我又不是你的女學生,同學們看見了難道還會說你搞師生戀嗎?”溫雅一陣格格嬌笑,頓時顯得柔媚萬分,引來食堂裡眾多男性的目光。

宇文現下最怕的就是引來普通人的關注,正當他頭疼如何才能甩開溫雅時,丁嵐非常及時地出現了。

“哎呀,宇文老師,你怎么就不買個手機啊?找你還真是不容易﹗”丁嵐氣喘吁吁地跑到宇文身邊,一看是溫雅坐在宇文對面,他不由得一愣。

“什麼事情這么急?”

“這……恐怕你得和我出去一趟了。”丁嵐對宇文說道。

“哦,好吧,那……溫老師,真不好意思,今天不能繼續陪你了,改日我們再聊吧。”宇文表面上似乎很惋惜,心裡卻是暗暗松了一口氣。

“沒關係,有的是機會。”溫雅意味深長地看了宇文一眼,看得宇文心裡有些發毛。

走出食堂時,丁嵐表情曖昧地笑道︰“我打擾了你和溫老師的談話,不會怪我吧?”

“怪你?謝天謝地啊,多虧你來得及時,不然我就要被她拖走了﹗”宇文誇張地做了個鬼臉。

“切……”丁嵐哼了一聲,“誰知道你是不是言不由衷啊?溫大美女可是我們S大的一枝花,拜倒在她裙下的年輕男老師起碼也有一個班了。”

“少廢話了,快說你發現了什麼事情﹗”

“我找到接收到方欣發出的那張照片的家伙了﹗”

“這么快?他在那裡?”宇文一驚。

“應該是住在四舍五樓的某個家伙,大概就是在501到506這幾個寢室間的某一間。不過我還沒找上門去﹗”

“你怎么找到他的?”

“下午四點左右,我抽空在BBS的手機版上發了一個求助貼,問了一堆關於夏普的GZ200手機的問題,很快就有一個家伙回複了,回答得很正確,一看就是GZ200的用戶,你也知道,這款手機的用戶很少見。我立即透過BBS的短信聯繫上了他,問他是否在中午用手機收到了什麼照片。誰知他不但承認用藍牙收到了照片,甚至還說他已經把那張照片發到了BBS的GHOST版﹗”

“啊?萬一兇手也上校園網,豈不是就被兇手發現了﹗”宇文一聲驚呼。

“是啊﹗我之所以透過詢問手機問題的模式來找那位同學,就是害怕兇手也會上網,直接查問是否有人收到照片會暴露了我們,那裡知道那家伙會直接把照片貼出來了。我立即轉到GHOST版找到那位同學發的帖子,剛要點擊打開,居然就在這么短短一瞬間,那個帖子的內容就被刪除了﹗我再給那家伙發消息,竟就此沒有了回音……”

“被刪除了?什麼人可以刪除已經發布的帖子?”宇文皺起了眉頭。

“中心機房的網管可以刪除,但這不太可能啊……他們一般只會去幾個大版管理過激言論,鬼故事版怎么也會插上一手?”丁嵐也覺得有些奇怪。

“糟糕﹗”宇文突然猛地一擊掌,“發言人是可以自己刪除自己發布的帖子的﹗恐怕兇手已經先我們一步找到那位同學了﹗我們快走﹗”

為了便於管理學生上網,校園網內的網路IP位址使用的都是固定IP,每個線上用戶都會顯示出自己的IP位址,一般人就算看見了IP恐怕也不會想得太多,但只要稍微深入了解一下這些IP位址分發的規則,卻是很容易把這些用戶們和具體的宿舍房間對應起來的。丁嵐就經常在網上和某個學生MM聊天之後,順藤摸瓜找到那女生所在的宿舍房間號,再進一步打探出人家的相貌如何,一旦發覺是恐龍MM,丁嵐便會立即將她從好友名單裡刪除掉﹗

既然丁嵐能夠透過那位同學的IP位址分析出他所處的大概位置,那位凶手似乎也同樣可以做到……

宇文和丁嵐風風火火地沖上四舍,此時正是晚餐後大家準備去自習的時間,宿舍樓裡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丁嵐挨家挨戶地去敲五樓頭幾間寢室的門,如果有人應聲,他就問道︰“請問這裡有位網上昵稱叫蒼蠅寶寶的同學嗎?”

“居然還有叫蒼蠅寶寶的……”宇文跟在丁嵐身後一路搖頭。

“你說的是吳維吧?他在BBS上就叫蒼蠅寶寶,怎么?他裝MM騙了你?”終於,505號寢室有個膀大腰圓的男生回應了丁嵐的問題。

“裝MM?沒有沒有……”丁嵐連忙否認,“找他是有一點其他的事情。”

“別是來打架的吧?”寢室裡的男生有些警惕地看了丁嵐幾眼。學生們在網上說話常常火氣很大,惹上什麼人上門來尋事打架的情況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你看我這樣的,能打誰啊?呵呵……”丁嵐把自己的胳膊伸到面前這男生粗壯的胳膊一旁,並在一起比了一比,丁嵐的手臂細了好大一圈,那男生不禁笑了起來。

“下午老吳好像一直都是一個人留在寢室裡,我回來的時候他就不知道去那裡了。”那男生指著一台開著的電腦說道︰“他的電腦倒是開著的,但手機沒放在床上,可能是出去了吧。”

丁嵐和宇文走近電腦一看,螢幕上正是BBS的界面,而且蒼蠅寶寶這個用戶也還沒有從系統裡登出。

“不介意我看看他的電腦吧?”丁嵐問那位男生。

“沒事,隨便看。”那男生倒是不討厭丁嵐。

宇文快速地檢查了一下硬碟上的數據,然後失望地對丁嵐搖了搖頭。那張照片已經不在電腦裡了,而且可疑的是,整個D盤都被格式化了一遍。

“你知道他的手機號嗎?可不可以幫我給他打個電話?”丁嵐又對那位男生說道。

“你們剛才還在隔壁寢室問話的時候,我就已經打過電話了,他手機關機。”男生干脆地答道,“你們找他究竟有什麼急事啊?”

“其實也沒什麼事情……”宇文不想讓那男生知道的太多,說話間,他突然抽了抽鼻子,低聲問丁嵐︰“你聞到什麼味兒沒有?”

“我感冒鼻塞,什麼都聞不到﹗”丁嵐老老實實地回答。

宇文在這間小小的四人寢室裡轉了兩圈,目光便投向了陽台上的衛生間。他快步走進了衛生間,只一會兒功夫又竄了出來,神情極其嚴肅地看著丁嵐,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啦?”丁嵐也鑽進那間狹小的衛生間,卻沒看出有什麼異樣。

宇文開口向丁嵐問道︰“你什麼時候和吳維失去聯繫的?”

“大概快五點了吧。”

“同學,你什麼時候回寢室來的?”宇文又扭頭去問那位正收拾床鋪的同學。

“我六點過才回來的。”

“一個多小時啊……”宇文搖頭嘆道。

“你究竟什麼意思啊?”丁嵐被宇文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出去再給你說。”宇文開始自顧自地在吳維的床上翻找。

“哎﹗你別亂翻別人東西啊﹗”一直在旁邊觀看的那位男生終於忍不住干涉了。

但宇文已經找到了讓他眼前一亮的東西,那是放在枕頭下的一個U盤﹗

“快插到電腦上看看﹗”宇文趕緊將U盤遞給丁嵐。

宇文的運氣真的很不錯,吳維居然在U盤上做了備份,孤零零的一張數碼照片就放在U盤的根目錄下面。丁嵐一點擊,一個黑色的人影頓時出現下螢幕上﹗宇文和丁嵐都有些激動,但仔細看了看那張照片,卻大失所望,這人影黑糊糊的一片,根本沒法看清他的長相,他手上提著的那條斷臂倒是輪廓清晰,但你要說那是一只塑膠模型的假手也說得過去。

看著這張費盡心機才得到的照片,兩人面面相覷,都有些無言以對。

“不管這么多了,還是先把這張照片拷貝回去吧。”丁嵐拿出了自己隨身帶的U盤。

宇文點了點頭,長嘆了一聲。

走出四舍的大門,丁嵐忍不住問道︰“你剛才去看衛生間是什麼意思啊?現下你總可以說了吧?”

“你真的想聽?”宇文的神情有些沉重,“我怕你接受不了。”

“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就為了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那位吳維同學,已經永遠回不去了﹗”宇文抬頭看了看夜空,切牙說道。

“難道他已經被那兇手……”丁嵐一驚。

“我剛才在衛生間裡的刷卡用水控制單元上刷了一下老吳的IC卡。”宇文突然從衣兜裡掏出一張IC卡,上面有個“吳維”的簽名。“這是我在吳維的桌子上拾到的。”

S大一年前就開始在寢室裡裝上了使用IC卡刷卡記費用水的控制單元,學生們用水都必須將統一發放的IC卡插進控制單元,水龍頭裡才能放出水來。

“你知道吳維今天用了多少水嗎?一公頓﹗整整一公頓水﹗”宇文在丁嵐面前揮舞著那片小小的IC卡。

“他用這么多水干什麼?我看他們寢室裡沒有晾衣服啊﹗”丁嵐還沒有意識到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洗衣服?在街上的洗車行裡,一公頓水已經可以洗十輛車了﹗”宇文突然變得異常憤怒起來。

“那……那……”丁嵐有些說不出話來。

宇文忽然一屁股坐在了路邊的草地上,將臉深深地埋在雙手之間,有些無力地說道︰“505寢室裡,有一股極淡的血腥味……我在衛生間的便池邊緣,看見一些細小的布料纖維……那個殺人凶手,用了一公頓水,把絞碎了的吳維……沖進了下水道……”

丁嵐聽完宇文的話,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突然猛地跑到路邊,哇地一聲吐了起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11:00

二十、追兇(上)

從足浴店裡出來,方欣美美地伸了個懶腰,她還真沒想到,用熱水泡泡腳,再請按摩師好好按摩一下足底,沈積一天的疲憊竟然一掃而空,中午那場無端的驚恐,此刻也感覺淡化了不少。她已經開始在心中盤算,何時把紀薇也請來做一次足浴,人家今天因為自己,一頭秀發被削去大半,估計現下還躲在什麼地方抹眼淚呢。如果紀薇愿意來,也算是自己對她的補償吧……

唐考在店裡付賬之後,掀開門帘追上了方欣,看方欣氣色不錯,他暗暗松了口氣,這第一步似乎走得還行,可接下來又該怎樣做,才好把方欣帶到自己的工作室過夜呢?

“這裡的按摩師傅手法不錯啊,你經常來么?”方欣背著手轉過身來,一邊慢慢地倒退著行走,一邊看著唐考。

“嗯……啊?沒有沒有,是丁嵐經常來,他給我介紹的……”唐考肚裡還在打他的小算盤,便有些心不在焉。

“說漏嘴了吧?還想賴在丁嵐身上啊?呵呵……”方欣嫣然一笑。

唐考正要辯解,方欣卻又轉過身去,蹦蹦跳跳地走遠了,似乎就沒打算聽唐考解釋。

不知不覺間,兩人保持一前一後的陣形,已從校園西邊的大門走進了學校。華燈初上的林蔭大道間,一對對牽著手的學生情侶不時從兩人身邊經過,順著風飄來斷斷續續的甜蜜耳語,鑽進了方欣的耳朵中,讓她的心不禁跳了一跳,只覺得情侶們那被燈光拉長的影子也顯得格外親密。

又走了一會兒,兩人步入經管學院的樓群之間,只見身邊漸漸人影稀落,方欣忍不住放慢了腳步,選擇與唐考並肩而行,可當她悄悄向唐考望去時,卻看到唐考眉頭緊鎖一臉的肅穆,眼見唐考那嚴肅的樣子實在與現下的氣氛不合,方欣不禁笑了起來。

“怎么了?你笑什麼啊?”唐考有些莫名其妙。

“你為什麼滿臉都繃得緊緊的?一副開大會坐主席台的模樣,是不是剛才請我做足療搞到生活預算都超支了?”方欣微笑著說道。

唐考一愣,隨即也笑了起來,“是啊﹗那可是我整整一個星期的伙食費啊﹗看來下周只能跟著你混了,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吧。”

唐考話音未落,方欣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猝不及防間,路邊草叢中竟快如閃電般沖出一個黑影,張牙舞爪地向方欣撲去﹗

變故發生得太快,唐考完全來不及做出回應,當方欣發出一聲尖叫時,她已經被那黑影按倒在地上。

“難道是兇手來殺人滅口?”這念頭在唐考心頭一閃,他只覺得一陣劇烈地氣血上涌,手無寸鐵的唐考猛地一捏拳頭,飛身向那黑影沖了上去。

誰知那黑影撲倒方欣後立刻輕盈地跳開了,落地時卻是四肢著地的。

“玄罡?”方欣驚訝地叫道,與黑影甫一接觸,她便摸到滿手極濃密的長毛,立刻就察覺那黑影不是人。

那黑影果然是玄罡﹗唐考愕然地看著閃跳到路燈下的巨大黑犬,玄罡身形高碩,撲向方欣時又是人立的姿勢,黑暗中兩人竟都沒發覺那是一只狗。可玄罡為什麼要撲倒方欣呢?而且更讓唐考吃驚的是,玄罡背上背著一個黑色的帆布包,這不是唐考的弓箭袋嗎?怎會被玄罡背在身上?

玄罡冷冷地看了唐考一眼,飛奔到方欣跟前,俯首弓身護住仍坐在地上的方欣,目露凶光,死死地盯著前方,口中狺狺有聲,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唐考順著玄罡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見前方一片昏暗,最近的一盞路燈離自己也差不多有二公丈,燈光不能涉及之處僅有一排樓房的影子,小路上既沒有人經過,也沒有任何聲音……唐考一下想起宇文老師曾經說過的話,玄罡就算保護兩個方欣也綽綽有余,難道剛才玄罡推倒方欣是為了救她,而前方的黑暗中,正隱藏著看不見的危險嗎?

方欣莫名其妙地被玄罡撲倒,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正要站起身來,卻被臉色蒼白的唐考猛瞪了一眼,伸手制止了。方欣一驚,又蹲下體子藏在了玄罡身後,屏住了呼吸。唐考迅速拉開玄罡背上的黑包,將自己那張長弓取出展開,他也來不及細調弓弦,立刻半跪在地上,彎弓搭箭瞄準了玄罡緊盯著的那片黑暗。

兩人一犬,猶如雕塑般靜止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前方的黑暗中卻沒有任何動靜,但玄罡絲毫沒有放鬆,它渾身的肌肉塊塊突起,長長的口吻間露出森然利齒,還不時噴出沉重的鼻息,若有任何異動,它便會在瞬間爆發。而唐考也同樣處於極度緊張的狀態,右臂全力拉弓引箭自不用說,吸氣後的腹部也繃得如岩石般堅硬。可他手上這張反曲長弓的弓弦力量大約是30磅因,雖然還不屬於專業運動員所使用的範圍,但長時間拉滿弓弦卻又引而不射,右臂的力量還是一點一滴地耗去了。

“如果他一直不現身,我們就這樣一直僵持下去嗎?”唐考的右臂漸漸酸麻,額頭上開始冒出細密的汗珠,可若要略略鬆開拉滿的弓弦,他又怕眼前會突然跳出什麼,心中不禁開始焦急起來。

方欣彎腰藏於玄罡的身後,雙手搭在它的兩條後腿上,此刻只感覺玄罡腿上的肌肉因為緊張而一直在微微顫動。她抬頭望著前方一片靜止的黑暗,難道白天見到的那個兇手,就潛藏在那裡嗎?明白玄罡撲倒自己是為了救自己時,她一下回想起兇手殺害那無辜女孩的殘忍,方欣心中只感到一種從未感受過的巨大恐懼正從那黑暗中無邊無際地蔓延過來。

突然,玄罡發出一聲低吼,身體上方浮現出一條巨大的藍色野狼影。唐考被這聲低沈的吼叫震得兩耳發麻,再加上身邊陡然出現巨野狼虛影使他大吃一驚,他早已有些拿捏不穩的手不禁一松,只聽見嗖地一聲輕響,長箭便如風一般離弦而去。與此同時,玄罡上方的野狼影也猛地躍出,與那支飛箭一先一後,一頭扎進了那片黑暗之中﹗

恍然間,方欣和唐考都覺得陰影中有白光一閃即逝。“砰”地一聲巨響之後,藍色的巨野狼虛影竟被一擊即潰,碎散開來,迅速消失在空氣之中,玄罡也彷彿受到了巨大的衝擊,猛然倒退了兩步,它身後的方欣趕緊抬手,想扶住後退的玄罡,誰知那股後退的力量頗大,玄罡倒是站穩了腳步,方欣卻又一次野狼狽地被撞翻在地上,觸及玄罡的雙手也被震得隱隱生痛。

唐考一看情勢似乎對己方不利,也顧不得沒有目標給自己瞄準了,又接連向剛才發箭的方位射出兩箭,但這兩支箭也如第一箭一樣泥牛入海,毫無回應……

黑暗中忽然竄出一聲冷笑,聽上去象是蒙著口鼻的人發出的,沙啞低沈,只聽得唐考與方欣渾身一涼。可笑聲一過,玄罡高昂的頭顱卻放鬆了下來,不再保持剛才劍拔弩張的攻擊姿態。

身後突然有人高叫唐考的名字。方欣一回頭,居然宇文和丁嵐也趕到了﹗

“好險好險﹗總算找到你們倆了﹗”丁嵐滿頭大汗,似乎剛才一直在奔跑,“我說唐考你沒事干嘛關手機?你又不是不知道方欣的手機剛被弄壞……”

唐考完全沒將丁嵐的怪責聽入耳中,他依然半跪在地,將第四支箭又搭在了弓弦之上。

宇文搖了搖頭,走到唐考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不必緊張,那人已經走了……”

“走了?”唐考眉毛一跳,輕聲重複了一遍,才緩緩地站起身。丁嵐也伸手將連摔兩跤渾身是灰的方欣從地上拉了起來。

“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個……藍色的大狗又是什麼?”向來口齒伶俐的方欣此刻也有些結巴起來。

宇文蹲下體去撫弄了一下玄罡頸後的長毛,對方欣說道︰“暫時沒事了,你中午看見的那位兇手,剛才就潛伏在前方,不過現下他已經走了。”

中午時分被看不見的殺人兇手追逐時那種彷徨驚慌的感覺又籠罩了自己,不禁渾身冰涼,打了一個冷顫。

丁嵐見唐考的神情還在有些呆滯,就自己動手將唐考腰間掛著的手機拿下來一看,原來是沒電了,難怪一直關機,差點出了大事。

玄罡抖了抖身上的毛,慢慢地向前方走去,其餘四人互相看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大約走了二三公丈,玄罡在一顆燈光無法企及的路旁小樹前停下了腳步,埋頭四處聞嗅起來。

唐考用掛在鑰匙鏈上的微型電筒在樹下照了照,一片小草已經被踩平了,可惜並沒有留下成形的腳印。丁嵐突然彎腰趴在了地上,學著玄罡的樣子四處爬了兩步,又使勁抽了抽鼻子。

“你以為你也是狗狗啊?”方欣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過丁嵐繞樹一圈,還真發現了一點東西,他啪地打了個響指,向其餘的人示意他的發現。宇文他們定睛一看,原來草叢中有三支碳纖維的練習箭,被人整整齊齊地並排放在一起,箭頭正指向宇文他們走過來的方向。

“這不就是你剛才射出的三支箭嗎?”方欣吃驚地問道,那兇手竟將三箭都接住了﹗

唐考苦笑了一下,將三支箭從地上拾了起來,搖頭說道︰“真是疾風吹緩箭,弱手馭強弓啊……我有夠丟臉的。”

宇文開口寬慰道︰“別這么容易洩氣,剛才玄罡的探影問路不也被擋住了嗎?那人的確不簡單,若不是你拉弓引箭牽製,他說不定早已經出手發動攻擊了﹗真要動起手來,玄罡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們兩個啊……”

“那兇手就是沖著我來的嗎?可我已經沒有他的照片了啊﹗” 方欣很是不解。

“問題是……收到你照片的那位同學把你所拍下的那張照片發到了網上,被他看見了,大概他懷疑你與那位同學有言在先,又重新取回了照片吧……”丁嵐嘆了一口氣。

“那我該怎么辦啊?是不是應該報警了﹗” 方欣有點急了。

宇文擺了擺手,說道︰“別急,報警是沒有用的,警察保護不了你,你暫時不要在寢室裡過夜了,先去唐考他們的工作室躲一陣吧,玄罡會保護你的。”

“玄罡?”方欣低頭看了看玄罡,後者居然頗有威嚴地點了點頭。

“你剛才大概也看見玄罡的表現了,雖然兇手不是普通人,可它也不是一只普通的狗,你要相信它的力量﹗”宇文嚴肅地對方欣說道。

宇文替唐考把他最難以說退場門的話說了出來,唐考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我們拿到照片之後,就感覺兇手很可能會再次找上門來,偏偏這時候你的手機會打不通,實在無法,我只好請玄罡幫忙,把你的箭袋掛在它的身上,讓它循著你的氣味先一步來找你,還好玄罡及時趕到,不然你們兩個啊……”宇文對著唐考,抬手作勢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劃。

至於關於照片如何失而複得,以及因為此事無辜枉死的那位吳維同學,宇文都早與丁嵐說好了,絕不在方欣面前提起半個字。若讓方欣知道她無意間害死了一位無辜的同學,只怕生性善良的她會自責到發狂吧……

工作室裡,四個人正圍在電腦前觀看那張費盡心機才找回的殺人現場照片。玄罡則趴在電腦桌下休息,似乎對他們的討論並不感興趣。

“你拍照的時候是不是手一直在抖啊?這照片也太模糊了……”

“怎么能怪我啊?手機照相的效果不就是這樣的嗎?”

“可這也太……”

“你可別拿你自己拍照時的標準來要求我啊﹗我又不是攝影愛好者……再說了,如果有人在你面前殺人,難道你還有心思去想照片怎么構圖什麼的嗎?”

唐考與方欣還沒說上兩句,就又開始爭了起來,丁嵐在二人身後打趣著說道︰“你們可真是只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啊……”

“行了,唐考,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方欣也已經夠盡力的了,照片模糊不是她的錯。”宇文只好出面打圓場。

“奇怪……既然兇手已經看見這張照片照得也就這副德行了,為什麼還那麼執著地殺回來找方欣呢?難道僅僅是覺得受了方欣的愚弄,咽不下這口氣?”唐考提出一個問題,他覺得這張照片實在已經沒有繼續追究的價值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11:26

二十、追凶(下)

宇文猛吸了一口煙,低聲說道︰“不會這么簡單,兇手既然這么看重這張照片,那麼照片裡很可能有某種能暴露他身分的訊息,只是我們還沒有發現而已。”

唐考和丁嵐聽宇文這么一說,又湊近電腦螢幕仔細看了看,照片上的人只有一個側影,正蹲在地上觀看手中捏著的一只斷臂。可惜那照片上的人臉有如剪影一般黑成一團,光看輪廓的話,實在是沒什麼特點。

“你們為什麼一定要看那人的臉呢?說不定兇手顧慮之處並不是他的相貌呢?”受宇文的啟發,方欣開始觀察照片的背景中是否有什麼可疑之處。

唐考又將照片放大了幾倍,兇手的身軀幾乎佔滿了整個螢幕,但除了滿屏粗大的馬賽克顆粒,並沒有發現什麼有參考價值的訊息。

突然,宇文按住了唐考操控滑鼠的那只手,“等等﹗向左移動一點﹗”

畫面平行移動到兇手的腰際,兇手蹲在地上,後臀微微翹起,那腰間似乎有某件異物鼓了起來,邊緣輪廓呈S形曲線,襯在兇手筆直的後背線條上,還頗有些明顯。

“這是什麼東西啊?”丁嵐指著那團黑乎乎的東西。

唐考瞇著眼睛看了半天,說︰“可能是鑰匙串吧,你和我不都是喜歡把鑰匙掛在後腰那裡嗎?”

宇文望著那異物的輪廓沈思良久,心中突然浮現出一個人影,但他還不敢完全確定,於是緩緩說道︰“你們不覺得這東西象一個鈴鐺嗎?”

“鈴鐺?”三個年輕人都驚叫了一聲。

“是有點象﹗你們看,這東西的邊緣曲線上小下大,不就是半個鈴鐺的線條嗎?”唐考最先回應過來,立刻點擊繪圖工具視窗,將那異物的邊緣用紅線描了出來。

“誰沒事在腰上掛個鈴鐺啊?”丁嵐有些納悶。

“中國人自然是沒有這個習慣……”宇文將手中的香煙掐滅了。

“老師的意思是……這是一個外國人?”方欣問道。

“嘿嘿……還是一位外國帥哥呢。”宇文冷笑起來,“我曾在奧斯丁的後腰上看到一個金色的鈴鐺。”

“奧斯丁?不會吧﹗”方欣臉上溢出驚懼之色。她怎么也無法將那個沈默寡言的義大利帥哥和中午看見的殺人狂魔聯繫在一起。

“就是整天和小日本裹在一起的那個老外?靠﹗果然和日本人一起鬼混的都不是好人﹗”丁嵐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別這么激動。”唐考伸手又把丁嵐拉回到座位上,“你拿著這張照片去告他是告不倒的。”

“沒錯,這僅是一個疑點,但還不是確鑿的證據,你們下次在正常的場合見到奧斯丁時,千萬別露出一副看見殺人狂的表情﹗”宇文將手中煙頭一扔,“行了,今天晚上的事情,大家都把嘴封嚴實一點,傳出去沒什麼好處﹗”

“明白﹗”丁嵐學美國大兵的姿勢給宇文敬了一個禮。

“我好餓啊……丁嵐,你們這有什麼吃的沒有?”宇文突然愁眉苦臉地揉了揉肚子。

“你晚上不是和溫老師一起共進晚餐了嗎?怎么還會餓啊?”丁嵐詫異地說道。

“嗯?和溫雅老師一起晚餐?”唐考和方欣也一臉壞笑地湊了過來。

“唉……就是因為你們的溫雅老師來打岔,害得我都不敢去添飯,餓死了……”

“哈哈哈……我這就去給你泡速食麵。”丁嵐立刻鑽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就端出四碗熱氣騰騰的麵條。唐考和方欣這才想起來,他們也還沒有吃晚餐的。

四人就圍坐在玄罡的周遭,有說有笑地吃了起來,丁嵐還惡作劇地將面碗放到玄罡的鼻邊,看玄罡聞到強烈的味精香味而露出厭惡的神情,丁嵐和唐考都哈哈大笑起來。有這么多男生陪著,方欣終於將內心深處的恐懼暫時拋在了九霄雲外。

“對了,方欣,前天晚上……柏葉是不是去找過你?”唐考假裝很隨意地問起一個在他心裡憋屈了很久的問題。

“啊?這……是呀……他是來幫我做事的。”方欣一愣,沒想到唐考會突然問起這個。

“嗯?柏葉又去找過你嗎?他都和你說了些什麼?”宇文有些警覺地問道。

“嗯……也沒說什麼啦,大部分時間我們都在處理班聯會的事情,偶爾談話,柏葉也只是說起他的老家那邊的事情。”

“就說這些嗎?”唐考的神情有些置疑,“他會那麼好心,無緣無故去幫你做事?”

“柏葉很有禮貌的,哪象你?說跑就跑了﹗沒他幫忙,我做到半夜都做不完﹗”方欣的聲音裡已經帶了三分怨氣。

唐考不再說話了,悶聲把自己碗裡的面湯喝干。

“對了,他說他的家是在一個公園裡,那裡有大片的森林,但是還有很多的墳墓﹗還說晚上在墳墓間穿行,會看到許多點燃的蠟燭……日本人真奇怪,怎么在公園裡還會有許多墳墓呢?”

方欣剛說完,一直趴在地上閉目養神的玄罡突然就抬起了頭,兩只筆直的耳朵也晃了一晃。

宇文的神情也陡然變得有些嚴肅,他站起身來,背著手在小小的工作室裡來回走了兩圈。唐考和丁嵐都不知他又想起了什麼,也不約而同地放下了碗筷。

“難道真有這樣的公園?”方欣有些遲疑地問道。

“有﹗高野龍神國定公園﹗”宇文一字一句地說道。

高野龍神國定公園,地處日本和歌山縣,公園內最為出名的,自然是被日本人尊為佛教聖地的高野山,自從弘法大師在此創立密教真言宗,至今已有一千二百余年,由於佛門香火旺盛,千百年來無數名人皈依高野山,時至今日,已發展為伽藍與奧之院兩大聖地,奧之院前十八町長的參道上林立著超過二十萬的大小五輪塔墓碑,日本戰國時代許多名人也都在此建墓立碑,就連曾經下令血洗高野山的織田信長,也被豐臣秀吉在這裡立下紀念墓碑。柏葉所說的大量墳墓,應該指的就是這裡了。

唐考與丁嵐都曾經在電腦上玩過日本的戰國遊戲,對戰國時期的名人還是比較熟悉,一聽宇文說什麼上杉謙信、武田信玄、織田信長、豐臣秀吉等等人都在高野山有墓葬,不禁有些咋舌。方欣不太聽得懂這些,她有些發楞地問道︰“柏葉說他老家在高野山,為什麼宇文老師會這么擔心呢?”

宇文頓了一頓,眉宇間頗有憂色,說道︰“我只怕他是真言宗密教的傳人,來我們這裡的目的居心叵測啊……”

凌晨的樹林中,傳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由於光線不足的緣故,樹林間呈現出一片黯淡的墨藍色彩,隨著腳步聲的一停一起,片片細葉也被從枝頭震落,旋轉著飄落在草叢中。

“腰間發力,前沖疾刺﹗”隨著無為子的一聲怒喝,宇文奮力向前一撲,只見虛靈金槍氣勢如虹,猛地貫穿了兩棵相隔甚近的小樹。

“錯﹗錯﹗錯﹗”無為子突然大發雷霆,頭上所余不多的幾縷白發都隨著他急劇抖動的身軀飄了起來,“我讓你前沖疾刺,沒叫你雙腳離地﹗你撲什麼?餓狗撲食嗎?”

一直趴在無為子身邊的玄罡忽然打了個噴嚏,似乎對無為子拿狗來罵人有些不滿。

宇文氣喘吁吁地半蹲在地上,不時抬手擦拭額角的汗珠,持續的高強度訓練讓他的體力開始有些透支了。“前輩,虛靈金槍是沒有重量的,我一旦用上腰力,就很難掌握平衡啊……”

“難怪別離先生那老家伙也沒能教好你,你對武學的悟性實在太差了﹗”無為子搖了搖頭,“用上腰力,只是增加你右臂刺出的速度,不是讓你把身體重心前移,拳擊中有一種雙拳虛握練習出拳速度的訓練模式,他們手中空空,不就與你手握虛靈槍一樣嗎?為什麼人家就能用上腰力呢?”

宇文茫然地點了點頭,卻仍是似懂非懂。

無為子仰首東望,天邊已隱約現出一抹粉色,啟明星的光芒也漸漸隱去。他長嘆了一聲,說道︰“宇文,你跟我學武,有多久了?”

“還不到三周吧……”宇文小心地回答道。

“可我沒什麼能教你的了,因為你什麼也學不會……”無為子苦笑了一下。

宇文也訕訕地點了點頭,說道︰“師傅原來也是這么說我的,讓我不必再耗費精力在習武上。”

“天鵬槍法,走的是飄逸流暢的路子,看你身形瘦削,居然也能被你用得十分沉重,一招一式都大開大合,一副不要命的打法。也罷,你也不必改了,臨陣變槍,說不定還能嚇人家一跳。”無為子也算是濃道的了,還沒有把宇文的槍法說得一無是處。

“晚輩駑鈍,讓前輩費心了……”宇文只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少年時代,那時候面對別離先生,說得最多的大概就是這句話了。

“罷了罷了,我年輕時爭強好勝,事事都想與別離先生比個高下,卻總是很難如愿,前幾天還在想,如果我能把你教出點名堂來,也算勝過別離先生了吧,可你還真夠讓人失望的,呵呵……”無為子看了看身邊的玄罡,“也難為玄罡盡心盡力地守護你,你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讓它對你死心塌地啊?”

“這……晚輩確實不知……”宇文確實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嗯,明天起,你就不必這么早來找我了。”說完,無為子開始往林外走去,看來他真是放棄了繼續教授宇文武功。

“可我還有許多事情要請教啊﹗”宇文有些著急,連忙快步跟了上去,生怕以後就見不到無為子了。

無為子見宇文急匆匆地追來,不禁爽朗一笑,說道︰“我又不是不要你來,我只是說既然不用練武,你就可以多睡一會兒了,看你眼窩深陷,神情憔悴,最近是不是有很棘手的事情困擾啊?”

宇文斟酌了半天,才開口問道︰“前輩,你在這裡隱居,究竟是真的退隱了,還是另有原因?”

無為子神情一凜,說道︰“我不願對你說謊,某些事,你不必問得這么詳細。”

看無為子態度堅決,宇文也知道多說無益,他想了想,換了一個問題,“前輩在這裡隱居多年,有沒有感受到異常的靈力波動呢?”

“兩個月前,學校裡好像有過一次異震,不過與我無關,我便沒多去留心。”

“前輩知道異震源頭的具體位置嗎?”宇文追問道,似乎無為子所說的異震,正是邪兵現世的時候。

無為子停下腳步,抬手虛指了一下綜合樓工地的方向,說道︰“大概就是那邊吧,其實我那天晚上多喝了兩盅,並沒有直接感受到,是第二天早上出來鍛鍊的時候才發現的。”

“第二天才發現的?”宇文有些疑惑。

“喏,你看見這四周建築上的神獸鴟吻了嗎?”無為子問道。

宇文連連點頭。

“它們可不是隨便雕刻在屋脊上的,那是當年正一教的師祖們留下的靈動儀﹗”

“靈動儀?”宇文一聲驚呼,他早就察覺這些鴟吻非同尋常,卻沒想到竟是道家的法器。

“《後漢書.張衡傳》中曾有記載,東漢陽嘉元年,張衡用精銅鑄成候風地動儀,“如有地動,尊則振龍,機發吐丸,而蟾蜍銜之。振聲激揚,侍者因此覺知。”這大概是世界上最早的地震探測器了,雖然現下地動儀已經失傳,不過師祖們卻受其啟發,製造了靈動儀﹗專司監測異常的靈力波動﹗”無為子漫步走到一棟老樓的屋檐下,抬頭與懸垂空中的鴟吻對望。

“難道這鴟吻也象地動儀上的飛龍一樣,一旦何方出現振幅巨大的靈力波動,它就會吐珠提醒我們?”宇文驚訝萬分。

“沒錯﹗這些鴟吻口中都裝有機關,若有邪靈異動,它就會吐出一個拳頭般大小的銅珠﹗兩月前,我就是在早鍛鍊巡查的時候,拾到銅珠一個,才知道工地的方向有異動﹗”

“拳頭般大小的銅珠啊?”宇文一聲驚嘆後,忍不住在心中暗想,若現下這玩意突然動了,掉個銅珠下來砸到無為子的腦袋,那可就不是好玩的事情了……

“前輩,學校裡為何遍佈靈動儀?難道你留守在這裡的使命,就是要看管某個異常危險的東西嗎?”看老人慢慢地從老樓前走開,宇文又追上去提問。

無為子突然轉過頭極嚴肅地盯著宇文的眼睛,對他晃了晃右手的食指,說道︰“我不是說過了嗎?不、要、問﹗”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11:54

二十、追凶(下)

宇文猛吸了一口煙,低聲說道︰“不會這么簡單,兇手既然這么看重這張照片,那麼照片裡很可能有某種能暴露他身分的訊息,只是我們還沒有發現而已。”

唐考和丁嵐聽宇文這么一說,又湊近電腦螢幕仔細看了看,照片上的人只有一個側影,正蹲在地上觀看手中捏著的一只斷臂。可惜那照片上的人臉有如剪影一般黑成一團,光看輪廓的話,實在是沒什麼特點。

“你們為什麼一定要看那人的臉呢?說不定兇手顧慮之處並不是他的相貌呢?”受宇文的啟發,方欣開始觀察照片的背景中是否有什麼可疑之處。

唐考又將照片放大了幾倍,兇手的身軀幾乎佔滿了整個螢幕,但除了滿屏粗大的馬賽克顆粒,並沒有發現什麼有參考價值的訊息。

突然,宇文按住了唐考操控滑鼠的那只手,“等等﹗向左移動一點﹗”

畫面平行移動到兇手的腰際,兇手蹲在地上,後臀微微翹起,那腰間似乎有某件異物鼓了起來,邊緣輪廓呈S形曲線,襯在兇手筆直的後背線條上,還頗有些明顯。

“這是什麼東西啊?”丁嵐指著那團黑乎乎的東西。

唐考瞇著眼睛看了半天,說︰“可能是鑰匙串吧,你和我不都是喜歡把鑰匙掛在後腰那裡嗎?”

宇文望著那異物的輪廓沈思良久,心中突然浮現出一個人影,但他還不敢完全確定,於是緩緩說道︰“你們不覺得這東西象一個鈴鐺嗎?”

“鈴鐺?”三個年輕人都驚叫了一聲。

“是有點象﹗你們看,這東西的邊緣曲線上小下大,不就是半個鈴鐺的線條嗎?”唐考最先回應過來,立刻點擊繪圖工具視窗,將那異物的邊緣用紅線描了出來。

“誰沒事在腰上掛個鈴鐺啊?”丁嵐有些納悶。

“中國人自然是沒有這個習慣……”宇文將手中的香煙掐滅了。

“老師的意思是……這是一個外國人?”方欣問道。

“嘿嘿……還是一位外國帥哥呢。”宇文冷笑起來,“我曾在奧斯丁的後腰上看到一個金色的鈴鐺。”

“奧斯丁?不會吧﹗”方欣臉上溢出驚懼之色。她怎么也無法將那個沈默寡言的義大利帥哥和中午看見的殺人狂魔聯繫在一起。

“就是整天和小日本裹在一起的那個老外?靠﹗果然和日本人一起鬼混的都不是好人﹗”丁嵐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別這么激動。”唐考伸手又把丁嵐拉回到座位上,“你拿著這張照片去告他是告不倒的。”

“沒錯,這僅是一個疑點,但還不是確鑿的證據,你們下次在正常的場合見到奧斯丁時,千萬別露出一副看見殺人狂的表情﹗”宇文將手中煙頭一扔,“行了,今天晚上的事情,大家都把嘴封嚴實一點,傳出去沒什麼好處﹗”

“明白﹗”丁嵐學美國大兵的姿勢給宇文敬了一個禮。

“我好餓啊……丁嵐,你們這有什麼吃的沒有?”宇文突然愁眉苦臉地揉了揉肚子。

“你晚上不是和溫老師一起共進晚餐了嗎?怎么還會餓啊?”丁嵐詫異地說道。

“嗯?和溫雅老師一起晚餐?”唐考和方欣也一臉壞笑地湊了過來。

“唉……就是因為你們的溫雅老師來打岔,害得我都不敢去添飯,餓死了……”

“哈哈哈……我這就去給你泡速食麵。”丁嵐立刻鑽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就端出四碗熱氣騰騰的麵條。唐考和方欣這才想起來,他們也還沒有吃晚餐的。

四人就圍坐在玄罡的周遭,有說有笑地吃了起來,丁嵐還惡作劇地將面碗放到玄罡的鼻邊,看玄罡聞到強烈的味精香味而露出厭惡的神情,丁嵐和唐考都哈哈大笑起來。有這么多男生陪著,方欣終於將內心深處的恐懼暫時拋在了九霄雲外。

“對了,方欣,前天晚上……柏葉是不是去找過你?”唐考假裝很隨意地問起一個在他心裡憋屈了很久的問題。

“啊?這……是呀……他是來幫我做事的。”方欣一愣,沒想到唐考會突然問起這個。

“嗯?柏葉又去找過你嗎?他都和你說了些什麼?”宇文有些警覺地問道。

“嗯……也沒說什麼啦,大部分時間我們都在處理班聯會的事情,偶爾談話,柏葉也只是說起他的老家那邊的事情。”

“就說這些嗎?”唐考的神情有些置疑,“他會那麼好心,無緣無故去幫你做事?”

“柏葉很有禮貌的,哪象你?說跑就跑了﹗沒他幫忙,我做到半夜都做不完﹗”方欣的聲音裡已經帶了三分怨氣。

唐考不再說話了,悶聲把自己碗裡的面湯喝干。

“對了,他說他的家是在一個公園裡,那裡有大片的森林,但是還有很多的墳墓﹗還說晚上在墳墓間穿行,會看到許多點燃的蠟燭……日本人真奇怪,怎么在公園裡還會有許多墳墓呢?”

方欣剛說完,一直趴在地上閉目養神的玄罡突然就抬起了頭,兩只筆直的耳朵也晃了一晃。

宇文的神情也陡然變得有些嚴肅,他站起身來,背著手在小小的工作室裡來回走了兩圈。唐考和丁嵐都不知他又想起了什麼,也不約而同地放下了碗筷。

“難道真有這樣的公園?”方欣有些遲疑地問道。

“有﹗高野龍神國定公園﹗”宇文一字一句地說道。

高野龍神國定公園,地處日本和歌山縣,公園內最為出名的,自然是被日本人尊為佛教聖地的高野山,自從弘法大師在此創立密教真言宗,至今已有一千二百余年,由於佛門香火旺盛,千百年來無數名人皈依高野山,時至今日,已發展為伽藍與奧之院兩大聖地,奧之院前十八町長的參道上林立著超過二十萬的大小五輪塔墓碑,日本戰國時代許多名人也都在此建墓立碑,就連曾經下令血洗高野山的織田信長,也被豐臣秀吉在這裡立下紀念墓碑。柏葉所說的大量墳墓,應該指的就是這裡了。

唐考與丁嵐都曾經在電腦上玩過日本的戰國遊戲,對戰國時期的名人還是比較熟悉,一聽宇文說什麼上杉謙信、武田信玄、織田信長、豐臣秀吉等等人都在高野山有墓葬,不禁有些咋舌。方欣不太聽得懂這些,她有些發楞地問道︰“柏葉說他老家在高野山,為什麼宇文老師會這么擔心呢?”

宇文頓了一頓,眉宇間頗有憂色,說道︰“我只怕他是真言宗密教的傳人,來我們這裡的目的居心叵測啊……”

凌晨的樹林中,傳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由於光線不足的緣故,樹林間呈現出一片黯淡的墨藍色彩,隨著腳步聲的一停一起,片片細葉也被從枝頭震落,旋轉著飄落在草叢中。

“腰間發力,前沖疾刺﹗”隨著無為子的一聲怒喝,宇文奮力向前一撲,只見虛靈金槍氣勢如虹,猛地貫穿了兩棵相隔甚近的小樹。

“錯﹗錯﹗錯﹗”無為子突然大發雷霆,頭上所余不多的幾縷白發都隨著他急劇抖動的身軀飄了起來,“我讓你前沖疾刺,沒叫你雙腳離地﹗你撲什麼?餓狗撲食嗎?”

一直趴在無為子身邊的玄罡忽然打了個噴嚏,似乎對無為子拿狗來罵人有些不滿。

宇文氣喘吁吁地半蹲在地上,不時抬手擦拭額角的汗珠,持續的高強度訓練讓他的體力開始有些透支了。“前輩,虛靈金槍是沒有重量的,我一旦用上腰力,就很難掌握平衡啊……”

“難怪別離先生那老家伙也沒能教好你,你對武學的悟性實在太差了﹗”無為子搖了搖頭,“用上腰力,只是增加你右臂刺出的速度,不是讓你把身體重心前移,拳擊中有一種雙拳虛握練習出拳速度的訓練模式,他們手中空空,不就與你手握虛靈槍一樣嗎?為什麼人家就能用上腰力呢?”

宇文茫然地點了點頭,卻仍是似懂非懂。

無為子仰首東望,天邊已隱約現出一抹粉色,啟明星的光芒也漸漸隱去。他長嘆了一聲,說道︰“宇文,你跟我學武,有多久了?”

“還不到三周吧……”宇文小心地回答道。

“可我沒什麼能教你的了,因為你什麼也學不會……”無為子苦笑了一下。

宇文也訕訕地點了點頭,說道︰“師傅原來也是這么說我的,讓我不必再耗費精力在習武上。”

“天鵬槍法,走的是飄逸流暢的路子,看你身形瘦削,居然也能被你用得十分沉重,一招一式都大開大合,一副不要命的打法。也罷,你也不必改了,臨陣變槍,說不定還能嚇人家一跳。”無為子也算是濃道的了,還沒有把宇文的槍法說得一無是處。

“晚輩駑鈍,讓前輩費心了……”宇文只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少年時代,那時候面對別離先生,說得最多的大概就是這句話了。

“罷了罷了,我年輕時爭強好勝,事事都想與別離先生比個高下,卻總是很難如愿,前幾天還在想,如果我能把你教出點名堂來,也算勝過別離先生了吧,可你還真夠讓人失望的,呵呵……”無為子看了看身邊的玄罡,“也難為玄罡盡心盡力地守護你,你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讓它對你死心塌地啊?”

“這……晚輩確實不知……”宇文確實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嗯,明天起,你就不必這么早來找我了。”說完,無為子開始往林外走去,看來他真是放棄了繼續教授宇文武功。

“可我還有許多事情要請教啊﹗”宇文有些著急,連忙快步跟了上去,生怕以後就見不到無為子了。

無為子見宇文急匆匆地追來,不禁爽朗一笑,說道︰“我又不是不要你來,我只是說既然不用練武,你就可以多睡一會兒了,看你眼窩深陷,神情憔悴,最近是不是有很棘手的事情困擾啊?”

宇文斟酌了半天,才開口問道︰“前輩,你在這裡隱居,究竟是真的退隱了,還是另有原因?”

無為子神情一凜,說道︰“我不願對你說謊,某些事,你不必問得這么詳細。”

看無為子態度堅決,宇文也知道多說無益,他想了想,換了一個問題,“前輩在這裡隱居多年,有沒有感受到異常的靈力波動呢?”

“兩個月前,學校裡好像有過一次異震,不過與我無關,我便沒多去留心。”

“前輩知道異震源頭的具體位置嗎?”宇文追問道,似乎無為子所說的異震,正是邪兵現世的時候。

無為子停下腳步,抬手虛指了一下綜合樓工地的方向,說道︰“大概就是那邊吧,其實我那天晚上多喝了兩盅,並沒有直接感受到,是第二天早上出來鍛鍊的時候才發現的。”

“第二天才發現的?”宇文有些疑惑。

“喏,你看見這四周建築上的神獸鴟吻了嗎?”無為子問道。

宇文連連點頭。

“它們可不是隨便雕刻在屋脊上的,那是當年正一教的師祖們留下的靈動儀﹗”

“靈動儀?”宇文一聲驚呼,他早就察覺這些鴟吻非同尋常,卻沒想到竟是道家的法器。

“《後漢書.張衡傳》中曾有記載,東漢陽嘉元年,張衡用精銅鑄成候風地動儀,“如有地動,尊則振龍,機發吐丸,而蟾蜍銜之。振聲激揚,侍者因此覺知。”這大概是世界上最早的地震探測器了,雖然現下地動儀已經失傳,不過師祖們卻受其啟發,製造了靈動儀﹗專司監測異常的靈力波動﹗”無為子漫步走到一棟老樓的屋檐下,抬頭與懸垂空中的鴟吻對望。

“難道這鴟吻也象地動儀上的飛龍一樣,一旦何方出現振幅巨大的靈力波動,它就會吐珠提醒我們?”宇文驚訝萬分。

“沒錯﹗這些鴟吻口中都裝有機關,若有邪靈異動,它就會吐出一個拳頭般大小的銅珠﹗兩月前,我就是在早鍛鍊巡查的時候,拾到銅珠一個,才知道工地的方向有異動﹗”

“拳頭般大小的銅珠啊?”宇文一聲驚嘆後,忍不住在心中暗想,若現下這玩意突然動了,掉個銅珠下來砸到無為子的腦袋,那可就不是好玩的事情了……

“前輩,學校裡為何遍佈靈動儀?難道你留守在這裡的使命,就是要看管某個異常危險的東西嗎?”看老人慢慢地從老樓前走開,宇文又追上去提問。

無為子突然轉過頭極嚴肅地盯著宇文的眼睛,對他晃了晃右手的食指,說道︰“我不是說過了嗎?不、要、問﹗”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12:28

二十一、通靈(上)

當方欣從睡夢中醒來時,窗外已經是一片晨光,她盯著陌生的天花板看了好一陣,才回想起,自己昨夜是在唐考的工作室裡留宿的。

方欣起身站在窗邊,使勁揉了揉雙眼,然後把自己的眼鏡戴上。透過窗戶向外望去,樓下路邊的一株夾竹桃正盛放著純白色的小花。方欣使勁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氣,不禁心情大好,若自己還是在女生宿舍那邊,早上起來的空氣可沒這么新鮮。

不知何處的的廣播喇叭忽然開始播放起音樂,音樂若有若無地傳到方欣的耳中,她微微一怔,那不是《運動員進行曲》嗎?

“啊呀﹗糟了糟了﹗”方欣突然發出的高聲尖叫將正在外屋酣睡的唐考猛地驚醒了。難道兇手又來偷襲?睡得迷迷糊糊的唐考骨碌一聲翻下床,猛地撞開裡屋的木門。

“方欣﹗你沒事吧?”唐考急切地問道。

“現下都已經九點了﹗運動會馬上就要開始了﹗我還要去播音的﹗都怪你﹗把我留在這邊,我忘記這邊沒有鬧鐘了﹗”方欣一邊梳理她的長髮,一邊扭頭恨了唐考一眼。可當她看清唐考赤裸的身上僅有一條小短褲時,不由得又發出一聲驚叫。

“呃﹗”唐考這才醒悟過來,紅著臉趕緊關上了門。

“我昨天晚上不是把門反鎖了嗎?為什麼你還能把門打開?”方欣有些氣惱的聲音從屋內傳了出來。

“我忘記告訴你了,這扇門的鎖是壞的,一撞就開了……”唐考躲在被子裡應聲答道。

過了一會兒,方欣從屋內急匆匆地跑出來,看她一臉凶相,唐考趕緊用被子蒙住了腦袋,一只手隔著被子使勁在唐考的腦袋上捶了兩下,“死流氓﹗臭流氓﹗以後沒我的許可不準進裡屋﹗”

“大姐啊……這可是我花錢租的房子……”唐考小聲地嘀咕著。

砰地一聲,大門被打開後又重重地關上了。看來方欣已經走了,唐考慢慢地將腦袋從被子裡伸了出來,可突然出現下他面前的威武狗頭又嚇了他一跳。原來是玄罡正站在床頭,似笑非笑地望著唐考。

“死玄罡﹗臭玄罡﹗以後沒我的許可不準站在這裡嚇我﹗”唐考學著方欣的語調對玄罡說道。

“喂……”丁嵐躺在學生宿舍的床上懶洋洋地接聽了電話,對剛才打攪了他的美夢的那通鈴聲極度不滿。

“丁嵐,起床了﹗去幫我辦件事﹗”

“宇文老師……什麼事情這么急啊?現下才……七點鐘。”

“胡說﹗都快十點了﹗別故意把表歪著拿﹗”

“哦……”

“你開車去機場幫我接個人,他乘坐的那班飛機是從北京過來的,十一點進港。”

“開車?接人?我哪有車啊?”

“又瞎扯﹗你們工作室樓下長年累月停著一輛豐田MR2跑車……就是永遠都用防水篷布搭著的那輛,不是你的嗎?那棟破樓裡住的都是一些清貧老教師,誰家有錢買得起幾十萬一輛的跑車?除了你還能有誰啊?”

丁嵐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那輛MR2是自己考上大學後父親送的禮物,但他覺得太過張揚了,就一直停在工作室的樓下,近兩年來幾乎沒有動過,就連唐考也不知道自己有一輛跑車,沒想到居然會被宇文猜中了。

“快去吧,把我的那位朋友接過來,他叫莫飛,年齡和你差不多。”

“哎……他……”丁嵐還想問清楚一點,宇文那邊卻已經掛斷了。

“這個家伙怎么什麼都知道啊?”丁嵐無奈地搖了搖頭。

機場距離學校不過三十分鐘的車程,丁嵐早早地趕到機場,卻不幸地看見本該十一點抵達的航機因故晚點一個小時。

在機場那些價格無理得嚇人的商店裡閒逛了半天,又足足喝了三大杯機場免費提供的礦泉水,無所事事的丁嵐才等到那架姍姍來遲的飛機。

眼看開始有乘客從退場門走出來了,丁嵐趕緊展開早已經寫好來客姓名的一大張白紙,高高舉過自己的頭頂。誰知他左等右等,這一班航機的最後一個乘客都已經出來了,還是不見有人上來與丁嵐打招呼。

“別是那家伙走得太急沒看見我吧?”丁嵐開始有些著急了,機場裡這么多人,他又不知道那個莫飛長得什麼樣,怎么找啊?

突然,丁嵐身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丁嵐一回頭,一個比自己矮半個腦袋的女孩子正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

“你寫錯了,不是飛機的飛,是芳草菲菲的菲……”女孩指了指丁嵐高舉過頭的那張白紙。

“啊?你就是宇文老師的朋友莫菲?”丁嵐萬萬沒想到宇文老師要他來接的朋友竟然是個年輕的女孩,他看了一眼自己寫在白紙上的名字,不禁尷尬地笑了一下,趕緊將白紙摺疊起來。

莫菲點了點頭,額上的一縷長髮便輕飄飄地垂了下來。

丁嵐仔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孩,只見她穿了一件貼身休閑燈芯呢夾克和一條略顯寬大的牛仔褲,夾克領口處露出淡青色的襯衫,手中提著一個不大的旅行包,肩上卻斜背著一個特大號的紅圈畫筒。女孩長得還算好看,就是太瘦弱了一些,臉色過於蒼白,嘴唇的顏色也是淡淡的,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

“是宇文讓你來接我的嗎?”莫菲的京腔也是軟軟的。

“啊﹗對﹗他好像有事來不了。”丁嵐伸手想幫莫菲把旅行包提過來,莫菲卻有些緊張地避開了他的手。

“呃……那我們出去吧?”丁嵐有些尷尬地在褲子上搓了搓手,在他的印象裡,似乎還沒有哪個女孩會對自己有這樣的戒心。

走出機場後,丁嵐將莫菲徑直帶到泊車場,他本以為莫菲在看見他的跑車後多少會有一點吃驚,畢竟象他這樣的年輕人,能開豐田MR2的還是極少,誰知莫菲極自然地將車門拉開,表情平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絲毫不覺得奇怪。

丁嵐苦笑了一下,宇文老師已經是個怪人了,他的朋友也都是這么酷的嗎?

銀色的敞篷跑車在機場高速路上飛馳而過,調皮的風將莫菲光潔額頭前的那縷長髮吹得向後左右搖擺,她的右肘撐在車門上,手托腮幫,一直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這一路上,丁嵐總共不咸不淡地問了五句諸如北京天氣好不好這樣的廢話,她全用“嗯”來回答了。於是,丁嵐知趣地閉上了嘴。

即將接近S大的校區,丁嵐想了一下,決定從來往的人最少的西門進入學校,畢竟自己這輛車太打眼了,讓同學們看見了可不太好。

誰知他正準備繞行時,一直沒說話的莫菲突然拉了一下他的手,“請從這邊走好嗎?宇文就在這邊。”

丁嵐狐疑地看了莫菲一眼,她手指的方向是學校的北門,進去就是學生的生活區,宿舍和食堂都在那邊,現下正是午餐時間,路上肯定是人來人往的,這樣開車進去也太招搖了吧?他搖了搖頭,說道︰“騙人的吧?你怎么知道宇文老師在那邊﹗”

可莫菲十分固執地拉住了汽車的方向盤,一副只要丁嵐不從北門進去就決不善罷甘休的樣子。

“唉……真是個怪人……”丁嵐嘀咕著嘆了口氣,從手套箱裡取出一副碩大的墨鏡架在了鼻梁上。“但愿不會讓同學們認出來吧……”他一打方向盤,MR2跑車極平滑地轉進了S大的北門。

進入校區之後,同學們的目光都被突然闖入的漂亮跑車吸引住了,那銀光閃閃的車身和極致流暢的金屬曲線讓他們眼前一亮,待到他們回應過來想看清是哪個大款在開車時,丁嵐已經加速沖了過去,直到跑車穿越生活區之後,他才把速度慢慢降了下來。

“泊車﹗”經過遊學生管理處時,莫菲突然叫了起來。丁嵐一驚,猛地一踩剎車,沒系安全帶的莫菲收勢不住,頭不輕不重地撞在了擋風玻璃上。

“哎喲﹗你怎么開的車?”莫菲揉著腦門瞪了丁嵐一眼。

“這不是你叫泊車的嗎?”丁嵐心中浮起一陣報復的快感,這丫頭從見面起就沒給他好臉色看過,無意間撞了她一下,自己心裡多少平衡一點了。

正說話間,宇文居然埋著頭從遊學生管理處出來了,一邊走,一邊還在翻弄手中的幾頁資料。

“宇文哥哥﹗”莫菲不再理睬丁嵐,推開車門站起身來高叫了一聲。

“喲﹗小師妹﹗飛機晚點了嗎?怎么這個時候才到啊?”宇文一抬頭,臉上立刻浮現出一片溫和的笑容,不過他對莫菲的突然出現似乎一點也不驚奇。

真正吃驚的人此刻還呆坐在車上,“小師妹?這丫頭居然是宇文老師的師妹?”丁嵐滿臉驚訝地看著莫菲與宇文親密地擁抱了一下。“而且這一路過來也沒見她打過什麼電話,她怎么會知道宇文老師就在遊學生管理處呢?難道她也有一身法術?”

“好久不見,你真的長成大姑娘了啊﹗”宇文仔細端詳了莫菲一陣,開口說道。

“別拿這種老人家的口氣說話啊﹗你又不比我大多少﹗”莫菲嘴上雖然不服輸,蒼白的臉上卻因為激動而泛起了兩團紅暈。

“大你十歲還不夠啊?”宇文呵呵一笑。

“等你大我五十歲的時候再說吧。”莫菲的臉上難得地現出一絲笑容。

“原來你也會笑的啊?我還以為你面癱呢﹗”靠在車身一旁的丁嵐有些惡毒地在心裡說道。

“你這次過來,你外公不知道吧?”宇文突然有些不安地問道。

莫菲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是偷偷溜出來的,只要下周六以前趕回學校,外公是不會知道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不會耽擱你很久的。” 宇文的神情似乎抱有一絲歉意。

“宇文老師,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得先去泊車了,這個……”丁嵐指了指身後的跑車,“停在這裡不太好。”

“哦﹗干脆你順路把莫菲送到學校的招待所去吧,晚上你安排一個地方吃飯,我請客﹗”說完,宇文又扭頭對莫菲說道︰“你先住下來休息一下,晚上給你接個風,好嗎?”

莫菲淡淡的點了點頭。

“宇文老師……”丁嵐把唐考拉到一邊低聲說道,“晚上要不要把唐考他們也叫上,當然……如果你想省錢,我就不叫了。”

“叫啊,為什麼不叫?人多熱鬧一點,大家也見見面嘛﹗不過……”宇文突然俯身在丁嵐耳邊說道︰“也別安排在太貴的地方啊﹗”

“呵呵……明白﹗”

莫菲與宇文告別之後,丁嵐又繼續作莫菲的專職司機,將她送到了S大的招待所。

就在莫菲拿出身分證準備在前台登記時,丁嵐躡手躡腳悄悄走到莫菲的旁邊,探頭探腦地想看清莫菲的身分證。莫菲察覺身旁有人,立即十分警覺地將身分證壓在了手掌下,然後回頭瞪了丁嵐一眼。

丁嵐濃著臉皮嘿嘿一笑,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登記之後,服務生將莫菲引到她的房間,丁嵐站在房間門外,拿出自己最迷人的微笑,眼神專注地望著莫菲說道︰“我好像還沒有自我介紹吧?我叫丁嵐,山風嵐,最近宇文老師都很忙,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找我就是了。”

莫菲一聲不吭地在房間裡看了看,似乎對房間還算滿意,然後快步走到門前,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一種從未感受過的巨大挫敗感籠罩了丁嵐的全身,他還是第一次吃到這么無情的閉門羹,而且居然還是一個同齡女孩子給予的,一貫在情場上縱橫無敵頗為自負的丁嵐,從此牢牢地記住了莫菲。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12:55

二十一、通靈(下)

紅磚閣,一個很奇怪的名字,卻是S大校內頗有名氣的一家飯店。丁嵐遵照宇文的吩咐,在這裡訂下一桌接風宴。

還沒到六點,唐考與方欣就都早早地趕來赴宴,他們一聽丁嵐說宇文老師的師妹來了,難免都好奇心爆棚,想看看這位小師妹究竟是什麼樣子。

可兩人趕來一看,包房裡就丁嵐孤零零的一個人,正百無聊賴地玩手機遊戲。

“怎么?宇文老師和他的師妹呢?”方欣在運動場做了一整天解說員,現下只覺得口干舌燥,甫一進門就端起了桌上的茶水連喝兩杯。

“我哪知道啊?這兩個都是散仙級別的人物,神出鬼沒的。”丁嵐頭也沒抬地繼續玩遊戲。

唐考一聽丁嵐悶悶不樂的聲音,就知道他一定是吃了什麼虧,便嘻笑著坐到丁嵐身旁,低聲問道︰“莫非那宇文老師的小師妹長得貌若天仙,讓我們的丁帥哥動了凡心?”

“去去去﹗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一會來了你就知道,那丫頭渾身是刺,跟刺蝟似的。”

“哈哈哈……我就說嘛,你肯定是碰釘子了。”

丁嵐豈會讓唐考單方面得意?他立刻反唇相譏道︰“昨天晚上在工作室睡得可好?沒半夜夢遊什麼的吧?”

“夢遊?唐考你可要小心啊,吾夢中好殺人,吾睡時,汝等切勿近吾身﹗”方欣在一旁冷冷一笑。她所說的這句文言文,是三國時曹操怕被人夜裡暗算,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唐考訕訕一笑,說道︰“我這就去買點繩子,晚上睡覺先把自己捆起來。”

“真沒志氣﹗你應該先把這個自稱夢中好殺人的神經病綁起來啊﹗”丁嵐邪邪地笑了起來。

“造反了你啊?”方欣假裝生氣地一拍桌子。

兩個男生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左等右等,眼看快七點了,還是不見宇文他們露面,服務生也進來問了好幾次是否上菜。

“別是被放鴿子了吧?”方欣一噘嘴。

“不要著急,就算宇文老師不請你吃飯,丁嵐也會請的,你怕他付不起賬么?”唐考接嘴道。

“你們當我是冤大頭啊?”丁嵐一鼓眼睛。

這時,丁嵐的手機響了,他接通一聽,原來是宇文借招待所前台的電話打來的。

“不好意思,莫菲一直在睡覺,剛剛才醒,你們再等一會兒,我們就來了。”

“這丫頭……耍大牌啊?居然一直睡覺睡到現下,還要宇文老師在賓館等著﹗”丁嵐掛掉手機,冷哼了一聲。

“哎,你們說……宇文老師和他的師妹……是不是有點那個那個?”方欣體內的八卦精神又開始燃燒了。

唐考與丁嵐對視了一眼,立刻心領神會,丁嵐裝出一副嬌滴滴的樣子,靠在唐考肩頭叫道︰“大師兄﹗”

唐考便豪邁地將丁嵐一摟,叫道︰“小師妹﹗”

“噁心死了﹗你以為你們是令狐沖和岳靈珊啊?”方欣掩嘴一笑。

“你不就這意思嘛?”丁嵐叫了起來。

又等了大約一刻鐘,宇文才與莫菲出現了,莫菲不但衣服裝束沒換,就連那個特大號畫筒也依然斜背在身後。唐考和方欣都是第一次見到莫菲,立刻熱情地站起身來打招呼。丁嵐卻原地坐著沒動,他只是在心中暗地奇怪,怎么這莫菲睡了一下午,臉色卻比中午見面時更加蒼白了?

宇文把幾個學生挨個介紹給莫菲認識,莫菲卻清一色只是淡淡地點一點頭,臉上是半點笑容也沒有的。唐考和方欣這才領教到莫菲的冷漠,不免開始明白丁嵐為何會那副模樣。

服務生迅速將早已準備停當的各色菜肴端上桌子,丁嵐見莫菲那麼瘦弱,想來也不是愛吃大魚大肉的人,所以點的菜肴都是以清淡素菜為主。紅磚閣能在S大拼出名聲,做的菜自然有它獨到之處,莫菲雖然不愛說話,倒也看得出她對丁嵐的安排還算滿意,照宇文老師後來的說法,莫菲如果能對哪盤菜連夾兩筷,做這菜的師傅就算厲害的了。

方欣是女孩子,平時也吃得清淡,只苦了愛吃肉的唐考,銜著筷子看了半天,桌上盡是素雞香菇豆腐時蔬之類的,他終於忍不住了,悄悄把服務生叫來點了一個魚香肉絲,然後暗地裡狠踢了丁嵐一腳,作為他只顧討好莫菲而罔顧兄弟的懲罰。

“宇文老師,你今天去遊學生管理處查出什麼了嗎?”丁嵐漫不經心地夾了幾筷素菜,看莫菲沒什麼說話的慾望,便挑起了話題。

“唉……其實猜也猜得到,這兩個外國學生的個人資料都是無懈可擊的,去查了半天,也沒找到什麼漏洞。他們唯一的區別就是,兩人雖然是同一年開始在S大遊學的,但奧斯丁之前還在北京進修了兩年的基礎漢語。”宇文的神情微微有些沮喪。

“柏葉的中文說得這么順溜,原來還不是在中國學的啊?”方欣有點驚訝。

“日本也有許多可以學習中文的學校,在日本就能學到地道的中文也不算奇怪,不過也可以感覺得到,柏葉對這次來中國遊學似乎是早有準備的﹗”宇文答道。

唐考看莫菲那副無論聽見什麼都事不關己的樣子,忍不住開口問道︰“宇文老師,莫菲小姐這次來學校,不僅僅是為了來旅遊的吧?”

宇文扭頭看了莫菲一眼,臉上突然流露出憐惜的神色,低聲說道︰“小莫就是為了這件事才來幫我們的,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我全都告訴她了。”

唐考看莫菲這弱不禁風的身體,實在有些想像不出她會怎樣幫助宇文。

“其實……我與小師妹也有五年沒見面了。”宇文有些感慨地對幾個學生說道。

“是六年了﹗”一直沒說話的莫菲突然開腔糾正宇文。

“哦……是的是的,有六年了﹗”宇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呵呵……宇文老師對古代史了如指掌,近代史卻一直不是強項啊。”方欣開著玩笑為宇文解圍。

“你很了解他嗎?”莫菲突然冷冷地看了方欣一眼,語氣中頗有些不屑。

方欣被莫菲猛然間這么一問,只哽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她心裡不由一陣委曲,想這女孩怎么會這般無禮?

唐考一見方欣眼圈泛紅的模樣,立刻開口反擊道︰“莫小姐這么多年沒見到宇文老師,覺得他與當年相比的變化大嗎?”

莫菲也不拿正眼看唐考,卻神情古怪地看著宇文說道︰“他呀?如果他能夠比當年想得開一些,現下也就不會這么痛苦了。”

“都瞎扯什麼呢?來來來,快吃菜,不夠吃就再加兩個菜﹗”宇文也沒料到這頓飯會慢慢吃出了火藥味,趕緊開口打圓場。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好的飯菜也變得索然無味起來。唐考他們都覺得奇怪,為什麼溫文爾雅的宇文老師會有這樣一個師妹,難道還不是一個師傅教的不成?

從紅磚閣出來,宇文正要送莫菲回賓館,莫菲卻搖了搖頭說道︰“還是先去你的宿舍吧。”

“你今天能行嗎?”宇文露出擔憂的神情。

“你這件事挺嚴重的,早一天開始也會好一點吧。”莫菲微微一笑,似乎她只有在與宇文在一起時,才不會那麼不近人情。

唐考與丁嵐不知道宇文和莫菲究竟打算做什麼,便開口想先行告辭。

“別急著走,和我們一起回宿舍吧,你們最好也去看看。”宇文突然正色對三個學生說道。

看看?究竟是要看什麼呢?唐考他們有些納悶地跟在了宇文身後。

回到宇文那小小的單身宿舍,唐考驚訝地發現玄罡不知何時已經從自己的工作室裡跑了出來,在宇文宿舍裡等待多時了。

“玄罡﹗”莫菲一見到玄罡,立刻興奮地撲上去摟住了玄罡的脖子。

“這丫頭對人還不如對狗熱情呢……”丁嵐撇了撇嘴。

“少在這陰陽怪氣的﹗”宇文在丁嵐身後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你和女孩子較什麼勁啊?”

看唐考和方欣都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宇文嘆了一口氣,又接著說道︰“莫菲天生擁有一種異能,能透過接觸古物來了解與這古物關係密切之人的訊息,是我們術士博古通今不可多得的好幫手,除此之外,她還是與你們一樣,都是普通的年輕人啊。”

普通人哪有這么乖張的?唐考苦笑了一下。

“莫菲﹗差不多了,我們開始吧。”不知何時,宇文竟已將那柄雪藏已久的克力士劍提在了手中。唐考和丁嵐一看見這柄暗紅色的凶器,都不由自主地避開兩步。

莫菲一見這柄克力士劍,臉上頓時嚴酷得如大片冰霜掠過。只見她極快地將身後斜背的畫筒打開,取出一張4k的素描紙鋪在寫字台上,又拿出一大把鉛筆放在手邊待用。

“她這是想干什麼?畫畫還是寫字?寫字台那裡這么黑,不用開燈的嗎?”方欣好奇地問唐考。

宇文聽見了方欣的問題,小聲地答道︰“莫菲是用心來作畫,開不開燈都一樣。”說完,他快步走到莫菲身旁,平伸右手將克力士劍放在莫菲的身前,左手合十,閉上雙眼開始默念法咒。

莫菲目不轉睛地盯著宇文手中的那把克力士劍,注意力似乎完全集中在長劍的身上。

突然,宇文大喝一聲︰“破﹗”左手食中二指猛地將鎖在克力士劍劍柄上的定靈珠扯了下來。

那柄邪兵陡然間掙脫了定靈珠的束縛,立刻焰光四射,暗紅色的氣流頓時在劍刃周邊游走,空氣裡充斥著一股難聞的刺激性氣味,唐考他們忍不住都捂住了鼻子。

莫菲的左手慢慢移動到邪兵的劍刃上方,稍稍猶豫了片刻,那只手便果斷地抓住了刃身。

“嗷﹗”莫菲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猛地一仰脖子,雙眼完全翻白,黑色的瞳仁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眼前的怪異景象讓一旁觀看的三個年輕人都駭然後退了一步。

與此同時,莫菲右手掌下橫握一支削好的2B鉛筆,開始以一種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在粗糙的素描紙上塗畫起來。

宇文眉頭緊鎖,似乎正將巨大的力量貫注於把持邪兵的那只手臂,而克力士劍身上所冒出的暗紅氣焰也忽明忽暗,彷彿在與某種壓制它的神祕力量處於此起彼伏的拉鋸狀態。

猝然間,莫菲手上的鉛筆承受不了這種高速的運動,啪擦一聲斷成了兩截。莫菲的右手卻渾然不覺,仍在不斷地劃動。

宇文似乎無法從與邪兵的對抗中騰出手來,不由得高聲叫道︰“快給小莫換支鉛筆﹗”

丁嵐回應最快,兩步就跨到莫菲身邊,將另一支削好的鉛筆塞進莫菲的手中,換下已經沒有筆芯的半截鉛筆。

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幅筆觸與線條都十分質樸的素描開始現身於紙上。當丁嵐將第五支鉛筆塞進莫菲手裡時,莫菲突然在紙上劃下重重的一筆,這一筆的力量竟然大到素描紙也被劃破了﹗緊接著,莫菲彷彿耗盡了全身氣力,失去了支撐身體的力量,那瘦弱的身子一軟,竟仰天倒了下去﹗

“快扶住她﹗”宇文焦急地叫了起來。

不過宇文的話音未落,丁嵐已經極快地蹲下體去伸出雙手,穩穩地接住了莫菲倒下的身軀。接住莫菲之後,丁嵐的心居然猛地跳了兩下,這女孩的身子真是太輕了……而雙手接觸到的地方簡直柔若無骨﹗

宇文雖擔心莫菲,此刻也只能先強行集中精神,用定靈珠再次將邪兵鎮壓了下來。等那邪兵不再蠢蠢欲動之後,他才發覺自己已是汗透重衫。

“莫菲怎么會這樣啊?要不要送她去醫院?”方欣著急地扯了扯宇文的衣袖。

宇文緩緩地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用了,她每次施法之後都會這樣的。”

唐考與丁嵐攜手將處於半昏迷狀態的莫菲抬到沙發上,感覺她的呼吸還算平穩,兩人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

宇文將莫菲耗盡精力畫出的素描從寫字台上拿了起來,放在明亮的燈光下,唐考他們也趕緊圍了上來。

只見畫上現出一條古色古香的長廊,廊頂舒展平遠,斗拱飛翹,看上去頗為氣派大方,廊前水塘中還有幾尾游魚,將畫面點綴得生氣勃勃,畫面的中心,是廊下三個姿態栩栩如生,或坐或立的男人,奇怪的是,每個男人的衣著都截然不同,似乎都不是中國古代的道統裝扮,站在這典型的中式長廊中,頗有些不協調的感覺﹗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13:29

二十二、水禍(上)

“這……這張素描,畫的究竟是什麼啊?”唐考所問的問題,也丁嵐與方欣心中的一大疑問。

“莫菲有借物通靈的異能,剛才她手握克力士劍,便可以感觸到與這柄邪兵關係最為密切之人──大概就是這柄劍的主人,生前記憶最深刻的某個場景。”宇文目不轉睛地看著手中這張素描。

“這三個人,看起來都不像中國人啊……那個穿馬靴的,一看就是胡人打扮。”丁嵐探手指著畫上一個環抱雙臂坐在廊欄上的男人說道。

“嗯,看他的裝扮,似乎是個波斯胡人,雖然他是坐著的,但已經和身旁靠柱而立的白衣人差不多高了,如果站起來,還真夠高碩的。”宇文也同意丁嵐的說法。

“那穿白衣的男人,衣服款式怎么這么奇怪啊?寬袍大袖的,有點象現下網上那幫愛國人士大力倡導的漢服,可仔細看又有許多地方不太一樣……”方欣是女孩子,對服裝的款式設計倒是很敏感。

“這一位白衣男人……大概是日本人吧……他的服裝看起來是經過改製的唐裝,日本奈良時期,曾經頒佈“衣服令”,模仿唐朝的制度,規定了禮服、朝服和製服的款式,製服是無官製的公務人員服裝,並按照行業進行分類。這個男人,似乎穿的就是製服。”看到畫上有日本人,宇文不禁皺了皺眉頭。

“這個彎腰看魚的家伙穿得更奇怪,外面披著一件長袍,也不系扣子,裡面就穿著一件布褂,下體露出兩條光腿,他不冷么?哈哈……”看著第三人的衣著,丁嵐覺得有些好笑。

宇文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也有些沮喪地說道︰“我也不知道這人是哪個國家的,恐怕還得另外找個對亞洲各國文化有研究的老師問一問。”

唐考不解地問道︰“這三個老外,跑到中國來干什麼來了?難道他們都和邪兵有關係?”

“不是三個﹗是四個﹗”宇文略微放大了一些聲音,“這幅素描是以這把克力士劍的主人的視角繪製的,你還得把在一旁觀看的第四人算進去。”

“四個老外?這把克力士劍的主人應該是馬來西亞這邊的土著吧?四個老外還都不是一個國家的﹗奇怪……”丁嵐低聲嘀咕著。

“等莫菲醒過來以後,我們不就可以問問她,她看見的這些人究竟在干什麼嗎?”方欣有些興奮地問道。

還沒等宇文答話,宇文身後就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沒有用的,我現下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知何時,剛才還躺在沙發上的莫菲竟站在了宇文的身後,她的突然出現,把唐考他們都嚇了一跳。

“小莫,你不再休息一下嗎?”宇文關切地說道。

“我沒事,就是想看看我這次又畫了些什麼。”莫菲仰首看著宇文,想努力做出輕鬆的樣子,可她現下分明就連站起身來都有些吃力,剛才作畫的右手,此刻也在微微地顫抖著。

宇文輕輕嘆了一口氣,又轉身對方欣他們說道︰“是的,莫菲只能在通靈的時候用繪畫的模式來表現她所看到的場景,一旦清醒過來,她就什麼都回想不起來了。”

莫菲看了看自己的作品,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氣,說道︰“這次接觸的是兵器,我還怕會畫出比較可怕的場面,現下看來倒還算正常。”

宇文苦笑了一下,說道︰“莫菲我先給你提個醒,邪兵畢竟是凶器,只怕過兩天你就會畫出讓人難以接受的場面,那時候你可別急急忙忙地湊過來看了。”

莫菲神色平靜地答道︰“幫你們畫了這么多年,什麼樣的畫沒見過啊?宇文哥哥難得請我畫一次,大師兄他們卻是三天兩頭送東西到我畫室來的。”

宇文神情複雜地看著莫菲,既有些憐惜,又有些無可奈何。

宇文和莫菲的對話中,似乎藏有許多往事,可唐考他們再怎么好奇,現下也不便多問,只好都將注意力放在了那張素描上。但不管怎么細看,這張單一的作品上蘊涵的訊息也十分有限,聽宇文的口氣,似乎還要繼續請莫菲作畫,如果還想知道更多關於邪兵的來由,恐怕只能再等莫菲拿出更多的作品來了。

宇文小心地將那幅素描收藏起來之後,便要丁嵐開車送莫菲回招待所。當唐考與方欣在教師宿舍樓下看見丁嵐還私藏了一輛跑車時,丁嵐的骨頭都差點被他們捶斷了。

“好哇﹗居然敢背著我買車?你都有車了,每次出門還硬要我用單車帶你?”唐考一瞪眼睛。

“真不濃道﹗難怪你的花名遠揚,快交待你用這輛車欺騙了多少個女孩子的感情?”方欣也在一旁落井下石。

丁嵐哭喪著臉說道︰“我從來不開車泡妞的,那樣豈不是顯得我很俗氣?都不知道女生是愛我還是愛車了……”

“還敢嘴硬﹗”唐考作勢又舉起了拳頭,丁嵐頭一縮,躲到了宇文的身後。

莫菲見丁嵐這副窘樣,嘴角邊難得地浮起一個淺淺的微笑,丁嵐趕緊將她拉上了車,一溜煙地跑了。

宇文目送莫菲遠去,神色有些凝重,唐考見宇文這副模樣,忍不住問道︰“宇文老師,莫菲每次這樣施法通靈都會那樣暈倒嗎?”

“是啊……通靈術的施展非常消耗精力,這對她的身體很不好,你看她總是面色蒼白病懨懨的,就是因為長期使用通靈術的緣故,可沒有她的幫助,我們幾乎就無法知道與這邪兵相關的訊息了……”宇文看起來十分矛盾。

“這以後幾天,她每天都要作畫嗎?”方欣現下只覺得莫菲很可憐,早已忘了她在吃飯時讓自己難堪的不愉快。

“每次施法之後,她至少要休息一天才能再次作畫,而她也只能留在我們這裡一周的時間……也就是說,莫菲最多能給我們畫四幅作品,至於透過這四幅作品能得到多少有用的訊息,那就難說了……”宇文有些煩惱地揉亂了自己的頭髮,又接著說道︰“其實現下已經可以猜測到許多事情了,那幅畫上顯示出,曾經有四個與邪兵相關的外國人聚集在一起,而據易南行所說,邪兵總共也是四件,這就可以大概推出,那四個外國人應該就是四把邪兵各自的主人。”

“這樣看來……在隋凌手中大開殺戒,後來又被人奪走的賽施爾長刀,應該就是畫上那位波斯胡人的兵器咯?”唐考摸著下巴說道。

“沒錯,只是不知這四人聚集在一起,究竟是為了什麼?”

“畫上還有個日本人,那豈不就是說,有一把邪兵是日本刀?這刀現下會是在什麼人的手裡啊?”方欣也開始大膽地猜測起來。

“日本兵器中,以武士刀最為出名,有一把日本武士刀是邪兵,這倒是很有可能,不過奇怪的是,畫上那位日本人並沒有像常規的日本武士那樣在腰間佩刀,他真的是邪兵的主人嗎?”宇文心中的疑問甚多。

“追殺方欣的奧斯丁,手裡得到的又會是哪一把邪兵呢?看這殺人的風格,似乎與賽施爾長刀不太一樣,它能無聲無息地削掉紀薇的頭髮,這隔空斬物的本領倒有點像我們已經拿到的克力士劍,可克力士劍一直在我們的手裡,而且也不像它那樣能超遠程攻擊啊……”唐考又提出一個問題。

宇文輕輕地一擊掌,說道︰“還記得二教跳樓事件嗎?那跳樓的男生在二樓的空中就被斬成了碎塊,雖然丁嵐在事發現場看見了神情異常的隋凌,不過事後隋凌揮舞的賽施爾長刀已經證明了那件事不是他做的,他的攻擊範圍沒有那麼遠。反推過來,這件事,應該就是奧斯丁所為。”

血腥的二教跳樓事件,方欣也在樓上看得真切,現下回想起來,她心裡還是會有些噁心,可事後分析起來,若不是當時奧斯丁出手,說不定還有幾個無辜的班聯會被那跳樓的男生砸死砸傷。

宇文看了看隨他們一同下樓來的玄罡,低聲說道︰“奧斯丁起初曾為了救人而殺人,現下又為了讓邪兵吸血而殺人,在他的心中,人命究竟占多少份量?”

唐考與方欣突然同時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只覺得眼前這位宇文老師的內心世界,就像現下的夜空一般,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黑夜裡,宇文瘦長的身影顯得有些形單影只,他與玄罡目光的交流,更讓人覺得孤寂異常。

校運會進入了最後一天,競技場地從田徑場轉移到了室內游泳館,在這裡將會決出本次校運會最後幾個項目的金牌。方欣終於不用坐在廣播席上了,因為她也報名參加了女子一公引蛙泳的比賽。

室內游泳館的觀眾席十分有限,便不能再讓所有的學生都隨意進出,就連身為教師的宇文也被劃到了與比賽無關的閑雜人員範圍之內。宇文向看守入口的老師列舉了五花八門的理由來表露自己想進入館內的強烈意愿,就差沒說自己是方欣的專職營養師了,可那位鐵面無私的中年男老師就只會冷漠地搖頭。

正當宇文開始絕望時,身後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宇文一扭頭,拍他的人竟然是溫雅﹗

“宇文老師,你也要進去嗎?”溫雅指了指游泳館的入口。

宇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說道︰“是啊,我有個學生參加了比賽,想進去看看,可他不讓我進去……”他也指了指看守入口的老師。

“呵呵……沒關係,跟我來吧,我帶你進去。”溫雅說完,便徑直向那位老師走去。

“喲,溫雅老師來這么早?”剛才還把臉板得跟漿糊刷過一般的男老師,現下看見溫雅卻露出了討好的笑容。

“不早了,比賽快開始了,要趕緊進去做點準備工作。”溫雅給那位老師一個迷人的微笑,宇文便看見那個老師的臉一下紅了。

“這位是我辦公室的同事,他有學生在裡面比賽,想進去給學生加油,可以嗎?”溫雅突然將宇文拉到了自己的身前。

“辦公室同事?”那位老師用嫉妒的目光看了宇文一眼,小幅度地擺了擺手掌,“進去吧進去吧。”

“謝謝了啊﹗”溫雅拉著宇文快步走進了入口。

“你為什麼就可以自由出入游泳館呢?”宇文有些奇怪。

“你不知道我是校游泳隊的教練嗎?今天的比賽我是裁判啊。”溫雅微微一笑。

“游泳隊教練?那你游泳豈不是很厲害?”宇文瞪大了雙眼。

“談不上有多好啦,混點外快而已。”溫雅掩嘴一笑,隨即大方地挽住了宇文的胳膊。宇文沒料到溫雅會突然挽住自己,立即像觸電一般將自己的手臂抽了出來。

溫雅沒想到宇文會有這么大的回應,不禁有些尷尬,但她很快便恢復了常態,繼續與宇文保持一個比較親密的距離。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13:53

二十二、水禍(下)

看來溫雅確實是經常出入游泳館的熟人,許多參加比賽的學生和場地附近的老師們都很熱情地與她打招呼。不過宇文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其它地方去了,剛一走進館內,他便遠遠地看見奧斯丁和柏葉分別出現下南看台和北看台上,雖然宇文也是知曉二人在這裡之後才跟過來的,但他還是不禁有些忿忿不平,自己若不是溫雅幫忙就進不來了,難道老外就是要特殊一點嗎?

宇文繞著泳池走了一圈,居然發現唐考也在場內。

“你……你怎么進來的?”

“我有通行証的﹗”唐考得意地晃了晃手中巨大的相機,“冒充校報記者不就可以進來了?”

宇文突然覺得自己是個笨蛋,昨天怎么會把相機還給唐考了?

“丁嵐呢?”宇文看了看唐考四周。

“他沒來,大概是去醫院看望張月晨了吧,每個星期他都會抽空去一次醫院的。”唐考答道,接著,他又對著看台上努了努嘴,說道︰“兩個老外都在場,卻不坐在一起,不知道在搞什麼名堂。”

宇文略略點了點頭,再次將目光投向兩個危險人物。

柏葉正與身旁的一個男生交談甚歡,不知討論的是什麼話題,只說得那個男生連連點頭。另一邊,奧斯丁在看台上正襟危坐,神情肅穆,就像是來觀看一場高雅的音樂會。大概他的樣子太過嚴肅,加上又是外國人,普通的觀眾們都不知不覺地與他保持距離,他周遭的幾個座位上都沒有人。

宇文思忖片刻,便快步走上了南看台。溫雅見他一言不發地拋下自己,心中頓時有些失落,但比賽即將開始,身為裁判的她也沒時間去理會了。

宇文來到奧斯丁的身邊,十分自然地坐在他的身旁,奧斯丁抬頭看了宇文一眼,卻很友好地笑了一下,似乎並不覺得意外。

“怎么?你也有興趣來看游泳比賽?”宇文掏出兜裡的香煙,正要點燃,卻看見空中懸垂著一個巨大的禁煙標誌,只好又把煙塞了回去。

“反正沒什麼事,過來看看穿泳裝的女孩子。”一貫老成持重的奧斯丁難得地開了個玩笑。

“呵呵……是嗎?順便再挑個身材好的下手?”宇文的語氣中卻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奧斯丁神情自若地笑道︰“我不會這么隨便的,西式的浪漫情懷並不適合在中國隨意表露。”

“奧斯丁,你的中文又有進步了﹗”宇文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謝謝老師誇獎﹗”奧斯丁的臉上自始至終都保持著一種自信的氣質。

宇文將身子向後靠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奧斯丁的身後,那個精巧的金色鈴鐺依然掛在他的腰後。宇文悄悄地探出右手,想撥弄一下那個鈴鐺,誰知奧斯丁就像腦後長了眼睛,宇文的手還沒接觸到目標,奧斯丁的手就已經先一步捂住了鈴鐺。

“你這金鈴挺有意思,是在那裡買的?”宇文訕訕地收回手說道。

“這是我父親的遺物。”奧斯丁的語氣陡然變得有些冰涼。

“對不起,請原諒我的好奇。”

“不知者不為罪。”奧斯丁用了個文縐縐的詞。

這時,已經換上泳衣的方欣披著一塊大毛巾與其他幾位預備參賽的選手一同從更衣室裡走了出來。宇文遠遠地對她揮了揮手,可惜方欣沒看見。

突然,對面看台上的柏葉猛地展開一條巨大的白色橫幅,上面用毛筆寫了四個遒勁有力的大字──“方欣加油﹗”緊接著,柏葉旁若無人地對方欣高聲喊道︰“方欣﹗加油啊﹗你一定能得第一﹗”

游泳館內頓時一片嘩然,大多數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柏葉的身上,小部分認識方欣的人,卻在一旁偷看方欣的回應。唐考舉著手中的相機,驚愕片刻之後,臉上不由浮起一團黑氣。

方欣被柏葉大膽的支援嚇得有些手足無措,一張俏臉也漲得通紅。溫雅微笑著走上去和方欣說了些什麼,方欣這才稍稍平靜了一些,不再去注意看台上的柏葉。

宇文嘿嘿一笑,對奧斯丁說道︰“你這位朋友還是挺浪漫的,他一個人打橫幅這么辛苦,你怎么不過去幫他一下?”

奧斯丁有些不屑地說道︰“柏葉大概已經忘記他到中國來是干什麼的了。”

宇文突然神色一凜,正色說道︰“那你可否告訴我,你們來中國是為了什麼呢?”

奧斯丁的身軀微微一震,緩緩說道︰“不要再兜圈子了,宇文老師……不……黃泉引路人﹗我們的目標難道不是一樣的嗎?”

奧斯丁竟然知道自己是黃泉引路人?宇文頓時有一種被人在暗中窺探多時而不自知的感覺。他警覺地看了看四周,周遭的人們並沒有注意到他們二人的對話。

“你究竟是什麼人?”宇文猛地抓住奧斯丁的手腕,目光炯炯地盯著他的臉。

“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我倒覺得你應該防備對面的那個人﹗”奧斯丁淡淡地一笑,“他可是有足夠多的理由對你不利。”

“你是說柏葉?”宇文一驚,不知奧斯丁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

奧斯丁笑而不答。

宇文怔了一怔,突然低聲說道︰“別以為你做的事情沒人知道,你若是敢動方欣一個手指頭,我就把你切成碎片﹗再沖到陰溝裡去﹗”

奧斯丁冷靜地抬起自己的左手說道︰“宇文老師,你捏痛我了﹗”

宇文這才發覺,自己剛才由於想起枉死的吳維而過於激動,手上不知不覺地用上了十分力氣,將奧斯丁的手腕捏得有些紅腫起來,他愣怔片刻,還是放開了奧斯丁。

奧斯丁起身說道︰“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

宇文呆呆地望著奧斯丁從看台上離開,他腰間的金鈴隨著步伐左右搖動著,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走出不遠,奧斯丁忽然轉身看著宇文大聲說道︰“宇文老師,我決定做的事情,是一定要做到的﹗”

宇文一驚,正要起身追上前去,耳邊卻傳來一聲清脆的發令槍響,女子一公引蛙泳的決賽開始了,八個身材姣好的女生縱身一躍,在泳池裡激起一片水花,游泳館裡頓時響起喧鬧的加油聲。

當宇文回過神來,將目光再次轉回奧斯丁這邊時,他吃驚地發現,就這么短短的一瞬間,奧斯丁的身影竟然消失了﹗

宇文細細回味了一下奧斯丁剛才所說的話,聽他說話的口氣,似乎竟是罔顧宇文的威懾,無論如何也要對方欣不利了。可他又能怎樣做呢?自從二教跳樓事件引起巨大的騷動後,奧斯丁之後的殺戮全都是在暗中進行的,他似乎並不願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人﹗

與此同時,泳池邊的唐考正爬到救生員專用的高台坐席上,希望能從高處用鏡頭捕捉到女孩們破浪前行的矯健身姿,當然,處於第三道的方欣,自然又是他的重點攝影對象。只是身後看台上柏葉那一連串聲嘶力竭的加油聲,此刻聽起來十分刺耳,唐考額角的青筋也開始隨著“方欣加油”的叫聲突突直跳。

很快,運動員們已經游完了前五公丈,觸摸到池壁之後開始折返。現下方欣暫時處於第二名,不過與第一名的差距也僅僅是一臂之遙。唐考也不禁緊張起來,開始小聲地為方欣打氣加油。他身後的柏葉更是瘋狂,竟站在座位上拼命揮舞那巨大的橫幅。

所有的人都沒有注意到,在游泳館樓頂中心懸掛的一盞直徑足有八十公分的吊燈,不知何時已經脫離了鋼架架構的束縛,從四層樓高的半空中掉了下來﹗而它下方垂直正對的位置,就是泳池的第三賽道﹗

方欣眼看終點就在眼前,開始拿出自己的全部力量加速,逐漸趕上了第一名,而吊燈在下落的過程中也在逐漸加速,有如一顆隕石般向方欣砸去﹗

最先發現危險的,還是對比賽心不在焉的宇文,奧斯丁的突然消失,讓他無法放心地觀看比賽,而吊燈懸柱斷裂的一剎那,那盞燈的突然熄滅就讓對光線十分敏感的宇文心中一動。當他發現空中有異物落下時,吊燈已經下落了近公丈的高度。

宇文猛地從看台上跳將起來,大喊了一聲︰“危險﹗”可他的聲音很快被四周嘈雜的呼喊聲淹沒了,唯獨站在他正下方泳池邊的溫雅聽見了宇文的叫聲,吃驚地回頭看了一眼宇文。

宇文已無暇再多說,呼地一下從手中抽出虛靈金槍,在短短瞬間估計了一下吊燈下落的速度和距離之後,宇文手中的長槍脫手而出,如一支利箭般向吊燈飛去﹗就在虛靈槍即將與吊燈相撞時,空中卻陡然劃出一道白光,極快地在宇文的虛靈槍上斬了一下﹗

宇文眼睜睜地看著虛靈槍被那道白光斬得倒飛下來,插向對面看台一旁的地面,瞬間消失不見了。而那盞巨大的吊燈仍然沒有偏離垂直向下的軌跡,繼續朝方欣落去﹗

“奧斯丁﹗”宇文發出一聲極不甘心的怒吼,現下再投出虛靈槍也已經追不上下落得越來越快的吊燈了,他終於明白了奧斯丁言語中的含意。奧斯丁確實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直接用邪兵攻擊方欣,但他可以製造出一起事故﹗一起讓人猝不及防的突發事故﹗

吊燈落下的陰影,已經籠罩了水中的方欣,終於有更多的人看見了空中掉下的吊燈﹗吶喊加油的聲音,也一下變成了一片尖叫,只是在水中的方欣,始終沒有聽見岸上的叫喊,依然在向終點沖去。

當唐考看見那片巨大的陰影時,他完全地呆住了﹗此時此刻,人力已經無法挽回方欣的命運﹗唐考的耳邊,正充斥著恐慌的尖叫,他的腦海中,浮現出方欣歪著腦袋微笑的可愛面容。

真的來不及了嗎?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就在唐考的身後,剛才還讓他極端討厭的那個聲音,此刻突然念起了九字真言﹗

泳池中,方欣身邊陡然現出一個小型的漩渦,一股無形的力量竟將方欣一下扯進了水底,與此同時,一條透明的龍形水柱猛地從漩渦中沖將出來,龍頭與吊燈劇烈地一撞﹗吊燈下落的力量頓時減弱了,而龍形水柱也在這一撞中變成片片碎玉四散開來。

吊燈落進水中,仍濺起巨大的水花,將其餘的參賽隊員都嚇得呆立在水中,唐考從高台座椅上跳下來,高聲叫喚著方欣的名字,可水面上只有還未消散的粼粼水波,卻不見了方欣的蹤影。

“撲通”一聲,池邊的溫雅用一個優美的入水姿勢跳進了泳池中,片刻之後,溫雅就將似乎已經昏迷的方欣拖出了水面,人群一下全擁了上去。

唐考用力擠開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一下撲倒在方欣的身邊,本還緊閉雙眼的方欣被唐考這么一撞,猛然間劇烈咳嗽起來,並接連吐出好幾口水,見方欣已經清醒,溫雅面帶笑容地對唐考說道︰“沒事了,她沒被吊燈撞傷,只是突然受到驚嚇,嗆到水了。”

“謝天謝地……”唐考只覺得全身無力,一下癱軟在地上。

當人們都在關注方欣的情況時,誰也沒注意到,兩條人影正一先一後地朝泳館後門飛奔而去﹗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14:30

二十三、不淨(上)

游泳館的後門出去,是一片丟棄破損運動器材的空地。宇文當一聲撞開後門沖將出來,卻驚訝地看見奧斯丁正坐在一個只剩下三條腿的鞍馬上,笑吟吟地望著自己。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這個王八蛋﹗”宇文眼中燃起一團怒火,猛地挺槍向奧斯丁的面門刺去﹗

眼看那長槍就要貫腦而出,奧斯丁卻依然微笑著不躲不閃,宇文心中微微一怔,手上長槍的速度便略微緩了一緩,但槍尖仍是筆直地朝奧斯丁的雙眼之間扎去﹗

突然“嗡”地一聲輕響,宇文的耳邊響起刀劍出鞘時的錚鳴之聲,緊接著,一把細長的彎刀從下往上蕩起,大力斬在槍柄上,竟將宇文的長槍硬生生架高了一截﹗虛靈槍去勢兇猛,雖然被彎刀擋開,槍刃仍是將奧斯丁額頭頂端的一拽頭髮削了下來。

當宇文看清是誰解救了奧斯丁時,他臉上的神情變得甚是愕然。手持彎刀之人,居然是緊隨宇文身後追趕而來的柏葉﹗而看他手中這柄散發著一股血腥氣息的彎刀,刀柄尾部赫然鑲嵌著一顆碩大的藍寶石,這分明就是在隋凌手中殺人無數,隨後不知去向的那把賽施爾長刀﹗

棕色的斷發落在奧斯丁高挺的鼻梁上,只見他不慌不忙地抬起手來,極隨意地將碎發從臉上拂去,然後開口說道“我當然知道我在做什麼,我只是想知道傳說之中的黃泉引路人,是否真是那麼厲害?”

站在奧斯丁身前的柏葉開始感覺到壓在手中長刀上的力量正漸漸地消退,宇文緩緩地將虛靈槍收了回去,凌厲的眼神卻仍在柏葉身上掃視。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隋凌就是你們二人殺害的吧?”宇文盡量讓自己處於憤怒狀態的情緒平靜下來,說話的口氣也不再帶有感情色彩。

“不是我們兩人,只是他一個人﹗”奧斯丁輕巧地從鞍馬上跳了下來,用手指頭點了點柏葉的臉。

臉色鐵青的柏葉似乎也在盡量克製自己,他用力咬了咬嘴唇,突然扭頭大聲對奧斯丁吼叫了起來︰“我不是說過不許你碰方欣的嗎?”

奧斯丁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忽然神色一凜,一字一句地說道︰“柏葉伸宏,別忘了我們的攻守同盟﹗”

二人的對話只讓宇文的心中增加了更多的疑問,這兩個人之間,究竟又是怎樣的關係?

“你們不斷殺人的目的,就是為了得到這些邪兵嗎?”宇文緊盯著仍然緊握賽施爾長刀的柏葉。

柏葉抬眼看著宇文,神情頗為複雜,他頓了一頓,才對宇文說道︰“宇文老師,我本是不希望你捲入這件事的,如果我們之間還只是單純的師生關係,我還可以向您討教許多我感興趣的問題……”

“夠了﹗我可不希望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家伙成為我的學生﹗”宇文斬釘截鐵地打斷了柏葉的聲音,但他沉吟片刻,又換用平和的聲音勸誡道︰“持有邪兵,只會讓你們的心態變得越來越古怪,它會引誘你們不斷地殺人來滿足它對鮮血的渴望,你們又何苦一定要得到這邪兵?真不知道是你們控制了邪兵,還是邪兵控制了你們?不如交給我,由我來封印儲存,以免危害無辜之人﹗”

柏葉與奧斯丁聽了宇文的一席話,神情都變得有些古怪,二人對視了一眼,又略微點了點頭,似乎在用目光交流之後,他們便確定了什麼事情。宇文一直警覺地觀察著二人,當然沒有放過這些小動作,但二人心中所想,還是很難琢磨。

“宇文老師,既然方欣現下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我們是否可以不再追究這件事?”柏葉居然開口為奧斯丁求情。

“不再追究?那這家伙殺死的校外女生和一個無辜的男學生,都可以不再追究了?還有你﹗你為了用血飼喂賽施爾長刀,恐怕在暗地裡也沒少殺人吧?”宇文開始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氣了。

“那你又能如何呢?就在這裡把我們兩個都干掉?”奧斯丁有些輕蔑地看著宇文。

宇文不由一愣,他也不得不承認,一個拿著賽施爾長刀的柏葉就已經夠讓人頭疼的了,再加一個深不可測的奧斯丁,真要動起手來,自己確實沒有幾分勝算。

柏葉長嘆一聲,說道︰“隋凌確是我殺,但他那天做出那麼多事,也是罪有應得。之後我就一直是用在醫院血庫中得來的鮮血來飼喂長刀,沒有再繼續殺人。至於奧斯丁……他不願用血庫鮮血,我也是無法。不過聽宇文老師所說,似乎對邪兵吸血的情況十釐清楚,莫非……你也擁有一柄邪兵?”

宇文一驚,剛才說話倉促,居然不知不覺間洩漏出自己也得到了一柄邪兵的事情。

“不過宇文老師請放心,我們這次前來,只是想要拿回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所以,還要麻煩老師為我們做個仲介﹗”柏葉所說的話,竟是越來越怪異。

“仲介?你們兩個究竟要做些什麼?”宇文發覺談話正朝自己無法控制的方向滑去。

“你也看到了,我與奧斯丁不是同一國人,到學校之後才成了朋友,可現下他手中有我想要的東西,而我手中又有他想要的東西,若是直接交換,卻又甚是不便,這偌大一個學校,有能力做我們的中間人的,還有比黃泉引路人更適合的嗎?其實上次登門夜訪,就是為了這件事﹗”

“你們想交換的……難道是邪兵?”宇文渾身一震。

“沒錯﹗”奧斯丁突然右臂一展,竟將整個手掌直接插入自己的胸口之中,極快地一扯,居然從心臟的位置拉扯出一個無柄的巨大十字形刀刃﹗

宇文雖然早已知道邪兵與宿主是血肉相連,藏與身體之中,但第一次看見邪兵如何從體內取出,即使並無鮮血四濺的場面,仍然覺得很是觸目驚心﹗

旋即,奧斯丁再次將左手探到腦後,竟又從脊椎骨的位置拔出一根漆黑的長棍﹗這似鐵非鐵的長棍上遍佈許多凹凸不平的傷痕,似乎曾被刀斬劍礪,已是身經百戰。

難道奧斯丁一人就擁有了兩件邪兵?宇文正在奇怪,奧斯丁卻將那條長棍的一端與十字刀刃的尾部拼接在一起,再猛力一旋,棍刃相接,一柄巨大的十字長槍出現下眾人眼前。只見那修長的槍刃,不是道統的尖刺,更象是日本長刀的刃鋒式樣,而十字分支的兩刃卻較為短小,整把長槍看來頗為怪異。奧斯丁隨意地揮舞了一下十字槍,空氣中竟然隱隱有風雷之聲﹗

“新月十字槍?”宇文不由發出一聲驚呼。自從看到莫菲所繪出的那幅素描上有一個日本人,宇文一直以來都以為會有一把邪兵是日本刀,沒想到竟然是一把古戰場上才大量使用的十字槍,難怪奧斯丁可以遠程攻擊,原來他使用的本來就是長兵器﹗

柏葉搖了搖頭,說道︰“這並不是新月十字槍。相傳在十四世紀,日本奈亮寶藏院覺禪房法印胤榮曾在猿澤池邊看見新月的倒影,從而頓悟,打造了新月十字槍,又稱鐮槍。後來胤榮又將自創槍術發揚光大,創立了寶藏院流槍術而名揚天下,一直流傳至今。可這一把十字槍,我曾經取樣送還日本進行同位素定年法鑑定,鍛造時間竟然要比傳說中的新月十字槍更早了大約八百年……”

“早八百年?豈不是在中國唐朝時期鑄造的?”宇文驚問。

柏葉微微一嘆,說道︰“我本以為十字槍為日本獨有瑰寶,卻在比史料記載更早時候的中國就已經出現了,雖然從槍上銘文來看,此槍仍是在日本鑄造,可看這柄十字槍的型式,與日本道統十字槍又有不同,隱隱約約是從中國古代長雙戈變形而來,日本當年受中國的影響,實在深遠異常。

“你的意思是……奧斯丁所用的長槍,是你們日本的古兵器,而你所用的賽施爾彎刀,卻又是奧斯丁他們國家的古兵,所以你們需要交換邪兵?可這賽施爾彎刀分明是古波斯……”說到這裡,宇文突然渾身劇烈一震,目光慢慢轉到奧斯丁的臉上。

“原來……你不是希臘人……”宇文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你是伊芳朗人﹗在義大利長大的伊芳朗人﹗”

奧斯丁十分嚴肅地望著宇文,預設了宇文的話。

“唉……你的歐洲人相貌欺騙了我,我自己也忘記了阿拉伯人並不是古波斯最初的統治者,我真是個笨蛋,幾次看見你的金鈴,卻一直沒能猜出你的身分……”

奧斯丁微微低了一下頭,說道︰“卑賤的身分,不為人道。”

“古波斯瑣羅亞斯德教的“不淨人”,是受人尊敬的頭班,何來卑賤之說?”宇文神情肅然地望著面前的兩個外國年輕人。

奧斯丁聽宇文這么一說,也有些震驚,自己成為不為人知的不淨人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有外人說不淨人是受人尊敬的頭班,他不由得對宇文又恢復了幾分敬佩。

瑣羅亞斯德教,以古波斯先知的名字為名,在中國古籍中也有所記載,但卻另有一個名字,那就是“拜火教”。在瑣羅亞斯德教的喪葬習俗中,都遵循“棄尸於山”的天葬,而負責將尸體抬上山頂,專司葬儀的人,就被稱為“不淨人”。教義中所稱,不淨人因為接觸了被尸魔所污染的尸體,也同樣受到了嚴重的污染,所以他們都不能住在城中,只能在城外搭建小屋居住,如果確實有要事需要入城,則一定要攜帶金鈴,進城後搖鈴自別,提醒普通人躲避自己。

雖然在中國古籍記載中提到不淨人時總是用不屑一顧的口氣,還曾提到,舉行公眾儀式時,不淨人往往不在被邀請之列,而教徒收割莊稼時,也不會請他們幫忙,因為他們的手觸摸過的農作物都會枯萎,似乎把他們當成了專門從事骯髒活路的下等人。可宇文所在的法術界卻對此有更深一層次的認識,在瑣羅亞斯德教的教義中,不淨是具有宗教意義的詞語,他們因為工作的性質而受到了污染,又持續地與邪惡尸魔作戰,是受人尊敬,具有崇高榮譽感的頭班。從這一角度來說,不淨人倒是與黃泉引路人有些相似。

宇文見到奧斯丁身攜金鈴,就曾經多有懷疑,但奧斯丁生就一副歐洲白種人的面孔,怎么也沒法和阿拉伯人聯繫在一起,而宇文也始終受到伊芳朗人多數是阿拉伯人,伊芳朗人就是波斯人這樣的錯誤認識的干擾,未曾想到奧斯丁是古波斯人的後裔。

“原來奧斯丁竟是波斯傳說中的不淨人……柏葉伸宏,你的來歷恐怕也不簡單吧?”既然三人已經見面攤牌,宇文索性就要把這兩個老外的底細完全摸清了。

柏葉仍然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樣,說道︰“宇文老師心如明鏡,柏葉的來歷想來也瞞不過老師。”

“我與隋凌爭斗之時,你曾用式神旁觀,似乎是陰陽師一脈,可你又在剛才救方欣時念出密教真言宗的九字真言,加上你曾經對方欣說過你老家在高野山,說來又該是高野山金剛峰寺裡年輕一代的傑出人物,我還真不知道你是什麼來頭呢。”宇文不禁冷哼了一聲。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15:17

二十三、不淨(下)

“老師明察,我確是從高野山來,師承真言宗,陰陽道只是我一時興起,修煉來玩的。”柏葉倒也沒想到宇文會對他的來歷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修煉來玩的?哼﹗式神變化中,變木變石變獸都容易,最難的是變人,你的式神變化出來的女孩和真人無異,一般的陰陽師好像還沒有你這樣的修為吧?”

柏葉訕訕一笑,並不再答話,宇文知道柏葉不會老實交代,也就懶得深究了。

“你們兩個來到S大的目的,就是為了帶走你們各國的古兵器?”宇文的口氣中頗有些懷疑。

柏葉和奧斯丁又做了一次眼神交流,然後不約而同地說道︰“是的﹗”宇文心知此事絕不會如此簡單,但目前這個局面,他好像也沒有更多的選擇。“好吧,說起來,這些邪物確實是你們國家的東西,我也無權強行逼迫你們將邪兵留下,如果需要我來為你們做個中間人交換邪兵,那就由你們定個時間地點吧,只希望你們拿到各自需要的東西後能趕緊離開中國﹗”

宇文話音未落,又有人推開了游泳館的後門,柏葉和奧斯丁立刻警覺地將邪兵藏進了體內,他們的動作十分迅速,就連宇文也沒看清這么長的刀槍是如何與人體血肉融合在一起。

來人居然是溫雅,她突然看見門外站有三個人,也是吃了一驚。“宇文老師……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方欣現下情況怎么樣?”宇文問話時,發覺柏葉也伸長了耳朵,十分關心溫雅的回答。

“應該沒什麼問題,120的救護車剛把她帶走了,學校領導希望她能做個全面一點的檢查。”

“那……比賽還繼續嗎?”

“怎么繼續啊?游泳項目的比賽全部取消了,天上會莫名其妙掉下個吊燈,誰還敢下水啊?等工人把天頂的鋼架維修檢查之後再說吧,可憐我這個游泳教練,也暫時失業了呢。”溫雅想開個輕鬆一點的玩笑,可宇文卻板著臉,一點也笑不出來。

“宇文老師,我們先走了,等下次上課時,我們再談吧。”見有外人在場,柏葉與奧斯丁都不願意再繼續留在這裡。

宇文點了點頭,卻又抬起手來,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奧斯丁。奧斯丁知道宇文手勢的意思是說他會監視自己是否會繼續殺人,不由得冷笑了一下,轉身與柏葉一同離去。

“宇文老師,你留在這裡還有事嗎?”溫雅見宇文臉色不佳,便站到他身前問道。

宇文靠在鞍馬上給自己點了一支煙,然後搖了搖頭。

“沒事的話,我們一起出去吧?”溫雅伸手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宇文的衣袖,似乎是怕宇文生氣,再次掙脫她的手。

自從宇文無法阻止奧斯丁對方欣不利的那時起,他就一直沈浸在挫敗感之中,直到現下,也依然有些心神不寧,完全沒注意到溫雅的小動作。

不淨人和陰陽師……同時面對兩位身懷絕技又手持邪兵的異人,宇文開始覺得自己缺乏與之對抗的信心,雖然下次交手可以帶上玄罡,但宇文還是沒有什麼把握。

“宇文老師,你已經盡力了,就別這么沮喪了好不好?當時我可看得很清楚,你是第一個發現危險的人,又投槍去阻止吊燈的下落,雖然投槍沒有擊中吊燈,但那也不是你的錯啊,何況現下方欣也沒什麼事,別再自責了吧?”溫雅突然柔聲安慰宇文起來。

宇文詫異地看了溫雅一眼,這才突然想起,溫雅是能夠看見虛靈槍的人。只是她並不知道,宇文目前的煩惱究竟是什麼。他不禁苦笑了一下,說道︰“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

“上次吃飯你吃到一半就跑了,今天是我幫你進的游泳館,你總該謝我一下,請我吃頓飯吧?”溫雅開始得寸進尺。

“我……我還要等唐考……”宇文又開始找藉口。

“唐考已經跟著救護車去醫院了,他可不要你等﹗”溫雅狡黠地一笑。

宇文被溫雅說得啞口無言,不過仔細想想,溫雅確實幫了他一個大忙,便勉勉強強地答應了請溫雅吃飯。

雖然宇文答應了請客,卻一點也沒打算展示他的紳士風度,居然以身上沒帶多少錢為理由,把溫雅隨隨便便地帶進了路邊一家蒼蠅亂飛的小飯館。不過溫雅並不在意,隨和地點了幾個家常菜,似乎並不是為了吃而來的。

宇文打定了主意不和溫雅多說話,便要了幾瓶二鍋頭,就著酒菜一杯接一杯地喝,存心是想擺出一副爛酒鬼的樣子出來把溫雅嚇走。可溫雅根本不吃這一套,而且她酒量甚好,竟然也要了一個酒杯,和宇文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了起來,地上很快就堆起了一堆空酒瓶……

不知是因為心情不好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宇文一不小心弄假成真,在第十二瓶二鍋頭拿上桌時,他真的醉了。
“溫……雅老師……沒事的話……你就先回去吧……一會兒我要是胡亂吐起來,可顧不上你的漂亮衣服……”宇文的笑容開始有些呆滯起來。

“想吐就吐吧,沒事,來這路邊小攤喝酒,不就圖個痛快嘛。”溫雅雖然也喝了不少,卻仍然很清醒,並沒有受到酒精的影響。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我……”宇文含混不清地說著話,仰脖灌下最後一口酒,突然砰地一下趴在了桌子上,無論溫雅如何拍打他,都不再醒來了。

平日裡學生們三五成群地來小飯館喝酒,喝多了踢桌子打架的事情頭家娘也見得多了,可今天這兩個長得十分出色的年輕男女,怎么看都象白領,不去咖啡廳酒吧約會,居然也來這小飯館裡猛灌一氣,頭家娘不由得嘖嘖稱奇。

溫雅見宇文怎么也打不醒,只好放棄了努力,向頭家娘要了一杯熱茶,看著昏睡的宇文,若有所思地喝了起來。

小飯館的門帘突然被人掀開,一個蒼白瘦弱的女孩子走進了屋內。現下雖然已有些秋涼,但夜晚也還可只穿一件外套,那女孩子卻彷彿是裹著雪花進來的,給人的感覺十分冰冷,屋裡的食客們看了她一眼,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溫雅抬眼看了看那進來的人,見是個不認識的女孩,便又低下了頭。那女孩卻徑直走到她的桌旁,伸手就去推搖宇文樹學。

“你干什麼啊?”溫雅不禁有些生氣,就算這女生認識宇文,這么做也太唐突了吧?

“我還問你干什麼呢?你是誰啊?宇文哥哥怎么會醉成了這樣?”瘦弱的女孩突然爆出了高音,把堂內的食客們都嚇了一跳。

“我是誰?呵呵……”溫雅冷笑了一下,“宇文可以放心醉倒在我面前,你說我是誰啊?”

“不可能﹗”女孩惡狠狠地瞪了溫雅一眼,想去把醉倒的宇文扛起來,可宇文一米八幾的個頭,雖然有些偏瘦,體重也著實不算輕了,看那女孩瘦弱的身軀,一陣風吹過可能都會晃三晃,那裡挪得動宇文?

“別折騰他了,你放心吧,一會兒他要是還不醒,我自然會扶他回去的。”溫雅沈著冷靜地喝著手中的熱茶,不再去看那女孩。

那女孩正是宇文的小師妹莫菲,她見自己確實扶不動宇文,就掏出手機想把丁嵐叫來,可丁嵐不知跑到那裡去了,居然不在服務區。莫菲又氣又惱,對溫雅叫道︰“你不要做夢了,宇文哥哥心裡已經有人了,永遠都不會有你的位置的﹗”說完,她恨恨地一跺腳,轉身走出了飯館。

溫雅細長的眉毛一跳,莫菲離去前對她說的話讓她心中隱隱一痛。

“嗯?出什麼事了?誰在這裡大喊大叫的?”趴在桌上的宇文居然睜開了眼睛,可很快又閉上了。

“沒事,走吧,我扶你回去。”身為泳隊教練的溫雅,體格自然比莫菲好多了,加上她個子高挑,扶著宇文走出飯館倒也不是很吃力,只是這一路上走回去,凡是遇到認識溫雅的老師,全都不約而同地投來驚訝的目光,若那是位男老師的話,更要用目光狠狠地刺宇文兩下。

走到教師宿舍樓下,溫雅先將宇文扶到七號樓,可她抬頭看了看宇文在頂樓的那間宿舍,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放棄了,有經驗的人都知道,扶醉漢上樓,是最難的。

溫雅自己的宿舍是在一號樓的二層,她便把宇文給扶進了自己的家中。宇文一進屋,就撲倒在溫雅柔軟的大床上,完全沒有注意到這與他自己的那張硬木板床有什麼不同。

溫雅站在床邊直喘氣,扶著一個大男人走了這么遠,這可是溫雅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可當她看見宇文那張英俊瘦削的臉,心中還是不由得一軟,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個看似十分堅強的男人,內心卻早已是千瘡百孔……

歇息了一會兒,溫雅突然又想起莫菲臨走前說的那句話,那個奇怪的女孩,似乎和宇文關係比較親密,她所說的話,是真的嗎?

溫雅想了想,便伸手在宇文身上摸索了一下,最後從宇文的褲兜裡摸出一個已經磨損得很厲害的皮夾。

在打開皮夾之前,溫雅不禁有些害怕,害怕真的會在皮夾中,看見另外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孩照片,可當她屏住呼吸打開皮夾之後,卻又大失所望,裡面除了零散的兩百多塊錢外,並沒有什麼照片。

溫雅不死心,在台燈下將皮夾裡所有的錢都抖了出來,又仔細檢查了所有的夾層,終於,她在夾層中找出兩張電影票。

電影票已經很舊了,列印在上面的日期也已變得模糊,不過仔細辨認一下,還是可以看出,這是兩張兩年前的電影票。票面上寫明,這是一個叫新世紀電影城的電影院發出的票。可在溫雅所處的這個城市裡,並沒有一個叫新世紀電影城的地方。溫雅又打開電腦,在網上搜索“新世紀電影城”,可得到的結果卻又讓她感到有些茫然,叫新世紀電影城的地方似乎在全國各地許多地方都有……

這兩張電影票,究竟是有意精心收藏在皮夾裡的呢?還是僅僅無意間放進去之後一直忘記拿出來了?溫雅在台燈的燈光下將電影票反覆觀察了半天,才把票與錢照原樣放回了皮夾中,又塞回宇文的褲兜裡。

宇文依舊沉睡不醒,溫雅給他蓋上一床棉被之後,自己也裹著毛毯睡到了沙發上,恍惚覺得剛才喝下的酒現下才起了作用,腦袋開始有些昏沉,不一會兒,便沈入了夢鄉。

半夜裡,溫雅正睡得迷迷糊糊,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響動,似乎有什麼東西被砸碎了。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可當她的眼睛剛剛適應了房間裡的黑暗時,一個人影猛地向她撲來,溫雅尖叫一聲,眼睜睜地看著一柄長槍刺來,瞬間貫穿了自己的胸膛,而那持槍之人,竟然是雙眼血紅的宇文﹗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16:02

二十四、夜斗

事起突然,溫雅睜大一雙驚恐的眼睛,恐慌地望著面前神情猙獰的宇文。但長槍刺入身體之中,溫雅並沒有感到有絲毫的疼痛,也不見有鮮血濺出,她想伸手去抓住槍柄,卻抓了個空,手掌竟與泛出青色光芒的槍柄重合在一起﹗宇文手中長槍就象一道照射在溫雅身體上的光柱,並未對溫雅造成任何傷害。

忽然,溫雅身後響起一陣女子的輕笑。溫雅大驚之下,猛地一轉身,在她的身後的沙發上,竟蹲著一個眉目清秀的女孩,眼見這女孩雙手合十,正用空手入白刃之勢緊緊夾住了宇文直刺她頭部的槍刃,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十分怪異,溫雅驚叫一聲,赤腳從沙發上跳了下來,躲在了宇文的身後。

此刻的宇文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鎮靜,雙眼中漂浮著一片妖異的血紅,臉上顯現出凶神惡煞的神情,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平時溫和的宇文。他手上彷彿使出了全力,切牙切齒的模樣,竟似要將面前這個女孩一舉擊殺。可那女孩就這么夾著長槍,不進不退地與宇文僵持,平日心計甚多的宇文,居然呆立在那裡,只知道往手上用蠻力。

“宇文樹學,你真是笨得可以,又不是只有一把虛靈槍,傻捏著槍杆干什麼?那是你的救命稻草嗎?”不知何處猝然響起一個略顯蒼老但仍是雄渾有力的聲音,震得溫雅耳朵發麻,趕緊捂住了雙耳。宇文在這雷鳴般的質問下,渾身一顫,雙眼中的紅潮頓時退去,臉上的猙獰神色又重新恢復為平日的冷靜堅毅。

在那聲音的提醒下,宇文頓時甩開手中長槍,側身前沖,迅猛地一拳向那女孩打去。女孩手中所夾的長槍突然失去了力量,不禁呆了一下,宇文從側面撲來,她已來不及躲閃,只得雙手交叉,架住了宇文的拳頭,可宇文手上的動作毫不停滯,立刻化拳為掌,手心中猛地吐出一個虛靈槍頭﹗那幻化而出的槍刃不過兩尺長,卻如短劍一般,有力地刺入了女孩的額頭﹗

那奇怪的女孩被宇文的金槍刺中,清秀的面容立即變得扭曲變形,很快,她的全身上下就好像水中的倒影一般,隨著水波蕩漾而晃動起來,很快就如一縷被突如其來的清風吹散的煙塵,迅速地消失在空氣之中。此情此景,和之前隋凌無意間斬殺到那個式神時幾乎完全一樣。

宇文將虛靈槍重新收入手中,卻感到手心裡有一點異樣。他抬起手來,借著窗外的微光細看,手心裡竟是一根長長的頭髮﹗似乎剛才纏在了虛靈槍尖上,宇文收槍後,才被納入了手中。在陰陽道中,製造式神總是需要借物憑依,難道這就是那化成式神的借物?就憑一根頭髮就能化出可以與宇文交手的式神?宇文還在有些出神地望著手中長髮,剛才那震耳欲聾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還愣著干什麼?操縱式神的正主還沒逃遠﹗”

宇文微微一怔,立刻大步沖到敞開的窗戶前,左右觀望了一下,竟毫不猶豫地跳出了窗外﹗

溫雅驚愕地追到窗邊,所幸這裡只是二樓,不算太高,宇文落地後並未受傷,稍稍活動一下腳踝之後,就行動自如了。奇怪的是,樓下早有一個衣著簡朴的老人等著宇文,兩人會合之後,立即極快地向學生活動中心的方向追去。

夜裡發生的連番怪事,使得溫雅張口結舌地站在窗前,她終於有些明白了,這個她一直心儀的男人似乎生活在某種神祕而動盪的世界裡,而那個世界,並非她這樣的普通人所能夠涉足。可宇文越是神祕,溫雅的心就越好奇,宇文就像一扇連接另一個世界的門,高碩而深邃,這個世上,又有多少女人能夠忍住不去打開那扇門呢?

“你怎么搞得滿身酒氣?難道你不知道酒精會讓你的頭腦變得麻木遲鈍嗎?”剛才用高頻龍吟震醒宇文的正是無為子老人。只可憐了同樣能聽到龍吟的溫雅,到現下仍有些耳鳴。

宇文與無為子並肩飛奔,此刻也能聞到無為子的口中散發出一股強烈的酒精氣息,只怕老人夜裡喝得並不比自己少,居然還義正詞嚴地指責自己,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低聲說道︰“晚輩知錯。”

“晚上我夜行歸家,突然感覺到有式神氣息出現下教師宿舍附近,就慢慢跟了過來,倒沒料到那式神找的居然是你……可你究竟是惹上了什麼麻煩?怎么會被陰陽師纏上了?”無為子問畢,又自言自語地說道︰“這么多年了,居然還能看見靈力如此至陰至純的式神……”

情況緊急,宇文也不便細說,此刻他另有一件擔心的事情。操縱式神之人無疑就是柏葉,可柏葉為何要用式神來跟蹤自己?難道是想從自己身上取走克力士劍?昨天三人翻牌,自己無意中多說了幾句話,暴露了自己知道邪兵會吸血的事情,恐怕柏葉和奧斯丁兩人都懷疑自己私藏了一柄邪兵……

只是兩個老外都不知道,宇文沒有使用克力士劍,所以那劍並不在他的身體之中。現下鎖住克力士劍的定靈珠未有異動,看來他們還沒有發現宇文只是將邪兵簡單地藏在宿舍裡。不過現下追逐的僅是柏葉,卻不見奧斯丁的身影,宇文心裡便有些沒底,怕中了兩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由此看來,兩個老外的野心也絕不僅僅是拿回他們自己國家的遺物,其餘幾把邪兵,恐怕都是他們的目標,這邪兵……難道還隱藏著自己所不知道的祕密?短短瞬間,宇文腦海中已閃過許多念頭。

轉眼之間,兩人追到一個三岔路口前,無為子停下了腳步,閉眼凝神片刻,低聲說道︰“果然狡猾,那人一過岔路就把靈氣完全收了起來,我已經感覺不到他的氣息了。”

“如果他真的收住氣息,就不能象剛才那樣快速飛奔了,一定還沒走遠,可這兩條岔路……我們該從哪一邊追去?”宇文也不禁有些皺眉。

無為子冷冷地看了宇文一眼,又開口罵道︰“真是個不開竅的笨蛋﹗五行秘術中,虛靈木是干什麼用的?”

一經無為子的提醒,宇文這才突然想起,五行之術中,御木之術正是利用身邊一切有生命的植物來追蹤靈力波動的奇術。但宇文一時想不起來,也是有原因的,古時地面上植被茂盛,人們的生活環境中不難看見綠色,這虛靈木的追蹤術就極為有用,可到了現代,人流密集的地方都成了鋼筋水泥的城市森林,高樓大廈之間,有生氣的綠色植物已變得極為稀少,虛靈木也難有用武之地,宇文雖然已出道多年,卻幾乎要忘記這御木之術如何使用了﹗

不過在大學裡,綠化還是做得不錯的,就象此刻宇文面前道路的兩邊,都種植有高碩的法蘭西梧桐。在無為子指點下,宇文立刻施法,將精氣神貫注於雙足之下,只見兩條青色的枝蔓突然出現下宇文的腳下,分為兩路直奔左右兩條岔道,當兩條枝蔓各自纏上一棵壯實的梧桐之後,那兩棵梧桐枝繁葉茂的樹冠立刻亮起一片青芒,而左邊這條路旁的梧桐樹上,樹葉間一陣沙沙作響,葉片竟然各自擺動開來,隱隱現出一個人形的空檔,看那人形,還保持著急速奔跑的姿勢﹗

達到一定規模的靈力波動,就會干擾到植物的呼吸,而這些看似毫無知覺的樹木,也因此在無意之中記錄下周遭的靈力波動情況,宇文的御木之術便是利用這一點,再現了靈力波動的投影﹗

“他就是從這邊逃走的﹗”宇文抬手一指左邊的岔道。

無為子瞟了一眼樹冠上的人形,有些不屑地說道︰“這么模糊啊?你師傅的力量可是能夠把人臉也顯示出來的﹗”

宇文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我怎么能和別離先生相比?”

“別廢話了,快追﹗”無為子話音未落,人又已經跑遠了,看他的奔跑速度,怎么也不象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
可兩人一路追至能夠四通八達的籃球場,仍然沒看到柏葉的蹤影,便無法再繼續追蹤了,在這黑沉沉的夜裡,柏葉只需悄無聲息地躲藏在某個角落裡,宇文縱然滿腔怒氣也無濟於事。

“不知何方高手來訪?既然已經出手,為何又只顧躲躲藏藏?不如早點現身,若是故交,還可讓貧道一盡地主之誼,把酒言歡如何?”無為子突然使用高頻龍吟大聲呼喊起來,雖然震得宇文的耳朵嗡嗡響,倒也不怕其他普通人能聽得見。只是聽無為子這么說話,宇文臉上的神色卻變得難看起來。無為子並不認識柏葉,他僅僅是看見了柏葉幻化出的式神,並感覺到柏葉奔跑時釋放的靈力,居然會誤以為柏葉是修煉了幾十年的陰陽師,甚至會認為柏葉可能與他同輩,柏葉的靈力竟會如此強大么?

龍吟之聲在籃球場上空回蕩,余音久久不停,可柏葉仍是沒有露面,繼續躲藏起來裝聾作啞。

“這家伙是日本人?”無為子低聲問宇文,宇文點了點頭,又補充一句說道︰“而且他還是密教真言宗的門下。”

“真言宗?”無為子一愣,隨即又大聲喊叫起來,“日本人,你跑了和尚也跑不了廟﹗就算你今天晚上連夜遁逃滾回高野山,老子也可以打到你們金剛峰寺去﹗一把火燒了你們那鬼影亂竄的奧之院﹗”無為子想來也是久未動手,遇到高手難免有些技痒難耐,宇文雖然知道他是在用激將法,可剛才還在文縐縐地邀約,現下突然開始出言不遜直指人家的師門,這轉變也實在是太快了。

不過無為子的激將法確實有效,籃球場中心忽然猛烈地釋放出一股強大的靈力,就連無法直接感受到靈力的宇文也分明地體會到一種巨大的壓迫感﹗

“哈,原來是躲在那裡﹗”無為子一下越過半人高的矮牆,快步沖入場內,身手比宇文這樣的年輕人還要敏捷許多。宇文怕老人輕敵,緊隨其後的同時也開始觀察四周是否還有埋伏。

這片被矮牆包圍的場地上共有八個籃球場,柏葉就垂手站在場地的中央,神態平和地看著追來的無為子和宇文。
無為子沒料到柏葉會如此年輕,看上去比宇文還小上兩歲,他不禁愣了一下。

柏葉見宇文一臉怒容,便微笑著說道︰“宇文老師,醉臥香榻,果然風流倜儻啊……”

宇文臉上微微一紅,怒斥道︰“不要胡說八道,為什麼想用式神窺探我的夢境?”

“我只是好奇而已,剛才我見老師滿頭是汗,渾身痙攣,才忍不住一探老師的夢境,可剛一觸及,我就被嚇得魂不附體……宇文老師如果每天晚上都做這樣恐怖的噩夢,會折壽的……”柏葉的語氣有些沉重,聽起來倒也不似故意裝好人。

折壽二字,卻是刺中了宇文的心病,他不禁沈默了半響,自從讓玄罡去守護方欣之後,這幾日的晚上,宇文一直在承受夢魘的折磨,昨夜貪杯醉倒在溫雅家中,大概也是內心深處的一種不自然的逃避。無為子斜眼看著宇文,也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輕輕嘆息了一下。

“恐怕你的真實目的,是想來打探邪兵下落的吧?”宇文突然一抬頭,眼中精光四射,逼視著柏葉。

“邪兵?”無為子神情微微一震,但又很快恢復了正常。

“我只是想來通知老師一聲,我與奧斯丁已經決定在後天交換,老師應該有空吧?”柏葉顧左右而言它,並未直接回答宇文的質問。

“有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來發通知的嗎?”宇文冷哼道。

柏葉對宇文的問話不置可否,卻恭敬地對無為子鞠了一躬,說道︰“老人家,剛才我的式神驚動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看你年紀輕輕,陰陽道的修為卻頗為了得,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無為子誠心稱揚柏葉,倒襯得經常挨罵的宇文比柏葉低了好幾分。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柏葉謙虛地擺了擺手。

“可你們日本人就是德行不好,明明心裡受了誇獎得意萬分,表明上也還是要裝出一副謙恭的模樣。”無為子話音一轉,居然又變成了冷冷的嘲諷,這位老人的脾氣確實有些讓人捉摸不定。

柏葉眼中凶光一閃即逝,可沒逃過宇文的眼睛,宇文怕他猝然出手,不禁盯住了柏葉的雙手。

“密教真言宗……為何你身為東密門人,卻一心專修陰陽道?”無為子摸了摸頭髮稀疏的頭頂。

“修習陰陽道,以觀縱橫天地之理,皈依真言宗,清淨一道無為之心。”柏葉神情自若對答如流。

“哈哈……好個一道無為之心﹗”無為子仰首大笑,“真是清淨無為,留在高野山修行便是,來中國做什麼?”

“讀萬卷書,行萬裡路。”柏葉微微低首。

“依此相續生,離有為無為界,離諸造作,離眼耳鼻舌身意,自可生極無自性心。”無為子突然用右手握住左手拳頭,單豎右手拇指於胸前。

宇文一見,頓時吃了一驚,無為子手上的動作,竟是密教真經《大日經》中,金界大日如來法身所持的拳印,又叫“智拳印”。而他口中所說,則是弘法大師在《十往心論》中對真言密教的釋解,具體意思,則是說修行者要拋棄一道無為心,從一道無為的寂滅再生,才能走上真言密教的入門道路。無為子這么說,用意是在貶柏葉尚未入門。可無為子身為道家一脈,怎么會懂得佛門東密的教義?

柏葉見無為子與他打機鋒,不禁微微一笑,將右手四指放於左手四指上,兩手的拇指相拄,放在腹前。低聲說道︰“一切身業,一切語業,一切意業,一切處,一切時,於有情界宣說真言道清淨句法,一切處起滅邊際不可得。”

宇文見無為子身軀一震,便知道柏葉的對答是完美的,柏葉手上的動作,卻是胎界大日如來法身所持的拳印,又叫“禪定印”。在密教經義之中,源於因果不同,大日如來也分金胎兩界,而柏葉所念禪經,則是指他已經領悟到“我本不生”,體會法相虛空,脫離了空幻束縛,已經進入了無垢法身的境界。

然則,就算是你柏葉伸宏,還不是一樣被清純可愛的方欣迷住了心竅,那裡談得上什麼法相虛空?宇文想到此處,不禁苦笑起來。

無為子悄悄探首到宇文的耳邊,輕聲說道︰“我剛才所作所為,都是當年跟你師傅辯法時學來的,沒想到這小家伙也懂得挺多。”

原來老頭也是現學現賣的,宇文有些哭笑不得。

無為子突然轉身,朗聲對柏葉說道︰“剛才你們說到什麼邪兵,究竟為何物?可否拿出來讓老人家看看?”

柏葉本來還神態平和,一聽無為子這么說,頓時臉色一凝,用猜疑的目光看著宇文說道︰“宇文老師,雖然我窺探你的隱私有錯在先,可你帶了幫手來,難道就是想強搶嗎?”

宇文沒想到柏葉會這樣想,正要辯解,無為子已經搶上一步,先開口說道︰“你拿著什麼見不得人的寶貝?怎么看誰都覺得是想搶你的?你不說還好,這么一說,我倒偏要這么做了﹗”

話音未落,無為子快步突進,竟一下沖到柏葉的面前,無為子身材高碩,通紅的酒糟鼻子幾乎要撞在柏葉的腦門上,柏葉一驚,縱身向後一跳,人尚在空中,口中已開始念出九字真言。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隨著柏葉口中的真言啟動,無為子腳下球場的泥地一松,就如天然氣井噴發一般,一條火柱沖天而起。

“哼哼……好一個地、水、火、風﹗”無為子對腳下異動早有察覺,在火柱噴發之前就已凌空後翻躲開這一擊。
佛教認為地、水、火、風就是組成世界的基本元素,真言宗也因此而衍生出一套破魔術,究其深處,與宇文的五行之術倒頗有淵源。柏葉對此似乎已修煉得熟練至極,不假思索便可流暢用出。

無為子待到柏葉落地之後,猛地探出雙手食中二指,左右四指交叉向外一推,一聲怒喝之後,口中竟然也念出了九字真言︰“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

雙方教派不同,居然都使出了九字真言,不過細微之處卻略有差別。在一旁觀戰的宇文心中十分明白,這九字真言本是出自東晉道家葛洪所著《抱朴子》,又稱六甲秘祝,無為子所念真言才是正本,而柏葉口中真言略有差錯,卻是當年真言宗東傳時,將“陣列前行”誤錄為“陣列在前行”所至。

佛教源於印度,傳至中國時,許多佛門咒言便影響到當時剛開始發展的道教,而經過道家多年沈澱之後,九字真言竟又傳入了同為佛門的密教真言宗。這佛道兩家千年來相互之間爭論頗多,其實究其根源,卻又常常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但宇文也知道,就算柏葉的九字真言稍有錯漏,那法術的威力卻不會因此而減弱,說到底,九字真言的力量還是源於修行者各自的修為,至於出招前真言先行,與普通人打架時高呼“X你媽”一樣,不過是鼓勁而已。

隨著無為子四指外推,漆黑的夜空中竟有閃電劃過,雖然只是剎那之間,那電光卻將整個球場都照亮了,緊接著一陣滾滾悶雷席卷而來,天地間居然有風雲變色之勢﹗柏葉警覺地望著天空,雙手相握結下一個守護印,卻不知無為子會以何種模式攻擊自己。

宇文雖與無為子有過幾天師徒之緣,卻也從沒有見過無為子使出自己的拿手本領,可現下看見天演異象,他頓時醒悟過來,無為子的修為果然非同小可,主修的竟是上清五雷法﹗

“天地神靈,三五天丁,吾今指使,所業已成,急急如雷霆律令﹗”無為子口吐真言,左手小指從無名指背後拗過,用中指屈下勾壓住小指的末節,無名指屈下壓住拇指,食指伸直,單手就結成了法印。與雙手成印的柏葉相比,無為子似乎要更勝一籌。

“天雷訣﹗”隨著無為子的一聲怒吼,空中響起一個霹靂,六道閃電如天降神兵,齊刷刷地向柏葉所站的位置落去。

雷電威力巨大,雖然手上已結下不動明王護印,柏葉也不敢托大硬接,只見他身形極快地一閃,不知用的是何種遁術,避開了這雷霆萬鈞的一擊﹗而天電轟下之後,柏葉剛才所站立之處竟留下一個六芒星形狀的焦痕,觀戰的宇文不由得咋舌驚詫五雷大法的威力。

柏葉巧妙躲過重擊,看見天空中的雷雲不能立即聚集,頓時明白天雷訣的施展需要一定的時間,他正想借機反擊無為子,卻不知自己的動向早在無為子的預料之中。

柏葉剛一轉身面向無為子,無為子就已經飛撲到他的跟前,這一次無為子沒有讓柏葉再輕易從自己面前逃開,只見他兩手握成拳狀,拇指藏與其餘四指之中,暴喝一聲︰“斗雷訣。”雙拳齊出,一下擊中了柏葉的胸口。

柏葉胸前頓時響起一個炸雷,隨著一輪球狀閃電的閃現,柏葉就像一片樹葉般飄了出去,又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宇文不禁發出一聲驚呼,只怕柏葉會被無為子威力無比的斗雷訣給活活打死了,他正要沖上前去察看,無為子卻伸手攔住了他,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

相傳這上清五雷大法源自道家神霄派,非有德之人不能修習,誠信忠濃之輩才能入室修法。所以雖然流傳已久,但真能練成五雷大法的人還是寥寥無幾。其實這也是一種自我禁錮,中國自古以來都以遭雷劈為極大的詛咒,若非有德之人,又怎敢輕易去試煉五雷法?雖不知自稱師從正一教的無為子為何會使出神霄派的雷法,但也只有無為子這樣性情豁達而又慣於率性而為的人才能成功修煉雷法吧……

一般的道術都要借助朱砂黃符來施法,可神霄派自成一體,特別強調“一點靈光即是符”,講究的是修行者自身的通靈修為,所以無為子不用扯符畫咒,直接便可引動天雷﹗就憑這一手上清五雷大法,也不枉無為子能與宇文的師傅別離先生齊名了。

“別激動,這小子有不動明王咒護體,沒這么容易死。”無為子不讓宇文上前,自己卻也沒有乘機繼續攻擊。畢竟柏葉年紀尚輕,論資排輩頂多與宇文是同輩人,無為子也不好太過為難。

不出無為子所料,本已倒地不動的柏葉很快便抽搐了兩下,然後搖搖晃晃地掙扎著站了起來,他身上穿著一件灰色條紋襯衫,此刻胸前卻有兩個手掌般大小的黑色焦痕,風一吹,那已經焦黑的布料立刻碎散開來,露出兩個空心大洞,可透過空洞露出的結實胸膛,除了有些灼傷的痕跡外,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柏葉的護心咒果然起了作用﹗

“老人家的雷法果然厲害,不知是不是中國古代傳說中的五雷大法?”柏葉臉上的肌肉仍有些不自然地扭曲,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有點含混。看來雷電的衝擊並非只是肉體上的灼傷,恐怕大腦受到電擊之後,也會產生相當的傷害。

“呵呵……五雷法原來已經變成一個傳說了啊?”無為子的笑聲頗有些落寞。

“老人家,可否告知名姓?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柏葉嘴上說得謙恭,宇文卻絕不相信他會這般甘於示弱。

“貧道法號無為子﹗”

“無為子?”柏葉聽到這個名字,臉上竟露出了一絲詭秘的笑容。忽然間,他雙手低垂,十個指頭的尖端都流出一縷紅色細線,紅線落在地上,竟似有生命一般開始躍動,在十根紅線的牽引之下,宇文和無為子都感覺到地下有怪異的震動,不一會兒,柏葉與無為子之間的地面上出現了一片松動的浮土,泥土慢慢地拱將起來,彷彿下面藏有噬人的怪物,隨時要從地下鑽出來。

宇文怕突然出現地陷,便想拉著無為子後退,可老人瞪了他一眼,仍是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

“噗”地一聲怪響,浮土中忽然跳出一個白色的東西,在空中翻滾了一周之後,竟落在了柏葉的面前。宇文定睛一看,那不過是一塊白色的大石頭而已。

柏葉微微一笑,手指上垂下的紅線就如小蛇一般緊緊地纏在這塊白色石頭上。

“切﹗我以為是什麼東西,原來是塊石頭,難道你要用石頭來砸我老人家嗎?”無為子嘿嘿一笑。

“老人家不是說我陰陽道修行得還不錯嗎?我也不怕班門弄斧,獻丑了﹗”柏葉的笑容一收,那塊石頭遍身紅光一閃,竟變成了一只足有兩人高的巨大白色猛虎﹗

“式神幻獸﹗”宇文嚓地一下抽出虛靈長槍,護在了無為子的身前。

猛虎發出一聲破空長嘯,露出有如長戟般鋒利的利齒,柏葉站在猛虎身後笑道︰“中國自古有四神獸之說,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我就用白虎來會會無為子老先生吧……”

“好大的貓啊……辦寵物飼養証了沒有?沒辦証一樣給你打了﹗”這關口了,無為子居然還有心開玩笑,宇文也開始佩服老人的豁達心態了。

無為子拉開擋在身前的宇文,背著手向前走了兩步,陡然間,他從身後拿出一張青色的符咒,宇文向來只見過黃色的符紙,還沒見過青色的,不知老人又在玩什麼花樣。

“你以為只有你家會養寵物嗎?”無為子冷笑了一下,手指上夾著的青符突然自己燃燒了起來。無為子將尚未燃盡的符紙拋在地上,悶聲低呼︰“引﹗”

半空中忽然響起一聲長嘯,這嘯聲竟讓宇文產生了似曾相識的感覺﹗那張青符雖小,燃燒產生的煙霧卻彌漫了好大一塊地方。待到煙霧散盡時,地上居然現出一頭怪異的猛獸﹗只見那猛獸也是一身斑斕花紋,形如猛虎,卻長了一張兇惡猙獰的人類面孔,身形極其巨大,特別是那條有如路燈柱杆般粗細的巨尾,竟足有六七米長﹗

不要說柏葉了,就連宇文也被這怪物的模樣嚇了一跳,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嘿嘿……讓你見識見識上古魔獸──梼杌﹗”無為子大手一揮,那怪獸發出一聲刺耳尖嘯,如風一般向白虎撲去﹗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16:43

二十五、梼杌

“西荒有獸名梼杌,渾身披毛,其狀如虎,人面豬牙,尾長丈八,性凶逞惡,能斗不退﹗屬性為木,破石岩,懼剛金﹗”眼見梼杌咆哮著向白虎沖去,宇文的腦海裡頓時浮現出《獸靈譜》中對梼杌的描繪。

式神白虎在柏葉的操縱下,面對凶猛的怪獸梼杌卻毫不畏懼,只見白虎低吼一聲,弓腰蓄力,抬起巨爪便向迎面而來的梼杌扇去。

虎爪如鉤,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弧形亮光,梼杌竟然不避不閃,硬承了白虎一擊,鋒利的爪子頓時在梼杌臉上拉出幾條鮮血四濺的傷痕,讓那本就猙獰的人臉變得更加可怖﹗可梼杌絲毫不在意是否受傷,飛濺的鮮血滑入它口中,更激得梼杌凶性大發,前沖之勢並未有半點減弱﹗被虎掌扇得向右偏斜的頭顱竟順勢探入白虎腹下,張開血盆大口,露出上下兩排尖利獠牙,猛地向白虎咽喉咬去﹗

白虎雖是式神幻獸,自身卻同樣有痛楚感應,在梼杌猛噬之下,不禁仰天長嚎﹗

站在白虎身後的柏葉,由於白虎身軀的遮擋,只能看見梼杌臉上露出的兩只眼睛,怪獸梼杌咬住白虎咽喉,那張人臉上的雙目卻緊盯著柏葉,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柏葉不禁渾身一凜,這梼杌豈止是一頭怪獸,分明就是一個剽悍無匹的凶魔﹗

柏葉不敢怠慢,雙手相交,十指頗有節奏地舞動,彷彿在用無形絲線牽引白虎的動作。白虎頓時掄起雙爪猛拍梼杌頭顱的兩側,如利刃一般的爪尖更向梼杌的眼睛挖去﹗梼杌負痛閉眼,咬住咽喉的巨口不由得略微松了一松。白虎立刻抓住這個機會,忍痛猛地一甩頭,硬生生掙脫梼杌的噬咬﹗梼杌從白虎咽喉處撕下一片帶毛的皮肉,卻不見鮮血濺出,那片皮肉反倒在瞬間變成了滿口的沙礫……

梼杌大怒,只覺得自己是遭白虎戲弄,未等白虎喘息,便又人立起來,有如一座小山般向白虎壓去﹗白虎本是巨石化成,咽喉處那點損傷也無大礙,見梼杌襲來,也昂然仰起虎首,前爪騰空,兩頭巨獸頓時抱擁在一起,近身血戰。

雙獸在這一抓一咬之間,雖是用野性獸類搏擊的原始手段,卻也各自顯出攻守得法的巧妙。宇文雖然也經常見到玄罡獸撲的攻擊方式,但玄罡倚靠的是身體的靈敏反應,走的是輕靈流暢,伺機而襲的路子,象梼杌與白虎這樣大開大合,充滿力量感的對決,卻又難得一見了。

幾番錯身,白虎與梼杌竟斗了個旗鼓相當,不過從上古魔獸與式神對決的角度來看,柏葉與無為子卻是高下立判。柏葉駕馭幻獸攻擊,消耗的卻是自己的靈力,而且幻獸本身意識有限,一舉一動都要陰陽師自己分心調控,實則更象一個傀儡。無為子招來的梼杌卻是自有靈性的凶獸,無疑憑空多了一個幫手。就算無為子自持身份不去主動攻擊被梼杌間接纏住的柏葉,雙獸就這么盤腸大戰虛耗下去,柏葉也終有靈力耗盡的一刻……

見無為子氣定神閑地站在遠處抱臂觀戰,柏葉大概也十釐清楚自己不宜久戰,他微微沉吟,便果斷地騰出右手,竟從右腿外側抽出細長的賽施爾長刀,飛身加入雙獸戰圈。

柏葉只用單手操控白虎,白虎的動作立即遲鈍了許多,梼杌抓住時機,利爪接連打在白虎的天靈蓋上,白虎被迫連退了好幾步,就連額頭上的那個“王”字也被撕得一片模糊。

梼杌擊退白虎,不禁發出一陣得意狂笑,沒料到空中猝然飛來一刀,來勢之快,竟已無躲閃的余地﹗

柏葉借身體下墜之勢,賽施爾長刀直向梼杌那張猙獰的人臉刺去﹗梼杌身形巨大,只來得及扭頭側首避過刀鋒,長刀一下插入了梼杌的左肩。梼杌痛嚎一聲,肩部肌肉立刻全力緊縮,期望能夾住刺入體內的長刀,阻礙刀鋒繼續深入。可那邪兵鋒利異常,那裡夾得住?柏葉低吼一聲,手中力量不減,賽施爾長刀竟一直深沒至柄才停住沖勢。

宇文曾與上古魔獸交手,深知利用五行相克便可讓魔獸遭受重創,梼杌屬性為木,柏葉手中的邪兵屬於金器,正是梼杌的克星﹗柏葉親自上陣格殺,只怕梼杌要吃大虧,宇文不禁為無為子擔心起來。

“好刀﹗難道這就是你們所說的邪兵?”無為子向前跨上兩步,兩手屈食中二指,拇指壓上並掐在無名指第一二節間的紋路上。

“地雷訣﹗”無為子雙手各自成印,猛地砸在身前的地上。

柏葉一擊得手,握住刀柄的雙手就要用力向下推切,這一刀如果真是一推到底,恐怕梼杌的整條前肢都要被卸下來了。可無為子哪裡會讓柏葉輕易得逞,他掌下陡然現出的兩道電光猶如巨蟒般順著地面蜿蜒前行,剎那間便擊中了四肢著地的梼杌,梼杌身上立刻閃現出一片藍色電弧,梼杌體質奇異,並不怕雷電,可柏葉就沒這么輕松了,他手中長刀插在梼杌體內,也因此變成了導電體,恰在此刻柏葉騰不出手來使用不動明王咒護體,現在雙手接觸到長刀的金屬護手,柏葉頓時覺得全身一麻,心臟就象被人用重錘猛擊一般,呼吸一下停滯住了,手上也無法再使出更多的力氣。

一旁觀戰的宇文不由得叫了一聲好,無為子居然利用五雷大法與上古魔獸相互配合,巧妙地彌補了梼杌懼怕金質利器的弱點。

見柏葉身受電擊無力繼續攻擊,梼杌的那張人臉上浮現出一個獰笑,它身後那根又粗又長的尾巴猛地一擺,就如鋼鞭般向柏葉全力抽來。柏葉眼睜睜看著那六七米長的尾巴迅猛地朝自己呼嘯而來,只怕一下便可將自己打得骨斷筋折﹗他只得抬起尚未完全失去知覺的雙腿,踏在梼杌肩頭盡力一蹬,借著這股後退的力量將賽施爾長刀從梼杌體內抽拔出來,然後在空中一個漂亮的後翻,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梼杌吃了柏葉一刀,雖然受傷不輕,卻不妨礙行動,只是肩頭痛楚引得它暴怒異常,揮起巨爪就向柏葉抓去。剛剛脫離電擊,柏葉體內仍在氣血翻騰,行動尚有些困難,哪敢硬接這力大無比的一爪?迫不得已,柏葉雙手一合,本是呆立一旁的白虎突然一躍而起,跳到柏葉上空用肩背替他承受了梼杌的一擊。白虎與柏葉的氣息相通,柏葉勢微,白虎也變得軟弱無力,只聽見“砰”地一聲悶響,梼杌這一爪竟將白虎攔腰砸成了兩段﹗

白虎幻象一滅,只見梼杌面前頓時揚起一片飛沙碎石,煙塵四起彌漫,遮擋了宇文和無為子的視線。當梼杌胡亂揮舞著雙爪驅散煙塵後,地上卻只剩下已從中破開的兩塊白色巨石,柏葉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家伙逃得真快﹗”無為子立刻閉目運神,追蹤柏葉的去向。可還沒等他感應到柏葉的氣息,宇文右側球場邊緣的一排大樹下,突然傳來一聲女孩子的尖叫聲﹗

“啊?糟糕﹗”宇文聽見這聲尖叫,立馬變得有些驚慌起來。

柏葉再次從一棵大樹後現身,但這次他竟然還從樹後拖出一個女孩擋在了自己的身前﹗

那女孩居然是莫菲﹗此刻她的雙手正被柏葉牢牢地製住,而那把寒光閃閃的賽施爾長刀也架在了她那纖細的脖頸上。

“你……半夜三更你跑到這裡來干什麼?”宇文顯然有些氣急敗壞。

“我……”莫菲平時再怎么口齒伶俐,現下也自知理虧,說不出話來了。

“喲?你們認識啊?那就更好辦了。”柏葉微笑著,將長刀又向莫菲的脖子貼緊了一些。

“小家伙,沒必要這么做吧?你不覺得你是在給真言宗丟臉嗎?居然要拿一個女孩子來做擋箭牌﹗”無為子大手一攤。

“呵呵……無為子老先生,丟臉總比丟命好吧?剛才我若不是逃得快,已經被你的魔獸梼杌打死了﹗”柏葉冷笑著答道。

“嘁﹗看來你還不了解我無為子的為人吧?老道士什麼時候受人脅迫過?這女孩和我又不沾親帶故,我可沒有什麼責任要救他﹗”無為子左手一舉,他身後的梼杌立刻蓄勢待發,隨時會向柏葉撲去。

可宇文卻十分緊張莫菲的安危,他一把拉住無為子的左手,然後對柏葉高喊道︰“放開她,什麼都好商量﹗”

“你搞什麼名堂?難道這么小的女生也是你的相好?”無為子有些生氣地瞪了宇文一眼。

宇文無奈地抓了抓腦袋,低聲對無為子說道︰“這女孩子叫莫菲,是我的師妹,也是別離先生的外孫女……”

“啊?”無為子一驚,高抬的左手又漸漸放了下來。

“無為子老先生,我的要求不多,只要你答應從今天起的一周之內不再為難我,我就立刻放了這個女生﹗”柏葉的聲音聽起來並不如平時那麼沉穩,總有點呼吸不暢的感覺,畢竟他接連承受了兩次無為子的五雷大法衝擊,就算表面上看著無事,終究還是受了內傷。

無為子雙手叉腰,搖頭長嘆了一聲,他身後張牙舞爪的梼杌立刻化成了一團虛影,迅速地消散了。這么一來,無為子便算是答應了柏葉,柏葉心中一喜,以無為子的聲望與輩分,答應過的事情必然不會反悔。

“去吧去吧……”無為子揮了揮手,“我本來也沒打算要置你於死地,只是既然要過招,自然是越認真越好,今天晚上,我也算是活動了一下這把老骨頭。”

“多謝老先生﹗後會有期﹗”柏葉便如幽靈一般,突然就消失在莫菲身後的黑暗之中。人雖然已經看不見了,柏葉的聲音倒還遠遠地傳了過來︰“宇文老師,別忘了我們的約定﹗明天見﹗”

“宇文樹學,記住了,這小子必然是你平生大敵﹗”無為子負手而立,神情極為嚴肅。

宇文神情複雜地看著遠處,那裡只有一排隱隱約約的樹木陰影,若論靈學修為,柏葉無疑比自己高出了一大截,下次見面,自己還能掌控大局嗎?

“宇文哥哥……”莫菲有些慚愧地走到宇文身邊。

“行了,沒事了,下次千萬別隨便出來找我﹗”宇文本想板著臉教訓莫菲兩句,可話一退場門,仍是變成了安慰的語氣。

“小丫頭﹗長的挺可愛的嘛﹗半夜沒事跑出來搗亂很好玩嗎?”無為子彎下腰笑著對莫菲說道。

莫菲一言不發地看了無為子一眼,她最討厭別人把她當小孩,若不是見無為子是個老人家,差點又習慣性地對無為子翻了個白眼。

“小莫﹗不要這么沒禮貌﹗無為子前輩可是你外公的老朋友﹗”宇文不輕不重地訓斥道。

怕宇文真的會生氣,莫菲才勉強地朝無為子笑了一下,叫了一聲︰“前輩好。”

“嘿嘿……你這脾氣和你外公年輕的時候差不多嘛,你外公現下身體可好?”無為子也不生氣,繼續笑呵呵地和莫菲說話,但莫菲已經扭轉臉去,不再理睬他了。

“昨天晚上,你為什麼會睡在那個女人的家裡去了?”莫菲突然開口問宇文,語氣裡頗有些氣惱。

“什麼這個女人那個女人的?女孩子家說話怎么這么難聽?”宇文神情有些尷尬地說道︰“我和她只是同事關係,我昨天晚上喝多了,她才把我扶去的。”

“哼﹗要不是你昨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我怎么會在半夜跑出來找你﹗我很願意看你們斗法嗎?”莫菲恨恨瞪了宇文一眼,居然轉身就走了。

宇文天不怕地不怕,拿這個性情乖張易怒的小師妹卻是無法。只好學著無為子雙手叉腰搖頭嘆氣了。

“你這個小師妹……好像對你有點意思啊。”無為子笑道。

“前輩說笑了,我出道的時候,她才十五歲,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直到前幾天我們才再次見面……”宇文苦笑道︰“只是我這小師妹生來就有一種異能,小時候我們師兄弟幾個陪她玩捉迷藏,別人都還罷了,不管我藏在什麼稀奇古怪的地方,她都可以立刻把我找出來,等她又長大一些,就更加離譜,無論我身在何處,哪怕離她十萬八千裡,她都能十分準確地感應出來,可對其他人,包括她的親人在內,她又沒有這種感應能力……今天晚上她肯定是感應到我在球場,才一路找了過來……”

“還有這等怪事……不過若真是如此,也難怪她會這樣了,如果一個女孩生來就只對一個男人產生心靈感應,她無疑會把這個男人當成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了……宇文,你可要對她好一點。”無為子收起了笑容。

宇文心情複雜,皺著眉點了點頭。

無為子將目光投向球場中心那斷成兩截的巨石,緩緩地說道︰“之前你一直不肯說究竟遇上了什麼麻煩,現下……你可以說了吧?”

宇文斟酌片刻,還是將關於邪兵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說了出來。

“我在這所學校住了近十年,還是第一次聽說這裡埋藏著這么怪異的兵器……”無為子不禁嘖嘖稱奇。

“現下最大的問題,就是不知這些邪兵的背後究竟隱藏了什麼祕密,惹得這兩個難纏的異人千裡迢迢找上門來,如果邪兵身後的祕密無害,他們又願意拿著邪兵走人的話,我還真想把手裡那柄克力士劍拱手相讓……”宇文的言語間隱隱透出一股疲憊。

無為子沈默不語,似乎某些事情正讓他感到困惑。

宇文有些憂心忡忡地說︰“邪兵這件事,已經折損了許多人命在內,而直到現下,最後一柄邪兵仍下落不明,不知待到它現世之時,會不會又要掀起一陣血雨腥風……”

無為子沉聲說道︰“既然事以至此,我也湊個熱鬧,助你一臂之力吧。”

無為子答應幫忙,宇文無疑是如虎添翼,可一旦深入思考關於邪兵的事情,他便會有些心煩,宇文索性將話題岔開,說道︰“前輩,你這召喚上古魔獸的符獸之術,威力著實不小啊……”

“你是說那梼杌?大概你也知道,在古代傳說裡,梼杌與渾沌、饕餮、窮奇並稱上古四凶吧。”

宇文點了點頭,只是聽到渾沌二字,心裡卻另有一番滋味。

“嘿嘿……不過這梼杌,其實並非真正的上古魔獸﹗”

“啊?”

“確切地說,梼杌與剛才那小子用石頭幻化出來的白虎並無不同﹗”

無為子突發怪論,讓宇文不禁有些錯愕。

“春秋戰國時期,魯國的史書為《春秋》,晉國的史書為《乘》,而楚國的史書,就叫《梼杌》,傳承至今,“春秋”二字,已幾乎成為史書的代詞,但你可曾想過,為何楚國會用“梼杌”二字作為史書之名?”

宇文搖了搖頭,饒是他飽讀史書,也不可能事事明了。

“唉……自古以來,“梼杌”二字,總是被人與囂張凶惡聯系在一起,其實它的本意卻非常簡單明了。《說文解字》有雲︰梼,斷木也,杌,下基也。梼杌,不過是樹木橫著鋸斷之後留下的樁子……”

“我明白了,樹木鋸斷後留下的基樁上可看到一圈又一圈的年輪﹗有多少輪,便有多少年,楚國借用梼杌二字為編年史,實在太恰當不過了﹗”宇文恍然大悟,情不自禁地一擊掌。

“孺子可教﹗”無為子難得地稱贊了宇文一句,“殘杌千代木,廧崒萬古煙。古楚有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艱辛創業歲月,也有問鼎周室的輝煌,豈會用兇惡的代名詞來為國史正名?那些凶人凶獸的言論,不過是戰國時北方諸侯對南方楚人的污蔑罷了。”

宇文微微沉吟,開口道︰“這么說來,確有此事,戰國時秦楚交惡,秦人甚至作下《詛楚文》,稱楚君之氏為“熊”,便是將楚人視同為禽獸了﹗”

“不錯﹗東方朔曾在《神異經-西荒經》中所描述︰“西方荒中有獸焉。其狀如虎而犬毛,長二尺,人面虎足,豬口牙,尾長一丈八尺。擾亂荒中,名梼杌。一名傲狠,一名難訓。”嘿嘿……也虧他說得這么清楚……而在《左傳.文公十八年》又有所載︰“梼杌乃顓頊的不才子,不可教訓。告之則頑,舍之則囂,天下之民為之梼杌。”這簡直就是指桑罵槐﹗至於說什么梼杌源於苗語,意思是鱷魚,而鱷魚則是楚人的圖騰等等言論,仇楚丑化之心墮於此,差不多就是等同放屁了,哈哈……”無為子說得興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宇文為無為子的豪邁所感染,也不禁哂然一笑,可既然如此,剛才無為子所召喚出來的又是何物呢?

無為子當然知道宇文心中想的是什么,便又接著說道︰“東漢年間,正一教先祖天師張道陵雲游四方,途經荊楚之地,又正值端午,感懷楚國大夫屈原命運多舛的同時,也為古楚受此言論污蔑而感到不公,便作法將一株千年古木的遺根化成了一只奇獸,形貌便依照神異經中所載,命名為梼杌。既然有人說梼杌擾亂荒中,那便索性擾亂一番吧﹗從此梼杌成為道家千年來代代相傳的符獸,降妖除魔,無往不利﹗如今……卻是傳至我的手中。”

原來魔獸梼杌竟還有這么一番來歷,宇文頓感史海浩瀚,真假難辨。

“唉……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無為子遙望夜空,即興所詠的卻是屈原所著《天問》的起始兩句。

“九天之際,安放安屬?隅隈多有,誰知其數?”宇文也不禁感慨萬分,同用《天問》中的名句回應。

“宇文,這天下之事,常常是很難斷定對錯的,便如你我,也難免會隨波逐流。你的師傅別離先生,是非觀極重,可他卻從未想過,他的人生準則也不是放之四海皆準,只是我已經無法說服他了,但愿你們這些做徒弟的,不會象他那樣食古不化吧。”無為子突然扭頭,目光炯炯地望著宇文。

宇文對別離先生向來極為尊敬,可無為子這一番話,卻自有一番道理,他的心中不禁微微矛盾起來。

“其實說來,一切皆隨心意所動,不受世間準則枷鎖,又何嘗不可?就算因此而被千萬人唾罵,也未必就是你錯了﹗至少你內心之中還可為自己鼓掌吧……你師傅一生信佛,卻忘記了釋迦牟尼出世時,還曾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高呼“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呢。”無為子臨風昂立,倒還真有一副我命由己不由天的氣度。

無為子的一派言論,竟觸及了宇文內心深處,他不禁低首不語獨自回味起來。

“說到這符獸之術,其實慚愧,我也不過是從師祖手中接過現成的梼杌而已。但我從前有個徒兒,那才真是個不世出的天才﹗他從我這裡習得符獸之術後,竟耗費十年遍踏神州,還真讓他尋得三只上古魔獸,並用符獸之術納為己用﹗”無為子的語氣中,似乎對自己這個徒兒頗為讚賞。

宇文一聽,頓時渾身一震,問道︰“三只上古魔獸?”

“是啊,這上古魔獸湮沒多年,尋得一只已是不易,更何況三只?而且其中一只,便是位列四凶的渾沌﹗”

無為子的話就如一個晴空霹靂,將宇文嚇得汗毛都倒立起來了。

無為子見宇文神色不太對勁,卻不知他為何如此,不由問道︰“怎么?你也見過渾沌?”

“呃……沒有……沒見過……”宇文不自然地擦了一把額頭,竟已是一頭冷汗。

“唉……只可惜我這徒兒,雖極有天賦,卻偏執異常,不是個修道的料,十年前還俗之後,至今未有消息了……若能平凡度日,那是最好,就怕他心術不正,墮入魔道……”無為子搖了搖頭,輕輕一嘆。

“原來如此……”宇文一顆懸吊著的心這才慢慢歸位,片刻思忖之後,他便打算讓這個祕密爛在肚子裡了。

不經意間,天邊已翻起了魚肚白。無為子一夜未眠,卻仍是精神抖擻,他見遠處的大操場已可模糊看到輪廓,便硬要拉宇文與他一同早鍛鍊。

宇文雖然宿醉未清,腦袋仍有些隱隱生痛,但他不願在老頭面前示弱,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陪老人慢慢地向操場跑去。

無為子昨夜與柏葉一戰,大概很是過了一把癮,看來心情不錯,一邊跑,一邊又哼唱了起來。可那發言吐字總有些模模糊糊的,宇文支起耳朵聽了好半天,才撲哧一笑。老頭一把年紀了,倒也還知道與時俱進,這次居然唱的是周杰倫的新歌──《本草綱目》。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17:22

二十六、新墨(上)

“為什麼現下醫院裡喜歡把醫生和護士的照片全都貼出來呢?難道我可以選長得漂亮的女醫生和護士給我治療?”丁嵐站在醫院的公告欄前面,正饒有興致地觀看那貼在玻璃框架裡的每一張照片。

“好像不能自己選醫生吧……”唐考無精打采地癱坐在公告欄旁的椅子上。

“沒得選干嘛還貼出來?”丁嵐有些忿忿不平。

“貼出來是讓你看到你有多少分之一的機會碰上一個漂亮的女醫生﹗”唐考說話時眼皮也沒抬。

“嗯……你這么說,好像也有點道理……”丁嵐皺著眉毛摸了摸下巴,“就象賭場會把你能下注的數字都寫在桌子上……”

“你們兩個不說廢話會死啊?”方欣突然從公告欄後面繞行而出。

“檢查結果出來了嗎?”唐考刷地一下站了起來。

“不就是游泳嗆了點水嘛,我早就說過沒事,還非檢查不可……”方欣甩了甩手上的體檢單,看上去氣色確實很好。

“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是班聯會的紅人,學校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吧?換落難的是我,學校肯定拿一床草席把我一卷就扔後山了。”丁嵐抱臂笑道。

唐考忽然一臉嚴肅地對方欣說道︰“溺水,會引起肺水腫和會厭痙攣性閉鎖,或由於缺氧引起反射性抑制,使心跳、呼吸突然停止﹗”

“神經病﹗說得這么可怕干什麼?”方欣厭惡地白了唐考一眼。

“嗯……其實我是想說……你現下沒事了,我很高興……”唐考那鄭重其事的表情,好似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呃……”方欣的臉微微一紅,抬手輕輕掩住了自己的嘴,竟不知該怎么答話。

丁嵐在一旁看著二人,不由淡淡一笑,說道︰“既然有死裡逃生的感覺,不如我們找地方喝兩杯慶祝慶祝?”

“好啊好啊﹗在醫院躺了一晚上,害我一直沒吃東西,餓死了﹗”方欣欣然同意。

三人出了醫院,就近找了一家還算清淨的飯館。方欣確實是餓壞了,一個人就幾乎干掉了一整條松鼠桂魚,唐考雖然也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吃什麼東西,但他一點胃口也沒有,只是不停地端起杯子,接連喝下好幾杯啤酒。

丁嵐察覺唐考心情有異,便偷偷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腳,又使了個眼色,唐考卻不理睬他。

“啊……總算緩過氣來了﹗”方欣吐出最後一根魚刺,心滿意足地擦了擦嘴。在唐考與丁嵐的面前,方欣向來用不著保持什麼淑女形象。

“昨天出事那會兒,你看見天上掉下來的吊燈了嗎?”唐考假裝漫不經心地牽出了話題。

“嗯……說實話,天上落吊燈都是你們說的,我其實完全沒注意到,就是游著游著,覺得周遭變得好吵鬧,然後身邊冒出一個漩渦,我嘩的一下就被卷進去了,感覺就象掉進了正在運作的洗衣機……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還來不及閉氣,嗆了幾大口水之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方欣現下回想起來,多少還是有些後怕。

“唉……你知道是誰救了你嗎?”唐考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告訴方欣真相。

“救了我?把我從水裡拉出來的不是溫雅老師嗎?”方欣有些詫異地看著唐考。

“那個漩渦是有人製造出來的,目的就是要把你從吊燈下拉開,如果不是那個人,你肯定已經被砸中了﹗”

“啊?漩渦也能製造出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相信是他出手救了你,因為我聽見他在我身後念咒……”

“他?他究竟是誰啊?”方欣急了。

“救你的人,是柏葉伸宏……”唐考實在不願意提起這人,“也許……你該去感謝一下他。”

“是柏葉救了我?”方欣驚訝地張大了嘴。

唐考點頭應道︰“嗯,我離泳池較近,也看得比較清楚,水裡不但有漩渦出現,還冒出一條龍形水柱與吊燈撞了一下,才抵消了不少吊燈下墜的勢頭,這肯定不是自然的力量﹗”

“我總覺得吊燈的墜落不是一個偶然的事故,多半是奧斯丁這狗雜種又出手了﹗不然哪會這么巧?怎么看都是朝著方欣來的。”雖然丁嵐並沒有在現場,但他的直覺卻是正確的。

“很有可能,事故之後,本來都在游泳館裡的宇文老師,奧斯丁和柏葉三人全都不知所蹤,三人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柏葉恐怕與那個奧斯丁一樣,都是身懷絕技的異人,我現下很擔心宇文老師了……”唐考有些煩躁地咬著自己的指甲。

“可我們又能做什麼呢?”丁嵐把手一攤,“你我都是普通人,宇文老師又從來不教我們哪怕一丁點功夫。”

“普通人就沒有用嗎……”唐考的腦海裡浮現出射中隋凌的那一箭。

“如果真的是你們說的那樣,柏葉救了我,那他就不是一個壞人啊﹗”方欣好不容易才從震驚中恢復正常。

“大小姐﹗你還以為是小時候看電影啊?這世上只有好人和壞人兩種人嗎?”丁嵐忍不住笑了起來。

“可柏葉……”方欣正要申辯,丁嵐腰間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話。

丁嵐接通手機嗯嗯哦哦地應了一陣,掛掉之後,低聲對席間另外二人說道︰“宇文老師叫我們立刻去他的宿舍,莫菲已經畫出了第二張畫﹗”


莫菲先後所畫的兩幅素描都被宇文並排貼在牆上,與第一次不同的是,這次畫面上的場景從室外的長廊轉移到一個寬闊的大廳之中。第二幅畫上的人物共有四人,唐考他們一眼望去,就可輕易地辨出,其中三人就是第一幅畫上的三個外國人,衣著都沒有什麼變化。而多出來的第四人處於畫面正中,面容俊秀,身材修長,身著一件深色圓領長袍,頭戴無翅烏紗帽,腰間掛佩一個魚形小袋,穿的似乎是唐朝官服。

不過最吸引幾個年輕人視線的,卻是那三個老外手中各自拿著的兵器。畫面左方的波斯胡人手中倒提一柄細長彎刀,一看就是唐考他們最熟悉的那把賽施爾長刀。胡人面前豎立著用細繩捆綁成扎的五六枝粗壯毛竹,看他那收刀立勢的樣子,好像剛一刀斬過毛竹,腳邊地上還四處散落了幾個削斷的竹頭。

而在畫面右方的日本人,正將一件長兵器猛地刺入一個箭垛,那木紋箭垛足有四人重疊的濃度,卻被長兵一擊貫穿,後面露出一截酷似日式長刀的刀尖。

至於那個身披長袍卻露出兩條毛腿的古怪男人,此刻正站在身著官服的中國人旁邊,左手高舉一把短劍,右手橫握一把濃重的唐式大刀,看那架勢,竟似要用短劍去斬切大刀﹗

莫菲的畫栩栩如生,就連這四人的神情也可看得分明。那三個老外雖然各自都在做不一樣的事,卻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沉穩模樣,唯獨正中這位中國官員,目光一直注視著身旁老外,神情間頗有些陰郁。

“他們……都在做什麼啊?難道是在炫耀自己的兵器?”方欣只覺得面前這幅素描十分古怪。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17:57

二十六、新墨(下)

“嘿嘿……我倒覺得這是一場兵器展示訂貨會,那個中國官員就是來搞招標採買的。”丁嵐所說聽起來好像也有幾分道理。

“我可從來沒聽說過唐朝的時候中國會要向外國人買兵器。”唐考否定了丁嵐的說法,“還是聽聽宇文老師的意見吧。”

“別把希望寄托在我這裡,關於這幅畫,我和你們一樣,也沒什麼頭緒。”宇文抓了抓腦袋,面露難色,“我現下大概能確定的,就是這些老外手上的兵器全都留在了咱們中國。畫上那個日本人用的兵器,我昨天已經見到了,是一把長柄十字槍,現下落在奧斯丁的手上,而波斯胡人所用的賽施爾長刀卻是被柏葉從隋凌的手中奪去。

而這副畫的視角擁有者,雖然我們看不見他,但他應該就是克力士劍最初的主人﹗”

唐考他們都不知道昨天所發生的事情,自然對宇文說的話驚訝萬分。宇文只得又簡單地將自己追逐奧斯丁的突發情況和半夜無為子與柏葉的一場大戰說了一遍,不過自己醉倒在溫雅老師家中的事情,宇文卻是統統略過了。

宇文本已是唐考丁嵐崇拜的對象,現下又聽說無為子可以輕易擊退柏葉,更加讓他們肅然起敬,可在學校裡居然還藏有這么一位厲害人物,也實在大出兩個年輕人的意料之外了。幻想了一番無為子的仙風道骨,兩人不禁悠然神往。

“如果老師連十字槍也見過了,這豈不就是一直沒有露面的最後一把邪兵?”丁嵐指了指畫上古怪男人所持的短劍。

“沒錯,不過在莫菲的畫上並不能看出這把短劍的明顯特徵,所以還無法判斷這究竟是什麼國家的兵器,僅能從比例上來看,感覺這柄短劍的長度不會超過三十公分。”

“才三十公分?沒比匕長官多少啊?畫上這人居然想用它去砍那麼濃重的大刀,估計不折也得留個大豁口。”丁嵐實在無法相信畫上這柄短劍的威力。

“說不定這真是一把削金斷玉的寶劍呢?就象《鹿鼎記》裡面韋小寶用的那柄匕首一樣。”唐考頗認真地說道。

“嘁﹗武俠小說裡面的東西你也拿來說,現下他們寫玄幻小說的,裡面出現的刀劍估計連地球都可以剖成兩半,你信不信啊?”丁嵐對唐考舉証的例子大為不屑。

“唉……最近出了這么多怪事,我還有什麼不信的,早就全身心沉淪到封建迷信裡面去了。”唐考的一聲長嘆,倒把方欣逗笑了。

從唐考他們進門時起,莫菲就一直坐在沙發上,端著一杯熱咖啡沒說話,似乎對宇文的分析漠不關心,大概是在休息恢復作畫損耗的元氣。為了吸引莫菲的注意力,丁嵐便故意開始胡說八道起來︰“畫正中這個中國官員,也不知是什麼級別的,看他一臉苦悶的樣子,莫非被這幾個賣刀的老外強買強賣了?”

“自唐朝起,便以官服顏色來區分級別,可惜莫菲畫的是鉛筆素描,沒法看出他這件官袍是什麼顏色。”丁嵐的胡說沒有吸引到莫菲,倒引得宇文多想了一層。

一聲不吭的莫菲突然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起身走到丁嵐的身旁,丁嵐見她來得突兀,還在想她是不是又要開口損人。可莫菲看都沒看丁嵐,只是瞥了一眼牆上的畫,開口說道︰“我雖然記不起剛才究竟看見了什麼,但這人身上的衣服我是順手涂了幾筆的,照我平時的習慣,這種程度的鉛筆塗抹,應該代表的是紅色。”

“紅色?”宇文象是想起了什麼,“唐朝官服,三品以上為紫袍,佩金魚袋,五品以上為緋袍,佩紙魚袋。緋色,就是紅色,畫上這位官員,至少也是個正五品官,少監一級的了。”

“五品官?呵呵……差不多相當於現下地方級別的市長,官職也不算太小了。難道還真象丁嵐所說,是個管理外資投入項目的?”唐考不由得一笑。

“看這場面,其實還有一種可能,他們也許是在比試各國兵器的鋒利程度,看哪一個國家鐵器冶煉鍛造的技術更勝一籌。唐朝時期的外交頗為開放,這種技術交流也是很有可能發生的。”宇文的思考略微深入了一些,“不過現下線索有限,我們只能等莫菲畫出後面的作品,才能知道更多關於邪兵的事情了,眼下最要緊的事情,還是為明天的邪兵交換做準備﹗柏葉和奧斯丁兩人,恐怕是各懷其心……”

方欣從宇文的口中得到證實,知道救了自己的人確實是柏葉,心中不由五味雜陳,雖然自己並不喜歡這個日本年輕人,可如果下次見面,還是應當好好感謝一下才對,但現下又聽說柏葉與奧斯丁二人要做什麼邪兵交換,似乎站在了宇文老師的對立面,這番感謝的話,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說了。

“宇文老師,他們兩個搞這些花樣,真實目的會不會還是想要你手中的這柄克力士劍啊?”唐考的擔心也不無道理。

“嗯,其實,他們已經動手了。昨天晚上玄罡一夜未眠,就是留在宿舍中守護著克力士劍。”宇文一邊說話,一邊看著趴在窗台下打盹的玄罡,臉上不禁露出愧疚的神色。

唐考見宇文神情有些異樣,正覺得奇怪,突然發現宇文老師的家裡有點變化。剛才自己一進門就把注意力放在了畫上,竟沒注意到四面白牆上到處都是利器劃過的斬痕﹗而客廳裡不多的幾件家具,也全都變得缺角少腿。方欣和丁嵐見唐考目光怪異,也跟著環顧四周,仔細一看,屋裡居然四處都有搏鬥過的痕跡﹗

“唉……”宇文長嘆一聲,說道︰“昨夜我貪杯誤事,徹夜未歸,到了下半夜,竟然有人潛入了宿舍﹗所幸玄罡機敏,知道方欣出事去了醫院,沒有回工作室,它便趕回宿舍整夜看守邪兵,見有人潛入,就與那夜行人大戰了一場。我昨夜一直在與柏葉糾纏,想來那位知道我不在家就乘虛而入的梁上君子應該就是奧斯丁,防不勝防,我還是中了聲東擊西之計。今晨我回到家中,奧斯丁已經不見了,雖然家裡打壞了不少東西,難得邪兵居然安然無恙。”

聽說玄罡曾與奧斯丁正面交鋒,丁嵐唐考都吃了一驚,方欣更是立刻跑到窗台下,探手去撫摸玄罡,看它是否受傷。

“大概昨夜奧斯丁在客廳和臥室遍尋不著,便懷疑邪兵已被藏在我的身體之中。加上玄罡一直纏斗,他也無法分心細想,打傷玄罡之後,他就匆忙逃走了。”宇文接著說道。

聽宇文這么一說,唐考和丁嵐都暗叫僥倖,可能奧斯丁也沒料到克力士劍會被宇文大大咧咧地扔在衛生間的浴池裡,邪兵才躲過了這一劫。

“啊﹗”方欣突然發出一聲驚呼,剛才她順著玄罡的脊背撫摸,手上居然變得濕潤粘連,抬起手來一看,竟然滿手是血。驚魂未定的方欣透過玄罡身上的長毛,發現它背上被人用刀劃出一條足有四十公分長的刀痕,傷口處深可見骨,方欣手上鮮血就是從這傷口處抹來的。

“怎么不送玄罡去醫院啊?”方欣焦急萬分。

宇文擺了擺手,說道︰“不用擔心,玄罡體質非凡,躺上一天就會痊愈了。”

“是嗎?”三個年輕人都半信半疑地看了宇文一眼。

莫菲也點了點頭,證明宇文所說並非虛言。

“奧斯丁下手狠辣,手中又有邪兵相助,十字槍可刺可勾,本就十分難防,玄罡雖然神勇,在搏鬥中還是渾身上下都掛了彩,特別是後背上中了一記十字槍的倒勾,幾乎拖斷了它的脊椎,饒是玄罡鋼筋鐵骨,那時也已經站不起來了,奧斯丁重創玄罡之後,以為它定是活不成了,便從容逃走。可他不知玄罡擁有超強的愈傷能力,我清晨歸來,它就已經能夠勉強自行站立。方欣現下所看見的傷痕,其實已經愈合許多了。”話雖這么說,但讓玄罡孤身犯險,宇文現下還是十分後悔。

“這個混蛋,以後一定要他血債血償﹗”方欣心痛地撫摸著玄罡的腦袋。

宇文冷哼一聲,說道︰“雖然玄罡受創,但奧斯丁也絕不會毫發無損,我看玄罡尖牙上染有血跡,想來他也沒能完全躲過玄罡的利齒,如果玄罡攻擊的是他的手腕,奧斯丁的戰鬥力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唐考走到白牆邊,伸手去摸牆上那道道槍痕,隱約可以想像出昨夜的一番凶險,幸好宇文的房間狹小,奧斯丁所用的長槍不能完全施展開來,若是在空曠的地方,讓他發揮出遠程攻擊的優勢,只怕玄罡會傷得更重。

“宇文老師,你說他們請你明天去做邪兵交換的仲介,可今天他們就已經忍不住先後動手了,明天那次見面,豈不是一場鴻門宴?你還是不要去了吧﹗”眼下情勢嚴峻,丁嵐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我既然已經答應下來,就不會食言,你們放心吧,無為子老先生會陪我一同前去的。”宇文表明上平靜,內心裡卻隱隱有些不安,有一件事情,他始終覺得奇怪。

在與隋凌交手時,宇文曾經充分地體會到邪兵的威力,一個普通人借用邪兵的力量,就可變成一個難以對付的超人,隋凌幻化出沙馬加速的那一擊,險些就要了宇文的命,實在讓宇文記憶猶新。可為什麼柏葉在與無為子的那場交鋒中,柏葉只是將賽施爾長刀當成一把普通的鋒利武器來使用呢?

眾人命運的前行,正朝一個誰也無法控制的方向而去……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18:30

二十七、拜火(上)

柏葉與宇文約定的這一天,宇文下午正好有課。

在講完了預定的課程之後,離下課大約還有五分鐘,宇文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朗聲對台下的學生們說道︰“大家都知道,我們學校是有自己的考古研究所的,在校博物館裡,陳列了許多研究所的老師們考古挖掘的成果,根據課程的需要,學校為我們安排了參觀校博物館的機會,這也算是一次難得的課外活動吧,希望同學們積極參加﹗”

台下響起了一陣小小的議論聲,學校裡那棟有些古舊的博物館,一向是不對外開放的,學生們平日不論何時從館前經過,都是大門緊閉,彷彿那裡早已被廢棄。也不知裡面放了些什麼寶貝,聽說只有貴賓來訪,學校才會派專人陪同參觀。

“具體的時間安排在後天下午三點,同學們請準時到博物館門前集合等待﹗”宇文在補充活動時間的時候,他的視線卻不經意地掃過坐在最後一排的兩個外國學生。

柏葉仍象往日一樣,在埋頭記錄著什麼,而奧斯丁卻抱臂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神情肅穆地望著宇文。宇文注意到,今天這一整節課,奧斯丁都沒有動過筆,莫非他的手真的被玄罡所傷?

“宇文老師,你和我們一起去參觀博物館嗎?”一個女學生突然舉手問道。

“請放心,我也會和你們一起去的。”宇文說話間,目光仍是注視著柏葉與奧斯丁,“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

“嗯,宇文老師一定要給我們講解博物館裡的藏品啊﹗不然我們都看不懂的﹗”那女生說話的口氣已經近乎在撒嬌了。

宇文苦笑了一下,博物館藏品的名錄與介紹,自己也是今天才從系主任那裡拿到,如果要給學生們做講解,還得騰出時間來看看才行啊。

“哎,同學們安靜一下﹗”方欣也站起來拍了拍手,“我這裡先說明一下,後天參觀博物館,學校要求我們穿上一次性塑膠鞋套才能入內,所以買鞋套的錢需要從班費裡扣除……”

方欣話音未落,學生們全都發出了一陣噓聲。

“這樣吧,買鞋套的錢,我來買單就是,你們只管準時到場就行,現下下課﹗”宇文微笑著說道。

“好啊﹗宇文老師真是個好人﹗”學生們一下鼓起掌來。

方欣等學生們散去大半,才走到宇文的身旁,低聲嗔道︰“一副鞋套才兩毛錢,這是我見過的最廉價的要買人心了。原來宇文老師也和唐考那家伙一樣,好人都被你們做了,盡落得我來做壞人﹗”

宇文淡淡一笑,說道︰“我也只有這么一點閑錢做那麼有限的一次好人了,你連這么一個機會都不想給我啊。”

“又是哪個長舌家伙在說我的壞話﹗”唐考突然出現下方欣的身後。

“誰說你的壞話了?你本來就是這樣的嘛,上次交論文,你把我的論文偷偷拿過你的哥們抄,結果好人你做了,老師查下來,放任抄襲的壞人卻是我﹗”方欣一生氣,便抬手在唐考胳膊上擰了一把。

唐考抱著胳膊呲牙咧嘴地說道︰“都猴年馬月的事情了,你記得這么清楚干什麼?”

“不記清楚怎么行?這都是你欠我的,以後你得一件一件的還我﹗”看唐考一副野狼狽的模樣,方欣想板起臉來,眼裡卻掩飾不住露出了笑意。

“好了好了,床頭打架床尾和,方欣你別急,你們以後日子還長著呢,唐考欠你什麼,慢慢還吧。”丁嵐也不知從那裡冒了出來,心懷不軌地在這裡攪渾水。可惜他這一番話,卻是同時換來了方欣與唐考的拳頭。

宇文每次看到這幾個活潑的年輕人,總是會感到一種沒來由的放鬆,只是偶爾內心深處也會咯
一下,想起自己其實也不過比他們大上了十歲……

正在此時,隨著最後一個與事無關的學生走出教室,柏葉與奧斯丁也慢騰騰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這兩人一起身,教室裡的氣氛頓時變得凝重起來,眾人全都一言不發,望著兩個外國學生緩步走向講台。

說話之前,柏葉仍是先禮貌地向宇文鞠了一躬,無論何時,日本人總是不願失了禮數。柏葉直起身子時,曾有意無意地望了方欣一眼,方欣的頭卻轉向了另一邊,柏葉神情微黯,眼帘便低垂了下來。

其實方欣並非是在躲避柏葉的目光,她只是在害怕柏葉身旁的奧斯丁而已,方欣實在無法相信,這人曾經三番五次地追殺自己,在奧斯丁那張完美無瑕的英俊面孔下,彷彿隱藏著一個冷血惡魔……

“宇文老師,今天晚上十點,我們在學校暫停施工的綜合教學樓那片工地上見面,如何?”柏葉一開口,唐考和丁嵐都暗暗吃了一驚,那片工地不就是易南行私下拘押張月晨的地方嗎?現下回想起那天夜裡的情景,仍有些心驚肉跳。

“好的,我會準時到場,希望兩位不要失約。”宇文一邊說話,一邊將講台上的課本收攏在一起,神態頗為自然,就好像柏葉是準備請他去共進晚餐。

“既然只是我們和宇文老師之間的事情,你們幾位……就不必跟隨老師到場了吧?”奧斯丁突然開了口。

唐考沒想到奧斯丁會與自己說話,愣了一下,才答道︰“我們可以不去,可如果你們膽敢對宇文老師不利,我們就會隨時報警﹗”

“報警?呵呵……”奧斯丁冷笑了起來。

“你們也不必太過擔心,無論以前發生了什麼,至少今天晚上,我們只是誠心請宇文老師去幫我們的忙。”柏葉見氣氛有些緊張,趕緊向唐考解釋道。

“幫忙?你們若是誠心要老師幫忙,為什麼昨天晚上……”唐考突然想起受傷的玄罡,情緒一下激動起來,正要破口大罵,宇文卻對他搖了搖頭,用目光示意唐考冷靜下來。

在邪兵出土之地做邪兵的交換,宇文其實也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可他似乎找不出什麼反對的理由,畢竟他也希望能在人員眾多的大學裡找到一個完全不會有外人經過的地方,相比之下,停工的工地倒不失為一個選擇。

只是兩個老外不願有外人在場,又如何請無為子老先生壓陣呢?

入夜,天空中落下一層細微的雨霧,廢棄的工地上,宇文和玄罡孤零零地站在塔吊的一旁,遠處教學樓裡溢出的燈光,勉強讓宇文看清了眼前的一切,那些歪倒在地上的手推車,早已生鏽的腳手架,橫七豎八堆疊在一起的鋼筋,全都帶著幾分金屬的冰冷……倒是細雨和著秋風撲在宇文的臉上,竟有三分溫潤的感覺。

現出才九點,離約定的時間尚有一個小時,宇文帶著玄罡提前到場,是怕工地裡被人設下了什麼圈套,只是現下看來,四周似乎也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雨稍微變大了一些,宇文目所能及的區域也在雨帘中變得模糊起來。玄罡蹲坐在宇文身邊,一直處於閉目養神的狀態,突然,它的尖耳朵左右旋動了一下,似乎聽見了什麼動靜。宇文抹了一把臉上集聚的雨水,瞇縫著眼睛向吸引了玄罡注意力的方向望去。

“嚓……嚓……”有人踩著泥濘的路面接近了。

一個身披黑色長風衣的人影慢慢出現下宇文的面前,那人在行走間不時側臉看了看兩旁,雖然宇文還看不清來人的相貌,但從那人側臉時露出高挺的鼻梁輪廓上,認出來人正是奧斯丁。

“柏葉呢?沒和你一起來?”宇文看了看奧斯丁的身後,確認了他是一個人來的。

奧斯丁聳了聳肩,頗不以為然地說道︰“日本人說是十點來,絕對不會在九點五十九分出現,這大概就是他們所謂的禮貌吧。”

宇文點了點頭,表示明白,然後從褲兜裡摸出一包駱駝牌的香煙,彈出一只遞給奧斯丁,奧斯丁看了一眼,擺了擺手,竟從風衣兜裡拿出一包本地少見的蘇煙,拆封后送到宇文的面前,悶聲悶氣地說道︰“還是抽我的吧。”

宇文有些訝異,沒想到奧斯丁會喜歡中國的香煙。但看看自己手裡的駱駝,又釋然了,便自然地在奧斯丁手裡抽出一支蘇煙,起火點上。

宇文與奧斯丁兩人都身形瘦長,在這陰雨霏霏的夜晚一同站在安靜無人的工地裡抽煙,若有人望見,定會覺得這場面透出三分詭異。

奧斯丁幾乎抽完了一支煙,不經意間一低頭,才注意到宇文身旁的玄罡。玄罡一直目光冰冷地盯著奧斯丁,見奧斯丁終於看見了自己,它便猛地一呲牙,露出兩排白森森的利齒,奧斯丁一見之下,不禁渾身一震,立刻不自然地將右手塞回了衣兜裡。他怎么也沒能想到,前夜被他用十字槍重創幾乎只剩下半條命的大犬,今天怎會又生龍活虎地出現下他的面前?

宇文見奧斯丁的神態有些失常,當然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宇文不禁微微一笑,也不挑破,從口裡吐出一個煙圈之後,平靜地問道︰“來中國幾年了?”

奧斯丁微微一怔,答道︰“算上在北京進修那幾年,至今差不多快五年了吧。”

“五年了……覺得中國怎么樣?”宇文就好像在與奧斯丁拉家常。

“很好,雖然也有許多窮苦人,但至少……沒有戰爭……”奧斯丁忽然仰起頭看著天空,可那霧蒙蒙的雨夜下,天空裡什麼也看不見。

宇文一愣,忽然想起,以奧斯丁的年齡來看,他的童年時期恐怕恰好經歷了那場有名的兩伊芳戰爭,如今他的故土又險些爆發另一場雙方實力懸殊的戰爭,雖然近期局勢變得緩和,危險的信號卻還沒有完全被解除……也難怪奧斯丁會發出這樣的喟嘆,他的四周都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中國人,恐怕沒有誰能體會到這位異鄉來客的心情。

“你們瑣羅亞斯德教的教眾,現下應該所余無幾了吧?”宇文並非在輕視奧斯丁,他所說的倒也是實話。瑣羅亞斯德教雖然曾經貴為古波斯國教,可自從亞歷山大大帝征服波斯之後,瑣羅亞斯德教的經典教義大多都被馬其頓人焚毀,傳教之路頓時元氣大傷,後來阿拉伯人佔領了中東,在伊斯蘭教的排斥下,瑣羅亞斯德教只好被迫東遷,部分透過西域傳入中國,部分傳入了印度,在中國的近千年裡,幾度復興,又幾度被禁,最終仍是湮沒了,據說現下只有在印度還有少量村落信仰這種崇拜火焰的宗教。宇文自然十分好奇,面前這位瑣羅亞斯德教的“不淨人”,又是如何走到了現代社會之中?

“聖域雖然已被異教徒所侵佔,可我們瑣羅亞斯德教的火焰,是永遠不會熄滅的。”奧斯丁用銳利的目光直視著宇文。

“莫非你還想光複聖教不成?”宇文不禁一笑,眼前的奧斯丁讓他想起了金庸小說《天龍八部》裡的慕容復,可他的笑容卻在瞬間凝固了,一個驚人的想法突然出現下宇文的腦海中──難道奧斯丁認為邪兵所擁有的力量,會巨大到能夠幫助瑣羅亞斯德教重新奪回往日的榮光?可無論怎么看,那把賽施爾長刀也就是一把單純的殺人利器而已,在高科技統治的現代社會裡,還能有什麼作為?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18:54

二十七、拜火(下)

奧斯丁將手中煙頭扔在地上,又用腳碾了一下,頗嚴肅地說道︰“宇文老師,你真的以為瑣羅亞斯德教現下已經變得勢微了嗎?其實現下許多印度富豪,都是信奉瑣羅亞斯德教的。印度的教徒一直財雄勢大,在孟買佔據了很大的經濟勢力,就連著名的“塔塔財團”,也是在本教的控制之下。”

宇文聞言不禁心頭一凜,塔塔財團至今已有百年歷史,是當今印度第一大財團,擁有近百家子公司,總資產竟占印度國民生產總值的2%,如果瑣羅亞斯德教真有如此有力的財團支撐,那確實不能算是勢微了。

就在宇文半信半疑之間,奧斯丁又接著說道︰“就在十八世紀七十年代,身處印度的本教教眾還借助了葡萄牙人的力量,以澳門為跳板,在與中國南方沿海做貿易的同時,再度將聖教傳入了中國﹗澳門歷史上著名的怡和洋行頭家威廉,就是瑣羅亞斯德教的信徒。香港開埠之後,本教教眾又以敏銳的貿易眼光逐漸遷移至香港,另一位教徒摩地先生(Hormusjee.Mody),就是創辦香港大學的最重要捐款人。不過我們現下對外都沒有再用瑣羅亞斯德教的名號,而是改用俗稱的白頭教。現今港澳地區瑣羅亞斯德教的事務,都由港澳白頭教聯合會負責,我到中國遊學,也是在他們的安排之下成行的。”

白頭教雖然沒什麼名氣,但宇文也是有所耳聞,只是沒想到這背後的根源,竟全部指向一個世人都以為早已湮沒的古代宗教,這瑣羅亞斯德教如此低調行事,難道真是想掩蓋其復興的野心?

“現下印度商界中享有聲名的人,大多是帕西族人,塔塔財團的創始人賈姆謝特吉塔塔,就是帕西族的,其實帕西(Parsi)二字,就是波斯人(Persians)的意思﹗他們全都與我一樣,是古波斯人的後裔﹗”說到最後,奧斯丁突然握緊拳頭振臂一呼,渾身散發出驚人的氣勢,他身上那件黑色的風衣,竟在雨中嘩地一下飛揚開來。

聽到奧斯丁一番極具震懾力的話,宇文心下也不禁駭然,可臉上卻絲毫沒有露出畏懼的神情。

奧斯丁見宇文神色凝重,半天沒說話,便笑道︰“宇文老師,大神阿胡拉.瑪茲達創造出來的聖火,是一直燃燒在我們心中的。”說完,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臟。

“嗯?奧斯丁,我怎么覺得你今天話說得挺多,和平日沈默寡言的樣子大不相同。”宇文微笑著摸了摸身旁玄罡的腦袋。

“呵呵……我不說話,只是因為我不喜歡說謊話而已。”

“難得你今天打開了話匣子,可否實話實說,這幾件邪兵的背後,究竟有什麼祕密?”宇文突然逼近了奧斯丁。

奧斯丁望著宇文的臉,沉吟片刻之後,才緩緩說道︰“宇文老師,我尊敬你是黃泉引路人,不會說欺騙你的話,但關於邪兵……我只能告訴你,在七年前,伊芳朗考古學家在一處阿巴斯王朝時期的遺跡中,挖掘出一份記載了一次遙遠流亡的文獻。”

“遙遠的流亡?”

“對,是一個當時的下層奴隸,曾跟隨一個波斯商隊出行去中國,後來卻獨自一人從中國流亡回來,之後他寫下一份回憶錄。在這份回憶錄中,他提到了自己的主人──一個阿巴斯王朝有名的騎士,把自己的生命和戰刀一起遺落在遙遠的中國……”

“戰刀?難道就是柏葉手中的那把賽施爾長刀?”

“目前看來,無疑就是這把刀﹗”

“可中國這么大,你們怎么能這么精確地找到當年那個騎士死亡的地方?”

“記錄中還有比較詳細的位址記載,所幸我們腳下這片土地,近兩千年來名稱都沒有改變過,憑借那地名的發音,我們可以輕易地找到了這裡,並鎖定了一個大概的範圍。”說到這時,奧斯丁突然有些惱怒地捏緊了拳頭,“可恨那無孔不入的日本間諜,竟然收買了伊芳朗考古界的兩個敗類,盜走了那份文獻,我們只來得及複製了文字的副本,一個關鍵地點的圖示卻沒有及時複製……”

“莫非那個關鍵地點,就是埋藏邪兵的具體位置?”

“嗯……確實如此。”

“原來是這樣﹗”宇文頓時醒悟過來,抬頭看了看四周這片工地,“難怪日本人要投資與S大共同修建這所綜合教學樓,原來就是因為他們已經知道了邪兵埋藏的具體位置﹗嘿嘿……只是他們處心積慮等到今天,學校才開始改建這棟老樓,又好不容易將地基挖到那樣的深度,距離邪兵已經相當的接近,卻被無心的易南行搶了先﹗”

“也就是因為那個易南行,搞得現下陰差陽錯,我拿到了日本人的十字槍,而柏葉卻拿了古波斯的賽施爾長刀……”奧斯丁似乎對此很難接受。

“奧斯丁,你說實話,你們拿到這些邪兵,究竟有什麼用途?我可不相信你能僅憑一把賽施爾長刀就可以重振瑣羅亞斯德教。”宇文再次追問這個關鍵的問題。可奧斯丁搖頭說道︰“我不想說謊,但也不想回答你的問題。”

“那你告訴我,今天我幫你們兩人做了邪兵交換之後,你是否會立刻離開S大,離開中國?”宇文無奈之下,只好換了一種詢問的模式。

奧斯丁思忖良久,搖了搖頭。

與此同時,在工地外圍的另一端,方欣正小心翼翼地躲在一輛停放在路邊的轎車背後,而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唐考和丁嵐提著一台攝像機和一架摺疊梯,正站在工地圍牆下四處張望。

兩個男生張望了片刻,確定四周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之後,便迅速地將摺疊梯架在圍牆邊,兩人一先一後,很快翻過了圍牆。

方欣悄悄探出頭來,卻發現丁嵐將摺疊梯也收到了圍牆裡面,她心中一急,正要追上前去,身後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方欣一回頭,拍她的人竟然是柏葉。她啊地叫了一聲,本能地向後連退了兩步,可接下來的時間裡,方欣竟不知該逃走還是該留下了。

柏葉輕輕咳嗽了一下,微笑著問道︰“你在這裡干什麼呢?”

“我……”方欣扭頭看了一樣圍牆那邊,唐考和丁嵐早已不見蹤影了。“我沒干什麼,出來閒逛一下。”

“外面還在下雨,你又沒帶傘,為什麼不早點回寢室休息呢?”柏葉的眼神裡,卻是一份情真意切的關注。

方欣躊躇了片刻,趕緊對柏葉鞠了一躬,說道︰“那天在游泳池,多謝你救了我﹗最近一直沒有機會去給你當面道謝,很不好意思﹗”

“一件小事而已,不必這樣……剛才我看見唐考他們翻過了圍牆,是不是他們不帶你進去啊?”

“呃……是的……他們說可能會很危險。”方欣回答之後,才驀然想起,唐考他們要防備的,不就是面前這人嗎?

柏葉沉吟片刻,突然正色說道︰“方欣,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

“啊?這……”方欣見柏葉忽然變得嚴肅起來,只道是柏葉要向自己表白,心中頓時一片慌亂。

柏葉頓了一頓,說道︰“方欣,我希望你以後還是離那位宇文樹學老師遠一點﹗他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人﹗”

“什麼?你胡說什麼?”方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比柏葉說出“我愛你”三個字更讓人難以接受了。

“宇文樹學……他是一個黃泉引路人﹗”

“黃泉引路人?”

“嗯,法術界向來有這樣的傳言,黃泉引路人,行走於陰陽兩界的灰色地帶,自古以來,便被稱為不祥之人,每當有黃泉引路人出現的地方,必會引起血光之災﹗”

“你胡說,宇文老師這么好一個人,怎么會引起什麼血光之災?”方欣連連搖頭,只覺得柏葉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柏葉有些痛苦地低下了頭,說道︰“我有必要說出這樣的假話嗎?像宇文這樣的黃泉引路人,如果情勢需要,他們就連自己的朋友也可以隨時犧牲﹗”

“你和宇文老師有仇嗎?為什麼要這樣污蔑他?”方欣極為生氣,若不是柏葉救過她的命,她幾乎要轉身頓足而去了。

“有仇?哼哼……我和他確實有仇……而且是殺父之仇﹗”柏葉猛地一抬頭,眼中凶光暴射。

方欣一驚之下,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的父親,是高野山一個級別比較低的退魔師。”柏葉負手而立,目光投向了遠方,“由於資質平庸,在法術修為上一直沒有什麼建樹,過了三十五歲,他便還俗了,與我的母親一同住在和歌山下。就在我母親懷上我的那一年,平靜的和歌山縣,突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那個人是宇文樹學的師傅,人稱別離先生。而他隨身帶著的一條野狼犬,就是現下跟隨在宇文身旁的玄罡……在我們和歌山上,自古就生活著一條神獸──夢貘﹗夢貘可以吃掉人們的噩夢,一直是我們敬仰的神物,沒想到那別離先生為了讓玄罡也能擁有這種吃掉噩夢的能力,竟然偷偷獵殺了夢貘﹗高野山真言宗的大師們察覺了這件事,便發動門下所有退魔師,追捕偷獵夢貘的別離先生﹗”

“可……可這與宇文老師有什麼關係?”方欣顫聲問道。

柏葉並沒有直接回答方欣的問題,又繼續說道︰“無奈那別離先生,法術非常厲害,雖然只是孤身一人,但真言宗派出大量退魔師沿路追擊,卻損失慘重……我的父親那時雖已經還俗,卻仍把自己當作真言宗門下的人,當時也附應召喚,加入了追擊的隊伍,可在大阪港口一戰,他被那條兇惡的巨犬玄罡,一口咬傷了咽喉﹗被抬回家中,痛苦掙扎了三天,傷口無法愈合,最終仍是丟了性命……而那別離先生,居然安然無恙地逃回了中國﹗他這么做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宇文樹學幼年時常做噩夢,需要玄罡去吞噬宇文所發的夢魘﹗”

“你……怎么能確定那咬傷你父親的……就是玄罡呢?那時候,你應該還沒有出世啊?而且快三十年了吧,玄罡又怎么可能一直活到了現下?”方欣現下只想在柏葉的話中找出漏洞,才可拼命反駁柏葉。

“我的父親死後,遵照他的遺囑,遺體被葬在圍繞高野山四周的八葉峰上的一個山洞裡。在我八歲生日那天,母親帶我去了父親的墓地。在那裡,我看見了觸目驚心的一幕,雖然我的父親已經死去多年,但曾經守護著他的式神卻一直沒有消散,竟然將我父親被玄罡咬傷時的場景幻化出來,不停地反覆重演當年的那一幕﹗所以……我就一次又一次地看著玄罡一躍而起,將我的父親撲倒在地,然後咬住我父親的咽喉,鮮血四處飛濺……”說話間,柏葉的臉上已佈滿了淚水,“這就是為什麼,當我第一次在宇文家中看見玄罡的時候,會那樣的失態﹗因為那兒時的恐怖回憶,已經深深嵌入我的腦海,玄罡這妖獸,竟如此長命,它殺人時的那兇惡模樣,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方欣聽完柏葉的一席話,只覺得手腳都變得冰涼起來,柏葉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嗎?

還沒等方欣從愣怔中清醒過來,柏葉已經快步向工地圍牆沖去,借著牆上一處凹缺的地方,兩下蹬踏,便輕巧地跳入圍牆之內……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19:31

二十八、仲介(上)

跳下圍牆落地的那一刻,由於地上泥濘濕滑,抱著攝像機的唐考險些一頭栽倒在地上﹗幸好先落地的丁嵐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攝像機的背帶,唐考才沒摔個嘴啃泥。

“你的小腦是不是有問題啊?平衡能力這么差?”即使現下氣氛緊張,丁嵐還是忍不住要出言嘲諷。

“噓……”平日肯定會反唇相譏的唐考今天卻掛出了免戰牌,“別讓宇文老師聽見,他知道了肯定會把我們趕出去的。”

兩人躡手躡腳地在一排臨時建築的背後行進,幾番探頭探腦的觀察之後,他們發現了站在塔吊下的宇文和奧斯丁,只是距離甚遠,僅能看到兩個隱隱綽綽的黑影,丁嵐拍了拍唐考,輕聲說道︰“就在這裡吧?再近就要被發現了﹗”唐考扭頭看了看四周,覺得有點眼熟,這不就是易南行拘禁張月晨的那間小屋嗎?

當時曾被唐考一腳踢開的木門,此刻也只是虛掩著,兩人悄無聲息地鑽進屋內,慶幸找到了一個絕佳的掩體。緊接著,唐考手腳麻利地取出腳架,迅速將攝像機架在了小屋的窗前,從兩扇窗戶間探出的攝像機鏡頭便對準了塔吊的方向。

丁嵐打開液晶取景器,不由嘆了一口氣,他無奈地發現,人眼可以分辨的微光,在液晶屏上卻是一片漆黑的,唐考不死心地將畫面放大了數倍,仍是無濟於事。

“沒辦法,以後這份紀錄片就算傳出去,也只能拿來當鬼片看了……”唐考搖了搖頭,打開了攝像機的紅外夜攝模式。模式的切換真是立竿見影,宇文瘦長的身影頓時出現下液晶螢幕上,只是畫面一片泛綠,顯得有些鬼氣森森,宇文和奧斯丁又長時間沒有什麼動作,看上去還真像兩個飄零流落的孤魂野鬼。

從取景器裡能看出宇文和奧斯丁二人是在交談,只是距離太遠,無法聽見他們談話的內容。等了好一會兒,柏葉一直沒有出現,唐考和丁嵐開始覺得偷窺有點單調了。回頭看看屋內那張僅剩兩塊床板的木床,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與易南行最後一次見面的夜晚。

“唉……如果老易沒有挖出那幾件古怪兵器,我們現下恐怕連電影都拍完了……”唐考嘆息道。

“哪有這么快?你的女主角在那裡呀?”丁嵐冷哼一聲。

“張月晨如果沒有受傷,還是可以繼續做我們的女主角啊……對了﹗她現下怎么樣了?”

“嗯……她恢復得比預料的快許多,醫生都有點吃驚,不到兩個月,就已經可以勉強下地了,只是還不能隨意走動。”

“你應該多去陪陪她,畢竟人家現下弄成這樣,你多少也有一點責任……當然,我也知道和你這種花花公子說責任什麼的,純屬對牛彈琴,嘿嘿……”

“少來﹗我每個星期都會去醫院陪她的﹗”丁嵐粗野地向唐考豎了一下中指。

“可我怎么覺得你對人家宇文老師的小師妹有點意思啊?”唐考調笑道。

“誰會稀罕那種母夜叉?”丁嵐一翻白眼,“我純屬看在宇文老師的份上,忍氣吞聲而已。”

“噓﹗柏葉來了﹗”唐考突然一翻身。

果然,柏葉伸宏的身影出現下液晶屏上,丁嵐抬手看了看手錶,此刻正是十點整,柏葉是踩著約定時間到場的。看柏葉一如往昔神情自若的模樣,唐考怎么也不會想到方才柏葉在圍牆外曾與方欣情緒激動地對過話。

柏葉與奧斯丁和宇文分別打了招呼之後,有意無意地朝唐考所處的方向望了一眼,臉上居然露出了詭譎的一笑。唐考和丁嵐都從取景器裡看見了柏葉那怪異的笑容,二人心裡不禁一寒,難道柏葉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行方?

“既然兩位都已經來了,我們這就開始吧。”這邊廂,宇文已經做好了準備,平平地伸出雙手,“你們可以同時將邪兵交於我的手中。”

“宇文老師,一旦邪兵進入你的手中,立刻會產生強大的控制力,甚至有干擾腦波的能量出現,你能夠同時掌控兩把邪兵嗎?”柏葉似乎有些擔心。

“呵呵……既然你們都已經找到我了,總該對我有點信心吧?”宇文淡淡一笑。

奧斯丁見事已至此,便不再囉嗦,將十字槍的兩個組成部分分別從體內抽了出來,這一幕宇文已經見過,也不覺得奇怪,那兩個開始用攝像機偷偷拍攝的家伙卻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十字槍現形,周身立刻現出一圈藍芒,宇文雖然還未接觸到十字槍,卻也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而身旁的玄罡也同樣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威脅,開始對著奧斯丁狂吠起來,似乎對這柄曾經傷害過它的長槍抱有極大的敵意。宇文口中輕聲念誦著無定咒,將手掌按在玄罡的頭上,玄罡這才逐漸平靜下來。

柏葉見奧斯丁的目光注視著自己,便也抽出了賽施爾長刀,長刀現身之際,金鐵交擊之聲大作,就連躲在小屋裡的丁嵐唐考也可清晰耳聞。為了方便宇文同時拿取兩把邪兵,柏葉和奧斯丁便走得靠近了一些,那賽施爾長刀身上散發的黑色氣焰與十字槍周身的藍色光芒甫一接觸,立刻絞纏在一起,在柏葉和奧斯丁之間形成了一團暗藍色的瘴氣,似乎相互間產生了某種感應。

宇文向前走上兩步,開始近距離地觀察這兩柄邪兵,奧斯丁見宇文接近,手腕微微一動,那原本是平橫的十字槍刃鋒立刻鏘地一聲豎立起來﹗宇文知道奧斯丁此舉本是好意,怕長槍的兩枝小刃劃傷了自己,可唐考他們看在眼中,卻是替宇文捏了一把汗,生怕奧斯丁突然橫槍一斬,這么近的距離,宇文可就躲不開了。

宇文站在兩把邪兵之間,緩緩地掃視著十字槍,當他看到槍刃時,臉上雖不動聲色,心裡卻暗暗吃了一驚。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近十字槍,宇文發現槍刃根部鑄有一個圓形徽記,這徽記用的是凹陷的陰文蝕刻,圖案則是一頭半獅半虎的異獸﹗

古代鑄造兵器時,常會刻上鑄兵工匠的名字,如果是有名的兵器作坊,還會打上獨有的徽章印記,以示其與眾不同。十字槍上有個徽記,本該是件尋常的事情,可讓宇文吃驚的是,自己藏於家中的那柄克力士劍,在接近護手處的刀刃上也有一個與眼前這圓形徽記一模一樣的陰文蝕刻﹗克力士劍與十字槍各屬馬來和日本,兩地相隔數千裡,為何會使用了相同的徽記?

宇文壓住心中的疑問,又將視線轉向柏葉手中的賽施爾長刀,柏葉見宇文的目光在長刀上來回掃視,一貫沈著的他居然微微有些緊張,只是宇文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長刀上,見刀刃周身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徽記,宇文心中略略有些失望,並未注意到柏葉神情的微妙變化。

可在遠處一邊偷拍一邊監視的丁嵐卻注意到了柏葉細小的神情變化,他疑惑地問道︰“老唐,你注意到沒有,宇文老師在檢查那把長刀的時候,這小日本好像有點緊張﹗”

“嗯﹗我也看到了,有那麼一瞬間,這家伙突然露出就像是小偷被失主抓住手一樣的表情,實在有點可疑﹗”唐考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隋凌死後,他手裡的賽施爾長刀曾被柏葉用贗品偷梁換柱,莫非……這家伙又用一把假賽施爾長刀來欺騙宇文老師?”丁嵐的腦袋裡冒出一個念頭。

“不會吧……”唐考皺著眉毛分析道︰“上次那把刀就沒能騙過宇文老師的眼睛,柏葉不會愚蠢到還用這一招吧?還有你看這刀上散發的氣焰,不是邪兵恐怕沒法做到這樣的效果。”唐考還不知道這邪兵上散發的氣焰乃是附著於兵器上的虛靈,若不是使用了紅外夜攝模式,這詭異的氣焰他們是看不見的。

宇文確認兩者的邪兵都沒有什麼問題之後,右手五指便慢慢地捏住了賽施爾長刀的刀背,左手則握住了十字槍的槍柄。在宇文的目光示意下,柏葉和奧斯丁幾乎同時鬆開了手中的邪兵。

剎那間﹗本是在邪兵周身環繞的一黑一藍兩輪氣芒,竟然象兩條陡然受驚的毒蛇一般,極快地沿著宇文的手臂向上攀爬,迅速朝他的頭部沖去﹗宇文只覺得腦袋嗡地一聲,眼前彷彿降下一層濃黑的夜幕,近在咫尺的柏葉和奧斯丁也變成了兩個模糊的黑影,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了全身,而那兩件邪兵就像有生命一般,正拼命地想往宇文的身體裡鑽﹗宇文心中暗叫不妙,當初控制那柄克力士劍的時候,並沒有受到如此力道的衝擊,自己這次太過托大,恐怕要吃苦頭了……現下這邪兵能量暴增,難道是因為吸取了柏葉和奧斯丁的力量?

但此刻宇文還來不及細細思考,他只能強迫自己不去受到邪兵力量的誘惑,不斷地默念靜心咒,努力讓自己的靈台保持一片空明。雙手接觸邪兵之處逐漸顯現出一團白色光芒,慢慢地克製住了兩團邪芒的上涌。

失去邪兵後的柏葉與奧斯丁,神情間居然顯示出不同程度的萎靡,就好像那邪兵本是他們身體的一部分,現下卻是有如壯士斷臂,連帶著一塊血肉也被邪兵拖走了。

宇文凝神聚氣良久,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兩柄邪兵對鮮血的渴望,眼前的暗影遮幕也一點點地散去了,他微微松了一口氣,正要雙臂交叉,將兩件邪兵分別交還給柏葉和奧斯丁時,宇文竟看見賽施爾長刀那精致的象牙刀柄上,同樣蝕刻著一個圓形的徽記,徽記內嵌金絲勾勒出那半獅半虎的異獸形態,與十字槍上的那只完全無異﹗剛才只因柏葉握住了刀柄,他才沒能看見這個徽記……宇文驚訝之下,不禁忘記了繼續默念靜心之咒。此消彼長,邪兵異芒頓時開始反噬,宇文握著十字槍的那只手就如握住了一條冰柱,從手心至肩頭都感到冰寒刺骨,並且手臂也逐漸失去了知覺,變得麻木起來,而捏著長刀的這只手卻又是另一番感受,宇文只覺得整條手臂都插入了一團具有強烈腐蝕性的腐爛泥沼之中,無論做多么輕微的擺動,都感覺受到了巨大的黏稠阻力,與此同時,手臂還如被無數螞蟻噬咬一般奇痛難耐。

所幸柏葉與奧斯丁都不再有耐心繼續等待,看到宇文臉上神情痛苦,他們便立刻交換了站位,各自抓住了自己需要的那柄邪兵。

兩位邪兵宿主的血肉頓時吸引了邪兵的注意,分流了宇文承受的衝擊,宇文悶哼一聲,使盡全力抗住邪兵力量的一波反噬後,猛地撤開了握著邪兵的雙手,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一下將他掀翻在地。事起突然,玄罡也有些慌亂起來,它連忙快步跑到宇文的身邊,將額頭頂在宇文的腹部,替宇文分擔殘留在體內正橫沖直撞的邪兵能量。宇文掙扎著坐起身來,勉力壓制體內的氣血翻騰,口鼻之間卻冒出一股無法抑止的腥味,宇文再三強壓,唇邊還是緩緩流出一縷鮮血。

而此刻的柏葉和奧斯丁正象兩個癮君子一般,急不可耐地將邪兵納入了各自的體內,完全沒有去關注宇文的死活,當十字槍和長刀終於與他們融為一體之後,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滿意的呻吟。

宇文看著二人收納邪兵的情景,不禁微微一嘆,抬手拭去了唇邊的血跡。柏葉和奧斯丁已經對邪兵的力量產生了有如毒品一般的倚賴性,恐怕很難離開那邪兵的控制了。

柏葉伸宏取得十字槍之後,罔顧地上泥濘污穢,立刻就地盤腿打坐,閉眼休整。片刻之後,他便容光煥發,精神狀態似乎比交換邪兵之前更勝一籌。而奧斯丁將戰刀併入腿中之後,竟然展開雙臂,如同一個大十字架一般在原地高速旋轉起來,似乎正使用旋轉產生的漩渦離心力將邪兵能量分散到體內各處。二人一動一靜,各自處理邪兵能量的模式截然不同,倒是讓躲在暗處偷拍的兩個年輕人開了眼界。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19:52

二十八、仲介(下)

柏葉吐納完畢,心滿意足地站起身來,笑吟吟地望著宇文,宇文心裡突然咯
一下,只覺得柏葉的笑容中另有一番深意,但他又搖了搖頭,希望這只是自己的錯覺。

這時,奧斯丁也停止了旋轉,可他似乎並不像柏葉那樣滿意,而是帶著困惑的神情抬眼看了看宇文,又看了看柏葉,神情間頗有些迷茫。

“今天多虧有宇文老師的援手,否則單憑我們兩人,似乎是無法完成這邪兵的交換了。”柏葉的口氣倒是頗為誠懇。

“不必再說這些場面話,如果你願意告訴我那份伊芳朗考古文獻的具體內容,我就感激不盡了。”宇文冷冷地說道。

柏葉一愣,回頭看了奧斯丁一眼,後者此刻仍在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麼。

“那份文獻的內容雖然指引著我們來到這裡,但目前邪兵已經現世,文獻也就沒有繼續深究的價值了,宇文老師不必為此掛懷。”柏葉答道。

宇文半信半疑地看著面前這個日本人,不知他的話究竟有幾成可信。

“如果老師沒什麼事的話,學生我就要先行退場了。”柏葉似乎不想在工地久留。奇怪的是,他並沒有邀約奧斯丁同行。

宇文突然拉住了柏葉的衣袖,沉聲說道︰“邪兵的暗影力量過於霸道,你太過沉淪,恐怕會反遭其害。”

柏葉微微一笑,說道︰“宇文老師是想勸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呵呵……老師多慮了,光明與黑暗,本就是相反相成,沒有今夜的連綿細雨,又那裡有明日的艷陽高照?”

宇文正要開口,站在一旁的奧斯丁突然叫喊起來︰“宇文老師,別急著走,我還有重要的事與你說。”

宇文詫異地望了奧斯丁一眼,當他再回過頭來時,柏葉的身影卻早已消失了,這個日本學生神出鬼沒,著實讓人難於琢磨。

“宇文老師,雖然我一直以來對黃泉引路人的實力保持懷疑,可老師在為人行事上,卻是讓我十分佩服的,因為老師所做的一切,似乎從來不是為了你自己。”奧斯丁走到宇文跟前,開口所說的卻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宇文有些納悶,不知奧斯丁究竟想表達什麼,只好應付地笑了一下。

“我們瑣羅亞斯德教的教徒都堅信,死亡為惡神阿裡曼所創,萬物死亡之後,遺體都是不淨的,而其中生前最正直善良的人,其尸體最為骯髒,因為正直的人集中了善神奧爾馬茲達創造的諸多善端,惡魔們為了用死亡戰勝他,就必須全力以赴,他死亡時所受到的污染,也就最為嚴重……”

宇文眼神一動,微笑著說道︰“說這些干什麼,打算吸納我加入你們的拜火教么?”

奧斯丁神情嚴肅地搖了搖頭,說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象宇文老師這樣的人死了,尸體上沾染的尸毒是最多的。所以……我希望老師過世之後,我能夠親手為老師舉行最進階別的淨禮,借用神獸玄罡的力量,實施“九夜之淨”……”說話間,奧斯丁從腰後取出那從不離身的金鈴,輕輕一搖,鈴聲竟極為悅耳,可隨著鈴聲的消失,奧斯丁身後陡然現出一個身裹白衣的巨大惡魔虛影﹗而就在宇文愕然地注視著那惡魔虛影時,奧斯丁眼中殺機驟現,賽施爾長刀就如奔雷一般向宇文迎面劈來﹗

這一刀來到太過突然,宇文完全是條件反射地從手中現出虛靈金槍來格擋,倉促間,也只來得及拉出一截槍頭,如短劍一般勉強架住了賽施爾長刀。

“奧斯丁﹗你瘋了嗎?”宇文雖然早已覺得奧斯丁言行蹊蹺,可奧斯丁突然間出手襲擊,還是讓他大吃一驚,不知奧斯丁為何會在這個時刻對自己起了殺心。

“如果可以選擇,我會希望我的最後一個對手才是老師,但現下情勢所迫,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了,老師不要怪我﹗”奧斯丁口口聲聲說是迫不得已,手上的攻勢卻半點沒有減弱,那一輪快刀只如暴風驟雨般接連向宇文斬去﹗

宇文倉惶應戰,手上金槍甚至一直來不及完全顯現,硬接到第四刀,胸口間匆忙聚集的一股氣勁終被耗盡,靈力後繼不足,虛靈槍竟然被硬生生地擊碎,宇文後退不及,胸前衣衫也被長刀罡勁劃破。賽施爾長刀握在奧斯丁的手中,其威力又與在隋凌手中時不可同日而語了﹗

不過還等不及宇文心中感嘆,第五刀又如一勾隕落的彎月般斜斜地從空中飛來,可宇文手中已無兵器可擋。就在這危急時分,被驟變驚呆的玄罡終於回應過來,一躍而起,重重地撞在宇文的腰間,玄罡身大力沉,宇文在這一撞之下,整個身軀頓時橫飛了出去,險險避過了那凌厲的刀光。

宇文落地之後,沖勁尚未消去,他又就勢向一旁翻滾了幾圈,待到宇文重新站起身時,渾身上下都已裹滿了黑色的泥漿,甚是狼狽不堪。雖然腰間被玄罡這么大力一撞,真是痛徹心肺,但宇文也總算因此得到了一個喘息的機會,又從容地將虛靈槍重新握在了手中。

奧斯丁見宇文仍是使用虛靈金槍防守,微微一怔,便舉刀直指宇文,高聲叫道︰“宇文老師,拔劍吧,不用克力士劍,你是打不敗我的﹗”

宇文輕輕一笑,縱然臉上佈滿了飛濺的泥點,也沒能掩飾住他的溫和俊朗。“直到現下了,你還是以為克力士劍在我的身上嗎?”

“宇文老師就算擁有邪兵也堅持不肯使用,還是在顧慮邪兵的力量不夠光明嗎?如果你真是這么想,那也太過迂腐了吧?”奧斯丁始終不相信克力士劍不在宇文的身上,不過他所說的倒也不錯,宇文似乎從來就沒有想過要使用那柄克力士劍。

宇文也算明白了,其實奧斯丁想要的無非就是那把克力士劍,可在確認邪兵背後的祕密之前,自己也是斷然不可能交出手中邪兵的。他不禁微微嘆了一口氣,說道︰“聽你的口氣,我們遲早也要有個了斷的,也不必拖延了,就在今晚吧﹗”

“如此,甚好﹗”奧斯丁發出一聲長嘯,身後那白衣惡魔猛地撕開裹體的白布,露出一截猙獰醜陋的黑色身軀,那軀體上竟密布著扭曲慘嚎的人臉,看上去讓人不寒而栗,而奧斯丁手中賽施爾長刀的黑色氣焰也隨之沖天而起﹗

宇文認得那白衣惡魔的名號,驚懼之余,不禁高聲叫道︰“古波斯不淨人的一生,都是在對抗尸魔納什,可你竟然妄圖借用尸魔的力量,難道是向惡神妥協了嗎?”

“世界的進程總是由善惡二元相互推展,待到我走向裁判之橋的那一天,阿胡拉.瑪茲達大神也會滌清我的罪惡……”說完,奧斯丁閉上雙眼不再理睬宇文,左手輕搖金鈴的同時,口中也開始念念有詞。

尸魔納什的幻象竟隨著鈴聲逐漸縮小,當它縮至常人大小時,納什醜陋的臉上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伸出兩條如枯枝一般的手臂,緊緊地從身後抱擁住奧斯丁,人與魔終於合為一體了﹗

宇文知道自己已無法避免這一戰,只好抖擻精神,將手中的虛靈長槍對準了奧斯丁﹗玄罡也站在宇文的右斜前方,喉間發出低沈的喘息,隨時準備伺機而動﹗

奧斯丁猛地睜開雙眼,左眼竟與惡魔納什血紅的眼睛重合在一起,閃現出妖異的光芒,正當他舉起戰刀蓄勁而發的瞬間,一支飛箭撕開了細密的雨幕,迅捷地射向奧斯丁﹗

奧斯丁不曾提防到身後還有人,加上風雨聲掩蓋了飛箭的輕響,當他察覺有危險時,箭頭離他的後腦已不過半步了,不過人魔一體的奧斯丁又怎會輕易被一支普通飛箭射中?只見他極快地將長刀反背在身後,飛箭叮地一聲射中了戰刀護手,又被向下反彈,輕巧地插入稀爛的泥地。

宇文一眼望去,便認出那支箭是唐考所用的練習箭,唐考和丁嵐肯定又沒有聽自己的勸阻,偷偷跟過來了,只是這一箭讓奧斯丁微微分了一下心,倒是創造了一個進攻機會,宇文一秒鐘也沒浪費,就在奧斯丁詫異的視線還未離開地上那支飛箭時,他與玄罡已經同時攻了上去﹗

虛靈金槍宛如游龍一般向奧斯丁胸前急刺,奧斯丁長刀尚且背在身後,但他也不急於抽刀抵擋,只是微微一側身,讓過槍尖的同時,用左腋夾住了虛靈槍的槍杆,然後奧斯丁快步前沖,順著槍杆滑向宇文的跟前,讓宇文想利用長兵器優勢拉開距離的算盤落了空。

奧斯丁眼看宇文已處於長刀攻擊的範圍之內,右手便抽刀向宇文的脖頸斬去,可宇文也早已做好了隨機應變的準備,只見他手腕一抖,虛靈槍竟自行從中間斷開,斷裂之處在宇文的掌控之下又化出一個槍尖,宇文順勢將手中短槍向左一蕩,尖刃又直向奧斯丁持刀的手腕刺去﹗

奧斯丁左眼凶光暴現,手上斜斬之勢不減,惡魔納什的魔爪卻從奧斯丁手臂幻化而出,魔爪伸出兩根瘦骨嶙峋的指頭舉重若輕地在虛靈槍尖上一彈,宇文頓時感到一股力量將虛靈槍推開了,眼看長刀就要劈中自己,宇文只好彎腰向下一蹲,看著鋒刃從自己頭頂擦過,只是這樣躲閃太過難看,也無法再有後續的反擊。

可那只魔爪的力量並非如此簡單,奧斯丁斜斬的這一刀本來刀勢未盡,應該繼續向宇文身旁滑去,那魔爪居然反扣住奧斯丁的手臂用力一拉,硬生生讓長刀停留在宇文的頭頂,奧斯丁心神電轉,手中的賽施爾長刀頓時轉為鋒刃向下,惡魔之手再順勢向下一墜,戰刀便直直地向宇文天靈蓋劈來﹗

宇文也沒料到尸魔附體的奧斯丁會有如兩個人協同攻擊,這迎面而來的一刀卻是萬萬也躲不開了﹗所幸玄罡機敏,從一旁猛地人立而起,兩只前爪一下搭在了奧斯丁的右臂上,滿口利齒的狼吻迅猛無匹地向奧斯丁的手腕咬去。

奧斯丁似乎對玄罡頗有些忌憚,也不敢硬承玄罡的那張血盆大口,只得放棄了擊殺宇文的絕好機會,被迫收住戰刀下劈之勢,抬起右肘將玄罡用力撞開。

宇文驚魂未定,連忙借機向後翻滾。奧斯丁正要跨步追擊,第二支飛箭又直直地向他飛來了,這一次卻是瞄準了他的肩頭。

奧斯丁反手一刀,那飛箭便被削成了兩段,雖然飛箭勢弱無法近身,可奧斯丁還是對它的連番騷擾頗為生氣,不禁發出了一聲怒吼。

這兩箭確實是唐考所射。奧斯丁之前突然發難,他也在攝像機的液晶屏上看得一清二楚,丁嵐還沒來得及拉住他,唐考就已經舉著隨身背來的弓箭沖出了小屋,只是風雨交加,干擾了他的視線,第一箭並未命中目標,還是丁嵐透過攝像機才看見的。

因為害怕誤傷宇文,這第二支箭唐考也是等待了許久,直到丁嵐在液晶屏上看見宇文已從奧斯丁身旁躲開,他才放開了弓弦。可這第二箭又落了空,唐考不禁有些心慌,急急忙忙地將第三支羽箭架上了弓弦,但還沒等他拉弓瞄準,身旁突然有人伸手抓住了唐考的手腕﹗唐考一扭頭,抓住他的人赫然竟是柏葉伸宏﹗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20:41

二十九、斷刃(上)

柏葉的突然出現,不免讓唐考大吃一驚,只怕柏葉是來幫助奧斯丁清除障礙的,慌亂之間,唐考的腦海中閃現出自己第一次與柏葉見面時被摔得天旋地轉的場景,可明知自己不是柏葉的對手,他還是本能地將持於手中的長箭向柏葉咽喉用力插去﹗

長箭疾刺咽喉,對常人而言,定然是非常凶險的殺著,可在柏葉的眼中,只覺得唐考的動作慢得有些可笑,他右手壓住唐考握弓的那只手臂,左手輕巧地一翻,快如閃電地抓住了刺向自己的那支細長羽箭。唐考出手受阻,箭頭只能停留在距離柏葉咽喉不過二十公分的位置,他心有不甘,立刻聚力於手掌,猛地向那支羽箭尾部拍去,只盼望光滑的箭杆能掙脫柏葉掌中的摩擦力,繼續向前突進。可那支箭就象插進了石縫之中,唐考一掌拍去,長箭未能深入半分,自己的掌心倒被箭尾戳傷了。唐考又驚又痛,臉上的肌肉頓時變得扭曲起來。

一直躲藏在小屋裡的丁嵐眼睜睜地看著唐考被擒,苦於手無寸鐵,不知該如何反抗,但看見唐考手上受傷而流下刺目的鮮血時,驚恐之余,他居然罔顧一切地提起身邊那台攝像機沖出了小屋。

那台攝像機的下方還拖著一具金屬質地的三腳架,丁嵐便緊緊抱住那攏在一起的三條鐵腿,就像掄起一柄巨大的鐵錘,用力向柏葉的頭部砸去。

柏葉感覺到腦後有風聲呼嘯,卻連頭也沒有回,握住羽箭的左手猛地向後一揮,只聽見“砰”地一聲悶響,橫著飛來的攝像機重重地撞在了柏葉的肘關節上,濃實的玻璃鏡頭竟被撞成了碎片﹗

撞擊產生的劇烈震動順著腳架傳遞到丁嵐的手上,他只覺得虎口一陣發麻,抱於懷中的三腳架不禁脫手而出,連著腳架的攝像機也隨之砸在了地上,眼看是沒法再用了。見心愛的攝像機轉眼成了廢物,唐考好一陣心疼,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幾乎忘了手上仍在流血,可當他正要繼續揮拳向柏葉打去時,柏葉卻開口說出一句讓丁嵐和唐考都愕然不已的話。

“你這樣射,是射不中奧斯丁的﹗”柏葉攤開手掌,將奪來的羽箭舉到了唐考的面前。

奧斯丁揮刀斬斷飛箭之後,似乎頗為惱怒,宇文擔心他追究飛箭的來路而對唐考不利,剛從戰刀下逃開的他只得再次挺槍與奧斯丁纏斗在一起,不過宇文後續的進擊也不敢過於深入,虛靈槍只是在奧斯丁身軀的外圍游走,那槍尖雖如毒蛇吐信一般極快地點向奧斯丁的幾處要害,可奧斯丁一旦撩刀格擋,便察覺宇文所使出的都是虛招,虛靈槍總是在即將接觸賽施爾長刀時迅速收槍自保,始終與奧斯丁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宇文放棄了剛才的短兵相接,是怕兩人身體近距離接觸時,那惡魔納什又會以什麼難以防范的怪異角度出手,若稍有不慎,鋒利的長刀就會破體而出。不過宇文由攻勢轉為守勢,玄罡卻沒有因此而退縮,反倒放開了手腳,一張野狼吻專盯往奧斯丁的四肢關節處襲擊。

面對玄罡的猛攻,奧斯丁似乎有些束手束腳,附體於奧斯丁身上的尸魔納什居然一直沒有現身攻擊玄罡,長刀的揮斬也欠缺了一點氣勢。宇文心中暗地奇怪,突然想起了一樁關於瑣羅亞斯德教的記載,此教中人對犬類總是抱有獨特的敬意,在不淨人舉行葬禮時,為了消除尸毒,淨化尸體,常要舉行好幾次“犬視”儀式,他們相信只有用大狗來看管尸體,才能趕走纏住死尸的惡魔納什。看來自己讓玄罡上陣,倒是誤打誤撞克製了奧斯丁體內的尸魔。

奧斯丁對付玄罡感到有些棘手,便加緊了對宇文的進攻,但他每每感覺到宇文身前出現可取的空當時,投身而入換來的卻常是玄罡的尖牙利爪,當他調轉長刀逼退靈動的玄罡時,宇文的長槍又會突如其來地奔襲奧斯丁的空門。幾番交鋒後,奧斯丁心中也暗暗有些吃驚,單論宇文的武功,本該不是自己的對手,而玄罡經歷前夜一戰,也不過是自己的手下敗將,可現下面前的一人一犬相互配合之下,卻進退自如,配合默契,攻守之間剛柔相濟,看宇文與玄罡進退之間站位不斷交替,居然隱隱含有太極八卦中虛極生實,實極生虛的意象。

黃泉引路人通曉陰陽,太極又與佛家輪回之道頗有共性,宇文能觸類旁通領悟道家的太極八卦倒也不足為怪,那玄罡不過是一條大犬,怎也能領會如此巧妙的意象?奧斯丁心中疑惑不已,他在中國遊學了好幾年,專心研習了不少中國古文化,也算是半個中國通了,可太極八卦因為難以在現實之中見到實例,在他的心目中也就一直存有三分神祕,如今居然能在宇文和玄罡的身上初見端倪,奧斯丁的內心深處也微微有些激動。驚訝之余,他也不禁開始重新審視面前這位黃泉引路人。

見奧斯丁的神情略顯訝異,宇文心裡卻在暗叫僥倖,兩年前的斷龍台事件中,宇文曾見異人布下後天八卦陣困住一條孽龍,這陰陽兩儀化為萬千氣象的威力一直讓宇文印象深刻,至此之後,他便嘗試將自己對太極八卦陣法的領悟揉入與玄罡的協同作戰之中。玄罡本非凡物,心性通靈,又曾伴隨別離先生多年而見多識廣,略加練習便能明白太極奧妙,倒是宇文自己常為生計困擾,疏於演練,現下勉強使用,居然能牽製住奧斯丁,實在是難得的好運了,不過宇文自己也明白,對付奧斯丁這樣的實戰高手,僅憑陣法的機巧恐怕也抵擋不了多久……

果然,奧斯丁很快識破宇文身法巧妙的根源全在腳下,動靜之間,宇文與玄罡各自的站位總是暗中對應日離月坎,雷震風巽的鏡位。在被宇文虛靈長槍的一輪搶攻逼開五步之後,奧斯丁的唇邊居然露出一個信心十足的微笑,只見他左手探入風衣內兜,以極快的手法抽出一柄銀光閃閃的蝴蝶折刀,五指隨即巧妙地挑動那鏤空的金屬刀柄,那折刀真如一只翻飛的蝴蝶般在奧斯丁手上晃過,頓時露出一截寒光閃閃的短鋒。

宇文微微一愣,不知奧斯丁為何放棄手中鋒利戰刀不用而拿出一柄防身的折刀,不過面對詭異的不淨人,宇文也只能小心防范他的一舉一動,雙眼緊盯奧斯丁握著折刀的左手。奧斯丁發出一聲粗重的鼻息,左眼再次放出妖異的邪芒,尸魔黑色的手臂刷地一下從奧斯丁腋下探出,怪異地扭曲著與奧斯丁的左臂糾纏在一起。剎那間,不祥的黑色覆蓋了奧斯丁的整條左臂,並且那條手臂幾乎膨脹了一倍有余,化為一條肌肉虯結的粗壯怪臂。

就是這樣一只怪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蝴蝶刀高舉過頭﹗宇文一驚之下,右手立即展開一面虛靈冰盾擋在胸前,但在眨眼間,宇文便感覺到腳上傳來一陣劇痛。

那柄蝴蝶刀已經深深地扎入了宇文的腳背,幾乎將他的右腳釘在了地上﹗

宇文甚至沒有看見奧斯丁何時拋出的飛刀﹗當他再次將目光投向奧斯丁時,奧斯丁正低頭輕輕地舔了一下自己左手的拇指,冷笑著回望宇文,那條怪異的手臂也不知在何時恢復了正常,借助惡魔納什的力量,奧斯丁竟達到了肉眼無法企及的速度……

宇文的臉色一下變得有些蒼白,他忍住劇痛蹲下體子,彎腰握住了蝴蝶刀的刀柄,異常冰涼的感覺從金屬質地的刀柄傳入宇文的手心,微微緩和了一點腳上的疼痛。玄罡見宇文受傷,立刻縱身護在他的身前,圓睜的雙眼噴出兩股怒火,死死地盯住了奧斯丁。

宇文一切牙,猛地將蝴蝶刀從自己的腳背上拔了出來,一串血珠掛上宇文蒼白的臉,和雨點混合之後又緩緩拉長,變成幾條紅色的細線。

站得筆直的奧斯丁右手平平地舉起賽施爾長刀,在夜色之中猶如一尊雕塑,熟悉的持刀姿勢讓宇文想起了隋凌,只是不知自己今夜是否還能從那柄戰刀下安然退離。

雨點變得越來越密集,宇文腳邊一攤暗紅色水窪的顏色也漸漸地淡去,受傷的他已無力再靈活地踏出太極步,如何才能抵擋奧斯丁的沖鋒呢?

奧斯丁仰首看了看天空,黑雲之中隱隱有電光閃過,雷雨似乎正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隨著一聲輕微但沈悶的雷聲響起,奧斯丁彷彿一頭陡然發力的獵豹般向宇文沖來。幾乎同時,玄罡也發出一聲咆哮,狂奔向前迎向了奧斯丁,宇文站在原地未動,卻奮力將還沾染著自己鮮血的蝴蝶刀猛地擲向前方﹗

蝴蝶刀比玄罡先一步到達奧斯丁的眼前,就在奧斯丁揮刀擊飛蝴蝶刀的同時,玄罡在離奧斯丁還有三步的位置一躍而起,張口向奧斯丁的咽喉噬去,來不及收刀的奧斯丁竟完全沒有放慢自己的腳步,毫不猶豫地抬起左臂迎向玄罡的利齒,用血肉之軀堵住了玄罡的狼吻﹗

尖牙插入手臂的剎那,奧斯丁的眉毛微微地跳動了一下,他忍痛將玄罡從半空中向側面推開,腳下速度不減,竟拖著玄罡巨大的身軀繼續向前突進,刃鋒向上的戰刀斜斜地向宇文劃去。

奧斯丁如此驃悍,宇文也始料不及,正要用力挺槍前刺,以攻代守,可手臂上使出的力量其實全是由雙腿蹬踏地面而來,腳上稍一用力,痛楚便不由分說地襲擊了宇文。他腳下一歪,差點失去了平衡,待到宇文勉力站穩時,已經失去了最佳的反擊時機,此時再想向後退開避過這凶險的一擊,似乎已經來不及了,宇文睜大的雙眼中已經映出了賽施爾長刀的赤色光芒。

毫無徵兆地,一支長箭穿透了奧斯丁的右肩,某種異常力量的驅使下,箭頭輕易地撕開肌肉,又鑽碎了肩骨,奧斯丁揮舞著長刀的右臂突然失去了力量,劃向宇文的刀鋒也失去了準頭,險險從宇文胸前擦過。與此同時,半空驟然響起一個炸雷,仍掛在奧斯丁左臂上的玄罡雙耳一豎,一下鬆開了口,迅捷地跳到宇文的身後,宇文還未有所回應,便覺得眼前白光一閃,一道電光以雷霆萬鈞之勢直落在他身前﹗

“好家伙﹗躲閃得真快,才相隔兩天,我這天雷訣已經連續兩次被人躲過了,看來不服老也不行了啊……”熟悉的聲音在宇文身後響起,不用看,宇文也知道是救兵到了。

就在剛才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奧斯丁的身影已經退出了十步之外,本是細雨不息的夜晚突然有雷雲聚集,奧斯丁早已有三分警覺,能躲開無為子的天雷倒也不足為奇,可射穿肩頭的那支細箭卻著實讓奧斯丁吃了大虧,貫通傷帶出的鮮血潤透了黑色風衣,右臂稍有動作便是一陣鑽心的疼痛。奧斯丁心中明白,以唐考的力量,這一箭絕無可能射中自己,定是另有高人從中作梗,可眼前驀然多出一個無為子,使得他無暇去關注自己的身後。

在奧斯丁身後的黑暗中,唐考正為自己一箭中的而興奮地舉起了拳頭,可當他回頭去看柏葉時,柏葉又如鬼魅一般消失在空氣之中了,只有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在唐考耳邊飄過──“出去吧,外面還有人在等著你﹗”

唐考一下回想起柏葉攤開手心將羽箭舉到自己面前時的場景,那時的自己真是大吃了一驚,因為在那支羽箭上,竟有一條青氣環繞,而細看那青氣前端,居然是一個面目猙獰的小鬼正動作敏捷地順著箭杆上下爬行。唐考不知道柏葉是在自己的羽箭上憑依了式神,可柏葉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讓他半信半疑地接過了羽箭。就在他忍住手心疼痛拉弓瞄準時,柏葉又在唐考身後念起了九字真言。一旁的丁嵐便驚訝地看見唐考身前出現了一個口徑有常人手臂粗細的圓形通道,這通道本身是透明無形的,只是它將空中落下的雨點全都隔離開來,才讓丁嵐用肉眼一窺全貌。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21:04

二十九、斷刃(下)

“請讓飛箭從這條通道中過去﹗”柏葉低聲吩咐道,唐考沈默了好一會兒,才調整了箭頭指向的方位,讓箭尖對準了通道的圓心。

柏葉所使用的,正是真言宗地火水風四象中的風附之術,這條通道不但隔離了雨點,更隔離了聲音,唐考的羽箭順著通道直射奧斯丁,奧斯丁卻絲毫沒有察覺背後的危險,而那式神小鬼附著於羽箭之上,也大大增強了飛箭的力量,鬼力與風怒的雙重協助,讓那並不鋒利的練習箭頭瞬間貫穿了奧斯丁的肩膀……

天空中開始電閃雷鳴,彷彿有種力量將方圓百裡的雲層都擠壓成了一團,讓雨水全都傾倒在這片工地上,工地中心挖出的基坑,很快便成了一個巨大的水塘。奧斯丁半跪在泥地上,用依然堅定的目光望著從宇文身後走出的老人,他用力地咬住了下嘴唇,似乎正在強忍肩頭傷處的痛楚。

“原來年輕人打架也挺精彩的,看得我都差點忘記出手了,害你挨了這一刀……”無為子看了宇文一眼,他嘴上說得自在,神色卻並不輕鬆,宇衣冠文物白,無為子這么說的意思,是指他也沒有把握擋住奧斯丁的飛刀。

奧斯丁低頭看了看穿肩而過的細箭,微微嘆了一口氣,將長刀貼近肩頭輕輕一削,半截羽箭便連著箭頭掉在了地上。他緩緩站起身來,略微活動了一下右臂,又抬手抓住箭尾,將肩後剩下的半截羽箭猛地拔了出來,然後高聲對宇文二人叫道︰“我們重新開始吧﹗”

“嗯﹗古波斯人的後裔,果然有沙漠騎士的驃悍風范。”無為子頗為讚賞地看著奧斯丁,隨即左手掐住雷印,面朝東南巽方深吸了一口氣,入下丹田閉定。

面對無為子,奧斯丁的神情極為嚴肅,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賽施爾長刀,眼神十分複雜。宇文望著奧斯丁線條堅毅的臉,非常希望知道此刻的他究竟在想什麼,可那深邃的藍眼睛裡,卻什麼也看不清……

突然,奧斯丁決然地抬起了頭,眼神又重新變得清澈無比,似乎已在內心深處下定了決心。他再次拿出金鈴輕輕搖動,隨著鈴聲蕩漾,納什的黑色身影又離開了奧斯丁的身軀,在半空之中浮動。奧斯丁口中念念有詞,賽施爾長刀上的赤色氣焰竟然逆流而上,籠罩了奧斯丁的全身。

“拜火教的招魂鈴﹗”無為子一見奧斯丁搖鈴施法,頓時面色凜然如臨大敵,手中青符一展,也將上古魔獸杌招至身旁待命。宇文行動不便,卻也將斗大一個虛靈火球握在了手中,靜心等待雙方動手的那一刻。

赤色氣焰裹住奧斯丁的周身,竟漸漸化為一個人形,也和尸魔納什的靈體一樣漂浮了起來,奧斯丁手上金鈴搖擺得越來越快,鈴聲也越來越急促,人形慢慢變得清晰起來,宇文一眼望去,便認出是個一身戎裝的古代武士,再看那身鎖甲的樣式,分明是個古波斯高階騎士。宇文頓時想起莫菲所繪圖畫上的波斯胡人,難道這就是附著於賽施爾長刀上的邪靈真身?奧斯丁的招魂鈴居然能將邪兵上的附靈也引出來納為己用?

讓人緊張不已的鈴聲突然停頓下來,紅色的騎士浮影和黑色的納什靈體全都在瞬間落回奧斯丁的身上,奧斯丁眼中猝然精光四射,雙眼同時變成純白色的魔瞳。奧斯丁手中長刀一展,一股來源不明的風沙頓時裹挾了奧斯丁的全身,將他完全覆蓋了起來,宇文他們只能看見一個巨大的沙團在凌空旋轉。無為子不敢貿然沖入沙團,思忖片刻,他便一揮大手,那杌立即起身向那團漫天飛舞的黃沙撲去﹗


宇文心中格登一下,突然想起柏葉曾經用賽施爾長刀刺傷過杌,而那時的柏葉,還僅僅只是將長刀作為一把利器來使用。他正要出聲提醒無為子,奧斯丁已如一支離弦之箭般從黃沙的裹挾中猛地飛沖而出﹗

杌張開一張氣吞萬裡的血盆大口,完全沒將面前這個外國人放在眼裡,奧斯丁筆直地向它沖去,看上去正如羊入虎口。可讓宇文和無為子沒有料到的是,奧斯丁居然沒有向杌揮刀,他眼中魔瞳一閃,真的一頭撞進了杌的大嘴之中﹗


杌大概沒有想到這人會如此主動地投入它的口中,愣立片刻之後,它正要合攏大嘴咬斷那露出嘴外的大半截身體,一截閃亮的刀鋒竟刷地一下從它的後頸破體而出﹗杌痛嚎一聲,口中竟噴出一股淡黃色的血液。


“糟了﹗”無為子渾身一震,左手法印立刻推出,口中暴喝一聲︰“妖雷訣﹗”一條光芒璀璨的電柱從他手心噴出,“啪嚓”一聲砸在杌的脊梁上。


可那強大的電流似乎被杌巨大的身軀屏蔽掉了,鑽入杌口中的奧斯丁絲毫未受影響,一聲不吭將長刀旋轉了一周,無為子眼睜睜地看著那截露出杌體外的半截刀鋒劃過,竟將杌偌大的一個頭顱給梟了下來……


杌的身軀一歪,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奧斯丁從容地將身體從斬斷的頭顱中退了出來,他身上的風衣在鑽入杌口中時被尖牙劃破了許多地方,現在已變成一身破碎的布條。奧斯丁看了看自己身上,順手將破爛的衣衫都扯了下來,宇文這才看清他肩頭的箭傷不輕,前後都是一個肌肉外翻的血窟窿,左手小臂被玄罡噬咬的牙痕也深可見骨,而右手腕部用紗布包紮的地方,此刻也滲出一片刺眼的紅色,看來玄罡前夜確實傷到了他的手腕。可就這樣一個傷痕累累的男人,竟然仍能發揮出驚人的力量,將上古魔獸一刀梟首﹗可憐那杌的頭顱被隨意地甩在一旁,它的那副人臉上,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無為子手下上古魔獸瞬間被斬,他的臉上卻沒有半點表情,宇文怕老人受到了刺激,趕緊伸手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無為子突然轉身盯著宇文,極其嚴肅地對宇文說道︰“不淨人手中邪兵的力量超出了我的預料,恐怕合你我二人之力,也不一定能擋得住他了,只是現下無路可退,你我竭盡全力一擊,或有一線生機。”

就連身負五雷大法的無為子也說出這樣的話來,宇文心下也不禁有些惶然,但他仍是冷靜地答道︰“一切都聽前輩的吩咐。”

“好﹗那你就站到我身前,盡你所能擋住他的一刀就是了﹗”無為子猛地將宇文推向了前方。宇文腳下一陣生痛,待他站穩腳跟時,宇文忽然發現奧斯丁從眼前消失了,正當他驚詫萬分地掃視四周時,無為子在他身後一拍他的肩膀,說道︰“在天上﹗”

宇文一仰首,奧斯丁屈膝弓身,就如一顆墜落的流星般從空中落下,雙手緊握的賽施爾長刀高舉過頭,借助下落之勢直向宇文劈來。這一刀,已是生死攸關之際,宇文心中別無它念,只管將雙臂往天空一推,渾身靈力催至極點,虛靈金槍青芒暴射,硬生生地架住了戰刀﹗

“沒有用的﹗”奧斯丁的牙縫間冷冷地迸出幾個字,身後再次浮現出尸魔納什的黑影,在納什的獰笑下,宇文只覺得手上承受的力量陡然倍增,刀鋒已經嵌入槍杆數分,一旦金槍失守,只怕自己和身後的無為子都難逃一死了。

無為子站在宇文身後,雙手合扣在一起構成法印,一聲怒吼︰“雲雷訣﹗”隨即用自己的肩膀重重地頂在宇文的背部,宇文頓時感到身後涌來一股浩然正氣,老人正將他的靈力渡入自己的體內,二人靈力融合在一起,宇文手上負壓立刻減輕了不少。

“你們兩人一起歸天,黃泉路上也不會寂寞了﹗”奧斯丁臉上肌肉一陣扭曲,那神祕的波斯騎士虛影忽然現形與兩件交叉的兵器上,幾乎和宇文的臉碰在了一起﹗

一股無法想像的巨大力量盡數施於賽施爾長刀上,宇文的虛靈槍再也無力抵擋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刀鋒一點一點地破開槍杆,而身後無為子老人沉重的喘息聲也讓宇衣冠文物白,後繼的靈力也所余無幾了。

“真的要死了嗎?”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了宇文,“總算……解脫了吧……”宇文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突然,宇文聽見一個極其細微的聲音,聽起來就象是一塊堅冰迸開了一條細小的裂縫。宇文猛地睜開雙眼,看見的卻是奧斯丁一副絕望的神情。

“當”的一聲顫響,賽施爾長刀竟然斷成了兩截﹗

長刀斷裂,宇文手上忽然一輕,無為子來不及回撤的雲雷訣之力便排山倒海地向奧斯丁涌去﹗一片炸雷響過之後,奧斯丁就象風雨中的一片落葉般飄了出去。

突如其來的情勢逆轉,讓宇文和無為子都愕然地張大了嘴。他們怎么也無法想像,鋒利無比的賽施爾長刀竟會突然間斷了?

奧斯丁砰地一聲落在地上,再也沒有動彈,宇文和無為子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走上前去檢視。被無為子的雲雷訣擊中之後,奧斯丁渾身上下都是焦黑的灼傷,無為子一聲長嘆,彎腰掐住奧斯丁的脈搏,片刻之後,他搖頭說道︰“內息絮亂,真氣已散,沒救了……”

無為子話音未落,奧斯丁居然睜開了眼睛,他看了看面前的二人,竟低聲笑了起來。

“年輕人,你很厲害啊,若不是邪兵斷裂,你已經贏了﹗”無為子由衷地贊嘆道。

“算計了這么久,我還是被柏葉算計了……”奧斯丁的聲音裡甚是苦澀。

“柏葉?他又如何算計了你?難道長刀的斷裂也是……”宇文一驚。

“刀上有傷……”奧斯丁緩緩說出最後幾個字,也吐出了最後一口氣。這個身懷絕技的古波斯人後裔,還沒有來得及展開他中興瑣羅亞斯德教的理想,就將尸骨留在了異國他鄉。

宇文細細地咀嚼著奧斯丁的遺言,心裡忽然全明白了。

柏葉與奧斯丁表面上雖然結成了同盟,但實際上依然是競爭對手,因為他們二人的目標都是要拿到所有的邪兵,各持一柄邪兵的二人,總有一天要正面交鋒,只是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兩個聰明人都在等待時機。

而當宇文答應替二人做邪兵交換仲介時,柏葉便在長刀上做了手腳,使邪兵受到了隱性的損傷,這就是柏葉為什麼在與無為子交手時僅僅只是將長刀作為普通的利器使用的原因,因為柏葉知道,如果使用了邪兵自身的力量,受損的長刀恐怕會承受不住靈力的壓迫而斷裂。邪兵交換之後,奧斯丁同樣察覺了這一點,可手中長刀受損,一下將他與柏葉之間的平衡打破了,奧斯丁並無把握能勝過柏葉手中完好無損的十字槍,所以奧斯丁在交換邪兵之後有些神不守舍。情急之下,奧斯丁便想到了落入宇文手中的克力士長劍,如果能將宇文干掉而奪得克力士長劍的話,他才有機會與柏葉重新回到平衡,這便是奧斯丁為什麼突然襲擊宇文的原因,只是後來無為子參戰,奧斯丁被迫使出了邪兵自身的靈力,在那段時間裡,賽施爾長刀隨時都有可能會斷裂,這時的奧斯丁,已經是在賭命,可惜,他輸了。

生與死,也不過就是轉念之間……

想到這裡,宇文忽然記起那柄受損的長刀,奧斯丁被雲雷訣轟飛之後,長刀已經脫手而出。可當宇文急匆匆地轉身回去尋找時,斷成兩截的賽施爾長刀竟消失不見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21:42

三十、密要(上)

刀斷人亡……

奧斯丁靜靜地躺在地上,雨水漸漸將他臉上濺染的泥漿沖刷洗淨,露出一張線條清晰的面孔。

可刀呢?

宇文拖著傷腿趴在地上,不停地探手在黑糊糊的積水中四處摸索, 但他遍尋方圓數公丈,卻一無所獲。無疑,有人乘奧斯丁彌留之際取走了斷刀。宇文和無為子對視了一眼,腦海中同時浮現出柏葉的臉。

無為子強行運力,想感應四周的靈力波動,可奧斯丁那最後一刀凶險之極,他竭盡全力使出的雲雷訣,已毫無保留地耗盡了最後一點靈力,現下只覺得體內空蕩蕩的,象個被掏空了的葫蘆。努力嘗試了幾次之後,無為子心有不甘地發出一聲長吼,用力地一跺腳,在腳下浪起一片碎亂的水花。

宇文翻身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一聲不吭地看著奧斯丁正漸漸變得冰冷的軀體。玄罡慢慢走到宇文身旁,低頭嗅了嗅他仍在流血的傷處,剛才殊死拼斗的三人間製造出一個強大的力場,它已無法介入其中,直到現下才有機會接近了宇文。

帶著驚恐而彷徨的神情,唐考和丁嵐也緩緩地從黑影中走了出來,地上那具尸體和棄在一旁的兩截斷箭,讓唐考忽然意識到,自己也間接地殺死了一個人。

“射中奧斯丁的那一箭,是你射的吧?”宇文突然抬頭望著唐考。

唐考慢慢點了點頭,又用力搖起了頭。

“唉……我就知道……咱們全都成了柏葉手中的棋子……”宇文苦笑了一下,“奧斯丁如此強悍勇猛,一定是瑣羅亞斯德教中年輕一代的個中翹楚,身分恐怕不會太簡單。柏葉伸宏這番從容離去,很可能會將今夜之事放出風聲,這么一來,我們與瑣羅亞斯德教之間,也算是結下梁子了。”

“拜火教要找什麼麻煩,也是以後的事情,沒必要現下去擔心,難道黃泉引路人還會怕了他們不成?倒是這位小伙子的遺體,不能就這樣扔在這裡吧?”無為子雖然剛才命懸一線,險些喪命於奧斯丁的刀下,但他卻並不因此而恨惱奧斯丁,反倒對這勇猛的年輕人有三分敬重與惋惜。

“這個自然……”宇文雖惱怒奧斯丁太過冷血,隨意殺害無辜的人,可他無意間瞥到地上那團破碎的風衣間露出半包蘇煙,心裡不知為何也微微悸動了一下。

“你們兩個過來﹗”無為子忽然毫不客氣地對唐考與丁嵐吆喝起來。

唐考與丁嵐面面相覷,他們兩人都不認識無為子,沒想到這高碩的老人會對他們頤氣指使,不由得都望向了宇文。宇文有些虛弱地對二人點了點頭,唐考他們才猶豫地走到了老人身前。

“這工地裡別的沒有,趁手的工具倒是不缺,你們倆去找個合適地方挖個深坑,把他埋了吧。”無為子不容置疑地指了指地上的奧斯丁。

“埋尸體?”丁嵐瞪大了眼睛。

“不行嗎?難道要你們腳上有傷的宇文老師來干這活?”無為子的眼睛瞪得更大。

面前這老人雖然看來糟糠,可一旦板起面孔,頓時顯現出一派不怒自威的宗師氣度,嚇得唐考趕緊拉著丁嵐走開。

無為子卸去召雷令,天空中雷雲也漸漸變得稀薄,原先密集的雨點又恢復了淅淅瀝瀝的綿軟。唐考從塔吊背後找來兩把鐵鍬,站在奧斯丁身旁的丁嵐接過一把,卻撓著頭皮看了看四周,不知該如何下手。

玄罡見兩個年輕人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忍不住跳了出來,四處探尋了一下,最終在一處貌似規劃辦公室的房屋旁邊,用爪子刨開一塊土質較為鬆軟的地面。唐考頓時明白了,玄罡是在為他們找尋挖坑的地方,他連忙對丁嵐打手勢,二人合力將奧斯丁抬了過去。

“我們是不是在干違法的事情啊?”丁嵐一邊鏟起泥土,一邊看著土坑旁的尸體,多少還是有些擔心。

“呵呵……看起來是有點象在殺人越貨。”唐考說話時故作輕鬆,心裡其實也是一片亂麻。

一直守在土坑旁的玄罡聽著二人的議論,突然呲牙發出一聲低沈的叱吼,把兩個年輕人嚇了一跳,不禁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還真是狗仗人勢,把自己當監工了﹗”丁嵐嘀咕著,漸漸熟悉了手上的那柄鐵鍬,鏟土的動作也變得熟練起來。

不遠處,宇文掙扎著站起身來,與無為子並肩而立,看著正賣力挖坑的兩個年輕人。

“沒想到邪兵竟有這樣不凡的威力……那日本人本來就頗有能耐,現下又持有十字槍,恐怕會很難製服啊……”神情嚴肅的無為子突然開口道。

“是的,我們最好避開與他正面交鋒。”宇文微微活動了一下腳,仍是一片鑽心的疼痛。“不知他取走斷刀,究竟有什麼用途?”

“我說……你是不是應該給蕭別離那老家伙發個信?我可不習慣躲來躲去的,如果他能趕來助你一臂之力,對付這個叫什麼松葉柏葉的家伙就不成問題了。”

宇文眼中光芒陡然一暗,竟一直沈默不語。

“怎么?你怕他趕不過來嗎?現下坐飛機這么方便,只要他不是藏在什麼深山老林裡,還不是一天就到了。”無為子見宇文半天沒吭聲,忍不住開口催促。

宇文躊躇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對不起,前輩,我對你隱瞞了一件事。”

“嗯?”

“我已經叛出師門了﹗”宇文的聲音異常低沈。

“啊?”饒是無為子早有心理準備,也忍不住驚叫起來,“你是做了什麼錯事,被蕭別離趕出來的么?”

“不是,我是自己逃出來的。”宇文神情黯然,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我看了不該看的東西。”

“不該看的東西?”無為子細想片刻,仍不能理解這句話的含意。

宇文沉吟良久,老人剛才曾與自己並肩戰鬥,也算生死與共,若再繼續隱瞞,未免有些說不過去。於是,一頁封存已久的記憶之書,就此打開。

“前輩也見到了,我雖然自幼跟著師傅學藝,但生性駑鈍,靈武兩道的修煉都十分勉強,到後來,那些比我後入門的師弟們都大大地超越了我。我十六歲那年,耐心極好的師傅也無奈放棄,不再嘗試教授我更多的法術,只要求我能時不時練習一下五行之術即可。”說話間,宇文抬頭看了看天空,眼神中甚是迷茫,“師傅家後院中有個清淨的書房,內有藏書萬冊,天文地理,玄怪異志,各色書籍極多,幾乎包羅萬象。我雖不愛習練靈武,卻對書中世界有莫大興趣,稍有閒暇,便背著師傅跑到那書房中讀書,師傅見我如此,知道我不是修煉功法的料子,也便由得我去了。”

“莫非……你就是在那書房中,看到了你不該看的東西?”無為子插話道。

“嗯,那是一本已經有些殘缺不全的羊皮藏經,藏文我原先是不懂的,但經文旁有師傅另外起筆撰寫的一卷漢譯本,我看著有趣,就對照著兩本經文,想借此機會學懂藏文。”

宇文說得輕鬆,無為子聽著卻大為吃驚,那藏語屬於漢藏語系藏緬語支,除了中國境內的藏族外,在尼泊爾、不丹、印度境內也有一部分人使用藏語,藏文寫出來頗為繁雜,又細分為有頭字和無頭字,有頭字相當於漢文中的楷書,無頭字則相當於我們日常手寫的行書,另外還有簡化過以方便記錄的丘文,同屬藏文而不同用途的字,具體的形體差距很大,一個生長在漢語體系中的孩子,是很難學習藏文的。可聽宇文說話的口氣,竟似透過兩卷藏漢互譯的經文便懂得了藏文,又如何不讓無為子吃驚呢?

見無為子臉上表情詫異,宇文不禁微微一嘆,說道︰“前輩一定會笑我自不量力,可我那時不過十四五歲,好像完全沒有考慮過什麼叫困難,只是憑著一時興趣,每天晚上都去看那兩卷經文,如果能將一句藏文與一句漢文相互間完全對應明白,我便會高興好一陣子。”

“原來你只是將這兩卷書之間的互譯,當成了一個有趣的遊戲……”無為子似有所悟地摸了摸頭頂。

“但後來經文內容越來越複雜,單是弄懂師傅所寫的漢文已經不太容易,更何況那本藏經。我本想放棄之後更換另一種遊戲,可又覺得之前已經獲得的成績就此放棄未免有些可惜,中止兩天之後,我決定還是繼續玩下去。”

宇文說到此時,無為子已不再插話,只是全神貫注地接著聽下去。

“我開始在師傅的書房中尋找其他可以輔助學習藏文的書,但書房中大多數都是漢文書籍,除此之外還有不少梵文的佛經。藏文經卷,竟然就只有師傅書桌上這一本﹗無奈之下,我查閱了一些與藏文相關的典籍,卻發覺藏文的起源,竟是當年吐蕃王朝的大臣吐彌桑布扎赴天竺(印度)求學之後,根據天竺梵文“蘭扎體”改仿,創建了藏文正楷字體。前輩大概也知道,梵文是印度的古典語言,也是佛教的經典語言,師傅信佛多年,一直都是看梵文佛典,我打小時候起,師傅便在練功之余教我閱讀佛經,所以這梵文我倒能識得不少。而當我得知藏文是由梵文改製而成時,心中突發奇想,抱著遊戲心態,不由自主地嘗試將那卷藏經根據其字形還原為梵文。誰知如此一來,由梵文倒推其經書含意,我竟然發現師傅所撰寫的漢譯本有不少錯誤﹗許多內容的譯注與原意大相徑庭、南轅北轍﹗”

“藏文經書……殘破的羊皮紙……那本藏經可是叫《大藏密要》?”無為子突然開口詢問。

“沒錯,封面確實是用漢文隸書所寫的《大藏密要》,只是內容全為藏文。”

“當年別離先生躲在敦煌研習佛經,我想知道他修煉進展如何,曾私下向一個服侍他的小沙彌打聽他平日都看些什麼書,那小沙彌說,你師傅許多時候都是在研讀《大藏密要》,當時我還奇怪,這《大藏密要》是唐天竺三藏金剛智所譯,又由維揚福國寺僧人元度所集寫,但仍是一尋常佛經,值得如此研讀么?可今天聽你這么一說,這本集子難道還另有玄機?”無為子不禁皺起了兩道白眉。

“嘿嘿……”宇文發出一聲苦笑,接著說道︰“其實那只是師傅掩人耳目所做的偽裝,那本經卷的內容並非真正的《大藏秘要》,只是我那時並不知道……年少輕狂的我,無意中發現藏經祕密之後,便很希望向師傅顯擺,於是自作聰明地在師傅的漢譯本上作出圈改,然後怕師傅猜到我如何破解,又將梵文草稿盡數燒去。不過這般一折騰,我將那一卷經文全部圈改完畢,也是兩年之後的事情了,可這兩年裡,師傅彷彿就從沒有去動過那卷藏經……”

“難道就是因為你圈改了蕭別離的經書,他便遷怒於你?”無為子問道。

“師傅如果真的遷怒於我,那倒是好事了……”宇文長嘆了一口氣,“兩年後的某一天,我又一次竄入書房翻看雜書,突然發現那兩卷經書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本《大藏密要》和師傅所寫的譯本,這一本看來似乎是延續上一部的下冊。那時的我十分失落,以為師傅連看也未看就將上冊經書收藏了起來,我少年心性發作,一鼓作氣將這下冊經書也依葫蘆畫瓢的轉為梵文,然後又在師傅的譯本上大肆圈改。這次倒是進展迅速,只用了一年便將譯本完成。”

“哈哈……你說你不喜歡學習法術,可象你這樣用心重構兩卷經書,一定已經將它們牢牢地記在了心中﹗對吧?”無為子大笑起來。

宇文沈默不語,似乎被無為子說中了心事。

“啊喲﹗我的手﹗”正在挖坑的丁嵐突然痛叫了一聲,驚動了在不遠處的宇文和無為子,二人抬眼望去,原來是丁嵐不慎被鐵鍬把柄上的一根木刺扎入了手指。

“不就是根刺嘛,大呼小叫的﹗”唐考不屑地瞪了丁嵐一眼。

“我靠,十指連心啊﹗等我拔出來扎你手上,看你叫不叫﹗”丁嵐摸索了一下,忍痛將細小的木刺拔了出來,還接連在受傷的手指上吹了幾口氣。

宇文望著丁嵐,若有所思地低聲說道︰“扎在手上的刺,還可以拔去,扎入腦海中的記憶,卻永遠也消失不了……”

“莫非這兩卷藏經,竟有極大的危害?”無為子正色問道。

宇文並未直接回答無為子的問題,接著說道︰“十八歲那年的冬天,師傅叫我去書房見他,我一走進書房,便看到他手中拿著那兩漢兩藏四卷經文。我心中還暗暗高興,想到就算師傅將我大罵一頓也好,至少他已看到了我所做的事情。可師傅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當著我的面,將四卷經書全都扔進了火盆﹗只一瞬間,火苗就將那書卷舔食乾淨,僅留下一堆灰燼。我驚愕地望著那堆灰燼,將那上下兩卷經書在心中極快地回想了一遍,然後我便察覺,自己已經將《大藏密要》一字不漏地記下來了。接著,師傅神情莊嚴地抬手點了點我的腦門,便將我推出了書房。從此以後的好幾年,師傅再也沒有提起關於這兩卷經書的事情。”

唐考忽然跳出所挖的土坑,比劃著奧斯丁的尸體,對宇文做了個往下扔的手勢,宇文知道他們已經將土坑挖好,便點了點頭。

看著奧斯丁修長的身軀被唐考和丁嵐合力推入坑中,宇文微微搖了搖頭,又接著對無為子說道︰“時光飛逝,我二十四歲那年,師傅突然叫我與六師弟一同去執行一個任務,目標……就在青海昆侖山。”


陰冷的空氣中,宇文每次開口說話都會哈出一團白氣。一團團霧氣中包裹的,是一場不堪回首的往事。

“這是我第一次以黃泉引路人的身分出行,六師弟比我小三歲,對第一次出去執行任務非常興奮,可我卻在出行的前一天心神不寧,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師傅夜裡到我房間,交給我一封打上火漆的密信,吩咐我到危急時刻便可拆開,我才放心睡了一個安穩覺。經過好幾天長途跋涉,我帶著玄罡與六師弟趕到昆侖山北面的格爾木市,剛下火車,就有道家的朋友前來接應。”

“道家的朋友?難道是混元派的後人?”無為子微微吃了一驚。

“嗯﹗”宇文點了點頭,“道教混元派自從明朝末年將道場設在昆侖山腳下,這么多年來已經逐漸勢微,那時,只剩有不到十人……其實這件任務,就是他們向我師傅提出委托的……”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22:15

三十、密要(下)

宇文話音未落,無為子突然出手緊緊抓住了宇文的胳膊,“八年前,道家混元派一夜之間消失殆盡,因無人知曉事情的全貌,而成了一樁術門懸案。這……可是與你有關?”宇文見老人神情有些激動,心下不禁有些不安,可他轉念一想,還是決定將真相和盤托出。

“前輩請放手,我會向你一一解釋。”宇文的臉上頗為鎮靜。

無為子一怔,隨即發覺自己的失態,趕緊放開了手。

“現代社會的混元派後人,已經幾乎不再靠做道場法事謀生,他們所過的是一種半隱居的生活,只依靠每年四月到九月間,上山采集珍稀草藥為生。自從格爾木這個因為修建青藏鐵路而作為中繼點催生的城市出現之後,他們才漸漸增加了與外界的聯繫。某一天,昆侖山口西面的玉虛峰中段發生了一場小型雪崩,兩位上山采藥的混元派門人發現雪崩的位置露出一個巨大的山洞,而當他們想入內一探究竟時,卻只能深入不到五公丈的位置,就被一個巨大的異靈結界所阻攔﹗混元派掌門……”

“雲鷺子﹗”無為子突然插嘴道。

“對,就是雲鷺道人﹗”宇文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無為子,又接著說道︰“掌門雲鷺子試探多次,只覺得洞內邪氣逼人,不知裡面究竟藏了什麼陰邪的東西。偏那結界又不是中土法門所布,雲鷺子無法一探虛實,只怕耽擱時間會有異物現世,便委托見多識廣的別離先生相助。可我師傅自己並沒有親自動身,只派遣我與六師弟前往。我自忖此事非同一般,別離先生一定會隨後趕到,而叫我與六師弟打先鋒,大概是覺得我讀書甚多,可以先看看這神祕結界的來路。現下回想起來,這事哪有那般簡單……”

說著,宇文從衣兜裡拿出香煙,想替自己點上一支,可捏著火機的那只手卻一直在微微顫抖,他試著打了好幾次,都沒有打燃火機。宇文有些煩躁地把火機放回衣兜,又將唇上香煙扯將下來,在手心裡用力揉成了碎絲。

“那時已經是十月間,昆侖山上寒風四起,空氣稀薄,六師弟還沒有上到半山腰,就已經開始有明顯的高原回應,而跟隨我們的玄罡也不複往日的神駿,有些萎靡不振。我們與混元派門人共十一人,清晨出發,走走停停,直到下午五六點鐘才走到那個巨大的山洞口。道士們點燃了火把,而我與六師弟則舉起了電筒,鑽入山洞後,我很快便看到雲鷺子所說的那個奇怪結界。這結界是不規則的鋸齒狀,上下翻滾著封閉了整個洞口,呈現出一片暗紫色,而當雲鷺道人試圖借用符咒力量接觸結界時,結界內部就會發出雷鳴一般的怪響,符咒也會隨之化為灰燼。”

“混元派雖然已經破落了,但他們的當家掌門雲鷺子卻是一位符門好手﹗,如果連他都破不開這結界,就著實有些詭異了。”無為子似乎與雲鷺子是舊相識。

“其實後來發生的事情更加詭異﹗”宇文輕輕咬了一下自己的食指,彷彿這樣可以讓自己鎮定一些,“我雖然看了不少異書,卻看不出這結界來歷,只有壯著膽子伸手去觸碰那暗紫色結界,希望能感應到它究竟源於何種力量。誰知道我剛一接觸,那一排帶狀鋸齒就“啵”地一聲消失了,而洞中不知何處便傳來一個蒼老的人聲,混元派的道人們聽不懂這聲音究竟是什麼意思,可我與六師弟卻聽得明明白白,那分明是有人在用英文說──“THE KEY﹗”

“THE KEY?”無為子一愣,“這又關鑰匙什麼事情?”

“唉……你的問題,正是我這八年來每天都在思考的。”宇文嘆道,“闖過結界,我們便得以深入了二十余米,可居然又看見了第二道結界,這次我繼續將手搭在結界上,隨著又一聲“THE KEY”的響起,結界再次不攻而破﹗正當混元派的門人發出一聲歡呼時,洞中突然飛出一只怪鳥﹗這只怪鳥雙翅透明,長長的尖嘴就象一把長劍,展開翅膀後足有兩米多寬,身上黃黑相間,看上去活象一只大馬蜂﹗”

“昆侖有鳥焉,其狀若蜂,蜇鳥獸則死,蜇木則枯,名曰欽原。你們是撞上欽原了吧?”無為子問道。

“是的,我們撞上的就是欽原這毒鳥,它快如閃電地一撲,就將一個道士蜇翻在地,那道士還沒哼叫一聲就斷了氣,臉上現出一片死黑色。劇變陡生,初出茅廬的我與六師弟頓時慌亂成一團,與其餘道人一同在洞內四散逃避,幸好玄罡處變不驚,借著洞壁攀至高處,飛身而起,從半空中將那怪鳥欽原撲落在地上,雲鷺子立刻手持兩張火昧符沖上前去,符靈一涌,瞬間將欽原燒成了一堆焦肉。”

宇文的敘述口氣平靜,無為子卻彷彿看到了當年那洞中驚險的一幕。

“這怪鳥欽原,恐怕是當年留下結界的人故意封閉在結界中的,雲鷺子只怕如果繼續深入,會有更多看不見的危險,便提出先退出山洞。可我們打開兩層結界之後,在火光的照耀下,第三層結界赫然就在前方不到公丈的地方。那泛起藍色幽光的結界後面,似乎有許多亮光在閃耀,巨大的好奇心籠罩了在場的所有人,除了雲鷺子之外,其他道士竟沒有一個人願意後退,他們全然忘記了地上那具烏黑的尸體。而我在其餘道人熱切的目光期盼下,也慢慢走到了結界前。不出所料,隨著第三聲“THE KEY”的響起,最後一層屏障消失了,首先映入我眼中的,是一個豎立起來,足有五六米寬的黑色漩渦,這漩渦的外圍閃耀著金光,中心卻是一片無法看透的暗色虛空,整個漩渦就象一個不知通向何處的巨大通道﹗而當我們一行人還沒有從震驚中甦醒時,一股颶風忽然從漩渦裡呼嘯而出,剎那間將所有的火把都吹滅了﹗山洞裡瞬間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說到這裡,宇文停頓了一下,作了一次深呼吸之後,他似乎才有了重新敘述的勇氣。

“我和六師弟連忙打開手電筒,卻發現電筒的光根本照不亮兩步之外,那沉下來的黑暗竟象有形的固體一般,就連光線也無法穿越。我身旁的雲鷺子高呼一聲快逃,猛地推了我與六師弟一把,我們兩人懵懵懂懂地轉過身去,開始往洞口奔跑,還沒跑出五步,身後就響起了一片混元火符的炸響,好像有什麼可怖的怪物從那漩渦中出現了,而所有的混元派道士都在竭盡全力地攻擊那怪物,我不甘心就這樣逃走,轉身對著黑暗投出了好幾柄虛靈金槍,卻有如石沉大海一般毫無回應,而六師弟專修虛靈火,便一口氣向那黑暗深處轟出數十個大火球,可惜依然無用。隨著一聲又一聲淒厲慘叫的響起,混元火符的炸響也開始變得稀落,我與六師弟都明白,道士們正一個接一個地被怪物殺害。忽然間,滿臉是血的雲鷺子一下出現下我們電筒的光照之下,他臉上扭曲可怖的神情將我們都嚇得倒退了一步。“還不快走﹗”雲鷺子留下最後一句話,便被一股無形力量再次拽入黑暗之中。我再也無心對抗那洞中的怪物,連忙拉著六師弟的手臂往外逃,可在距離洞口已不過十余米時,六師弟突然發出一聲慘叫,某種力量將他從我手中拖了回去。我高喊著他的名字,黑暗中卻沒有人應聲……就在我精神幾乎崩潰的同時,我感覺到玄罡從我腳邊擦過,沖進了洞中。隨著一陣玄罡的狂吠與劇烈撕打的聲音,玄罡竟然將六師弟拖回到我的腳邊,只是六師弟已經面色蒼白昏迷不醒。驚喜之下,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六師弟扛起來就往洞外跑。”

聽到這裡,無為子的臉色極為肅穆,雖然宇文現下仍站在他的面前,可就連雲鷺子也沒能逃出的地方,當時的兩個年輕人真的能脫離死地嗎?

“剛逃出洞口,我就被腳下石頭重重地絆了一跤,連帶著把六師弟也摔了出去,可當我借著洞外微弱亮光一望之下,手腳頓時變得一片冰涼,六師弟的右腿不見了﹗他的大腿根部一片血肉模糊,皮肉怪異地向外翻起,好像是某種力量強行將他的一條腿撕了下來﹗我沖上前去抱住師弟,感覺到他的呼吸已經非常微弱。而就在我的身後,玄罡正對著山洞發出連聲吼叫,一種從未聽過的怪異喘息聲緩緩地接近了洞口。危急時刻,我撕開了師傅給我的信封……上面所寫的,竟然是一小段我極為熟悉的梵語經文﹗信件尾部,是師傅的手筆──將此段經文用鮮血寫於小六身上,合二人之力,無堅不摧﹗”

“難道……你用的是血錮降魔咒﹗”無為子不禁發出一聲驚呼。

宇文淒然一笑,答道︰“正是那藏密禁咒──金剛血錮降魔咒﹗可我那時腦海中已是一片空白,那裡明白得了這許多,只顧著用手蘸取六師弟傷腿上的鮮血,將那數十字梵文寫在六師弟的臉上。剛將血書完成,我心中突然冒出花費三年時間所修改的那兩卷藏經的內容,無意識之間,兩卷藏經的文字竟融匯貫通,讓我瞬間領悟了禁咒的精要。緊接著,我無師自通地扶起六師弟,讓他面朝山洞,右掌貼於他的腦後,口中開始默念經文,就在洞口緩緩現出一個巨大黑影時,我也發動了血錮禁咒……”

“我明白了……”無為子不禁發出一聲喟嘆,“相傳藏密經要所持,本名為金剛乘,金剛者,無堅不摧,乘,則是指載體,藏密強調的素來是“身心不二”,若要發揮出強大的力量,便要有相應的載體來犧牲。這金剛血錮降魔咒之所以被後世之人禁用,大概就是因為它的每次發動,都要用人命來做載體。雖然威力無比,卻屠戮過重,實在不應是佛門中人所為。”

“畢竟這世間一切,終需遵循能量守恆的定律。所以……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六師弟變成一縷輕煙,從我手中慢慢散去……”宇文的聲音裡充滿了痛苦。

“那洞中怪物究竟是何方神聖?”無為子輕輕一嘆,岔開宇文的回憶。

宇文回想起往事,心中仍是一片迷茫,“這怪物究竟是什麼東西,我至今不得而知,血錮禁咒威力巨大,瞬間就將其轟回虛空之中,而那山洞的劇烈震盪,也引發了第二次雪崩,將洞口完全掩埋。若不是玄罡回應快捷,拖著我從某個極危險的山崖處滑下山坡,只怕我也被埋了。我順著雪坡滾下半山腰,昏迷了大半夜,玄罡用它的身軀替我保暖,才沒凍死在山上。而當我傷痕累累地回到格爾木時,看見的第一個人,是我的師傅……他一直跟隨著我,用洞穿一切的目光看見了整個事情的發生,卻沒有伸手出來拉我們一把……看到我之後,師傅只對我說了一句話,那句話就是──回家吧﹗”

“回家吧﹗”唐考和丁嵐突然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總算都搞定了﹗”

宇文看了一眼埋葬奧斯丁的土坑,現下那裡已經被填平了,就連掘出的浮土,也被玄罡用爪子均勻地鋪散開來,等這場雨停了之後,這裡不會留下任何挖掘的痕跡。

“走吧,我們回家﹗”宇文對著兩個年輕人微微一笑,眼神中又恢復了一片清澈和堅定。

無為子輕輕地搖了搖頭,乘兩個年輕人都沒有注意的時候,悄悄對宇文說道︰“我已經明白你為什麼叛出師門了,The Key﹗”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23:52

三十一、館藏(上)

“The Key……”宇文細細咀嚼著這個與自己有莫大關係的英文單字,在唐考的攙扶下慢慢向工地的圍牆走去,可走到牆邊,宇文看了看那一人多高的圍牆,拖著傷腿的他不禁皺了皺眉頭。

“你們兩個,忘了是怎么進來的嗎?”無為子拿眼角余光一掃兩個年輕人,他在現身之前,一直藏身在起重機高處俯瞰整個工地,唐考和丁嵐帶著摺疊梯翻牆進來,自然也沒有瞞過無為子的眼睛。

“啊﹗老師稍等。”丁嵐一溜煙地跑了。

“喲﹗我的攝像機還在地上﹗”唐考也一拍腦門,撇開宇文向丁嵐追去。

見丁嵐唐考不在一旁,無為子又開口問道︰“宇文,你是什麼時候從別離先生那裡出來的。”他能感覺得出,宇文對別離先生的師徒感情依然存在,所以便不再使用“叛出師門”這樣的字眼。

“嗯,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昆侖山事件之後,我回到師傅家中立刻大病了一場,整日昏昏欲睡,而且一旦見到年紀尚小的莫菲睜著大眼睛問我六師哥到那裡去了,我便會心如刀絞,頭痛欲裂﹗莫菲除了愛纏著我之外,平日能陪著她玩得開心的,就是我這六師弟了……病去如抽絲,這場病整整調養了半年才漸漸平複。生病的這段時間裡,我想了許多,師傅對昆侖山事件從不做出解釋,可我總覺得師傅是用一種近乎陰謀的模式讓我學會了這有如邪惡詛咒一般的禁咒,那卷藏經的下冊,一定是他故意放在我的視線之內。六師弟的死,讓我自覺罪孽深重,但此事與師傅也有直接的關係,他怎么就忍心……看著六師弟死在我的手下……半年裡,我每天都在嘗試忘卻那兩卷經文,甚至故意讓自己受涼發燒,以為發高燒把腦袋燒糊塗了,就可以忘記那禁咒,可那金剛禁咒就如附骨之蛆一般如影隨形,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終於,我實在無法再忍受這種感覺,便在某天夜裡,偷偷帶著玄罡逃了出來﹗”

無為子背著手來回走了幾步,說道︰“難得玄罡願意跟著你在外飄零流落,其實別離先生只要問問他的外孫女莫菲,就能知道你躲在何處,可你師傅沒有派人出來尋你,大概是默許你下山了。你真正逃出來的原因,是因為你不願意做別人的The Key吧?”

宇文微微一愣,在他內心深處,確實有這樣的反叛心理,不甘心在別離先生的巨大陰影之下,一舉一動都受到控制,只是師傅將他一手養大,待他恩重如山,他一直不願意承認而已。

無為子站定腳步,抬頭說道︰“關於昆侖山那古怪結界,我也沒有什麼可供參考的訊息,不過你曾經提到那結界上有帶狀鋸齒上下翻滾,以我對道家符門的研究來看,道統的封印術都是利用陰陽交融的力量來合成,講究的是一種此消彼長的圓滑過渡,分散內外力量的衝擊,所以封印結界上顯現的都是水紋一樣的流暢線條。你看到的那種鋸齒狀結界,似乎是一種生猛的鎖扣力量,至少證明了它不是道統的東亞封印術,再加上你無意解封時聽見的那聲“The Key”,恐怕你得將探尋的目光放得更遠一些了。”

宇文點了點頭,答道︰“多謝前輩指點。只是我身處中國,接觸化外方術的機會實在不多,此事也只能留在心底,慢慢打探吧。”

“至於那血錮禁咒,似乎已經成了你的心中頑疾,其實所謂心結,皆是人心的自我束縛,你師傅別離先生一生信佛,便是被所謂的慈悲之心所困,他能夠認識到佛家那條普渡眾生的大船上,並不能給每個人都留下位置,已經是一種難得的自我突破。或許你該嘗試理解一下道家以人性為本源的修行模式,當你對自我和外物的認識再提升一個層次時,大概就能順利解開心結了。”

無為子的一番話有些晦澀,宇文並不是十分明白,可這世間事,又有誰能做到透析一切呢?

無為子頓了一頓,又說道︰“如果你自己不願意再與別離先生聯繫,我也不會勉強,那柏葉再怎么厲害,我與你一肩擔當就是。但我有言在先,你可別指望我會替你向別離這老家伙求情,我這輩子已經輸他太多,唯一還能炫耀一下的,就是三十年前他曾求我東渡日本助他一臂之力。我可不想讓他有機會還我的人情,哈哈……”

宇文不禁哂然一笑,無為子老大一把年紀了,居然還如小孩子一般與別離先生斗氣,可轉念一想,自己不也一樣嗎?心中與師傅間的隔閡,似乎已經很難消除了。

“宇文老師,這梯子不是很穩當,請小心一點。”說話間,丁嵐已將摺疊梯架在圍牆邊,唐考則先行一步,抱著他那台已經成了廢物的攝像機騎上牆頭,四處張望。

“哎?你們怎么也在?”唐考突然看著圍牆外,輕輕驚呼了一聲。

宇文順著梯子慢慢爬上牆頭,往外一看,牆下正綻開一銀一藍兩把雨傘,藍傘下是面露焦慮神色的溫雅與方欣,莫菲則神態平靜地獨自撐著一把銀色雨傘。

宇文勉強從圍牆上躍下,單腳著地雖然不痛,卻差點向前撲了出去,幸好溫雅眼明手快扶住了宇文。見宇文安然落地,唐考與丁嵐也先後跳了下來,玄罡卻是不知從那裡找到圍牆不甚嚴實的地方,早已鑽出牆外,繞行到莫菲身旁等待多時了。

“那位老人家好奇怪,一眨眼就不見了﹗”丁嵐悄悄對宇文說道。

宇文微微點了點頭,並不覺得奇怪,無為子似乎習慣了獨來獨往,知道牆外有其他人在,自然不願意跟著宇文出來,而且只要稍事歇息,這高牆也攔不住他。

“你受傷了啊?”溫雅看著宇文的腳發出一聲驚叫。

“沒事,踩到釘子了……”宇文笑容僵硬地胡扯道。

“在工地上踩到釘子?那得趕緊打預防破傷風針啊﹗”溫雅一撩耳邊的長髮,拿出手機開始撥打120。

“就是就是,生鏽的釘子很危險的﹗”方欣也在一旁焦急地附和道,其實她現下更希望能將柏葉告訴自己的那件事向宇文老師求証,可眼下這么多人,似乎又不是說這事的時候。

“不用叫救護車這么誇張吧?”宇文伸手去拉溫雅,“去校醫院包紮一下就可以了﹗”

“那你等等,我給校醫院的朋友打個電話,讓她先準備一下。”溫雅態度堅決地甩開宇文的手。

丁嵐落地的地方,正在莫菲面前不遠,他一邊將摺疊梯收了起來,一邊故作驚詫地對莫菲說道︰“喲?你還是不放心我,來接我了嗎?”

莫菲使勁給了丁嵐一個大白眼,繞開他走到了宇文的身旁。

“你又不聽話,做不該做的事情了啊﹗”宇文望著莫菲,搖了搖手指,意思是指莫菲又在用感應能力跟蹤他了。他臉上微笑的神情就像是在逗弄一個未成年的孩子。

“可我擔心你啊……宇文哥哥……”莫菲的眼睛裡一下滲出了眼淚,頓時嚇得宇文手足無措起來,他想伸手去替莫菲抹去眼淚,突然發現自己的手上黑乎乎的沾著不少泥點,又觸電一般把手縮了回來。

溫雅在一旁看著莫菲,微微嘆了一口氣。

“唉……怎么女生全都去圍宇文老師啊?年齡大一點的男人就這么有魅力?”丁嵐假裝不滿地長吁短嘆起來。

丁嵐的話一下提醒了方欣,她趕緊扭頭去看唐考的情況,怕唐考也跟著丁嵐多心。可唐考根本就沒去關心方欣的動向,倒是一臉懊惱地蹲在牆邊,正心痛地檢查著那台肯定修不好了的攝像機。方欣站在他面前老半天,他連頭也沒抬,氣得方欣在他的後腦勺上狠狠地敲了個暴栗……

“你是說……宇文老師是被刀扎傷的?”溫雅手裡提著一兜水果,有些驚訝地望著她的朋友──一個有些發胖的護士。

“對啊﹗我給他做的清創,他腳上傷口的形狀扁平,又是上寬下窄的貫通傷,怎么可能是踩到釘子了嘛?”胖護士語氣肯定地回答,接著,她又有些曖昧地低聲問道︰“哎,老實交待,他是不是為了你和別人打架了啊?”

“胡說什麼啊?”溫雅抬手輕輕打了胖護士一下。

“好了好了,不是就不是唄。”胖護士嬉笑起來,“他腳上的傷問題不大,就是今天有點發燒,他昨天晚上來的時候渾身都濕透了,大概是為誰淋雨了吧?嘻嘻……”

“不要這么三八行不行啊?”溫雅瞪了護士一眼。

“呵呵……不說了不說了,我要下班啦,昨天被你半夜叫到醫院來,覺都沒睡好。”胖護士擺了擺手,端著幾個輸液剩下的空瓶走遠了。

溫雅若有所思地站了一會兒,便轉身向病房走去。

剛走進病房,溫雅便看見宇文已經穿戴整齊下了床,杵著一只單拐站在門邊,似乎正要出門。

“你這是干什麼?準備去哪兒?”溫雅低頭一看,宇文的右腳上還纏著濃濃的紗布,只能套上一只大拖鞋。

“下午是我們班的課外活動,參觀校博物館,我得去帶他們入館。”宇文說話中氣十足,若不是臉上還有些病態的緋紅,溫雅肯定會以為他的燒已經退了。

“你還在發燒啊﹗叫丁嵐唐考他們去通知一下,改天參觀不就得了?”溫雅探手想去摸宇文的額頭,卻被他輕巧地讓過了。

“現下都快三點了,學生們肯定已經在博物館門前集合,我要是失約不去,豈不是耽擱了幾十個人的時間?”

“可你的腳……”

“謝謝溫老師的關心,在博物館裡走動不了多久,沒關係的。”宇文雖然腿腳不方便,卻一閃身便繞過溫雅出了門。

“哎,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溫雅急急忙忙地將手中水果扔在宇文的病床上,追了上去。

當宇文一瘸一拐地趕到博物館時,方欣正準備對集合的學生們宣佈老師受傷的消息。看到宇文杵著拐杖的身影出現下學生身後時,丁嵐搖了搖頭,嘆道︰“真是身殘志堅啊﹗”

“你又亂用什麼成語?有你這么說話的嗎?”唐考習慣性地拍了一下丁嵐的腦袋。

“我是替你惋惜啊﹗”丁嵐抱著腦袋對唐考叫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以為今天下午宇文老師來不了,就約了方欣出去玩。”

“偷聽電話你還有理了啊?方欣約我出去是因為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談﹗”

“孤男寡女還有什麼好談的啊?嘿嘿……”丁嵐發出一陣奸笑。

“造反了你啊?”唐考一揚拳頭,丁嵐哧溜一下躲遠了。

“不好意思,讓同學們久等了……”宇文話還沒說完,班上的女學生們全都涌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追問起傷情來。

“宇文老師腳上有傷,不便長時間行走,我們還是趕緊進入博物館吧。”幸好溫雅出來說話,才把宇文從女學生的重重包圍中拖了出來。

宇文在溫雅的陪同之下,慢慢走到博物館門前的守衛辦公室,他隔著玻璃窗往內一望,不禁大吃一驚﹗

那戴著一副老花眼鏡,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看報紙的老人,不正是無為子嗎?

無為子的目光從眼鏡後面探了出來,在宇文臉上一掃,不動聲色地拉開了玻璃窗。

“前……”宇文險些開口叫了一聲前輩。

“錢什麼錢?這裡又不用買門票,上面安排今天開館三個小時,你可要抓緊一點時間,過了六點我就要關燈斷電了。”無為子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宇文還真是沒料到,行方神祕的無為子居然會是校博物館的看門人,他發了一會兒愣,才想起溫雅還站在身邊,連忙掩飾自己的失態,對無為子說了聲謝謝。

無為子取出一把鑰匙,插入桌子旁邊的電控台,摁下一個按鈕之後,博物館那古色古香的木門後面,鐵閘極欄緩緩地升了起來。

“七十八……七十九……八……”無為子站在大門前,正親自清點進入博物館的人數,可他數到最後一個人時,聲音突然停了下來。站在館內的宇文聽到老人的聲音一頓,也探頭出來看了一眼。

最後一個學生,竟然是柏葉伸宏﹗

“今天博物館只對中文系的學生們開放,我這裡不歡迎你進去,請回吧。”無為子抬起大手,下了逐客令。

“我來這裡,是得到了學校領導批准的,本來他們還想專門派人陪同我來參觀,是我覺得這樣太麻煩,主動要求跟著宇文老師的班級一起來的。”柏葉淡淡一笑,從衣衫中拿出一張紙條,遞到老人面前。

無為子看了一眼柏葉手中的紙條,上面紅艷艷的學校公章讓他無法理直氣壯地阻止柏葉的進入。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24:47

三十一、館藏(下)

“既然有學校的批准,就讓他一起來吧。”宇文突然在無為子身旁開了腔,隨後又面向柏葉補充了一句︰“請你跟隨其他的同學,不要擅自行動。”

無為子面無表情地側過身子,讓出一條路,柏葉恭敬地向老人鞠了一躬,走進了校博物館。

看著柏葉的背影,無為子低聲對宇文說道︰“我要守住大門,不方便跟你一同進去,你可得把他盯緊一點,別讓這家伙弄出什麼麻煩。”

宇文微微點了一下頭。

走進博物館的正廳,一個懸掛在大廳正中,頂天立地的仿製玉璋頓時吸引了學生們的注意力,而四周的說明性畫板則簡潔地介紹了一下校博物館藏品的基本情況。

“璋者,祭祀之禮器,這東西除了祭神之外,也是古代天子祭祀山川時所用的儀物,祭祀的山川越大,所用的玉璋就越大。現下我國發現的最大的玉璋,大約有一百六十公分長……”宇文開始用溫和有力的聲音為學生們講解起來。

“哇﹗如果是用現下這么大的玉璋,豈不是可以用來祭祀地球?”丁嵐指著空中懸掛的那個仿璋叫了起來。

宇文微微一笑,說道︰“玉璋除了祭祀自然,也可以用來祭神,如果真有這么大的玉璋,恐怕是用來祭祀外星人的。”

學生們一下被逗樂了,廳內頓時響起一片笑聲。

“時間不多,讓我們繼續前行。”宇文抬手指了指內廳,學生們便開始三三兩兩地向內廳走去。

“你們兩個給我過來﹗”宇文對唐考丁嵐招了招手。

“干什麼?”兩個年輕人湊了上來。

“給我看住那家伙﹗”宇文用嘴朝前方一努,指著跟在學生隊伍最後端的柏葉,“如果他有什麼異常舉止便立刻告訴我﹗還有,如果他想在什麼地方長時間逗留,你們就上去催他走開。”

唐考和丁嵐這時才察覺柏葉也進了博物館,二人不禁有些緊張起來。而一直跟在宇文身後的溫雅並不認識柏葉,便對宇文的安排感到有些奇怪。

不過柏葉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看他的神情,倒似真的對館中文物十分感興趣,每一件古物的說明性文字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館中陳列並非按照朝代來區分,而是以藏品的種類來歸納擺放。轉眼間,學生們便步入了古代書畫的陳列區。S大的考古學在國內頗有聲名,這館中藏物豐濃便是其實力的表現。單是書畫區,就有上自唐宋,下迄明清的兩千多幅藏品。

以方欣為首的一群女學生似乎對一副唐朝時期的宮廷禮樂畫作產生了濃濃興趣,正嘰嘰喳喳地談論著什麼,不一會兒,方欣便大聲地問了宇文一個問題︰“宇文老師,這幅畫作上的演奏者,用的是什麼樂器啊?”

“哦,他們用的都是琵琶。”宇文看了一眼畫作便開口答道。

“真的是琵琶嗎?可他們都是橫抱著的啊?”

宇文不禁笑了起來,說道︰“唐朝時期的琵琶,就是橫著彈的。”說著,他將自己手邊的單拐橫舉了起來,就象抱著一把吉他。

“可是……白……”方欣又想發問,卻被宇文打斷了。

“你是想說白居易所寫的那句名詩──“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吧?”

方欣周遭的女生們都點了點頭。

“其實這並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琵琶是豎著彈的,所以很方便把臉藏起來。大概那位琵琶樂伎真的是很害羞,所以出場後才用琵琶擋著臉,白老先生這么寫,除了想一睹芳容之外,同時也是急於希望這位樂伎能趕緊將琵琶橫放下來開始演奏啊。”

“哦……”女生們都發出一聲驚嘆。

“琵琶這樂器,最初是從波斯傳過來的,名字也還不叫琵琶,叫“柳琴”,樂器的個頭也沒有現下這么大,波斯商人們常常是一邊騎著駱駝趕路,一邊抱著柳琴彈奏唱歌解悶。後來傳到古都長安,演變過程中就變得越來越大了。若大家有機會去到陝西歷史博物館,就可看到一尊三彩駱駝載樂俑,那樂俑便是將琵琶橫彈的。”宇文接著延伸講解起來。

宇文所提及的內容甚是有趣,不但學生們聽得認真,就連溫雅也站在一旁聽得頗為神往。

“其實,我們身邊還有現成的一位琵琶橫彈的證人哦﹗”宇文突然話鋒一轉,學生們都覺得有些奇怪,現下還有什麼人可以作證呢?大家不禁有些議論紛紛。

“大家都知道,我們班上有位日本同學吧,今天他也參加了我們的課外活動。”宇文忽然把手一抬,指著站在人群最後的柏葉,學生們頓時順著宇文手指的方向,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了柏葉。

“呃?是我嗎?”柏葉很是驚訝。

“麻煩你過來一下。”宇文對著柏葉招了招手,學生們立刻在柏葉面前讓出了一條通道。

柏葉苦笑著搖了搖頭,快步走到了宇文的身邊,其他學生都很期待地看著宇文老師,不知他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唯獨方欣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捂住了嘴,因為她又想起了柏葉昨夜給她所說的那番讓人驚恐的話。

“知道我為什麼請你站到前面來嗎?”宇文的口氣十分平穩,就好像電視上的娛樂主持人在與上台的嘉賓談話。

柏葉又是何等人物,立刻明白了宇文的意思。他微笑著轉身面向人群,高高舉起一只手來,說道︰“我證明,唐朝時期,琵琶都是橫抱著彈的。因為在一千三百年前,日本派往唐朝的遣唐使曾經將琵琶這個樂器從中國傳到了日本,日本現下的築前琵琶,還有平家樂器,包括雅樂裡所用的琵琶,全都還保留著唐朝時期的彈奏模式,都是橫抱著,用撥子一邊彈奏一邊演唱﹗”

柏葉的證言讓大學生們都開了眼界,人群中自發地響起了一片掌聲。

“一柄古琵琶,從波斯傳到中國,又從中國傳到日本,在這樣的文化貫通性下,又何必非要分出個你我來呢?大家的目光,不妨都看得更遠一些。”宇文的這一席話傳到柏葉的耳中,似乎又另含了一番深意,柏葉的身軀不禁微微一震。

“好了,現下大家請繼續往前走,下一個館區,我們將看到中國古代璀璨的石刻文化,在那裡,我們將會看見“東方的維納斯”。”宇文將單拐撐在腋下,拍了拍手。

當學生們都湧入隔壁的房間時,書畫區就只剩下了宇文和柏葉,唐考和丁嵐則站在兩個分館間的門楣下,警覺地望著柏葉。

宇文看著柏葉,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如你所愿,奧斯丁已經無法再參與邪兵的競爭。你的下一個目標,應該就是我了吧?”

柏葉目光沉穩地望著四周,說道︰“宇文老師不必如此多慮,你我都知道,尚有第四把邪兵沒有現身,我們現下大打出手,未必是件好事。不過老師請放心,邪兵在我的手中,至少不會頻繁引發血戮事件。”

宇文微微點了點頭,神情複雜地說道︰“賽施爾長刀已斷,我原本希望能將它與奧斯丁合葬在一起。你為什麼仍要拿走?難道斷刀也還能繼續發揮力量?”

“這……恕我不能再多說了,就讓大家都過一下難得的平穩生活吧。”說完,柏葉就快步走開,跟上了其餘的學生。

石刻藝術廳中,藏品主要以漢代畫像石磚和唐代佛教石刻群為主,走進廳中,四周一座座千姿百態的石佛像,讓人恍如步入了香火旺盛的佛院,而其中一尊高約兩米的觀音站姿石像特別引人注目,雖然歷經歷史長河的洗刷,佛像的兩只手已經不翼而飛,但石像的寶冠、發髻、瓔珞、肌膚,無一不是雕工細致,紋理均勻,而那觀音面容端莊秀麗,更不愧“東方維納斯”的稱號。

柏葉在觀音像前站立了許久,最後竟雙手合十拜了一拜。宇文本想上前去再與柏葉搭話,卻被一群男生拽到了石刻藝術廳對面的金屬器物展區。

這邊的藏品分類做得略微有些蕪雜,各色青銅酒樽與方鼎擺放在一起,而其中又混雜有式樣各異的金屬箭頭。唐考一看到那些千百年前的箭頭,便將宇文交給他的監視任務甩在了腦後,蹲在玻璃展柜前看得目不轉睛。至於那些把宇文拖到一邊的男生們,則是希望他能解說一下在展區東角豎立的展柜中並排陳列的許多兵器﹗畢竟男生們對兵器的興趣始終要比書畫石像什麼的大一些。

宇文凝望著那組鏽跡斑斑長短不一的刀劍,神情間竟漸漸變得嚴肅起來,沉吟良久,才開口說道︰“這些鐵質兵器都是唐代器物,埋於地下已有千年,鏽蝕嚴重,早已不複當年的鋒利,鐵器的儲存對環境的要求頗為嚴格,當年的寶刀利劍大多變成了廢鐵,反倒不如更早期的青銅兵器,出土時仍能寒光四射,鋒利依舊。”

男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本以為宇文老師能說出一些關於古代神兵利器的逸聞趣事,現下不禁臉上都現出了失望的神情。宇文見他們這副模樣,又有些不忍,便繼續說道︰“其實兵器的鋒利程度雖然會影響士兵的作戰能力,不過兵器的式樣改變有時候會更加能夠影響到戰爭的最終結局。就比如……你們眼前的這把拍刃﹗”

宇文用手背輕輕敲了一下展柜,示意學生們看著柜內一柄幾乎有一丈長的大刀。這刀雙面開刃,與道統大刀的式樣頗有不同。

“《舊唐書》卷五六《闞棱傳》中曾對闞棱有這樣的記載描述──“善用大刀,長一丈,施兩刃,名為拍刃,每一舉,輒斃數人,前無當者。及伏威據有江淮之地,棱數有戰功,署為左將軍。”這個闞棱所用的武器,樣式大概就和你們現下看到的大刀差不多。至於他所跟隨的軍閥勢力,恐怕你們不少男生都聽說過,名叫杜伏威﹗”

“杜伏威?不就是寇仲和徐子陵的老爹嗎?”還在蹲著看箭頭的唐考突然冒出這么一句,男生們全都笑了起來,黃易所著的《大唐雙龍傳》在愛看武俠的男生中流傳甚廣,杜伏威這個人物在書中給人留下的印象頗深。

宇文溫和一笑,接著說道︰“這個闞棱在杜伏威手下統領步兵,而他的軍中步兵所用的武器也以長刀居多,他能屢建戰功,除了自身的勇猛,恐怕與兵器也有不少關係。這拍刃足有三米長,正常情況揮舞起來是很笨拙的,要靠它殺人如麻,大概闞棱的對手多數是騎兵﹗”

“騎兵沖鋒一直是步兵的克星,若要想抵抗,武器一定得夠長。”丁嵐也不知何時跑了過來,插上了一句。

“嗯,杜伏威所處的年代還是隋末唐初各地軍閥混戰的年代,杜伏威代表的南方勢力在與北方軍閥作戰時,馬騎方面與北方相比差距很大,當被迫用步兵與騎兵進行對抗時,便對武器進行了改製,拍刃長刀的威力肯定讓北方軍閥吃了不少苦頭。唐初李世民一統中原之後,又長期與善於騎射的北方游牧民族發生戰爭,中原騎兵馬少不精,李世民又吸取了軍閥混戰時的教訓,從拍刃演化出有名的長兵器陌刀,發揮了自己步兵數量的優勢,一步步扭轉戰局,李世民能成為北方民族口中的“天可汗”,兵器改製的作用功不可沒﹗”

聽著宇文精彩的解說,男生們又忍不住鼓起了掌,可宇文臉上的神情,卻仍然有些嚴肅。唐考靠近宇文身邊悄悄問道︰“宇文老師,你為什麼一直板著臉啊,解說得像評書一樣,他們都很喜歡聽的啊。”

宇文搖了搖頭,說道︰“我只是看到館中關於這批武器出土的記載說明,覺得有些奇怪,你所看見的,僅是博物館兵器藏品的一部分,而這批武器,居然都是S大建校初期修建校舍時發掘出來的……”

還沒等宇文說出這些武器有什麼古怪之處,展廳中突然響起一片金鐵交加的鳴響,那些柜中陳列的金屬器物,竟然全都在發出共鳴震動,就連展廳上方的好幾盞照明燈也一下閃爍昏暗起來﹗

異像陡生,學生們頓時愣立當場,宇文抬頭放眼往展廳四處一望,眼前出現的景象不禁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就在踏進展廳門檻不過一步的地方,柏葉捂著胸口倒在了地上﹗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25:24

三十二、共鳴

最先發現柏葉倒下的人並不是宇文,而是就站在展廳門前的方欣。大概只猶豫了三秒鐘,方欣就拋開了害怕,邁步奔上前去,想將柏葉從地上扶起來。

“不要碰他﹗”宇文突然發出一聲高喊,與此同時,他已甩開手中單拐,踮著受傷的右腳,歪歪斜斜地朝柏葉跑去。

方欣還沒從宇文的喊叫聲中回應過來,卻已經動手將面朝下撲倒的柏葉翻轉過來並扶為坐姿。可當她低頭定睛一看,又發出一聲尖叫,猛地放開了手,任由柏葉仰面倒了下去。

柏葉那張白淨的臉彷彿變成一片透明的玻璃,竟可清晰地看見皮下毛細血管盡數擴張開來,細紅的血絲有如一棵千年老樹的枝葉藤蔓般密布柏葉的臉龐,再加上柏葉雙手都捂住了胸口,面容扭曲,雙眼翻白,看上去真有說不出的猙獰與可怖。

就在柏葉的後腦勺即將著地的瞬間,方欣身旁忽然探出一只大手,一把拽住了柏葉胸前衣襟。方欣只來得及用眼角余光看見人影一晃,柏葉的身軀便被人極快地拖出了展廳。

拖走柏葉的人正是無為子,看來他仍是放心不下,一直偷偷跟在了學生們的身後。儘管須發盡白,無為子單手提走柏葉卻似乎毫不費力,而當柏葉一離開展廳,那些剛才還全都在嗡嗡作響的金屬器物又瞬間安靜了下來,棚頂的照明燈光也不再閃爍了。

見展廳恢復正常,無為子便老實不客氣地將柏葉往過廊立柱旁一扔,柏葉的腦袋重重地撞在立柱上,額角頓時顯現出一塊淤青,可他卻一點回應也沒有,毫不動彈,不過那臉上縱橫交錯的血絲也漸漸淡去了。

跛著腿的宇文追了出來,學生們也隨之跟出了展廳,只是全都站得遠遠的,不敢走近,睜大眼睛有些驚恐地望著老人與柏葉。宇文靠近之後,猛地跪倒在柏葉身邊,抬手去試柏葉的鼻息,又將手按在柏葉胸前。只一瞬間,宇文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焦灼,他的手下,竟然已經感受不到心跳了。

顧不得許多,宇文趕緊將柏葉放平並扳開他的嘴,正要對柏葉實施人工呼吸,他卻被無為子伸手攔住。“為什麼要救他?這小子暴病而卒,你我都省心了﹗”無為子低聲斥道。

“他並沒有直接傷害過什麼人,還罪不至死,我怎么能……”

“婦人之仁﹗你若……”無為子出言打斷了宇文,可他自己的話還沒說完,眼前突然一暗,一片不知從何而來的陰影覆蓋在柏葉的身上。

宇文和無為子都是一驚,同時抬起頭來望向空中,可就在他們這么一抬頭的剎那,一個瘦削的黑影陡然從柏葉身旁粗大的混凝土立柱後繞出,頗有力量地一拳擊中柏葉胸前的心臟部位﹗

柏葉喉中發出一聲嘶啞的喘息,竟呼地一下坐了起來﹗而那黑影也就此消失在空氣之中。宇文抬頭察覺頭上空無一物,便知自己被引開了注意力,當他立刻低頭時,卻只來得及看見那黑影消失前的一瞬露出的一張清秀女孩面孔,這分明就是當初在夜間潛入溫雅房間窺探自己的式神﹗只是這式神動作敏捷,身法奇快,又利用身材高碩的無為子擋住了學生的視線,遠處觀望的學生們居然沒有一人看見她的現身。

“哼,原來是式神護主,居然還聲東擊西搞什麼障眼法,這小子潛意識裡就覺得我們想害他﹗”無為子留下一聲冷哼,轉身大步走出了宇文的視線。

宇文不禁苦笑了一下,無為子剛才確實想對柏葉置之罔顧,柏葉心有防范,倒也沒什麼錯。

臉色發青的柏葉開始大聲地咳嗽,坐在地上的他肩膀不住地聳動,看起來很像一個突發急病的病患。式神的那一拳,相當於醫學上的胸外施壓,讓他已經停止跳動的心臟又重新收縮擴張起來。宇文見他呼吸順暢,已無大礙,便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手,對學生們喊道︰“沒事了沒事了,柏葉心臟不太好,大家繼續參觀,六點正我們在大門集合。”

學生們又觀望了片刻,只覺得事情發生得有些蹊蹺,可又說不出什麼,最後還是三三兩兩地散開了。唐考與丁嵐默不作聲地走到宇文跟前,遞過宇文剛才丟開的單拐,兩人投向柏葉的目光依然帶著深深敵意。

宇文將單拐撐在腋下站穩,對柏葉低聲問道︰“剛才是因為你體內邪兵與展廳裡的那些古代鐵器產生共鳴,震擊了你的心臟,對吧?”

“咳……好像……咳咳……是這樣……”柏葉的眼神呆滯,目光發散,正抬起來抹去嘴邊涎水的那只手也有些不自覺地發抖。心臟驟停,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看來老人家說得沒錯,這裡確實不歡迎你來參觀。”宇文的笑容中透出一絲冷咧,“你事事占盡先機,也沒想到邪兵會與古代鐵器共鳴吧?這毛病倒是挺致命的。”

咳嗽慢慢止住了,柏葉的臉上逐漸恢復了一些血色,他轉臉看著宇文,神情間不但沒有半點把柄落入他人手中的沮喪,反倒有三分因為興奮而抑止不住的激動。“宇文老師……咳……事情可不是你想像的這么簡單﹗”說完,柏葉便緩步向退場門走去。

宇文微微一怔,目送柏葉的背影消失,直覺告訴他,柏葉的神態中並沒有故弄玄虛的成分,他的眉頭又慢慢地皺成了一個川字。

“原來邪兵會和古代鐵器產生共鳴,那我們拿著一件古董出去,在學校裡四處轉一轉,不就能找到第四把邪兵了?而且對付小日本也很有效。”丁嵐心直口快,立刻將心中想法說了出來。

“說得輕巧,這裡的東西是能隨便拿出去的嗎?”唐考已經習慣了給丁嵐潑冷水。校博物館的防盜保安系統是好幾年前更新的,雖然有些陳舊,但仍然很有效,與展柜內側玻璃近距離平行安裝的多個紅外探測器和展廳四個角落的高音警報器相連,任何破壞展柜的手段都會引動警報。

宇文一聲不吭,對兩個年輕人的話不置可否,轉身再次走進了金屬器物展廳,依次將所有的藏品都看了一遍,目光最後還是落在了那一大批古兵器上。

“老師,你的意思是……與邪兵產生共鳴的東西,是這些兵器?”一直跟在宇文身後的唐考忍不住問道。

“柏葉的身體一退出展廳,共鳴就消失了,感覺引發邪兵與鐵器間的共鳴,存在一種必須的絕對距離,而且這距離不算短,如果硬說是那些酒樽方鼎引起的異響,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能與刀劍產生共鳴的,應該還是刀劍﹗”

“可這裡這么多兵器,究竟僅是其中一件引發的共鳴呢?還是全都有份?如果是單件兵器的話……難道第四柄邪兵就藏在這裡?”丁嵐把腦袋頂在光潔透明的玻璃展柜上,望著柜中陳列的近百件兵器,頗有些無奈地問道。

“不對呀﹗邪兵出土是最近才發生的事情,而這裡的陳列展品已經鎖在柜中很久了,怎會有邪兵放在柜中,除非……”宇文說話間心中陡然一凜,想起了看守博物館的無為子,難道是他將第四柄邪兵放進了展柜中?可再轉念細想,又覺得不對,老人應該沒有理由做出這樣的事情,而之前交換邪兵時,賽施爾長刀與十字槍曾經非常接近,也沒見兩件兵刃間有什麼古怪的共鳴,引發怪響的,未必就是邪兵。只是柏葉猝然間倒地,無為子的舉動也有些緊張過頭,莫非這博物館中還另有不為人知的祕密?

“剛才柏葉好像並不擔心我們會用古代兵器對付他,恐怕就已經證明了能夠引發怪響的僅是非常少的一部分展品,我們即使知道存在某件鐵器可以克製他,也無法做到一一驗証﹗”唐考的分析頗有道理,宇文也不由微微點了點頭。

學生們大多已經退出展廳,只剩下宇文和兩個年輕人仍滯留在展柜前低聲對話,溫雅秀眉微蹙,遠遠地望著宇文,無論她如何努力地去接近這個英俊而神祕的男人,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似乎還是越來越遠了。

天色已近黃昏,館內廣播中響起一個柔和的女聲,“博物館今日參觀時間已結束,請大家有秩序地離開……”宇文看了看丁嵐腕上的手錶,離六點還差十五分鐘,無為子提前下了逐客令,難道是有話要對自己說?

他趕緊與溫雅聯手,張羅著將仍沈浸在古物中意猶未盡的大學生們全部趕到正廳中,在迅速清點人數之後,宇文把學生們盡數掃地出門,就連溫雅老師,也被他一並推了出去。

“你腳上有傷,不回醫院休息啊?”溫雅有點著急了,也罔顧學生們都還在身邊,隔著慢慢垂下的鐵閘極欄對宇文叫了起來。

“溫老師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要請教博物館的管理人員。”宇文說話的同時,注意到自己身後不遠的地方,無為子已從一扇隱蔽的側門走進了館中。

“哎﹗你連晚飯也不吃了啊?”溫雅不複往日的矜持,仍攀著鐵欄對著宇文高喊,可宇文已經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作孽唷……”丁嵐站在溫雅身後怪聲怪氣地說話,唐考也幫腔搭調地發出格格怪笑。

溫雅猛地一回頭,狠狠地瞪了兩個搗蛋鬼一眼,氣哼哼地轉身走了,高跟鞋用力地砸在大理石地磚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

“嘿嘿……得罪溫大美女,你死定了﹗”見溫雅走遠,唐考拍了拍丁嵐。

“哈哈……你我是一根繩上拴的兩個蚱蜢,彼此彼此啦﹗”丁嵐一邊笑,一邊握緊了手中的一把鑰匙。這是宇文宿舍的門匙,宇文剛才吩咐給兩人的任務,便是要他們將溫雅氣走,再把莫菲從賓館中接出來,先行一步,到教師宿舍中等待,今天……又是莫菲作畫的日子了。

“你們兩個又在搞什麼名堂?怎么溫老師氣鼓鼓地先走了?”方欣突然出現下二人的身邊,唐考不由一愣,兩人的計畫中,似乎沒有預想過要帶著方欣,他不由得嘆起氣來。

“嘆什麼氣啊﹗嫌我礙手礙腳?”方欣好像一眼看穿了唐考的想法,作勢對唐考揮了揮粉拳,唐考居然條件反射般縮了一下脖子,看得丁嵐連連搖頭嘆氣。

“你搖什麼腦袋?”方欣斜眼瞟了丁嵐一眼,“張月晨明天出院﹗打你手機一直打不通,打到我這裡來了﹗”

“啊?明天出院?怎么提前了?”丁嵐一下瞪大了眼睛,連忙掏出自己的手機,“我忘記開機了﹗”

見丁嵐慌張地跑到一旁給張月晨打電話,方欣便伸手將唐考拉到博物館側面一個沒人的地方。

“干什麼﹗”唐考居然一臉的緊張。

“你腦袋裡想的是什麼東西啊?”方欣嗔道,“我們不是約了今天有正經事要談嗎?”

“哦……”唐考僵硬地笑了一下。

可方欣隨後所說的話,就讓唐考再也笑不出來了。他怎么也無法相信,柏葉竟與宇文有殺父之仇,而威猛的玄罡居然還是殺人的直接兇手。“黃泉引路人”這個稱呼,也讓唐考忍不住心驚肉跳。唐考很想讓方欣不要去相信柏葉的鬼話,可這段往事聽起來太過離奇,反倒不像是故意編造的謊言了。

轉敘完柏葉的話,方欣的神情終於放鬆了許多,這兩天心裡一直憋著這個祕密,又一直找不到人分擔壓力,可把她郁悶壞了。

“就算真是這樣,宇文老師也是無辜的啊,他那時還只是一個兩歲小孩,殺人的是他的師傅啊﹗難道真要父債子還,師債徒弟還?”唐考很是忿忿不平。

“如果柏葉歇斯底裡地要找宇文老師報仇,我還不覺得奇怪,偏偏他現下整天行方詭異,偶爾露面又和正常人一樣,讓我心裡更加覺得恐怖啊,只怕厄運隨時會突然降臨到老師的頭上。”方欣焦急地揉搓著自己的羊皮小背包,手心因緊張而流汗,在黑色的皮包上留下一條不明顯的水印。

“宇文老師知道這件事嗎?”

方欣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他是否清楚柏葉接近他的原因,只是我也還沒有機會與他單獨談話。”

唐考抬頭看了一眼高碩的博物館側牆,外牆上的青色浮雕是一條面目猙獰的盤龍,龍頭向下低垂,正對著唐考露出一嘴陰森的利齒……

此刻宇文正在博物館內與無為子交談,言談間,兩人的聲調竟然不斷地升高起來。

“前輩,柏葉心臟突然從內部遭受衝擊,肯定是他體內邪兵與展廳內某件東西產生了共鳴,究竟那是件什麼東西,前輩心中應該清楚。”

“我留你下來,就是要告訴你,不要多問,此事與你無關。”

“可柏葉心懷不軌,說不定就是沖著這件東西來的……”

“他若真的敢來打博物館的主意,管教他有命來,沒命走﹗”無為子一吹胡子。

宇文見老人實在頑固,只好放低聲音旁敲側擊,“我手中還有一柄克力士劍,我能不能把長劍帶到博物館裡,測試一下這共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行﹗”無為子居然一口回絕,“我事先並不知道會有共鳴產生,否則我絕對不會讓柏葉入館,而從明天起,我就不允許再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前輩真要看著再有無辜的人卷進這場爭斗嗎?”溫和的宇文再次提升了音量。

“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除非你答應接替我的位置,在S大守著這博物館苟渡余生,我才能告訴你真相﹗可這你能做到嗎?”無為子的聲音突然有如一聲驚雷,在宇文的耳邊震響。

宇文愣怔了好久,才完全明白了無為子的話。

“唉……當年我曾經發下毒誓,只能對能夠接替我位置的人說明真相,若將此事洩漏於外人,必將遭受五雷轟頂﹗”無為子的聲音,又慢慢變得低沈起來。

宇文沈默不語,回想起老人的過往,這樣一個慣於閑雲野鶴,周游天下的高人,又怎會甘心藏身於S大,數十年不見露面。若不是有張無形的桎梏將他枷鎖在此,無為子恐怕也不會心情抑郁,夜夜飲酒買醉了。

“世道變了,人也老了,其實……現下還有什麼是守得住的呢?”說話間,一貫氣宇軒昂的老人彷彿突然蒼老了十歲,“我唯一的弟子早就不知所終,不過留他也無用,他那樣浮躁的心境,也學不會我的雷法。這找人交棒一事,其實已經無望,我努力站好這最後一班崗,也就是了……”

宇文忽然間只覺得面前這身負絕學的老人有說不出的可憐,雖然自己並不知道老人看守的究竟是什麼邪物,但他既然曾與老人並肩作戰生死與共,現下心中所想的,就全是如何為老人分擔一點責任。

“前輩,若你不嫌棄我沒用,學不會你的五雷大法,我願意接替你的位置,看守這館中物事。”宇文把心一橫,自忖反正性命也不長久,在這清淨校園度過最後十年,似乎也不是什麼很困難的事情。可話一退場門,他便轉念一想,要是無為子答應下來,自己從此不離校園半步,那可就真的再也沒有機會看見她了……

“算了吧,你這樣的徒弟,我還真有點看不上呢。別離先生拿你當寶貝,我可沒這興趣。”無為子這幾句話說得太過直爽,哽得宇文話都說不出來了。

“還看守什麼啊……”無為子眼中光芒漸漸黯淡,他慢慢走到窗邊,隔著窗戶抬手指了指遠處幾棟陳舊的老建築,“這些老房子,遲早都要被拆光的,修建成一棟棟新大樓,那些屋梁上鴟吻形狀的靈動儀,也保不了多久啦,早晚有一天,都會被砸成碎片……時代變遷,是你我的人力所不能改變的,年輕人又何必為它們抱殘守缺,這么多人守了這么多年,該來的,就讓它來吧……”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25:46

三十三、歸期

“我說……手機真是忘記開了……下午?參觀博物館,方欣沒告訴你嗎……哪有什麼愛慕學長的可愛師妹?現下的女孩子誰和你玩這個……明天早上九點?行﹗我來接你……說好了,肯定沒問題……拜……”

掛掉電話,丁嵐不禁長出了一口氣,剛才在電話中反覆解釋了好幾次自己為什麼沒開手機,總算讓張月晨相信自己不是去泡了一天的妞。

“最近都亂成這樣了,誰還有心思去泡妞?”丁嵐對著手機做了個鬼臉,回頭去找唐考與方欣。


﹗一眨眼工夫兩個都不見了?”丁嵐撓了撓腦袋,他四周安安靜靜的,一個人影也沒有。丁嵐正要用手機去撥唐考的電話,可轉念一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別是躲草叢裡卿卿我我去了吧?算了算了,難得你們倆有機會單獨在一塊……”

莫菲歇息的賓館距離博物館也就十分鐘的路程,丁嵐沒耐心繼續等唐考出現,便一溜煙小跑先去了賓館。

在宇文的吩咐下,最近兩天莫菲外出的接送都成了丁嵐的任務,不過丁嵐似乎並沒有把這事當成了苦差,反而還常常自作主張,超額完成任務,在宇文自顧不暇的時候,把莫菲一日三餐的安排也攬到了自己身上。

丁嵐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莫菲感興趣,若論相貌,莫菲雖然長得也還算可人,但比起丁嵐的前幾任女友,都還有一定的差距,而且她那任何時候都蒼白無比的臉色,看起來簡直比還在住院的張月晨更象一個病患。更遑論莫菲那乖張的脾氣,大概每個接近她的人都會覺得頭痛。如果硬要說莫菲有什麼特質讓丁嵐印象深刻的話,恐怕就是因為她面對丁嵐永遠都是一副冷漠的撲克臉吧……

輕車熟路來到莫菲房間門前,丁嵐正要敲門,突然隱約聽見房內有爭吵的聲音。丁嵐一驚,不知該敲門還是該走開,他愣立了片刻,好奇心占了上風,便將耳朵貼在了門上。

仔細聽去,卻只有莫菲一人言辭激烈的聲音,大概是在電話中與人爭吵,可惜這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丁嵐只能斷斷續續地聽見一些類似於“自由”、“限制”、“走自己的路”什麼的話語,到後來,莫菲的聲音又漸漸低了下去,丁嵐便什麼也聽不見了。

丁嵐小心地從門前退開,回到賓館大廳中,在沙發上坐著抽了一支煙,才再次向莫菲的房間走去。

敲開房門,莫菲從門縫中探出頭髮凌亂的腦袋,頗有些不滿地看了丁嵐一眼,丁嵐見她眼圈微紅,似乎剛才小哭了一場,心裡一下有點亂,想出言安慰莫菲,卻又怕她察覺自己剛才偷聽。

“宇文哥哥在那裡?”莫菲難得地主動開口與丁嵐說話。

“哦,他有事,說要晚一點回宿舍,讓我先來接你。”

“他不和我一起吃晚飯嗎?”

“呃……他沒說來不來……”丁嵐小心地斟酌著用詞,生怕莫菲把門一摔,再也不出來了。

“嗯……好吧,你等我一會兒。”莫菲轉身走進房間,居然沒有象往常一樣把門關上,只是將門虛掩了起來。

丁嵐在門外足足等了二十分鐘,莫菲才收拾停當出了門。她跨出門外的瞬間,丁嵐不由得呆了一呆,一向不施脂粉的莫菲竟然化了淡妝﹗在賓館走廊昏黃的燈光下,莫菲原先略顯單薄的雙唇此刻閃現出一抹頗有光澤的玫瑰紅,精心勾勒過的眼線也讓她的大眼睛看起來立體了許多,只可惜那張清秀臉龐的蒼白,用腮紅也難以掩蓋……

“今天晚上吃西餐你不介意吧?”丁嵐所說的雖然是問句,卻使用了十分肯定的語氣。依他這兩天照顧莫菲飲食的經驗,你若真心向她詢問意見,這小妮子肯定是條件反射般事事反對,但若是你早已安排停當,只待她入席,她也就順其自然了。

果然,莫菲對丁嵐的問話不置可否,卻自然地跟在丁嵐身後慢慢向外走去。

丁嵐與莫菲剛走出賓館大門,便被唐考看見了,方才在博物館旁與方欣的談話讓他過於震驚,幾乎忘記了接莫菲這事,直到現下才匆匆趕來。眼看丁嵐就在公丈開外,唐考正要招手,方欣居然一把拉住他的手,拖到路邊一輛轎車後面躲藏起來。

“你這是干什麼?”唐考很是不解。

“噓……你沒看見莫菲化了妝嗎?女為悅己者容,我們就不要去做電燈泡了吧?”方欣一臉偷窺成功的興奮。

“你這近視眼什麼眼神啊?莫菲真的畫了妝?”唐考不屑地看了方欣一眼。

“我戴了眼鏡,視力就糾正到5.5了﹗”方欣不服氣地一推鼻梁上的眼鏡。

“就算莫菲化了妝吧,可瞎子也看得出莫菲喜歡的是宇文老師﹗她這妝又不是為丁嵐化的。”唐考可不會隨便上當。

“你不是說今天宇文老師不會和我們一起吃飯了嗎?宇文老師不在,我可不想和莫菲一起吃飯,就讓丁嵐去對付這怪女生吧。”方欣終於說了老實話。

唐考微微嘆了一口氣︰“今天丁嵐請的是西餐啊……”

“明天我請你吃西餐還不行嗎?快發短信給丁嵐,就說我們有事去其他地方了﹗”方欣怒了,使勁掐了唐考一把。

就在兩人躲在車後嘀咕時,丁嵐與莫菲並肩從車前經過,慢慢走遠了。

S大校外有一家諾蘭西餐廳,據說是法式風味,丁嵐覺得其實也一般,但S大的遊學生和外教們喜歡在那裡吃飯,倒也搞得小有名氣。

莫菲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睛一直注視著窗外,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佐餐紅酒,盤中的蟹肉芝士卻幾乎沒動。丁嵐知道她是在等宇文,可她注定要失望了,宇文說過不會來的,丁嵐不忍告訴她實情,也就把盤裡的鮮嫩鵝肝放在一邊,陪著她慢慢喝咖啡。

丁嵐並不知道,宇文是否正往這邊行走,莫菲是可以非常準確地感應到的。她早已察覺,宇文現下所處的位置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宇文哥哥平時對你們很好嗎?”莫菲突然轉過頭來。

“呃……”丁嵐沒想到莫菲會對自己說話,“他一直把我們當朋友的,沒什麼架子。”

“他對誰都沒什麼架子的……”莫菲的聲音很小,聽起來就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們原來都在同一個老師門下學習嗎?學……那種法術?”丁嵐舉起一只手,怪模怪樣地做了個施法的手勢。

莫菲口氣淡淡地答道︰“我只是掛個名,我外公不會教我任何法術的,他說女孩子不需要學這些。”

“宇文老師的師傅是你的外公?”丁嵐嘖嘖稱奇,“真象武俠小說裡的情節。”

“我不看武俠小說的。”莫菲頗認真地說道。

“呵呵……沒什麼,武俠小說裡寫的還沒有宇文老師遇上的事情精彩。”丁嵐笑了起來。

“精彩?宇文哥哥的痛苦,你們是了解不到的。”莫菲搖了搖頭。

丁嵐慢慢收起了笑容,其實就算是宇文在與他和唐考開玩笑而哈哈大笑的時候,他們也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宇文身上流露出的憂郁,雖然他們並不知道宇文老師曾經有過什麼樣的經歷,但這大概也是他們兩人願意跟隨宇文老師的原因之一。

“宇文哥哥總覺得我還小,什麼都不願意和我說,其實他心裡想什麼,我大概能感應到一半吧,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莫菲秀眉一挑,又把頭轉向了窗外。

丁嵐一愣,這才突然想起,面前這女孩子在第一次來到S大的時候,曾經準確地帶著自己找到了宇文老師,難道她真的有傳說中的讀心之術?那自己現下心中所想豈不是也被她知道了?丁嵐的神情一下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莫菲不經意地斜眼看了看丁嵐,丁嵐立即雙眼一閉,拼命想讓自己做到一種什麼也不想的狀態。

“你緊張什麼,我對你的想法可沒有什麼興趣。再說了,除宇文哥哥之外,我對別人是沒有任何感應的……”莫菲白了丁嵐一眼。

“原來如此……”丁嵐長吁了一口氣。

“回去吧,宇文哥哥已經在他的宿舍裡等我們了。”莫菲突然站起身來往外走。

“哎?我還沒吃完吶﹗”丁嵐往嘴裡胡亂扒了幾口鵝肝,抓起大衣追了出去。


當丁嵐他們回到教師宿舍時,唐考和方欣已經先到了,正和宇文一起研究那柄克力士劍上的圓形徽記。宇文解開虛靈冰封,方欣則小心地將一張白紙蓋在劍刃上,手腕懸空,用鉛筆將那半獅半虎的異獸徽記拓印下來。

“今天晚上是西餐好吃,還是秀色可餐?”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邪兵身上,唐考卻在一旁揶揄地朝丁嵐擠了擠眼睛。

“命苦,什麼都沒吃到﹗”丁嵐還在可惜那些被白白浪費了的鵝肝和蟹肉。

“已經出現的三柄邪兵上都有這個徽記,恐怕我們得去查查它的來歷。”宇文從方欣手中接過拓印白紙,對拓印效果感到滿意。

“我明天去圖書館查一下資料吧,好像那裡有個為考古專業提供的特別查閱專區。”唐考自告奮勇地接下任務。

“嗯,S大的考古專業在國內考古界也還是佔有一席之地的,不然那博物館中也不會有如此多藏品,說不定還真能查到一點與之相關的東西,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宇文點了點頭。

莫菲從進門之後就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站在玄罡身旁,不停地撫弄大犬背上光滑濃密的長毛。

“小莫﹗”宇文只顧集中精神控制手中邪兵,背對著莫菲叫了一聲。

“嗯哼?”莫菲的聲音中夾著三分不滿。

宇文循著聲音扭轉頭來,臉上頓時微微一怔,直到此時他才注意到莫菲臉上化了淡妝。停頓兩秒之後,宇文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眼前的莫菲確實已經長大成人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總是拽著他的衣角四處亂跑的跟屁虫。

“你準備好了嗎?莫菲。”宇文頗為鄭重地說道。

“早就準備好了。”宇文不再叫自己小莫,莫菲心中突然有些激動,快步走到了寫字台前。

宇文神情嚴肅,雙手托起克力士劍,放到莫菲觸手可及的位置。

莫菲毫不猶豫地將手搭在了劍刃上﹗

即使心中早有準備,通靈狀態下的莫菲還是將方欣嚇得倒退了一步。這次莫菲睜大的雙眼不是翻轉為白色,而是完全變為一種通透的亮黑色,那充滿邪性的目光彷彿洞穿了時間與空間,直達千年之前。

隨著鉛筆在白紙上的游走,千年前的一幕再現於眾人眼前。

克力士劍的主人,也就是為後世之人提供視角方向的那個男人,第一次出現下畫面之中﹗不過宇文他們能看見的,也僅是他的一雙手。這雙大手正握著一把長柄鐵叉,幾乎佔據了畫面左側一半的空間,左手的虎口處,紋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蠍子,而畫面下方是一個坑口與地面平行的直筒形坑洞,坑中似乎倒滿了半凝固狀態的液態物質。雖然畫面是靜態的,但莫菲筆下的那雙手肌肉虯結,青筋暴突,彷彿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氣,在一旁觀看的唐考等人分明可以感覺到那手中緊握的鐵叉正插在坑洞中用力地攪拌。

畫面的右側,雖然人物眾多,但主要人物還是已在前兩幅畫中出現過的三名外國人,只是這次他們全都不約而同地赤裸著上身,露出精壯健美的身軀,那波斯胡人高舉一柄方頭鐵錘,正與日本人一左一右圍在一個巨大的鐵台前,看那架勢,兩人似乎在反覆用力鍛打置於鐵台上的一截鐵條。鐵台四周另有四個軍士打扮的中國人,每人手中各持兩把蒲扇,正拼命對著台上那截鐵條扇風。那不知來歷,長袍短褲的外國人,此刻也將身上長袍脫下圍系在腰間,單手舉起一柄鐵鉗,夾起另外一截黑糊糊的鐵條,向鍛造台走去。

整幅畫面,分明就是一座集冶煉鍛造為一體的鑄鐵工坊﹗

眼看莫菲在紙上涂下最後一筆,又順手將畫架上已完成的素描扯將下來。丁嵐連忙上前一步,接過素描的同時,抬手扶住了莫菲的肩膀,他只怕莫菲會又像第一次那樣,作畫後精疲力竭向後摔倒。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26:21

誰知莫菲猛地一卸左肩,將丁嵐扶在她肩上的手甩開,右手又拿起一支鉛筆,居然在下一張白紙上繼續畫了起來﹗丁嵐驚詫地看了宇文一眼,不知莫菲為什麼還要繼續畫下去。

宇文愣了一下,湊到莫菲耳邊低聲叫道︰“莫菲﹗你已經畫完一張了,再畫下去你的身體會承受不了的﹗”

可莫菲對宇文的警告充耳不聞,沒有瞳仁的黑色眼睛裡,看不出她有任何思想上的波動。

“你不能再畫了﹗”丁嵐突然伸手抓住莫菲的右臂。

“放開我﹗”莫菲陡然間發出一聲尖叫,渾身上下隱隱有光芒閃現,她扭頭怒視丁嵐,那雙大眼睛裡深邃的黑色忽然向外輻射開來,眼眶四周頓時綻開深黑色的裂紋。

丁嵐大吃一驚,抓住莫菲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放開了。

節外生枝,宇文也有點措手不及,他騰出一只手來對丁嵐連連擺手,示意丁嵐退後,自己盡量放低聲音,繼續在莫菲耳邊勸說。但莫菲再也沒有理睬任何人,手下只顧極快地作畫,第四幅素描很快初露端倪。

不知莫菲是否已經是在超越身體承受極限的狀態下作畫,這第四幅作品的筆觸明顯凌亂了許多,不複前三幅作品的寫實風范,倒象是一幅宏大作品的起步草稿。

宇文的目光剛與畫架上的作品相遇,就再也挪不開了,與莫菲的反常相比,這第四幅畫的具體內容更讓人驚懼不已。

畫面的背景,是鉛筆塗抹的大塊黑色,只是在幾乎同一水準面上,莫菲留出許多細小的空白點,仔細一看,那些空白點都是成對的出現,分明就是人的眼睛﹗而大塊的黑色,就是密集的人群正從四面八方圍上前來﹗

畫面的中心,則是一場慘烈的搏殺﹗那剽悍的波斯胡人正用臂彎鉗住一個兵士的脖頸,可無論是胡人還是那兵士,身上都各自插上了好幾支飛箭。白衣的日本男人站在距離波斯人不遠的地方,手中有一柄奪來的大刀,似乎剛將一個士兵砍翻在地,可他身旁卻出現一個手持長刀渾身鎧甲的軍官,斜空一斬,將日本人手中大刀截為兩段,連帶著日本人的胸腹也一下破開,在空中濺涌出一簇血花,那軍官手中所持的,正是賽施爾長刀﹗

另一個全副盔甲的軍官,正高舉十字長槍,滿臉殺氣地向已經被推倒在地的長袍外國人刺去,看那外國人赤手空拳倒在地上,面對長槍只能無助地揮舞著雙手……

曾在第二幅素描中出現過的俊秀中國官員,現下也依然穿著他的那身文官服飾,正面容淡定地向畫面右側走去,他的手中,倒提著染血的克力士長劍。

地上,已經倒下十余個在這場力量懸殊的誅殺中丟掉性命的中國士兵,尸堆中,有一只斷手,斷手的虎口上,紋有一只蠍子……

宇文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張充滿殺氣的畫所吸引,竟沒注意到極度透支體力的莫菲已是搖搖欲墜,口鼻間都在往外流滲鮮血。丁嵐無心去看莫菲的作品,一顆心全放到了莫菲的身上,現下一看情勢不對,也顧不得許多了,他猛地沖上前去,將莫菲攔腰抱住,硬生生把她從畫架前拖開﹗

忽然間,畫架前光華盡斂,鉛筆翻轉著掉在了地上,折斷了筆尖。

宇文這才陡然回應過來,轉身去看被丁嵐抱到沙發上的莫菲。所幸丁嵐及時動手,莫菲雖然氣息微弱,卻很快睜開了眼睛。

“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你的身體承受不了長時間通靈作畫啊﹗要是你出了什麼意外,我怎么給你外公交待啊……”宇文心中好一陣後悔。

莫菲睜著大眼睛,說道︰“我只是想多給你畫一幅畫,能多一點幫助也好,我不能留在這裡了,我已經定了……明天上午的機票……”

圍在莫菲身旁的眾人都是一愣,怎么莫菲突然就要回家了?不是說可以留到周五嗎?

“今天大師兄給我打電話,叫我趕緊回去……否則,外公會知道我出來找你的……這次分手,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再見面了……” 勉力說完這句話,莫菲又虛弱地閉上了眼睛。

宇文咬著下嘴唇,神情頗為痛苦,在屋裡來回轉了兩圈,突然重重一拳砸在書桌上。

丁嵐也終於明白,他在賓館門前偷聽到的那個電話,便是那個什麼大師兄打來的。

唐考走到宇文身邊,低聲說道︰“莫菲如此努力,也是為了我們能趕緊解決邪兵的問題,我們當務之急,還是該把注意力集中到這兩幅畫上吧?”

宇文使勁抹了一把臉,眼睛直愣愣地望著唐考,突然笑了一下,說道︰“沒想到你已經比我更冷靜了,看來你以後一定會成為神箭手﹗”

唐考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是否冷靜也是因人而異的,我只是不怎么喜歡莫菲而已……”

“你說話倒是耿直,也不管人家女孩子受不受得了……”宇文回頭看了莫菲一眼,後者正平躺在沙發上休息,看莫菲臉上神情逐漸放鬆下來,宇文也慢慢放心了。

“這四張作品連在一起看,好像還是無法明白他們到中國來的目的是什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會讓那位中國官員對他們起了殺心?甚至動用了軍隊來剿滅他們。”唐考的注意力完全轉到了那四張素描上。

“奧斯丁曾經給我說過,在他們挖掘出的一份古籍中,曾經提及一個古波斯阿巴斯王朝的騎士奇怪地死在了中國,並遺失了他的戰刀。這個騎士,應該就是畫中這位波斯胡人﹗當年這場剿殺中,肯定有個波斯奴隸僥倖逃脫了,並輾轉逃回了波斯。柏葉和奧斯丁之所以能找到S大來,便是因為這個奴隸留下的那份日記中,提到了這場殘酷的搏殺。”宇文終於能夠將一些零星的訊息拼湊在一起。

“看第二幅圖,他們好像是在向那位中國官員展示自己國家所生產的鋒利刀劍,難道在第三幅圖中,他們就是在打造兵器嗎?”方欣指了指第三幅圖。

“這裡很明顯是在打造兵器,但這么多人一起干活,好像只是在鍛造一把兵刃,效率是不是太低下了一點?而且……這幾個幫忙打扇的,怎么穿的好像是軍服?”丁嵐見莫菲呼吸逐漸平穩,便也走到書桌邊加入了討論。

“穿軍服並不奇怪,因為這裡並不是普通百姓的鐵匠鋪,而是當時的軍工廠──軍器監﹗”宇文突然語氣肯定地將手放在第三幅圖上。

“軍器監?”

“不錯,唐朝專司軍隊武器打造的機構,就叫軍器監,下面又因職能不同,還細分為弩坊署和甲坊署。我們腳下這片土地,在千年以前,就是一個軍工廠﹗還記得我在博物館中,曾經說過那批出土的兵器有點奇怪嗎?”

唐考和丁嵐連連點頭,白天宇文還沒來得及詳細說明,就被突然暈倒的柏葉打斷了。

“這批出土的兵器都是S大建校時無意中掘出的,大約有各式兵器兩千多件,博物館中有兵器出土時的現場照片。從照片上可以清晰看出,出土兵器都是分類擺放的,不同兵器間有高牆相隔,這裡又不是墓葬坑群,兵器肯定不是作為陪葬品埋入地下,偏又發現如此多數量的兵器,恐怕只能認為是軍器監的儲備倉庫被發掘出來了。”

“即便如此,也沒什麼奇怪啊,發現一個倉庫而已。”

“發現倉庫倒不稀奇,發現一個裝滿了重要物資的倉庫就奇怪了。唐朝再怎么發達,金屬冶煉鍛造也不是什麼輕鬆活路,一把質地上乘的橫刀,官價可以賣到兩千五百文錢。這么值錢的軍用物資,為什麼會被人輕易遺棄在這裡呢?當年這塊土地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宇文不禁發出一聲長嘆。

“老師的意思是……這一切都與這幾幅圖上展示的事件有關?可幾個外國人怎么會在中國的軍器監裡打造兵器?難道他們做下什麼錯事,才遭此滅頂之災?”唐考滿臉的疑惑。

“不知道……這個公式中的未知數太多,要求解,實在太難了……”宇文沉重地搖搖頭,“不過我們倒是可以確定,在畫上的事件發生之前,四柄邪兵還沒有被邪靈附體,都只是普通的鋒利刀劍而已,恐怕正是因為這四個外國人的慘死,才讓它們變成了邪兵﹗”

翌日,宇文和丁嵐一同將莫菲送到了機場。

更換登機牌之後,莫菲默默地望著宇文,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去吧,回大學以後別再耍小姐脾氣了,找個男朋友。”宇文笑吟吟地看著莫菲,“哥哥不在身邊,你可要把好關,起碼也得是個像丁嵐這么帥的﹗”

“他?”莫菲對著丁嵐翻了個白眼。

“行了行了,都快走了,還不給人家一點好臉色看啊?”宇文見丁嵐臉色有些發灰,趕緊打圓場。

“宇文哥哥……你還要在這裡留多久呢?我……我總覺得這所學校以後會發生很不好的事情……”

宇文突然抬起手來打斷了莫菲,大概他覺得這樣的動作有點太生硬,又溫和地對莫菲說道︰“你能夠看到過去,已經非常辛苦了,就不要再嘗試去看尚未發生的事情了﹗答應我﹗聽見了嗎?”

莫菲眼中閃現出一點淚花,微微點了點頭。

“還有……以後不要再有事沒事都亂用你的感應能力,這樣我也會覺得輕鬆一些。如果有那麼一天,你再也感覺不到我的存在,也不要太傷心……”

莫菲再也抑止不住自己的感情,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丁嵐見莫菲哭得傷心,自己的鼻子也不禁有些發酸。他還沒有意識到,莫菲已經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身影,這個花花公子平生第一次沒有想從一個女孩那裡得到什麼,而是自然而然地想去保護她,希望她能從此不再受到任何傷害。

“要截止登機了,快去吧﹗”宇文不由分說地將莫菲往安檢門的方向推去。

莫菲忍住眼淚穿過了安檢門,在融入登機旅客的人群之前,她回頭看了丁嵐一眼,竟然笑著對丁嵐揮了揮手。

“可以啊﹗莫菲居然對著你笑了﹗”宇文猛地一拍丁嵐的肩膀,後者不禁傻乎乎地樂了起來。可丁嵐還沒開心多久,臉色一下風雲突變。

“糟了,已經九點半了﹗我答應九點鐘要去接張月晨的﹗”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26:56

三十四、騶虞(上)

丁嵐駕駛著他的跑車風馳電掣地趕回醫院,張月晨的病房卻早已經收拾乾淨了,丁嵐問正更換床鋪的護士張月晨什麼時候離開的,護士也說不清楚,只說一般的病患在出院這天多少都有些興奮開心,唯獨她清晨起來就有些郁郁寡歡,神情落寞。

看來張月晨還在為自己昨天沒有接她的電話生氣,今天又沒能準時來接她,只能等到回學校見面後好好賠個不是了。丁嵐有些無奈地看了空蕩蕩的病房一眼,轉身走出了房門。

與此同時,從清晨起就一直躲在圖書館裡查閱考古資料的唐考終於在滿是灰塵的書架上找出一本與西亞古衣冠文物考古相關的書籍。莫菲留下的四張素描和克力士劍上那個圓形徽記勾起了唐考的極大興趣,使得最近翹課有些頻繁的他再次放棄了上午課程。不過S大的圖書館裡關於中國本土考古的資料頗為豐富,但對國外的考古研究就極為稀少了,唐考費了半天力氣,吃了一肚皮書架上的積灰,才翻出這么一本《西亞考古史》。

可在悶頭苦讀之後,唐考失望地合上了書卷,書中似乎並沒有他所需要的內容,所謂的西亞考古史,重點並非是西亞的歷史,而是世界各國在西亞考古學方面發展的歷史。唐考忍不住重重地打了個呵欠,聲音之大,惹得書桌斜對面一個正寫論文的女孩子厭惡地白了他一眼。

唐考對飛來的白眼無動於衷,正要起身將書放回書架,身後突然有人輕輕拍了他一下。唐考一扭頭,頓時面露驚訝的神情,一個瓜子臉的漂亮女孩正站在他的身後。

“喲﹗張月晨﹗出院了啊?”唐考一邊說話,一邊探頭往張月晨的背後看去。

“不用看了,丁嵐沒和我在一起。”張月晨微微地一噘嘴。

“嘿嘿……怎么剛出院就到處走啊?”

“就是因為剛出院,所以得趕緊運動一下啊,你看我這細胳臂細腿的,在醫院躺了那麼久,肌肉都萎縮了,不做恢復運動是不行的﹗”張月晨伸出自己的手臂,調皮地吐了一下舌頭。

“那好辦,叫丁嵐早上陪你去操場鍛鍊吧,他大一的時候有一次踢球被鏟傷了腿,也是在醫院躺了一個月,回來的時候左腿比右腿細了一圈,哈哈……後來他每天早上去操場上做單腳跳,不出三個星期就又開始踢球了。”

“他真願意陪我做恢復鍛鍊就好了……”張月晨輕輕嘆了一口氣,不過她眉宇間掠過的一絲惆悵很快就消失了,“丁嵐說你準備把電影繼續拍完,等我出院了,還是讓我當女主角,是真的嗎?”

“呃……”唐考不禁愣了一下,最近發生了這么多事情,他的電影夢幾乎就被無限期擱置了起來,直到張月晨提起這事,他才想起那堆被塞在床下的素材卡帶。“是啊……合適的女主角太難找,就等著你回來了。”

“太好了……”張月晨輕輕地一拍掌,臉上滿是笑容。“上次和丁嵐賭氣,一直沒來參加拍攝,害你白白工作了那麼久,其實我挺後悔的。”

唐考淡淡一笑,見她這么高興,又有些不忍心說出現下的實際情況了。

“可是你缺課這么久,如果繼續跟著我們拍電影,恐怕會耽誤你的學習,要是期末考試掛了……”

“不會的不會的……”張月晨連連擺動她白皙的小手,“我這個學期主課不多,選修課我暫時放棄,等下學期多選修幾門補上就可以了。”

唐考輕皺了一下眉頭,低聲說道︰“張月晨,如果你跟著我們拍電影只是為了多接觸丁嵐的話,我可不認為你這樣的狀態適合做我的女主角。”

張月晨臉上笑容一滯,沈默了片刻,她才輕聲說道︰“我和丁嵐已經分過一次手了,雖然現下又走在了一起,可誰知道呢?也許這種狀況隨時會結束的……如果我能留下一部與他共同主演的電影,這份記憶才會永恆吧……”

永恆?唐考大概已經聽到丁嵐對其他女孩子說這個詞不下十次了,他不禁苦笑了一下,但至少在此時此刻,他還是稍稍為張月晨的痴情感動了,“好吧,我們一旦準備好開機,就第一時間通知你,原來給你的劇本要保留好……你不會已經扔了吧?”

“放心吧,我儲存的很好,再怎么說,這也是我的第一個劇本呀。”

“嗯,說不定我以後真的成了名導演,這手寫的第一部劇本原稿可是要賣大價錢的﹗”

“啊﹗那你可得好好干,我說不定以後要靠你這劇本換錢養老呢﹗”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27:24

兩人對視一眼,不禁都笑了起來。張月晨含笑低頭的瞬間,唐考看見她頭上依然戴著丁嵐贈送的名牌水晶頭飾,這頓時讓唐考回想起了那個險象環生的夜晚,當初他們就是依靠照片上的頭飾,才找到了失蹤的張月晨。同樣是一片痴情,丁嵐雖然花心,但總算還與張月晨有過一段甜蜜的時間,而易南行的付出,卻是注定沒有結果……

“我是來找同學借筆記的,你怎么會在這裡呢?要查資料寫論文嗎?”張月晨問道。

“呵呵……哪有那個閑情雅致?就是不想上課,逃出來看閑書而已。”

“《西亞考古史》……學長看的閑書都這么特別啊?”張月晨瞟了一眼唐考手中的書,嫣然一笑。

“嘿嘿……”唐考干笑了兩聲,不想再過多解釋。

“好吧,我也不打擾學長看書了,你看這一桌的人,全都被我們吵走了。”張月晨示意唐考看四周,唐考才發覺剛才那位向他翻白眼的女生已經搬到另一桌去了,而自己身後的牆上,還寫著斗大一個“靜”字。

唐考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與張月晨揮手告別。

就在張月晨走下圖書館的環形階梯時,宇文也恰好杵著單拐拉著扶梯走了上來。兩人擦肩而過之後,宇文不禁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目送張月晨遠去的唐考自然也看見了宇文,他趕緊向宇文招手。

“剛才下樓那女孩子你認識嗎?”宇文走到唐考身邊開口問道。

“認識啊,她就是丁嵐的女朋友張月晨嘛,就是被易南行綁架的那個。”

“哦﹗難怪我覺得有點面熟,原來是在你們工作室的電腦上見過她。”

“漂亮的女生總是給人印象深刻的,否則我也不會選她做電影的女主角了。”唐考打趣道。

“可我就因為這個女孩子浪費了不少時間﹗丁嵐這家伙剛才把我從機場送回來,到醫院附近的十字路口居然就把我扔下車了,說他要去接張月晨,叫我自己坐公共汽車回來……我人生地不熟的,又坐錯車了,折騰到現下才回來……”宇文想想就生氣。

聰明如宇文老師,居然也會犯迷路乘錯車這樣的低級錯誤,唐考不禁啞然失笑。

“算了,不說這個,你查閱資料有什麼發現嗎?”宇文將唐考拉到僻靜的一角。

“我翻了一上午,有用的資料實在太少了,不過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發現。”唐考的笑容中頗有幾分得意。

“哦?快說你發現了什麼?”宇文可不想聽唐考賣關子。

唐考從放在桌上的檔案夾裡取出幾張A4幅面的白紙,遞給了宇文。“這些是我分別在幾本研究漢磚的文獻上複印下來的,都是漢磚繪像的拓片。”

宇文仔細一看,這些拓片圖案全是一些張牙舞爪的異獸,雖然大小不一,姿勢各異,但都與那克力士劍徽記中半獅半虎的怪獸有六七分相似。

“關於這些野獸的名稱,不同的資料上說法還不太一樣,甚至有人說這家伙是麒麟,可我這樣對考古一竅不通的人也知道麒麟是有角的啊……”唐考聳了聳肩。

“呵呵……有角的也不一定就是麒麟啊,當年還有人認為長頸鹿就是傳說中的麒麟,我看應該再單開一門考古生物學了,你的資料中還有沒有其他什麼比較統一的說法?”

“嗯﹗有一塊漢磚上附有文字說明,說這異獸叫什麼……騶虞﹗”

“騶虞?”宇文低頭想了一下,“騶虞是傳說中的一種仁獸啊。據古文中所載,騶虞,白虎黑文,尾長於軀,不食生物,不履生草,有至信之德則應之。”

“白虎黑文,那還是老虎咯?可這玩意看起來還有點像獅子啊。”

“呵呵……你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怪不得原來一直有人說騶虞就是狻猊,而按辭海中的解釋,狻猊卻是獅子。說不定真正的騶虞就是半獅半虎的怪物,被後世之人誤傳,就拆成了兩半,一半保留了原有的解釋,說騶虞是白虎,而另一半則化成了狻猊,變成了獅子……”宇文博古通今,說得唐考連連點頭。

“那說這玩意有至信之德則應之,是什麼意思啊?”

“傳說騶虞不會主動捕獵活著的動物,非自亡者不食,走路時也不肯踐踏到活著的花草。所以就被人們稱為仁獸,如果有人在野外看見這種動物,便是祥瑞了。當然,他們相信若不是當朝出現了有大才大德的人,也是無法看見騶虞的,這就叫有至信之德則應之。”


“嘁﹗非自亡者不食,不就是食腐動物嗎?禿鷲也只吃死物,怎么沒人說它是仁禽?而且在專事傷人的刀劍上鑄下仁獸的徽記,豈不是有點自欺欺人么?”唐考頗有些不屑。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27:47

三十四、騶虞(下)

“話可不能這么說,這位鑄劍工匠的本意,恐怕是要持刀之人每次揮刀時,都能想到不殺生的仁獸騶虞,一念之間,說不定能消除不少殺戮啊……”宇文正色說道。

“可你看這邪兵出世之後,死的人還少了嗎?什麼仁者無敵,又有誰真的聽進去了?”唐考搖了搖腦袋。

宇文沉吟片刻,說道︰“人心深處的獸性,本來就難於用道德來束縛……不過讓人費解的是,怎么會在三件外國兵器上,看見中國古代仁獸的形象呢?”

“這會不會是那畫上的中國官員在奪得邪兵之後打上去的呢?”

“看這陰文徽記下陷之處邊緣圓滑,似乎不是後期補刻的,倒象是打造之初就一體鑄成……你看第三幅素描上的場景,這四位外國人明顯都是精於鑄造的工匠,他們居然可以非常熟練地使用中國的單室式炒煉法來煉鋼,恐怕都與中國有極大的淵源啊。”

“什麼叫單室式炒煉法啊?”宇文所說的東西越來越深奧,唐考已經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喏,這畫上的人,不是在攪動腳下坑中的溶鐵嗎?”宇文打開唐考隨身帶來的檔案夾,指著其中一幅素描說道︰“這坑是一種地爐,築於地面以下,狀如缶形或直筒形,爐口與地面平行。冶煉時先放入木炭,然後放入生鐵,上面再蓋上煤末之類的燃料。之後再點火、送風、封閉爐口。當生鐵接近熔化時,啟開爐口,用鐵棍不斷地攪動金屬,這就是古籍記載的炒鋼法了……隨著炒煉的進行,碳分不斷降低,金屬熔點升高,生鐵便黏結成一個海綿狀固體塊……嗯,就是這個老外用鐵鉗夾出爐外的玩意,最後再反覆錘打鍛造成形。”

宇文竟然對古代冶煉工藝都如此熟悉,聽得唐考咋舌不已。他皺了皺眉頭,嘆道︰“唉,說到這幾個老外,關於他們的資料實在稀少,大概中國歷史太過悠久,中國考古學家對本土的研究都已經忙不過來了,顧不上去研究其他國家的考古發現……憑這四張素描上情景的描繪,最後一柄尚未現身的邪兵應該屬於那位死在十字槍下的可憐人。我只不過想透過他的服裝樣式來推測他是哪個國家的人,卻總也找不到佐証的資料。從那人的衣著上看,似乎不是東亞民族。西亞這邊已經有了一位波斯胡人,這人又是從何而來呢?”

“難怪你在看《西亞考古史》啊……”宇文看著唐考手中的書,微微一笑。

“唉,可惜沒有我要的資料。”唐考有些喪氣地將手中的書插回書架。

“你是憑直覺認為,這第四個人也是西亞人嗎?”宇文環抱雙臂靠在一面書架上。

“嗯﹗不僅是服裝,莫菲的畫工了得,仔細看看,就會發覺這人高鼻深目,相貌與東方人有些不一樣。怎么了?考古不也是從猜測開始嗎?”

“我在想……西亞是歐洲與東方聯絡的通道,那裡的民族交融性很強,如果西亞的資料難找,為什麼不看看歐洲的資料?或許有所提及呢?”

“啪﹗”唐考打了一個響指,“有道理﹗我們就從最接近亞洲大陸的希臘看起吧﹗”

宇文另辟奚徑的調查建議,竟然真的因此找到了一些有用的資料﹗在一本論述古希臘服裝演變歷史的書中,宇文和唐考發現一種叫CHITON的服裝,是用大塊布料橫向對折之後,縫合套頭而成,款式雖然非常簡陋,卻和畫中那老外的長袍十分相似。不過那老外大概是為了行動方便,又將長袍下端兩側剪開,就如中國道統的旗袍一樣兩側開叉,露出了貼身的束腰衣褂和兩條毛腿。

“這……這家伙竟是個希臘人?”唐考有些納悶地抬起頭來。

“也不一定,你看這文中所敘,古波斯北部的高加索地區與希臘只有一海之隔,在服裝文化上也相互有所影響,這人也有可能是高加索人啊﹗”

“高加索人……”唐考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嘆,“就算是高加索人,也夠遠的了,千裡迢迢來到唐朝時的中國,不容易啊﹗”

“唐朝時的中國,可是天朝上國啊,就象你們現下為了去美國拼命考托福GRE一樣,那時的老外能來中國一次也是畢生夢想啊﹗呵呵……”宇文笑了起來。

“這么說,畫上這最後一柄邪兵,就是產自高加索或者希臘了?那裡又有什麼特產的神兵利器呢?”唐考看著第二幅素描上手持短劍斬向大刀的老外。

“希臘鐵兵我不是很了解,高加索的話,那裡出產古代兵器可是收藏家們垂涎三尺的極品﹗高加索鐵劍,分為長刀恰西克(chacheka)和短劍坎查(kanjal)兩類,都是極為鋒利的殺人利器﹗”

“這老外拿的是短劍,難道就是你所說的坎查短劍?”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28:21

“多半是了,坎查短劍的劍刃寬而薄,雙邊開刃,雙刃鋒均筆直平行,犀利如剃刀邊緣,在接近刀尖處才縮窄,呈銳葉狀。不過相比於刃身,刀尖處一般都要特別加濃加重,這樣就可以毫不費力地刺入人體了。”

“為了更好地殺人,鑄劍工匠可真是費盡心思啊﹗”唐考嘆道。

“說到這坎查,其實還有更有趣的發現,目前出土的最早時期的坎查短劍,形狀與我們周朝時期的青銅短劍極為相似,尾端的空心圓環和劍柄的形製以及劍身的寬度都如出一轍。讓人不得不懷疑遠古時期,高加索地區的游牧民族就已經與中國有了接觸。至於坎查的母語發音(kanjal),聽起來很象我們所說的“干將”,就更讓人驚奇了。”

“不會吧?坎查短劍真的與我們的干將莫邪有關係?”唐考睜大了眼睛。

“呵呵,考古嘛,猜測而已啦……”宇文露出了神祕的笑容。

“到目前為止,四柄邪兵我們都有了初步的認識,可調查得越深,邪兵身後的濃霧就越密集了……”唐考有些無奈地摸了摸額頭。“四個不同國家的能工巧匠,帶著他們冶煉工藝的顛峰之作,吃盡千辛萬苦,長途跋涉來到中國,最終卻被人一股腦殺了個精光,用的還是他們最得意的兵器……也難怪這邪兵上血跡斑斑,怨靈重重了……”唐考神情黯然地坐回桌邊,有些發楞。

宇文凝視著莫菲留下的最後一幅素描,無論他何時打開這張畫,都會被畫上滲出的殺氣刺得渾身一寒。若要解除邪兵上的怨靈,恐怕只能查明當年這場殺戮身後的淵源,才能想法一一化解了。

轉眼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圖書館裡的學生們幾乎都去食堂吃飯了,空蕩蕩的閱讀大廳裡只剩下各式各樣的課本和書包,它們都是被留下來占座位的。

宇文和唐考心中都有心事,也就沒什麼食慾,誰也沒有提出離開圖書館。眼見四周無人,唐考躊躇半天,終於開口問道︰“宇文老師,你聽說過黃泉引路人嗎?”

宇文渾身一震,望著唐考的眼神中流露出異樣的神色。

“你聽誰提起過黃泉引路人?”

“這……都是柏葉對方欣所說,方欣又轉告我的,她不知真假,又不敢直接來問你,就把這麻煩事扔給了我。”唐考想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輕鬆一些,無奈那臉上的笑容實在有些勉強。

“柏葉……他都說了些什麼?”

唐考慢慢將柏葉的家仇與宇文的牽連說了一遍,言談中他一直盯著宇文,見宇文臉上神色由愕然轉為震驚,唐考心中明白,柏葉所言恐怕不會是虛構的。

“真言宗與我師傅這筆舊帳,我也是最近才得知,只是我沒想到……我還欠了柏葉一筆血債……”宇文望著窗外,天上的烏雲漸漸遮擋了陽光。

“宇文老師不必這樣自責吧,這事又不是你所能控制的,我倒覺得柏葉有些無理取鬧,他真有本事,就該去找你師傅報仇啊。”唐考勸解道。

“我師傅隱居已久,柏葉是不可能找到他的……這次機緣巧合遇上我這元凶,沒道理會放過吧。”宇文苦笑了一下,“他認出我之後這么久,都還沒有直接對我動手,也算給足面子了。”

“他哪有這么好的心,利用你去對付競爭對手奧斯丁,希望你們兩敗俱傷,已經夠毒辣了吧﹗雖然現下你安然無恙,他說不定又在暗地裡打什麼鬼主意了。”

“嘿嘿……黃泉引路人的命不值錢,他要來拿也無妨,只是這邪兵背後定然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祕密,我不可能輕易放棄……”宇文暗暗捏緊了拳頭。

突然,丁嵐氣喘吁吁地從樓梯前沖了過來,完全罔顧圖書館管理員異樣的目光,高聲叫道︰“啊呀﹗你們在這裡啊?怎么把手機都關了?”

“在圖書館看書,自然應該關掉手機啊﹗”唐考有些愕然。

“開振動不就行了?你裝什麼衣冠文物模範啊?”不知丁嵐是遇上了什麼事情,惹得他有些氣急敗壞起來。

“行了行了,究竟出什麼事了?”宇文按住丁嵐的肩頭。

丁嵐吞了一下口水,努力讓自己平靜一些,說道︰“我剛才過來的路上,看見綜合教學樓的工地前,停了七八輛工程車,下來一大群工人。”

“啊?怎么這個時候工地突然要恢復施工?”宇文一驚。

丁嵐急了,又不敢大聲說話,悶聲悶氣地叫道︰“別忘了我們還在工地上埋了一具尸體啊﹗”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28:59

三十五、秘陣(上)

忽如一夜春風來,那片早已停工多日的死寂工地上,突然又呈現出一派繁忙景象。宇文帶著兩個學生在工地大門前張望,看著一輛輛工程車進進出出地裝卸建築材料,心裡不禁都有些不安。

“奧斯丁的尸體是埋在工地臨時管理辦公室旁邊的,如果他們要等到工程完工時才拆除這些臨時建築的話,就應該不會很快發現尸體吧?”丁嵐自言自語地說道。

唐考所想的就更遠了一些,“老師,你不是說過這片工地是日本人債款投資,借用修建教學樓的名義來挖掘邪兵的嗎?現下邪兵都已經被挖走了,怎么他們還願意繼續拿錢出來建樓?”

“說不定是學校籌集到資金了,自行出資的呢?不管有沒有日本人的債款,S大總是要把這棟綜合教學樓修起來吧?”丁嵐說道。

“如果是學校自己拿的錢,那塊牌子就該被拆下來了﹗”唐考抬手一指工地大門上方。那塊用中日兩國語言寫著“理科綜合教學樓日元債款項目”的牌子已經被擦拭得干乾淨淨,原來學生們投擲上去的污物稀泥也已無影無蹤。

“這個……大環境有了變化,原先日本因為在東海和中國爭奪資源的問題,一度凍結所有對華低息債款,後來雙方多次會談磋商之後,為了緩和僵硬的政治關係,便又解凍了。不管怎么說,這個債款項目簽訂的合約總是有效的,工地恢復施工也是遲早的事情,我只是覺得在這個時候恢復施工,時間上有點蹊蹺……”宇文抓了抓腦袋,又接著說道︰“如果日本人當初不是偶然地選取這塊地方施工,那現下恢復施工,恐怕也不會是偶然的。至少……柏葉的個人意見會在很大程度上左右日方的行為﹗”

“嗯……”兩個年輕人同時點起了頭。

“柏葉不會指使工人把尸體挖出來陷害我們吧?他肯定知道我們把奧斯丁埋在那裡。而且那個坑是我和唐考一起挖的,如果警察來調查,說不定會找到我們掉在那裡的頭髮什麼的,要是查一查DNA……”丁嵐一下有些緊張起來。

“你是《CSI犯罪現場鑒証》看多了吧?”唐考不以為然地說道。

“柏葉不會笨到利用警方來牽製我們,畢竟還有一柄邪兵在我們手上,如果我們被警察纏住而出什麼意外,讓邪兵落到警察手裡,對他沒有半點好處。”宇文也微微一笑,“我估計他一直沒有動我們的邪兵,只是想利用我們的力量來分擔邪兵的壓力,這玩意可不是簡單的越多越好,一個人體內只能容納一柄邪兵,如果手上多一柄,就要分流一部分靈力來控制它,或者象我這樣拿法器鎮住。在第四柄邪兵現身前,柏葉不會急著拿走所有的邪兵。”

“我們又不是超市門口代存包裹的,他還真放心把邪兵放在我們這裡呀﹗要是我們帶著這柄克力士劍跑了,他上那裡去找我們?”丁嵐聳了聳肩膀。

“丁嵐,有件事我沒有告訴你,今天早上我們倆送莫菲上飛機時,我在機場看見了柏葉,他似乎一直在跟蹤我們,如果我們有心讓莫菲將邪兵帶走的話,恐怕柏葉會立刻動手的。”宇文有些無奈地一攤手。

“在學校裡也一直跟著我們?”唐考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四周。

“學校裡他沒有這么做,似乎只要我們不離開學校,他就不會在意我們。”

“他怎么可能跟蹤到我們每一個人啊?”丁嵐有些不相信,“難道我們只要一走出S大,柏葉就會馬上察覺?”

“他跟蹤的不是人,而是這個……”宇文突然背轉身去,將身上衣服撩開,克力士劍赫然出現下丁嵐和唐考的眼前,宇文竟然將邪兵用細繩貼身縛於背上﹗從早晨出發到現下,他就一直在暗中運力抵抗邪兵急於融入體內的力量,現下宇文背上那些與克力士劍直接接觸的皮膚開始變成了灰白色,似乎皮下的血氣已經透過皮膚被那邪兵吸去。

“宇文老師,你……你這是干什麼?”唐考驚問道。

“我只是想做一個試驗,證明柏葉是否有跟蹤邪兵能力,順便看看能不能有機會讓莫菲把邪兵帶走,交給她的外公──也就是我的師傅。把劍貼身背著,也只是方便我施法控制邪兵,以免它會突然與周遭的金屬器物發生共鳴。可惜柏葉十分警覺,我帶著邪兵接近校門,他立刻就察覺了。也許……整個S大的邊緣都已經被他布下了式神結界吧……不過這大概也能證明,在柏葉的監視下,第四柄邪兵也還沒有離開S大的範圍。”宇文放下體上衣服,又將克力士劍遮擋起來。

“機場過關檢查得很嚴,就連隨身攜帶的小瑞士軍刀都過不了關,你這么大一把劍怎么可能過得去啊?”丁嵐問道。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宇文眼中銳芒一閃,“機場偶爾會有行動不便的老人需要用輪椅推行著過安檢,而輪椅和推輪椅一同上飛機的陪護醫務人員是由機場提供的,過安檢門的時候,金屬輪椅肯定會讓警報響起來,但安檢人員一般不會對那金屬輪椅進行檢查。我可以事先尋找機會,將邪兵藏在這樣一個輪椅的下面,過關之後,在候機廳裡莫菲再伺機將邪兵取出。當然,前提是恰好有這樣一位老人需要上飛機。”

丁嵐突然回想起來,上午送莫菲的時候,好像確實看到附近有一個病懨懨的老人坐在輪椅上等著過關,這么說來,宇文的運氣還不錯,可他為什麼還是把邪兵背回來了呢?

“就在我準備接近那位老人的時候,柏葉也看穿了我的計畫,他在遠處暗中出手,用十字槍的力量一下切斷了那張輪椅的輪軸﹗輪椅被損壞的同時,我也發現了柏葉的身影,有他在暗處作梗,我也只好暫時死心了……”宇文搖了搖頭。

聽了宇文這一番話,丁嵐不由驚愕地張大了嘴。上午自己一直跟隨在宇文左右,卻完全沒有察覺老師有將邪兵暗渡陳倉的想法,而柏葉和宇文老師在暗中已經交手了一個回合,自己也全然不知。自己一貫自負聰明,這次未免顯得太遲鈍了一點,大概那個時候,自己的心思都放在了莫菲的身上吧。

這時,一個沒戴安全帽的黑臉膛漢子從工地裡走了出來,坐在路邊花壇上歇氣。宇文見他衣著還算規整,腋下還夾著一疊建築圖紙,想來至少應該是個工頭,便假裝隨意地杵著拐杖向那漢子慢慢走去。

黑臉漢子見宇文靠了過來,倒也沒在意,只顧瞇縫著眼睛看路上來來往往的女學生們。

“大哥辛苦了。”宇文突然從兜裡拿出香煙,給那漢子遞上一支。

黑臉漢子有點詫異,不過還是接過了宇文的香煙。宇文也大咧咧地坐在花壇邊,給自己點上一支煙。

“這工程……大概得做多久啊?”宇文吐出一個煙圈。

“你是學校的老師?”黑臉漢子打量了一下宇文。

宇文點了點頭。

“怎么?怕吵啊?無論那裡施工都是這樣吵的。忍一忍不就有新樓用了?”黑臉漢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煙燻的黃牙。

“嘿嘿……就在這附近教學樓上課,大家都習慣了清淨,工地天天叮叮咚咚的,學生上課質量不好,要被扣加菜金的。”

“那我可沒辦法,總不能先弄個隔音罩子把這工地罩起來吧,哈哈……”漢子把臉轉了過去,不再搭理宇文。

“要是資金一步到位,一口氣把樓建起來了,忍忍也就過了,就怕象原來一樣弄到一半就停工……”宇文繼續向那漢子搭話。

“你們這教學樓的資金到不到位我可不知道,不過我管的這一塊倒挺直爽,一次就預付了百分之八十,不用象以前那樣自己先墊錢施工了。”

“嗯?你不管建教學樓嗎?”宇文警覺地問道。

“我倒是不明白你們學校什麼意思,這次我帶的工程隊,就只是在地基坑外建一座兩層高的臨時廠房,說是要放什麼機械設備,其他的大活都被中建公司的人拿了,我還得看看能不能在他們手下討點剩飯來吃啊。”

“臨時廠房?機械設備?”宇文一聽,便覺得其中另有玄機。“就算只是修個臨時廠房,也挺辛苦吧?”

“嘿嘿……你們讀書人不懂這一行,修廠房要求不高,又是臨時的,四百多平方的廠房頂多三個星期就搞定了。”

“既然這么簡單,怎么不讓中建公司的人一並做了呢?為什麼還要單獨找你們的工程隊來做啊?”

“管這么多干嘛?有錢賺不就行了?”黑臉漢子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灰,轉身鑽進了工地。

說話的人沒了,宇文也沒急著走開,仍然坐在那裡抽煙沈思。在遠處觀望的唐考和丁嵐不知道宇文究竟打聽到了什麼,便忍不住快步跑了過來。

“這次恢復施工,不知為何要單建一個大約四百平方的臨時廠房,恐怕這又是柏葉的主意了,也不知道他要這塊地方來干什麼?”宇文簡要地說明了剛才獲得的消息。

“修建廠房需要多少時間呢?”唐考若有所思地問道,“要想知道柏葉的目的,也只有等那廠房建好了。”

“聽那工頭的意思,大概要三周,現下這情況,我們只能靜觀其變。”

“為什麼我們總是要被那個小日本牽著鼻子走呢?他有什麼目的?下一步準備干什麼?我們一點邊都摸不到,難道我們就不可以主動出擊……哦?他要三個星期來建廠房我們就等三個星期?我們也太被動了﹗”丁嵐終於按捺不住爆發了。

“不等……我們又能幹什麼呢?”宇文苦笑了一下。“奧斯丁的力量我們都已經見識過了,我與無為子前輩合力對抗他,如果不是賽施爾長刀受損在先,也差點丟了性命,而柏葉心思縝密,機巧遠勝奧斯丁,手中的十字槍又完好無損,你覺得我們和他正面交鋒,有幾成勝算?”

“再怎么厲害,也只是一個人啊,難道他還能躲過子彈不成?”丁嵐嘀咕道。

“可我們也沒有子彈來對付他啊﹗現下我們比他更害怕見到警察,那個埋在工地裡的死人就能讓我們解釋不清。而柏葉聰明就聰明在他做任何事都循規蹈矩,連去博物館參觀他都找校領導開了放行條,不便出現的地方他干脆就用式神來做替身,就算你我都知道他心懷鬼胎,只要事情還沒有發生,他就是清白的﹗”宇文的口氣突然變得非常嚴肅。

丁嵐低下了頭,沈默不語。

“等吧……不止是我們在等待,柏葉也同樣在等待……這世上的事情,大多需要用時間來梳理,有時候……被動,其實就是最好的主動。”宇文長嘆一聲,從花壇邊站起身來,拍了拍丁嵐的背。

轉眼之間,等待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兩周半,十一月的秋風帶著一絲寒意,預兆著冬天即將來臨。

這段時間裡,宇文除了照常上課之外,便是大量查閱史料,尋找與那四幅素描相關的事件記載,可唐朝時期所有關於軍器監的記錄,都沒有提及到這件事。宇文只是覺得奇怪,一次剿滅四個外國人的軍事行動,算不上是什麼軍機大事,但也足夠古怪了,為什麼就沒有什麼見證人留下一點文字記載呢?雖然宇文在事件調查上一無所獲,腳上的刀傷倒是痊愈了,原先他是安排唐考與丁嵐二人每天晚上輪流去觀察工地上的動向,現下他可以不用單拐了,最近兩天便是他親自去監視的。當然,腳傷痊愈對宇文來說,還有另一個好處,他總算能把以照顧他起居為名而糾纏不清的溫雅老師甩開了。

而柏葉除了每周兩次準時出現下宇文的課堂上,其餘時間卻是不離遊學生宿舍半步,完全沒有什麼準備興風作浪的意思,乖得實在有些不象話。不過宇文相信,柏葉的式神肯定會無時無刻地以某種形象在校園中四處遊蕩,直到第四柄邪兵的出現……

奧斯丁的失蹤終於引起了遊學生管理處的注意,最初管理處想聯繫奧斯丁的家長,想知道這孩子是不是因為耐不住寂寞,偷偷跑回家去了,然而他們卻意外地發現奧斯丁留下的那些家庭電話都無法接通。多方尋找未果之後,管理處報了警。警察們仔細查證之後,終於明白了,這個自稱是希臘人的老外,一切身分都是虛構的,他遺留在宿舍裡的護照、來華簽證申請表、出入境信任狀都不是真的……由此看來,他的失蹤幾乎就是必然的。不過他潛入中國的目的是什麼呢?警察們很難明白,也很不願意去弄明白,在確認了責任不在己方之後,他們選擇了沈默。不過這些幕後的事情,宇文他們是沒有機會知道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30:32

三十五、秘陣(下)

剛開始的幾天,丁嵐還有些緊張工地上那具尸體,可在觀察一段時間之後,發現建築工人們根本就沒有打算去動那塊地方。丁嵐便放心了,又沒心沒肺地到處玩耍起來。而一貫沉得住氣的唐考,卻有些焦急起來,不知為什麼,他的內心深處總是隱隱期待著事態的爆發,可四周卻平靜得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他大腦裡那根總是處於繃緊狀態的弦,也開始有些疲憊了。到了第二個週末,唐考甚至在考慮是不是真的應該和張月晨商量商量,恢復電影的拍攝了。

第三周的星期五晚上,宇文終於等到了他想要看到的東西。

一輛貨運公司的重型卡車在深夜時分駛入了工地,留守在工地上的一隊工人很快將車上好幾個封裝嚴密的貨箱搬進了臨時廠房,那黑臉工頭果然守時,還沒用三周就把臨時廠房完工了。

貨物卸下之後,工人們並沒有急於拆開封裝,相互間招呼了一下,便關掉照明燈光,一同退出了廠房。一直躲藏在廠房背面窗外偷窺的宇文不敢太造次,直到最後一個工人走出工地,夜間值班室的燈光也熄滅之後,他才悄悄潛入了臨時廠房。

宇文不敢開燈,只能借著窗外的微弱月光,小心地端詳著廠房內的一切。

四個足有三米高的大木箱立在廠房正中,圍成一個半圓形,投在地上的黑影活象四條巨漢,另外又有五個一米見方的小木箱散亂地放在四周。宇文圍著那幾個大箱子轉了兩圈,用小手電照了照,黃白色的木板箱上只印有一個大大的箭頭指著上方,表明這幾個木箱不能倒置,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標誌能指明這箱內裝了些什麼。宇文用手
地敲了幾下箱壁,又搭手試了試木箱的份量,沉重的木箱完全不能挪動半分。

宇文皺著眉毛想了想,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那幾個小箱子上。他隨便揀中一個小的,摸了摸邊角處的鐵釘頭,又用手電照了照四周,找出一把工人們遺留在廠房內的鐵撬。

有工具在手,宇文毫不費力地撬開一個小木箱,揭開木蓋板,下面全是剪成碎條狀的海綿。宇文把手插進海綿中四處摸索,竟掏出兩件硬梆梆的金屬器物﹗

宇文定睛一看,這兩件東西,一件是金剛羯磨杵,一件卻是心經手搖鈴,二者都是佛門法器,分屬誅魔和息災兩大法門。宇文沒想到箱子裡會翻出這樣的東西,不禁愣立了片刻,他又把雙手一起探入箱中,而這一次,他居然抱出一個光燦燦的日式銅罄﹗

這個柏葉,究竟在搞什麼鬼?弄這么多法器到這裡來,難道要做一場全盤的水陸大會?宇文撓了撓腦袋,將幾件法器重新塞回木箱中,他正要用鐵撬將那箱蓋釘回原樣時,外面值班室的燈光卻亮了﹗

宇文一驚,不敢再敲打木箱,躡步跑到窗邊探頭望去,好像是外面來了一個人,正與值班室的老人交談著什麼。二人寥寥說了幾句,值班老人便又熄燈睡覺去了,另外一人卻徑直往臨時廠房這邊走了過來,看那黑影的形體高矮,竟有幾分像是柏葉伸宏。

現下已經是凌晨一點鐘了,柏葉怎么會選在這個時候出現?是來審視剛剛運到的法器嗎?宇文來不及細想,匆忙地將撬開的木板搭在箱子上,便跳出了後窗。他並不急於逃走,而是蹲在窗台下繼續偷聽屋內的動靜。

隨著“啪嚓”一聲,廠房裡一下變得燈火通明,進屋的人順手就推上了電閘。宇文凝神閉氣,一邊默念靜心咒,一邊悄悄地向屋內張望,生怕屋裡的人察覺了自己的存在。

進門的果然是柏葉伸宏,在這夜涼如水的深秋,他也僅穿了一件單薄的灰色襯衣。柏葉神情淡定地在廠房內走了一圈,似乎在檢視房內是否還有其他人。宇文雖然一直默念靜心咒,心臟還是不自然地加快了跳動,柏葉只要一動那個木箱,就會發現有人來過了。

突然,柏葉閃電般探出雙手,十字槍極快地在空中一旋,就在這長槍的一揮之下,那五個小木箱的頂蓋全都被掀開了﹗在窗外看到這一切的宇文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氣,這樣柏葉就不會發現其中一個箱子的頂蓋已經被人動過了。

柏葉不慌不忙地將箱中法器一件件拿了出來,五個木箱裡竟然放了三十多件各式法器,除了宇文剛才看見的金剛杵和手搖鈴,還有大量的長明銅燈、蓮花座和勝利幢,足足鋪了一地,更有幾大捆法繩和紙幡散亂地攤在四周,看得宇文眼花撩亂。

最後一個木箱裡提出來的,卻是一個又沉又大的鐵皮桶。柏葉剛用十字槍將桶蓋削開,廠房裡立刻彌漫著一股強烈的血腥味。宇文在窗外也嗅到了些許刺鼻的血腥氣息,心中不禁有些迷惑不解,如果柏葉是要用這些法器布下一個法陣的話,這桶鮮血又是用來做什麼的呢?

柏葉小心地將木箱和碎海綿清理到廠房牆邊,又將各式法器按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擺開,饒是宇文見多識廣,一時間也看不出這些法器布下的究竟是什麼陣式。柏葉拉開那淺黃色的法繩,在繩上穿滿了紙幡,接著又在廠房中央圍出一個巨大的四方形,足有四個拳擊場那麼大。而那幾個尚未拆封的大木箱,就處於這四方形的中心。

柏葉千裡迢迢從日本將法器送到中國,精心布下法陣,卻頗為隨意地從廠房門外提來一把用過的長拖把,塞進那大鐵桶中飽滿一蘸。接著,宇文便吃驚地看著柏葉提著那血淋淋的拖把,開始在地上龍飛鳳舞地畫下巨大的花符。

那桶中鮮血被柏葉這樣四處潑洒,廠房裡的血腥味就更加濃重了,而且血紅色的符文上方,竟然象蒸發的水氣一般,升騰起一層淡淡的紅霧。宇文使勁抽了抽鼻子,暗暗驚呼道︰“好家伙﹗用的居然是山魈血﹗這么大一桶,得殺多少只山魈啊?”

山魈又名山梟,形似人,黑色多毛,逢人便笑,其實只是一種猴類,據說山魈常與陰間惡鬼混在一起玩耍,也算是通靈的獸類了。在梁宗懍的《荊楚歲時記》中就曾經有“正月初一燃草,放爆竹以避山魈惡鬼”這樣的記載。可憐被柏葉看中其血中的邪性,招此殺生之禍。

柏葉用拖把畫出的血字越來越多,宇文仔細辨認了半天,通曉梵文的他卻完全看不懂柏葉筆下的符文,只能看出那些巨大的文字筆劃間有意無意地將擺放在地上的三十余件法器串在了一起。這么一個怪異的法陣,用的又是山魈血,只怕帶來的不會是什麼好事,宇文開始暗自思忖,是否應該出手阻止柏葉的行為了。

柏葉從內向外畫去,地上的血字一直延伸到距離四面牆下僅有四五米的地方,他重重地畫下最後一鉤,桶中的鮮血也耗盡了。柏葉歪著腦袋看了看地上,似乎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他哈哈一笑,將手中的拖把往牆邊一扔,居然在法陣外圍就地盤腿坐下了。

只見柏葉口中念念有詞,手指尖端處竟又垂下細長的紅線。宇文曾經見過柏葉用這一招式神術變幻出兇猛的白虎,心下不由一緊,不知這次柏葉又要幻化出什麼式神。

隨著垂在地面上的紅線不住地跳動,那原先用來呈放鮮血的鐵皮空桶居然也跳將起來,翻滾著落到法陣中央,砸出“當
”一聲脆響。

柏葉忽然暴喝了一聲︰“起﹗”那鐵桶居然呼地一下拉長了,幻化出一個上身赤裸,腰圍布裙,高碩魁偉,並一臉忿怒的怒目金剛﹗

“力士那羅延﹗”在窗外偷看的宇文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聲,所幸沒有被柏葉聽見。

那羅延(Nryana)在梵語中,有堅硬無比,金剛不壞的意思,自古便是佛門的護教力士。柏葉幻化出來的這尊金剛力士足有三米高,渾身飽滿虯結的肌肉還散發著鐵器般的烏黑光澤,不過這也難怪,畢竟是用鐵皮桶幻化出來的式神。

力士那羅延在柏葉的控制之下,張開蒲扇般的大手,輕而易舉地將四個大木箱的板壁拆了下來,露出一層塑膠薄膜的襯裡。當宇文看清那塑膠薄膜包裹著的內容時,他吃驚的程度比看見柏葉幻化出一個金剛力士還大得多。

那四個箱子裡面所裝的,竟然是好幾件個頭不小的精密機械部件﹗

那羅延將手中拆下的木板隨手一甩,三米高兩米寬的濃重板壁就像幾塊泡沫一般飄了出去,撞在水泥牆上變成了碎片,雖然這那羅延只是一個式神,但它的力量也著實有如真正的金剛般驚人。

如果柏葉只是借用式神的力量拆開巨大的木箱,宇文倒也不覺得奇怪,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便讓宇文感到十分詭異了。粗野豪邁的力士那羅延竟然將那幾件沉重無比的機械部件搬到一起,順手操起從木箱中散落出來的幾件工具,開始像一個進階工程師一樣,對這些部件進行精密的組裝﹗

一個鮮血繪成的法陣上,四散著大量佛門法器,法陣的中央,站著一個怒目圓睜的金剛力士,而這金剛力士,竟然在組裝一台大型電子設備﹗宇文看著這匪夷所思的場景,只覺得有說不出的怪誕﹗

坐在法陣外圍的柏葉此刻正雙目緊閉,滿頭汗珠,似乎將全身靈力都貫注在這尊金剛身上了,其實,真正在進行組裝的,應該還是柏葉本人。式神,也只是一個工具而已。

看著柏葉的現狀,宇文心中十釐清楚,此時的柏葉正處於最脆弱的狀態,式神的力量越強大,本體的力量就越弱小。如果這時宇文對柏葉發動攻擊,恐怕柏葉完全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但宇文猶豫再三,還是將手中青芒四射的虛靈槍收了起來,一來,他始終不願意乘人之危,二來,好奇心也在驅使他停手,畢竟宇文也想知道,這個金剛力士究竟組裝的是什麼東西?

大約耗費了四十分鐘,那羅延終於停下了手上的活路。隨著柏葉疲憊地長吐了一口氣,高碩的那羅延也仰天倒了下去,待到落地震起的塵土消散時,金剛力士又重新變成了一個鐵皮桶。

柏葉擦了擦額角的汗珠,口中念叨著經文,順手拿起法陣中的一個日式銅罄敲了一下,發出一聲清越的震響。可就在敲打的一瞬間,柏葉彷彿發現了什麼,他一把抱起那個日式銅罄,在燈光下細看了一遍,隨即,柏葉臉上露出了微笑。

“宇文老師,出來吧,躲著看什麼呢?”柏葉突然將手攏在嘴邊,放聲喊了一嗓子。

宇文大吃一驚,不知道柏葉怎么會察覺到他的存在。但他轉念一想,就很快明白了,自己剛才也摸過那個銅罄,一定是將指紋留在了上面,而式神倒地時濺起的飛塵洒落在銅罄上,便將指紋顯現了出來,柏葉心細如發,對自己的指紋一定非常熟悉,一看到那銅罄上有陌生的指紋,便立刻察覺這裡有外人。

既然已經被發現了,宇文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他縱身一跳,從窗外跳進了廠房,笑著向柏葉走去,“柏葉同學,你好有雅興啊,這三更半夜的,還躲在這裡一邊修煉,一邊做科學實驗啊?”

柏葉淡淡一笑,說道︰“宇文老師來得正好,這科學實驗還沒有做完,正等著你來指導呢。”

宇文嘴上說著話,目光卻一直注視著房間中央的那台機器,剛才在屋外隔得太遠,看不清這機器上寫的文字,現下有機會接近機器了,宇文終於看清了那上面寫的是什麼。

那台機器上分別用英文和日文寫著相同的內容──大功率準分子鐳射焊接器。

剎那間,宇文全明白了。柏葉想做的事情,是將那柄已經斷為兩截的賽施爾長刀重新焊接起來,而這地下的大型法陣,卻是為召喚刀上的邪靈而準備的招魂陣﹗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31:20

三十六、尸變

當宇衣冠文物白柏葉的意圖之後,驚愕之情一下溢之與表。真言宗的和尚們向來是以退魔術而聞名於世,看地上那些佛門法器所構成繩縛架勢,方寸間透出一股凜然正氣,儼然是真言宗縛魔索陣法的縮小版本。可這地上用鮮血繪成充滿邪氣的招魂陣,無疑又是陰陽道中攬收地靈以便召喚亡魂的血祭邪法。一正一邪兩大法陣,竟然在柏葉腳下完美重合﹗

雨夜一戰,塞施爾長刀斷為兩截,長刀上所附著的邪靈也隨風散去,而柏葉的目的,自然是想用邪陣招魂,使那邪靈凝聚成形,再用縛魔索將邪靈固定在法陣中心,焊接斷刀的同時強製將邪靈重新注入長刀。可宇文所知甚博,卻也從未聽說過有人能同時駕馭正邪雙陣。姑且不論雙陣同時發動時如何一邊控制陣中邪靈,一邊分心焊接長刀,單是平衡體內正邪兩團氣勁,便已經極不容易了。以柏葉這樣的年紀,怎會有如此不凡的修為?

“宇文老師不用擔心,雖然這裂輪招魂陣所用的山魈之血邪氣極烈,但我這孔雀明王縛魔金剛索也足於壓制了。”柏葉頗不經意地向宇文介紹,那口氣輕鬆得就象是在說做菜時可用豆腐分擔火腿過重的咸味。

宇文神色凝重地在那法陣外圍觀望了片刻,說道︰“你為了重鑄塞施爾長刀,倒是煞費苦心,可這正邪雙陣力場重合,並非陰陽術中奇偶互轉那麼簡單,你就這么有把握控制?”

柏葉笑道︰“老師肯定是誤會了,術法之修,講究一靈貫通,正邪雙生雙息,卻是術界大忌,我再有天大本領,也不敢一人同時驅動兩大法陣啊,縛魔索至陽,裂輪陣至陰,若是讓那正邪氣勁在我體內相撞,我豈不是要神魂俱滅?倒也不是我自負,只怕天下術士還沒有哪一位能有這樣的能力吧?”

宇文冷冷地看了柏葉一眼,應道︰“我並不奇怪你架設雙陣,只是感覺你的年齡不大,不應該有這樣超凡的修為,不過你天資聰穎,若是假與時日,同時駕馭正邪雙陣也不是沒有可能,別離先生六十大壽時,還曾經出手戲耍,同時驅動三陣,兩奇一偶三生三息,讓一幫做學生的嘆為觀止啊。”

宇文這么一說,其實也是胡說八道了,別離先生當年確實嘗試過以一己之力同時掌控雙陣,但那雙陣都沒有什麼威力,只是好看的花架子而已。宇文詐取柏葉,是怕柏葉有心向師傅尋仇,先放出大話來,讓柏葉心有顧慮而已。

柏葉雖是半信半疑,但神情還是謙卑了一些,“別離先生是老前輩,實力深不可測,若說天下真有人能共驅陰陽,恐怕也只能是別離先生這樣的高人了……只是不明白,別離先生如何解決心臟處動脈血與靜脈血平穩過渡的問題?”

正邪氣靈,就如人體內的動脈與靜脈一般,裹挾著鮮血在人的身體裡循環,但正靈走向與人體血液流動方向相同,發於心,收於表,邪靈則與鮮血逆路而行,反向循環,所以術士們都只能專修一脈,若是硬要兩脈靈力並行,在心臟血液輪回處必然會有所衝突,那恐怕只有暫停體內血液循環才能做到了。柏葉所問的問題,便是同時驅動雙陣的關鍵,修行淺薄的宇文那裡回答得出來,他眼珠一轉,答道︰“我資歷低淺,還無法得知別離先生法術的秘要。不過世間事難有絕對,肺動脈中就流淌著靜脈血,至於如何均衡靈力,你若有機會見到他老人家,還是當面詢問吧。”

“別離先生退隱山林,早已閑雲野鶴不問世事,真不知我何時才有緣得見……”柏葉臉上居然露出心馳神往的神情。宇文雖覺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也還是忍不住心中暗想,如果當年真是師傅害死了柏葉的父親,柏葉若有緣見到老頭,只怕來不及探討靈法,便要動手出刀了吧……

“且不說這些,你既然也不能同時驅動雙陣,那這台已經準備停當的大戲,又由誰來唱啊?”宇文右手一晃,指向地上那頗為壯觀的法陣。

“老師難道忘了我還有式神嗎?”柏葉看來似乎胸有成竹。

“胡扯﹗式神自身沒有血肉,頂多只是你思想的延伸,如何能承擔驅動法陣的力量?”

“式神確實沒有這個能力,但若有合適的靈媒,就另當別論了。”柏葉雙掌並攏,用力搓了一搓。

“靈媒?”宇文一愣。

突然,一陣細碎的響動從遠處傳來,伴隨著嘎嘎兩聲淒厲的老鴰怪叫,彷彿有人在工地的細砂碎石上行走,宇文側耳傾聽,那聲音又突然消失了。宇文扭頭去看柏葉,柏葉的臉上卻掛著神祕莫測的微笑。

稍過片刻,一串單調的腳步聲在廠房外響起,並一步步地接近了大門。聲音傳到宇文耳中,他只覺得來人步伐有些沉重,速度也比常人慢了不少。宇文手中不由暗暗蓄力,一邊盯著大門,一邊用眼角余光監視柏葉的異動。這位不期而至的來客,看來便是柏葉找來共同驅陣的幫手了。

隨著“吱呀”一聲,廠房的大鐵門被門外的來客緩緩推開。當燈光照射到來人的臉時,宇文的胸口彷彿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只覺得呼吸也不順暢起來。

來人竟然是早已死去多日的奧斯丁﹗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32:24

宇文目瞪口呆地看著奧斯丁緩步向自己走來,人死不能復生,那夜自己曾親手確認了奧斯丁的死亡,他為何還能站在自己面前?然而,隨著奧斯丁的逐漸接近,宇文心中情緒也由驚懼轉成了憤怒。

奧斯丁,確實已經死了,現下宇文所看到的,只是柏葉用尸行術操控的一具尸體……宇文最初聽見的那陣聲音,便是奧斯丁的尸身從埋葬他的泥土中爬出時發出的響動。

燈光下,奧斯丁那原本順滑漂亮的棕色頭髮已經毫無光澤,活象一叢枯草,兩鬢間還粘掛著點點潮濕的黑色泥土,曾經充滿迷人魅力的藍色眼睛,此刻也只是呆滯地瞪著前方,變成一對黯淡無光的玻璃珠,那張英俊的臉上,竟現出可怖的青色尸斑……看著曾經生龍活虎的年輕人變成了一具僵尸,即使他生前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宇文現下的心中也只有一股說不出的難受。

“柏葉你他媽的是不是瘋了?你利用了活著的奧斯丁,把他推向了絕路,現下他已經死了,你居然還不放過他?”宇文忽然暴跳如雷怒斥柏葉。

“殺他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又沒什麼心理負擔……”柏葉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我現下只不過借用一下他的尸身做靈媒而已,等事情完畢,我自然會讓他入土為安。”

“你……”宇文怒火攻心,臉上頓時現出一片紅潮,但他深知當前狀況不可亂了方寸,無論柏葉如何,他也得努力去克製心頭的一團怒氣。想到這一層,宇文用力抓扯了一下自己的頭髮,目光開始冷靜地在步伐僵硬的奧斯丁身上來回掃動。

“奧斯丁已經死了兩周有余,雖然出現了尸斑,尸身卻基本沒有腐壞,估計是你早就有心借用他的尸身,在埋葬尸體的地方做了手腳吧?”宇文扭頭瞪著柏葉。

“自從我在塞施爾長刀上用鐳射切割做下眼睛無法分辨的細微損傷時起,我便開始為今天做準備了,你們埋下尸體的第二天,我就用地靈術在地下將尸體與水氣隔絕,並降低了地下的溫度……世事如棋,多想幾步總是有好處的。”柏葉的聲音中微微有幾分得意。

“塞施爾長刀因你而斷,奧斯丁可說是死在你的手上了,你就沒有一點良心不安嗎?”宇文低下了頭,不忍再去看奧斯丁,額前亂發遮擋了他的臉,柏葉也看不見他現下究竟是什麼表情。

“良心不安?我們並排站在教室裡的那一天起,便注定是一出三國演義了,爾虞我詐又有什麼稀奇?”柏葉冷笑道,“你以為奧斯丁不想將我致之於死地嗎?他明知道可以另行用血飼喂邪兵,卻還是提著十字槍四處去殺人,說穿了,不就是為了先行一步發現十字槍的攻防弱點嗎?這樣他才可以在邪兵交換之後將我一舉擊敗。”

“無論如何……奧斯丁是光明正大地做惡人,從來不為他的殺人惡行找藉口,相比之下,他的坦誠倒遠遠勝過某些人的陰險詭計。”宇文的語氣中頗有嘲諷之意。

柏葉倒也不生氣,繼續說道︰“同樣是競爭手段,討論哪一種更符合道德理念似乎沒有什麼意義,只要看誰最先達到目的,也就是了……奧斯丁曾經與我談起他的故國目前所處的嚴峻環境。國力有限,對抗中難免處於下風,就算取得邪兵相助,似乎也難於改變大局,如果戰爭爆發,他便要思考如何將那邪兵用於恐怖行動之中,這樣瘋狂的人,也值得你去掛念么?”

“奧斯丁是瑣羅亞斯德教的信徒,他取得邪兵的目的只是想要恢復瑣羅亞斯德教的往日榮光,怎么會去替阿拉伯人做事?而且恐怖主義行為只會傷害無辜,毫無可取之處,他參與邪兵爭奪,難道就想做一個恐怖分子?”宇文猛地抬起了頭,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嘿嘿……別看奧斯丁平日冷血的厲害,一旦提到他的故國,心性彷彿就變了一個人,在他的心目中,故國民眾的安全高於教派之爭,若真的打起來了,他肯定會去幫忙的。奧斯丁當時還說,如果宇文老師在場,定會說出一些譴責他的陳詞濫調,其實宇文老師在第一天上課時所說的聶政刺韓王的故事,不就是典型的個人恐怖主義嗎?為何宇文老師會認為聶政是個英雄呢?再算上刺殺秦王未遂的荊柯、張良,《刺客列傳》中的專諸、要離。中國人理念中的英雄們,有不少都是恐怖分子呢。”柏葉哈哈一笑。

宇文正要據理力爭,但轉念一想,還是閉上了嘴,中國古代的刺客們也確實是恐怖主義的一種體現,和今天的奧斯丁們相比,無非是廣義和狹義上的區別罷了,而且奧斯丁早已魂飛魄散,空留一具皮囊在世間,現下還和死人爭執什麼理念,也未免太矯情了。

“宇文老師如果不介意,就請站開一些,我這就要施法招魂了……”柏葉忽然把笑容一收,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

“嘿嘿……我怎么會不介意呢?”宇文手下“嚓”地一聲,長槍陡然現形,戟指柏葉的胸膛,“我可不喜歡在你施法的關鍵時刻偷襲你,你還是把斷刀交還給我吧,我會給奧斯丁的遺物找一個合適的去處。”

“剛才我在使用式神那羅延的時候,你已經錯過了偷襲我的最佳時機。老師為人還是太善良,黃泉引路人這個頭班,恐怕並不適合你……”柏葉搖了搖頭,從衣兜中拿出一個手機,隨意地按動了幾下,開始給宇文播放一段不是很清晰的視頻。

在手機那不大的螢幕上,出現了一間放有一張大床的臥室,臥室裡很是黑暗,只有床頭的一盞小台燈放出昏黃的燈光。宇文腦海中微光一閃,只覺得這房間有三分面熟,但怎么也想不起這是什麼地方了。

視頻鏡頭慢慢向床頭推展,已可模糊看見床上躺著一個人,當鏡頭靠近台燈時,宇文的眉毛微微跳動了一下。

床上躺著的竟然是熟睡中的溫雅﹗只見溫雅神情安寧,一條白皙的手臂搭在被子外面,連帶露出了渾圓的肩頭,靠近手邊的地上還撲著一本折頁雜誌。

原來這裡是溫雅老師的宿舍﹗宇文不禁暗暗心驚,難怪自己覺得有些面熟,那次醉酒之後,自己不就是躺在這張床上嗎?

鏡頭繼續移動著,居然緩緩探到了床下,床下一片黑暗,攝像的人又推亮了一支手電,電筒光照下,一枚黑黝黝的工業火雷管出現下宇文眼前﹗這枚火雷管被人用膠帶緊緊粘在床板下,一條被特意剪短了的導火索貼著雷管垂了下來。鏡頭再向床下深入了一些,宇文更加吃驚地看見,一個火紅色的獨角小鬼正牢牢地抱住雷管,手電筒的光驚動了小鬼,它竟然扭頭對著鏡頭做了個猙獰的鬼臉,露出一口東倒西歪的爛牙。

“中國黑市上的東西還真是價廉物美,這樣一枚威力巨大的火雷管,要價也不過區區二十五元,和一個火靈魅綁定在一起,就是一個完美的意念控制炸彈了。”柏葉將手機收進衣兜。

“你弄錯了,我和這女人沒關係。”宇文面無表情,手上的長槍更無半點震動。

“真的沒有關係嗎?那我現下就炸死她好了。”柏葉的嘴角微微一翹,神情中露出幾分頑皮。

宇文切牙沈默許久,突然手臂一頹,放下了長槍,怒視柏葉的那雙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了。

“我一直認為黃泉引路人見慣了生死,不會被這樣無聊的威脅所脅迫,沒想到宇文老師會這樣特別,總是會被身邊之人牽累……你真的是傳說中的黃泉引路人嗎?”柏葉的聲音裡充滿了戲謔。

“你這樣不尊重生命,也算得上是真言宗的佛教徒嗎?”宇文的聲音異常低沈。

“我所尊重的,只是我認為有價值的那些生命﹗比如你,和我自己﹗”柏葉一字一頓,“千萬不要妄想在我施法之後偷襲我,更不要想在我施法完成之前離開這裡,雷管的引爆對我來說,只需要心念間的一動﹗”

宇文被迫向後退開了幾步,眼睜睜地看著柏葉做施法前的最後準備。

在柏葉的操縱下,奧斯丁的尸體變成一個沒有思想的傀儡靈媒,慢慢走進法陣中央,在那台鐳射焊接機旁站定了。猝然間,一個俏麗女孩的身影出現下奧斯丁的身後,這個女孩形貌的式神宇文已經見過多次,她的力量似乎非常接近柏葉的本體。

柏葉左手用力一握,那女孩便從身後將奧斯丁抱住,緊接著,式神便和奧斯丁的軀體漸漸重合在一起。宇文神態漠然地看著這一切,柏葉居然可以用式神潛入人體來控制對方,宇文的心中也隱約猜到當初桀驁彪悍的隋凌為什麼會被警方宣佈為自殺了。

柏葉嘗試著操縱奧斯丁的身體做了幾個簡單動作,剛才的奧斯丁只是受尸行術控制,連走路都很笨拙,此刻被式神附體之後,卻扭腰踢腿,動作流暢得完全不象一個死人。柏葉不禁贊嘆道︰“果然不愧是古波斯“不淨人”,生前就已經將身體調整到和靈力結合的最佳狀態,我的式神可以毫不費力地控制他的身軀。”說完,柏葉又轉頭看著宇文問道︰“中國古代湘西一帶曾經傳說有一種趕尸之術,可讓那些客死異鄉的死人自行走動,千裡迢迢走回故鄉再行埋葬。我這式神附體之術與趕尸術相比,也不遑多讓吧?”

宇文冷冷地看著柏葉,道︰“趕尸術怎敢與柏葉同學的式神相比?那都是一些流落江湖的人弄出來的障眼把戲而已,每次趕尸,都要將尸體四肢頭顱剁下,再讓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各自背上幾塊,一行人渾身上下罩上黑袍,一路吆喝趕尸,讓常人不敢接近,等到達到達站,也藉口不得驚動死者,不許死者家屬接近,一切入棺細節,都由趕尸人操辦,等將尸塊重新縫合,穿上壽衣置入棺木之後,才讓家屬瞻仰遺容,落葉歸根……”

宇文的一席話,讓柏葉不禁喟嘆起來,“原來世間俗人,竟也有這樣的手段……”

“控制裂輪招魂陣,需要靈力在招魂者體內周轉,可奧斯丁體內血液早已經凝固,你怎么引導這團邪靈氣勁?”宇文對柏葉的精心策劃仍有一些細節不太明了,現下既然無力改變什麼,他索性問個明白。

“血液雖然已經不再流動,但他體內筋絡血管仍在,我在奧之院研習醫道多年,這人體血管的走向,在我的大腦裡已經有一個完整的模型,我只需控制式神之靈在奧斯丁體內按照血管走向循環,也就可類比他本人施法了。”柏葉微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似乎在證明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那你所控制的邪靈氣勁,也要在奧斯丁的心臟處類比出氣勁搏動的效果吧?”宇文腦海中突然靈光一現,問了一個問題。

“這個自然,怎么?問得如此詳細,宇文老師也想學這門法術嗎?”柏葉微微有些詫異。

“沒什麼,只是原來看書時留下的壞毛病,喜歡追根究底而已。”宇文把頭轉向了另一邊,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此時此刻,就在學校的另一端,宇文的那間教師宿舍裡,纏綁在那把克力士劍上鎮壓邪靈的定靈珠突然閃現出微弱的藍色光芒,而包裹著克力士劍的虛靈冰也發出“
嚓”一聲,出現了裂痕。一直懶洋洋地臥在客廳裡的玄罡雙耳陡然一豎,似乎察覺了定靈珠的異動。它快步走到衛生間前,用頭頂開衛生間的門,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浴缸中的克力士劍,忽然閃電般扭轉身軀,加速奔跑沖回客廳。只見一條矯健的黑色身影一躍而起,從那八樓高的窗戶跳了出去﹗

柏葉這邊卻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就在那台巨大的鐳射焊接機通電運轉之後,柏葉才走到廠房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裡,打開一個鐵皮工具箱,那柄斷為兩截的塞施爾長刀竟然就這樣和十余把錘子扳手堆放在一起。宇文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心裡卻是懊惱不已,早知道柏葉會把邪兵藏在廠房裡,自己剛才獨自闖入時就應該好好搜查一下了。

柏葉取出斷刀,走到宇文跟前輕輕嘆息了一聲,說道︰“我們原來一直以為最優質的大馬士格鋼刀是在十七世紀才出現的,可這柄精美絕倫的長刀鍛造時間竟然可以追溯到九世紀﹗可惜,被我弄壞了……”

在白熾燈的照耀下,宇文可以清晰地看見斷刀的刀刃上排列著精美的大麻花紋,這是印度特產的烏茲(wootz)鋼打造出來的刀劍上所獨有的花紋,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一條條梯狀的紋路,這種紋路常被稱做穆罕默德梯,據說死於擁有穆罕默德梯花紋的刀劍下的亡魂就有機會升入天堂,而這柄長刀斷裂的部位,就恰好是在一條穆罕默德梯上。

柏葉抬手指著斷刃處笑道︰“我把穆罕默德梯都給破壞了,以後豈不是沒有機會上天堂了?”

宇文心中卻另有觸動,不禁低聲說道︰“你我這樣的人,還指望以後能上天堂么?”

沈默了短短的一瞬間,二人同時放聲大笑起來。

柏葉手腳麻利地將斷刀卡上焊接台,又用觀測儀調整了許久,這才跳下鐳射焊接機,與奧斯丁背靠而立,宇文既被脅迫,也只能站到法陣之外靜心觀看。

先動起來的,是奧斯丁的雙手,只見他十指交叉置於胸前,忽然掌心外翻向外用力一推,地上的招魂血陣猛地閃爍起一片紅光,那股本已經淡去不少的血腥味又變得濃烈刺鼻起來。

宇文捂著鼻子向後退了一步,眼睛卻一直盯著法陣中央,那塊血紋最密集的區域,應該就是刀上邪靈現身之處。奧斯丁突然分開雙手,握拳收於身體兩側,仰天長嘯起來,可他雖然張大了嘴,宇文卻沒有聽見半點聲音,宇文心中不禁微微一沉,死人,確實是不會再發出任何聲音了。

不管如何,那裂輪招魂陣卻是如柏葉所想,開始急速運轉起來。置於焊接台上的斷刀也不知何時起變得通體透亮,每條花紋都溢出湛藍色的光芒。

猝然間,一個渾身鎖甲的波斯騎士虛影從地下猛地竄向半空,動作竟與地上的奧斯丁一致,都是仰首望天的模樣,可惜它被圓盔遮擋的臉部區域只是一片暗影,宇文始終無法看清這波斯騎士的面容。

亡魂現身,柏葉的孔雀明王縛魔金剛索也同時啟動了,地上那三十余件法器全都叮叮當當地躍動起來,法繩所框住的四方形區域也現出一片金光,那半空中的波斯騎士似乎對地上的金光十分忌憚,就彷彿被人用鎖鏈綁住一般,痛苦地掙扎起來。

柏葉臉上肌肉不住地顫動,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顆接一顆地順著鬢角滑落,一心二用同時驅動正邪兩大法陣,饒是柏葉這樣的天才,也有些難以承受了。

波斯騎士的虛影在縛魔索的壓迫下,已經開始扭曲變形了,突然,那騎士大叫了一聲,口中吐出的兩個音節頗為怪異,宇文乍一耳聞,不禁愣了一下,但他仍將那兩個音節牢牢地記在了腦中。

就在發出這聲呼喊之後,波斯騎士便在金光的逼壓下,收縮為一個拳頭大小的黑色氣團,柏葉突然圓睜雙眼,順手抓起地上的兩只手搖金鈴使勁搖動起來,隨著鈴聲的節奏,那黑色氣團也從半空中落下籠罩在斷刀上,只一瞬間,氣團便消失不見了。

柏葉連忙抓住時機,快步跨上鐳射焊接機的操作台上,透過兩個顯微鏡一樣的目鏡觀察儀,開始進行塞施爾長刀的焊接。

柏葉專心致志地對付台上的長刀,卻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奧斯丁軀體異常地抽搐起來,就在他剛剛完成焊工的那一剎那,奧斯丁的身上竟然現出了尸魔納什的身影,那渾身白布的怪物抬起巨爪,一把將潛入奧斯丁體內的式神拉扯了出來,枯枝般扭曲的爪子,緊緊地扼住了那個俏麗女孩的咽喉。

當柏葉察覺身後有變時,納什的另一只手臂已經探到了他的胸前,迅猛地勒住了柏葉的脖子,力大無比的納什,竟把柏葉硬生生從操作台上拽了下來。雙手同時控制了式神與宿主,納什那醜陋無比的怪臉上開始現出猙獰的笑容﹗

劇變陡生,柏葉完全沒有想到已經是死人的奧斯丁,居然還能召喚出尸魔。他立刻奮力反抗,卻發覺剛才同時驅動雙陣,耗費靈力太多,這一掙之下,勒在脖子上的那只怪爪竟紋絲不動﹗

就在柏葉心慌意亂之際,卻看見宇文面容沈著地快步跨上焊接台,小心地將那柄剛剛焊接完成的塞施爾長刀取了下來,接著,宇文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廠房大門﹗

柏葉心神電轉,終於明白了宇文剛才所問的最後一個問題的含義,他不禁發出一聲極不甘心的吼叫﹗

宇文倒提著長刀一路飛奔,直向教師宿舍跑去,可就在宿舍樓剛剛出現下他的視線範圍時,隨著一聲轟隆巨響,某棟宿舍的二樓陽台處噴出了漫天的火光﹗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33:04

三十七、糾纏

雷管爆炸的聲音驚醒了附近宿舍裡的老師們,伴隨著不滿的念叨,幾棟宿舍樓的燈光相繼點亮了。當老師們從窗戶裡探出頭來卻發現某間宿舍正透出火舌與濃煙時,他們慌忙地撥打了火警電話。

就在出事的宿舍樓下,赤著一雙腳的溫雅身披白色睡裙,頂著凌亂的長髮,目瞪口呆地抬頭看著二樓,只是短短瞬間,她那小小的家已經陷入一片大火之中 。

大約三分鐘之前,酣然入夢的溫雅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玻璃碎裂聲所驚醒,她茫然地從床上坐起身,發現陽台前的窗戶被人砸碎了,滿地的碎玻璃渣泛起一片微光。還沒有等溫雅從震驚中回應過來,一個巨大的黑影緩緩出現下她的床尾處。溫雅使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誰知黑影卻極為敏捷地躍上床來,猛地把頭湊到了溫雅面前。借著睡前忘記關掉的床頭燈,溫雅終於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那竟是一條黑色的大野狼﹗這巨野狼喘出一口粗重的鼻息,把溫雅額前垂下的幾縷長髮吹得飄立起來,隨之,細長的野狼吻忽然張開,白得發亮的尖牙上滴下黏稠的涎水,將溫雅面前的棉被也打濕了一大片。

溫雅發出一聲恐懼的尖叫,翻身跳下床來,也來不及穿鞋,光著腳跑進廚房中躲藏,慌亂之余,她還不忘順手在砧板附近抽出一把剔骨尖刀,顫巍巍地舉在胸前防身。可那身形巨大的黑野狼快步跟進廚房,凶神惡煞地對著溫雅一聲長嚎,就嚇得溫雅手中的尖刀“當
”一聲落在了地上。溫雅走投無路,被那巨野狼逼得一步步退到了門邊,當她摸到身後的門把手時,她終於罔顧一切地拉開門鎖,沖出了家門。

她一口氣跑下二樓,還沒有站穩腳跟,一條黑影便從半空中落了下來,正巧伏在溫雅面前,溫雅驚恐萬分,正要高喊救命,上空一聲巨響,溫雅的家中就此發生了爆炸﹗

望著二樓家中蔓延而出的火苗,溫雅足足愣立了一分鐘,才驀然驚悟自己撿回了一條命。再去看那半空中落下的黑野狼,此時竟不再是張牙舞爪的兇惡模樣,火光映照下,黑野狼威武地坐立在溫雅面前,面無表情地仰望著空中的濃煙,如黑色瑪瑙一般純淨通透的眼睛中,有細微的火焰在閃爍。

“是你救了我嗎……”溫雅喃喃地念道,全然忘記了上面那正燃燒的房間裡有自己大部分的財產。她慢慢地探出了手,想去撫摸那條黑野狼的頭,可那黑野狼把頭一偏,避過了溫雅的手,接著放低身子,繞過溫雅跑到了她的身後。

溫雅一回頭,不禁吃了一驚,她身後的黑暗中不知何時出現一個高高的男人,男人將左手背在身後,似乎在隱藏什麼,但溫雅分明看見男人的右肩後面露出一條細長的刀刃,而那條黑野狼就站在那男人的身邊,此刻,一人一野狼都用某種複雜的眼神看著溫雅。

“宇文﹗”當溫雅認出那男人是誰時,立刻有些激動地沖了上去。

“請離我遠一點﹗”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溫雅的肩頭,阻止了她的繼續接近,“我不想讓別人誤會。”

宇文冰冷的聲調讓溫雅愣住了。她不自然地低了一下頭,看著自己臟兮兮的光腳,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偷窺宇文和丁嵐交談的事,那次自己好像也是這樣赤著腳吧……

“學校裡不安全,你暫時不要住在學校裡,去外面找個酒店什麼的地方住下。”宇文大概也察覺自己說話的聲音太過生硬,不禁微微降低了一些音量,不過他說話時仍然警覺地觀望著四周。

“可我現下……”溫雅看了看自己身上,除了一件薄薄的睡衣,什麼都沒有了。

宇文隨著溫雅的目光望去,那間睡衣下難以掩藏的曲線玲瓏的身體,似乎讓他突然感受到手下的溫潤細膩,宇文心頭一震,便如觸電般放開了溫雅的肩頭。

“趕緊去找個認識的女老師家先住著,這裡很快就會有很多人聚集。其他的事……我會替你安排的。記住﹗如果別人問你為什麼會失火,你就說是液化氣瓶漏了﹗”就象在驗証宇文的話一樣,二樓又是一聲悶響,發生了第二次爆炸﹗不過這一次爆炸的威力小了許多,聲音也不甚響亮,大概溫雅廚房裡的液化氣所剩無幾了。

溫雅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看著宇文的右手,想起這只手曾經捂住了自己的嘴,想起自己在這只手上嗅到的淡淡煙草味。

附近高呼救火的聲音越來越多,遠處也隱隱傳來救火車的尖叫,宇文的目光也有些游離起來,轉身便要離開。

“等等﹗”溫雅不甘心地一把拉住宇文,“是你救了我嗎?”

宇文微微用力,掙脫了溫雅的手。他看著溫雅的眼睛遲疑片刻,低聲說道︰“是我害了你……”

說完,宇文扭身就走,與那匹動作矯健的黑野狼一同消失在黑暗之中。

夜風涼浸入骨,宇文卻在奔跑中出了一身汗,那位波斯騎士的精魂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狂躁中平息下來,宇文手上這柄塞施爾長刀也就一直在向外輻射某種意識的力量,控制這柄邪兵著實耗費了他不少精神。

離開溫雅的宿舍之後,宇文馬不停蹄地向博物館跑去。還沒趕到博物館的大門,他就遠遠望見門前的看守小屋裡亮著燈,無為子老人披著一件大衣站在小窗旁,神情凝重地望著工地的方向。

“剛才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覺到工地那邊有一線不受控制的靈能破空而起?而且這股靈力頗為精純,讓我想起已經魂歸黃泉的不淨人……現下這團氣勁又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是你在搗鬼么?”宇文還沒來得及說話,無為子倒先把問題扔了過來。

宇文喘了一口氣,揀重點把剛才發生的事情略略說了一遍。

“你是說不淨人死後尸魔依然會附體,如果不施行淨禮便難以讓尸魔離開?”無為子捻住長須皺眉問道。

“是的,奧斯丁曾經對我說過此事,他們把這種死後依然尸魔附體的情況叫做“污染”。”

“所以柏葉利用奧斯丁的尸體作法,在奧斯丁心臟部位類比他生前施法時的靈力搏動,反倒將沉睡的尸魔納什給激活了……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不過你能在短時間內看出破綻,倒也不容易了。”無為子難得地贊嘆了一下宇文。

“我也只是猜測而已,並沒有十分把握,但魔由心生,這起落間也不是全無聯繫,柏葉雖借我們的手除去奧斯丁,卻沒想到奧斯丁死後仍能報回一箭之仇,因果輪回,也是他的報應吧……”宇文微微嘆了一口氣。

“又拿你師傅那套是非因果來說事,我可不信這一套,事在人為,你為什麼就不能認為這是你的推展呢?若你當時就指出威脅所在,那日本人肯定不會去冒險施法,說到底,是你替奧斯丁報了一箭之仇。”無為子突然舉起食指直指宇文的面門,語氣頗為嚴厲。

“前輩,這……”宇文不禁苦笑起來,隱隱能體會到為何當年無為子會與自己的師傅分道揚鑣了。

“你師傅授予你大無畏的精神,卻要你屈服命運的安排,你不覺得矛盾么?”無為子微笑道。

宇文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正與身旁玄罡的目光相觸,後者坦蕩的視線讓他心中某處突突跳動了幾下。

“你說柏葉被尸魔所困,可現下尸魔之靈已經完全消失殆盡,莫非柏葉已經脫身了?”無為子肅然挺直腰板,目光遠眺。

宇文將思緒拉回現實中,開口應道︰“柏葉手段不凡,我沒想到尸魔也無法致他於死地,剛才他能分心引爆雷管,肯定已有把握脫困,柏葉心高氣傲,我這番激怒了他,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卷土重來……我現下趕到這裡,就是想把這柄塞施爾長刀托付給前輩。”

宇文將身後長刀擎出,刀身一顫,隱隱發出龍吟之聲。

無為子瞇著眼睛審視這威力巨大的邪兵,忍不住問道︰“宇文,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始終不肯把這邪兵納入體內?如果借助邪兵的力量,你與柏葉正面一戰也未必落於下風。當初你得到那柄克力士劍時,我就有此疑問了。”

宇文正色說道︰“晚輩修行不深,實在沒有把握能在體內壓制邪兵的血欲,特別是在見過柏葉與奧斯丁對邪兵力量有如毒品般的貪戀之後,我就更加對它們敬而遠之了。而且……我這腦海中還藏有不該擁有的禁咒,若我發了狂,只怕這身邊人都要遭殃……”

“那你把邪兵交給我,是要考驗老頭子面對誘惑時的毅力嗎?”無為子一吹胡子,做了個怒目圓睜的怪相,臉上卻掛著不合時宜的笑容。

“晚輩豈敢﹗只是我確實無力在體外同時壓制兩柄邪兵,這才將邪兵托付給前輩,不管這邪兵背後究竟有什麼祕密,分散它們的力量總是好的。另外……柏葉曾在這間博物館內暈倒,醒後又似乎頓悟了什麼,我怕他遲早會來這裡尋事,前輩不肯將館中祕密示人,至少也該留下這柄長刀,才有機會與柏葉對抗。以前輩的修為,就算借助了邪兵的力量,也應該不會被邪兵反控吧……”

“好你個宇文樹學﹗這么說你是覺得老頭子定然不是那小日本的對手咯?告訴你﹗我才不需要什麼邪兵助陣,那日本人要來,我也只會用五雷法招呼他﹗”無為子突然把臉一沉,這次卻是真的發怒了。

宇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面前的老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話得罪了無為子,為什麼老人可以勸說自己使用邪兵,他本人卻又如此抗拒呢?宇文還想再說點什麼,無為子一揮大手,截斷了宇文的話頭。

“多說無益,你願意把邪兵交給我保管,我自然會用雷法將它鎖在館內,不過要我使用它的力量,卻是不可能的。”老人斬釘截鐵的語氣不容宇文再多說什麼了。

宇文沉吟片刻,還是將手中長刀推到無為子的面前,低聲說道︰“這柄長刀,就交給前輩保管了,如何處置,都任由前輩。”

無為子盯著塞施爾長刀看了好一陣,才嘆了一口氣,抬手接過邪兵。

“夜已深,前輩休息吧。”宇文退後一步,準備就此離開。

無為子沒有回應,只是低頭觀看手中邪兵。可就在宇文轉身走出幾步之後,他又突然出聲叫住了宇文。

“宇文……不是我冥頑不化,自高自大,只是神霄派自古便有祖訓,我身一氣相關合,心印相傳付有緣。傳承雷法之人必須心智一體,不容二意,我本是正一教門人,神霄派當年出了樁大事,才讓我半路接力,越派相承,我散去數十年修為,方能引入前祖五雷大法,如果現下再讓邪兵入體,只怕渾身立刻脈斷絡絕﹗”

宇文聽得愕然咋舌,這才明白老人的心思,起初他還以為老人是以一派宗師自倨,為了面子才不用邪兵,現下聽來,原來另有隱因。

“說白了,我就象個已經裝滿了酒的酒桶,再也裝不下其他的東西,若強行灌水,只會讓酒質受損。不像你,宇文……你的心思不在術法上,耽誤了修行,其實你這個桶的容量,是遠遠超過了我的……關於我這館中的祕密,容我再想一想,合適的時候,會告訴你的。”說完,老人就順手關上了窗戶。

宇文和玄罡愣立在小屋外,站了許久,才轉身散去。

天明之時,屋外下起了淅瀝小雨,宇文一夜未眠,只在宿舍中盤腿冥想,待到八點正,校園裡響起了上課鈴,宇文才驀然驚覺,緩緩站起身來,撩開窗帘觀望遠處的教學樓。二教樓前的大路上,遲到的學生們都慌張地往樓門前趕,遠遠望去,就只見許多紅藍白色的雨傘擠成了一團。不過也有例外,操場邊的小路上,就有兩把黑傘不慌不忙地往前移動,看那傘下的人影,走路姿勢頗為熟悉,視力上佳的宇文不禁咧嘴一笑,這兩人定是唐考丁嵐,也只有他們這兩個無組織無紀律的家伙,才會無視上課鈴的敲響,我行我素地悠然散步。

突然間,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宇文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在這個時候,會有誰來找他呢?宇文低頭看了看趴在腳邊的玄罡,後者對敲門聲無動於衷,依然在埋頭睡大覺,由此看來,門外的人並無敵意。

宇文拉開房門,門外站的居然是溫雅﹗只見她穿了一件極不稱身的白襯衫,腿上的牛仔褲也短了一大截,腳上居然套著一雙粉紅色的拖鞋。看平日最注重形象的溫老師現下穿成這樣,宇文也忍不住噗哧一笑。

“笑什麼笑?李老師的個子不高,她的衣服自然也就只有這么大了﹗”溫雅一瞪眼,自顧自地走進了宇文房中。

“你來做什麼?”宇文忽然想起昨夜的事情,聲音也變得冷淡了不少。

“我家被一把火燒個精光,是你說要為我安排住處的,現下居然問我來做什麼?”溫雅不滿地哼了一聲。

“哦,那……我這就打電話預定酒店。”

“算了,住處的事不急,你先幫我一個忙吧。”

“嗯?你要我做什麼?”

溫雅沒有馬上說出自己的要求,只是伸手使勁扯了扯自己的衣領,解開了最上面的兩個扣子,“唉……這衣服太小了,胸口這么緊,快把我悶死了。”

“我這裡還有點錢,你先拿去買身衣服吧,這衣服……是不太適合你,”宇文把目光從溫雅胸前錯開,伸手去摸錢包。

“誰要你的錢了?你那幾百塊錢還不夠我買件外套。”溫雅口氣有些不屑,眼睛裡卻含著一絲笑意。“我這樣子,實在沒法見人,麻煩你去我的辦公室一趟,幫我把寫字台上的柜鎖撬開,裡面有我的銀行卡,再請你去銀行取五千塊錢出來,密碼我這就寫給你。”

“這樣啊……”宇文撓了撓腦袋,勉強答應了下來。

“還有﹗取了錢,你可不可以去一趟市中心?幫我把這張單子上列出的衣服都買下來,品牌式樣和尺寸大小我都詳細寫明了,你照著買就是。”溫雅居然從牛仔褲裡摸出一張折成四折的列印紙。

宇文那裡知道溫雅還有這么多麻煩事情,條件反射般一口回絕道︰“你找錯人了﹗我怎么會買女人的衣服?”

“昨天晚上你自己說過,是你害了我﹗我現下也不去追究我家為什麼會起火爆炸了,可叫你幫我這么一點小忙你都不願意﹗”溫雅把臉一板,大有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勢頭。

說到昨夜那場爆炸,宇文也有些理虧,將溫雅這樣的普通人卷進是非之中,他本就有些愧疚,再回想起以前溫雅也確實幫了自己不少忙,他只好臉色難看地接過了溫雅手中的名單。

“我就在這裡等你,你快去快回﹗”溫雅大大咧咧地坐在宇文的爛沙發上。

宇文忍氣吞聲地走到門邊,只覺得要他現下立刻去面對一頭上古魔獸,也好過去面對商場裡的女裝專柜售貨員。趴在窗下的玄罡此刻也抬起頭來望著宇文,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哎﹗對了……”沙發上的溫雅忽然叫了起來,“你說我在學校裡不安全,可我為什麼會不安全啊?”

宇文猛地折返回來,盯著溫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答道︰“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麼會發生爆炸嗎?就是因為你老纏著我,所以你家才會爆炸,請珍惜生命,遠離我和毒品﹗我出去的時候,不要給任何人開門,等我把衣服買回來,你就馬上離開這裡﹗”說完,他快步沖出門外,
地一聲砸上了房門。

溫雅呆了一下,望著緊閉的房門,神情變得落寞無比。

外語系的教師辦公室是公用的,雖然老師們都已經知道溫雅家昨夜失火,但宇文還是不得不頂著辦公室裡其他女老師的異樣目光,用隨身的小刀將溫雅的辦公桌撬開,並拿走裡面的銀行卡。在他走出辦公室時,身後傳來了女老師們唧唧喳喳的議論聲,大概用不了一天,學校裡的人就都會知道宇文和溫雅的關係不一般了。

小雨一直不停,沒有打傘的宇文縮著脖子,心情郁悶地向校東區的大門走去,那邊有一家工商銀行可以取錢。途經綜合樓工地,他心中不禁一沉,工地上依然人來人往,忙於施工,似乎誰也沒有察覺昨夜這裡發生了一場不見兵刃的暗戰。

正巧有一輛運送水泥的工程車要入場,宇文便乘守門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爬上工程車潛入了工地。當他趴在昨夜偷窺的老地方再此探視臨時廠房內部時,宇文驚訝地發現,廠房裡已經堆滿了建築材料。大包的水泥整齊地砌放在四周,幾十公頓鋼模板規整地擺在廠房的中央。昨夜還放在這裡的鐳射焊接機和滿地的法器都已經不知所蹤,地上用山魈血畫下的巨大法陣現下也被洗刷得干乾淨淨,就連奧斯丁的遺體也不知被柏葉移到何處去了。

一切都顯得十分正常。可柏葉究竟是用了什麼手段,才從尸魔納什的手中逃脫的呢?

宇文仔細回想著昨夜的一切細節,奧斯丁已死,激活的尸魔只會處於不受控制的狂暴狀態,在尸魔製住柏葉時,宇文甚至不敢乘機給柏葉最後一擊,就是害怕心智混亂的尸魔胡亂攻擊誤傷了自己。可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柏葉也還是逃脫了,難道他真是命不該絕?

從工地出來,正碰上中文系從三教樓下課,宇文遠遠地就望見方欣和幾個女生打著傘嘻笑著走來,後面還跟著一群男生,只是不見唐考和丁嵐的身影。宇文心中突然靈機一動,迎面向方欣走去。

“喲﹗宇文老師,今天好像沒有你的課啊,是不是睡暈頭了?”方欣身旁的幾個女學生一如既往地調笑著宇文。

“去去去,我找你們班長有點事情。”宇文揮手象趕蒼蠅一樣把那幾個女生趕開,只留下方欣一人。

“嘿嘿……你平時有事不都是找唐考商量的嗎?怎么今天找上我了?”方欣笑道。

“今天的事情唐考幫不上忙,你下午沒課吧?”

方欣搖了搖頭。

“我這有一張清單,你照這上面列出來的細項,把所有衣服都買回來,錢我這裡有,你取現金或者刷卡都行。密碼我已經寫在紙上了,沒問題吧?”宇文把溫雅給他的東西一股腦地塞在方欣手中。

方欣好奇地看了看那張銀行卡,正要開口問話,宇文卻已經搶先開了口,“什麼都別問,就當是幫我一個忙,這些東西都是有特殊用處的。”

“宇文老師,這卡是溫雅老師的吧?”

“啊?不是的不是的……這是我的錢。”

方欣不禁掩嘴一笑,說道︰“可這卡後面分明寫著溫雅老師的名字啊,而且如果這卡不是你的,我刷卡之後簽你的名字,是不行的哦。”

“咳咳……就算是溫雅老師的吧,你照買就是了。”宇文的語氣頗為急促。

方欣又將那張折好的清單打開,隨意地看了一下,突然間,她忍不住大笑起來,“呵呵……宇文老師,你可真厲害啊,我們的溫雅老師居然這么信任你,就連內衣尺寸也寫得一清二楚,這清單上的衣物都是她讓你去買的吧?”

宇文再也掛不住了,臉騰地一下漲得通紅,“方大小姐,您就幫幫我吧,昨天晚上溫老師家失火了,衣服全都燒了個精光,她現下賴在我家裡不肯走,可我……總不能真叫我去幫她買內衣吧?”

“嘖嘖,這種事情,你應該去找丁嵐啊,他肯定願意去。”

“丁嵐?那個大嘴巴的家伙那裡靠得住啊?我可不想搞得滿城皆知……等等,你會替我守密的吧?”

“守密倒是沒什麼問題,不過封口費嘛……”方欣假裝不在意地看了看四周。

“紅磚閣﹗兩百元的標準﹗”

“三百元﹗”

“方大小姐,你哪吃得了這么多啊?”

“我吃不完請客也不行?”

“好好好……三百就三百吧﹗”宇文一狠心,切牙答應了。

“一言為定﹗”方欣拿著清單和銀行卡興高采烈地走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33:36

三十八、弓練(上)

市中心的商業區裡,方欣已經來來回回走了將近三個小時,小腿漸漸有些酸軟的她現下才明白過來,自己低估了這個購物任務的難度。雖然同為女性,但溫雅老師和方欣的年齡差距也就決定了她們兩人著裝風格的差異。再加上方欣還只是一個大學生,平日零花錢也不多,所購衣物的價格自然不能和身為大學教師的溫雅相比。看看手上這張衣物清單上列出的品牌,絕大多數方欣從未購買過,現下一時間要她把這些不熟悉的專柜都找到,還真不太容易。

好不容易將清單上的衣服買了個八九不離十,方欣的兩只手上也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紙袋。某品牌的襯衫已經沒有溫雅要求的那種顏色,心生不耐的方欣索性自作主張地換了一種顏色。“反正拿去交差的也是宇文老師,就算溫雅有所怪罪,諒宇文老師也不敢說是我的錯。”方欣有些幸災樂禍地想著。

商場二樓有家星巴克,疲憊的方欣推開門,找個靠邊的座位,將手上的東西都扔了進去,大包小包的紙袋一下就佔滿了沙發,把路過的服務生給嚇了一跳。

“買東西這么辛苦,這杯咖啡也該找宇文老師報銷才對﹗”方欣一邊小口地啜飲手上的星冰樂,一邊自言自語。既然已經答應了要為宇文老師守密,她也就不便把唐考叫來幫忙拎包,這堆衣服再怎么重,也只能自己提回去了。

忽然,方欣身後的沙發裡傳來一聲細微的女孩抽泣,耳尖的方欣一下豎起了耳朵,悄悄扭過頭。可隔著沙發靠背,方欣只能看見那年輕女孩的一頭黑亮長髮,再看女孩周遭,並無其他的人。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這個女孩一人躲在星巴克裡悄悄哭泣呢?被人欺負了,還是和男友吵架了?方欣的好奇心一下涌了上來,女人的八卦心態盡露無余。

那女孩輕輕地抽了幾下鼻子,將一團擦拭過眼淚揉得皺巴巴的紙巾扔在桌上,側臉去看牆上所掛的一幅抽象畫。就這么一側身,女孩的頭上露出一個天鵝形狀的水晶頭飾。

方欣微微一驚,低聲叫道︰“張月晨﹗”

女孩猛地回過頭來,一張精致漂亮的臉出現下方欣面前,還真的是張月晨。

“你怎么啦?怎么一個人躲在這兒哭啊?”方欣見張月晨的眼睛有些紅腫,不禁生起氣來,“是不是丁嵐那小子又欺負你啦?”

“不是的……他沒做什麼……”張月晨微微有些驚慌。

“嘿嘿……那個家伙我還不了解么?說話向來不考慮別人感受的……坐過來吧,我陪你說說話。”其實方欣與張月晨並沒有什麼深交,只是作為班聯會的干部,和張月晨所在的系級有過一些工作來往,見過幾面,最近又因為丁嵐的關係,張月晨曾向方欣討要過手機的號碼,偶爾會在找不到丁嵐時打電話來打聽一下丁嵐的動向。不過方欣向來熱心,否則又怎么會成為班聯會的模範干部?碰上純情學妹被丁嵐這種不良學長欺負,總要過問一下的。

張月晨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端起自己的那杯拿鐵咖啡坐到了方欣的對面。

可真等張月晨坐過來了,方欣卻又想不出該說什麼了。因為唐考的緣故,丁嵐對自己向來還算禮貌,要自己說點批判他的話,還真不知道從何說起。兩個女生之間不禁出現一陣奇怪的沈默。

“學姐今天怎么有空出來大血拼啊?”倒是張月晨先開了口。

“哦,這個嘛……我有點購物狂……嘿嘿……”方欣見張月晨的目光在那堆紙袋上掃動,只好給了一個很勉強的解釋。還好張月晨的心思並沒有真的放在紙袋上,很快又神情郁郁地端起馬克杯喝了一大口咖啡。

“今天下午沒課,丁嵐沒陪你一起出來?”方欣剛一開口,就發覺自己說的話很愚蠢。

“就在剛才我坐的那個座位上,他和我吵了一架,先走了……”張月晨眼中又微微泛起了淚光。

“唉……丁嵐這脾氣,你也是知道的,他對女孩子向來有點那個……不怎么在乎……”方欣一邊說話,一邊在心中想,丁嵐在學校也算是有點名氣的花花公子了,張月晨和他在一起之前,不可能沒有聽說過他的那堆前女友,若是因為這個和丁嵐生氣,那便是自尋煩惱了。

“丁嵐有點花心,我是知道的,不過我也知道,他和那些女生們都是逢場作戲,現下也沒什麼來往了……”

看張月晨還在為丁嵐辯解,方欣不禁苦笑起來,大概每個和丁嵐好的女生,都會認為他和別的女生是逢場作戲,只有和自己是真心相愛。不過丁嵐雖然花心,卻有一條是好的,他從來不腳踏兩條船,同時和兩個女生談戀愛。他的每一個新女友,都是在和上任女友分手之後才認識的。

“可我最近發現,就在我住院的這段時間裡,他好像真的愛上某個女生了……以前我問他關於他的前女朋友們的事情,他都很隨意地告訴我那些女孩叫什麼名字,什麼系的,什麼什麼時候好上的又什麼什麼時候分了手,但這次我問他最近是不是認識了一個女生,他卻緘口無言,什麼也不肯說……”張月晨說著說著,就低下了頭。

一聽張月晨這么說,方欣頓時明白了,她勸慰道︰“也許是你多心了呢?如果他真的沒有認識什麼其他的女生,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呀。”

“可我的室友明明看見他和一個女生從學校的招待所裡一同走出來﹗”張月晨猛地抬起頭來,加重了語氣,“而且還不止一次見過他陪那女生吃飯﹗”

“哈哈……月晨,你這次真的是誤會了,你說的那個女生,是我們班歷史老師宇文樹學的師妹,名字叫莫菲,她是從北京過來探望我們老師的。宇文老師最近有點忙,照顧不過來了,怕他這個師妹悶得慌,才叫丁嵐去陪莫菲在學校附近轉悠的,而且這個女生來我們學校總共也才幾天時間,現下已經回北京去了,丁嵐不可能和她有什麼呀。”

聽了方欣的一席話,張月晨不禁沈默了。

“這事情就這么回事,你的室友倒是沒看錯,不過確實是誤會一場。”方欣開始為丁嵐的這起桃色事件下結論了。

“如果真的就這么簡單,丁嵐為什麼就是不願意和我明說呢?難道請你們作證就這么困難?我每次提起那個女生,他的眼神都會變得奇怪起來,我與他在一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點感覺我還是感覺得到的﹗”張月晨突然開口反駁,而且口氣居然更加固執了。

“月晨,我見過那位叫莫菲的女生,她說話特別沒有禮貌,相貌脾氣什麼的,都與你差得遠了,丁嵐怎么可能喜歡上那樣的女生啊?”話雖然這么說,方欣的腦海中卻忽然閃過莫菲最後一次作畫時的場景。當莫菲竭盡全力作畫以至於開始口鼻流血時,是丁嵐將她攔腰抱住從畫架前強行拖開的……難道丁嵐這家伙真的對莫菲動了心?方欣的心中也開始有些犯嘀咕了。

“方欣姐,你和唐考學長的關係怎么樣呢?”張月晨猝然間轉移了話題,問得方欣一下有些措手不及。

“我……我和唐考?我和他能有什麼關係啊?普通朋友唄。”方欣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其實我挺羨慕方欣姐的,唐考學長看起來很有內涵的,他的心裡好像裝了許多事,卻又不是假作深沉,和其他男生相比,明顯成熟許多啊……呃,我可不是因為他找我拍電影才這么夸他的。”

“唐考很成熟嗎?我怎么沒這感覺……不過他說話做事什麼的,是要比其他男生老練不少。”方欣歪著腦袋想了一下。

“還說和唐考學長沒關係呢,稍微一提,方欣姐就露餡了。”張月晨微微一笑。

“啊,你這小妮子,居然繞著彎兒來套我的話﹗”方欣佯裝惱怒地瞪了張月晨一眼,嘴角卻微微翹了起來。

“唉……人和人之間的感情,真的是很奇怪的東西啊……”談話的氣氛剛有些好轉,張月晨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了,發出一聲輕嘆。

現下的方欣,已經不太敢為丁嵐打包票了,出於對莫菲性格的反感,她一直沒有去關注莫菲的日常生活,自然也不會去留心丁嵐對莫菲的態度,可現下回想起丁嵐與莫菲在一起的每一個場景,又覺得模模糊糊有些曖昧了。“為什麼張月晨多說了幾句,我也開始覺得丁嵐不可信了呢?難道還真是三人成虎?”方欣用力搖了搖頭,想將某些沒有事實根據的想像甩出腦海。

張月晨抬起食指,輕輕地撫摩著咖啡杯的杯沿,若有所思地說道︰“其實,我並不在乎丁嵐對其他女生逢場作戲,就算他對我也只是虛情假意,我也不會生氣……可是,我卻不能容忍丁嵐真的愛上一個女生﹗愛到我每次提起這個象影子一樣的女生,他都會流露出悵然若失的神情﹗我真的不能容忍了……”說到最後,張月晨的聲音裡竟然隱約有了三分寒意。方欣心中一震,只覺得面前這漂亮女孩的心態有些不正常,可究竟是那裡不對,她一時間也說不上來。

“月晨,凡事還是往好的方向去想吧,你為什麼不想想你以前和丁嵐一同拍電影的時光呢?那段屬於你和他特有的日子,其他女生可都是沒有的,那個叫莫菲的女生更沒有你和丁嵐這樣的感情基礎……說起這事,我可真的有點嫉妒你了,唐考就從來沒想過請我去做他的電影女主角啊……”方欣此言倒是不虛,前段時間她在唐考的工作室裡看過一些電影的素材樣片,那時候她就問過唐考,大家在一起學習這么久了,為什麼就沒想過請她來參加電影的拍攝。本來方欣還以為唐考是不願意看著自己在鏡頭裡和丁嵐談情說愛,可唐考居然毫不猶豫地說是因為方欣沒有張月晨漂亮,方欣一怒之下,又給了唐考一頓好打。

“嗯,方欣姐,謝謝你安慰我。”張月晨頗有禮貌地又對方欣點了點頭。“可我還是不明白,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讓丁嵐在乎我呢?”說著說著,張月晨的精神世界彷彿又飄到了另一個地方。

“你現下要回學校嗎?我們一起回去?”方欣終於放棄了安慰張月晨的努力,不過感情這種事情,本來也很難讓一個旁觀者能支配左右。

張月晨輕輕搖了搖頭,目光投向了窗外,窗外的人行天橋上,行人來來往往,偶然擦肩相撞,也不過略微回一下頭,腳步卻是絲毫不曾放慢的。

“那……我還有點事,先回去了。”方欣開始整理自己的那一堆紙袋。

“方欣姐,我和丁嵐從學校出來逛街的時候,唐考學長也是和我們一起出來的,不過他沒有和我們一起來這裡,自己背著一個大包乘坐了另外一個方向的公共汽車,我聽丁嵐說,他好像去了一個叫九陽箭館的地方……你現下是要去找他嗎?”張月晨忽然轉過頭來說道。

“我找他干嘛?他和我又沒有什麼關係。”方欣習慣成自然地答道。

“哦,沒什麼,我隨便問問……”張月晨又扭過頭去,不再看方欣了。

從商場裡出來,不知是否因為和張月晨談話的原因,方欣還真起了去見唐考一面的心,唐考這家伙做事向來特立獨行,很少會對方欣會報自己的動向。這次方欣難得地抓住了他的行方,便有些忍不住想去看看了。“等我抓到這家伙,就可以讓他幫我提口袋了,只要我不說,諒他也不敢打聽我為什麼買這么多衣服。”方欣在心中給自己找了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抬手攔停了一輛的士。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34:02

三十八、弓練(下)

九陽箭館,顧名思義,自然是取了后羿射九日的典故,原來是一家裝修高檔的娛樂箭館,箭道和用弓都選自有名的國際品牌,另外還附屬了鋼琴吧和茶坊這樣的休閑服務。剛開張那會兒還挺熱鬧,不過這兩年射箭運動已經很不景氣了,箭道縮減到只剩兩條,其餘的空間全改建成了休閑茶吧,射箭反倒成了茶吧的附屬,估計要不了多久,這最後兩條箭道也會被拆掉吧。

方欣提著一堆紙袋艱難地從計程車裡鑽出來,看著眼前早已灰暗不堪的九陽箭館招牌和堂前一溜嘻笑打鬧喝奶茶的高中生,她心裡不禁咯
一下,這裡還能射箭嗎?要是唐考不在這裡,可就白來了。

還好,剛走進大堂,方欣便看見靠裡深處僅存的兩條箭道前,站立著一個孤單的身影。方欣悄悄地從唐考身後慢慢接近,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想嚇唬唐考一下。酒水吧台的頭家從柜台後面懶洋洋地探出頭來,看方欣沒有過去買飲料的意思,又慢條斯理地坐了回去。

聚精會神練習射箭的唐考,此刻大概已經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方欣手上提著那些沙沙作響的紙袋經過他的身後,他也完全沒有察覺到,只是頗為機械地提箭、引弓、瞄準、放弦,就連呼吸的節奏也趨向了某種規律。

方欣將手上那些累贅找個角落放下,又悄悄站在唐考身後一步的地方,好奇地看了一會兒,只見唐考連射了十七箭,竟然全中靶心,箭靶紅心上密密麻麻地扎上了一把練習箭,最後幾箭,居然是硬朝那把羽箭中央擠進去的。

方欣驚嘆之余,不禁起了惡作劇之心,她悄悄地上前一步,讓自己幾乎貼在了側身站立的唐考身後。正引弓瞄準的唐考忽然聞到身後一股熟悉的淡香,心神微蕩的他頓時想起了一個人,持弓的那只手也極細微地顫了一顫,手中羽箭脫弦而去。這第十八支箭,居然只中了一個六環。

唐考正驚愕地看著靶上那支離群索居的箭,身後卻響起了銀鈴般的笑聲。

“咦?怎么是你?”唐考看見方欣,臉上神情更加詫異了。

“哈哈,為什麼我一來你就射不準了,是不是干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做賊心虛啊?”方欣秀眉一挑,笑靨如花。

“嘿嘿……”唐考有些不自在地干笑了兩聲,不由得在心中暗罵自己修行不夠,一點細微的干擾就讓自己發揮失常,讓方欣看了笑話。

看唐考一臉窘迫的樣子,方欣也不好繼續笑話他了,再說剛才也是她故意去干擾人家的。她轉身看了看四周,岔開了話題,“這箭館看大門那邊還挺有氣勢的,怎么裡面破落成這樣了,你以前來過嗎?”

“上大學以前常來,進了S大以後就來得少了。現下很少有人玩射箭,別說這裡破落,再過一些日子,這最後兩條箭道也要拆了。”唐考也隨著方欣的目光環顧四周,神情間頗有惋惜之意。

“你是把射箭作為固定的鍛鍊項目嗎?丁嵐經常念叨你不肯和他一起去踢球,還說你缺乏鍛鍊,遲早一身肥膘,嘻嘻……”

“哈哈,他一點都沒說錯啊,我確實不怎么愛運動,之所以喜歡射箭,也就是因為射箭的運動量很小,更象是某種修心養性的活動……反正我又不象丁嵐,需要保養身材和臉蛋。”

“最近兩個星期,沒課的下午就不見你的蹤影,你都是來這裡練習嗎?”方欣抬眼去看唐考。

唐考點了點頭。

方欣又接著問道︰“我記得你以前有空都是折騰你的電影,最近干嘛突然間加大練習量了?”

唐考用指尖輕輕撥動弓弦,低聲說道︰“你也是知道的,最近宇文老師身邊總有怪事發生,雖然學校裡很平靜,但我總感覺要發生點什麼事情,如果陡生不測,說不定還用得上我這副弓箭,所以就常來練習了……只是這裡練習射的只是定靶,沒有機會射動靶,真要發生什麼,也不知道我還射不射得準……”

“射動靶……”當方欣明白唐考的意思後,背上不禁一股寒意涌來,“你可別嚇我啊,我可不想你有機會用上弓箭﹗”

“誰知道呢?這段時間以來,宇文老師嘴上雖然不說,卻一直都是如臨大敵的狀態,雖然他除了柏葉之外,也不知道還該防備誰,可他仍然很小心地關注著周遭的動向。我沒什麼特殊的本領,也不指望能幫得上宇文老師什麼忙,如果真有那麼一刻,需要我去保護誰的話,我能倚賴的,就是手中的弓箭了。”唐考手中微微用力,握緊了那支長弓。

“你是希望能夠保護某個人,才來練箭的嗎?”方欣心中一動,溫柔地直視著唐考的眼睛。

面對方欣直坦的眼神,唐考有些不自在地偏過了頭,可在短短瞬間之後,他又猛地把頭轉了回來,堅定地接受了方欣的目光。

天空中突然響起一聲悶雷,把屋頂上的一群鴿子嚇得四散飛去,只留下幾片碎羽從空中緩緩落下。滾滾雷聲也驚動了箭館中的兩個年輕人,方欣放眼向窗外望去,只看見西北方大塊黑雲滾動,眼看著就是一場暴風雨的前兆。

“不是吧,昨天的天氣預報明明說今天不會下雨的,怎么轉眼間天就黑了?”方欣驚訝地說道。

“你手上還有這么多東西,真要下起大雨就麻煩了,趕緊走吧,我幫你拿東西。”唐考已經開始在收拾弓箭了。

“嘿嘿……你真以為我來這裡是為了看你嗎?其實我就是來找一個不要錢的搬運工的。”方欣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誰說我這搬運工不要錢的?回去你起碼得請我吃頓飯吧?”

“吃飯還不好說?我保證回去以後有人請我們吃飯﹗”

“嗯?又是哪個仰慕者要請你吃晚餐啊?我跟著去合適嗎?”

“嘿嘿……別問這么多了,反正是個你我都認識的冤大頭。”

兩個年輕人笑鬧著從箭館中跑了出來。

溫雅坐在宇文的沙發上,只耐心等待了十分鐘,便好奇地站起身來四處張望了,不過宇文的宿舍裡空蕩蕩的,有趣的東西實在不多。

溫雅一開始還有些忌憚那條趴在窗下的黑野狼,還怕宇文將它留在家中,就是為了看守自己。可當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宇文的臥室門前時,玄罡卻依然耷拉著眼皮,對溫雅不理不睬。溫雅這才稍稍放了一點心,打開了宇文臥室裡的燈。

一張極為樸素的單人床上,是一床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灰白色的褥單一塵不染,整潔得不像一個單身男人的臥室。床頭旁邊的寫字台上放著一台陳舊的電腦,在這個液晶顯示器已經全面普及的年代裡,那台電腦配的居然還是一個十五寸的CRT顯示器,也不知是宇文從那裡淘來的二手貨。

溫雅百無聊賴地在臥室裡轉了一圈,原本還以為可以從臥室這種私密的地方得以窺探宇文樹學的內心世界,可這裡卻沒有任何能證明臥室主人生活趣味的東西。她無奈地打開了床頭邊的電腦,顯示器閃動了幾下,開始進入windows2000的界面。

本來沒抱什麼希望,想來這電腦也應該被宇文設了密碼,可等了一會兒,電腦居然直接顯示出了桌面,宇文難得地沒有為電腦設下防線。溫雅一下興奮起來了,準備在電腦上大勢侵入一番,“看看我們親愛的宇文老師,都在硬碟上儲存了什麼東西。”溫雅一邊念叨,一邊抓起了滑鼠。

可五分鐘之後,溫雅徹底地失望了,電腦的硬碟裡除了常用的一些軟體,並沒有隱藏其他任何東西,雖然也安裝了QQ和MSN,但宇文的習慣似乎是網吧模式,每次使用之後都刪掉了所有的交流內容。文檔選項中,上一次操作所使用過的檔案的快捷模式也已經被全部清空。溫雅打開了IE瀏覽器,網頁收藏夾中空無一物,就好像這台電腦的主人上網沒有任何偏好一般。溫雅不死心,又打開了歷史瀏覽選項,可那裡無論是昨天前天,還是上周上上周,依然是空蕩蕩的。

難道宇文從來不用這台電腦的?溫雅低頭把鍵盤舉了起來,對著窗外的日光照了照,和大多數人的電腦鍵盤一樣,那些不常用的的按鍵上積聚了一層細灰,而常用的26個字母鍵和空白返回什麼的,都明顯比其他鍵位乾淨許多。

看來宇文還是經常使用這台電腦的,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麼有清理自己上網和使用痕跡的習慣呢?難道在家裡用電腦也會覺得不安全?溫雅歪著腦袋想了一下,只能將其歸結為宇文老師的一大怪癖。

宇文的內心世界禁閉得如此厲害,溫雅無奈之下,也只好在網上閒逛著打發時間了。一轉眼,學校裡打響了第四節課的下課鈴,可出門的宇文還沒有回來,溫雅揉了揉飢腸轆轆的肚子,竄進廚房裡想找點吃的。大概玄罡也有些肚餓了,一翻身從窗下站起身來,跟在溫雅的身後也踱入廚房之中。

可溫雅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只找到幾包速食麵,她對著尾隨而來的玄罡做了一個鬼臉,說道︰“你也看到啦,你家主人簡直就是個小氣鬼﹗居然雪櫃也舍不得買一個,廚房裡什麼吃的都沒有,就這么幾包破速食麵。如果讓我住在這裡,我保證這裡天天堆滿了好吃的﹗”

玄罡面無表情地看著溫雅,既不走開,也不叫嚷。溫雅看它這副模樣,便撕開了一包速食麵,放到玄罡的鼻下,“你吃嗎?要吃我也給你泡一包。”

嗅到一股濃烈的味精氣息,玄罡臉上頓時露出厭惡的神情,轉身跑回了客廳。

“真挑食,你不吃我吃﹗”溫雅一邊嘀咕,一邊架起水壺燒開水。

在等待水燒開的時間裡,溫雅又拉開了衛生間的門,她剛要進去,玄罡突然如風一般出現下她的面前,看它那嚴肅的神情,似乎要阻止溫雅進去。溫雅見玄罡又露出猙獰的面容,心下還是有些害怕,連忙鑽進衛生間,砰地一聲鎖死了門。

玄罡猛然間變得狂躁不安起來,一邊狂吠,一邊用尖利的爪子去撓那門鎖,弄出一些讓人牙酸的聲音,溫雅不知道外面這條大野狼究竟是怎么了,更加不敢開門,她向後連退了幾步,便退到了浴缸旁邊,一回頭,竟看見了一樣讓人吃驚的東西﹗

那是一把象蛇一樣彎曲的長劍,劍刃封閉在巨大的冰塊之中,劍柄上還纏繞著一串黑色的珠子。

溫雅極度好奇地將手放在晶瑩剔透的冰塊上,她的手竟然穿過了那塊冰,直接觸碰到了堅硬的劍刃,那種冰涼的觸感讓她象觸電一般縮回了手。溫雅驚訝地看著這柄奇怪的武器,全然忘記了門外正用力撞擊木門的玄罡,她抓住劍柄微微用力搖了一下,長劍就像被焊死了一樣,紋絲不動。

最後,她用手指挑起那串光滑的珠子,專注地看了好一會兒,衛生間裡有些昏暗的燈光照耀下,那黑色珠串上竟反射出極為絢麗的柔光。溫雅心中一動,竟鬼使神差地輕輕一扯,將那珠串從劍柄上扯了下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34:43

第三十九 斷刃(上)

方欣幫忙拿走那有如燙手山芋般的清單和銀行卡之後,宇文不禁長舒了一口氣,可想到家裡還坐著一個溫雅,他又開始有些頭痛起來。自己身邊有如一層濃霧彌漫,似乎處處都暗藏危機,酒醉那天,便有式神隨著自己潛入溫雅臥房,昨夜那起爆炸,更險些讓溫雅香消玉殞。本還以為她能知難而退,誰知這溫雅心性不似尋常女子,一意孤行起來,自己拿她也是無可奈何。

站在路邊古槐下抽了兩支煙,宇文又憶起昨夜在廠房中現身的古波斯騎士之靈,那亡魂被禁錮之前喊出的兩個音節,雖然發音有些怪異,但一字一頓,不像波斯古語,聽起來,倒似乎是漢語中的一個“告”字和一個“方”字。若把這兩個字的發音放在一起,無論平仄如何變化,好像都沒有能與之對應的漢文詞語。宇文凌晨時分在家中盤腿冥想,便是在思索這兩字的含義,這兩個音節如果不是一個詞,那最大的可能,就應該是一個人的名字了。依照莫菲留下的畫稿,這波斯人似乎是死於某位中國官員的誅殺,倘若這波斯亡魂心中怨恨不滅,它口中呼喊的,恐怕是仇人的名字。難道那畫中的俊雅中國官員,名字的發音叫“高方”?

關於亡魂呼喊的線索,宇文也就只能追溯至此,一夜冥思,他在心中將曾經閱讀過的古籍中與唐朝時期相關的人名梳理了一遍,唐代渤海高氏,與中原望族常有聯姻,朝中做官的人姓高的倒也不少,卻怎么也想不起有個叫高方的人。莫非這高方只是個無名之輩?可看那畫中人的服飾,雖然只是官居五品,卻能調動兵將,率軍而行,這人的身分好像又沒那麼簡單。

掐滅煙頭扔進垃圾筒,宇文索性去了圖書館,希望能從圖書館收藏的史料中翻查出一點關於唐代高氏有用的資料,可一番追尋,仍是無果,就彷彿歷史上並沒有高方這個人。直到圖書館裡自習的學生們都三三兩兩離去,相約去食堂吃中飯,宇文才想起家裡還有個溫大美女正眼巴巴地等著自己。自己家中廚房空蕩蕩的,溫雅再怎么無禮,總不好讓她餓肚子,宇文搖頭嘆了口氣,慢悠悠地走出了圖書館。

大學食堂的飯菜,能稱得上美味的實在不多,不過第二食堂的肉包子還勉強過得了關,每次抬出蒸籠,都有學生排長隊購買。此時,宇文也夾雜在學生中間,慢慢向食堂視窗移去,既然溫雅不便出門,買幾個肉包帶回去,也不算怠慢吧。

足足排了十分鐘的隊,宇文才挪動到視窗邊,剛把熱騰騰的包子拿在手中,靈台穴處竟陡然承受了某種非自然感應力的衝擊,那股力量有如電擊一般刺激了他的心臟。

“糟了,定靈珠﹗”宇文來不及細想,扭身將手中包子塞在身後排隊的一位女生手中,拔腿就往宿舍跑去。那女生莫名其妙地被一位不認識的帥哥送上一袋免費肉包子,不禁臉上一紅,宇文已經跑出老遠了,她才對著宇文的背影高呼起來︰“哎﹗我吃不了這么多啊﹗”

宇文一口氣沖上宿舍八樓,推開虛掩的房門,眼前的情景讓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廚房裡一片野狼藉,灶台上的鍋盆碗筷全被掀翻在地,一地的白色碎瓷片上竟然還濺有幾處鮮紅的血點,看上去甚是觸目驚心,而架在火爐上的開水壺也早已經燒干了底,正冒起一股黑煙,使得空氣中飄蕩著一股焦糊味。衛生間的門大大地敞開著,黑色定靈珠被孤零零地遺棄在浴缸中,克力士劍卻不見了﹗宇文拾起定靈珠,關掉液化氣灶,又快步沖進裡屋,客廳與臥室倒還保持了原樣,可溫雅與玄罡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宇文將定靈珠緊緊握在手中,用力地咬著自己的拇指,心中甚是後悔,溫雅能看見虛靈的事情,他是早就察覺的,可這樣的溫雅總會讓他回憶起某些往事,為了不受干擾,他便刻意地讓自己不去注意溫雅的特質,並盡量把她當作一個普通人,沒想到一時疏忽,竟造成這樣的後果。

定靈珠乃是具有強大靈力的佛門法器,可隨宇文的心意轉換五行屬性,當它與虛靈冰結合而處於封印狀態時,很難有人用術法將它破開,但若是接觸它的人本身蘊有一點靈光,又是無心所致,不已解除封印為目的,反倒有可能無意地將定靈珠的屬性推向另一個極端。宇文幾乎可以想像得出來,當溫雅看見那柄克力士劍時,對長劍的興趣遠不如那發出絢麗柔光的珠串,大概在她心中的第一回應,便是將這珠串當成了一副絕佳的飾物,就這樣機緣巧合,無意間破去了虛靈堅冰,所謂百煉鋼瞬間化為繞指柔,大概就是如此了。只是克力士劍陡然脫困,一定會全力蠱惑溫雅,一旦溫雅接觸到那柄邪兵,難免就會被它侵入體內,而變成邪兵宿主﹗

突然,宇文似乎想起了什麼,他略微有些緊張地蹲下體子拉開灶台下的櫥柜,不出所料,最近一次丁嵐送來的血漿還剩下四袋,宇文便將它們收藏在櫥柜深處,而現下柜裡只剩下四張挑破了的軟扁空袋,地面碎瓷上沾染的血跡,應該是從剛剛吮吸過鮮血的克力士劍上滴落的。看來邪兵剛附入溫雅體內,就對鮮血展現出異常的渴望﹗

宇文忐忑不安地關上櫥柜門,忽然察覺櫥柜的塑膠拉手不如往日那樣光滑,他仔細一看,拉手上居然留下了一個犬類的牙痕,原來是玄罡將櫥柜拉開指引溫雅找到了剩餘的血漿﹗如此看來,玄罡此刻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而是出於某種目的,跟隨溫雅一同離開了這裡。有玄罡在一旁監視,溫雅暫時還不會做出什麼危害普通人的事情,壓在宇文心上的大石頭總算放低了一點。

可這位新任的邪兵宿主,現下身在何處呢?宇文不是玄罡,無法憑借氣味追蹤一個消失的人,他緩緩直起腰身,看了看混亂的四周,眼中現出一片茫然。

“撲通……撲通……撲通……”

溫雅渾渾噩噩地在南門附近的小樹林間穿行,四周的一切聲響都已經充耳不聞,只有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有如雷鳴般在耳邊震動,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彷彿都罩上了一層灰色的淺紗,總有幾分看不真切。

不經意間,封裹克力士劍的冰塊瞬間碎裂崩塌的景象又一次在溫雅眼前閃過。“宇文,我弄壞了你的東西,你不會怪我吧?我真的是無意的。”她停下腳步,扶住身邊的一顆小樹,一邊微微喘氣,一邊抬頭看了看空中,那太陽竟也象被烏雲遮擋了一般,只有一圈黯淡的光暈。

“高少監有令,請四位貴客隨我入內﹗”

忽然,一個渾濃威武的男聲在溫雅的腦海中陡然響起,這聲音余音綿長,遙遠得彷彿從地平線那邊傳來,偏又異常清晰,好似這人就在溫雅的耳邊。

“高少監?誰是高少監?”溫雅喃喃地念道。她只覺得小腿一陣發麻,雖然手扶著小樹,也幾乎站立不住了,腳一軟,便坐在了地上。

“你這劍上怎么如此粗糙不平,是鍛工的火候還不足么?”再次響起的,卻是另一個怪異沙啞的聲音。

“粗糙……火候……什麼跟什麼啊?”溫雅皺緊了眉頭。

“此刃紋若流雲,鋒芒暗蘊,實乃上品﹗”轉眼間,又換了一個文縐縐的聲音。

溫雅發覺自己的腦袋好像被人接入廣播電台一般,開始不斷出現各種奇怪的人聲。她啊地叫了一聲,不禁堵住雙耳,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可即使這樣,也不能阻止那些聲音鑽進溫雅的耳中,很快,溫雅又聽見了一陣劇烈的爭吵聲,好幾個語速急促的聲音同時響了起來,除了偶爾夾雜的幾句漢語,其餘的竟然全是溫雅聽不懂的外國話。

“別吵了﹗”溫雅終於忍受不住,大聲呼喊起來。

小樹林裡靜悄悄的,學校南門附近行人稀少,沒有人發現這裡有一位漂亮的女老師正神情頹然地坐在草叢中,只在距離溫雅不遠的石凳後面,隱藏著玄罡犀利的目光。

爭吵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有節奏的金屬敲打聲。溫雅明明緊閉了雙眼,卻奇怪地感覺到,自己“看見”了一幅怪異的景象。

那是一截長不過三尺的火紅色鐵條,在三柄大鐵錘的輪流敲打下,發出鏗鏘有力的“當當”聲響。隨著每柄重錘的落下,鐵條上便濺起星星點點的火花,更為奇怪的是,鐵條亮紅色的表面每次被擊打之後,竟會鼓起一個細小的氣泡,氣泡破裂的同時,就發出
啦一聲怪響,升騰起一線寥落的青煙。過得一會兒,溫雅四周的聲響變得豐富起來,除了打鐵的聲音,更伴有粗野漢子的喝罵,巨大風箱張合的呼呼聲,以及疲憊沉重的喘息。

溫雅開始左右轉動腦袋,期望能看見更多的東西,但她的視角卻始終固定在某個方向,無論她如何去“看”,眼前總是只有那截正被鍛打的鐵條。

是幻覺嗎?”溫雅微微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可神經末梢傳來的劇烈痛感並沒有去除她眼前的景象。只是那截鐵條開始莫名地晃動起來,產生了一片模糊的紅色殘影,當那片令人心中不安的紅色再次變得清晰時,竟變成了一灘正四處流淌的鮮血。溫雅吃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想大聲叫喊,喉嚨卻彷彿被破布堵住一般,發不出半點聲音。

“居心叵測,抗令不為,留你等何用?”有如半空中炸響的驚雷,一聲怒吼震得溫雅頭皮發麻,隨著視線的上移,那灘鮮血的源頭也出現下她的眼前,血,是從好幾具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古代軍士身上流下的﹗

還沒等溫雅看清這些身披皮甲死狀慘烈的軍士究竟是什麼人,身旁忽然竄出一個全身鐵鎧的武官,雙手緊握著一把明晃晃的長刀,揮舞著向她迎面砍來,溫雅還來不及回應該如何躲閃,眼前的視角卻急劇變換起來,斜下探出的一條腿猛地蹬踏在那武官的腰腹處,出腳力量之大,讓溫雅瞬間聽見了武官肋骨斷裂的聲音。那武官負痛彎腰,身軀雖然不能再繼續往前沖,手中大刀卻換成單手抓持,依然來勢洶洶,劈頭蓋面地從半空中斜劃下來。危急時刻,溫雅的視線再次轉換,就好像自己親力而為那樣,不但巧妙地一側身躲過了大刀,整個人更凌空飛起,向那武官撲去。溫雅只覺得自己越是靠近那武官,武官臉上的神情就愈加驚恐起來。

突然,一條手臂如閃電般伸出,兩只細長的手指毫不猶豫地刺進那武官的雙眼之中,陡然濺起的鮮血竟讓溫雅感同身受地臉上一熱。如此劇烈殘忍的打斗,直把溫雅嚇得魂飛魄散。可更讓人吃驚的事情又發生了,那武官雖然發出一聲短促嘶啞的慘叫,卻剽悍無比地放開手中大刀,雙手同時牢牢地扣住了插傷他的那只手臂﹗那只手臂劇烈掙扎了一下,想用力掙脫,可惜晃動了幾次都沒能將插進武官眼眶中的兩只手指拔出來。

緊接著,右側閃過一張劍眉星目的俊秀臉龐,那張面孔一晃即逝,溫雅微微一愣,只記得這人眼神異常銳利,旋即,一柄蛇形怪劍不知從何處晃出,從下至上貼近了那只手臂,劍刃微微顫動之後,便浪出一輪耀眼的光芒。

那只手臂被輕易地從小臂根部一分為二,斷臂向天空中噴洒的鮮血,遮住了刺眼的日光。

眼前的“景象”使溫雅心中壓抑到了極點,陡然間,她難以抑止地發出一聲長嚎,從地上一躍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身後拔出了克力士長劍,用力往身旁一斬。

兩棵無辜的小樹被攔腰斬斷,枝葉交錯,簌簌有聲地在溫雅身邊滑落。

溫雅愣立了一會兒,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

宇文已經沿著學校的幾條主干道繞校走了好幾圈,遇上認識的學生就上前去打聽溫雅的下落,可惜誰也不知道此刻溫雅身在何方。眼看天邊一團烏雲逐漸聚集,空氣也逐漸變得潮濕悶熱,一場大雨將至,溫雅卻依然去向不明,宇文的心中不禁焦急起來。柏葉已經在學校外圍布下結界,如果一無所知的溫雅帶著克力士劍走出校外,一定會被柏葉所察覺,若讓柏葉先於自己找到溫雅,只怕溫雅的處境就會變得十分危險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35:14

第三十九 斷刃(下)


第三次從博物館門前經過時,無為子老人突然從館內走出截住了宇文。

“看你三番兩次失魂落魄地從我這裡經過,究竟出什麼事了?”老人用敏銳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宇文。

“前輩,我一時疏忽,弄丟了一柄邪兵,能借用你的靈力幫我追蹤一下邪兵宿主嗎?”宇文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無為子曾經一路追蹤過柏葉。

“你又在胡說什麼?如果沒有相當規模的靈力波動,我是完全感覺不到的。難怪你一臉驚慌匆匆忙忙的,原來是把邪兵弄丟了啊﹗”無為子居然還呵呵一笑。

“前輩不要取笑了,現下情況有點危急,被邪兵附體的宿主是一個普通的女老師,我怕她會有危險。”

“上次是別離先生的孫女,這次又是那裡來的女老師?你小子總是這么糾纏不清可不行。照你原先的說法,邪兵宿主不去傷害周遭的人就已經阿彌托佛了,宿主自身怎么會有危險?”

“唉,到目前為止,這些邪兵宿主又有哪一個是有善終的?在暗處虎視眈眈盯著我們的柏葉肯定不會輕易放過這柄脫離我們控制的邪兵啊﹗”宇文無奈地把手一攤。

宇文說到這裡,無為子的神情忽然有了變化,他面色嚴肅地沉吟許久,開口說道︰“你又提到了柏葉和邪兵,有些事情,我想差不多是時候告訴你了。你先處理手頭的事情,無論是否找回邪兵,今天晚上九點,來這裡找我。”

還沒等宇文答話,無為子已經轉身走上了博物館門前的台階。

“哎﹗前輩﹗”宇文叫出了聲。

“你還有什麼事?”老人停住了腳步,卻沒有轉過身來。

“我……”宇文一時語塞,心中雖然有許多疑問,一下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無為子輕聲笑了一下,忽然側身指著天邊滾滾而來的烏雲說道︰“你知道雷電究竟與什麼有關嗎?”

宇文一怔,不知道無為子為什麼會突然問起了這個,“雷電產生的原因比較多,晚輩傾向於冷熱空氣摩擦形成電荷的說法。”

無為子笑道︰“很久以前,我曾經寫信給你師父,說我正參修五雷大法。你師父在回信中說,這雷電力量的大小是與雷雨雲中冰晶含量的多寡有關的,微小的冰晶浮到雲層上空,大塊一點的冰球則落到雲層下部,兩者所攜帶的正負電荷便在雲層中形成高達百萬伏的電壓,而雷電產生的頻率,就取決於冰晶的數量。你師父還曾經戲言,只要他出手,便可讓我體驗雷神因陀羅的強大威力。唉﹗如果別離先生此刻就在你我身邊的話,以他五行之術的巔峰修為,一定能夠施法強行增加雷雲中冰晶的含量,那樣我也可以有機會施展畢生功力了。”

宇文抬頭看了看烏雲,自己雖然也曾修行五行之術,但靈力是會隨著距離的增長而自然減弱的,若要增加高空中雨雲的冰晶含量,真是談何容易。師父如果不是吹牛,那這份力透雲端的功力可就讓人匪夷所思了。

“前輩,你這么說,難道是察覺了什麼危險嗎?莫非……柏葉又出現了?”想到這一層,宇文頓時警覺起來。

無為子未置可否,沈默片刻之後,低聲說道︰“你晚上來就是了。”說完,快步走進了博物館。

當溫雅從草叢中幽幽醒轉時,天色已經變得十分昏暗,她懵然地看了看四周,這才想起自己是暈倒在這裡了。

溫雅站起身來,拍了拍粘在褲子上的細草。昏迷前的一瞬間,她好像聽見有一個男人附在她的耳邊說了許多話。可那些當時聽來十釐清晰的話語,在醒來之後卻幾乎全忘記了,溫雅試著回憶了一下,只覺得腦袋有些發脹,起初所聽到的一切只剩下一點模模糊糊的影子。她唯一還有印象的,就是那男人說話的口音很是奇怪,發音基本不分平仄,倒和那些初學中文的老外有些相似。

她把手探到自己背上摸索了一下,脊背處一片光滑,只是冷風吹進單薄的襯衣裡,讓溫雅不禁打了個噴嚏。她實在難以想像,昏迷前自己竟然從背上抽出了那柄蛇形怪劍。而現下那蛇劍又不見了蹤影,看來它又象先前一樣,自行附入自己體內去了。

“難道真是黃粱一夢?”溫雅按住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語道。可昏迷之前的幻聽和幻覺依然牢牢地印在她的腦海中,特別是最後看見的那一幕
殺,讓溫雅現下還有些心有余悸。另外,現下的她居然能感覺到有一種異樣的心跳正在體內搏動,和自己正常的脈搏此起彼伏,就象……就象有另一個人潛伏在自己的身體裡﹗

溫雅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她突然十分迫切地想見到宇文,關於這柄怪劍,關於那些幻覺,也許只有宇文樹學才能解釋她所碰上的一切。

“溫雅老師﹗真的是你嗎?太好了﹗”忽然間,一個聲音在溫雅身後響起。溫雅一驚,連忙回頭。

一個面容秀氣的陌生女孩站在溫雅面前,正微笑著望著她。

“你是……”溫雅覺得有些奇怪。

“我是宇文老師的學生,是宇文老師叫我來的,他現下正四處找你呢。”女孩子的笑容讓人覺得十分親切。

“宇文老師真的在四處找我?”溫雅心中微微一甜。

“是啊,你快跟我過去吧。”女孩子大方地伸手過來牽住了溫雅。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35:47

溫雅跟在那女孩的身後走出了樹林,冷清的大路上依然沒有行人,只偶爾有一兩只老鴰在空中掠過,留下幾聲淒啞的叫喊。

沿著大路往前走了幾步,溫雅看了看陰冷的四周,突然停下了腳步。

“老師怎么啦?”女孩有些不解地回頭看著溫雅。

“你怎么會想到來這裡找我呢?”溫雅的神情變得嚴峻起來,“南門這邊出去,就是一片尚未開發的荒涼河溝,平日裡很少會有人走到這邊來,更不要說有女學生獨自一人過來了。你不害怕嗎?”

女孩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又開口說道︰“我不是一個人過來的,那邊還有一個男生,他在另外一片樹林裡找你呢。”說完,她抬手一指遠處。

溫雅將信將疑地順著女孩的手指方向望去,遠處還真的有一個人影正對她們揮著手。溫雅睜大眼睛辨認了一下那個正揮手的男生,猛地退後了兩步,“不對﹗宇文老師不會委托他不熟悉的學生做事,你們兩個我都不認識,明顯都不是宇文老師班上的學生,他怎么可能會叫你們來找我?”

“溫雅老師果然機警,要瞞著你還真不容易。”女孩眼中有異樣的光芒閃過,說話忽然變成了男子的聲音。那遠處的男生也不再往溫雅這邊走動,而是就近靠在了路邊一棵大樹上,擺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態。

溫雅吃了一驚,正要轉身逃走,那女孩竟動作輕盈地先行一步,繞到溫雅身前擋住了去路,“溫雅老師,我不知道你怎么會躺在樹林裡,可我知道,你好像拿了你不該拿的東西。這東西對你有害無益,你還是把它交給我吧。”

看著一個秀氣的女孩竟用男人的聲音說話,溫雅只覺得一陣毛骨悚然,“就算我拿了什麼,要交還也只會交還給宇文,與你有什麼關係,快走開﹗”

“本來還想留你做個釣餌,引宇文上鉤,可你拿走的東西關係重大,又不願意交出來,我恐怕不能放你離開這裡了﹗”女孩的聲音陡然變得凶狠起來,五指如鉤,迅猛無比地向溫雅咽喉抓去。

所幸溫雅的運動神經比常人優秀許多,她條件反射般往後一仰,居然躲過了那女孩的一爪。一擊未能得手,不但女孩愣了一下,就連在遠處觀望的男生也猛地動了起來,不再保持那悠閒自在的姿態。

不用說,這一旁觀戰的男生定是柏葉無疑。柏葉曾在整個S大外圍布下了式神結界,以防邪兵離開學校,溫雅無意解開封印,自覺是做了對不起宇文的錯事,渾渾噩噩地只想往人少的地方躲,卻不知自己走到南門邊緣的樹林中,已經觸動了柏葉的結界。柏葉火速趕來,居然找到了昏迷的溫雅,這讓他大感意外,雖不知溫雅和宇文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他還是生起了利用溫雅的念頭。不過現下已被溫雅識破,柏葉無奈,也只有對溫雅起了殺心,但他還是不願親自動手,能夠不在犯罪現場留下自己的痕跡,那是最好不過了。

可一不可二,以柏葉的修為,又怎么會讓溫雅從他手下連續躲過,他精神一振,操縱式神再次發起了攻擊。眼看那式神眼中凶光暴現,竟騰空而起,有如一只餓鷹般向溫雅撲去,來勢之猛,直勝過先前數倍﹗

溫雅那裡躲得開這樣凌厲的攻勢,左右晃動了兩下,都逃不過空中那只手鉤的攻擊範圍,她嚇得把眼一閉,只能聽天由命了。

柏葉臉上露出一絲獰笑,正要使出殺招,腦後忽然有一股勁風挾裹著腥味襲來﹗柏葉大吃一驚,背後的壓迫感極為強烈,就像有一只巨大的猛獸在他身後人立起來,隨時會一爪擊碎他的天靈蓋。不過他處變不驚,左手依然保持控制式神,急速轉身的同時右手已經祭起不動明王護咒,諒那偷襲他的野獸再強,也不可能將他一舉擊潰。

但柏葉想錯了,他轉身後所看到的第一眼事物,竟然是一條向他迎面撲來的黑野狼狗﹗那雙銳利的野狼眼,強壯有力的利爪,還有那張開的血盆大口,瞬間勾起了柏葉幼年時的慘痛記憶﹗撕破父親咽喉的,不就是眼前這張佈滿森然利齒的狼吻嗎?

柏葉喉間發出一聲嘶啞的叫喊,竟狼狽不堪地往後連退了數步。本已勢在必得的式神陡然失去了柏葉的控制,居然一個筋斗從半空中跌落下來。

溫雅呆呆地等了兩秒鐘,發覺自己仍舊安然無恙,她怯生生地睜開眼睛,剛才還兇惡無比的女孩此刻竟跌坐在地上,呆愣有如一具木偶。溫雅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抬眼望向遠處的男生,卻看見那男生正被一匹張牙舞爪的大野狼狗逼得向路邊退開。她定睛一看,那只身形巨大的黑野狼狗,不就是昨夜救了自己的玄罡嗎?

玄罡暫時逼退柏葉,又仰首對溫雅發出一陣焦急的吼叫。溫雅微微一愣,頓時明白玄罡是要自己立刻逃離此處,顧不得許多,她轉身就往學校南門跑去。

柏葉終究不是普通人,雖然對玄罡有一種無可名狀的畏懼,但他依然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重新鼓起了勇氣。在內心深處,柏葉不斷提醒自己,面對殺死自己父親的野獸,恐懼是沒有意義的,他咬緊牙關壓制心中的陰影,猛地振臂而起,從體內拉出了十字槍。

面對十字槍刃上的寒芒,曾經吃過大虧的玄罡也有些猶豫起來,沒有宇文在身邊,正面交鋒恐怕難以對付這銳利無比的邪兵。玄罡並非有勇無謀,眼見溫雅已經跑遠,它便開始小步地往校區的方向後退,期望能將柏葉引開,離溫雅越遠越好。

玄罡佯裝退卻,柏葉索性提起十字槍發起了一輪強攻,玄罡本意是要引開柏葉,左躲右閃之際,干脆用上苦肉計,讓十字槍戳傷了自己的左肩,它故意發出一聲慘嚎,轉身就往校區急奔。可柏葉又怎么會看不出玄罡的意圖,一邊是脫離控制的邪兵,一邊是咬死父親的野獸,孰輕孰重,他心中自有一杆秤來衡量。柏葉冷笑了一聲,並不追趕玄罡,而是站在路邊閉目凝神,暗自施展自己的式神之術。

溫雅腳上穿的還是那雙不合腳的拖鞋,雖然心中焦急,卻怎么也跑不快,好不容易跑到了南門,她卻遠遠地看見兩扇巨大的閘極欄鐵門被人拉攏關上了﹗溫雅不禁暗叫奇怪,雖然她幾乎不從南門出入,但這裡主要是讓運送建築材料的工程車進出,兩扇鐵門從來不鎖,她也是知道的。溫雅不死心,還想著是哪家的頑皮孩子把門虛掩了,可當她走近那扇鐵門時,眼前出現的一切打消了她的僥倖念頭。

鐵門並沒有上鎖,但整個鐵門的閘極欄上竟爬滿了拳頭般大小模樣各不相同的猙獰小鬼﹗這些小鬼牢牢地抱住了鐵欄,相互間又彼此勾住各自的手足,用一種奇怪的力量將南門封閉了起來,大概柏葉將布於校園外圍結界的全部力量都集中到南門這裡了﹗

溫雅看著這些密密麻麻的小鬼,心中頓時泛起一陣噁心,她忍住心中不適,想伸手去試推那扇鐵門,一個鐵灰色的雙角小鬼竟然扭頭便向溫雅的手指噬來,直嚇得溫雅如觸電般收回了手。

“嘿嘿,溫雅老師還是不要亂跑了,你是逃不出S大的。”鐵門上空居然響起了柏葉的冷笑。

“惡魔,離我遠一點﹗宇文老師很快就會趕到了﹗”溫雅雖然心中極為害怕,卻還不忘拿宇文來嚇唬人。

“宇文老師?哈哈……如果不是因為他,你又怎么會被我盯上?若不是你取走邪兵,留你等何用?”

“留你等何用……留你等何用……”溫雅喃喃地念叨著柏葉所說的最後一句話,體內那種異樣的振動忽然變得劇烈起來。

猝然間,溫雅只覺得體內的血液一下變得沸騰起來,一股從未體驗過的力量猛地涌上她的全身。她口中發出低沈的怒喝,本能地從身後拔出了克力士劍,那蛇形劍刃上頓時顯現出赤紅色的氣焰,一高一低有節奏地閃動著,就像一個武學高手平穩的吐納呼吸。

溫雅後退了一步,腳下陡然發力騰空而起,舉起手中利劍向那被結界封鎖的鐵門斬去。

柏葉趕到南門時,兩扇巨大的閘極欄鐵門都已被利刃破損,斷口處異常平滑的鐵杆掉得滿地都是。那些構成結界的靈魅竟已全部形神俱滅,無論柏葉如何去感應,也召不回半個小鬼,以後恐怕再也不能布下圍繞學校的偵測結界了。柏葉郁悶地皺著眉頭,抬眼望著南門外一片荒涼的河溝,公路兩旁的野草都長到了半人高,那裡還見得到溫雅的身影?

天空中轟隆作響的雷聲,引得柏葉心情更加煩躁起來,最近連續兩天,先是在宇文的手上吃了悶虧,丟失了塞施爾長刀,接著又放跑了溫雅,未能得到克力士長劍。一向心高氣傲卻隱忍不發的柏葉,此刻也有些惱羞成怒了,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氣,猛地擎出十字長槍左右揮舞,隔著數米的距離,一口氣將校門右側的小樹斬斷了十余株,可憐那些小樹被槍勁掀翻,全都倒飛了出去,露出一片空地出來。

一通發洩之後,眼尖的柏葉忽然發現林中那片只剩下斷樁的空地上,竟然顯現出幾個淺淺的腳印,他微微一愣,連忙撲上前去細看。

那是一雙女人拖鞋留下的腳印﹗剛才小雨初落時潤濕了林間的泥土,有人悄悄地從林間穿過,卻不經意地留下了這幾個腳印。

“好狡猾的溫雅老師啊,費了這么大的力氣破門,卻沒有逃出去,又悄悄潛回了學校,看來你還是舍不得我們的宇文老師啊。只不過……你放棄的恐怕是離開學校的最後機會了。”柏葉輕輕地搓捻手中的泥土,低聲念叨著。
原本細潤的雨點開始變得大滴起來,雨線逐漸變得稠密,慢慢沖淡了那幾個淺淺的腳印。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37:41

第四十章 往事(上)

天完全黑了,雷聲有一陣沒一陣的,聲音也有點發悶,象是在鐵皮罐裡點燃的炮仗,雨下得不是很大,不願意帶雨傘的懶男生們頂著幾張報紙也就可以勉強抵擋著跑回宿舍了。

校博物館四周的路燈壞了幾盞,館內又不像其他開放自習的教學樓那樣燈火通明,在這樣的雨夜裡便顯得有些陰森可怖,偶爾有學生從附近經過,也會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

無為子獨自一人坐在博物館大門前的看守小屋裡,也不開燈,桌上擱了一瓶二鍋頭和一盤鹵花生,就這么頗為寂寞地在那裡自斟自飲。遠處偶爾有腳步聲響起,老人便會抬起頭來看一眼窗外。

九點一刻,有人輕輕地敲了敲小屋的窗戶。

“前輩,真對不起,我來晚了。”宇文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抑郁,找尋了這么久,始終沒有溫雅和玄罡的消息,他身上的襯衣已經找不到半根干紗,頭髮也是濕漉漉的,不時滴下水來,也不知道他在雨中走動了多久。

“外面太冷,博物館裡面有空調,我們還是進去說話吧。”無為子倒也沒怪宇文來晚了,提起桌上的酒瓶,起身推開了小屋的門。

走進博物館,無為子打開一間側廳的照明,又不知從何處拿出一件灰色的舊布褂,順手扔給了宇文,“想換就換上,不想換就拿這衣服擦擦你的腦袋,這展廳地板沾上水就滑得厲害。”

宇文接過布褂,微微愣了一下,一抬手將布褂給抖開,居然是一件舊道袍﹗

“前輩,這……”

“沒關係的,這是我以前的衣服,雖然十多年沒穿了,但隔上幾個月總會洗上一次的。”

宇文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將身上的濕衣服脫了下來,換上了舊道袍。無為子身材高碩,不但個頭不輸於宇文,身形也比宇文魁梧了許多,宇文穿上無為子的道袍,渾身上下松垮垮的,舉手抬足都覺得衣袖帶風。

無為子上下打量著宇文,笑道︰“原來的正一教同門都說我外形粗野,穿上道袍也不像個出家人,這身道袍籠在你的身上,倒還真有幾分仙風道骨。如果把頭髮留長一些,束上九梁巾,你就可以出去化緣放卦,吃穿不愁了。哈哈……”

“前輩取笑了,可惜我身為黃泉引路人,干的都是一些見不得光的活,修真之路,恐怕與我無緣了,呵呵……”宇文的口氣略略有些不以為意。

無為子眼中光芒微微一頹,嘆道︰“你始終忘不了自己曾是黃泉引路人,既然無緣,也罷。”

宇文忽然明白了,老人讓自己穿上道袍,其實是有心試探自己是否願意承接他的衣缽,上次自己曾經說過願意代替無為子看守這博物館,無為子卻沒有應允,難道老人最終還是改變了想法?

“前輩,你如果想要我替你守護這……”

“不必了﹗此事其實並不適合你,強求無緣之事,終究無益﹗”無為子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宇文的話頭,“我今天叫你來,只是為了回答你曾經提出的問題。”

“莫非前輩要告訴我這館中所藏的究竟為何物?”宇文剛才還在為自己無意間讓老人失望而心存愧疚,現下一聽無為子要告訴他真相,又一下來了精神。

“這件事的源頭,是唐朝末年的一起慘案。”無為子抓起酒瓶,咕咚灌下一大口二鍋頭,就此打開了話匣子。“唐乾符年間,我們現下所站的位置,是隸屬當朝軍器監的地方軍工作坊,專司蜀郡駐軍的兵器製造,你看這館中記錄的出土文物挖掘情況,也大概可以猜得出來吧?”

宇文點了點頭,腳下這塊土地是當年的軍器監,他是早就猜到了的。

“唐朝的蜀郡,因為地理位置上的原因,受戰亂的影響也相對偏小,當時市井的繁榮程度,曾為蜀地贏來“揚一益二”的美譽。城市發達,蜀郡軍器監的生產力自然也不弱,不但為本地軍隊打造兵器,同時也對中央軍隊有軍備供應。出於此地的重要性,甲坊署和弩坊署兩個分部下面,除了冶煉鍛造的兩千多工匠之外,另外還駐紮了五千兵士。”

宇文一邊側耳傾聽,一邊微微點頭。無為子所說的“揚一益二”,指的是唐朝中後期中國最繁榮城市的排名,江南揚州排第一,蜀地益州則排名第二。雖然現代都市的繁華重心已經偏轉,但宇文在腦海中想像那當年蜀郡的繁華,還是頗為神往。

“這件慘案發生的地點,就是在蜀郡軍器監中,至於時間,則是在乾符六年的冬天。那時候,風雨飄搖的大唐帝國正在承受各地農民起義軍的衝擊。”說到這裡,無為子頓了一頓,晃了晃手中酒瓶,“真是亂世生妖孽,事件似乎是一步一步地擴大的。最初,是兩個專事冶煉生鐵的工匠發了失心瘋,兩人在工作時突然互相毆打起來,其中一人把另一人推進了熾熱的冶煉坑,掉進坑中的人立刻燒成了灰燼,與那坑中火紅的鐵水混融在一起。其餘的工匠驚恐之余,撲上去按住了殺人的那個家伙,奇怪的是,這家伙明明是個山西老表,被工匠按住極力掙扎時,卻說了一口誰也聽不懂的怪話。工匠們連忙叫營外守衛的軍士進來幫忙綁住這個瘋子,可那瘋子一看見身穿軍服的人,立刻狂躁不已,並且變得力大無比,口中大呼小叫著將眾人甩開,搶過火爐邊的一柄鐵錘就向走進作坊的軍士砸去,那隊兵士共有五個人,當場就被砸死了一個﹗剩下四人回應還算機敏,不等那瘋子再次反撲,就將他亂刀剁翻在地,那瘋子臨死前奄奄一息,說的還是一口怪話,但有一個老兵卻愣住了,告訴大伙這瘋子講的是南蠻話,說他是驃信酋龍手下親兵,要見李自孝將軍。”

“驃信酋龍?”聽到這個奇怪的名字,宇文頓時一怔,“難道是當時佔據西南邊陲的南詔國之王,謚號景莊皇帝的那個驃信酋龍?”

“嗯,就是這個驃信酋龍。”無為子點了點頭。

“你說這件慘案是發生在乾符六年,可那驃信酋龍在乾符四年就已經歸天了啊?”宇文十分不解。

“呵呵,這些舊事你倒記得挺清楚。”無為子笑道,“奇怪就是奇怪在這裡,南詔王驃信酋龍大舉侵蜀的時候,還是懿宗皇帝在位的咸通十年,當時定邊節度使李師望為了激怒南詔求功,擅自殺死了南詔使節楊酋慶,驃信酋龍一怒之下,率軍攻打西川,一路勢如破竹,無往不勝,就這么一直攻到了成都城下。那時候的成都城防禦工事非常脆弱,城內又一下湧入大量逃難的百姓,糧食和飲水都成了大問題,大概許多人都以為,成都是保不住了,就連成都城裡的守將也開始偷偷勾結南詔軍,預備等南詔軍攻城時就焚燒東倉,裡應外合把成都拱手送給南詔,只是後來這叛將與敵人勾結的事情無端暴露,成都城才逃過了這一劫。”

“那發瘋的工匠口中所說的李自孝將軍,就是當年與南詔勾結的那位叛將吧?事情暴露之後,這位李自孝將軍也被城內守軍所誅殺。後來在節度使盧耽的帶領下,成都城軍民一直苦苦抵抗南詔的攻城,直到朝廷援軍趕來,才將南詔大軍擊敗,保住成都不受戰火洗掠。可對於乾符六年的工匠來說,這些都是十年前的舊事了,怎么會有個發狂的家伙說自己是驃信酋龍的親兵,還說要想見李自孝?”宇文微微皺起了眉頭。

無為子沒有回答宇文的問題,而是繼續說了下去︰“工匠發狂的事情才過去了兩天,軍器監中又出了一件大事,晚上夜深人靜時,忽然有十余個工匠結隊而行,拿著剛剛打造出來的鋒利長刀,潛入了駐軍營地,其間曾有一隊夜間巡邏的軍士碰上他們,可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兵竟然會被十幾個只知道打鐵的鄉巴佬給盡數殺了﹗那些工匠殺人之後,開始在軍營中四處放火,趁營地中一片混亂之際,又殺了不少尚在睡夢中的士兵。所幸營中守將臨危不亂,迅速集合兵將反擊,這些工匠雖然異常勇猛,終歸只有十余人,又沒有披甲,那裡敵得過營中全副武裝的幾千士兵,被包圍之後,奮力抵抗了一陣,也就全部被削去了腦袋。但這些工匠在圍殺的過程中,口中叫罵的都是川籍鄉音,又自稱是唐軍‘突將’,讓圍攻的兵士們都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起來。”

“突將?不會吧﹗乾符二年,蜀中突將叛亂,不是都被高駢殺光了嗎?”宇文不禁瞪大了眼睛,對此感到十分詫異。

也難怪宇文如此驚訝,無為子所說的突將,就相當於我們現下所說的突擊隊,是南詔圍困成都城的時候,守城節度使盧耽用高薪濃祿在軍營和民間征集而來的勇士。當時大概募集到三千人,基本都是蜀籍原住民,統一稱作“突將”。在後來的成都保衛戰中,英勇的突將為擊敗南詔做出了卓越貢獻。五年後,南詔又派兵前來進犯西川,朝廷就任命曾經大敗南詔軍的名將高駢為劍南西川節度使,駐任成都,南詔軍聽說名將高駢來守城,心中害怕,便主動退軍了。高駢到成都走馬上任之後,得意之余,竟然取消了突將們的高薪,還說蜀中軍士向來膽小,能打勝仗全靠自己祈求九天玄女保佑。蜀軍突將心生不滿,倍感羞辱,後來就發生了一次叛亂,突將們一直沖進了高駢的府邸,高駢躲進廁所之中,才幸免遇難。最後還是宦官出面打圓場,保證恢復突將原有的俸祿,突將們才退回了營地。高駢懷恨在心,便在暗中收集所有突將的姓名,兩個月後,高駢率領手下從原駐地帶來的天平軍,將所有突將堵截在各自家中,一家老小全部殺盡﹗一時間血流成河,哭聲震天﹗事後,高駢又下令將數千具尸體用大車拖到江邊,盡數投入江中,這場屠殺,當初參與了叛亂的突將沒有一個逃脫。

“是啊,就是因為五年前的突將叛亂已定,而這守衛軍器監的恰好正是當年的天平軍,有不少人都參與過那場血腥鎮壓,五年後突然冒出十幾個平日安分守己的工匠自稱突將,沖進營地報復性地殺人,那些天平軍將士又怎會不心生懼意呢?”無為子嘆了一口氣。“至此,軍器監中開始人心惶惶,工匠們都無心冶煉鍛造了,人們議論紛紛,說監中有妖邪作亂,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還會有怪事發生。軍器監的統領官員高芳也覺得事有蹊蹺……”

“等等﹗前輩,你說的那位官員叫什麼名字?”宇文忽然渾身一震,出言打斷了無為子。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38:29

第四十章 往事(下)

“呃?那位少監名叫高芳,就是高駢的兒子。”無為子一愣,不知宇文為何如此敏感。

“高芳……高芳……難怪查不到你,原來你是高駢的兒子……”宇文的神情變得有些激動起來。“前輩,你接著說。”

無為子納悶地看了宇文一眼,又接著說道︰“這位高少監不像他老子那樣信奉鬼神之事,但也覺得事有蹊蹺,有幕僚建議請幾位道家高人來營地中檢視一下,是否真是撞上了什麼邪物,高芳曾經與雷霆火師汪真君的嫡傳弟子朱執中道長有一面之緣,覺得這人好像與那些裝神弄鬼的游方道士還不太一樣,便派人去請朱執中道長。朱執中當時正在修煉汪真君所留下的《雷霆奧旨》,已經初有所成,聽說這件事之後也覺得奇怪,立馬帶著幾個徒弟趕往蜀地,可那時候的交通不像現下這么便利,等朱執中千裡迢迢趕到蜀郡軍器監時,一切都已經晚了。軍器監所在地是在高駢所擴建的成都羅城的外圍,與城區相隔甚遠,朱執中帶著徒弟沿著官道步行,距離軍器監還有一裡地,就在官道上看見了幾具尸體,從衣著上看,這些死人中既有工匠,也有守兵,仔細檢查死因,卻是互相殘殺而死,士兵的長槍捅穿了工匠的肚子,而工匠手中的大刀又幾乎砍斷了另一個士兵的脖子,幾具尸體的死狀都如此慘烈,朱執中甚是不忍目睹,可等他繼續往前行走,路邊的尸體居然越來越多,待到走進軍器監大門,朱執中簡直快要窒息了,只見尸橫遍地,滿地鮮血,幾千具尸體鋪滿了整個作坊和營地﹗朱執中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道士,唐末亂世,四方遊歷的他也見識過不少兩軍對壘殊死大戰後遺留下的戰場,可無論任何一個戰場,都總會有勝敗之分,總會有人想要逃走,但在朱執中眼前展現的一切,卻看不出有任何一具尸體在生前起過退卻的念頭,每個人都懷有極大的仇恨去屠戮別人,相互
殺直到呼吸停止。”

說到這裡,無為子嘆了一口氣,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宇文,似乎在心中思索著什麼。宇文被老人看得心中有些發毛,忍不住開口提醒道︰“前輩,那軍器監中,難道就一個活人都沒有了嗎?”

無為子一怔,又繼續說道︰“剛跨進大門,幾個小道士腳上所穿的聚雲布履都浸透了鮮血,小道士們膽戰心驚,不敢再繼續向深入,朱執中道長就獨自一人走進內室。穿過幾道門梁,他終於在大堂中看到了高芳,唉﹗偌大一個軍器監,也就只剩下高芳一個活人了。只見高芳穿戴著整齊的官服,神情呆滯,眼神空洞,一動不動地坐在大堂正中,雙手放在身前的案桌上,動作機械地來回撫摸著一把黑黝黝的橫刀。身邊所發生的一切太過詭異,朱道長也不敢擅自接近高芳,只站在遠處喊了兩聲高少監,高芳轉動脖子,盯著朱執中看了半響,口中喃喃地說道︰“他們沒有騙我……”朱執中不明白高芳念叨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但他的注意力卻漸漸被那桌上的橫刀吸引過去了,這柄刀外觀極為普通,就是完全符合軍製,每個士兵都會佩戴的那種橫刀,可是稍微走近兩步,就可看出那刀鈍得十分厲害,刀身也極為粗糙,全然沒有常見的刀劍那樣閃亮的鋒芒。朱道長靈台通明,隱隱約約猜到了一點緣由,但還沒等他作出回應,就見到那橫刀上有一絲藍光晃過,接著他的腦袋裡嗡地一聲,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看來這柄橫刀就是造成這起慘案的原因了﹗”宇文猛地一擊掌,叫出了聲。

無為子面無表情地看了宇文一眼,續道︰“也不知過了多久,朱執中恍然醒來,發覺自己竟然站在了室外,可自己是怎么從大堂裡走出來的,居然完全想不起來了,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腳下,立刻發出了痛徹心肺的嚎叫,跟隨自己一同過來的四個徒弟,此刻全都死在了他的腳邊﹗而且每個人的身上都是焦黑一片,分明是被自己的雷法所擊斃﹗他再回頭去看身後,高芳不知何時也跟著他走到了室外,用那柄黑色的鈍刀戳穿了自己的咽喉,已經斷氣多時了”

“朱道長一定是被那黑色邪兵蠱惑,邪靈附體,在無意識狀態下大開殺戒,掌斃了自己的四個弟子吧?”宇文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猜得不錯,至於高芳的自殺,想來是他不忍心看到朱道長對自己的徒弟下毒手,再加上自覺罪孽深重,就引刀自裁了,他這一死,朱道長也就恢復了正常。朱執中大概猜到個中緣由,雖然不知道這柄黑色怪刀從何而來,卻也實在不敢再去觸碰那邪物了。強行忍住悲痛,朱執中道長在營地正中挖了一個深坑,又用細繩做了個套索,遠遠地將那黑色橫刀套住,從高芳的尸身上拔下來,拖到深坑中埋了。此後幾日,軍器監鬧厲鬼,守軍全部被殺的傳聞就傳遍了成都城。這件慘案實在太過駭突,那些丟掉性命的工匠都有家人在城中,卻沒有哪一家人敢去那死氣沉沉的郊外找尋親人的尸身,高駢當時已經被調任到揚州,身任淮南節度使,知道這件事之後雖然悲痛萬分,也只敢派幾個膽大的親信回來尋回高芳的尸身,而其餘那些死難的天平軍將士,本就不是蜀地之人,更加沒有人問及,就這樣被棄於成都郊外,任由鳥獸分食了。”說到最後,無為子說話的語氣愈發的沉重起來。

“這件事實在有些匪夷所思,難怪正史中從未提及過此事。術界考古中雖然略有一點提及,卻也含混其詞,讓人不明就裡。”宇文嘆道。

“大概是那天所見到的事情過於慘烈,朱執中道長就此留在了蜀郡近郊的青城山,小心地關注著那片邪地的變化,他害怕以後總有一天,這邪物會破土而出,又重現當年的悲劇。後來朱執中道長又收下弟子王文卿,將五雷大法傳授於他,並秘令交待,要他接替自己看護成都城郊外這片邪地。王文卿將五雷法開山祖師汪真君的教義發揚光大,終於正式創建了道教神霄派,而此後的一千多年,神霄派每一代弟子,都會留下一人專事監護埋有那柄邪劍的土地。而成都城幾經擴建,又幾經劫難,原來的郊野地貌有了很大改變,當年鬧鬼廢棄的軍器監也被人遺忘,逐漸被埋入地下。”

“難得這一千多年中,一直都相安無事,直到S大的建造,為建高樓深挖地基,才把這地下廢棄了千年的軍器監給挖了出來,看來這柄凶器,也被一同挖掘出來了吧?而且,應該就陳列在這座博物館中。”宇文忽然發覺身邊有這樣危險的東西,神情一下嚴肅起來,忍不住要站起身來環顧四周。

“話雖是這么說……”無為子不禁苦笑起來,“我所說的這些事情,都是沒有文字記錄的,僅憑神霄派門人以口相授,代代相傳,其中究竟有什麼誇大或者疏漏,我們這些現代人,也是不得而知了。而那柄邪刀究竟是什麼樣子,除了當年的朱執中道長,也沒有誰親眼見過。S大建校初期的這次發掘,共挖出各式兵器兩千余件,絕大多數都是長兵器,橫刀雖然不多,但也有一百柄左右,這些鐵質兵器在地下埋得太久,全都鏽跡斑斑,完全看不出最初的形貌,具體這些兵器是如何出土的,也沒有留下詳細資料,那柄邪刀被混進普通橫刀之中,我們是完全分辨不出來的。想來邪刀出土時,也被考古人員觸摸過,可時至今日,也沒有發生什麼怪事,我甚至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懷疑館藏中並沒有那柄邪刀。直到那天柏葉在參觀展廳時引起異樣的金屬共鳴,我才相信這柄怪刀確實已經出土了,並且就混在展廳的那堆兵器之中。可我們如何將它區分出來呢?”

“我們可以將那些展品一件一件的拿出來,能和邪兵產生共鳴的,就是那把怪刀了﹗”宇文啪地打了一個響指。

“你覺得我這個看大門的糟老頭子,手裡會有那些展柜的鑰匙嗎?”無為子冷笑起來。

“真要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那幾個展柜也攔不住我們啊。”宇文頗不在意地敲了敲身邊的玻璃展柜。

無為子忽然長吁了一口氣,低聲說道︰“以後如何處理這柄怪刀,就是你的事情了,今天晚上,我的任務是要保住這柄怪刀,別讓某些心懷鬼胎的人給取了。”

宇文一驚,頓時想起了柏葉,“怎么?難道柏葉今晚會來?”

無為子神情嚴峻地看著窗外,並無答話,宇文這時才察覺,不知何時起,窗外雷聲大作,連綿細雨也已經變成了一場瘋狂肆虐的暴風雨。老人沈默許久之後,緩緩開口應道︰“今天上午,柏葉已經來對我下了戰書,午夜十二點,以邪刀為注,生死相搏﹗”

“啊﹗”宇文目瞪口呆,沒想到柏葉會將矛頭直接對準了無為子。“前輩,我與你同去,上次你我合力擊敗奧斯丁,今天也一定可以打敗柏葉。”

“呵呵,你也要去嗎?你來看,那是什麼?”無為子忽然抬手指著窗外。

宇文把腦袋湊到窗邊,正要順著無為子手指的方向望去,突然,他的後頸一麻,一股強大的電流封閉了他的幾處脊神經。宇文頓時手腳無力,軟倒在地上,他睜大眼睛瞪著無為子,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你去干什麼?白白送死嗎?柏葉的十字槍上可沒有裂痕﹗還是把小命留著,用你那腦袋瓜想一想,如何拿回那些邪兵吧。”無為子笑著將宇文從地上提了起來。宇文心中焦急萬分,無奈渾身都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無為子把自己放在展廳休息室的沙發上。

“別為我擔心,你以為我不煩嗎?神霄派日漸衰落,到頭來,竟然找不到一個願意留守此地的弟子,上任神霄派掌門無奈之下,把我這正一教的老道士給抓了壯丁,他曾經幫過我的大忙,我實在拗不過他的苦苦哀求,只好舍身留在這裡,這一守,就是二十年了。我年歲已高,又後繼無人,以後的事情也不是我能監管得了的,還是順其自然吧。你交於我的賽施爾長刀,我已經用雷法封鎖,就藏在你沙發腳下的暗箱裡……”

無為子話還沒說完,屋外就傳來一個頗為文雅的聲音,在一片雷鳴中居然也十釐清晰。“無為子老先生,今天天氣不怎么樣,你要不要推後我們約定的時間呢?”

“不用了﹗這樣的天氣正合適﹗”無為子朗聲應道,豪邁的聲音穿越了豪雨,絲毫不遜於柏葉。

“那倒也是,老先生的五雷大法,在這樣的天氣裡可是如魚得水啊。”柏葉的聲音幾乎沒有什麼起伏,平靜得有如一潭死水。

無為子回頭看了宇文一眼,低聲說道︰“再會,宇文﹗”

話音剛落,老人矯健的身影就沖出了博物館﹗

一切都來得如此突然,腦海中混亂不堪的宇文忽然想起,無為子曾經發下毒誓,如果將神霄派的祕密洩漏給外人,必將遭受五雷轟頂,想到這裡,他的心就象被一片薄薄的小刀刺了一下﹗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39:06

第四十一章 崩雷

大雨滂沱,沉甸甸的雨點砸在無為子的臉上,隱隱有些生痛。老人微微仰起頭顱,銳利的目光穿透了濃重的雨帘,不遠處的大路邊,有個看似單薄的人影靠在一株大梧桐樹下。

“雷雨天氣,不要在樹下躲雨,這可是簡單的生活常識,你就不怕被雷劈嗎?”無為子氣貫丹田,聲音就像有形的利箭般像那人影射去。

“呵呵,有老先生這樣的雷神在場,我相信天上的雷是不會亂劈的。”柏葉的聲音不大,卻有如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涌來,將無為子團團圍住。

“又不是第一次交手,這些客套話就免了吧。”無為子雙掌一翻,食中二指交疊,拇指壓上,小指與無名指收攏掐住掌心,布下役使總雷局。

“稍等﹗”樹下人影微微動了一動,“我還有一事要請問無為子老先生﹗”

無為子一怔,掌心處的亮光便收斂了一些。

“老先生可曾去過日本?”

“唔……”無為子微微沉吟,暗自揣度柏葉的用心,“我曾經去過三次日本,第一次是我自行去游山玩水,第二次則是受靜安寺持松上師之托。持松上師曾三登高野山,與你們真言宗高僧交流顯密二宗的義理。三七年,日軍侵略中國,佔領上海,持松上師一怒之下,發願此生不再踏上日本半步,但後來又輾轉聽聞日本許多老友過世,上師心中始終掛念,便托我東渡,去你們的奧之院弔唁他的老友。至於第三次嘛……嘿嘿……不說也罷。”

“老先生最後一次去日本,可是在三十年前?”柏葉語氣急促地追問道。

“柏葉伸宏,就別繞彎子了吧,三十年前大阪港口一戰,日方術士折損甚多,你又是哪一家亡者的後人?”老人語氣平緩,一錘定音。

“我父親修為淺薄,不是什麼有名的術者,說出名姓來,老先生肯定沒聽說過,而且他不是折在老先生手裡,我也不是來找您尋仇的。我只是有些奇怪,當年您與別離先生血戰大阪港,據倖存者所言,您的拿手絕技除了召喚魔獸之外,運煉純熟的玄冰符咒更是致命,好幾位陰陽師和金剛寺僧人都是被懸空而起的冰箭刺穿要害,或是被突然湧入肺部的一口海水給活活嗆死了。可如今的您卻改修五雷大法,其中是否另有隱情?”

“道家門派本來就雜,法術修行也是各有各的益處,我修行什麼,都是我的自由吧?”說話間,無為子掌心又開始雷光大盛。

“可據我所知,玄冰符隸屬水部,而雷法則歸屬火部,兩者之間水火不容,老先生若要修行五雷大法,必定要先散去全部玄冰氣勁,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讓老先生舍去數十年的玄冰修為,改行雷法呢?”柏葉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中國人的事情,不用外國人來插手,來來來,廢話少說,你我相約,可不是為了談古論今﹗”無為子雙目猛地一瞪,渾身上下都隱隱泛出淡淡電光,原本被雨水打濕而粘在脖頸上的白色長須竟然也在大雨中飄蕩起來。

“如此說來,老先生的五雷大法修為最多不會超過三十年,再加上年事已高,精血枯竭,您所守護的館中之物,恐怕今天就要易主了﹗”柏葉的聲調一沉,竟似動了殺機。

猝然間,天上雷雲旋動,一個巨大的漩渦雲層出現下柏葉頭頂上空,大路上被風雨吹打而凋落的樹葉此刻也被一股龍捲風所擒,在柏葉周身高速旋轉起來。

“總萬法歸一身,運一心應萬法﹗”無為子口中輕念心訣,手上法印交替轉換,陡然間,他雙手一合一展,居然憑空拉出一條璀璨明亮的藍紫色電弧﹗

“好一手雷憑意起,電隨心動﹗”柏葉衷心一嘆,旋即從身後亮出了十字槍,那十字槍甫一現身,就在這黑沉沉的深夜裡燃起一團亮藍色邪焰,映得柏葉那張神情肅殺的臉有如索魂鬼魅一般。

無為子見柏葉現出真容,立刻高呼一聲︰“無妄天雷﹗”空中隨之響起一個炸雷,兩條枝蔓狀閃電劃開夜空,交叉劈向柏葉所站立的位置。柏葉見天空中出現異象,心下早有防備,他正要向後急退離開雷擊的範圍,卻陡然發覺籠罩周身的這團罡風收緊了許多並非憑空而起,而是無為子用來限制自己行動的。被風勢所壓,柏葉的動作一下減緩了不少,要退出雷擊範圍之外,已經來不及了。柏葉臨危不懼,猛地將手中長槍尾尖斜著往地上用力一插,自己則蹲下體子縮成一團,雙臂交叉護住了自己的頭部。

天雷落點極準,正是柏葉頭部正上方,但柏葉藏身於十字槍下,那兩條閃電便擊中了十字槍的槍刃,邪兵“錚”地一聲,刃上藍焰暴長,竟與電光交融在一起,將絕大部分直擊雷電都匯入柏葉腳下的大地。然而即便如此,十字槍周身還是激起一片感應電流,以柏葉縮緊的身軀為中心,平地上猝然騰起一條巨大的火柱,那些曾經在柏葉身邊周旋的樹葉剎那間被燒成了灰燼,他身旁的那棵梧桐樹也一下燃了起來,不過雨下得這么大,梧桐樹上燃起的火焰轉瞬之間又被澆滅了。

蹲在地上的柏葉忽然身形一長,動作敏捷地拔起地上的長槍,快步向無為子沖來。眼看他上半身的衣衫一片焦黑,隨著大幅度的奔跑動作,衣衫也一片片碎散開來,露出赤條條的精壯身軀。

無為子自然明白,柏葉臨時架起十字槍做避雷針,雖然抵消了大部分直擊雷的力量,但那邪兵周身的感應雷電也不是尋常人能承受得了的,如果柏葉不是祭起不動明王咒護體,只怕現下也只是一具尸體了。至於高溫引起的火焰,雖然看上去可怕,但以柏葉對地火水風四象的運用,這條火柱反倒最不足為懼。眼看柏葉這么快就恢復正常反撲而來,無為子也抖擻了精神,將手中電弧的亮度催生到了極至。

兩人之間還有十步距離時,柏葉便出手了,十字槍的無形罡勁分為三段,如連珠炮一般向無為子的頭胸腹三處襲來,若是在平日的晴朗天氣,這一招無聲無息,定然極為凶險,但在這樣的傾盆大雨下,無為子反倒占了天時,罡勁要穿越雨帘,也就不可能做到無影無形了。無為子眼中看得明白,手腕一抖,雙手間的電弧就象一彎明月般垂直護在身前,只聽見“啵啵啵”三聲輕響,罡勁撞上電弧,被盡數化開了。

無為子凝神追蹤無形罡勁的飛行軌跡,直到擋開第一輪攻擊後才放眼去看柏葉,卻陡然一驚,只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那迎面撲來的柏葉不知何時竟變成了兩個﹗雖然明知有一個柏葉肯定是式神幻化出來的,但在沒有實際接觸之前,無為子也難以分辨哪一個才是真身。瞬間思考之後,老人將渾身電勁貫於雙足之下,施展出地雷訣,兩團直徑足有半米的球狀閃電迅猛無比地從無為子腳下竄出,沖勁十足地分別向兩個柏葉撞去。無為子相信,眼前雖有兩個柏葉,邪兵卻只有一把,只要柏葉用邪兵抵擋球狀閃電,便可立刻分辨出孰真孰假。

事態的變化總是出人意料之外,無為子正全神貫注地留心柏葉如何抵擋自己的攻擊,可兩個柏葉居然都完全不加抵抗,任由那球狀閃電迎面撞去,只聞砰砰兩聲巨響,暗蘊靈力的球電瞬間擊潰了兩個柏葉,竟然兩個都是式神幻象﹗

無為子大吃一驚,條件反射般轉過身去,就在轉身的那一剎那,老人耳邊竟恍然響起雨滴打在金屬器物上的輕響。待到他定睛看清身後的情況時,十字長槍距他面門已不過一尺,老人慌忙舞動雙手間的電弧格擋,那明亮的電弧有如一條軟體動物的觸手般上下躍動,將槍刃團團絞纏,一股憑空生出的巨大力量硬生生抵消了十字槍勢不可擋的沖勁。

兩雄交鋒,雖然只是瞬間過招,無為子和柏葉心中都是一震。無為子是驚嘆柏葉戰術運用的巧妙,第一輪無形快攻只是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讓柏葉有機會從容施展式神幻象,又利用了自己的慣性心理,正面突襲的兩個柏葉都由式神幻化而成,真身卻早已繞到了自己的身後。柏葉則是驚訝老人手中光亮刺眼的電弧,他也沒能料到那段完全沒有實體的電弧能夠纏繞在自己的十字槍上,並且透過電流形成的強大電磁力場,兩極相互排斥,將他勢在必得的一槍給推開了,這樣巧妙的武器,竟毫不遜色於道統的長刀利劍。

柏葉一擊突刺不成,立刻就勢收回了長槍,無為子這才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柏葉居然在手上戴了一副黑色的橡膠手套,看來他始終害怕老人在邪兵上借力施展雷法。無為子不禁微微一笑,現下天地間都被雨幕遮蓋,若要導電,雨水也是極佳的導體,單憑一雙橡膠手套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只是柏葉有不動明王咒護體,尋常雷擊恐怕無法對他造成致命傷害。

“老先生果然不愧是五雷大法的傳人,雷法運用得心應手,我之前在言語上有所怠慢,還望老先生見諒。”柏葉退後一步,拱手對無為子行了一個禮,“不過剛才我過於自負,尚未使出邪兵的真正力量,隨後的這一輪進擊,我將不再有所保留,老先生可要留心了﹗”

柏葉說話彬彬有禮,無為子卻暗暗心驚,無論柏葉是否故弄玄虛,沒有退路的無為子也只能全力以赴了。老人暗自催動五雷步罡咒,面朝巽地猛吸了一口氣,隨即閉氣凝神,腳下按符訣劃動。柏葉聽聞頭頂上空風雷滾動,忙抬頭望去,可天空一片漆黑,只在雲層中偶爾閃動的電光照耀下,能隱約看見雷雲有序地層疊起來。

地雷和斗雷雙訣,都是憑借施法者自身所聚積的雷電力量施展,無論修為有多深,施法者體內能聚積的電荷終究有限,只有天雷和雲雷二訣可以直接借用天電,但它們的弱點就在於蓄勢時間太長,在瞬息變換的戰鬥中不便及時施展。若是從前,無為子還可以用杌抵擋對手,自己便可從容施法,眼下只能獨力支撐,老人就怕柏葉快速搶攻,打斷自己的施法。可柏葉明明已經看見天空中雷雲蓄勢待發,卻依然不為所動,居然轉身背對無為子,往前走了幾步。

無為子微微一怔,雖然看不透柏葉的意圖,但箭在弦上,也不得不發,老人手中電弧開始啪啪作響,在雙手之間一個斗大的球狀範圍內,電弧激發的高溫將落下的雨點也盡數蒸發了。那廂的柏葉猛地回過頭來,側身而立,將十字槍平挑於肩上,右手扶住槍柄,左手則捏起一個法印,搭在槍刃上,槍尖則直指無為子。無為子細看柏葉左手所持法印,不禁大吃一驚,那分明是自己極為熟悉的天雷訣起手勢﹗

“無為子老先生,你可知道奧斯丁為什麼一直要用十字槍去殺人?因為他既找不到十字槍的弱點,也看不出十字槍的真正長處。他殺人的目的就是想知道如何運用這柄長槍,可他到死也不明白,十字槍究竟強在何處。其實十字槍的真正力量是模仿,以假亂真、喧賓奪主的模仿﹗”柏葉話音未落,他頭頂上的雲層居然也起了變化,那螺旋狀雲層攪起的巨大漩渦,竟與無為子起初作法時一模一樣﹗而且這漩渦還在逐漸增大,開始與無為子上方層疊的雷雲分庭抗禮。

難道剛才用無妄天雷擊中十字槍,反倒讓這邪物領會了雷法的奧妙?想到這一層,無為子額角上頓時起了一層冷汗。不能再等了,雖然不太相信柏葉在這須臾之間就真能學會天雷訣,但天上那透出一團邪氣的漩渦還是讓老人的心中極為不安。他深深吐出一口濁氣,腳下陡然發力,整個身軀一躍而起,在半空中旋轉著向柏葉大力撞去。

眼見無為子手中電弧離自己越來越近,柏葉右手托住槍尾用力一推,十字槍就如一支利箭般從柏葉身後飛出,槍尖再次與無為子手中電弧糾纏在一起,兩股力量相互撞擊,在黑夜裡激起一片絢爛火光。無為子沉身低吼︰“雲浮千秋﹗”手上電光頓時化成一串球狀閃電,就如雲海波濤般連綿不絕地順著長槍向柏葉滾去,眼看那串炸雷就要撲到自己身上,奧斯丁的死狀一下浮現下柏葉眼前,強悍如奧斯丁,也喪命於無為子的雲雷訣下。柏葉不敢怠慢,眼中閃現一星藍光,身後陡然現出一個龐大的暗紅色虛影﹗

“因陀羅﹗”無為子發出一聲驚呼。柏葉身後虛影高碩威猛,一身奢華王者裝扮,手持金剛杵,卻長著一副細眉長目的女人面孔,分明是佛教傳說中女相帝王身的雷帝因陀羅。這虛影甫一現身,無為子手上爆出的一串球電全部停滯了下來,並且光芒黯淡,氣焰湮滅,就像是一群懾於帝王威嚴氣勢而拜倒的臣民。

“老先生,孰強孰弱,一望便知了吧?呵呵……”柏葉不禁發出一陣狂妄的笑聲。

無為子一切牙,朗聲說道︰“借邪兵之力贗充神格,必遭天譴﹗”說完,老人鼓起全身力量,將雲雷訣催至了頂峰,手中雷球再次光芒大盛,停頓在十字槍上的球電又緩緩向前滾動起來。

“好強的意志﹗”柏葉微微一嘆。身後的雷帝因陀羅猛地抽出了金剛杵,威猛地朝老人一指。

“天雷無妄﹗”

隨著柏葉的一聲高呼,天空中一道紫色電光劈下,直奔十字槍鋒刃而去。

刺眼的電光閃過,巨大的衝擊波將老人震得倒飛了出去,又跌落在大道上。無為子想從泥水中掙扎著站起身來,努力了兩次,沒能直起腰身,反倒“哇”地一聲嘔出一口鮮血。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從指尖至小臂,已經是一片焦黑,剛才那股匪夷所思的電擊力量幾乎毀掉了老人的雙手。

柏葉倒提著十字槍,緩緩走到無為子身旁,低聲說道︰“現下您終於知道,十字槍是如何成倍增長宿主的力量了吧?”

無為子長嘆了一聲,說道︰“你就這么急於得到我那館中所藏的東西?”

“本來我是打算最後再來找您的,但宇文老師咄咄逼人,硬將局面打亂,拿走我的塞施爾長刀,我怕控制不住局勢,只好提前動手,先下手為強了。”柏葉眼神中居然透出一絲無奈。

“罷了,那不祥之物就藏在館內東區……”無為子抬手虛指遠處的博物館,柏葉也隨著他的手指方向放眼望去。

忽然間,無為子從地上一躍而起,動作之敏捷完全不像一個受了重傷的老人。乘柏葉完全沒有防備,無為子一下竄到柏葉身後,雙臂猛地從柏葉腋下穿過,又雙掌合攏,反扣住柏葉的後頸,將柏葉緊緊地鎖住了。

“老人家還想垂死掙扎嗎?”柏葉雖然被扣住,心中倒也不慌,剛才那一記天雷確實擊中了無為子,老人受的傷總不會是假的。

“嘿嘿,沒錯,老人家性子
,不服輸,總要再試一試的。”無為子貼身鎖住柏葉,又壓迫了剛才被震斷的肋骨,他強忍著喉中瘋狂上涌的甜味,開始低聲誦念法咒。

柏葉運勁一甩,想把老人甩開,可那雙燒得焦黑的手臂卻如鐵箍一般紋絲不動,而且隨著無為子的法咒運作,柏葉發現自己腳下竟然現出一個綻放藍光的道家雷符。

難道這符咒無為子早就畫在了地上,只因天黑自己才沒有發現?老人受了雷擊被彈出那麼遠,就是為了把自己引到這裡來?一連串的念頭在柏葉腦中閃過,被人算計的感覺涌上心頭,他開始有些慌亂起來。緊接著,地上突然冒出一串電弧,就如擁有生命的樹藤般將柏葉和無為子一同綁了起來,強大的電磁吸力使得柏葉完全無法掙脫身後老人的束縛,柏葉又一下想起了自己被尸神納什困住的那一恐怖瞬間,雖然上次僥倖逃脫了,可現下還能走得了嗎?

天空中的烏雲漸漸散開,露出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洞中不斷有細小的閃電劃過,並越來越頻繁,交織出一片電網。有那麼一剎那,柏葉竟感覺到覆蓋天地之間的雨幕停滯了一下。

情急之下,柏葉猛地倒轉十字槍,用力插向自己的胸口,邪兵毫發無損地穿越了柏葉的身體,卻有力地貫通了無為子的肺葉,無為子噗哧一聲,從口中噴出一股血箭。

滾燙的鮮血濺在柏葉的後頸上,柏葉心中不禁一喜,但已經來不及了。無為子把頭湊到柏葉耳邊,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吼叫。

“崩雷訣﹗”

天晴了,久違的陽光穿越雲層洒在大地上,慢慢晒干被雨水浸濕的泥土。

一夜的狂風豪雨,宇文的心也被撕咬了一整夜。行動恢復自由的那一瞬間,他立刻迫不及待地撞開博物館大門向外奔去。

博物館旁的林蔭大道上,彷彿遭到了一枚空投炸彈的襲擊,一塊直徑達二公丈的圓形焦黑印記覆蓋在林蔭道的中段上,黑印範圍內的梧桐樹無論大小,都被燒得只剩下半截枯黑的樹樁。

偶爾有早起的學生經過這裡,都張大了嘴,發出一聲驚叫,並慶幸自己昨天沒有在這樣瘋狂的豪雨夜晚外出。

宇文繞著這塊黑色的焦土,腳步踉蹌地來回走了兩圈,臉上始終帶著一種悲憤的神情。最後,他走到最接近這塊黑土的一棵完整無損的梧桐樹下,閉上眼睛,將手搭在樹幹上,開始施展御木之術。

梧桐濃重的枝葉漸漸左右搖擺起來,發出細碎的簌簌聲,宇文按住樹幹的那只手開始抑止不住地顫抖起來,猛然間,宇文發出一聲極為沙啞的嚎叫,就象一頭山林間受傷的野獸。

“噗”地一聲,宇文頭頂忽然洒落許多枝葉,樹冠上竟出現一個透光的空洞。

初升朝陽的光芒穿透了枝葉茂密的樹冠,在那片黑色焦土上投射出一個金色光斑。這塊光斑輪廓清晰地顯現出兩個被拉長了的人影──身材較為高碩的一個人從身後緊緊地箍住了另一個人。

宇文望著焦土上那塊還在隨風搖擺的光斑,絕望地跪在了地上,慢慢低下頭,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40:00

第四十二章 救傷

當唐考吃驚地看著遠處長跪於地的宇文時,丁嵐正罵罵咧咧地在路邊花壇上刮掉粘在鞋底上的一層濃濃爛泥。

兩人都是好晴不愛雨的性子,忍受了一夜暴風雨的呼嘯,清晨見太陽出來了,就從宿舍裡跑出來享受陽光,晃悠著一直走到行人稀少的博物館旁。

“老師,你這是在做什麼?”唐考顧不上提醒還在折騰新皮鞋的丁嵐,快步向宇文跑去。

面無表情的宇文並未理睬唐考,只是對著那片焦土連磕了三個頭,便毅然站起身來。

“哇﹗昨晚上打的是什麼雷啊?怎么有這么大的威力?嘖嘖……”丁嵐沿著大道跟了過來,望著兩側被燒焦的殘存樹樁,他忍不住發出一陣驚嘆。

“昨夜,無為子道長舍身與柏葉伸宏對決,駕鶴西去了。”宇文語氣平靜地說道,臉上已看不到初時的悲痛。

“不會吧﹗”唐考與丁嵐同時發出一聲驚呼。

宇文抬手一指焦土的中央,默不作聲地走到一旁。心如明鏡的兩個年輕人看著地上那塊人形的光斑,昨夜發生了什麼,自然也能猜出七八分,二人不禁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突然,唐考象是想起了什麼,大步奔向路旁站在樹下的宇文,口中有些焦急地叫道︰“老師,既然無為子老先生與柏葉同歸於盡,那柏葉手中的邪兵也收回了嗎?”

宇文臉上神情遽然一震,目光直愣愣地看著距離自己腳邊不遠的一塊泥地,沉聲答道︰“可惜前輩功虧一簣,還是讓柏葉逃脫了。”

唐考一愣,順著宇文的目光望去,大道旁被雨水浸潤的稀濕泥地上留下了一條深深的痕跡,泥痕中部的泥土彷彿被重物推壓過,與兩旁的浮土相比壓實了不少,而兩旁的浮土邊緣則是一些凌亂不堪的印記,一部分彷彿是用腳蹬出的淺坑,另一部分看上去就象是人的掌印──有人曾經從這裡爬過﹗

這條爬行的痕跡一直延續到轉往大操場方向的岔路上,除了岔路的水泥路面上遺留了一點黑色稀泥,就再也沒有留下更多的蹤跡線索。唐考不由得咋舌,承受了這樣威力巨大的雷擊,柏葉還能掙扎著從這裡爬行遁去,難道他真是金剛不壞之身?

宇文抬頭望了一眼頭上樹冠的空洞,微微嘆息,說了一句唐考和丁嵐都聽不太懂的話︰“前輩,你既然一直教導我不要屈服天意,為何你最終還是被無謂的誓言所拘縛?”

方欣有一個別人都不知道的生活習慣,那就是在每個有溫暖陽光的週末早晨,帶著一塊膠麻質地的方墊到逸夫樓後面安靜的空地上練習瑜伽,這種環保而又不張揚的健身模式一直是方欣保持苗條身材的絕招。但在今天,逸夫樓後座平日難得有人經過的空地上來了一個不速之客,確切地說,是一個奄奄一息的家伙。

當方欣看見自己熟悉的那片空地中央趴著一個上身赤裸不知死活的男人時,嚇得手上的瑜伽墊都掉在了地上,若不是那人艱難地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只怕方欣早就一溜煙跑遠了。

雖然那人的臉上一片烏黑,方欣還是一眼就認出他是柏葉伸宏。

“救救我……”柏葉的聲音極其虛弱。

“你……你怎么弄成這樣了?我馬上打電話叫救護車﹗”方欣著急地一摸身上,才發覺自己換了運動服,沒把手機帶出來。

“不要叫救護車……”柏葉勉力支撐著想從地上爬起來,可他用盡全力也不過只是翻了個身,變為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

直到柏葉翻過身來,方欣才看清了他身上的傷勢。只見柏葉胸前有一個巨大黑色印記,似乎是嚴重灼傷留下的,這黑印從胸腹之間呈枝蔓狀向外擴散開來,那些宛如蛛網般細密的燒傷一直延伸到柏葉的四肢關節,所過之處皮肉焦黑外翻,就好像有一團烈火從他的體內往外噴吐燃燒。

“水……給我……水﹗”柏葉的目光突然落在方欣手上。方欣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帶來的半瓶礦泉水,趕緊蹲下體子,把瑜伽墊摺疊成一個長方塊,塞到柏葉腦袋下做枕頭,又將水瓶遞到了柏葉唇邊。

柏葉勉強灌下兩口礦泉水,說話總算利索了一些︰“昨天晚上,我被雷擊中了。”

“被雷擊了還不叫救護車?”方欣眉毛一豎,立馬站起身來要走。

“別﹗”柏葉拉住了方欣的褲腳,“你……你真的願意救我?”

方欣愣了一下,神情間微微有些猶豫,可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柏葉眼中有不易察覺的微光閃過,他輕聲說道︰“不用叫救護車,你只要不驚動別人,把我送回遊學生宿舍就可以了。”

“可這裡距離遊學生樓還有好長一截路,不找別人幫忙,我怎么把你送回去啊?而且你現下這個樣子,無論誰看見都會被嚇到。”方欣為難地說道。

柏葉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上身完全赤裸自然不必說,腿上穿的牛仔褲也已經被燒壞大半,只能勉強遮體。他有些羞愧地蜷縮了一下體體,說道︰“你可以用單車搭我回去……如果能再幫我找一套衣服,那就更好了。”

方欣用力咬住下嘴唇,露出一排潔白細密的貝齒,神情嚴肅地沉吟良久,終於下定決心說道︰“好,你等著﹗”說完,她便快步跑開了。

柏葉吃力地扭轉頭,目光一直追隨著方欣,直到她勻稱美麗的背影從視線中完全消失。

方欣一口氣跑回女生寢室,打算找同寢的同學借輛單車,不知為什麼,她並沒有打算將發現受傷的柏葉這件事告訴唐考。出於女性的直覺,她能感覺出唐考對柏葉的敵意,甚至也能隱隱察覺到宇文老師與柏葉的受傷有某種關聯。現下只需給唐考打一個電話,男生們自然會知道如何處理這件事。可面對這個曾經救了自己一命,又一直對自己十分友好的日本人,方欣實在有些不忍心打那個電話。

“只要我現下救了他,從今以後就再也不欠他什麼了,他下次再遇到什麼事情,都與我無關……”方欣在心中暗暗念叨著,走進了宿舍大門。

“今天這么早就回來了?有個女生在樓上等你半天了﹗”突然從樓梯上下來的紀薇,擋住了方欣的去路。

“嗯?是誰呀?”方欣臉上微微一紅,彷彿被人撞破了心中祕密。

“不認識,不是住我們這棟樓的,好像是個低年級的師妹。”紀薇聳了聳肩。

“你來得正好,單車借我﹗”方欣把手伸到了好友面前。

“我正要騎車出去買東西呢﹗”紀薇嘟起嘴,不情願地拿出了車鑰匙。

“叫你男朋友載你出去吧﹗”方欣一把抓過鑰匙,心急火燎地跑上了樓。

“這么著急干什麼?芳心大動啊?”紀薇把雙手攏在嘴邊喊了一嗓子,見方欣回頭瞪了她一眼,又嬉笑著跑開了。

剛轉出三樓的樓梯間,方欣便看到張月晨正站在自己的寢室門前,“原來是你呀?找我有什麼事情嗎?”方欣有些心不在焉地打開寢室房門。

“我……”張月晨跟著方欣走進寢室,躊躇了半天,才說道︰“我有要緊的事情想和你談談……”

“是和丁嵐那家伙有關嗎?”

“唔……也算是吧﹗”

方欣不禁皺了皺眉頭,逸夫樓後面還躺著一個急需救助的傷者,她現下怎么會有心去聽張月晨和丁嵐那些風花雪月的爭執?

“月晨,我現下手上有很麻煩的事情要處理,我們可不可以晚一點再談關於丁嵐的事?”方欣有些慌張地在自己床下的箱子裡翻找東西,並沒有抬眼去看張月晨。

“可是……”

“啊﹗找到了﹗”方欣從箱子裡翻出一件皺巴巴的耐克男式運動裝。這衣服本是唐考的,昨天方欣和唐考剛回到學校就下起了大雨,唐考便脫下體上的運動服,讓方欣頂著衣服跑回了宿舍,方欣怕其他女生看見了笑話自己,便乘人不注意,將潮濕的衣服揉成一團藏在了床下,打算等哪天寢室裡沒人的時候再拿出來清洗。現下遇上柏葉這樁事,方欣一時間也顧不上許多,就把這件衣服給找了出來。

“呃……我現下馬上要出去一下,你看我們能不能晚上再約個時間見面?”方欣一邊說話,一邊把運動服塞進一個大塑膠袋裡。

“好吧﹗”張月晨勉強地答應了。

正在此時,方欣床頭的手機響了,“天哪﹗”方欣一拍腦袋,有些不耐煩地抓起了手機。

“喂……溫雅老師?你好……宇文老師?我昨天就想找他的,但一直沒找到……什麼?想和我見面?可我現下有急事要出去啊﹗”方欣簡直弄不明白,為什麼今天所有人都找上了自己?就因為自己是一個小小的班聯會干部?“……外文樓教工休息室……好……我一有時間就會過去的。”

掛掉電話,方欣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床上,那裡還擺放著昨天買的幾大包衣服。夜裡下大雨,宇文老師也不知為何沒來找她,方欣只好把這些衣服帶回了寢室。難道溫雅老師就是因為沒有衣服穿才被困在教工休息室?方欣靈機一動,對張月晨招了招手。

“你認識外語系的溫雅老師嗎?”

張月晨點了點頭。

“那正好,麻煩你幫我一個忙,把這幾包衣服送到外文樓教工休息室去,交給溫雅老師,別說是我交給你的,就說是宇文老師請你幫忙帶去的。宇文老師你知道嗎?你應該見過,就是高高瘦瘦的那個。”方欣把幾包衣物收拾成一堆。

“我知道,我經常聽丁嵐說起他。”張月晨好像並不覺得這是個麻煩事,很主動地走過來提起了衣物。

“如果溫雅老師問起其他什麼事情,你說你都不知道就可以了。”方欣有點不放心,怕張月晨不注意說漏了嘴。

“沒問題﹗我只管把東西送到,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張月晨答應得很干脆。

“太好了,真是太謝謝你了,晚上我們約時間見面吧。”方欣抬起手來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遊學生樓前,有一個佈滿綠色植物的小型庭院,一輛女式單車緩緩滑行而來,繞過庭院中心的小池塘,隨著輕微的剎車聲,在大門前停下了。一個藍眼睛的瑞士遊學生從樓裡出來,正看見一身清爽運動裝扮的方欣輕巧地從單車上跳了下來,他不禁用欣賞的聲調吹了聲口哨,方欣則回與他一個友好的笑容。

老外被漂亮的方欣吸引住眼球,幾乎沒有注意到單車後座上還坐著一個陰沈沉的柏葉。穿著運動服的柏葉把頭埋得很低,並且將運動衣上附帶的帽子也拉攏來戴上,從正面走過的人很難看清他的臉。

等那瑞士遊學生走遠之後,方欣才低聲對柏葉說道︰“下來吧。”

柏葉晃晃悠悠地將雙腳落到地上,方欣剛將單車推開,柏葉就一下失去了重心,他探手想去抓住單車的後架,可抓了個空,又一次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上。

“你真的不用去醫院?”方欣有些驚慌地扶起柏葉。

“想不到……這天雷竟然這么厲害……”柏葉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自言自語著,他搖了搖頭,一切牙,竟然借著方欣的手臂站了起來。

方欣奇怪地發現自己手臂上被柏葉抓住的地方就像靠上了一團火炭,一股熾熱的灼燒感順著手臂傳遞上來。她皺著眉頭忍受著不適,將柏葉慢慢扶進了遊學生樓。樓裡沒什麼人,管理員也正在埋頭抄寫著什麼,誰也沒注意到有人進來了。

虛弱的柏葉似乎已經將說話的力氣用在了腳下,他顫抖著手指,指了指一樓走廊盡頭的房間,方欣會意,半扶半抬地將柏葉推到了門前。柏葉用腳去撩開擱在門前腳下擦鞋底的地毯墊,露出了一把房門鑰匙。這種西方人藏鑰匙的習慣,大概是柏葉向樓裡的其他外國遊學生學的吧。

進到門中,方欣立刻開始為遊學生宿舍的裝修與設施感到忿忿不平︰“這也太豪華了吧?都快趕上星級賓館的標間了﹗為什麼我們中國學生住的宿舍就那麼破啊?”

柏葉費勁地咧了咧嘴,算是笑了一下︰“幫我把浴缸裡放滿水好嗎?”

方欣小心地將柏葉扶到床上平躺,又去衛生間開水龍頭放水。衛生間的門正對著大床,柏葉見方欣放出來的是熱水,又啞著嗓子補充道︰“只要冷水就行了。”方欣回頭看了柏葉一眼,雖然心中疑惑不解,倒也依言照辦。

不一會兒,浴缸中就蓄了滿滿一池冷水,方欣以為柏葉是要洗澡,關掉水閥正要出門迴避,忽然柏葉叫了一聲小心,方欣不由一怔,呆愣在衛生間的門外。

只聽見“嘩”地一聲水響,一條半透明的水龍竟從浴缸內凌空而起,盤旋著從門內竄了出來,就勢將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柏葉攔腰一卷﹗方欣吃驚地張大了嘴,眼睜睜看著這條水龍將柏葉拽進了浴缸,只在大床上留下一片濕漉漉的水痕。唐考曾經對方欣說過是一條水龍救了她的命,直到此時,方欣終於明白了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緊接著,衛生間裡發出“砰”地一聲巨響,聲音之大,竟震得天花板上都掉下了白灰。遠在大門邊的管理員也被嚇了一跳,慌不迭地去看遊學生樓旁邊的小鍋爐房,還以為是燒熱水的鍋爐炸了。

一股熾熱的水蒸氣猛地從衛生間裡涌了出來,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這股撲面而來的熱浪又把驚魂未定的方欣嚇得連退了好幾步。足足過了三四分鐘,白色霧氣終於漸漸散去,房間內的擺設又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方欣這才壯起膽子,探頭去看衛生間裡面的情況。

剛才還注滿冷水的浴缸,現下竟然完全乾涸了﹗不知柏葉是釋放了什麼能量,剎那間就將那缸冷水完全蒸發成了水汽。此刻的柏葉蜷躺在浴缸中,頭擱在浴缸邊緣,雖然仍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但那雙眼睛又恢復了從前的光芒。

“你……你沒事吧?”從門邊探出頭來的方欣有些忐忑不安地問道。

“暫時沒事了,我把被雷電劈中時硬沖入體內的熱能全部釋放出去了。”柏葉的聲音又變得清亮起來。

“哦……那就好……”方欣的腦袋又從門邊縮了回去。

“只可惜了我這塊不動明王護心符……”柏葉發出一聲輕嘆,拉開運動服露出灼傷的胸膛,忽然,他忍住劇痛將拇指與食指插進胸前那塊黑色的燒傷中,隨著粗重的鼻息,柏葉居然從體內挖出一塊已經被高溫熔得走了形的黑色鐵塊,這不動明王護心符竟是用手術植入體內的﹗鐵塊濃度不過一指,熔化的邊緣已經看不出它的本貌,只有中心部分隱約可辨識的不動尊刻像還可勉強顯現當初的精美雕工。無為子的崩雷訣太過霸道,黑鐵雖是從傷口內取出,卻沒有染上半點鮮血,只有幾絲燒焦的皮肉沾在上面。血,早就蒸發了。

“無為子,你真不愧是五雷大法的傳人,如果沒有這不動明王護符,再加上十字槍隔離心火,我一定會與你一樣,身承天雷,五內俱焚,整個身軀由內到外完全燒成灰燼。”回想起昨夜一役,柏葉仍是後怕不已。他若有所思地把玩著手中已成廢鐵的護心符,心中遽然涌起一陣強烈的挫敗感,煩躁之下,隨手便將那鐵塊扔進了垃圾筒。

眼見柏葉已無性命之憂,方欣不禁松了口氣,自己總算是完成了一樁心事,她正想悄聲離開,目光卻被書桌前供奉的一柄武士刀所吸引住了。這柄刀上方的屋梁上特別安置了一盞射燈,明亮的燈光下,長刀漆黑的外鞘顯現出龍鱗般的花紋,淡青色鯊皮包裹的刀柄有一種迷人的質感。方欣慢慢走到那柄刀前,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撫摩了一下刀鞘。

“那是我父親的遺物……”柏葉的聲音突然從衛生間裡傳了出來。方欣觸電般收回了手指,有些心虛地回頭望去,可她發現下這個角度,柏葉應該是看不見自己的,他又怎么會知道自己觸碰了刀呢?

“沒關係,你可以隨便觀賞,不過要拔刀的話,請用刀架旁的葛麻巾托住刀鋒,以免傷到自己。”柏葉又繼續說道。

方欣並不想去拔出這柄長刀,她只是被這柄刀的華麗裝飾迷住了。方欣輕輕將武士刀從刀架上托了起來,在燈光下細細觀賞。看了一會兒,她發現那刀鞘靠近護手的這一端,刻著“二胴”的日文字樣,並用金絲鑲嵌其中。

“這刀鞘上刻的字是什麼意思呢?刀的名字?”方欣有些好奇地問道。

“唔……那是“裁斷銘”,具體是什麼意思,你不會想知道的。”柏葉答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會想知道呢?說吧。”方欣最討厭別人賣關子。

“二胴的意思,就是說這把刀經過了試斬測驗,能夠一刀斬斷兩具上下堆疊的尸體。”柏葉的聲音十分平靜。

“呃……”方欣忽然覺得心中一陣噁心,武士刀險些從手上滑落下去。

“我說你不會願意知道吧,呵呵……”柏葉輕輕地笑了起來。

方欣忙不迭地將長刀放回刀架,她彷彿已經嗅到了刀上傳來的血腥味。

“再怎么漂亮的刀,也只是凶器而已,我費了不少力氣才把它帶過邊境。”說到這裡,柏葉頓了一頓,“你也應該知道我將它帶到中國的原因吧﹗”

“我要回去了,再見﹗”方欣已經隱約猜到柏葉要說什麼,她不願再聽下去,慌忙打斷柏葉,快步走到房門邊開門辭別。

“方欣﹗謝謝你,你再也不欠我什麼了……”柏葉的聲音隔著一堵牆傳了過來。

“是的,我不欠你什麼了……”方欣喃喃地說道。

很快,柏葉聽見“砰”地一聲,房門被用力地關上了,他不禁長吁了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42:03

四十三、猝損
  
  周末的午后,大學生們都選擇到戶外透透氣,也不顧地面還沒有完全干透,幾個球場全擠滿了人,校園裡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不過也有不敢出門的,此刻的溫雅就只能坐立不安地在房間裡來回走動,頂多偶爾掀開窗帘,從外文樓四樓的窗戶往樓外張望一下。
  
  在溫雅看來,室外恐怕依然是危險的,說不定昨天遇上的那個女孩就隱藏在這些來來往往的學生中尋找自己……大雨來臨前的那場追殺,使溫雅到現在仍然心有余悸,目前看來,藏身於教工休息室應該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宇文為什麼就不願意買個手機呢?要找到他真的很不容易啊……唐考和丁嵐那兩個家伙又一直不肯把手機號碼告訴我……隻能等方欣來幫忙傳話了……可方欣怎麼還不來呢?”溫雅郁悶地靠在窗台上,翻看幾張早已看煩了的報紙。
  
  “沒想到那個叫柏葉的日本學生,居然會有這樣不凡的力量,他追殺自己的目的,就是因為這柄怪劍嗎?”想到這裡,溫雅又忍不住從背后抽出了那柄克力士劍,研究了一整夜,她似乎已經習慣了從身體裡取出這柄奇怪的長劍。
  
  雖然一劍斬開布滿小鬼的鐵門時那種充斥體內的力量感讓溫雅頗為興奮,可這柄怪劍所帶來的,並不隻是力量──剛持有怪劍時斷斷續續出現在溫雅腦海中的那些場景片斷,昨夜倒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之后又出現了許多。大量出現的凌亂場景,現在已經可以大致串連起來了,溫雅隱隱地感覺到,這柄長劍的前主人就附身於這把劍上,不知為何,他的魂魄正主動地與她溝通接觸,將多年前的曲折往事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展現在她的眼前。
  
  從今天清晨開始,溫雅便使勁地回憶著,將自己“看”到和“聽”到的一切都用紙筆記錄了下來,她期望自己所做的一切能夠給宇文一點幫助,也算是對自己私下亂動東西闖大禍的補償吧。
  
  “咚……咚咚!”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的聲音,溫雅心中一緊,手中長劍立刻舉到了胸前。
  
  “誰呀?”
  
  “溫雅老師,是我,張月晨,是宇文老師叫我來的。”
  
  又是一個以宇文的名義出現的女生!溫雅狐疑地靠近了門邊,正猶豫是否要開門。
  
  “宇文老師叫我幫他把您的衣服送過來。”門外的張月晨又補充了一句。
  
  自己賴著宇文幫忙買衣服的事情,應該不會有其他人知道,溫雅終於放心了,抬手取下了門上的反鎖鏈條。
  
  張月晨剛走進門,就被溫雅舉在手中的怪劍嚇得后退了一步,花容失色地叫道:“老師您怎麼啦?”
  
  溫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忘記把長劍收回了,可在外人面前又不便直接將克力士劍收入體內,她隻好訕訕地笑了笑,說道:“我朋友送我的工藝品,我正舞著玩呢。”
  
  張月晨把提在手中的幾個大塑料袋放在了休息室的桌子上,說道:“老師,衣服就放在這裡吧?”
  
  “嗯嗯……放那裡就行了。”溫雅有些心不在焉地應道。
  
  放好東西后,張月晨的視線又一次轉到了溫雅手中的克力士劍上,“好奇怪的劍呀,我可以看看嗎?”
  
  溫雅遲疑了一會兒,小心地將長劍托在手中,“就這麼看吧,這東西非常鋒利,怕你碰到劃傷了手。”
  
  張月晨彎腰低頭湊近克力士劍,似乎被劍刃上凸起的細密花紋所吸引住了,“哇……好漂亮的花紋啊!就像豆蔻花一樣……”她喃喃自語著,忍不住抬起了手想去觸摸劍刃。
  
  溫雅察覺到張月晨的動作有異,立刻敏感地將把持克力士劍的雙手縮了回來。張月晨有些愕然地抬頭看了溫雅一眼,原本勾在耳后的一縷長發便垂了下來,這縷秀發隨著空氣流動微微一蕩,竟輕輕地搭在了克力士劍的劍刃上。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劍刃邊緣猝然間升騰起赤炎色的焰芒,剎那間削斷了那縷頭發!
  
  溫雅和張月晨同時愣住了,兩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斷發緩緩飄落在地上。
  
  “啊哈,我還是趕緊把衣服換上吧,最難受的就是穿別人的衣服了!”溫雅急中生智岔開話題,一把抱起桌上的衣物,快步躲進了休息室的隔間。
  
  足足用了二十分鐘,溫雅才穿戴整齊地從隔間裡走了出來,隻見她一身煙灰色的套裙,內襯白色高領線衣,纖細的腳踝下是一雙細紋的小羊皮高跟鞋。忍受了一整天不合身衣裝的折磨,溫雅終於又恢復了柔美典雅的教師氣質,當然,那柄克力士劍也被她小心地收入了體內。
  
  出乎溫雅預料的是,雖然自己故意拖延了一會兒時間,但張月晨並沒有覺得不耐而離開,卻在饒有興趣地翻閱著放在桌上的記錄溫雅夢中通靈場景的小記事本。溫雅心中微微有些不安,立刻走上前去,頗用力地將那記事本閉上了。
  
  “呵呵,溫雅老師,你是在寫小說嗎?很好看呢!”張月晨見溫雅一副緊張的模樣,不禁掩嘴輕笑起來。
  
  “嘿嘿……無聊了,隨手胡亂寫的。”溫雅尷尬地笑了一下,將記事本拿起來藏在了身后。
  
  “呵……沒事了吧,那我先回去了。”張月晨輕輕打了個呵欠,轉身往門外走去。
  
  “哎,等等!”溫雅像是想起了什麼,“宇文老師除了叫你帶衣服過來,沒再說其他什麼話了嗎?”
  
  “沒有……”張月晨想起了方欣的叮囑,老實地搖了搖頭。
  
  “他還是生氣了……”溫雅輕聲地自言自語道。突然,她又抬起頭來對張月晨說道:“既然宇文老師叫你幫忙送衣服過來,你一定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吧?”
  
  “我……我不知道他現在在什麼地方……”張月晨有些緊張地答道。
  
  “呵呵……是他叫你不要說的吧?沒關系,一會兒如果你見到宇文老師,就請告訴他,我遇上了他的日本學生,發生了很麻煩的事情,希望他能立刻來這裡找我。”

就是在這裡嗎?”張月晨看了看四周。
  
  “對!我會一直留在這裡等他,直到他來!”溫雅十分肯定地說道。
    
  博物館內,金屬器物展區門前,宇文正神情嚴峻地盯著平放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塞施爾長刀,唐考和丁嵐則各自帶著一副棉布手套,輪流從櫃門大敞的玻璃展櫃中把一件又一件的古代鐵兵器搬運出來,與塞施爾長刀擱置在一起。
  
  “不是這件……不是這件……不是……不是……”宇文的眉頭越來越緊鎖,可塞施爾長刀卻遲遲沒有出現他所期待的共鳴震動。
  
  “老大……歇口氣吧,從早上到現在,我們就一直沒消停過。”丁嵐抬出一把鏽跡斑斑的青銅戈,一邊喘氣一邊抱怨。
  
  “你這笨蛋,這是青銅的,我要你搬的是鐵器!”宇文瞪了丁嵐一眼。
  
  “都鏽成這樣了,誰還分得清是鐵的還是青銅的啊?”丁嵐還在嘴硬。
  
  “宇文老師,這是最后一件鐵兵器了……”唐考舉起一把鐵質箭頭的飛箭。
  
  “唉……你們歇會兒吧。”看著毫無反應的塞施爾長刀,宇文無奈地搖了搖頭。
  
  “啊喲……累死了!”唐考和丁嵐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傳說中的邪物就藏在這個博物館裡,無為子用生命來換取了它的安全,而宇文似乎還來不及悲傷,就責無旁貸地承擔了守護它的任務,不過他不是神霄派的門人,更沒有義務留守在這裡。宇文首先要做的,就是主動出擊,搶在柏葉之前將這件東西找尋出來。
  
  老人似乎早已料到了有這麼一天,宇文他們很容易就在無為子的看守小屋中找到了博物館的展廳布置平面圖、強弱電施工圖以及最關鍵的安全警報系統文檔,當然,還少不了一份博物館工作人員輪班表。從輪班表上看,明天上午這裡將會有例行檢查和清潔掃除,一旦學校發現無為子老人失蹤,肯定會立刻指派其他人接手博物館的看守工作,也就是說,留給宇文他們的無人看守時間隻有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了。
  
  有了圖紙和文檔的指引,博物館的警報系統自然形同虛設,不過等宇文將警報系統的兩套獨立電源從強電系統中分離出來並截斷時,也已經耗費了整個上午的時間。
  
  如何完好無損地打開那些巨大的玻璃展櫃變成了另一個難以跨越的問題,因為無為子無法給他們留下展櫃的鑰匙。三個人的一番激烈爭論之后,問題解決得異常簡單,用無堅不摧的塞施爾長刀去破壞就是了,至於被發現后怎麼辦,丁嵐自然有他的答案──等學校發現被破壞的僅僅隻是展櫃而不是展品,他們高興都還來不及呢。
  
  宇文本以為剩下的事情很好解決,隻需要將兵器們一件件拿出來通過塞施爾長刀的共鳴測試就行了。可眼下看來,事情並非他們想象的那麼簡單。
  
  “為什麼會找不到呢?”宇文不甘心地從地上提起邪兵,一步跨進了展廳。他的腳還沒落地,展廳中陳列的金屬器物就不約而同地開始了共鳴震動,而那柄塞施爾長刀也有如突然擁有了生命般光華四射,振動不已,幾乎要從宇文的手中飛躍出去。可待到宇文退后一步,將邪兵拿出展廳的大門,一切又陡然恢復了平靜……
  
  “那東西……一定就在這展廳裡!”宇文斬釘截鐵地說道。
  
  “問題是我們已經把所有的兵器都拿出來試驗過了,無論長槍短劍,沒有一樣能夠和邪兵產生反應……難道引起共鳴會是這個青銅鼎?這玩意我們可搬不動。”丁嵐沮喪地說道。
  
  “不可能,無為子前輩說得很明確,當年的朱執中道長看見的是一把橫刀,就算千百年來傳言有誤,至少也應該還是件兵器!”
  
  “老師用邪兵把這些展櫃的鎖都破壞掉了,要是明天被發現是我們干的,你可不可以拿錢出來賠償啊?”唐考悄悄湊到丁嵐耳邊問道。
  
  “又是我做冤大頭啊?”丁嵐的反應很強烈,“你們至少也要承擔一部分吧?”
  
  “可你看宇文老師這樣……你覺得他有錢賠嗎?”
  
  “烏鴉嘴,全校這麼多人,為什麼就一定會發現是我們干的啊?”
  
  宇文沒有聽見兩個年輕人的胡扯,他一直在皺著眉頭看展廳內的文物出土說明,猛然間,他回頭問道:“當時挖掘出來的兵器有兩千多件,除了展出的這一部分,其余的都到哪裡去了?”
  
  丁嵐聳了聳肩,說道:“大概被學校偷偷賣到文物市場去了吧?換錢回來修新辦公樓。”
  
  “你胡扯起來還跟真的似的!”唐考笑道,“一般說來,出土文物會被送到省市博物館去,不過省博物館我去過,那裡的鐵兵器數量還沒我們這裡多,我想S大應該不會這麼慷慨,就算分流了一部分出去,大多數兵器還是保存在我們學校裡的吧?隻是不知道究竟藏在哪裡。”
  
  “還有更好的保管處嗎?這裡有專人值守,又安裝了中央空調,一年四季保持恆溫,完全符合古董文物的保存需求。”宇文微微一笑。
  
  “你的意思是……其他兵器也在這裡?”丁嵐一下跳了起來,“可藏在哪裡呢?就埋在這地底下?”
  
  “怎麼可能在地下啊?難道要拿點藏品出來還要撬地磚?”唐考笑了起來。
  
  宇文不再答話,快步走到玻璃展櫃后面貼牆的地方,挨個觀察了一會兒,便開始用力側向推動一個兩米寬的中型展櫃。
  
  兩個年輕人吃驚地發現,展櫃緩緩推開之后,曾經被遮擋的牆上出現了一扇防盜鐵門。
  
  “我真笨,原來就這麼簡單,這個房間裡隱藏了一個儲藏室而已。”唐考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忍受著金屬共鳴發出的噪音,宇文用削金斷玉的塞施爾長刀毀壞了門鎖,輕鬆地打開了防盜門,可當他摁開儲藏室的照明時,站在門邊的唐考與丁嵐幾乎要昏厥過去了──狹長的隱藏內室裡,密密麻麻地收藏了上千件古代兵器!
  
  “完了……真是應了那句老話,要想藏起一棵樹,就把它藏到森林裡。”唐考無可奈何地一攤手。

三個人輪流將兵器一件件地從儲藏室搬到展廳外測試共鳴,一直搬到夕陽西下,也沒有出現什麼動靜,而這些兵器才測試了不到一半……
  
  就在三人都感覺十分疲憊時,丁嵐的手機響了。
  
  “喂……我現在很忙啊……你別等我了,自己先吃吧。”還沒等電話那邊的人說完話,丁嵐就挂掉了電話。
  
  “誰呀?張月晨?”唐考問道。
  
  “還能有誰?就她纏我纏得最厲害。”丁嵐有些不滿地應道。
  
  “你別趕她走啊,叫她幫忙給我們送三個盒飯來啊!”唐考叫了起來。
  
  丁嵐回頭看了宇文一眼,宇文抹了一把汗,點了點頭,說道:“我們可以到博物館外面等她。”
  
  很快,張月晨為正在干苦力的男生們帶來了晚餐,三個人就坐在博物館大門外的台階上享用著簡單的飯菜。
  
  “唔唔……還是月晨好,買的都是十元一份的盒飯,每份飯還都加了荷包蛋!如果是方欣那家伙,肯定是買最便宜的五塊錢一份的那種。”唐考嘴裡塞滿了米飯,說話有些含混不清。
  
  “得了吧,就算方欣買的盒飯是五塊的,也不會虧待你,她肯定會把我和宇文老師的菜都弄到你的飯盒裡去。”丁嵐的話使得一直面色嚴肅的宇文也露出了笑容。
  
  親密地坐在丁嵐身旁的張月晨也微笑著說道:“瞎說什麼啊,方欣學姐才不會干這種事情呢。”
  
  丁嵐扭過頭來看了張月晨一眼,說道:“月晨,我們一會兒還有事,不如……你先回去吧。” 不知為何,唐考總覺得丁嵐對張月晨說話的語氣有些冷淡。
  
  看得出來,張月晨本還想撒撒嬌,可她很快發覺丁嵐不是在開玩笑,臉上的笑容便一下僵住了,丁嵐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張月晨失落的神情,又轉身和唐考說起了笑話。張月晨隻好極為不滿地站起身,目光悵然地向宇文和唐考揮了揮手,慢慢地走下了台階。
  
  “哎……你這樣不太好吧?”唐考用手指捅了捅丁嵐。
  
  丁嵐微微猶豫了一下,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道:“有些事和女人是解釋不清的,你要我怎麼向她解釋我們現在究竟是在干什麼?”
  
  “呃……”唐考也愣了一下。
  
  一直沉默不語的宇文注視著張月晨的背影,覺得這個女孩走下台階時的腳步聲有些沉重。可對於年輕人們的感情問題,自己似乎沒有什麼資格干涉……
  
  張月晨走到剛剛點亮的路燈下,突然站定了腳步,似乎想起了什麼,轉身就跑了回來。
  
  “宇文老師,我差點忘記了!溫雅老師托我告訴你,她碰到了你的日本學生,遇上很麻煩的事情,她今天會一直在外文樓三樓的教工休息室等你,直到你過去為止。”
  
  宇文輕輕一嘆,低聲說道:“謝天謝地,今天總算是聽到了一個好消息。”
  
  “溫大美女居然約宇文老師在教工休息室裡見面,太主動了吧?”還不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麼事情的丁嵐擠眉弄眼地對唐考說道。
  
  究竟是先去溫雅那裡取回克力士劍,還是留守博物館找出潛藏的邪兵?宇文一時犯了難。可想到無為子是犧牲性命才換來博物館的暫時安寧,而溫雅卻一直在給自己帶來麻煩,他心中的天平不禁傾斜了一下。
  
  宇文扔掉手中的盒飯,快步走到張月晨身邊,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月晨同學,麻煩你先去一趟外文樓,告訴溫雅老師,等這邊的事處理完了,我會立刻過去的。另外……還請你提醒她一下,她現在手上的東西很危險,我不希望等會兒過去的時候還看見她拿著那東西,她最好趕緊把那玩意另外找個安全的地方收藏起來。”
  
  張月晨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說道:“好的,我這就去告訴她。”
     
  “宇文老師是這麼說的嗎?”溫雅將一縷柔順的發絲捋到耳后,有些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嗯!”張月晨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原諒我了呢?”溫雅低聲念叨著,臉上帶著喜憂參半的神情在休息室裡來回走動。
  
  “老師放心吧,雖然我不知道宇文老師所說的話指的是什麼事情,但我看他並沒有特別責怪您的意思。”張月晨十分乖巧地說道。
  
  “哦……是嗎?”溫雅聽張月晨這麼一說,雖然明知是面前的女孩說來安慰自己的,但心情還是立刻舒暢了不少。“謝謝你幫我傳話!這麼晚了,耽擱你不少時間,你就先回去吧。”
  
  “好,那我先走了!”張月晨腳步輕盈地走出休息室,掩上了房門。
  
  待到房內又隻剩下自己一個人,溫雅開始有些慌亂地在雜物室裡翻找起來,直到找出一個曾經用於存放錦旗的長大木匣。她輕輕吹去木匣上的一層積灰,不禁鬆了一口氣,剩下的事,就是按照宇文的吩咐,將那奇怪的長劍收藏起來。
  
  可當她從體內抽出那柄克力士長劍,溫雅才發覺要將長劍安然放入木匣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嗜血的邪兵怎會輕易放過宿主呢?已經洞察溫雅意圖的克力士劍竟然在極力抗拒溫雅將它置於匣內!劍柄上陡然延伸出一簇有如水母的觸手一般靈活蠕動的赤紅色觸須,緊緊地纏住溫雅握持長劍的手臂,並鑽入她細膩柔滑的肌膚之中,仿佛已和她體內的血脈連為一體。溫雅大驚失色,拼命地擺動手臂,隻想鬆開五指扔下長劍,可整個手掌就像被凍在寒冰之中,已經完全動彈不了。
  
  冥冥之中,居然有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在溫雅耳邊飄蕩。
  
  “你不想擁有我賦予你的強大力量嗎?”雖然漢語說得不是很標准,但這聲音柔和而富有磁性。

“我只是個普通的女人,用不著什麼力量!”溫雅咬牙說道。
  
  “女人……也一樣可以用力量來改變世界的!”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42:42

“算了吧,我雖然同情你的遭遇,也能理解你的憤怒,但我不想讓你的仇恨也侵入到我的心中!既然宇文希望我把劍交還給他,我就一定要做到!”
  
  “那你就試試看!”那聲音忽然變得怒不可遏,鑽入溫雅臂內的觸須也一下狂性大發,竟沿著手臂往溫雅的頭部竄去。
  
  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襲擊了溫雅,仿佛有無數鋼針強行扎入了她的頭顱,她不禁抱頭倒在了休息室的沙發上,痛苦地呻吟起來。
  
  “掙扎,隻是無謂的表現……”那聲音又恢復了起初的平和。
  
  “不!我……我不會讓你控制我的!”溫雅大口喘著粗氣,握住長劍的右手早已麻木到沒有了知覺,視線也因疼痛而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她下意識地伸出左手拉住長劍護手處的彎拐。“不要低估了凡人的意志!”不知溫雅從哪裡涌出一股力量,隨著她的一聲輕叱,克力士劍居然被溫雅一點一點地從右手中拉了出來!
  
  兩股意志的角斗,在溫雅體內無聲地進行著,左手與右手的爭奪,更像是一個精神分裂者發作了病症。
  
  終於,溫雅用盡全力地一扯,克力士劍“鏘”地一聲從她的手中甩飛了出去,在空中高速旋轉幾周之后,撕啦一下插在了水泥地上。
  
  “你一定會后悔的……”那古怪的聲音漸漸地微弱了下去。
  
  “唉……”溫雅長吁了一口氣,身上已是汗出如漿。她虛弱地用手撐住一張課桌,抬手拭去額角的汗珠,這才發覺自己重新恢復知覺的右臂上,並沒有留下任何觸須鑽入的痕跡,光滑的手臂依然保持著先前的白皙。
  
  原來根本沒有什麼紅色的觸須,都是邪兵刺激大腦制造的幻覺而已……
  
  “真是個可怕的東西,難怪宇文要把你封印起來……”溫雅勉力支撐著走到克力士劍旁邊,那邪兵竟然還在嗡嗡顫響,仿佛仍在心有不甘。她用木匣夾住長劍身軀,小心地將它從地上抽了出來,現在就是再借給溫雅一個膽子,她也不敢直接用手去接觸邪兵了。
  
  扣上木匣的暗鎖,便再也感覺不到邪兵有何異動了,溫雅心上的一塊大石頭也總算是落了地。“現在……就等著你來找我了,宇文……”溫雅走到窗邊,痴痴地望著窗外遠處的燈光,當她環抱雙臂,觸摸到自己身上的新衣時,溫雅的臉上不禁現出一縷溫柔的笑容。
  
  可溫雅並沒有注意到,就在此時,她身后的房門被人無聲無息地推開了……對抗邪兵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疲憊的溫雅早已放鬆了警惕。
  
  當溫雅從窗戶玻璃的反光中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時,那人已將裝有邪兵的木匣抱在了懷中!
  
  “是誰?”溫雅大聲驚叫起來。
  
  但還沒等她轉過身來,溫雅便感到背心一涼!
  
  那人影已經站在了溫雅的背后!
  
  “多謝你了,溫雅老師,嘿嘿……”一個冰冷的笑聲在溫雅身后響了起來……
    
  在學校的另一邊,吃飽肚子的三個男人又一次走進博物館,繼續重復著單調的工作。悶聲苦干了半個小時之后,唐考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略微有些憂慮地對宇文說道:“老師,恐怕一時半會的也找不出那邪物,我看……你還是先去溫雅老師那裡吧,讓她等得太久也不太合適,這裡有我們就行了。”
  
  宇文猶豫了一下。
  
  “說不定她真的碰上了柏葉,可以為我們提供很重要的消息呢!”丁嵐也靠過來補充道。
  
  “柏葉……”宇文想起這個名字,心中就像被人揪了一下,無為子前輩說得一點也沒錯,真的是平生大敵啊……
  
  “好吧……我先過去一下,很快就回來,如果你們發現了什麼特別的東西,不要輕舉妄動,一切都要等我回來再做決定。”說著,宇文從褲兜裡拿出一串黑色佛珠,塞到了唐考的手裡,“這是定靈珠,很有用的佛門法器,萬一你需要移動塞施爾長刀,一定要先用它鎖住刀柄,再接觸這邪兵!”
  
  離開博物館之后,宇文徑直往外文樓方向走去,外文樓裡不開放自習教室,加上現在是周末的晚上,各種外語培訓班也沒有課,所以很少有人進出這棟五層高的大樓。宇文順著小路走過來,遠遠地往樓上看去,三樓隻有孤零零的一個房間亮著燈,溫雅應該就在那裡吧……想起這個麻煩的溫雅,宇文不禁撓了撓頭皮。
  
  走到大門附近,宇文忽然驚喜地發現,樓門旁花壇的陰影下,高大的玄罡就像一個忠於職守的衛兵,神情機警地蹲立在那裡!
  
  “你果然一直跟隨著溫雅,真是太辛苦了……沒有被柏葉發現行蹤吧?”宇文頗為高興的蹲在玄罡身旁,使勁拍了拍它強健的肩背。他並沒有注意到,遠處的黑暗中,有一雙敏銳的眼睛正注視著自己。
  
  “走吧,和我一起上去,等打發了溫雅老師,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宇文起身推開了玻璃門,玄罡則抬頭警覺地看了看四周,才跟隨著宇文走進了大樓。
  
  剛走出三樓的電梯,玄罡忽然揚起了脖子,似乎在空氣中嗅到了什麼。宇文一見玄罡神情異樣,立刻在手中祭出了虛靈金槍。
  
  三樓的路燈被人關了,漆黑一片的走廊裡,隻有教工休息室裡透出一線燈光。
  
  猝然間,玄罡就像發狂了一般向前急奔而去,“框”地一聲撞開了教工休息室的門。
  
  宇文一愣,也慌忙提槍追上前去,當他看清休息室裡的景象時,雙眼瞳孔一下放大了!仿佛被人當頭一棒砸在天靈蓋上,宇文隻覺得腦袋裡“嗡”地一聲。
  
  溫雅安靜地趴在一片血泊之中……
  
  “天哪……”宇文扑上前去想將溫雅從地上扶起來,慌亂中卻踩在粘稠的血跡上,險些滑了一跤。
  
  玄罡的眼睛裡流露出無法置信的神情,喉間發出難以抑止的獸喘,步伐機械地移動到溫雅的身邊。
  
  “溫雅!溫雅!”宇文將溫雅抱在懷中,大聲呼喊著她的名字,身軀一片冰涼的溫雅,竟然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可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隻能用復雜的眼神無聲地看著宇文。
  
  有人用利器刺穿了溫雅的身體,從后背到前胸,留下一個致命的貫通傷!
  
  宇文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終於明白,已經來不及了……
  
  “那把劍呢?你為什麼不用那柄邪兵抵抗?”宇文用力搖晃著溫雅,聲音變得有些嘶啞起來。
  
  溫雅的目光艱難地移動著,最后落在地上的一個長方形木匣上,可宇文分明地看見,那木匣子裡是空的。
  
  “我為什麼要叫你放棄長劍啊……”宇文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如果溫雅沒有將長劍另行收到木匣中,恐怕就不會對突如其來的危險毫無反應了。
  
  溫雅輕輕地搖了搖頭,用殘存的最后一點力氣,將手中緊緊抓著的小記事本搭在了宇文的胳膊上,平靜地,停止了呼吸。
  
  玄罡極其緩慢地低下頭,輕輕地舔了舔溫雅的手。
  
  顫抖著雙手將溫雅平放在地上,宇文隻覺得腦海裡一片空白,悲傷嗎?惋惜嗎?為什麼曾經麻木的心又開始悸動起來?他實在無法相信,短短的兩天之內,他就失去了兩個朋友。沒錯,雖然宇文一直不願意承認,但溫雅在他的心目中早已佔據了一個重要的位置,因為隻有在溫雅的面前,他才可以毫無顧忌地說笑,也隻有在溫雅的面前,他才能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一醉方休……
  
  突然,玄罡的耳朵刷地一下豎立起來,銳利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休息室的大門。很快,走廊裡傳來一 陣急促的腳步聲,不止一個人正向這邊跑來。

 宇文心中電光火石般一閃,快步沖上前去,“呼”地一下拉開了房門。
  
  几支黑洞洞的槍口同時對准了宇文的胸膛!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43:09

四十四、流毒
  
  警車刺耳的鳴叫打破了校園的寧靜,外文樓發生人命案件的傳言迅速傳遍了學校。
  
  “快去看啊,聽說外文樓有個女老師死了!”圖書館裡一群好事的學生全涌了出來,一時間人聲鼎沸,連在博物館裡埋頭苦干的唐考與丁嵐也被驚動了。
  
  外面雖然吵鬧,一貫冷靜的唐考卻隻是趴在窗邊張望了一下,又鑽進了儲藏室,在他的心目中,宇文老師留下的任務才是最重要的,好奇心極重的丁嵐卻按捺不住,趁唐考不注意便悄悄溜出去打聽。
  
  隨著越來越擁擠的人流,丁嵐一路走到了外文樓,可還差二十余米的距離,他就再也無法前進了──外文樓前的道路已經被圍觀的人群堵了個水泄不通。仗著自己一米八的身高,丁嵐的視線得以越過了一片涌動的頭頂,可他也隻能遠遠地看見好幾輛警車頂上發出的燈光有節奏地旋轉著,在外文樓的玻璃大門上投射出一片紅藍色的光斑。
  
  “死的是什麼人啊?”離丁嵐不遠的一個女生似乎也是剛剛才趕到,正激動地向同伴詢問情況。
  
  “聽說是外語系的一個女老師呢!而且好像就是最漂亮的那個!”
  
  “啊?最漂亮的那個女老師嗎?我知道她啊,好像是姓溫吧?”
  
  “不會是情殺吧?好可憐啊……”
  
  丁嵐心中咯一下,額頭上頓時冒出了冷汗。
  
  “肯定不會的,一定是這幾個女生亂嚼舌頭……”丁嵐頭腦裡一片混亂。不知所措的他想擠到前面去看個清楚,可前方密集的人群已經容不下他了。
  
  忽然,前端的人群出現了一片騷動。
  
  “出來了!出來了!殺人犯被押出來了!”有人高聲喊叫著。
  
  大門被推開了,先出來的是幾個便衣打扮的人,手裡都拿著手槍,緊接著,兩個身著警服的彪形大漢緊緊地押持著一個人從外文樓裡走了出來。那殺人嫌犯被警察用一件舊夾克罩住了頭,腕上也被戴上了手銬,很快就被推進了一輛警車。丁嵐雖然看不見那人的臉,可看那高瘦的身材,淺藍色的襯衫,熟悉的身影,分明就是剛剛才在博物館分手的宇文樹學!
  
  “怎麼會這樣?不可能……不可能的!”丁嵐用拳頭堵住了嘴,心中默默地叫喊著,眼睜睜地看著警車分開人群,往遠處駛去……
    
  “姓名?”
  
  “宇文樹學。”
  
  “年齡?”
  
  “31。”
  
  這是第四次審問了,雖然對方每次都會換一個審問人,但每次問的都是相同而重復的問題。宇文開始有些煩躁起來。
  
  經過一番無聊的例行審問之后,坐在宇文對面的警察點燃了一支香煙。宇文眼神直愣愣地盯著那位身材發福的警察,忽然覺得這人點煙的姿勢好像在哪裡見過。
  
  “宇文樹學……好久不見了啊……”胖警察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
  
  宇文一下想起來了,面前這位警察就是當初調查易南行被害一案,跟著自己去學校的小樹林取証的那位。隻是事情過去了好幾個月,宇文的記憶有些模糊了。
  
  “你好……”宇文勉強地笑了一下。
  
  “大家都見過面,就不用客套了吧?”胖警察狠狠地吸了一口煙,香煙的長度一下縮短了四分之一,“我們說得直接一點吧……人是你殺的嗎?”
  
  “不是!”宇文堅決地搖了搖頭,“這個問題我已經很明確地回答你們無數次了!我只是剛好在那個時候趕到現場而已!”
  
  “四天前的夜晚,本案的受害人家中發生了異常爆炸,經過兩天的事故調查,我們在現場發現了使用雷管的痕跡,並排除了液化氣泄露的可能,你對這件事怎麼看?”胖警察瞇著眼睛,雙手交叉著抱在了一起。
  
  宇文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與此事無關。”
  
  “但是據當時在場的宿舍住戶証明,曾有多人目睹你在爆炸發生后出現在現場,並與僥幸避過爆炸的受害人有過語言交流。這你也要否認嗎?”
  
  “我不否認……但這也不能証明我與爆炸有關啊!”宇文的聲音略微提高了音量。
  
  胖警察嘆了口氣,又問道:“你與受害人之間是什麼關系?”
  
  宇文微微遲疑了一下,答道:“同事關系。”
  
  “真的不是戀人關系?”胖警察歪了歪腦袋。
  
  “不是,我們只是普通的同事。”說完這句話,宇文心中忽然莫名地難受了一下。
  
  “據與受害人共用辦公室的幾位同事証明,你在前天上午曾經去過受害人的辦公室,撬開她的辦公桌,並拿走了受害人的銀行卡。你對此如何解釋?”

“我只是受溫雅所托,幫忙購買生活用品而已。難道這也有罪嗎?”宇文正努力地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宇文啊宇文……我真的很奇怪,今年的S大真是處於一個多事之秋,各種事情都發生了不少,可為什麼S大裡發生的案子,十有八九都與你有關呢?”胖警察緊緊地皺著眉頭,注視宇文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外星人。
  
  宇文避開了對方的目光,隻顧盯著桌上一個正緩緩爬行的蒼蠅。
  
  “從易南行一案開始,到出現一個瘋狂殺人的學生會干部隋凌──當然,那一次你是以一個挺身而出保護學生的英勇教師形象出現的,我是不是應該找你要個簽名呢?”胖警察嘿嘿地笑了一下,“后來又發生了留學生奧斯丁失蹤一案,據我調查,他是你班上的旁聽生。到現在,你的同事溫雅又被害了……”
  
  審訊室裡,發生了長時間的沉默。
  
  “你以為警察們都是無所事事的傻瓜嗎?我……一直都在關注著你!”胖警察抬起胡蘿卜一般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宇文。“在內部聯網檔案裡,我查到了你兩年前被西安警方拘留的記錄,檔案顯示,你曾經與一棟大廈裡發生的碎尸案有關,雖然后來証明了你的清白,你被釋放了,可沒過多久,你曾經供職的那棟大廈就……”胖警察抬起握緊的右拳,突然伸開了五指,同時嘴裡也有些夸張地發出了“碰”的一聲。
  
  宇文依然面無表情,並不為之所動。
  
  胖警察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腰,又從審訊桌后面繞了過來,站在了宇文的身前,突然,他猛地彎下了腰,一張肥嘟嘟的臉幾乎要貼在了宇文的鼻子上,沉聲說道:“你真的不是一個普通人呢!”
  
  宇文淡淡一笑,毫不畏懼地直視著胖警察,說道:“謝謝你的夸獎。”
  
  胖警察退后一步靠在了桌子邊,也呵呵地笑了起來。
  
  看著胖警察逆光的黑影,宇文忽然心念一轉,開口說道:“我建議你去查一個人,他也是我的學生,一個日本留學生,名叫柏葉伸宏。”
  
  “柏葉伸宏?”胖警察一怔,在嘴裡重復了一遍。
  
  “對,我認為他與你關心的留學生奧斯丁失蹤以及溫雅宿舍爆炸兩案都有關聯。”宇文肯定地說道,“奧斯丁失蹤以前,曾與柏葉伸宏交往甚密。至於那起爆炸……很可能是因為柏葉與我的私人恩怨而產生的報復行為。”
  
  “私人恩怨?他為什麼要報復你啊?”
  
  “因為他的學科成績不好,我曾經在課堂上當眾羞辱過他。”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又不能照實說明真相,宇文也隻好編造謊言了。
  
  “哈哈……你這麼做,是因為他是日本人吧?”胖警察點了點頭表示理解,轉身在紙上寫下了這個日本人的名字。宇文不禁苦笑了一下,如果是在從前,宇文斷然不敢隨便指証柏葉,涉外案件操作起來也比較麻煩,就算指証了警察也未必願意相信,可他現在的殺人嫌犯身份反倒讓警察們不能忽視他的每一句話了。宇文現在隻希望警察們能主動去調查一下柏葉,哪怕什麼情況也發現不了,在這樣的非常時期,盡量牽制一下柏葉也是好的。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說吧。”
  
  “你們這麼快就趕到了現場,是什麼人報的警?”
  
  “對不起,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胖警察回頭看了宇文一眼。
  
  “那……我換一個問題。”
  
  “嗯?”
  
  “在你們証明我有罪之前,刑事拘留的最長期限是多久?”
  
  “唔……刑事拘留你三天之后,我就會向人民檢查院申請逮捕你,這個申請過程呢……最長可以延長到四天,如果人民檢查院覺得我們逮捕你的証據不足的話,就會駁回申請,這個過程呢,最長可以延長到七天。如果我們拿不出足夠的証據,那麼恭喜你,十四天以后,你就自由了!”說到這裡,胖警察頓了一頓,突然,他斬釘截鐵地說道:“不過我相信,在這兩個星期裡,我一定會找出你作案使用的凶器!”
  
  “最后一個問題!”宇文忽然有些緊張地想站起身來,但沉重的腳鐐限制了他的行動,“我還能見溫雅最后一面嗎?”
  
  胖警察眼神古怪地看著宇文,嘴裡緩緩地吐出兩個字:“不能!”
  
  “是嗎?”宇文神情一下有些委頓。

“據調查,死者已經沒有直系親屬在世,我們會在尸檢之后,出面安排殯儀館火化。”說完,胖警察快步走出了審訊室的大門,那背影看起來頗為肥碩,可那燈光下瞬間晃過的藏藍色警服卻讓宇文的眼皮跳了一跳,勾起了他對某些往事的回憶。
  
  “十四天……”宇文喃喃地說道,無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兩周之后,由於謀殺証據不足,宇文被無罪釋放。
  
  沒有玄罡在身邊的這十四天裡,宇文每天晚上都要承受著噩夢的折磨,到被關押的最后幾天,他已經整夜無法合眼了。當他從單人囚房中被放出來,享受出獄前的洗澡權利時,看見穿衣鏡中出現一個枯槁骨立的人影,宇文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那次提審之后,胖警察再也沒有露面,宇文也無從得知他是否真的去調查了柏葉。
  
  出獄前,警察們歸還了宇文被捕時身上所攜帶的所有東西,當然,也包括溫雅留下的那個記事本……拿起那小小的記事本,看著上面已經變成黑褐色的血跡,宇文心情復雜地在簽收本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請問……從這裡出去以后,可以坐什麼公共汽車回S大?”宇文輕聲詢問陪送自己走出拘留所的年輕警官。
  
  “啊?你還要回S大麼?”年輕警官的眼神裡閃過一絲異樣。
  
  “怎麼了?”宇文心中突然浮起一陣不祥的感覺。
  
  “也沒什麼,你出去先買張報紙看看吧。”年輕警官拍了拍宇文的肩膀,將他送出了拘留所的大門。
  
  由於拘留所毗鄰近郊,外面的馬路空蕩蕩的,過路車輛很少,行人也很少。宇文抬頭看了看太陽的方向,向南走了幾乎有一公裡,才看見第一個賣報紙雜志的書攤。
  
  順手拿起一份報紙,宇文一瞥之下,目光頓時凝固在報紙的頭版頭條上。
  
  “S大全面隔離進入第三天,高致病變異病毒又出現四例!”
  
  就在自己被困的十四天時間裡,S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宇文驚愕萬分,連忙向書攤主人把前幾天的過期報紙也一並買下,一屁股坐在書攤邊研讀起來。
  
  瘟疫的發生突如其來,所有人都毫無防備。第一個病例是S大工商管理系的一個女生,她是在宇文被拘留后的第三天發病的,這位女大學生發了兩天高燒,一直不見退燒,同寢室的同學便送她到校外的醫院就診,醫生見她有肺炎的症狀,便仔細進行了X光照片檢查,意外地發現她的肺部出現了一片起因不明的陰影。經歷過“非典”時期的醫生,立刻警覺地進行了化驗,可得到的結果讓人十分驚訝,這位女生竟是感染了H5N1禽流感病毒!
  
  這是S市第一次確診有人感染了禽流感病毒,相關部門十分重視,立刻派人進入S大追查病毒源頭。就像是為了回應前來檢查的醫務人員一般,S大又連續發現了三個出現肺炎症狀的病人,其中一人是物理系的某個男生,而另外兩人則是食堂的工作人員。檢查重點立刻集中到學生食堂,也隻有這裡,才會經常宰殺大量的雞鴨。當醫務人員在食堂剩余的活雞身上發現H5N1病毒后,大家都微微鬆了口氣,畢竟目前禽流感還隻會從家禽身上傳染到人體,查到病禽的源頭,一切就好辦了。在清除焚毀校內所有可能感染病毒的家禽之后,人們開始檢查這批活雞的進貨渠道,追查的重心隨之轉移到了校外。
  
  可這只是一個開始,S大僅僅平靜了兩天,疫情就陡然爆發了!同一時間內,竟出現了十幾例疑似病人,而且這些病人的住處都很分散,幾乎遍布了整個校區!
  
  正當學生們人心惶惶,謠言四散的時候,最可怕的事情也發生了……
  
  醫生們在一個患病的年輕大一新生身上,發現了一種從未見過的高致病性變異禽流感病毒,對這株特殊的病毒進行分析后,禽流感病毒研究學者們一直以來最為擔心的情況變成了現實──這株病毒是由禽流感病毒侵入人體之后,與人體內最常見的普通流感病毒相結合,發生突變而產生的。經過變異之后,這株本來隻能從禽類感染人類的病毒改變了傳染方式,變成了通過呼吸道在人與人之間傳染的H5N1亞種變異病毒!
  
  由於人類缺乏H5N1病毒的免疫能力,如果讓這種變異病毒傳播出去,無疑會引起一場大規模的流感災難!政府當機立斷,立刻對S大進行了全面隔離,所有的出入口都進行了武裝封鎖,校內人員一律不得外出!
  
  宇文被釋放的這一天,已經是S大全面隔離的第三天了,雖然學校裡採取了許多預防措施,但在高校這種人群密集的地方,預防手段還是見效甚緩,新型病毒的感染者人數依然在逐漸增加,而第一位感染禽流感病毒的工商系女生,也在昨天夜裡因為嚴重的並發症猝然離世……

一口氣翻閱了幾大摞報紙,宇文終於明白了S大目前的處境,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爆發這樣嚴重的疫情呢?宇文心中疑雲重重,眼前總在晃動著柏葉的笑容。
  
  目前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如何回到被封鎖的S大。不識路的宇文索性也不去找公共汽車站了,想先搭的士到S大附近再說,可現在的出租車司機們全都留了個心眼,車還沒停穩就先問宇文要去哪裡,一聽說他要去S大的方向,司機們都搖頭擺手表示不去,十分干脆地拒載了宇文。宇文在路邊站了半個小時,攔下的三輛出租車全都一溜煙跑掉了。
  
  看來在市民的眼中,S大已經變成了一個可怕的魔窟,宇文長嘆了一口氣,也不知丁嵐和唐考兩個家伙,現在究竟如何了……
  
  宇文正胡思亂想之際,路上駛來了第四輛出租車,他趕緊招手截停,出租車慢慢滑行過來,戴著口罩的中年司機照例歪過頭來先問要去的方向,宇文這次不敢再說去S大,只報了個距離S大還有三站的地名。
  
  司機猶豫了一下,說道:“上來吧!”
  
  雖然馬路上的車輛並不多,出租車也沒有一個勁地加速趕路,隻是保持著穩定的中等時速,看得出,這位司機是個謹慎的人。
  
  宇文看了看司機臉上戴著的口罩,微笑著問道:“好像還沒有報道在學校外面發現有病例吧?”
  
  司機把口罩往下拉了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道:“干我們這一行,接觸的人多,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倒也是……病毒這玩意看不見摸不著,萬一有個學生悄悄從S大裡溜了出來,你也認不出來啊。”宇文順著竿子搭話。
  
  “唉……”司機突然重重地嘆了口氣,“我倒希望我那兒子能溜出來……只是現在的封鎖這麼嚴,他就是想逃也逃不出來啊。”
  
  宇文不禁一愣。
  
  原來這位師傅的兒子恰好是S大今年的新生,一家人還沒從兒子考上重點大學的喜悅中走出來,就發生了這麼一檔事。現在孩子被隔離在學校裡,雖然每天都打電話回家報平安,但處在那樣的環境中,感染病毒的危險自然比校外大了許多。
  
  “沒事的,S大裡有將近四萬學生呢,按比例來看,感染的機率並不高,再說現在大家都有了防范意識,比以前毫無准備的時候可要好多了。”宇文出言安慰道。
  
  誰知道這麼一開腔,就一下打開了這位司機師傅的話匣子,從他兒子的出生一直嘮叨到高考的辛苦,宇文幾乎一路都在聽司機說話,自己完全插不上嘴。
  
  好不容易,宇文才插了一句自己關心的問題:“現在S大封鎖了,學校裡的食物和生活用品就得靠外面統一供應了吧?”
  
  “是啊,剛發布戒嚴隔離消息的時候,我特別不放心,覺得兒子留在學校裡太危險了!還開車繞著學校周圍跑了一圈,想看看有沒有可以翻牆逃出來的地方,可這次政府如臨大敵,居然在學校外圍修筑了簡易隔離牆!甚至不准我的出租車接近學校的外環線,看得出,這變異病毒比“非典”嚴重多了。而且隔離牆外面還有持槍的士兵巡邏,裡面的學生是完全沒有機會出來……現在東西兩個校門都已經禁止出入了,隻有南門和北門還開放著,我這兩天出來跑活都會去南門那邊的立交橋上遠遠的觀望,每天中午都能看見運送食物的卡車從南門進去,幾十輛車進出也得一輛輛地經過消毒檢疫,不過看著食物的數量還挺多,孩子應該不會挨餓,我這心裡才稍微踏實一點。”
  
  “哦!從南門那邊運進去的呀……既然你說這食物供應量挺大的,是不是南邊有什麼專賣食品的市場啊?”
  
  “當然有啊,從這裡一直往南走,有個南郊蔬菜果品批發市場。”
  
  宇文心裡有數了,原來學生們還可以到校外吃飯,校內的小飯店也可以分擔不少飲食供應,現在全校封鎖之后,學校食堂要喂飽四萬張嘴可不是件小事,大批量統一採購的話,總該有幾輛卡車是從南郊批發市場過來的吧?
  
  “嗯……師傅,我不去剛才說的那裡了,你就送我去南郊蔬菜批發市場吧。”短暫思考之后,宇文決定改變目的地。
  
  “可要去那裡的話,回來我要放空車呀……”司機為難地撓了撓頭。
  
  “我會按計程表價錢的雙倍給你算路費的,你能開快一點嗎?”
  
  “好叻!”司機猛地一打方向盤,岔上了另一條路。
  
  “老板是做蔬菜水果生意的吧?”中年司機還以為是自己剛才與宇文的一番談話,讓宇文發現了商機。
  
  “嘿嘿……”宇文尷尬地笑了笑,順口胡扯道:“我哪裡是什麼老板?一個菜農罷了……”
  
  出租車風馳電掣地趕到南郊,宇文一下車就直往批發市場裡鑽。不出宇文所料,沒費多少力氣,他就在停車場裡找到了好幾輛印有“S大后勤集團商貿中心”字樣的卡車。
  
  經過將近半個多小時的等待,宇文終於等到S大的卡車開始裝車,可批發市場裡的裝卸工人們一看那卡車上印著“S大”的字樣,全都如避瘟神般退開好幾步,任憑那幾個后勤集團的工作人員開出翻倍的工錢,並一再承諾這些卡車都已經過了消毒處理,工人們也死活不願意接近這些車輛。
  
  “唉……又和昨天一樣,我們還是自己來吧。”司機們苦笑著開始卷袖子,“今天又要耽擱時間了……”
  
  宇文見是如此情形,便悄悄脫去上衣系在腰間,打著赤膊從裝卸工的隊伍中插了出來,順手就扛起一箱番茄,傳給站在卡車貨廂上的司機。這十多天的牢獄生活,讓一頭亂發胡子拉渣的宇文看起來還真有些象不修邊幅的裝卸工人,而他那熟練的搬運姿勢,更好似從前就一直干這一行的。
  
  幾個司機見宇文如此賣力幫忙,個個都高興地上來拍了拍宇文的肩膀,宇文也不多說話,隻顧著在一筐筐蔬果和卡車間來回穿梭。
  
  待到幾輛卡車都裝滿各式蔬菜之后,宇文還主動幫著司機給貨廂拉上了防雨帆布。一來二去,司機們都見熟了宇文,就在即將發車之際,他們也對在車隊間走來走去的宇文毫無防備。眼看時機成熟,宇文便在大家都不曾注意的某個時刻,迅捷地跳上了車隊最后一輛卡車的貨廂,鑽進滿滿一車的卷心菜之中。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43:44

四十五、星落(上)
  
  貨運卡車從南門進入S大時,守門的警衛照例攔下了卡車。當警衛跳上車來四處檢查時,整個身軀都埋進卷心菜裡的宇文微微有些緊張,好在那警衛並不十分認真,隨便看了一看就下了車。宇文的猜測沒有錯,目前這個情形,大家都不認為會有人願意主動進入S大,警衛們防備的還是那些希望逃離學校的人,所以檢查重點都放在了出行的車輛上,對進入學校的卡車反倒不怎麼上心。
  
  搖搖晃晃的卡車終於駛過了關卡,一直在用屏心咒放慢呼吸減少空氣需求的宇文總算可以掀開那些潮濕的卷心菜,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就在車隊經過熟悉的大操場時,宇文悄無聲息地跳下了車。
  
  這裡還是S大嗎?宇文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現在是下午三點,往昔人聲鼎沸的大操場此刻竟一個人也沒有,四周完全是一片寂靜!鄰近操場的二教樓裡看不到有學生出入的身影,更聽不見老師們抑揚頓挫的講課聲。只有遠處的小路上偶爾能見到一兩個身穿白色大褂面戴口罩的醫務人員,卻也行色匆匆,不知要到何處去……
  
  冷風刮落樹上的枯葉,零零碎碎地洒落在空無一人的大路上,就連往日寒暑假的時候,學校裡也不會這般冷清。眼前種種景象,與當年“非典”肆虐時期的校園倒是十分相似。
  
  不知道唐考與丁嵐現在身在何處?依他們的性子,恐怕不會這麼老老實實地躲在宿舍裡。還有博物館中的那件邪物,他們是否已經找到了呢?宇文習慣性地走到自己平日打公用電話的小店前,想給唐考打個電話,可等他抬頭一看,那小店早已經關門大吉。
  
  忽然,宇文聽到身后響起一聲極為熟悉的犬吠,回頭一望,他的臉上頓時綻開了笑容,來的果真是玄罡!“嘿嘿……老伙計,你是來為我接風洗塵的嗎?”宇文蹲下身子,摸了摸玄罡光滑的脊背。那天夜裡警察闖進教工休息室的一瞬間,玄罡就嗅到了警察手中槍支的金屬氣味,就在宇文沖到門口擋住警察視線時,它便迅速機敏地從窗戶跳了下去,逃過了警察的圍捕。
  
  “啊呀!宇文老師!你總算回來了!難怪剛才玄罡跑得這麼快……原來是聞到你的氣味了。”唐考一路小跑追趕著玄罡,也氣喘吁吁地出現在宇文的面前。
  
  “呵呵……跑步還戴著口罩,你也不怕一口氣接不上來暈倒在路邊啊?”宇文淡淡一笑,唐考這家伙也順應潮流戴上了口罩,不過那白色口罩上被他用馬克筆畫上了一副呲牙咧嘴的獠牙,看上去十分搞笑。
  
  “我這段時間經常打電話到公安局問關於你的情況,可他們什麼都不肯說,急死我了!今天早上倒是聽說了你無罪釋放的消息,可現在倒是我們出不去了,不然一定會去接你的!”唐考拉下口罩,有些激動地握住了宇文的手。
  
  “其實你們用不著這麼擔心,我是作為在現場被及時發覺的犯罪嫌疑人而被拘留的,他們一直找不到凶器,也就沒法証明我是凶手,我遲早都會出來的。”宇文平靜地說道。他伸出右手摁了摁玄罡的腦袋,又順手拖住它的前爪,將它拉得人立了起來。唐考一眼望去,身形高大的玄罡隻用雙足站立時,體形竟與宇文有幾分相似,過去的這兩個星期,一人一狼都消瘦了許多……
  
  “唉……可我們哪裡知道這麼多,也只能干著急,丁嵐都已經在張羅給你找律師了……”唐考苦笑道。
  
  “嗯?丁嵐上哪去了?”宇文看了看唐考的身后。
  
  “他……暫時和我分開,現在正留守在工作室裡。”
  
  “分開?為什麼?”宇文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因為……塞施爾長刀在丁嵐的身上……”唐考面帶歉意地從身上摸出定靈珠,遞到了宇文的面前。
  
  “啊?怎麼會這樣?是他不小心碰上的麼?”宇文十分訝異。
  
  “說來話長……”唐考埋著頭,腳一直在地上來回劃動著,“溫雅老師遇害的那天晚上,丁嵐聽到外面聲音嘈雜,就跑出去看熱鬧,我則一直留在博物館做共鳴測試,托你的福,我把那東西找出來了!”
  
  “你找到那邪物了?”宇文又驚又喜。
  
  “是的!”唐考忽然轉過身來,將身上的夾克一撩,他的背上竟然用細繩捆綁著一把黑黝黝的斷刀!隻見這柄刀窄刃厚脊,刀形纖直,除去可以雙手握持的細長刀柄,殘余的刃部不會超過三十公分,而且整個鋒刃都已被鏽跡覆蓋,幾乎鈍成了一把鐵尺。奇怪的是,常見的鐵鏽都是紅褐色,這斷刀卻不知為何鏽痕竟是烏黑色。

“這就是那件能和邪兵引起共鳴的東西?” 宇文將斷刀從唐考背上取了下來,見慣了鋒利無匹的邪兵,再看到這其貌不揚的斷刀,宇文居然隱隱有些失望,不過從這把刀的刀柄上來看,它的形制確實符合唐代橫刀的軍制要求,看來從朱執中一直流傳到無為子的傳言倒也不假。
  
  “沒錯,就是這東西,只要它和那把塞施爾長刀之間的距離小於二十米,就會出現很夸張的共鳴。”說到這裡,唐考頓了一頓,“既然無為子老先生說過這東西危險,我放在哪裡都不放心,只好學你的樣子藏在了背上,也正因如此,我暫時不能靠近丁嵐,若不然的話,丁嵐也會象當初的柏葉那樣被邪兵從體內震傷的。”
  
  “可丁嵐這笨蛋怎麼會被塞施爾長刀附體呢?普通人被那東西纏上是很難擺脫的啊……”宇文的腦海中又浮現出隋凌大開殺戒的可怕場景。
  
  “唉……都怪我不小心,找出邪物之后只顧著開心,就忘了去看管放在地上的邪兵,忽然間丁嵐從門外闖了進來,二話不說便一把抓起那邪兵。那刀就像活了一樣,“錚”地一聲鑽進了丁嵐的體內。被邪兵附體的丁嵐先是放聲狂嘯,然后說要去找柏葉算帳,為溫雅老師報仇,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三步並成兩步跑出了博物館。我當時完全愣住了,等我跟著追出門,丁嵐已經跑得不見了蹤影。后來我才聽說你和溫雅老師出事了,而丁嵐拿到邪兵后就直奔留學生樓,因為他從方欣口中得知,柏葉就在留學生樓裡……不過等他趕到那裡,柏葉早就不見了,而且就像在空氣中蒸發了一般,一直到今天,柏葉都沒有再出現過。后來還有一個胖警察帶著人去過留學生樓,好像也是去找柏葉的,不過他們也是一無所獲……”
  
  原來胖警察果真聽從了自己的建議來調查過柏葉,只可惜柏葉實在太狡猾,居然先行一步躲藏了起來。宇文皺了皺眉頭,又問道:“你們都懷疑是柏葉殺害了溫雅嗎?”
  
  “難道不是他嗎?只有柏葉才有理由為了陷害你而布下這個局!只可憐溫雅老師,就這樣變成了無辜的犧牲品!”唐考情緒有些激動地攤開雙手。
  
  “可惜沒有証據啊……”宇文一聲長嘆,心中想的卻是另一個人。
  
  “你被帶走后的第三天,警察們在整理溫雅老師的遺物時,找到了一個信封,信封上寫著“代為保管,畢業轉交”幾個字,而信封裡面裝的是兩個存折,每個存折上有三萬塊錢,存折上的戶名,寫的是我和丁嵐的名字……后來警察把存折轉交給我們,我和丁嵐試了一下,存折的密碼就是我倆各自的生日……”唐考低聲說道。
  
  “她怎麼會給你們留下一筆錢?”宇文微微有些吃驚。
  
  “我和丁嵐曾經幫她翻譯了不少英文小說,這些錢大概就是出版商給的潤筆稿費吧,可能她怕我們得了這筆錢拿去胡亂浪費,所以幫我們存了起來……溫雅老師被害之后,學校裡一直傳得沸沸揚揚,有些話說得很難聽……不過我和丁嵐都知道,溫雅老師其實是個好人……”說著,唐考低下頭,抽了一下鼻子。
  
  聽到唐考的一席話,宇文也沉默了。
  
  隔了一會兒,唐考見氣氛有些沉重,便岔開話題說道:“那天夜裡,我匆匆忙忙地收拾了博物館,還欲蓋彌彰地照著展廳陳列布置圖把那些古董文物都按照原樣擺放好,嘿嘿……接下來的幾天裡,我都不敢從博物館那邊過路,也不知道學校發現之后是怎麼處理的,不過他們好像沒有報警……后來疫情爆發,就更顧不上了吧。”
  
  “你拿到這把斷刀,一直都沒有什麼異常情況出現嗎?”
  
  “沒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除了能和邪兵共鳴,這東西一點用處也沒有,我還當個寶一樣成天背在身上……”唐考苦笑了一下。
  
  “難道是因為弄斷了,才失去了往日的力量?”宇文仔細察看那斷損處,鏽跡已經將橫斷面完全覆蓋,看得出此刀斷損的時間相當長了,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在出土的時候被考古人員不小心折斷的……
  
  “宇文老師,既然你回來了,這斷刀就交給你吧,說不定我們可以用它來偷襲柏葉!”
  
  “柏葉心思縝密,上次在博物館突然暈倒一次,現在肯定已經有了防備,而且讓他還在間隔我們二十米的時候就察覺到我們的接近,恐怕隻會打草驚蛇,我可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另外……柏葉與無為子前輩就是為了這把斷刀才決一死戰,姑且不管它是否還有用,這斷刀還是不要隨身帶著的好。”

“那我找個地方埋起來?”
  
  “埋起來的話,萬一被柏葉撞大運從附近經過,不就被發現了?”
  
  “這……”
  
  宇文微微一笑,低聲對唐考說了一個藏東西的地方。
  
  “哈哈,好主意,反正現在學校裡也沒什麼人來往,我這就去把斷刀藏起來!”
  
  “嗯,注意安全!藏好斷刀以后,你就去把丁嵐找來,我們需要見面商量一下,這件事……該有個結果了!”
  
  “老師的意思是……”唐考隱隱猜到了什麼。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現在學校裡爆發的這場瘟疫,和柏葉脫不了干系!他受了無為子前輩的雷擊,恐怕已無力通過結界監控邪兵的去向,目前這個景況只對他一人有利,學校被封鎖,所有可能拿著邪兵的人都出不了S大,同時也為他自己養傷拖延出了時間。這家伙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連對人類這麼危險的病毒都放了出來,我不能再讓他這麼毫無顧忌地逍遙下去了!”宇文的目光掃過空曠的操場,臉上神情又重新變得堅毅起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44:20

四十五、星落(下)

  唐考離開之后,宇文忽然想起了溫雅給自己留下的那個小記事本,兩周前從彌留的溫雅手中拿到它,直到今天他都還沒有機會打開來看一下。
  
  摸出那記事本,黑色封皮上粗糙的觸感讓宇文仿佛碰到了凝固的血痕,他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慢慢地走進操場,在一個籃球架下坐了下來。
  
  翻開第一頁,“前塵幻世”四個大字映入了宇文的眼帘,這頁白紙已完全被溫雅的鮮血沾染,黑色的鋼筆字嵌在一片暗紅色當中,甚是觸目驚心。
  
  宇文不忍再細看,連忙翻到后面幾頁,兩頁空白之后,娟秀的顏體小字布滿了記事本。
  
  “自從拿到那柄長劍,我就覺得身體裡仿佛多了一個“人”,他總在我不注意的時候,讓我看見許多奇怪的場面,面對種種真實的場景,我感同身受,在記憶模糊遺忘之前,我最好還是把我的所見所聞記載下來。”在這裡,溫雅記下了她所看見的全部幻覺。
  
  “這位潛伏於我身軀中的“人”,是一個男人,他的名字很奇怪,雖然他自稱“那撒拉”,而他的朋友無論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卻都叫他“鑄師邦台”。他是馬來西亞人,是乘船從海上來到中國的,海上的那場風暴幾乎摧毀了他乘坐的大船,艱難地到達陸地后,他又長途跋涉,經過西南邊陲的夜郎古道進入了蜀地。在客棧等待了將近一個月,鑄師邦台才與其他三位先后到達的外國人會合,四人會合之后,便一同去見一位被他們尊稱為高少監的人。”
  
  “五人的第一次見面,氣氛十分融洽,雖然大家分屬不同的國家,卻難得地都會說中國話,而且有如多年未見的兄弟般親熱。那位高少監似乎官職不低,倒也沒有什麼架子,驅開一眾手下,與這幾個外國人飲酒作樂,相談甚歡。我想,這大概是因為他們都是同一類人吧,他們中的每一個人,包括那位高少監,抬起雙手來,都是骨節粗大老繭累累,一看便是曾經長期干手工活路的人。對了,在酒席上,波斯來的壯漢介紹過自己,說他叫卡柯‧路西亞,而那位叫井上紀良的儒雅青年,自然是一位日本人,還有一位名叫格魯索爾的中年男子,長著一副白種人的相貌,卻不知他是從哪裡來的。五個人中,就屬格魯索爾的話最少,但他的酒量卻是最好的。其余幾人最后都不勝酒力說胡話了,他還依然默不作聲地自斟自飲。”
  
  看到此處,溫雅通靈的程度讓宇文吃驚不小,難道她被邪兵附體之后,竟能比莫菲看到更多的東西?從文字中,宇文終於知道了莫菲留下的畫作中那幾位外國人的名字,而由此看來,附著於克力士劍上的亡魂,應該就是這柄克力士劍的鑄造者,因為在古代的馬來西亞,鑄劍師都會被尊稱為“邦台”。而朝廷重臣高駢之子高芳居然會和幾個外國人如此來往,也著實有些奇怪。翻過一頁,宇文繼續看了下去。

“四個外國人似乎是為了趕上一場祭奠儀式而來到中國的,齋戒三日之后,高少監便吩咐手下備齊香火蔬果以及豬牛羊三畜的牲牢,就在那高少監府第的大廳裡舉行了一場頗為盛大的祭奠儀式。奇怪的是,他們拜祭的既不是佛門菩薩,也不是道家真人,而是兩幅白布畫像!其中一幅畫像上,是一個左手握持石錘的干瘦老人,那位高少監起頭頌念的祭文中,稱這位畫上老人為先師歐冶子!而另一幅白布上,則是個潑墨而就的半獅半虎的巨大徽記。這徽記墨色古朴,筆鋒粗礪,在那柄蛇形怪劍上也刻有同樣的徽記,不知這是否就是他們相互識別的同門標記……”
  
  這五人竟都是戰國鑄劍大師歐冶子門下?而那半獅半虎的仁獸騶虞,居然是歐冶子一門所獨用的徽章?宇文愕然地看著手中的記事本,一頁被時間之沙封存的往事正通過溫雅筆下文字再次展現。
  
  “高少監的祭文是用文言文寫的,我只能聽懂前面不多的一部分,大概的意思是說,秦始皇荒淫無道,逼迫先祖門人流亡四方,還好大家都意志堅強,各自在異國他鄉扎下根基,現在各家的后人又能重新相聚,實在是一大幸事……后面的祭文極為繞口,我也就無法明白了。祭奠師祖之后,四個老外便都拿出了自己從國外帶來的得意作品,進行了一場極為復雜的兵器比試……在經過各式各樣斬削劈砍的測試之后,卡柯‧路西亞帶來的彎刀被一致認為是最鋒利的武器,而井上紀良的長槍所展現出的堅韌耐久讓大家都贊不絕口,格魯索爾拿出來的那柄短劍則有著與它的短小尺寸毫不相符的巨大破壞力,至於我體內這位鑄師邦台打造的蛇形怪劍,自身的鋒利程度雖然不如波斯彎刀,但刃身特意用酸液腐蝕出凹凸有致的“帕莫紋”,特別適合淬毒,雖然此舉有些陰險,可若在戰場上,這把蛇形怪劍的殺傷力無疑是最厲害的了,看來我還是不要去觸碰這把蛇劍的好。作為留守中國本土的鍛師代表,那位高少監拿出的是自己親手鍛鑄的一把單手寬脊大刀,這把大刀也是難得一見的利器,不過與其他兵器相比卻沒有特別突出的優點,更在測試的后期不慎與波斯彎刀有過一次正面交鋒,刀刃崩出了一個小小的缺口……看得出來,高少監對自己得意作品的表現很不滿意,以至於在兵器比試的最后一段時間裡,他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溫雅文中的描述,和莫菲畫作上所繪的場景大同小異,原來這四位外國人的先祖雖然都是當年歐冶子門下一脈相承的鑄劍名家,卻因為未知的原因流亡到國外,在術界遠東考古中發現的那份唐末文獻裡提到的五十年一次的聚會,看來就是歐冶子一脈流亡海外的門人所約定的,每隔五十年,便會派人回來祭奠師祖,並在同門間進行鑄兵技藝的比試。一千多年過去,身在異鄉的中國人已經被當地的生活環境所同化,研究出不同的冶煉鍛造技藝,所造出的神兵利器自然也大不相同,各有千秋了。
  
  “兵器比試與鍛造經驗的交流持續到第七天,高少監突然提出了一個要求,奉其父淮南節度使高駢之令,希望四位國外的同仁都能夠留下來,在他的軍器監中承擔兵器制造的工作。可四位鍛師千裡迢迢出行多日,都已經思鄉心切,現在也差不多完成了師門的任務,更是歸心似箭,哪裡還願意留在唐末時局動蕩的中國?但當他們婉言拒絕了請求之后,一直以來友善和藹的高少監忽然翻臉不認人,竟然乘他們毫無防備時派人偷走了四件神兵利器,並將四個人都軟禁了起來!事起猝然,四人愕然不已,想不到高少監會使出如此手段。而就在他們被軟禁的這天夜裡,南方天空中忽然掉下一枚形狀怪異的隕鐵,恰好砸在駐軍營地大帳前的空地上。看著這塊嵌入地面數十尺,足有戰鼓般大小的天外來客,高少監認為這是天啟之兆,暗合當前天下大勢,頓時改變了主意,要四位鍛師先用這枚隕鐵合力為他打造一把絕世神兵,並許諾在絕世神兵完成之后就歸還各人的兵器。愛物落在了高少監手上,四人不得不開始考慮他的請求,在一番商議之后,他們答應了下來。”
  
  “接下來的一個月裡,四人在軍器監中按照商議的打造方案,將全部精力都投入了這柄隕鐵刀的打造上,從前期的冶煉到后期的鍛造打磨,無一不是使出渾身解數。終於,在第三十五天,他們窮盡精血,終於將這塊天上落下的頑鐵變成了一件削鐵如泥的神兵──並將其命名為“星落”。聽說兵器完成的消息后,高少監大喜過望,特意選了一個良辰吉日,率領全營士兵進駐軍器監,以出征般盛大的儀仗隊伍來迎接絕世神兵的降臨。”
  
  文章行進到這裡,原本娟秀端庄的字體忽然變得有些凌亂起來,看得出溫雅寫到此處時,內心中開始有了難以抑止的震蕩。
  
  “為了鼓舞兵將士氣,高少監要求星落刀必須與普通士兵佩戴的護身橫刀完全一樣,當高少監從卡柯‧路西亞手中接過那柄黑黝黝的隕鐵刀並高高舉起時,台下五千將士的歡呼聲頓時響徹雲霄!其余三位鍛師不明白眼前的這些將士們為什麼如此高興,便悄悄詢問身邊一位情緒十分激動的年輕士兵。這位天平軍士兵告訴他們,少主高芳已經宣布,他們將於近期撤離蜀地,並帶走近兩年來打造的各式軍器,與身在揚州擁兵自重的淮南節度使高駢會合,隨時准備兼並兩浙,割據一方,與混亂的末世唐朝徹底決裂!而隕鐵星落刀的鑄成,便是上天給予的吉兆,他們一定能在亂世中殺出一條血路!鍛師們終於明白了,原來他們卷入了一場即將來臨的叛亂風暴,而星落刀的完成,並不代表高少監會放過他們,為了防止他們幾位走漏風聲,高芳肯定會將他們全部挾持到揚州去,繼續為他打造兵器。剎那間,四位鍛師的心情一下墮入了冰谷,看著四周群情激昂的中國士兵,歸家之日恐怕遙遙無期了……為了進一步鼓舞士氣,高少監命令兩個士兵走上點將台,讓二人拔出他們的佩刀,置於高少監身前,接著,高少監緩緩抬起星落刀,猝然發力,向兩柄平行並列的佩刀斬去。然而,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星落刀並沒有如眾人想象的那樣輕易地削斷佩刀,而是當地一聲被反激開來!全場忽然變得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用愕然的目光注視著星落刀。高少監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對付這種普通的唐大刀,就連格魯索爾的那柄短劍都可以將其輕鬆斬斷,為何這柄星落刀……他再次鼓起全力向那佩刀砍去,可結果依然不盡人意,竟然兩柄刀上都出現了豁口!高少監怒火上涌,便如發狂一般接連砍去,星落刀上就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鋸齒。”
  
  “所有的士兵都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眼睜睜看著少主高芳在台上暴跳如雷。而四位鍛師也驚訝無比,為何昨日還削鐵如泥的寶刀忽然就變成了一片廢鐵?一直沉默寡言的格魯索爾突然冒出了一句奇怪的話:“難道我們沮喪的心情讓星落刀的刃紋也改變了走向?”可當時誰也不知道,格魯索爾的這句話竟變成了他的遺言。他的話音剛落,隨著“鏘”地一聲輕響,高少監手中的星落刀斷了!半截刀刃騰空而起,反射出一縷刺眼的陽光,晃花了四位鍛師的眼睛……”
  
  后續的文字,宇文不用再詳細去看了,莫菲留下的最后一幅畫作,已經非常清晰地繪出了當時的場景,又恨又妒的高芳,向四位鍛師舉起了屠刀……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44:58

四十六、源流(上)
  
  合上記事本,宇文此刻的心情真是難以言表,關於邪兵的起源來歷前世今生,終於有一支貫穿時空的長箭將所有的碎片都串聯了起來。
  
  宇文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屠戮同門的高芳受此事的影響,多少會有些悶悶不樂,而迷信的天平軍將士肯定也不會再將此事看作吉兆。既然士氣受挫,高芳一定會將撤離蜀地之事延期。至於后來發生的事情,無為子前輩也已說得很清楚了,這塊天上落下的隕鐵,果真不是凡間之物,四位頂尖鍛師用畢生功力打造了星落刀,無意間也賦予了它可怕的魔力。即使星落刀斷為兩截,它還是替四位枉死的鍛師展開了十分恐怖的報復,五千天平軍將士和二千多工匠,全都變成了它的殉葬品,包括高芳本人,最后也用星落刀自裁了……
  
  這把斷裂的星落刀所帶來的歷史牽連,並未因所有事件參與者的慘死而告終,作為此事真正的幕后操縱者──淮南節度使高駢,在痛失愛子之后,這位曾經“一箭貫雙雕”而被稱為“落雕侍御”的唐末名將也失去了爭奪天下的勇氣。廣明元年(公元880年),黃巢起義軍南征,一鼓作氣攻下了廣州。當時天下公認隻有高駢能阻擋黃巢義軍的如潮攻勢,可他卻任由黃巢回師北伐,渡江北上直搗長安,自己隻是退守揚州,偏安一側。僖宗皇帝幾次三番下詔令,要他班師勤王,高駢卻都以“甲兵數少,眼前防慮處多,但保淮南封疆。”和“或恐余孽遁逃,最要先事布置。”等等理由拒絕了朝廷的征召。可憐無能的僖宗皇帝,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黃巢起義軍攻克洛陽,拿下潼關,一路逼近了長安古城。宰相盧攜因畏懼黃巢而自殺后,僖宗便倉惶棄離長安,逃到了四川成都。而此時的高駢,身為“檢校司徒、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使、兵馬都統、鹽鐵轉運使”,集軍、政、財大權於一身,卻沒有借此機會自立為王,割據一方,反而整天與道士呂用之混在一起,走上了拜求神仙,煉丹尋長生之道的荒唐路。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僖宗惱怒高駢無情,削去了他的兵馬都統和鹽鐵轉運使官職。光啟三年(公元887年),高駢手下諸將都已經對他重用幾個道士,沉迷於縹緲虛無的修仙之術極為不滿。從黃巢那邊叛降過來的部將畢師鐸奉高駢之命出屯高郵,而畢師鐸出行之后,便暗中聯合諸將,突然返攻揚州!城池陷落后,高駢被囚禁了起來,沒過多久,就被畢師鐸殺害。又過了十年,朱全忠逼唐哀帝李祝禪位,改國號為梁,輝煌一時的大唐帝國終於滅亡了……
  
  后世史學家常常困惑,廣明二年,黃巢在關中立足未穩,如果高駢、鄭畋各率雄兵按原計劃夾擊關中,當時的唐朝中央政府是完全有可能就此平滅黃巢之亂,末世唐朝或者還可以再多堅持幾年。可高駢卻在關鍵時刻,將本已發往東塘的八萬雄兵悄無聲息地撤了回來,這樣的撤兵,怎麼會不引起朝廷對高駢忠誠的懷疑?高駢不可能不明白這樣做的后果,這時候的他,理應學著黃巢造反才是,可他居然又選擇了無所作為,直到被朝廷削權,被部將叛殺……
  
  不過現在宇文終於明白了,是高芳之死,讓高駢頓感生死無常,而傳聞這一切都是因為當年死在他手下的那些蜀籍突將冤魂回來復仇,也使他從此看淡了前半生的馬上功績。知曉軍器監全營覆滅的那天起,這個曾經“恨乏平戎策,慚登拜將壇。手持金鉞冷,身挂鐵衣寒”的名將高駢就已經不復存在了……
  
  如果沒有星落刀之亂,這唐末亂世恐怕又會是另一番格局。想到此處,還真是驗應了溫雅在記事本上寫的“前塵幻世”那四個字,宇文不禁發出一聲長嘆,輕詠了一首高駢所著的《邊城聽角》。
  
  “席箕風起雁聲秋,隴水邊沙滿目愁。三會五更欲吹盡,不知凡白幾人頭。”
  
  恍然間,他手上微微一鬆,記事本輕輕地掉在了地上。
  
  宇文一低頭,卻看見微風翻動著記事本,最后幾頁上似乎有用紅筆寫的字句。難道溫雅還有什麼遺漏內容是補寫在最后的麼?他有些詫異地拾起記事本。
  
  記事本的倒數第二頁上,寫著這麼一句話:“心海中還藏有暗礁的你,哪怕在大笑的時候,眼神也會突然變得深不見底……”
  
  而最后一頁上,只有字跡潦草的五個字──“宇文,對不起!”
  
  “說對不起的人,應該是我啊……”宇文緊緊地攥住那小小的記事本,仰頭望著灰白色的天空,口中喃喃地說道。坐立在一旁的玄罡似乎看穿了宇文此刻的心情,也筆直地昂起背脊,向著天空放出一聲哀傷的長嘯。
    
  晚餐聚會是在宇文的宿舍裡舉行的,現在食品統一供應,唐考與方欣隻能去食堂打來了簡單的飯菜,特殊時期,每個人能夠打到的飯菜多少受了些限制,幾個份量不是很足的不鏽鋼飯盒擺放在方桌上,看著便有些寒酸,好在丁嵐從工作室帶來從前存下的半箱啤酒,在座的人都倒上一杯,餐桌上立刻就有了久別重逢的宴會氣氛。
  
  “宇文老師好久沒和我們在一塊兒正經吃飯了吧?上次我們大伙聚餐,還是為剛到學校的莫菲接風的時候。”方欣有些感慨地說道。
  
  聽到莫菲這兩個字,正往唐考杯中倒酒的丁嵐忽然手腕微微顫了一下,啤酒泡沫便從杯口溢出了一些,唐考趕緊將嘴湊了上去,哧溜一下將泡沫吸進了嘴裡。
  
  方欣看了丁嵐一眼,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今天若不是因為張月晨沒來,她還不怎麼方便提起莫菲這個名字呢。
  
  宇文抿了一小口啤酒,對方欣說道:“我好像還欠你一頓飯呢,只可惜紅磚閣關門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重新開張。”
  
  “唉……我原來還想借你請客的東風,把溫老師一並叫起來吃飯,好等著看你們兩人的笑話,可就這麼一眨眼,溫老師她……”提起溫雅,方欣的眼圈就有些紅了。
  
  “柏葉那個狗雜種!居然敢對溫雅老師下毒手!他最好找條陰溝躲一輩子,不然我一定要親手剁了這個雜碎!”丁嵐突然咬牙切齒地猛拍了一下桌子,自從被塞施爾長刀附體之后,他的脾氣也變得有些暴躁起來。

丁嵐拍打桌子的震響嚇了方欣一跳,她的神情變得更加哀傷起來。男生們都不知道,方欣已經為溫雅老師的死后悔了整整兩個星期,如果那天她沒有救柏葉,溫雅老師恐怕就不會死了……
  
  唐考連忙拍了拍丁嵐的肩膀,勸道:“好了好了,先消消氣,報仇也隻是遲早的事情。你若是整天這樣發脾氣,恐怕血漿都要多消耗幾包……你那還有剩的血漿嗎?”
  
  “還剩六七包吧……”丁嵐有些悶悶不樂地答道。
  
  宇文與唐考對視了一眼,心裡都有些擔憂,丁嵐只是一個普通人,不像通靈的溫雅可以分離意志,主動脫離邪兵的控制。他完全不能克制邪兵嗜血的欲望,無論誰要強行奪去邪兵,丁嵐的心智立刻就會被邪兵的血欲所佔據,揮刀抵抗妄圖奪刀的任何人。他現在看起來還算正常,也只是因為他在封校前就弄來了十袋血漿,被鮮血喂飽了的長刀,還暫時沒有刺激丁嵐的神經。可若是學校繼續這麼封鎖下去,十袋鮮血是支撐不了多久的……宇文心中早已暗暗下定決心,實在迫不得已,他也只能出手將丁嵐打個半死再來奪刀了。
  
  “你們大概還不知道吧,溫老師擁有勝過莫菲的通靈異稟,她雖然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卻為我們弄清了關於邪兵來龍去脈的一段唐末舊事……”宇文一仰脖,將杯中啤酒一飲而盡,又清了清嗓子,把溫雅留在記事本上的文字給三個學生說了一遍。
  
  聽完宇文所敘,方欣忍不住脫口而出:“啊?這四位鑄劍師傅真是死得好冤枉!”
  
  丁嵐也聽得渾身熱血沸騰,忽然從體內抽出塞施爾長刀,聲音低沉地說道:“難怪他們的亡魂一直不肯散去,附著在這四柄邪兵上苦待千年,一出土就立刻掀起了血雨腥風。不過倒也想不到我手上這把長刀,竟然還是幾位頂級鍛師公認的天下最鋒利長刀……”言語間,丁嵐對長刀流露出無比欣賞的神色。
  
  “鋒利到極致,韌性上就會差一些,也更容易受損一些。”宇文凝視著長刀上不是很明顯的焊接痕跡,說道:“反倒是十字槍攻用刃,守用棍,剛柔並濟,難以制服,如果你與柏葉交鋒,一定要小心才是。”
  
  一直沉默不語的唐考忽然開腔問道:“難得四位鍛師都沒有忘祖,可為什麼歐冶子一派的門人要被迫流亡海外呢?”
  
  宇文似乎對此早有了自己的推斷,胸有成竹地應道:“高芳拜奠歐冶子祖師的祭文中雖然沒有明確說出師祖們逃亡的原因,但他提到了秦始皇。秦始皇一統江山之后,施行暴政,又懼怕民眾造反,便鐵血行令,收繳天下兵器,銷熔后鑄成了傳說中的十二金人。但僅是收繳兵器,還遠遠不能讓始皇嬴政放心,他又下令搜捕所有民間會鍛造兵器的能工巧匠,並將這些匠人們聚集在咸陽一概坑殺。銷兵坑匠的消息傳出來,民間的鍛師們定然人人自危。而秦始皇所佩攜的護身長劍就是歐冶子當年所鑄的那把泰阿劍,他又怎會輕易放過歐冶子一派的后繼門人?歐冶子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鑄造鐵劍的鍛冶宗師,他的門下弟子自然也只會將畢生之力用於鍛造兵器,厄運猝降,這些隻會打鐵的男人們自然無法反抗天下無敵的凶狠秦軍,只能背井離鄉,逃亡到亞洲各地。隻是沒想到,逃得最遠的人,竟然還越過了波斯北方的邊境,在古高加索扎下了根。現在高加索古邦曾經發現一批銅劍,制式居然與我們中國發現的周代柄首銅環短劍的形制十分相似,恐怕就是這一段遠古歷史上的工藝交流的証據了。”
  
  “當年那批工匠中應該也有不願意流連失所,而選擇了隱姓埋名,鑄劍為犁,從此不再以鍛師身份出現的人吧?這位高少監高芳,恐怕就是拜入了選擇隱居的這一脈歐冶子門人中,才繼承了歐冶子家的鍛師身份。”丁嵐抬手輕彈塞施爾長刀的刃鋒,一陣龍吟般的顫聲便傳入眾人的耳中。
  
  “嗯,我也是這樣猜測的。”宇文對丁嵐點了點頭,“秦始皇毀掉天下兵器,也阻止不了拿竹子削成標槍的陳勝吳廣揭竿而起。暴秦滅亡后,漢代武器開始由銅兵全面向鐵兵發展,這時候最出名的利器是一種將鐵條反復折疊鍛打而成的百辟刀,這種鑄兵工藝的復蘇,應該就是留在中國的歐冶子門人重新出山的結果。這樣鍛造出來的刀刃上會出現一種漂亮的紋路,但用手去撫摩,會有凹凸不平的粗糙感覺,這種類型的兵刃現在統稱為糙面花紋刃。而你這柄塞施爾長刀是用少見的烏茲結晶花紋鋼鍛造,這些精美紋路用手去摸是不會有凹凸感的,這一類刀劍又被稱做平面花紋刃。”
  
  唐考挾起一片肥瘦參半的鹵肉放在口中,緩緩說道:“宇文老師提到秦始皇所佩戴的泰阿寶劍,我原來也聽說過一些相關的傳說,《越絕書》中有記載,戰國時的楚王曾經去請歐冶子為之鑄劍,歐冶子與弟子干將二人“鑿茨山,洩其溪,取鐵英”,歷時兩年,才鑄得鐵劍三柄, 取名“龍淵”,“泰阿”和“工布”。這三把劍應該就是中國鐵劍的老祖宗了吧?”
  
  “沒錯,如果遵照歷史記錄,這三把神兵既是鐵劍之祖,也是邪兵之祖!風胡子取此三劍獻與楚王,楚王問:何謂龍淵、泰阿、工布?風胡子曰:欲知龍淵,觀其狀如登高山,臨深淵﹔欲知泰阿,觀其紋,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欲知工布,紋從文起,至脊而止,如珠不可纴,文若流水不絕。風胡子所說的這番話,是在贊揚三柄神兵上的絕美花紋,有如高山深淵般壯麗,又如行雲流水般順暢。這花紋並非隻有美觀的作用,鋒刃中如果暗藏這種極細密的紋路,在斬切之間,就能起到鋸齒的作用,自然要比尋常刀劍鋒利許多,也隻有花紋刃兵器才稱得上是真正削金斷玉的利器!隻可惜這種花紋刃鍛造技術,現今都已基本失傳,雖然也有高科技仿制品出現,但究其細處,已不能與古劍相比了……”宇文說到最后,語氣中頗有惋惜之意。
  
  “再怎麼珍貴的古劍,制造出來也隻是為了殺人,為了這幾柄殺人凶器,已經犧牲太多生命了……易南行、王立勛老師、隋凌、奧斯丁、無為子老先生,還有我們的溫雅老師……”方欣說著說著,又有些哽咽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45:21

四十六、源流(下)

桌上的氣氛一下變得凝重起來,男人們都喝起了悶酒,方欣並不知道,長長的死者名單中,還缺了個曾經無意接收了她的藍牙短信的吳維……
  
  見許久都沒有人說話,宇文只好換了一個話題:“這幾天禽流感病毒發作的情況究竟怎麼樣了,你們周圍的同學中有發現病例嗎?”
  
  “我們系裡還算安全,目前一例都沒有發現,但我們隔壁那棟宿舍有個冶金系的男生發高燒,結果一寢室的人都被強制送進隔離區了。”唐考搖了搖頭。
  
  “大家現在基本都不再外出了,每天窩在寢室裡上網,打扑克的人都沒有了,只有網絡交流才是安全的……其實我倒覺得,這種時候,大家都應該參加一點體育活動,鍛煉身體才能提升自身的免疫力嘛。”丁嵐也接腔。
  
  唐考又說道:“每天晚上,各系級都要集中點名和統一測量體溫,一旦發現體溫異常或者咳嗽什麼的,你就等著那些穿著白色防護服的醫生把你押送進隔離區吧,嘿嘿……”。
  
  “集中點名和測體溫?這樣豈不是更容易交叉感染啊?”宇文有些驚訝。
  
  “沒辦法啊,學生太多,醫務工作人員又不夠,只能讓各系自己集中管理學生了,而且要說相互感染,肯定是不能完全避免的了,每天去食堂打飯的時候,還不是幾千學生湊在了一起?大家各安天命吧。”丁嵐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眼圈有些發紅的方欣無奈地說道:“再過一個小時,我們幾個就都得去四教樓集中了,我是學生會干部,還得早一點過去呢。”
  
  “如果此事與柏葉有關的話,他身上會不會有這種變異H5N1病毒的抗體呢?”唐考忽然想起宇文曾經說過這場瘟疫可能是柏葉制造的。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最早提出H5N1病毒可能跨越物種界限,在人群中引起新型流感暴發的人,就是日本國立傳染病研究所的病毒學專家田代真人。現在全世界都在進行防治禽流感的疫苗和藥物的研制,防止病毒的危險變異。可也說不定會有人主動去研究H5N1病毒的變異,利用科技手段推動病毒的變異進程,畢竟……這將是一種非常有效的生化武器。”
  
  “病毒生化武器……這可比邪兵什麼的厲害多了……”唐考憂心忡忡地自言自語道。
  
  “如果目前的局面是柏葉造成的,那麼他封鎖學校的目的也已經達到,消失了兩個星期,恐怕他的傷勢也恢復得差不多了……丁嵐,邪兵在你的身上,說不定柏葉很快就會在你面前出現的!”宇文鄭重地警告丁嵐。
  
  “哈,我就怕他不願意出現呢,如果老師有什麼計劃的話,我願意擔當引蛇出洞的誘餌,讓這個家伙知道,誘餌也可能是有毒的,嘿嘿……”丁嵐冷笑了一下,無比的自信心明顯是緣於他體會到了邪兵的力量。
  
  “計劃嗎?我現在暫時也沒有什麼確切的計劃……”宇文皺著眉頭,貌似不經意地看了方欣一眼,“目前這個狀況,突發事件隨時都會發生,我們也只能見機行事了。”
  
  果真如宇文所說,他的話音剛落,一直趴在桌子下面的玄罡忽然叫了一聲,緊接著,丁嵐褲兜裡的手機響了。
  
  “叫什麼叫?難道你比我的手機還先接到信號麼?”丁嵐對桌下的玄罡做了一個鬼臉,才將手機掏了出來。
  
  手機剛一接通,在座的人都聽見了張月晨帶著哭腔的聲音。
  
  “丁嵐!快來救我啊!他們要送我去隔離區,我沒有生病啊,我真的沒有發燒……”
  
  還沒等丁嵐反應過來,電話又猝然間中斷了!
  
  “糟了!莫非張月晨被病毒感染了?可昨天我還和她在一起,怎麼一點征兆都沒看出來?”丁嵐茫然不知所措地看著宇文。
  
  宇文呼地一下站起身來,開口向方欣問道:“張月晨她們系是在哪裡集中檢測體溫?”
  
  方欣愣了一下才想起來,答道:“新聞系好像是在傳播學院大樓裡集中。”
  
  “走!我們都過去看看!”宇文當機立斷地一揮手。

四人帶著玄罡一路小跑地趕到傳播學院大樓外的草坪前,正看見兩個身著白色防護服,臉上戴著醫用口罩和防護眼鏡的男人押著不停掙扎的張月晨從大樓裡出來,而三樓的窗戶邊都站滿了好事的學生,神情漠然地望著眼前的景象,他們似乎都不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事發生了。
  
  “月晨!”丁嵐忽然喊了一嗓子。
  
  張月晨一見到丁嵐,掙扎得更厲害了,一頭長發甩動得左右飄蕩起來,看得出她身邊的兩個醫務人員都使出了渾身力氣,才勉強按住了張月晨。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45:52

 丁嵐想跑到張月晨的身邊,卻被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第三個醫務人員給攔住了。
  
  “你是她的男朋友嗎?你的女朋友體溫39度,按規定必須馬上轉移到隔離區。你去勸她一下吧,進隔離區又不是永遠出不來了,隻要檢測出發燒的病因與禽流感病毒無關,我們會把她還給你的。”這位醫務人員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對丁嵐說道。
  
  “我不要進隔離區,我不要和病人住在一起,我會被他們傳染病毒的!”張月晨又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
  
  “月晨,你不要太緊張了!”丁嵐將雙手攏在嘴邊高聲叫道,“不會有事的,我經常和你在一起,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你只是太累了,去隔離區休息一下吧,體溫下降了我就去接你出來!”
  
  張月晨怔怔地看著丁嵐,突然用力一掀,竟將一個比她高大半頭的醫務人員給推了個踉蹌。那位醫務人員吃驚地看著面前這身材苗條的漂亮女孩,不知她怎麼會突然有了那麼大的力氣。
  
  “丁嵐!你答應了要來接我的!你可別忘了!”張月晨極為嚴肅地說完這句話,忽然放棄了反抗,十分主動地往隔離區的方向走去,她身后的兩個醫生倒好像是被她拖著向前走的。
  
  “對不起,既然你經常與她接觸,我可不敢保証你沒事,請跟我來,讓我給你檢查一下!”攔在丁嵐身前的醫生見張月晨已經平靜下來,又用力按住了丁嵐的肩膀。
  
  本就心煩意亂的丁嵐忽然覺得心頭有一股邪火升騰而起,猛地一回頭,語氣冰涼地對身旁的醫生說道:“把你的爪子拿開!”
  
  那醫生被丁嵐有如寒風般冷冽的目光掃過,就好像突然被人在后頸窩裡塞了一塊冰磚,渾身乍起的寒意讓他瞬間一陣驚恐,極為機械地挪開了放在丁嵐肩頭的手掌。
  
  宇文一看丁嵐勢頭有點不對,怕是他體內邪兵又在蠢蠢欲動了,連忙對唐考使了個眼色。唐考會意,趕緊沖上前去將丁嵐從醫生面前拉開,滿臉堆笑地向那位醫生陪不是:“醫生真對不起,我的朋友沒有惡意的,誰看到自個女朋友生病了都不會好受,是吧?”
  
  醫生退后了兩步,又色厲內荏地問道:“你們也是新聞系的嗎?為什麼不上去測體溫?”
  
  “我們不是這個系的,我們也馬上要集中了,這就走,這就走……”唐考硬拉著丁嵐往后退開。
  
  瞅著已經無戲可看,剛才還聚集在窗戶邊的學生們又呼啦一下盡數散開,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宇文和丁嵐都遠遠地望著張月晨的背影,看著她越過草坪,走入華燈初上的車行道。
  
  張月晨被人送走,丁嵐又險些失控,站在方欣身后的玄罡卻完全沒有去關注,不知是否是宇文如此指使,它一直在十分警覺地仰首掃望四周,那雙泛出異樣光彩的明亮眼睛小心地監視著周圍的每一棟建筑物。
  
  突然,玄罡往前快跑了幾步,對著工商管理學院的樓頂發出一聲悶啞的吠叫。宇文一驚,急忙順著玄罡目光的方向望去,暗藍色的夜空下,一個輪廓模糊的男人身影出現在工商管理學院大樓的樓頂。
  
  那人此刻正用手攀住樓頂水箱旁的衛星天線,從大樓邊緣探出半個身子,似乎也在緊盯著漸行漸遠的張月晨!就在張月晨跟隨兩個醫務人員坐上路邊的一輛醫用急救車時,那天台上的男人也轉過頭來,遠遠地,與宇文的目光對接在一起!
  
  宇文忽然渾身一震,抬起手臂直指那男人,高聲喊道:“柏葉伸宏!”
  
  與此同時,被玄罡叫聲提醒的唐考和丁嵐也已認出了柏葉,丁嵐立刻條件反射般鏘地一聲亮出了塞施爾長刀!
  
  柏葉明顯已經發現了遠處草坪上的幾個對手,與宇文對望片刻后,他忽然一轉身,模糊的身影一下消失在夜空中。
  
  剎那間,宇文心中的某個擔心似乎變成了現實。
  
  “丁嵐,快去追那輛車!千萬別讓他們把張月晨帶進隔離區!”神情大變的宇文已經顧不上詳細解釋,話音還未落地,他與玄罡都已開始撒腿狂奔,象兩支利箭一般直奔工商管理學院的大樓而去。
  
  “明白!”丁嵐眼中異光一閃,反手將長刀往身后一背,拿出百米沖刺的速度向急救車離去的方向追去。
  
  一臉茫然的唐考眼睜睜看著宇文和丁嵐快速離去,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他回頭看了一眼同樣愣立當場的方欣,忽然下定決心,跑上前去拉住了方欣的手。
  
  “我們去哪兒?”方欣一怔。
  
  “去拿我的武器!”唐考語氣堅定地答道,“連丁嵐都被叫上了場,看來是到最后決戰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46:31

四十七、攤牌
  
  丁嵐沿著大道跑了一陣,急救車早已不見了蹤影,自知直接去追急救車肯定追不上,他便腳下一轉,另覓人行小道。當抄行捷徑的丁嵐趕到隔離區時,所耗的時間並不比一輛繞行大道的車慢多少,可附近卻死活找不到那輛帶走張月晨的急救車。
  
  距離丁嵐不遠的S大臨時疾病控制中心和疫情隔離區是用兩棟並列在一起暫時騰空的研究生宿舍樓改造的,不過三天的時間,這裡就已經收容了接近三百名疑似病人。疫情如此凶猛,讓人感覺隔離區附近的空氣都是危險的,兩棟宿舍樓四周數百米范圍內,除了偶爾有醫務人員來往,其余的學生和教師們是絕對不願意靠近的。
  
  難道張月晨已經被送進去了?丁嵐站在冷冷清清的隔離區外圍,只怕自己還是來晚了一步。他試探著向臨時搭建的隔離區大門靠近,卻被兩名穿防護服的持槍士兵發現了,毫不客氣地將丁嵐推出了他們的監管范圍。面對兩名拿著槍的守衛,硬闖無疑不夠現實,丁嵐正有些束手無策,不遠處從隔離樓裡走出來的兩個護士的談話卻讓他暗暗吃了一驚。
  
  “老王剛才不是說馬上就有一個女性疑似病人要被送過來嗎?怎麼還沒到啊?”
  
  “就是,剛才還說已經上車了,要我們立刻做好准備,他們自己卻拖拖拉拉的……”
  
  兩個護士的抱怨似乎証明了急救車還沒有到達這裡,莫非那輛車在半路上就出了什麼意外?丁嵐想起剛才張月晨拼命掙扎的模樣,心下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連忙順著車行大道往回走,這一路倒行又來到了化學樓附近。距離尚遠,丁嵐就發現大道旁的一盞路燈有些奇怪,好像比其他的路燈都矮了一截,待他走近一看,原來那根路燈鐵柱下方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得彎折了下來!丁嵐一驚,趕緊環顧四周,不出所料,那輛急救車此刻已經一頭扎進了化學樓右側的自行車棚裡。
  
  “月晨!”丁嵐發出一聲驚叫,那輛急救車雖然裝有防撞欄,整個車鼻卻已經深深地塌陷了下去,也不知剛才車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事故發生時,急救車在撞彎路燈柱后也沒能減慢速度,依然重重地往樓牆上撞去。
  
  救護車的后廂門大大地敞開著,丁嵐三兩步沖上前去,只看見一張滑出車外的急救床歪倒在地上,各種藥物和針劑洒得滿地都是,一片混亂之中,竟然不見張月晨的蹤影!丁嵐一把拉開駕駛室的車門,可裡面只有兩個渾身是血的醫務人員,在劇烈的撞擊下早已經斷了氣。
  
  丁嵐忽然注意到腳下車輪竟被整齊地切去了一半,不但車胎爆了,就連車胎中央的鋼軸圈也缺了一大塊。能夠這樣截停半路疾駛的救護車,恐怕隻有柏葉才能做得到。可張月晨呢?難道她趕在柏葉到來之前先逃了?
  
  遠處猝然響起玄罡的咆哮,驚動了心緒茫然的丁嵐,他一抬頭,玄罡和宇文一先一后地在遠處橫向掠過,透過昏黃的路燈亮光看去,轉瞬即逝的黑色身影就象兩個從虛空中穿越而出的幽靈……
  
  丁嵐愣怔了一會兒,也邁開大步追了上去,手中持有塞施爾長刀的他,仿佛體內也擁有了源源不絕的精力,竟然可以一直保持短跑般的爆發速度,不一會兒,他便與宇文並駕齊驅了。
  
  “急救車上的兩位醫生還活著嗎?”看到丁嵐從身后超越自己,宇文並不感覺吃驚。
  
  丁嵐有些沉重地搖了搖頭。
  
  “都怪我沒能截住柏葉,又白白犧牲了兩條性命……”宇文輕輕一嘆,腳下跑得更快了,“柏葉扛著已經昏迷的張月晨,速度不會比我們快多少,這次絕對不能再讓他逃了!”
  
  “老師……他為什麼要劫持月晨啊?月晨隻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啊!難道他知道邪兵在我手上,想以月晨來要挾我?可他為什麼又要躲避我們呢?”丁嵐十分不解。

宇文躊躇了一下,才低聲說道:“丁嵐,我說的話你可要有心理准備。”
  
  丁嵐一愣,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安。
  
  “曾經被溫雅老師帶走的那柄克力士劍,恐怕現在落到了張月晨的手上……”宇文一字一句地說道。
  
  “啊?你的意思是……”丁嵐一時還沒能反應過來。
  
  “我是說……溫雅老師也許就是被張月晨殺害的!”
  
  “不可能!月晨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丁嵐一下站定了腳步。
  
  “大家都懷疑殺人的是柏葉,可你們也說了,柏葉在最近兩周都沒有再出現過,如果他能在承受無為子前輩的雷擊后還有余力刺殺溫雅的話,就沒道理在最近這段時間裡放過你和唐考!溫雅被害的那天,曾經托張月晨給我帶話,這說明她們兩人有過接觸,並且張月晨也知道溫雅藏在什麼地方,與柏葉相比,溫雅不會對她有任何防備,她也因此有更好的刺殺條件。”
  
  “為什麼啊?月晨殺害溫雅老師能有什麼好處?”丁嵐完全無法相信宇文的話。
  
  “我一開始雖然也懷疑到她,但也與你一樣,總覺得她沒有殺人的動機。可你我都忘記了一件事,溫雅手上的那柄克力士劍,正是幾個月前易南行用來傷害張月晨的武器,張月晨應該是認得這柄邪兵的!她非常清楚克力士劍的威力。”宇文看了一眼前方,玄罡轉了個彎,已經跑得看不見了。
  
  “可你總不能……月晨怎麼可能為了一把劍去殺人?”丁嵐拼命地搖著頭。
  
  宇文有些哀傷地看著丁嵐,緩緩說道:“就算我有千般懷疑,我也不敢相信她這樣溫婉可人的女孩子會動手殺人,直到今天柏葉對張月晨表現出了超常的注意力,我才強迫自己如此去設想。如果柏葉不是發現張月晨與邪兵有關系,他是絕對不會對這麼個普通的女生動手的。畢竟隻有柏葉自己知道,溫雅不是他殺的……誤傷也好,有意也罷,恐怕溫雅的死都與張月晨脫不了關系,你若不相信,就追上柏葉救回張月晨,自己問個究竟吧。”說完,宇文又迅速地跑開了,只留下滿臉驚愕神色的丁嵐還站在那裡。
    
  柏葉肩上負著的張月晨雖然是個女孩子,總也有八九十斤,一路急奔下來,他還是有些吃力,不過更麻煩的是,他始終無法擺脫緊追而來的玄罡。
  
  跑到空曠的大足球場時,眼看玄罡越來越近,柏葉索性放慢了腳步,到最后,干脆就停在了球場的中央。他這麼一停,玄罡反倒有些顧慮起來,也隨之減緩了速度,與柏葉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柏葉不慌不忙地將依然昏迷不醒的張月晨從肩上放了下來,小心地置於草地上,然后神色平靜地等待著,直到宇文和丁嵐也趕到了球場上。
  
  “混蛋!快把月晨還來!”丁嵐剛才聽到了自己無法接受的真相,積聚了一腔無名火正無處發泄,現在看到柏葉就如看見了仇人一般,怒氣頓時爆發了,右手一翻,舉起塞施爾長刀就要朝柏葉沖去。宇文怕丁嵐吃虧,連忙一把拉住了他。
  
  “呵呵,真難得啊,總算邪兵宿主都聚集在一塊了,我就連你的塞施爾長刀一起收了吧。”柏葉笑吟吟地將自己的十字槍從體內祭出,並順手擺了個中規中矩的四平槍勢。
  
  宇文見柏葉氣定神閑,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竟看不出有任何重傷初愈的跡象,不禁為無為子老人的犧牲感到氣苦。他冷冷地說道:“柏葉,你真是福大命大,還不知你上次是如何從尸魔納什的手中逃脫,這次又僥幸避過了無為子前輩的舍命一擊。”

無為子老先生那雷霆萬鈞的一擊,我是萬萬避不開的,只不過依靠不動明王護符的靈力,勉強揀回半條命來。”說到無為子,柏葉臉上頓時肅然起敬,倒也不去隱瞞自己在崩雷訣下受傷的事實。“至於從尸魔手下脫困,倒真是十分僥幸。”說話間,柏葉從衣兜裡取出一個玲瓏的金鈴。
  
  宇文認得這是奧斯丁的東西,心裡一下明白了:“難怪當時你能迅速逃離尸魔,原來你是得到了奧斯丁的遺物!”
  
  柏葉回想起當時的危急時刻,心中還是隱隱有些發怵:“沒錯,不淨人操控尸魔,都是用金鈴作為靈媒,奧斯丁雖已神魂俱滅,但未施行淨禮之前,尸魔不會離開他的身軀。這一點……宇文老師恐怕比我更清楚!如你所願,我與式神都被突然現身的尸魔大力制住,險些就被它勒死,還好我在意識模糊之前拼命掙扎,無意間從奧斯丁的尸身上摸到了金鈴。我用盡全力拽斷連接金鈴的細金絲線,總算切斷了它與不淨人之間的靈能聯系,那怪物便一下消失了!”說到此處,柏葉看了宇文一眼,“難得你當時沒有乘機致我於死地,現在是否有些后悔?”
  
  宇文並未立刻答話,眼神微微飄離了片刻,才又問道:“奧斯丁的遺體,你可曾收拾?”
  
  “古波斯不淨人的強大力量著實令人敬佩,我倒想依照他們的古老習俗來為奧斯丁舉行葬禮,可眼下實在沒有天葬的條件,隻好將他火化了,火能焚盡世間一切,也勉強算是完成他生前整日念叨的淨禮吧。”柏葉微微低首,有些專注地看著手中的金鈴。
  
  “渡人者終將渡己,如此,甚好!”宇文低聲念了一句佛偈,又抬起頭來,“常言雲,事不過三。你既然已經兩次從死神手中逃脫,今天晚上恐怕就不會再有那麼幸運了吧?”
  
  “看來老師是存心想要與我做個了斷,嗯……中國人常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想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吧。”柏葉微微偏了一下頭,手上十字槍頓時焰芒大盛。
  
  “男人之間的事,不要牽連無辜,動手之前,還請你把張月晨還給我!”丁嵐盡量克制著自己說話的語氣。
  
  “還給你?”柏葉哈哈一笑,“這女孩子手上可能藏有兩柄邪兵,你說我會不會隨便放過她呢?”
  
  “兩柄邪兵?”宇文和丁嵐都是一驚,不知這是從何說起。
  
  “你這女朋友心機縝密,城府頗深,我若不是機緣巧合奪得這東西,只怕也被她給瞞過了。”柏葉搖了搖手中金鈴,一陣悅耳的鈴聲在風中飄蕩起來,“最近兩周我避世養傷,閑極無聊便把玩這金鈴,無意間居然在鈴鐺內壁深處發現了一枚只有半片阿司匹林大小的微型數據存儲芯片,這塊MemorySpots上記錄了奧斯丁在進入中國后近兩年來的所有工作日志,由此看來,瑣羅亞斯德教的背后有大型財團支持的傳聞應該不是空穴來風。據這份日志上的記載,易南行便是死在奧斯丁的手上。”
  
  宇文和丁嵐不禁對視了一眼,殺死易南行的凶手一直沒有得到確切的消息,現在他們終於知道,原來那個一拳擊碎易南行胸骨的黑衣人就是奧斯丁。
  
  “自從有易南行在學校水吧傷人的消息傳出,我和奧斯丁都立刻察覺此事可能與邪兵有關,只不過奧斯丁先我一步,發現了易南行的行蹤。關於那天夜裡發生的事情,日志裡寫得很詳細,奧斯丁一直在暗處監視易南行,所以丁嵐和唐考去搭救張月晨,以及宇文老師刺傷易南行的事,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后來他又見易南行逃到小樹林中,從地下刨出其余幾柄邪兵,便趁機出手截殺了腳上有傷的易南行!”
  
  宇文這時才明白,難怪奧斯丁一直對自己有些不屑,原來他曾經見過自己與易南行搏斗而被踢得一身腳印的狼狽模樣。
  
  “之后便有了你我都看見了的那三條劃破夜空的藍光,易南行臨死前居然用奇怪的手法將邪兵分別擲向了三個方向!奧斯丁沒想到易南行還有這麼一手,只好丟下還沒斷氣的易南行去追逐邪兵。關於此事,日志上就記錄了一個我們都不知道的關鍵細節。”柏葉頓了一頓,才又繼續說道:“奧斯丁動作迅猛,竟追上了兩條亮光,可取回的卻隻有一件邪兵,那就是我現在手上的這柄十字槍!易南行是將十字槍的槍刃和槍柄分別擲向了兩個不同的方向!至於第三條藍光,那把塞施爾長刀,應該是被隋凌路過時碰巧拾到。”
  
  “你是說……一直沒有露面的第四柄邪兵,易南行其實並沒有將它擲出去?”宇文頓時明白了柏葉的意思,可此事也實在讓人始料未及。

柏葉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等奧斯丁趕回來檢查樹林,易南行的尸體卻又被宇文老師先一步帶走了,他再三搜索,確定了第四邪兵並沒有藏在樹林中。”
  
  “所以你就懷疑邪兵被易南行交給了張月晨?可張月晨被那混蛋斷手斷腳,足足在醫院躺了幾個月,如果被邪兵附體,早就嗜血成狂了!怎麼可能會安然出院?”丁嵐還是不願意相信張月晨已經變成了邪兵宿主。
  
  “我可沒說張月晨在那時候就得到了邪兵……”柏葉冷冷地看著丁嵐,“事實上,心存疑慮的奧斯丁比我們都更早一步就調查了張月晨,並且確認了還住在醫院裡的張月晨不是邪兵宿主。但奧斯丁自始至終懷疑易南行曾經將藏匿第四邪兵的地點告訴了張月晨,所以他便耐心地等待著張月晨的病愈歸來,這個關鍵細節奧斯丁隱瞞得非常嚴密,不過后來事情的發展逐漸脫離了奧斯丁的控制,現在……他已經失去了爭奪邪兵的資格。至於宇文老師的紅顏知己溫雅小姐,我猜想你們都會認為是我下的手,雖然我曾經將她列入了黑名單,但她的死的確與我無關……真正的凶手我也很想知道是誰,這才冒著被病毒傳染的危險,把一個體溫超標的病人從醫生手中奪過來啊,嘿嘿……”
  
  “月晨是在回校之后才變成邪兵宿主的嗎?如果真是這樣,倒還可以解釋她為何突然性情大變,竟謀害了溫雅老師……可她為什麼……為什麼從來沒有對我說起過邪兵的事?”丁嵐的情緒一下跌落到低谷之中,喃喃地念叨著。
  
  “為什麼?如果你的女朋友不願意把秘密告訴你,那就要問問你自己是不是也有秘密隱瞞著她咯?”柏葉隨口無心的一句話,卻仿佛擊中了丁嵐的要害,他頓時啞口無言。
  
  “你還有臉說自己冒著被病毒傳染的危險……明明就是你下手用變異的禽流感病毒將全校師生都卷進了危險之中!”提到病毒,宇文一下變得怒不可遏。
  
  柏葉臉色微微一暗,沉聲說道:“行了,H5N1病毒亞株在人類社會中逐漸變異只是遲早的事,你們現在有了病毒樣本,六個月后就可以研制出病毒抗體和免疫藥物。假如以后出現世界性范圍的疫情爆發,中國在疫苗開發上便可佔得一定的先機!難道你不知道嗎?現在世界各國對禽流感病毒樣本的收集已經變成一種暗地裡的競爭。只有收集到足夠多類型的病毒樣本,才能從容應對將來可能大規模突發的疫情。現在我所使用的變異病毒亞株是日本最近才研制出來的,是世界上第一例人與人之間傳播的禽流感病毒,無論是作為生化武器還是進行藥物研究,從哪個方面的價值來說都應該當成國家機密來保護,若不是因為溫雅毀掉了我的式神結界,我又怎會被迫出此下策?如果不能控制整個校園,把邪兵宿主固定在某個范圍之內,若是讓邪兵流落到外界去,要尋回來就更不容易了。”
  
  “照你這麼說,你給我們帶來的病毒還是一份大禮不成?”丁嵐覺得面前這日本人的邏輯簡直是顛倒黑白。
  
  “從一個國家的角度來看,這未必是件壞事啊!雖然世界衛生組織希望國際社會共同分享禽流感病毒的樣本,但各國之間多少都有一定的私心,病毒樣本的分享一直有所保留。而且……我最先使用的是未變異的禽流感病毒,在激發了你們的疫情應急機制之后,才使用了變異的病毒亞株,這樣就能保証將病毒傳染限制於一定范圍之內。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這麼多了……”柏葉一本正經地作答道。
  
  宇文心中雖然也承認柏葉所說的話有一定的道理,但他還是滿面鄙夷地說道:“夠了!不要再美化你散布病毒的動機,不管結果如何,你的所作所為始終隻是為了日本的私利。若是真心共享病毒樣本,直接給中國衛生部打電話吧,又何必用無辜學生作犧牲品?口口聲聲都說是為了邪兵,你的真正目的恐怕不是這四柄邪兵,而是那把星落刀吧?”
  
  “星落刀?那把用隕鐵打造的兵器名字是叫星落刀嗎?”柏葉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興奮,“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已經將它從博物館帶走了吧。”
  
  “你們的間諜曾經從伊朗考古學家手中盜得一份文獻,這讓奧斯丁一直耿耿於懷。也不知道那個跟隨著主人與阿巴斯王朝商團一同來到中國的波斯奴隸究竟在文獻中如何回憶當年關於星落刀的事,竟會讓你們都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禿鷲一般蜂擁而來。可星落刀的可怕之處完全不是你們想象的那麼簡單!它就象另一種形式的危險病毒,稍有不慎,只怕歷史又會重演。”
  
  柏葉神情肅然地說道:“重演?世界的進程不過是個沒有拉開幕布的舞台,至於即將上演的劇本,恐怕早已經寫好了。你我都沒有力量──也沒有必要,去干涉這個劇本吧?”
  
  宇文怔了一會兒,忽然嘴角一扯,淡淡地笑了,“看來多說也是無益,那我們就在這個舞台上,扮演好各自的角色吧!”語畢,他雙手一展,虛靈金槍帶著一層青色薄霧,有如一條游龍般從宇文手中探出。
  
  柏葉將十字槍奮力一振,空氣中頓時彌漫著一股混合了鮮血與鐵鏽氣息的怪味。“來吧,你們可以一起上!”他竟挑舋地對著宇文招了招手。
  
  面對神情倨傲的柏葉,宇文並沒有馬上作出回應,他一直盯著那還殘留著暗紅色斑痕的十字槍刃鋒,總覺得上面還沾著無為子老人的鮮血。再加上空氣中揮之不去的怪味,他又仿佛看見了死在自己懷中的溫雅,以及滿手黏糊糊的血跡……
  
  恍惚之中,心神不寧的宇文眼前景象居然起了變化,天地間仿佛垂下一帘灰色幕布,世間一切都變得只有黑白二色,那曾經在夢中出現的一片詭異陰霾,又從他身后侵襲而來,慢慢裹住了宇文的全身,並越收越緊。
  
  站在一旁的丁嵐正奇怪,大敵當前,宇文為什麼突然沒有了反應,他回頭一望,卻駭然發現宇文竟然表情痛苦地閉上了雙眼,他連忙伸手搖了搖宇文的肩膀,焦急地低聲叫道:“老師!老師!你怎麼了?”
  
  猝然間,臉色鐵青的宇文猛地睜開雙眼,露出一副丁嵐從未見過的猙獰面容,牙縫中蹦出一個硬梆梆的“殺”字!
  
  聽到一聲令下,早已摩拳擦掌等得不耐煩的玄罡猶如一枚出膛子彈般徑直向柏葉沖去!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48:41

四十八、混戰
  
  面對一馬當先迎面扑來的玄罡,柏葉並不敢掉以輕心,立刻將長槍刃鋒向下低垂,手腕快速地一抖,憑空劃出半波槍勁與地面平行推出。雖然看不見那道摧金斷玉的虛空槍勁,但柏葉手上的細微動作卻瞞不過玄罡的眼睛,它極快地調整了自己的奔跑姿勢,將前沖的步道軌跡拉成一個弧形,不用減速便巧妙地繞過了十字槍的無形槍勁,速度之快,也讓柏葉來不及發出第二道遠程攻擊。柏葉見玄罡轉瞬之間便殺到自己的面前,心底也暗暗叫了聲好,它的躲避手段看似簡單,卻甚難把握,因為這需要對柏葉手腕左右抖動的幅度進行精密的測算,才能估計出那條看不見的槍勁寬度大概是多少。這頭猛獸竟有著類似於人類的機敏頭腦,難怪當年大阪一戰,輕視玄罡不過是一匹野狼的人都已經成了它的爪下亡魂。
  
  長槍號稱百兵之王,優勢就在於遠程制敵,而這優勢卻是以與敵人保持一定距離為前提,玄罡似乎對此十分清楚,所以一開始它便全力發揮出自己的速度優勢,逼迫柏葉貼身近戰。但柏葉終究不是普通人,自從克服對玄罡的莫名恐懼心理之后,他早就期待著與玄罡再次對決的這一天,時常將式神幻化成玄罡的模樣進行虛擬演武,琢磨玄罡的各種攻擊方式。此刻一擊不中,他立即胸有成竹地化槍為棍,大力橫掃十字槍的尾柄,快捷凌厲地一打一戳,便硬生生崩開了玄罡的獠牙利爪。
  
  剛將玄罡格開,柏葉忽然感覺臉上仿佛有無數細沙吹拂,空中陡然現出一片黑影。他抬頭定睛一看,從天而降的丁嵐正高舉塞施爾長刀,徑直向他天靈劈去。丁嵐借助邪兵之力高高躍起,已經突破了常人力量的極限,柏葉見丁嵐單手揮刀勢大力沉,多少還是有些忌憚塞施爾長刀的鋒利,不敢直接用十字槍的鐵木槍柄去架擋。眼見長刀就要劈中腦門,柏葉居然將身軀一沉,上半身后仰,雙腿直插天空使出一記倒挂金勾,足尖一下踢中了丁嵐的手肘關節。
  
  丁嵐隻覺得臂彎一麻,手上蓄積的力量一下被化解了大半,他勉強借用身軀下墜之勢繼續將長刀下壓,卻被身處半空的柏葉從容不迫地反手一抽,十字槍掄起一個大圓,猛地將丁嵐連人帶刀給砸了下來。
  
  柏葉翻身落地還未站穩,正前方宇文的虛靈長槍又迅猛無匹地直扎了過來,雖然柏葉的空翻落點只是后退了不到兩步,落地時還佝著腰,但這已經給他留出了足夠的反擊空間,反背在身后的十字槍就勢貼著柏葉后背向前疾刺而出,頓時與虛靈槍交錯在一起。
  
  雙方長槍甫一接觸,便激起了一簇四處濺射的碎靈火花。僅憑意念生成的虛靈金槍竟象有實體的真實武器一樣和十字槍相互摩擦,連帶著發出一種怪異的震響。
  
  眼看柏葉的十字邊刺鉤住了虛靈槍柄,竟一路猛推朝自己握槍的雙手劃來,宇文輕哼一聲,索性雙掌一推棄離已被壓制的虛靈金槍,身形向右側晃動之際,再次從手中幻化出第二柄虛靈槍。
  
  十字槍原本鉤鎖的那支虛靈槍突然失去宇文的靈力支撐,一下轉為虛無狀態,柏葉只覺得貫注於十字槍上的力量忽然扑了個空,連忙抬腿跨步穩住前沖的身軀,剛保持了身體的平衡,宇文的第二柄虛靈槍又冷不丁從左下角斜刺了過來。
  
  柏葉微微吃了一驚,腳下猝然發力后退,既是為了躲避宇文的虛靈槍,也是為了將剛才用力太猛沖過頭的十字槍收回來,那槍刃上的橫刺此刻便發揮了力量,在柏葉一拖之下,極快地從宇文腰后平平割來,宇文速度不及柏葉,若要硬往前沖追擊,只怕后腰不保,他隻好及時收槍回防架住倒刺,讓柏葉得以從容后退。
  
  一輪交鋒之后,柏葉毫不費力地震開玄罡丁嵐,卻沒料到會被宇文逼退,他不禁有些驚訝。本以為宇文武藝功底有限,與神獸玄罡和邪兵宿主丁嵐相比應是最弱的一個,但宇文懂得揚長避短,利用虛靈槍可虛可實的特性進行攻擊,就好像一個人同時帶了許多柄長槍,一招一式間已經突破了傳統槍術套路的范疇,對於隻有一柄十字槍的柏葉來說,還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宇文審時度勢,眼見己方輪番進擊隻會被柏葉各個擊破,便沉聲叫道:“快攻,並肩上!”
  
  玄罡與丁嵐會意,各自調整呼吸后,二人一犬竟同時往柏葉扑去,瞬間封住柏葉上中下三路!只見丁嵐將長刀舞出一片雪亮刀光,縱身飛斬柏葉頸部,玄罡也張開血盆大口直攻柏葉下盤,宇文則運足勁力一氣通貫,虛靈槍在兩丈之外便有如奔雷般襲向柏葉胸腹中段。
  
  “好完美的進攻組合!真不像是臨時搭檔啊。”柏葉沉心靜氣,將十字槍旋轉得有如風車一般,宇文等人有如驚濤駭浪般的幾番進攻都被他盡數蕩開。
  
  柏葉存心只守不攻,十字槍防護得滴水不漏,宇文一時間也拿他無可奈何。丁嵐心中焦躁,便想繞行到柏葉身后,與宇文前后夾擊,誰知他剛向側面移動了幾步,柏葉身后就晃出一個幽靈般的人影,一雙湛藍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丁嵐,似乎洞悉了丁嵐的一舉一動。
  
  “別怕!那是他的式神,以你目前的力量,式神不會是你的對手。”宇文察覺了丁嵐的異動,立刻對他高聲指引。
  
  既然宇文這麼說,丁嵐也一下壯起了膽,手中彎刀一展,便斜斜地向那人影劈去。出人意料的是,那式神不但沒有躲閃,卻迎面向丁嵐撞來。
  
  就在式神離開柏葉身旁的那一剎那,宇文便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柏葉原本密不透風的防御忽然空門大開,露出了胸腹間的要害,不出五招,宇文便在玄罡的聯手下輕易穿透了十字槍防線,可虛靈槍刺入柏葉身軀時的感覺卻象扎進了一團巨大的棉花。
  
  “糟了!”宇文慌忙扭頭去看丁嵐那邊,丁嵐卻已經和那幽靈般的人影交上了手,原來那直奔丁嵐而去的式神才是柏葉的本體,他們都中了柏葉的金蟬脫殼之計。
  
  見對手赤手空拳,丁嵐還沒反應過來自己是在與柏葉單打獨斗,一時輕敵,頓時落了下風,待他看清面前的黑影露出詭異笑容,才恍然驚覺,可還沒等到宇文趕來救助,他就被柏葉一記重拳擊中了腹部。丁嵐何時承受過這樣巨大的力量,立刻感覺肚內一陣翻江倒海般的疼痛,他渾身劇烈一顫,彎刀也險些脫了手。
  
  但打擊並未就此結束,“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隨著柏葉口中跳出九字真言,一條細長的火龍猛地從柏葉手臂上竄出,沿著丁嵐的腹部向外擴展,瞬間纏繞了他的全身。
  
  “嗷啊!”渾身被烈焰灼燒的丁嵐頓時發出一聲慘呼,整個人倒飛了出去。
  
  宇文心急如焚,大喝一聲攪動手中長槍,將假冒柏葉的式神給絞了個粉碎,可那式神在消散之前,還沒忘記將手中的十字槍往空中用力一拋,長槍高高飛起,又筆直地落到柏葉身前。
  
  也難怪宇文會被誤導,他的對手雖是式神,但手中的十字槍卻是真貨。面對揮動中氣魄十足的十字長槍,誰也沒想到柏葉會大膽到暫時放開邪兵,再加上夜晚的球場內光線昏暗,就連機敏的玄罡也沒能察覺眼前對手已被偷梁換柱。
  
  眼看丁嵐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身上的火龍卻一直壓不滅。宇文連忙飛奔到丁嵐身前,單掌一劃,一層薄薄的虛靈冰瞬間覆蓋了丁嵐全身,將那條狂亂肆虐的火龍給扑滅了。丁嵐勉強用力掙破冰封,身上立刻飄起一層黑煙,他長吐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叫痛,便昏厥了過去。隻見丁嵐被燒壞的衣衫下裸露出大片身軀,肌膚上遍布著一條條仿佛被皮鞭抽打出來的細長黑色灼傷。
  
  宇文連喊了丁嵐好幾聲,他都沒有答應,似乎剛才的掙破薄冰已經耗盡了他殘存的力氣,無奈之下,宇文只好將丁嵐從球場中央往外拖。
  
  柏葉頗有耐心地看著宇文所做的一切,直到宇文安頓好丁嵐,他才順手拔起插在地上的十字槍,面對宇文微微一笑,說道:“難得今天三英戰呂布,這麼快就倒下一個,讓我打得不夠盡興啊。”
  
  宇文冷哼一聲,扭頭往地上啐了一口,正要說幾句帶刺的話,四周突然傳來“框”的一聲巨響,原本一片昏黑的球場忽然亮如白晝,不知是誰打開了球場兩頭的巨型高杆照明燈。

“我沒聽錯吧?居然有人在這裡大言不慚,自比人中呂布,可惜我們實在沒有他那樣的厚臉皮,冒充不來桃園結義的劉關張,不然的話還可以給呂布大人應個景!”唐考的聲音悠悠揚揚地從某處傳了過來。
  
  “嘿嘿……你小子剛入場就來搶我的台詞啊?”宇文朗聲大笑起來,似乎一點都沒有因為丁嵐的受傷而被挫低氣勢。
  
  “都說踢球要看下半場啦,丁嵐的位置就由我來接替吧。”唐考的聲音是通過球場廣播傳來的,但此時的廣播台上半個人影也沒有,誰也不知道他目前身在何處。
  
  柏葉警覺地看著四周,唐考百步穿楊的箭術讓他不得不小心提防。可在四台巨大的照明燈下,柏葉的眼睛始終有些看不清逆光的看台,更別提找到唐考的位置了。
  
  “不過……你們就這麼把張月晨扔在球場中央,一會兒打起來踩到人家不太好吧?”唐考忽然扯開了話題,“倒不如我叫個人來先把礙事的都抬下去……方欣!來幫個忙!”
  
  “方欣?”柏葉微微一愣,目光在四周晃了一圈。果然,方欣的窈窕身影出現在球場入口的位置,她抬頭看了柏葉一眼,又趕緊低著頭快步向昏迷的張月晨跑去。
  
  柏葉眉頭一皺,正要往前跨出一步,只聽見“嗖”的一聲,一支響箭從他身后直直飛來。聽到風聲的柏葉轉身抬槍便擋,截斷箭身的同時,也順手將一道槍勁甩向飛箭襲來的位置。可遠處看台上隻是傳來劈啪幾聲脆響,鋒利的槍勁隻不過破壞了幾張塑料椅的靠背。唐考曾經見識過十字槍的遠程攻擊威力,自然早有准備,在射出飛箭的同時就已經跑開了。
  
  “哈哈,打不中我就拿椅子出氣啊?你也太沒品了,破壞公共財物可是要罰款的!”廣播喇叭裡又傳來唐考的笑聲。
  
  宇文見唐考已經出手,也趁機出槍快攻,柏葉剛回身架住宇文的攻勢,第二支飛箭又從另一個方向射來了,這一次瞄准的則是柏葉的下腰,他已來不及再用長槍去擊落飛箭,只能擇機閃身躲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面對看不見來處的冷箭,柏葉頓時感覺自己已被兩面夾擊,心裡不禁隱隱有些不安。
  
  “宇文老師,這家伙好像閃躲得挺快啊,下一箭我要射他的腳板,等我把他釘在地上,你就方便揍他了……”唐考故意喋喋不休地念叨著,似乎存心要擾亂柏葉的心緒。
  
  暗箭不斷地從各個方向飛來,就好似黑暗的看台上埋伏了許多人,柏葉不得不去分心提防,與宇文的交戰便有些束手束腳,當玄罡也穿插進來對他猛攻時,柏葉竟被逼得連連后退。方欣也借此機會將張月晨拖到了場外,與受傷的丁嵐放在一起。
  
  “啊呀,真不知道你平日是怎麼做人的,怎麼連狗都討厭你,見你就想咬……”隱藏在暗處的唐考嘴上不斷東拉西扯,腳下卻一直沒有停步。他上竄下跳地在看台上飛奔,再瞅准時機冷不丁地向柏葉射出一箭,十分有效地牽制住了柏葉,唐考從前的一番苦練終於起了作用,他竟能在五十米外精確狙擊對手。但唐考心中也明白,自己不過是沾了球場兩端高杆照明燈的光,時間一長,等柏葉的眼睛適應了看台的黑暗,自己難免就會露出行蹤,眼下也只能希望宇文和玄罡能有所表現了。
  
  忽然,唐考看見玄罡在攻擊柏葉的同時把頭扭向了自己,臉上居然露出一副古怪的神情,那表情就好像在暗示自己什麼。這條巨狼果然不同凡響,柏葉看不見唐考,它倒看得一清二楚。
  
  機會不多了,唐考極快地思考了一下,決定冒險一試。
  
  一支勁道不是很足的飛箭呈拋物線射向球場中的戰圈,柏葉耳中聽得真切,立刻察覺這支箭的准頭略失,自己不用特意躲閃,他放心地向前邁進一步,抬槍疾刺宇文。那支箭在柏葉肩旁兩尺的位置飛過,倒朝著玄罡去了。
  
  突然,玄罡原地起跳高高躍起,用它那有力的鋼爪重重地一拍,竟將那支羽箭強行調轉了方向,柏葉一愣,卻已經晚了。
  
  猝然改向的飛箭力量雖然減弱了許多,但還是深深地扎進了柏葉的右臂,因為被唐考特意打磨過的箭頭已經變得十分尖銳。
  
  柏葉悶哼了一聲,中箭之處立刻沁出一圈血跡,負痛的手臂無法再使出全力,宇文借機反擊,虛靈槍居然掠過十字槍點中了柏葉的右肩,再次擴大了戰果。

“BINGO!”眼看自己與玄罡的配合果真奏效,唐考忍不住一揮拳頭叫出了聲!
  
  柏葉捂著右肩向后跳開,躲過了宇文與玄罡的進一步攻擊,他看著自己正流血的傷處,忽然苦笑了一下,喃喃地念道:“沒有了不動明王護符,我竟如此脆弱麼?”
  
  “呵呵……你以為你真是金剛不壞之身麼?”宇文略帶嘲諷地笑道。
  
  柏葉忍痛拔出羽箭,用力擲於地上,抬頭對著空中喊道:“唐考,真是好箭法!可把你自己的新運動衣射壞了,就有點可惜哦。”
  
  唐考一愣,目光便死死地盯住了柏葉,今天柏葉穿的是一件耐克黑色運動外套,剛才就一直覺得很眼熟。
  
  “你又在胡說什麼?”唐考的聲音聽上去似乎有些欠缺冷靜了。
  
  “我身上這件衣服不是你的嗎?這帽子裡面還繡著你的名字呀!”柏葉冷笑著將外套后面附帶的帽子拉過來套在了頭上。
  
  唐考帶著不解的眼神望向方欣,雖然隔得有些遠,但他還是看見方欣臉上掠過一陣驚慌。其實方欣在剛才走進球場時就已經發現了,柏葉身上所穿的運動外套正是自己那天救他的時候給他披上的那一件,而那帽子裡的名字卻是唐考請她幫忙繡上去的。
  
  “方欣,這……這是怎麼回事啊?我的衣服不是在你那裡嗎?”唐考的聲音被廣播喇叭放大了許多倍,語氣中隱隱的責怪似乎也被放大了許多。
  
  “唐考……你聽我解釋……”方欣有些焦急地想要辯解,卻一下不知該從何說起。
  
  宇文此刻也迷惘地扭頭去看場外的方欣,不知這三人之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方欣……你不會真的……”唐考忽然又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個雨夜,方欣和柏葉曾並肩在自己面前走過……這個場景他本以為自己早已經忘記了,可現在又十分清晰地在腦海中浮現了出來。唐考一邊說話,一邊走下看台向方欣靠近,卻沒注意到自己已經漸漸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暴露在燈光下。
  
  “原來你躲在這裡!”柏葉冷哼一聲,忽然掄起十字槍劃出兩道破空槍勁,交叉著飛向唐考。
  
  “快躲開!”宇文忽然醒悟,唐考是中了柏葉的誘敵之計,他連忙高聲叫喊起來。還好唐考反應不錯,剛聽見宇文的叫喊就脖子一縮,整個人都蹲了下去。可他手中那把名牌長弓卻沒能躲過鋒利的無形槍勁。
  
  眨眼之間弓斷弦傷,長弓就象一支試刀的毛竹那樣被輕易削成兩段,看著殘存的弓弦無力地垂在自己的手腕上,唐考一下就愣住了。宇文這時才注意到唐考的打扮,為了騰出雙手拉弓引箭,唐考就把一隻手機用布條綁在自己的耳邊,原來他就是這樣用兩個互相接通的手機,將聲音傳到廣播室的麥克風旁。
  
  可柏葉並不想就此放過唐考,他發出一聲怒喝,手腳並用攀上看台,在方欣的尖叫聲中徑直向唐考沖去。失去長弓的唐考在手持邪兵的柏葉面前無疑就是一隻待宰的羔羊,他愣立片刻,才反應過來撒腿開逃。宇文和玄罡雖然也隨后採取了行動,卻始終慢了半拍,待到他們也躍上看台,柏葉已經高舉長槍追殺到唐考身后了。
  
  “給我受死吧!”騰空而起的柏葉眼中凶光畢露,用投擲標槍的姿勢瞄准了唐考。
  
  危急時刻,一個速度極快的人影從方欣身旁躍起,搶先落於柏葉與唐考之間,“鏘”的一聲架住了邪芒暴長的十字槍。柏葉隻覺得有一團異常強大的氣場堵在了自己的去路,無論他使出多大的力量,也不能再將十字槍往前推動半分。
  
  “是丁嵐!謝天謝地……”距離最近的方欣這時才注意到,原本在自己腳邊奄奄一息的丁嵐竟不知在何時已蘇醒過來,並飛身救下了唐考。
  
  可奇怪的是,丁嵐對方欣驚喜的叫喊完全沒有反應,隻是神情漠然地看著被自己用長刀架住的十字槍,並用一種沙啞怪異的腔調說道:“井上,你的槍該打磨了。”
  
  柏葉一驚,感覺丁嵐怎麼好像被什麼東西附體了,他手一鬆,將長槍收了回來,重新擺了個可攻可守的四平槍勢。
  
  “哎!老丁!多謝了,我沒武器了,快幫我頂住這家伙!”唐考看清救下自己的正是丁嵐,心中十分感激。但丁嵐對他的話卻充耳不聞,依舊用直愣愣的眼神看著柏葉。
  
  “井上……”宇文皺著眉頭,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間,他面對丁嵐高聲叫道:“卡柯?路西亞!”
  
  丁嵐居然立刻有了反應,扭頭望向宇文這邊。
  
  “你面前這個家伙不是井上紀良,他是奪走井上的十字槍的那個人,高芳!”宇文放開嗓門吼了起來。
  
  “高芳……高芳……”丁嵐念叨著這個名字,猝然間,他仰首發出震天怒吼,舉刀便向柏葉砍來,塞施爾長刀劃過的地方,一股森然殺氣沖天而起。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49:59

四十九、生死
  
  柏葉倉促應戰,頓時感覺眼前的丁嵐好像換了一個人,那柄戰刀雖然隻是用極其簡單的招數橫劈豎砍,但每一擊都充滿了霸道的力量,柏葉若不使出全力抵擋,只怕隨時都會被連人帶槍劈為兩段。
  
  “難道真是古代亡者的靈魂附在了丁嵐身上?“柏葉曾經看過那份波斯奴隸所口述的回憶錄,對卡柯.路西亞這個名字十分熟悉,因為那波斯奴隸的主人正是卡柯.路西亞。據回憶錄中所載,卡柯生前原本是古波斯東北部呼羅珊行省的一位貴族,他既是一位鍛藝精良的工匠,又是一位驍勇善戰的名將。公元八世紀,卡柯曾經帶領著波斯人奮勇抵抗意圖統治整個波斯的阿拉伯人,為后來的波斯貴族們叛離阿拉伯人的阿巴斯王朝,建立塔希爾王朝打下了堅實基礎。如果不是因為在中國發生了意外,埋骨遙遠的異國他鄉,回到波斯后的卡柯也應該會成為割據一方的王者,而那曇花一現的塔希爾王朝也不會如此的短命。志在振興古波斯榮光的奧斯丁不遠千裡前來取回卡柯的愛刀,其精神層面上的意義恐怕更大於寶刀的鋒銳吧……
  
  眼見丁嵐蘇醒后竟變得更加勇猛,宇文終於証實了自己的猜測,丁嵐剛才受傷昏迷,正是自我意識比較虛弱的時候,潛伏在邪兵上的亡魂便開始蠢蠢欲動起來,一旦長時間沒有外來意志干擾,這亡靈的意識便會慢慢掌握丁嵐軀體的主導權。
  
  雖然宇文暫時將卡柯.路西亞的仇恨引到了柏葉身上,增加了一位強大的幫手,可他心中卻高興不起來,如果一直讓卡柯佔據丁嵐的軀體,丁嵐的意識還回得來嗎?但眼下這般局面,也隻求能速戰速決,解決了柏葉之后再來理會丁嵐了。
  
  柏葉右臂有傷,十字槍原本的靈動有力都隻能發揮出七成,遇上久經沙場的卡柯.路西亞,頓時陷入了苦戰,忽然半路上又殺出宇文和玄罡,柏葉不禁處處受制,被迫從看台上退到了球場中。一旁觀戰的唐考暗暗捏緊了拳頭,只希望可恨的柏葉不出十招就被丁嵐斬於刀下,可他瞥了一眼身邊的方欣,卻見她臉上神情復雜,竟看不出她究竟擔心的是誰,唐考心中不禁有些不是滋味。
  
  雖然柏葉落於下風,但進退有序,防守得法,一時間也還能勉強支撐。可性情暴躁的卡柯在當年的戰場上都是橫沖直撞三兩招就決出勝負,何時打過這樣的拉鋸戰?他終於按捺不住狂性大發,振臂高呼之際,平地上頓時卷起一陣沙塵暴!剎那間,風沙飛揚遮天蔽日,竟擋住了兩架巨大的高杆照明燈,所有人的視線都變得模糊起來。由於看不清對手,激戰中的柏葉與宇文也被迫分離開來。
  
  這一手宇文曾在對戰隋凌時見識過,可與此刻這股擁有實形的狂沙相比,隋凌不過是小孩玩沙堡打翻了泥桶。
  
  “哧……”隨著空中傳來的一聲沉重鼻息,正瘋狂扑打眾人臉龐的細沙突然停止了竄動,竟然在半空中懸浮靜止下來,淡黃色的沙粒充斥了整個球場的空間。宇文伸手去撥動眼前的沙粒,雖然可以將其撥開,但細沙們仿佛都脫離了地心引力,並不往地上掉落。緊接著,清越的馬嘶聲在柏葉與宇文的耳邊響起,二人心中明白,這是卡柯在召喚他的沙漠戰馬。
  
  “哼哼……波斯鐵騎麼?”柏葉發出一陣陰沉的冷笑,猛然間單手高舉十字槍,一股藍色波光從槍刃尖端激射天空,並向四周擴散開來。湛藍色光柱籠罩下,柏葉身邊懸浮的沙粒突然全都落在了地面上,逐漸積聚成形,慢慢幻化成一匹高大的沙馬。
  
  宇文不禁大吃一驚,柏葉所做的一切和隋凌所為如出一轍,他竟是要和卡柯在馬上決一勝負!可為何他也能用相同的方法召喚沙馬呢?
  
  沙馬成形后,柏葉翻身上馬,猛地一拽韁繩,那灰土色的駿馬負痛嘶鳴,向后退入細沙構成的屏障之中,轉眼間就已看不見柏葉的身影。
  
  宇文看了看左右,視線所及之處隻有黃沙一片,也不知柏葉與丁嵐都退到了什麼位置,他不禁一咬牙,怒道:“難道是欺負我沒馬,不帶我玩不成?”宇文旋即對著空中吹了一聲口哨,被驟起沙塵隔開的玄罡聽到哨聲,立刻聞聲而至靠在了宇文腳邊。
  
  “老伙計,願不願意再玩玩我們小時候常玩的把戲啊?”宇文用半帶商量的口氣對玄罡說道,並拍了拍它的肩頭。玄罡抬頭瞥了宇文一眼,眼神漸漸變得蒼茫,忽然全身繃緊,將一口鋼牙咬得喀喀響。宇文一見,立刻向后退開兩步,等待玄罡施法。
  
  轉瞬之間,一匹幽藍色巨狼虛影浮現在玄罡上空,這狼形虛影昂首挺胸地舒展了一下身軀,又陡然下落,與玄罡融合在一起。隨著虛影歸位,玄罡繃緊的身體一下放鬆了,那渾身骨骼竟格格作響,飽滿的肌肉也緩緩膨脹開來,不一會兒,玄罡的身軀就比先前大了兩倍,變成一條兩米多高的黑色巨狼!
  
  “過了十歲,我就沒騎過狼了……”宇文撓撓了腦袋,“你可得悠著點。”由於不能像柏葉和卡柯那樣幻化出馬鞍,跨上玄罡脊背的宇文只能緊緊地揪住玄罡頸上的長毛,並放低重心,幾乎是伏在了玄罡背上。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懸浮在半空的黃沙觸手可及,讓人仿佛處身於某個墳墓的深處,情不自禁地想要大口呼吸。唐考與方欣看不清球場內的情況,難免忐忑不安,兩人卻沒注意到,剛才沙暴驟起時,他們都不自覺地牽住了彼此的手,十指緊緊地扣在了一起。
  
  忽然,卡柯身下的駿馬打了個響鼻,所有沙礫都在瞬間失去了支撐的力量,“嘩”地一下盡數洒落在草地上,鋪滿草皮的球場眨眼間變成了黃沙漫野的干燥沙漠。
  
  “都有了坐騎麼?”卡柯悶聲悶氣地問了一句,便自顧自地駕馬后退,一直走到球場中心才又轉過身來。柏葉和宇文都明白,這是為了拉開距離便於沖鋒,他們也照著卡柯的模樣各自退后了三四十米,佔據了兩個角球點。
  
  三個高大威猛的騎士互成犄角之勢,相互對視片刻之后,馬蹄聲遽然響起!三人幾乎同時催動了胯下的坐騎。柏葉與卡柯兩人面對面地發起了沖擊,宇文則將虛靈槍平挺著挾於腋下,騎著飛奔的玄罡,往二人即將交匯的中點沖去。
  
  兩匹沙馬的速度越來越快,卡柯暗暗握緊了手中的邪兵,隻等兩馬交錯的那一剎那,便要將對手斬於馬下。宇文卻估計柏葉未必會被卡柯一舉擊落,便將玄罡驅使到它的速度極限,打算在柏葉與卡柯交錯而過之后,再從側面追上柏葉,給予他致命的一擊。
  
  就在三者之間的距離已不足十米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眨眼之間,宇文隻覺眼前景象突然起了變化,就好像自己與柏葉的位置瞬間對調了一般,現在竟是卡柯迎面朝宇文猛沖了過來!
  
  變故陡生,已容不得宇文去驚愕與思考,他立刻將手中虛靈槍化為虛無狀態,生怕傷到丁嵐的身軀,玄罡也猶如條件反射般側腰傾身,想往一旁閃躲,可卡柯卻沒有宇文這樣的顧忌,他隻是惱怒眼前的對手為何突然變換成另一個不相干的家伙,手中的長刀依然平平地向宇文劃去。
  
  極快的速度造成了難以控制的傷害,玄罡不能眼睜睜看著宇文被邪兵所傷,它猛地一弓身子,將宇文從身上掀了下去,然后抬起巨爪凌空拍去,竟將卡柯身下沙幻駿馬的頭顱擊了個粉碎!卡柯眼見張牙舞爪的巨狼瞬間擊斃坐騎,手中的塞施爾長刀立刻方向一轉,深深地插進了玄罡體內。邪兵力量非同小可,玄罡頓時發出一聲慘叫,但它與卡柯前沖的速度都實在太快,巨大的動能使它身不由己地一頭撞向卡柯胸前。被卡柯亡魂操縱的丁嵐早就是傷痕累累,在剛才對柏葉的追擊中又嚴重透支了這個年輕人的體力,眼下再被銅筋鐵骨的玄罡重重一撞,無論卡柯精神力量如何強大,這個普通人的脆弱身軀也已經扛不住了,整個人頓時蜷成一團,從馬上倒摔落地。
那匹被玄罡擊殺的沙馬雖然連腦袋都沒有了,但慣性的作用還是讓這無頭馬身繼續往前疾沖,被玄罡拋至半空的宇文躲閃不及,只能硬承了這股沖擊。人馬相撞,宇文頓時痛呼一聲,落地后還在沙地上接連翻滾了好幾圈,而直到此時,無頭沙馬才現出原形,散成了一灘黃沙。
  
  眼看玄罡和丁嵐都已無法站立,受傷稍輕的宇文剛要忍痛起身,柏葉又如鬼魅般從側面駕馬殺出,用十字槍的尾柄狠狠地抽打在宇文的腰腹處。宇文腰間頓時一陣劇痛,他就像一根折斷的小樹般彎下了腰,“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細小的血珠撒在沙地上,還來不及向下滲透,那片鋪在地上的厚厚一層黃沙卻慢慢地變得透明了,看來丁嵐的軀體已不足於支撐邪兵的力量,使得卡柯的強大靈力也正漸漸地退去。
  
  “你……你是怎麼做到的……”宇文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跡,極不甘心地看著柏葉,不知柏葉究竟是玩了什麼把戲,竟然兵不血刃就讓宇文,玄罡和丁嵐三敗俱傷!
  
  柏葉跳下沙馬,順手從地上抓起一把還沒有完全消失的沙子,平靜地說道:“其實很簡單,卡柯幻化出來的沙漠,為我制造海市蜃樓提供了條件,我用地火暗中加熱了這些地上的沙子,下熱上冷,使得接近地面的空氣密度和半空中的空氣密度出現了巨大差異,光線穿過不同密度的空氣層,便產生了折射,讓你和卡柯看見了類似海市蜃樓的幻景。”
  
  宇文看了看身旁已經喪失戰斗力的玄罡和丁嵐,不禁長嘆了一聲,一番苦戰才勉強佔據優勢的己方,竟被柏葉瞬間瓦解……不過柏葉竟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造出以假亂真的蜃景,利用外界條件自如地操縱光線,也是極不容易了。無為子第一次見到柏葉,就說他是宇文平生大敵,倒還真是一語成讖。

柏葉見宇文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似乎還想舉槍反抗,他便又用槍柄重重地砸在宇文的后頸上。宇文頓感天旋地轉,啪嚓一下跪倒在地上。
  
  “你要殺我也沒關系,不過請你放過這幾個年輕人。”宇文用一隻手撐住地面,頑強地昂起頭,目光投向不遠處正驚慌失措而又心急如焚的唐考與方欣。
  
  唐考剛才還對自己的運動衣為何穿在了柏葉身上而疑竇叢生,可后來形勢急轉,他也顧不上再去追問方欣,待到漫天風沙驟起時,二人相互擔心,雙手早已情不自禁地牽在了一起。
  
  柏葉抬頭望去,視線卻落在唐考與方欣緊扣的雙手上,他的臉色微微一變,趕緊扭轉了頭,似乎很不願意看見這一場景。
  
  宇文卻將柏葉這一細微的神情變化盡數納入眼中,不禁為唐考極度擔心起來。
  
  柏葉寂然回頭,語氣低沉地對宇文說道:“宇文老師……雖然確是因為你,我才失去了父親。可殺你又有什麼用?對於早已參透了生死的黃泉引路人來說,死,恐怕是一種解脫吧?”
  
  “你父親的死,我很抱歉……”宇文從口中吐出一口血沫。
  
  “說對不起能有什麼意義?我最討厭中國人的這種虛偽!不過我更討厭日本人將這種虛偽學到了極致!”柏葉猛地抬腿踢中宇文的腹部,粗暴地打斷了宇文,頓了一頓,他又面無表情地說道:“我要殺的,偏偏就是你身邊的人,也只有這樣,才能讓你體會什麼是真正的痛苦!”說完,柏葉就徑直往倒在地上的丁嵐走去。
  
  “你已經傷害了許多我身邊的人,難道還不夠嗎?”宇文望著柏葉的背影,注視柏葉的目光變得冰冷起來。
  
  剛才那一撞,撞斷了丁嵐的兩根肋骨,劇痛之下,本我的意志強行鎮壓了邪兵上的卡柯亡魂,倒讓丁嵐的意識復蘇了。丁嵐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走到他身旁的柏葉,他本能地舉起了塞施爾長刀,想要阻擋柏葉的接近。可柏葉只是抬手給他臉上來了一拳,就順手奪去了丁嵐手中的長刀。丁嵐此刻過於虛弱,已經無法為自己保留邪兵了。
  
  “失而復得,可喜可賀!”柏葉一邊喃喃自語,一邊仔細看著手中的塞施爾長刀,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
  
  就在此時,宇文把耳朵貼在了地上,似乎在仔細傾聽著什麼,然后他再次掙扎著站起身,對場邊的兩個年輕人招了招手。唐考一怔,用手指了指自己,宇文卻擺了擺手,又指了指唐考身旁的方欣。方欣遲疑了一會兒,見柏葉依舊背對著宇文,便趕緊跑了過來。
  
  “方欣,對不起,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宇文的臉色十分蒼白。
  
  方欣微微一怔,但還是點了點頭。
  
  宇文便把頭湊到方欣耳邊,輕聲地說了起來,漸漸地,方欣的眼睛睜大了。她神情驚恐地扭頭看著宇文,“老師……真的要這樣做嗎?”
  
  宇文鄭重地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事態緊急,現在唯一能阻止柏葉的,恐怕就只有你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50:37

 “可我……”方欣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求你了!方欣!”宇文焦急地望著面前的女孩,“如果你不肯幫忙,玄罡,丁嵐,還有唐考,他們一個也逃不出柏葉的魔掌啊!柏葉為了折磨我,什麼都做得出來的……”
  
  方欣眼裡銜著淚花,把目光再次投向了遠處的柏葉。
  
  “第一個需要解決的,是誰呢?”柏葉將奪來的塞施爾長刀挂在腰間,左手提著十字槍,在倒地不起的丁嵐與玄罡之間來回走動了幾次,最后選擇停在玄罡的身前。
  
  玄罡的身軀已經恢復到正常大小,剛才刺入體內的那一刀,不但切斷了它的肩骨,刀上迸發的罡勁也嚴重震傷了玄罡的內臟,就算玄罡能夠自愈,也需要相當長的時間來恢復。
  
  “唉……還是先從你開始吧。”柏葉冷笑著踢了玄罡一腳,“雖然你不過是蕭別離那老東西的一條狗,可我的父親,畢竟是死在你的尖牙下……”他竟然蹲下身去,伸出兩個手指用力捅進玄罡的傷口中。
  
  強忍劇痛的玄罡大口地喘著粗氣,用剛烈的眼神死死盯著柏葉。
  
  “嗜血的野獸……我父親頸上動脈涌出的鮮血會讓你更加興奮麼?”柏葉收回手,神情冷漠地舔了舔手指上沾染的鮮血。突然,他抬腿踩住玄罡的頭顱,將槍刃緩緩地插進了玄罡的后頸!
  
  突如其來的野獸慘嚎幾乎要刺破了方欣的耳膜,她痛苦地轉過身來,滿臉是淚地對宇文說道:“我答應你!”
  
  “我欠下你的情,一定會還你!”宇文神情極為嚴峻。
  
  方欣忍著眼淚,脫下身上的短夾克,露出一件湖藍色的真絲襯衫。
  
  “來不及了!”宇文猛地沖上前來,拉住方欣的衣領用力一撕,隨著崩飛的紐扣,少女露出了潔白如玉的身軀。
  
  “啊?宇文老師,你……你在干什麼?”不遠處的唐考驚呆了。
  
  “快去吧……”宇文三兩下扯壞方欣的衣衫,又用力將她往場外推了一把,做完這一切,他仿佛耗盡了自己的力氣,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方欣抬手捂著胸口,有些羞愧地看了唐考一眼,快步跑出了球場。
  
  “救命啊!有流氓!”很快,校園上空開始回蕩著方欣的尖叫聲。
  
  宇文並不擔心沒人來搭理方欣,當他將耳朵貼在地上聽見遠處隱隱有密集的震動時,就知道附近將有大批的學生經過。最先被方欣的叫聲引來的,是剛從計算機系裡出來的一大群男生,眾目睽睽之下,方欣更加哭得梨花帶雨。漂亮的女同學在校園裡遭遇流氓,頓時激起了男生們的義憤,而當他們聽說干壞事的居然還是日本人時,便如一支火把扔進了晒干的草堆,所有人都在剎那間燃燒起來了。
  
  一傳十,十傳百,在好事者的推動下,有日本人非禮中國女生的消息瞬間傳遍了學校。不出宇文所料,剛才四周十分安靜,只是因為全校的學生們都被集中到各自的系級大樓中做當天的統一體溫測試。而現在這個時候,大家都差不多做完了檢查,正要從樓裡出來回到各人的寢室裡去,此時的校園裡,正是一天之中戶外人員最多的時候。
  
  正在折磨玄罡的柏葉聽見方欣的喊叫,不禁愕然地回過頭來,他還沒有意識到,這樣的喊聲究竟意味著什麼。等到柏葉發覺情況有些不對勁時,一群人數眾多的男女學生已經涌進了足球場。
  
  “就是他,他不但非禮我,還打傷了來救我的老師和同學!”在方欣的義正詞嚴的指証下,受傷的丁嵐和宇文也是柏葉罪行的鐵証。
  
  “方欣……你為什麼……”柏葉目瞪口呆地望著方欣,簡直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人群憤怒了,“狗日的日本流氓!打死他!”類似的謾罵聲摻雜著各地方言此起彼伏。
  
  “我沒有對她做過什麼!”柏葉本能地想嘗試辯解,但他的聲音已經沒有人能聽得見了。幾個身強力壯的男生沖在了最前面,準備讓這個日本色狼嘗嘗苦頭。
  
  眼看向自己走來的學生個個都是氣勢洶洶,柏葉開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略顯痛苦的眼神卻一直追隨著方欣的身影,面對表情復雜的柏葉,方欣心中頗為矛盾不安,但她很快便用只有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低聲說道:“我已經不欠你什麼了……”然后,她決然地避開了柏葉的目光,退到了人群后方。
  
  “別靠得太近!小心他手上有武器!”宇文怕那幾個不知深淺的學生受到傷害,連忙高聲提醒,可那些血氣方剛的男生們哪裡聽得進勸阻,腳下更是沒有半點猶豫。
  
  手上雖然提著十字槍,但柏葉並沒有打算將矛頭對准這些普通的學生,可他還沒有退出幾步,身后又響起了巨大的喧嘩聲,柏葉一回頭,球場的另外幾個入口也被激憤的人群堵塞了。
  
  似乎已經沒有退路了……柏葉沒想到竟然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聚集了這麼多人,饒是他藝高膽大,面對一片洶涌的人潮,他還是隱隱有些不安起來。人群組成的包圍圈越來越小,已將柏葉團團圍住,有幾個自忖勇猛的男生幾乎沖到了他的面前。為了防止形成圍攻之勢,柏葉不得不殺一儆百,他單手掄起十字槍,在自己身前蕩出一個半圓,槍芒極快地向那幾人的下盤劃去,鋒刃掃過之處,幾個男生的腿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劃傷,一時間血如泉涌,慘叫連連。但即便如此,柏葉也已是手下留情,若換是奧斯丁在場,隻怕這幾個男生的大腿全都要被連根卸下來。
  
  沒想到這日本流氓居然還敢動手反抗,本已收攏的人群立刻驚叫著急速向外退開,柏葉索性操起長槍一輪空舞,又將包圍圈逼得擴大了許多。
  
  “快!趁著場面還沒完全混亂,去把玄罡和丁嵐拖回來。”宇文暗中拽了拽唐考的衣角。
  
  可唐考已經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完全沒有注意到宇文的暗中指示。在唐考的眼前,不斷有人涌入球場,場內逐漸站不下人,更多的人就開始爬上看台,很快,整個看台也完全被學生所填滿,但還有無數剛剛趕來的人看不見場內的情況,隻能聚集在球場外圍的附近,將四周圍得水泄不通!而站在球場看台最高處的人則自發地將身子探出場外,向球場外圍的人群高聲喊叫,不斷轉敘場內此刻正在發生的情況。
  
  宇文扯了好幾次唐考的衣角,他都毫無反映,宇文終於忍無可忍地在唐考腰上打了一拳,他才驀然醒悟,想起了還躺在球場中央的玄罡和丁嵐。“兄弟,來幫忙搭個手!”唐考順手拉住身旁一個膀大腰圓的男生,“我們去把受傷的人救回來。
  
  乘著柏葉空舞長槍逼退人群的時候,唐考與那男生急速沖進場內拖回玄罡和丁嵐,柏葉雖然看在眼中,倒也沒有出手阻攔。唐考見柏葉沒有動靜,又順便將那幾個被劃傷大腿的莽夫也拖回人群之中,只是黃綠色的草地上留下了幾條長長的斑駁血跡。
  
  學生們先是為唐考的勇敢發出歡呼,但當他們看見地上的血跡時,又變得更加群情激憤起來。“幹掉日本豬!為受傷的同學報仇!”開始有人帶頭喊起了口號。
  
  可面對不斷揮舞長槍的柏葉,並沒有誰能真正接近他,在柏葉與人群之間,出現了一個十多米寬的真空地帶。
  
  場面尷尬地進入了僵持狀態,柏葉沒能預料局勢會發展到如此地步,在宇文的操縱下,自己竟變成了眾矢之的,雖然這些普通人組成的包圍圈不足為懼,但要想在不傷害這些人的前提下突圍,似乎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柏葉心中反復斟酌,竟沒有一個萬全之策可供選擇,一向沉穩的柏葉,也開始焦躁起來。
  
  站在人群前端的宇文一直緊盯著柏葉的一舉一動,在每一個細微的動作中猜測著柏葉的心理變化。眼前的情況雖然都還尚在宇文的預料之中,但柏葉究竟會作出何等應對,宇文心中也全然沒有把握。將如此之多的凡人卷入這場術界爭斗,實在是冒險之極,這場用無數生命作為賭注的博弈,也是被逼無奈的宇文孤注一擲了。宇文現在只希望自己在與柏葉有限的幾次交手中,對柏葉的性格分析沒有發生太大的偏離。
  
  “用石頭砸他!”不知是誰大喊著從人群中扔出了第一塊碎石頭,那塊毫無準頭的碎石距離柏葉還有四五米時就落在了地上,不過它依然向前滾動著,直到滾到柏葉的腳邊。
  
  但這塊石頭卻是一個提醒了眾人的信號,場內微微安靜了一下,便有更多的人在自己的腳邊尋找可以投擲出去的東西,並將它用力地擲向柏葉。
  
  面對凌亂飛來的雜物,柏葉很輕易地就能躲閃開,但他的臉上開始出現憤懣的神情,似乎覺得自己受到了某種羞辱。忽然,柏葉微微一跺腳,手上邪兵再次隱隱現出藍芒,宇文頓時明白,柏葉已經動了殺機,意圖用邪兵開道突出重圍了。
  
  宇文連忙將雙掌覆於地上,暗中運起殘存不多的一點靈力。一簇普通人無法看見的虛靈沙悄悄地洒在柏葉面前的草地上,並組成了一行字──“你是想踩著尸體出去嗎?”
  
  柏葉不經意地一低頭,看見那行文字后不禁愣了一下,然后抬頭看了宇文一眼。
  
  “你應該能夠看得見,現在我身后的人群已經完全堵死了所有的出路,並且前方的學生也已被后面的人流堵住而無處可退了,如果你想依靠十字槍殺出一條血路,你的槍下至少要增加上百個無辜亡魂,才能夠打開這血肉通道……”虛靈沙靈巧地游動著,不斷變換著顯示的文字。
  
  柏葉開始猶豫起來,十字槍上的藍芒也隨著他的呼吸閃爍了兩下。

“我當然知道你完全有能力沖殺出去,但你若是對這些普通民眾大開殺戒,又有無數的目擊者,你還想能有機會走出中國國境麼?一旦警方正式對你進行搜捕,你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是逃不出去的!”
  
  足球場中並沒有多少可供投擲的石頭,學生們又將一瓶瓶沒有喝完的礦泉水砸了進去,過得一會兒,就連幾個鋼質的水壺也飛了進去!
  
  柏葉一邊動作輕盈地左躲右閃,一邊用長槍將那些飛來的異物一一擋開,忽然,他把十字槍用力插在面前的虛靈沙上,與此同時,宇文面前也出現了一團虛靈沙。
  
  “你不要逼我!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把這裡所有的目擊者全部殺掉!”虛靈沙構成了只有宇文才看得見的幾個凌亂的大字。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51:07

 宇文苦笑了一下,重新排列了柏葉眼前的文字──“想要把學校變成修羅道場嗎?還請你仔細考慮一下目前的中日關系!僵化多年的政治局面正處於破冰之際,在這樣的敏感時刻,你是否要撕破臉皮,替你的主子挑起新的爭端?而且無論此刻你如何抉擇,你這次潛入中國的任務都已經失敗了,今夜一過,S大將沒有你的立足之地,恐怕你再也沒有機會拿到此行的最終目標──星落刀。就算你能把這裡所有的目擊者都幹掉,也能躲過國家機構的重重追捕而逃回日本,可指派你前往中國的那些人呢?他們恐怕不會容忍一個失敗者的回歸吧?等待你的,只會是一把鋒利的脅指!”
  
  脅指,是一種日本武士切腹自盡時使用的短刀。當柏葉看見這些文字時,他的目光一頹,神情頓時變得無比蕭索。
  
  “我已經沒有選擇了麼?”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簡單的文字交流,竟似將柏葉逼入了絕路。
  
  “石頭不夠了,我們需要更多的石頭!”當場內的學生向場外如此高喊時,場外頓時聚集了一群自告奮勇的人。“那邊不是有工地嗎?我們馬上就去搬運石頭!”
  
  陷入狂熱狀態的人群是非常可怕的,工地大門被學生們強行撞開,一輛接一輛的雙輪小推車將工地上的石塊運送到球場外圍,很快,就像戰場上分發彈藥一般,幾乎每個男生的手上都分到了兩塊石頭……
  
  柏葉吃驚地看著人們相互傳遞石塊,每一張戴著口罩的臉,此刻仿佛都變成了蒙面的凶徒,究竟是什麼樣的仇恨,才讓他們如此瘋狂?作為一個日本人,柏葉恐怕永遠也想不通這個問題。
  
  “我明白了……你真的是黃泉引路人……”柏葉傳來的文字中終於透出一股絕望。
  
  “若要保留一個術者的尊嚴,你……還是自裁吧……”宇文猶豫片刻,還是用虛靈沙將這行字顯示了出來。
  
  柏葉若有所思地望著虛靈文字,突然神情平靜地盤腿坐了下來,仿佛完全放棄了抵抗!
  
  人群微微停滯了一下,又遽然騷動起來!宇文神色嚴峻地望著柏葉,忽然后退了一步,融入即將沸騰的人群之中。
  
  “砸死他!”隨著某人一聲憤怒的叫喊,鋪天蓋地的石塊如飛蝗一般砸向了柏葉。漫天飛舞的無數碎石瞬間遮擋了照明燈光,一片巨大的陰影覆蓋在球場中央!
  
  就在石塊即將擊中柏葉前的那一剎那,柏葉忽然圓瞪雙眼,就如一頭猛虎般從地上一躍而起,手中的兩柄邪兵被他揮舞得有如風車一般,竟從密集的飛石間強行穿越了出來!
  
  “宇文樹學!我不服!”隨著一聲沖天長嘯,柏葉踩踏著地上迅速堆疊起來的碎石凌空飛起,在半空中用犀利的目光極快地掃視著包圍自己的人群,當他陡然發現藏在人群前端的方欣時,柏葉便如一隻大鵬般在空中翻了個身,直直地向方欣扑去。

雖有邪兵護體,柏葉還是沒能完全躲避開那集結了眾人力量的飛石,被石塊擊中而在眉骨和額角留下的幾處挫傷此刻已是鮮血直冒,漸漸糊住了他的眉眼。
  
  看到那手持利器的日本人從天而降,學生們全都嚇得四散開來,唯獨滿臉驚懼的方欣沒能邁開腳步躲閃,似乎已經被滿臉是血凶神惡煞的柏葉嚇呆了。
  
  柏葉身形一閃,落地瞬間已將塞施爾長刀架在了方欣的脖子上,然后左手一振,將十字槍平平地指著前方,高聲怒吼道:“全部給我閃開!不然我就先動手殺了她!”
  
  眼看這日本人竟然冒著石雨沖到人群之中,而且還劫持了一個人質,手中仍拿著石塊的學生們都愣住了,方欣附近的人群頓時不由自主地向球場中心退去,給柏葉面前留出了一個空檔。
  
  柏葉十分警惕地看著周圍的學生,小心地防范人群中可能出現的一切異動。當他的眼角余光掃過方欣驚恐的面容時,柏葉心中忽然莫名一痛,不由輕聲說道:“無論是誰這麼做都可以,可我實在不願意看到陷害我的人是你……”
  
  可剛說完這句話,柏葉就發現了一件讓他極為不安的事情。
  
  宇文不見了!在周遭的人群中竟然看不到宇文的身影,但在投石之前,宇文分明就在人群前端的!柏葉的心一下提了起來,難道這個讓人無法捉摸的黃泉引路人又在使出什麼古怪的手段?
  
  就在柏葉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包圍自己的人潮中時,一陣猝然升起的胸悶感覺覆蓋了柏葉的中樞神經,就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掌緊緊地扼住了他的心臟!柏葉一低頭,卻看見一截帶著古怪銘文的青色槍頭刺穿了自己的胸口……
  
  “柏葉伸宏……你分心了……”身旁的方欣忽然開口說話,發出的卻是男子的聲音。而那半截槍刃,就是從方欣的手掌中現出的。
  
  “嗝……嗝嗝……”柏葉口中響起沙啞的嘶喊,臉上帶著無法置信的神情望著方欣,原本一臉惶恐神色的方欣此刻卻不再害怕,只是臉上神情變得十分疲憊。她從容地一低頭,在柏葉的刀鋒下繞過,並向后退了兩步。
  
  刺入柏葉胸膛的槍尖左右搖動了兩下,然后“嚓”地一聲抽了出去,鮮血一下從傷口洶涌而出,在柏葉胸前浸潤開來,仿佛一朵盛開的血紅玫瑰。
  
  從柏葉身旁走開,方欣的身形一下伸長了許多,她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后用力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臉部,一捧細沙嘩地一下盡數流淌下來,虛靈細沙盡數散去,露出的卻是宇文瘦削的臉龐。
  
  柏葉絕望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一時疏忽所造成的后果已經無法再挽回了,宇文用虛靈沙幻術偽裝成方欣的模樣,也只有天生就能看見虛靈的柏葉才會上當,恐怕在場的所有人都看見柏葉劫持的是宇文,而柏葉竟然在貼身劫持之后也沒能察覺……他到現在才看見,真正的方欣早已遵照宇文的吩咐躲到了唐考身旁,用一件外衣遮住了自己的臉。
  
  一切都沒有脫離宇文的預料,在宇文設下的局勢逼迫下,不甘心被學生圍攻的柏葉只能選擇劫持人質這條路,而一旦他如此選擇,所挑選的人質也只會是一個人,那就是他心中一直挂念而又傷害了他的方欣!
  
  孤注一擲終於迎來了險勝,就如古代那些名垂千古的刺客一樣,在刺出那猝不及防的一槍時,宇文已經下了同歸於盡的決心,因為柏葉架在他脖子上的彎刀也隨時可能會劃出一段死亡的弧線。但面對著宇文幻化出來的方欣面容,受到致命一擊的柏葉並沒有選擇揮動彎刀……
  
  心脈已被虛靈槍截斷,柏葉只能體內靈力苦苦強撐,但這樣也維持不了多久了,用十字槍撐住身體才勉強站立的柏葉,目光正漸漸地失去了焦點。
  
  想起柏葉誤以為自己是方欣而說出的最后一句話,宇文不由輕輕一嘆,操控虛靈沙在柏葉眼前的地面上組合起來。
  
  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
  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
  
  看到宇文留下的文字,意識已經開始有些模糊的柏葉嘴角輕輕一牽,握緊十字槍的雙手鼓起了自己最后一點氣力。
  
  宇文眼前也最后一次出現了虛靈文字。
  
  生死去留,棚頭傀儡,
  一線斷時,落落磊磊。
  
  宇文所寫的,是六祖惠能圓寂前所說的四句佛偈,而柏葉所回的,則是日本能劇大師世阿彌所著作品《花鏡》中的名句。
  
  “善哉!”宇文閉上眼睛,輕輕抬起手來,將地上那簇虛靈沙抹散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51:53

五十、白影
  
  就如來時一般突然,人群的消散也只用了極短的時間。足球場上重新恢復了寂靜,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隻是場地中央多了一個碎石堆砌的小山,遠遠望去,活似一個新砌而成的墳墓。
  
  小石山前並排插著兩件冷冰冰的兵器,看上去就象是被埋葬者的墓碑。
  
  “要抽煙麼?”唐考掏出一盒已經壓扁了的三五。
  
  靠坐在球場邊緣休息椅上的宇文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唐考從煙盒中抖出兩支皺巴巴的煙卷,並排叼在自己唇上點燃后,分了一支給宇文。
  
  “咳……咳咳……我也要……”一直平躺在宇文腳邊的丁嵐竟然自己支撐著坐了起來。
  
  “行啊你,居然這麼快就能動了!你是不是屬蟑螂的啊?”唐考驚喜地拍打著丁嵐的肩膀。
  
  “別碰我……痛……痛死了!”丁嵐面孔扭曲地捂著右肋,“你到底給不給?”
  
  唐考拍了拍空褲兜,表示已經沒有煙了。
  
  宇文狠狠地抽了一口手上的香煙,又一言不發地遞給了丁嵐。
  
  三個男人就這麼並排坐著,若有所思地望著那灰白色的石頭墳墓。方欣卻站在距離他們有些遠的地方,披著唐考的外衣,雙手抱在胸前,抬頭望著星光閃耀的夜空。
  
  宇文扭頭看了一下方欣,悄悄對唐考問道:“她沒事吧?”
  
  唐考搖了搖頭,說道:“自從你告訴她柏葉的最后遺言,她就一直不願意和我們說話,可能多少受了一點刺激吧。”
  
  宇文又瞥了方欣一眼,夜風正輕輕吹拂她額前的秀發,她的眼眶裡似乎有什麼在閃動。
  
  “你們知道嗎?日本有評選年度漢字的習慣。”宇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
  
  “嗯?”唐考和丁嵐同時轉過頭來。
  
  “去年的日本年度漢字,是“愛”字。”宇文微微歪著頭,目光有些憂郁地望著前方。
  
  “哦……”兩個年輕人似懂非懂地應道,“那今年的年度漢字呢?”
  
  “今年的?還得等些日子才知道,要到年底才能評選出來。”宇文淡淡地說道,“不過我猜,今年大概會是個“命”字吧……”
  
  “命?”唐考先是一愣,又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呵呵……我一直以為老師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也相信這個嗎?”丁嵐有點想笑,卻又怕牽扯到痛處,臉上的表情便十分古怪。
  
  宇文長吁了一口氣,抬手指了指夜空,說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沒錯,謀事在人……死了一個日本人,沒有一個學生願意報警,所以沒有警車來,可為什麼一直沒有救護車或者醫生護士什麼的來理睬我們啊?”丁嵐瞇著眼睛往大路的方向張望了一下,又失望地低下了頭。“我可不想自己走到醫院去。”
  
  “不會有什麼救護車了……”唐考有些郁悶地說道,“你忘記S大已經被封鎖了嗎?我打了幾次120急救電話了,他們都以為我是在開玩笑,還告訴我說學校隔離區那邊有的是醫生。”
  
  “咳咳……我可不想被送到隔離區去!”丁嵐立刻表示反對。
  
  “等天亮吧,現在是不會有人搭理我們的。”宇文索性閉上了眼睛,“斷兩根肋骨是死不了人的。”
  
  “我當然死不了!玄罡這怪物也會自己愈合,可張月晨昏迷了這麼久,不知道會不會有危險啊?”丁嵐有些不滿宇文對張月晨的冷淡,回過頭去想看看躺在場外的張月晨情況如何。
  
  可就這麼一回首,丁嵐立刻被嚇了一跳,張月晨竟面無表情地站在他們身后不過一步的地方,眼神空洞地看著自己。
  
  “啊,月晨,你醒了麼?”丁嵐很快反應過來,欣喜地問道。
  
  “嗯……”張月晨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轉身便向方欣走去。
  
  宇文聽見丁嵐說話,猛地睜開了眼睛,見張月晨走向方欣的步伐越來越快,心念電轉之下,他刷地一下站起身來。可宇文忘了自己也受傷不輕,動作過大了一些,立刻感覺胸口一陣氣血翻騰,頓時鼻血長流!
  
  “老師你怎麼啦?”唐考驚慌地扶住了宇文。
  
  “快攔住張月晨!”宇文表情痛苦地捂住口鼻,悶聲叫道。
  
  “攔住張月晨?”三個男人中唯一能夠行動自如的唐考卻完全不懂宇文是什麼意思,他莫名其妙地看了張月晨一眼,不過猶豫了五秒鐘,便已經來不及了。
  
  張月晨快步走到方欣身后,突然出手勒住了方欣的脖子,並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寬刃短劍,抵住方欣白皙的頸部。這一次,方欣真的成了人質!
  
  “月晨!你發什麼神經?”丁嵐呆了一呆,忽然大聲吼了起來。
  
  “坎查短劍!殺害溫雅老師的果然是你!”宇文怒道。

“唐……唐考……”方欣忽然被人用利器制住,心下不由一陣慌亂,而那坎查短劍鋒利異常,竟讓她產生了冰涼劍鋒已經嵌入肌膚之中的錯覺,嚇得她顫聲向唐考求救。
  
  “這……這……”事起太過突然,饒是唐考平日機敏沉著,此刻也慌了手腳。
  
  “唐考學長,我曾經聽丁嵐哥說過,你們在博物館裡找到了一樣東西,現在……就請把那東西交給我吧!”張月晨說話的口氣十分冷靜,一點都不像一個柔弱的大二女生。
  
  “張月晨,把刀放下來,要什麼都好說……你要那麼危險的東西干什麼?”唐考擰著眉頭反問道。
  
  “哼,只要有了星落刀,就能擁有改變世間一切的力量!你們和這些外國人打得你死我活,不都是為了爭奪星落刀嗎?”張月晨冷哼一聲,似乎覺得這是明知故問。
  
  “誰告訴你這些傳聞的?星落刀隻會帶來恐怖與死亡,何況那刀已經斷了,早就失去了魔力!”宇文提起髒兮兮的衣角在滿是鮮血的臉上胡亂抹了一把,眼神凶悍地盯著張月晨。
  
  “又想騙我!易南行挖出來的石書上說過,星落刀本來就是斷的!只要四柄邪兵聚集在一起,就能讓星落刀重新復活!”張月晨開始挾持著方欣,慢慢往球場中央移動。
  
  “易南行挖出來的石書?”宇文等人面面相覷,難道易南行找到的東西還不止是四柄邪兵?
  
  “易南行曾經對我說,只要我願意和他一起去尋找星落刀,可以去禮堂后面的樹林中尋找,他會將這柄短劍和石書埋在那裡留給我。我原以為他是在哄我,就一直沒放在心上,沒想到,我愛的男人一直在騙我,而易南行說的卻全是真話……”張月晨看著手中精美絕倫的坎查短劍,眼神中忽然流露出一絲傷感。
  
  宇文這時才明白,當初易南行綁架張月晨,只為了想和張月晨分享他的驚人發現,難怪當初丁嵐和唐考在工地救人時,張月晨會說易南行已經答應放她回去了。可惜還沒等一片痴情的他踏上尋找星落刀之路,就死於非命,再也無法向自己心儀的女孩兌現自己的承諾。
  
  至於張月晨口中所說的石書,或許只是一塊刻上文字的石板,那玩意說不定不是高芳所留,而是那個逃回波斯的奴隸所編撰的。宇文一直奇怪,當年蜀郡軍器監橫生變故,高芳都沒能逃出來,為何獨有卡柯.路西亞的一個隨身奴僕能逃出生天。現在回想起來,恐怕只是因為他是歐羅巴人種,那些亡魂沒有選擇他作為附身對象,才留下了他的一條小命。
  
  星落刀作祟,軍器監到最后幾乎就沒有活人了,高芳最終悔恨莫及而將四柄邪兵深埋於土中,應該就是指使這個波斯奴隸幹的,並且多半在完事之后放走了他。而這位奴隸卻很可能會因主人卡柯.路西亞之死而心存恨意,便乘機在埋藏邪兵時留下歪曲事實的石書,想誤導發掘出邪兵的后來者,甚至在自己回到波斯后寫下的回憶錄中也提及了此事,才讓柏葉與奧斯丁如獲至寶,不遠千裡趨之若鴻。
  
  柏葉和奧斯丁兩個身份特殊的異人也就罷了,沒想到這深埋千年的石書落在張月晨的手裡,居然讓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也起了異心,實在是害人不淺。可現在不是唏噓感慨的時候,面對手持坎查短劍的張月晨,宇文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思索解決危機的辦法。
  
  “月晨,難道……難道溫雅老師真的是你害死的?”丁嵐質問的語氣有些猶豫,他見張月晨臉頰上有兩團病態的緋紅,說不定她真的已經被流感病毒感染,心中不由很是難受。
  
  提到溫雅,張月晨的目光不禁退縮了一下,略微有些愧疚地對丁嵐說道:“我……我只是想要那把劍……我手上雖然有了這把短劍,但我好像沒有什麼變化,不能像易南行和隋凌那樣……我不是存心害溫雅的!我只是一時失手……”
  
  “你知道為什麼你被邪兵附體也沒能擁有非凡的力量嗎?那是因為坎查短劍當年的主人格魯索爾本就是個只會鍛造打鐵的工匠,而不像塞施爾彎刀與克力士長劍的主人是將軍與武士出身。其實你錯了,你已經受到了邪兵的影響,你心中的怨恨早已被那邪惡的力量放大到不正常的地步了!刺死溫雅的那一刀,分明是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從背后刺入的,這就是你說的失手?就算你是失手傷了溫雅吧,可后來報警陷害我的人也是你!你又如何解釋?”宇文抬手戟指張月晨,語氣中充滿了憤怒。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52:18

“呵呵……不錯,我就是要陷害你,如果不是因為你引來了那個什麼小師妹,丁嵐又怎麼會被那女生迷得神魂顛倒?繼而對我不理不睬!”張月晨忽然對宇文大聲吼叫起來。但她很快又轉向丁嵐,和顏悅色地說道:“丁嵐,我知道你現在心中的人已經不是我了,不過沒關系,等我拿到星落刀,你就會對我死心塌地的。”
  
  張月晨一言既出,三個男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此說來,一切的起因都是為情所困麼?
  
  “張月晨,你太糊涂了,星落刀怎麼可能改變得了一個人的感情呢?”宇文看著張月晨手中的坎查短劍,腦海裡不斷浮現這柄短劍從背后插進溫雅身體時的景象。他忍了又忍,才讓自己說話的口氣盡量趨於正常。
  
  “哼!誰要信你的鬼話?”張月晨鄙夷地看了宇文一眼,“唐考,快說吧!星落刀究竟在哪裡?”
  
  唐考不知所措地回望宇文。

“千萬別說!后果不堪設想!”宇文咬緊牙關對唐考說道。
  
  “真的不肯說?”張月晨冷笑著將短劍輕輕移動了一下,方欣脖頸上頓時現出一條細細的血痕,鮮紅的血液剛從皮下滲出,就被飢渴的短劍吸吮而去。
  
   方欣發生一聲驚叫的同時,唐考也堅持不住了,“不要!我說……斷刀就藏在學校西南方最高的水塔頂上。”
  
  唐考口中所說的水塔,正是宇文剛進學校觀測邪兵能量波動時所攀爬的那一座,星落刀藏在它的頂部,便與地面之間有了足夠的高度,就算柏葉拿著邪兵從水塔下經過,也不會有共鳴發生。
  
  “哼,諒你也不敢騙我!”張月晨拖著方欣一路退到球場中央的石堆前,拔起柏葉尸身旁的十字槍和塞施爾長刀,又慢慢往球場另一端的出口移動,直到出了球場入口大門,張月晨才猛地將方欣往前一推,轉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宇文大意失荊州,竟然讓一個別有心機的普通女生奪去了所有邪兵,一時間急火攻心,眼前一黑,險些栽到在地上。
  
  見情形不對,唐考連忙架住宇文,將他扶到丁嵐身旁坐下,又追上前去照看驚魂未定的方欣,方欣摸了摸脖子上的傷痕,忽然后怕不已,一下抱住唐考哭出了聲。
  
  “真他媽的混蛋……”眼前亂糟糟的情況,讓唐考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他忽然推開方欣,沖上看台拾起自己那把已經斷成兩截的長弓,急匆匆地返回到宇文身邊。
  
  “還好只是削斷了一張弓片,換上備用弓片就可繼續使用,我這就去追張月晨!”唐考揚起半截斷弓,希望自己還有挽回敗局的機會。
  
  宇文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西南方的天空,低聲說道:“恐怕已經晚了……”
  
  唐考順著宇文手指望去,只見遠方隱隱有一團淡青色光芒,正冉冉向上升起。
  
  “四柄邪兵終於聚首,開始與星落刀相互感應了……那團不斷上升的光芒,就是一意孤行的張月晨在攀爬水塔……”宇文嘆息道,“她倒也聰明,沒有把坎查短劍留在體內,自然也就不受邪兵共鳴的影響,我剛才還抱有最后一點希望,期望她會被共振擊暈,現在看來,這點小小僥幸也破滅了……”
  
  唐考二話不說,就想要往亮光的方向跑,可宇文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叫道:“不要再過去送死了,你孤身一人不會是邪兵宿主的對手……事已至此,浩劫難逃,至少讓我先保住你們幾個吧!”
  
  說完,宇文將定靈珠拿在手上,用力捶了自己胸口一拳,口中立刻噴出一大口鮮血,盡數淋在定靈珠上,他忍住疼痛彎下腰身,用血淋淋的定靈珠在地上畫出一個橢圓形的大圈,將唐考丁嵐和正全力復原的玄罡都劃入圈子之內,然后又對方欣招了招手,示意她也站進圈子裡面來。
  
  “這是在幹什麼?畫地為牢嗎?”丁嵐在一旁嘀咕道。
  
  “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外若著相,內心即亂,外若離相,心即不亂。本性自淨自定……”宇文口中念念有詞,雙膝跪地趴在地上,迅速地用定靈珠在大圈內畫寫著各種奇怪的文字。
  
  “老師是在設立法陣?”唐考有些不解地問道。
  
  “……外照六門清淨,能破六欲諸天。自性內照,三毒即除,地獄等罪,一時消滅!”宇文根本顧不上回答唐考,只是拼命地在地上寫寫畫畫,鮮血不夠了,就將定靈珠塞進嘴裡蘸一下。
  
  方欣忽然感覺四周狂風大作,再抬頭看了看天上,不知何時起,滿天星光已被雲層遮蓋,就像有一隻大手捂住了天幕。她心中不由有些莫名的害怕,便緊緊地靠在了唐考身后。
  
  “……唯傳見法性,出世破邪宗!”宇文鏗鏘有力地念出最后一句法咒時,手上也劃下了最后一筆,定禪破邪大陣終告完成。
  
  就在這時,西南方的水塔頂端忽然現出一道直飆天際的紫色焰芒,緊接著又是一次劇烈的閃光,有那麼一瞬間,整個S大居然亮如白晝!
  
  歷時千年,邪兵再聚!四鍛師之靈又重新回到耗費他們無數心血的杰作上,蒙塵已久的星落刀再次蘇醒了!
  
  “砰!砰!砰砰!”金石相撞的沉悶響聲接連不斷地從四周傳來,宇文費力地攀上看台高處,吃驚地發現附近所有面朝西南方向的鴟吻靈動儀全都鬆開了大口,剛才的聲音便是這些鴟吻口中的銅珠一顆接一顆地掉下來砸在堅硬地面上發出的聲聲悶響。靈動儀的異常反應表明,西南方正出現一股無法想象的強大靈力波動!
  
  緊接著,一團影影綽綽的白影開始在水塔下方聚集,並越聚越密,很快,白影就佔據了水塔四周數百平米的空地。但由於相隔甚遠,宇文還暫時無法看清那迅速擴張的巨大白影究竟是些什麼東西。
  
  午夜一點的校園,絕大多數的人都已陷入沉睡之中,對於自己生活的空間正被某種異物侵佔,他們是毫無知覺的。

仿佛有人在暗中指揮一般,原本四處擴張毫無章法的白影忽然收縮了一下,似乎略做了些整頓,竟列隊成形,猝然間以驚人的速度徑直往宇文這邊沖了過來。
  
  從水塔到球場之間並無太多建築,白影在寬闊的道路上橫沖直撞洶涌而來,所到之處未見有半點阻礙。跟隨著宇文走上高處的三個年輕人看到遠處的怪異情形,難免有些恐慌,轉身逃跑肯定是來不及了,他們都無法想象這白影沖到自己跟前時會是何等感覺,兩個男生都忍不住后退了幾步,方欣更是緊緊地攥住唐考的胳膊,將頭伏在唐考肩上不敢再看。唯獨宇文神色堅毅,目光炯炯地望著西南方。
  
  近了!轉眼之間,白影便如猛漲的海潮般涌到球場外圍,當宇文終於看清那邪兵激發的古怪白影究竟是為何物時,他頓覺手腳一陣發涼。
  
  那白影竟然是一支裝備齊整的古代軍隊!沖在最前面的軍士,已可看到身著晚唐軍裝,隊伍前排一列完全沒有生氣的灰白色旌旗中,還可隱隱看到一杆大旗上繡著一個斗大的“高”字,這分明就是當年高駢手下在軍器監被邪兵所制而全軍覆沒的五千天平軍!
  
  “快!趕緊下去!”眼看勢如破竹的白影軍團就要沖進球場,宇文連忙將大家趕下高台,站入他剛才設下的法陣當中。須臾之間,白影就殺到眾人的眼前,近距離的接觸下,唐考他們才發現那些灰白色的士兵亡魂竟依然保持著死亡前那一剎那的臨界狀態,每個士兵的身上都遺留著刀砍槍戳讓人觸目驚心的可怕傷痕,只是已不再有鮮血涌出,而他們臉上猙獰到極致的神情,仿佛還凝固在千年前慘烈廝殺的瞬間。
  
  面臨如此可怕的景象,自然將幾個年輕人嚇得兩腿發軟,方欣更是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尖叫。但亡魂白影剛一觸碰到宇文設下的法陣邊緣,一圈陡現的金光便擋住了它的去路,法陣四周的白影頓時劇烈地翻騰起來,手持利器的兵士殘影也開始扭曲變形,與此同時,陣中眾人都聽見了一陣極為淒厲的哭喊聲,那聲音又尖又滲,仿佛冤魂夜泣一般,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不生不滅者,將滅止生,以生顯滅,湛然常寂,妙用恆沙……”宇文雙手合十,口念法訣,突然雙目圓睜,怒喝了一聲“退!”法陣外圍立刻金光暴長,白影便如被利斧豎劈般分裂開來,從法陣兩側越過。但在經過法陣之后,這隊白影軍團又自行復原連接,繼續向前奔行。身處定禪破邪大陣保護之中的幾個人仿佛站在汪洋中的一片孤島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詭異恐怖的白影四處涌動,悄無聲息地從自己身邊蔓延過去。
  
  這種情形並沒有持續多久,處於急行軍狀態的亡魂軍團很快便穿越了宇文等人,繼續往前奔行,只不知何時才會停下腳步。直到看見玄罡繃緊的身軀漸漸放鬆下來,確認四周已暫時不受白影軍團的影響,宇文才長舒了一口氣,不再耗力維持破邪法陣。
  
  “原來……這才是星落刀的真相……”宇文望著遠去的亡魂,喃喃自語道,“難怪當年的蜀郡軍器監會全營覆沒,這星落刀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它唯一的用途,就是攝魂奪魄,讓曾經在這片大地上因為戰爭而死於非命的亡魂們再次回到人間,而每次亡魂復蘇,便會去附身控制它們所遇到的活人,並造成更多可怕的殺戮,就如滾雪球一般,加入亡魂軍團的死靈越來越多,星落刀便由此得以控制更多亡魂。”
  
  “你是說……它們是想附在我們的身上,讓我們自相殘殺?”唐考打了個寒戰。
  
  “現在看來,就是這樣……”宇文表情木然地回答道。
  
  “可現在它們是在往宿舍區的方向急行啊!等他們沖進宿舍,我那些同學們豈不是全要被這群亡魂控制住了嗎?”丁嵐走上前來,激動地抓住了宇文的胳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宇文搖了搖頭,“因為我的無能,讓事件已經失去了控制,我們目前能做的,就是趕緊去從張月晨的手中奪下星落刀,或許還能有所挽回,但看它們的速度,只怕我們已經來不及了……”
  
  眾人回頭望去,五千魔軍已經開始進入學生宿舍前的籃球場,最多還有五分鐘,便會全面侵入所有的宿舍樓,唐考他們完全無法想象,被這群亡魂附體后的學生們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
  
  “老師,你不能只救我們幾個啊!快想想辦法救救他們吧!”方欣無助地拽住宇文,聲音中帶著一絲哭腔。
  
  “莫非S大今夜真是難逃此劫麼?”宇文咬緊牙關扼腕長嘆,內心深處悔恨不已。
  
  就在眾人即將絕望之際,東南方的天邊忽然亮起一縷金色光芒,有如利箭般徑直飛向那白影軍團,這縷光芒的色澤與宇文的定禪破邪陣所激發的金光極為相似,片刻之后,垂直插在白影行進道路前的細長光線竟陡然橫向展開,拉出一幅龐大無比的光幕,擋住了亡魂軍團的去路。金色光幕之中,更隱隱透現出一尊蓄發佛陀的莊嚴法相。
  
  “即色寂滅三昧,若証此三昧時,心生大歡喜。或見諸境界不得取著,滅除一切諸重罪障!”隨著一聲悠長梵音在校園上空高揚激蕩,白影軍團再也無法前行半步,層層疊疊地擠成了一團。
  
  “宇文老師,這是誰來幫我們了?”看到有高人出手相助,唐考真是又驚又喜。
  
  “佛頂破魔陀羅尼印結界!”宇文呆了一呆,“師父……是師父到了!”
  
  “師父?來的是老師的師父麼?豈不是我們要叫師祖?”丁嵐吃驚得張大了嘴。
  
  邪兵釋出的亡魂軍團雖然前行受阻,卻並沒有就此罷休,也在暗中不斷蓄積力量,灰白色的白影委頓片刻之后,忽然又氣焰大盛,欲圖強行突破結界,白影與金色佛光此消彼長,展開劇烈的拉鋸對抗,弄得在遠處觀戰的幾位心情也是七上八下,不知后局如何。
  
  眾人都被那氣勢磅礡的佛魔斗法所吸引,唯有玄罡不為所動,在宇文身旁發出了一聲長嘯。
  
  嘯聲頓時提醒了宇文,他一驚之下,忍不住喊了起來:“快!我師父也只能暫時為我們爭取時間,如果再不採取行動,S大真的要變成人間地獄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53:23

五十一、了斷
  
  當前目標,自然是追尋引起這場可怕騷亂的張月晨,但當宇文他們一路急奔趕到水塔下時,起初看見的邪兵啟動的光芒已經消失殆盡,張月晨也早已不知去向。不知是不是因為受到邪兵的影響,原本是水泥砌成的灰白色水塔此刻已經變成了可怕的赤紅色,就好像有個巨人將一桶血水當頭潑在了巨大的水塔上,走近一看,塔身上還閃耀著濕潤粘稠的紅色光芒。
  
  “張月晨會去哪裡呢?你應該知道吧?”從高塔上下來,宇文立刻焦急地拽住了丁嵐。
  
  丁嵐有些慌張的望著宇文,愣了好一會兒,才驀然叫道:“我想起來了,她每次生悶氣,都會一個人躲到荷花池附近!”
  
  “荷花池?范圍這麼大……”宇文皺著眉頭思考了一下,“當年朱執中道長也曾被星落刀所蠱惑,是高芳的自殺才讓他恢復了正常,我們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張月晨,奪回星落刀。必要的話,就算殺死她也在所不惜!”宇文斬釘截鐵的口氣讓幾個年輕人不禁心中一震。
  
  “但張月晨不會讓我們這麼多人隨便接近她,荷花池,還是一個人去比較好。而且……”宇文眼神嚴峻地掃了丁嵐一眼,竟然從腰后拔出一把小刀遞到丁嵐面前,“這件事……恐怕只能由丁嵐來做!”
  
  那柄小刀雖短,卻也十分鋒利,大概是宇文隨身攜帶應急所用的。
  
  唐考和方欣都一下瞪大了眼睛,宇文竟要丁嵐親手去解決張月晨?可看宇文臉上堅毅的神情,完全不象是在開玩笑。
  
  剎那之間,方欣忽然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是黃泉引路人……
  
  丁嵐低頭沉默了許久,才顫抖著手接過宇文手中的水果刀,並開口說道:“好吧……既然張月晨性情大變是由我引起的,我來結束這件事也是理所當然……”
  
  宇文微微張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荷花池,是學校裡平日最為清幽僻靜的地方,也是夏天情侶們約會的好去處,不過現在已是初冬,滿池荷葉都枯黃敗落了,池邊冷風驟起,只會讓人徒生頹意。
  
  丁嵐步幅緩慢地繞著荷花池走了一圈,就像在心不在焉地尋找著什麼丟失的東西,但他經過了池塘邊的每一張石凳,都沒有見到張月晨的蹤跡。他心下一片茫然,不知除了此處還能去什麼地方尋找。
  
  不經意間,丁嵐抬頭望向荷花池的中央,卻一下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池心有個人工小島,並建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小亭,張月晨現在就安靜地坐在那小亭中,仿佛是凝固在風景中的一個影子。丁嵐看了看腳下,荷花池雖然不大,但池水頗深,小島也與池邊相隔甚遠,還真不知道張月晨是如何走上那漂亮的小涼亭的。不過丁嵐已經顧不上許多,他立刻甩掉腳上的皮鞋,扑通一聲跳進了荷花池,直接向池心小島游去。
  
  當渾身濕淋淋的丁嵐赤足走近小亭時,張月晨仍是背對著他木然呆坐在亭中,似乎完全沒有察覺丁嵐的接近。她手中抱著的正是那把黑黝黝的星落刀,其余三柄邪兵則被她胡亂地扔在了地上。四邪兵中唯獨不見坎查短劍的身影,大概還是隱藏在張月晨的體內。
  
  剛才爆發啟動的那隊白影似乎大大消耗了星落刀的靈力,此刻它已不再和其他邪兵產生共鳴。安靜的星落刀怎麼看都只是一截廢銅爛鐵,丁嵐實在無法想象它如何控制著五千古代亡魂,並隨時准備著襲擊校園裡的四萬師生……
  
  “你還真會鬧中取靜啊,外面都亂成那樣了,你倒好,躲到這裡看風景來了。”丁嵐不敢貿然接近,便倚在亭柱上,用半開玩笑的輕鬆語氣提醒張月晨自己的到來。
  
  張月晨渾身一震,緩緩地轉過頭,大眼睛裡含著一汪淚水,“丁嵐,你果真來找我了,我還以為星落刀的傳說是騙人的呢!”
  
  “你……你怎麼就這麼傻呢?我一直都很喜歡你的啊……”心如亂麻的丁嵐勉強在臉上裝出笑容。
  
  張月晨猛地站起身來,一下扑入丁嵐懷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弄成這樣的,我只是想要你回來啊!”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將眼淚全擦在了丁嵐的胸前。
  
  被張月晨攔腰用力一抱,丁嵐受傷的肋骨部位又開始疼痛難忍,他不禁悶哼了一聲,額頭上頓時沁出了冷汗。
  
  “啊?你受傷了嗎?”張月晨有些緊張地抬頭望著丁嵐,臉上關切的表情竟是那樣的楚楚動人。
  
  “好了好了,我沒事……你也不要哭了,沒有人會怪你的,只要你把星落刀交出來就行了。”丁嵐柔聲安慰著張月晨,眼睛卻始終盯著她手中的斷刀。
  
  張月晨的眼神忽然變得異樣起來,她輕聲說道:“對不起,我不能給你,沒有星落刀,你又會離開我的。”

“小傻瓜,那你是不是一輩子都准備把這刀挂在身上呢?天天背著這麼一塊廢銅爛鐵,實在太難看了!”丁嵐做了個鬼臉,把張月晨給逗笑了,但她很快就收起了笑容,頗為嚴肅地說道:“要我把刀給你也行,但你得發個誓!”
  
  “發誓……”丁嵐一怔。
  
  “嗯,你要發誓,今生今世都不能再去想那個叫莫菲的女生!”
  
  “就這麼簡單?我還以為是要我多看別的女孩一眼就被天打五雷劈呢。”
  
  “嗯,就這麼簡單,你快發誓吧!”張月晨十分期待地眨了眨眼睛。
  
  “好!”丁嵐鄭重其事地舉起一隻手,“我發誓,我今生今世都不會再去想……想……”
  
  就象一台卡帶了的老式錄音機,丁嵐不斷地重復著那個“想”字,卻始終說不出那個人的名字……不知說過多少愛情謊言的花花公子,卻在關鍵時刻卡殼了。丁嵐終於發現,自己已將莫菲深深嵌進了心底,哪怕只是關於她的一句簡單謊言,也受到了自己本能的抗拒。
  
  張月晨臉上的微笑凝固了。
  
  “月晨……對不起……”丁嵐不知所措地說道。
  
  “沒有什麼對不起的,你只是表現出了你的真心而已。”雖然還伏在丁嵐的懷中,但張月晨的聲音卻突然變得無比冷靜,“我真夠傻的,還一直以為星落刀真能改變世間的一切,可到最后,竟然連一個人的心都改變不了……其實,我只是嫉妒莫菲而已,為什麼她可以如此輕易地奪去我心愛的男人,而我卻沒有任何反擊的機會?”
  
  丁嵐心中隱隱一痛,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算了,我不想再勉強你了……可是丁嵐,自從我出院回來,你就再也沒有吻過我,我現在只想要你一個真心真意的吻,可以嗎?”張月晨的眼神中流露出無限的悲涼。
  
  剎那間,丁嵐理解了張月晨的心境,自己不是和她一樣嗎?追求的都是那種可以無限接近而最終還是只能絕望的愛情……
  
  丁嵐久久凝視著她的眼睛,突然伸出左手捧起了張月晨精致的臉龐。
  
  四片火熱的嘴唇緊緊地接觸在一起,仿佛今生今世再也不會分離。
  
  猝然間,丁嵐別在后腰上的手機劇烈地震動起來,他的心也隨之顫抖了一下。
  
  這是藏在暗處的宇文在用約好的信號提醒丁嵐。現在,就是動手的最佳時機!
  
  丁嵐手腕向下一翻,小刀立刻悄悄地滑出了袖筒,穩穩地落在他的手中,刀尖則對准了張月晨的后頸。
  
  只需用力扎進去,一切就都結束了……
  
  一秒,兩秒,三秒……時間一點點流逝,丁嵐卻象被人施放了石化魔法。持刀的那隻手一直沒有動。
  
  短暫的時間裡,丁嵐腦中閃過無數靜止的畫面。洶涌如潮的死靈軍隊,碎石堆砌的巨大墳墓,身處極度恐慌之中而四處逃竄的學生們,以及在攝像機前巧笑嫣然的女孩。這所有的記憶碎片猶如一幅幅幻燈片般在他眼前滑過,但最后定格在他腦海中的,卻是莫菲那張冷漠蒼白的臉!
  
  忽然,丁嵐的手指一鬆,小刀無聲無息地掉在了草地上。他閉上雙眼,用剛才還拿著小刀的手再次擁緊了張月晨,在那個無比漫長的吻上投入了更多復雜的感情。
  
  然而,耳邊倏然擦過的瑟瑟風聲驚擾了意亂情迷的丁嵐,他的唇間突然嘗到了一股甜腥的味道。丁嵐愕然地睜開眼睛,看見的卻是張月晨嘴中涌出的汩汩鮮血,以及一支橫向貫穿張月晨纖細脖頸的長箭!
  
  張月晨眼神迷茫地看著丁嵐,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微微張開了嘴,但喉中只能發出幾個沙啞的音節,已構不成完整的字句了。
  
  “堅持住!你一定要堅持住!我這就帶你去醫院!”驚惶失措的丁嵐連忙環顧四周,終於在小島的另一端看見一條簡陋的木舟停靠在岸邊,這木舟大概是學校的工作人員平日打掃小島衛生時用的,張月晨一定就是劃著它來到了人工島上。
  
  可還沒等到丁嵐將她抱到小舟旁,就只見張月晨的一隻手輕輕地在丁嵐臉上拂過,然后腦袋無力地向后一仰,帶著神秘的笑容悄然離開了這個世界。直到停止呼吸,她仍然緊緊地握著星落刀,仿佛只要它還在手上,丁嵐就永遠不會離開……
  
  “月晨!”丁嵐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嚎。

黯淡無光的星落刀上,有一條藍色亮線猶如天邊的流星一般閃過,瞬間就消失了。
  
  “扑通!扑通!”遠處又有兩個人跳下了水,原來宇文和唐考也一先一后地往池心游了過來。當他們踏上人工島時,丁嵐正呆若木雞地坐在張月晨的尸體旁,面無表情的臉上竟看不出是喜是悲。
  
  “謝天謝地,星落刀和邪兵都在這裡,這場噩夢總算是結束了……”宇文脫下身上的濕漉漉的外套鋪在張月晨身旁,又掘出不少泥土洒在外套上,然后輕輕扳開張月晨握緊的手掌,極小心地用定靈珠纏住星落刀的刀柄,這才將斷刀平放在外套上,連帶著泥土一起仔細地包裹了起來。
  
  “老丁,你沒事吧?”唐考則伸手到丁嵐的面前,想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丁嵐目光呆滯地看了唐考一眼,視線卻定在唐考反背於身后的長弓上。他愣了一會兒,便將手搭在唐考的手腕上,就在借力起身之際,丁嵐忽然重重地一拳打在唐考的臉上!
  
  唐考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記重拳,立刻痛哼一聲往后翻倒了下去,差點滾出人工島的邊界再次掉進水中。
  
  “你的血是冷的嗎?你怎麼就能忍心用箭瞄准張月晨?”丁嵐揚起拳頭又想扑上前去。
  
  “丁嵐!你瘋了嗎?”宇文慌忙將丁嵐從唐考身旁拉開。“我早就猜到你下不了手,才叫唐考暗中准備弓箭的,你要揍就來揍我吧!”宇文抓住丁嵐的拳頭擱在了自己的胸前。
  
  “為什麼一定要殺死她啊?”丁嵐猛地從宇文手中抽回拳頭,痛苦吶喊的嘴裡還殘留著張月晨的鮮血,就是那股讓人心悸的死亡氣息使得此刻的他心如刀割。
  
  “為什麼?就在你放棄小刀的時候,張月晨卻在你身后舉起了坎查短劍!如果不是唐考當機立斷,現在死的就是你了!”宇文終於按捺不住,朝著丁嵐大聲吼叫起來。
  
  “坎查短劍?”丁嵐一怔。
  
  宇文陰沉著臉指了指丁嵐身后,丁嵐回頭一看,那柄還閃著寒光的坎查短劍就插在離他不遠的草地上。隨著張月晨生命的終結,坎查短劍也從她的手中滑落,深深嵌入泥土之中。
  
  “不會的!張月晨怎麼會想要殺我?不會的……不可能!”宇文的話比張月晨的突然死亡更加嚴重地打擊了丁嵐,他開始有些語無倫次了。
  
  宇文突然抬手給了丁嵐一記耳光,語氣冰冷地說道:“你真的以為殉情只是古老的傳言嗎?”
  
  吃了一記耳光,狂躁的丁嵐終於冷靜了下來,他沉默了一會兒,低著頭走到唐考身邊,伸手將朋友拉了起來,並低聲說道:“老唐,對不起……我太感情用事了……”
  
  唐考揉了揉青紫了一塊的腮幫子,嘆了口氣,除了能夠拍拍丁嵐的肩膀之外,他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
  
  丁嵐不再說話,神情淒然地抱起張月晨的尸身,緩緩地走進水邊的小舟中。
  
  “老師……我是不是真的很冷血?”唐考十分懊喪地站到宇文身旁,“剛才射出那一箭,我居然一點都沒有猶豫……”
  
  見唐考表情痛苦地攥緊背在身上的長弓,宇文不禁吁聲長嘆:“唉……你沒有做錯什麼,不必背上這麼沉重的心理負擔。”
  
  “也許吧……”唐考憂傷的目光投向了島邊。
  
  靜靜的水面上,有一葉小舟在輕輕搖晃。
    
  方欣和玄罡一直留守在荷花池邊等待,自然也就目睹了池心小島上所發生的一切,當她在遠處看見丁嵐揮拳向唐考打去時,除了擔心驚叫之外,一點辦法也沒有。好在最后三個男生還是共同乘坐一艘小船回到了岸邊,並沒有真的為此翻臉。
  
  情緒低落的丁嵐上岸后就一直沒有說話,只是抱著張月晨的尸身坐在路邊石凳上,並緊緊地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

方欣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決定不去打攪丁嵐,現在這個時候,任何安慰的語言都是無力的。
  
  唐考走到宇文身旁,低聲問道:“老師,你已經將星落刀封印了嗎?”
  
  宇文將手掌按在用衣服包裹起來的星落刀上,讓他放心的是,這柄斷刀上已經完全感覺不到有靈力震蕩了。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對唐考用力點了點頭。
  
  “謝天謝地,一切都結束了……”唐考心中石頭落地,才發覺自己渾身乏力,雙腿發軟,這一夜間的動蕩劇變,全靠胸中一口氣支撐下來的。
  
  宇文側首向宿舍區的方向望去,但視線被兩棟並排的實驗大樓所阻擋,看不到別離先生和亡靈軍團的戰況如何。不過既然張月晨已死,想來那些亡靈也該散了吧。
  
  “老師,雖然事情弄成這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張月晨的錯,但我還是想找個地方把她安葬了,可以嗎?”丁嵐忽然站起身來說道。
  
  “呃……這樣啊……”宇文瞥了一眼貫穿張月晨脖頸的那支練習箭,突然意識到這支箭很可能會給唐考帶來麻煩,“好,你去吧……不過,就不要留下墓碑什麼的了。”
  
  丁嵐也明白宇文的意思,雖然心中有些酸楚,還是點了點頭。但丁嵐始終是受了傷的人,抱著張月晨還沒走出多遠,他就不得不停下腳步喘氣。
  
  “我來幫你吧!”唐考快步追上丁嵐,誠懇地伸出了手。
  
  丁嵐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懷中的張月晨交給了唐考。
  
  “老師,我也去搭個手。”方欣終於找到了安慰丁嵐的機會,連忙回頭給宇文打招呼。
  
  “去吧,我這裡也沒什麼事了。”經歷如此痛苦而漫長的一夜,宇文總算可以勉強給了方欣一個微笑。
  
  “老師……你不去見見你的師父嗎?今天多虧他出手相救呢。”方欣本已走出幾步,又折返回來問道。
  
  “呃……這你就不用管了。”宇文無力的擺了擺手。
  
  目送年輕人們的背影遠去之后,宇文孤單一人坐在石凳上,身旁只剩下了玄罡。
  
  “我說……這麼多年沒見面了,你想不想去看看老先生呢?”宇文仿佛是在對玄罡說話,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語。
  
  玄罡似乎早已經習慣了這種只有一個人開口的對話,面無表情地打了個呵欠。
  
  “呵呵……我這說話的口氣,是不是越來越像老師了?有時候,我還真以為我就是個歷史老師呢。”宇文略微有些自嘲地笑了起來。雖然離開別離先生已經有好幾年了,但他心中的那個結卻始終沒有解開。
  
  凌晨三點的夜空,有些微薄的霜霧,空氣裡彌漫著蕭條的寒冷,讓人愈發地心灰。
  
  “再過幾個小時,天就要亮了,到那個時候,我們兩個也差不多該趁機離開這裡了……”宇文伸手輕撫著玄罡的后背,那些已經乾涸的血跡將原本順滑的狼毛粘連在一起,手摸上去還隱隱有些扎手,“我不打算再去驚動唐考他們了,更不想說那些隻會徒增傷感的告別話,你看如何?”
  
  玄罡忽然從宇文手下站起身來,朝著那堆從小船上搬下來就胡亂疊在一起的邪兵嗥叫了幾聲。
  
  “哦!你不提醒我的話,差點就忘了這幾件麻煩東西!”話是這麼說,宇文怎會真的忘記這些歷經千辛萬苦付出慘痛代價才奪回的邪兵呢?隻是該如何處置這些邪兵,又成了一件令人頭痛的事,身心俱疲的宇文是在本能地回避著這個棘手的問題。
  
  他將四柄邪兵在地上整齊地一字排開,又把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星落刀壓在邪兵上方。
  
  如此危險的東西,理應盡數毀掉才是,但這些古物既是早已失傳的古代鑄劍藝術巔峰之作,其本身又承載了一段厚重的歷史淵源,若是決定就此銷毀,宇文還真有些下不了手。宇文倒是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可以向世人展示這些稀世邪兵的地方,可又有哪一家博物館能容納這樣的東西呢?
  
  “唉……只要我還留著這些東西,遲早會有第二個柏葉或者奧斯丁找上門來。”宇文思來想去,最終仍是只有輕輕嘆了一口氣,“我從看守所出來的時候,看見城郊有幾家小型煉鋼廠,還是都送到那裡去,熔了吧……”
  
  玄罡一聲不吭地跑開了,不一會兒,它竟然用嘴拖回一大把長長的藤條。
  
  “喲!你的主意不錯。”宇文頓時明白了玄罡的意思,“原來你也還記得我會用藤條編織東西啊?”
  
  柔韌的藤條在宇文的雙手下密密地交織在一起,扎實地將邪兵們無法收斂的銳利鋒芒纏裹了起來,這樣處理一下,常人就算無意間觸碰到邪兵,也不會立刻被控制,而宇文要將它們帶出學校也不至於太過打眼。
  
  不過要將四件邪兵都妥善地收入藤鞘,還是耗費了宇文不少時間,特別是那支十字長槍,身量太過長大,玄罡又跑開了一次才收集到足夠的藤條來纏裹它。
  
  將眼前的一切處理完畢,宇文已經累得有些睜不開眼睛,不知不覺間,席地而坐的他就這麼背靠石凳進入了夢鄉。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54:33

五十二、禁咒
  
  朦朧之中,宇文仿佛看見了許多自己曾經認識的人,那些面孔很是熟悉,可他卻叫不出這些人的名字,這些人圍在宇文身旁,相互用極快的語速交談著什麼,宇文雖然聽得很清楚,卻一句話也聽不懂。很快,這些人又都行色匆匆地不辭而別,宇文心下著急,正要伸手挽留,手上所觸卻是一片空!
  
  就在夢中的宇文惶恐不安時,一個女孩帶著哭腔的聲音和玄罡焦急的吠叫驚醒了他。
  
  宇文睜開眼睛,看見的竟是滿臉淚痕的方欣,也不知她是遭遇了什麼事情,頭發上居然粘連著許多碎草,臉上也有幾處輕微的擦傷。
  
  “老師!快救救唐考和丁嵐吧!他們被一群亡靈軍團的士兵抓走了!”方欣哭訴道。
  
  “啊?”宇文大吃一驚,咕嚕一下從地上翻身站了起來。待他站穩腳跟,才看見方欣身后竟還站著一個肩寬體闊,身材魁梧的中年壯漢。
  
  這位身穿舊式對襟大褂的中年漢子雖然貌不驚人,兩隻手掌卻幾乎比常人大了一倍,若是握成拳頭,簡直就是一對擂缽!他的身后還背著一個不知裝了何等物事的碩大登山包,整個人看著就像一座憑空出現的小山。
  
  “大師兄?你也來了?”宇文又是一聲驚呼。
  
  “大師兄?”方欣愣了一下,驚訝地回望了中年壯漢一眼。
  
  “宇文,星落刀可在你手中?”壯漢聲音粗莽,肩上竟然還扛著張月晨的尸身。
  
  “尚在……”宇文低頭看了一眼裹挾斷刀的衣服,“這是怎麼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剛才我們想把張月晨埋到南苑的小山上,三個人輪流抬著她上坡,大家都累得不行,可剛上到小山頂,一小隊亡靈軍團的士兵就像風一樣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伸手就把唐考和丁嵐勒住,唐考一看不對,猛地推了我一下,我就和張月晨的尸身一起滾下了山坡。那隊士兵沒有管我的死活,就像一團濃霧一樣把唐考和丁嵐給裹走了!我躲在草眾中半天沒敢起來,忽然又出現一隊亡靈,在山坡上來回飄行,眼看他們就要發現我了……”說到這裡,方欣抬頭看著那位壯漢,“然后,這位大叔就出現了,出手救下了我……”
  
  “師父不是已經遏制了亡靈軍團嗎?怎會有零散的亡魂出現?”宇文不解地望著那壯漢。
  
  壯漢低沉地答道:“雖然剛才你從這已經死去的女孩手中奪下了星落刀,但亡靈軍團既然已經出現,就不會因為星落刀的封印而消失,並且……由於突然失去了星落刀靈力的統一控制,亡靈軍團在瞬間分崩裂析,師父猝不及防,陀羅尼印結界也沒能桎梏所有亡靈,以致不少散落的亡魂開始在校園中流竄,我便是受師父之命,將這些孤魂野鬼導回結界之中!”
  
  “可我那兩個學生呢?”宇文焦急地叫道。
  
  “我沒能救下他們,現在大概也隨著那隊孤魂,被我驅入結界之中了……”壯漢微微低下了頭。
  
  宇文一怔,臉上的神情凝固了。
  
  “宇文老師,唐考……唐考還有救嗎?”方欣的聲音劇烈顫抖起來。
  
  “別急,現在還不能確定什麼。”宇文雖然嘴上安慰方欣,但心中也只覺兩個年輕人已是凶多吉少。忽然,他十分鄭重地用雙手按住方欣的雙肩,低聲說道:“方欣,還記得嗎?我答應過你的,我欠下你的情,一定會還你,放心吧,我會讓唐考和丁嵐安全回到你身邊的!”
  
  “嗯……”方欣抬手拭去臉上的淚珠,眼下她能依靠的,也只有宇文一人了。
  
  忽然間,壯漢抬起一隻手掌扶在耳邊,仿佛在聆聽著什麼,緊接著,他用一種命令的口吻對宇文說道:“宇文!師父叫你現在立刻過去!他現在就在體育館的天台上。”
  
  宇文沉吟片刻,應道:“好!”
    
  天幕上的星光已經漸漸稀落,暗夜仿佛墮入了永恆。
  
  在壯漢的帶領下,宇文等人連同玄罡一起,都來到了學校西邊的體育館,走上巨大的拱形天台,便可俯視距離體育館不遠的宿舍區。
  
  “喏,師父便在那裡施法!”壯漢抬手一指。
  
  一個身形高大瘦削的黑影正單腳踏在天台邊緣的低矮圍欄上,右手掐握黑色念珠。左手緊執一根暗金色伏魔金剛杵,雙手之間顯現出一團蒸騰冉冉金氣的菱形法陣,遠處那圍堵住白影軍團的結界,就是由這菱形法陣所投射而成的。從此處放眼望去,金色佛光已改為圓形圍牆,將那五千天平軍亡魂團團圍住,不過那些猙獰亡魂仍然氣焰不滅,依舊在拼命沖擊結界。
  
  宇文緩緩走向天台邊緣,直到看見地面上打向體育館外壁的投射燈光照亮了黑影的臉。
  
  “師父?”宇文的聲音竟因激動而顫抖起來。

那黑影正是蕭別離!雖然已是須發盡白,但別離先生腰板挺得筆直,眼中閃耀著睿智的光芒,一點都不像年逾七十的古稀老人。隻見他上身穿了一件Burberry的雙排扣駝色長風衣,在法陣周圍強大的旋轉氣流下,長風衣的后襟正高高揚起隨風擺動。老人下身則搭配著簡約的黑色長褲,兩條長腿穩穩地釘在地上,絲毫不受亂風影響,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因歲月流逝而留下溝壑般的皺紋,卻難以掩飾別離先生眉宇間的一股英武氣概。
  
  “宇文樹學,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否?”老人側首微微一笑,笑容中居然有幾分挾帶著親情的溫潤。
  
  “我……”心潮澎湃的宇文縱有千言萬語,也一時語塞了。
  
  方欣突然見到這麼一個氣宇不凡的老人,正十分吃驚,轉頭一看,玄罡也興奮不已地沖上前去靠在那老人身旁,難道這老人真的就是那傳說中的別離先生?
  
  “小妹妹,我們要和你的老師談點事,你可不可以回避一下?”壯漢猝然上前兩步,目光迎上方欣,注視方欣的雙目中遽然閃過一點幽光。
  
  “哦……”方欣應了一聲,臉上驚訝的神情一下放鬆了下來,腳步緩慢地走到一旁,神色安寧地看著地面,不再向宇文這邊張望。
  
  “大師兄的催眠術又精進了許多啊……”宇文不禁贊嘆了一聲,原來在那一瞬間的雙目對望中,方欣就已被那壯漢催眠了。
  
  “嘿嘿……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壯漢憨厚地笑了一下,“只是覺得讓普通人在旁邊聽我們談話,有些不方便而已。”
  
  “宇文,你手上所拿的,就是無為道人守護的那件邪物吧?”別離先生淡淡問道。
  
  “是的,這就是引起動亂的罪魁禍首──星落刀。”宇文將斷刀雙手呈上。
  
  “星落刀……”別離先生微微沉吟,將右手中的念珠交於左手,繼續維持法陣運轉,然后單手接過了斷刀,“都是人自己惹的禍,倒要怪責在一件死物上麼?只是可惜了無為子,一代英豪竟為此物而隕落……”
  
  “師傅已經知道關於這刀的來龍去脈了嗎?”
  
  “此刀相關來歷,我已從瑣羅亞斯德教使者送來的文獻中看到了。”別離先生用手指輕輕撫摸著斷刀上的紋路。
  
  “瑣羅亞斯德教?他們怎麼會找到師傅的?”
  
  “奧斯丁身亡之后,瑣羅亞斯德教不願邪兵落入日本人手中,便托人來拜訪我,雖然他們已被迫退出星落刀的競爭,但還是希望我可以從中干預,以便能從我這裡拿回從屬古波斯的塞施爾彎刀。可自從奧斯丁與柏葉伸宏這兩個新一輩頂尖高手進入S大,這場三國邪兵爭奪戰就已經引起了術界的暗中關注,有好事之人分別從伊朗和日本取得那份古波斯奴隸留下的回憶錄文檔副本,並將之在術界內部小范圍傳播。一部分了解內情的無聊老家伙們立刻在國外開出了外盤,下注博弈這場爭斗的輸贏結果。我雖然很早就聽到一點關於這場豪賭的風聲,但並不想攪入這趟渾水,就算瑣羅亞斯德教的人來求我,我也沒有答應出手,想來無為子也未必會喜歡我插手吧……起初的戰況報告中並沒有無為子的名字,因為沒人知道他在暗中守護星落刀,而你作為一名黃泉引路人,雖然有資格參與爭斗,但那賠率還真是讓人慘不忍睹。不過事態發展出人意料,贏面最高的“不淨人”奧斯丁竟然率先出局,戰況報告中也首度出現了無為子的名字。可惜你的力量在外人眼中實在有限,就算無為子參與進來,中方的賠率還是比日方高出少許……”
  
  “戰況報告……難道我們一直被人監視著?”宇文吃驚不小。
  
  別離先生沉默了一下,才開口說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們在S大上空釋放了“觀察者”,你們在室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觀察者”的眼睛。”
  
  宇文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和柏葉奧斯丁斗得你死我活,竟然被人當成一場賭博游戲中的棋子,他的臉上漸漸現出了憤怒的神情。
  
  “既然師傅已不打算參與此事,為什麼現在又出現在這裡?”宇文的聲音裡已不再帶有先前的激動。
  
  “邪兵歸屬,自有天意,我確實不曾打算干涉,但三天前S大正式宣布封校,並爆發H5N1變異病毒危機,使得大量無辜的普通人卷入了風波,柏葉伸宏的所作所為已經超越安全界線,我又怎能坐視不理?可惜我手上有要事耽擱,直到昨日才得以脫身。我與你大師兄匆忙趕來,見校外封鎖嚴密,便想等到午夜時分夜深人靜再潛入學校,可就這麼短短一夜,校內便已形勢大變。自從無為子對陣柏葉壯烈犧牲,賠率便呈現一邊倒的局勢,沒想到你竟能逆轉局面,擊敗柏葉,想來那幫老東西現在肯定是損失慘重啊,哈哈哈……”別離先生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中隱隱有為宇文自豪之意。
  
  宇文卻神色慘然,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伸手指向那金色佛光,低沉地說道:“師父,我知道自己已鑄下大錯,沒能阻止星落刀釋放它的恐怖力量,眼下這般情形,還請師父想辦法解決才是。”
  
  別離先生微微一嘆,說道:“可惜我還是來晚了一步,已經幫不上什麼忙,這群瘋魂雖是由星落刀釋出,但此刻已和星落刀沒有了關聯,隕鐵鑄成的星落刀,蘊藏的是宇宙中最為神秘的暗物質能量,以我們人類目前的知識體系,尚不能給予它完整的表述,更談不上對其進行有導向的控制,它所引出的亡靈軍團,我也只能用結界暫時阻擋,要我出手徹底擊潰這群魔物,我確實無能為力……”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宇文沒料到師父也會說出這樣的泄氣話。
  
  “便是無邊佛法,也得依循能量守恆,這群魔物的力量已超越我的修為,我能用結界封鎖它們,已是極限了。”老人嚴肅地搖了搖頭。
  
  宇文眼中期待的目光一下黯淡了下來,既然連別離先生都沒有辦法,那這場混亂恐怕就沒有誰能夠阻止。一旦別離先生力竭,亡靈軍團沖破結界,仍然會將整個S大一舉毀滅……
  
  “別那麼輕易放棄,既然叫你過來,便是還有一個機會!”別離先生的聲音一轉。
  
  “還有辦法嗎?師父怎麼不早說?”宇文心中一喜。
  
  別離先生忽然出手在空中一劃,竟然憑空擠壓空氣折射光線,在半空中造出一個碩大的凸透鏡,宇文透過這面放大鏡,正好可以清晰地看見遠處結界中的詳細情況。在那群可怕的亡魂之間,被擄去的丁嵐與唐考正拼命地呼喊掙扎著,就像洶涌波濤中的兩片樹葉,一起一伏,時隱時現。
  
  “啊!他們還活著!”宇文頓時大喜過望,但心情轉瞬間又跌入谷地,就算兩個年輕人還活著,又有誰能將他們解救出來呢。
  
  “你是真的不知道這方法麼?”別離先生眼中有冷酷的異樣光芒閃過,“只需這兩人中的一個做為血祭靈媒,你便可祭起同屬暗物質能量的密宗血錮降魔咒,連鎖爆發的沖擊可在剎那間毀滅這群瘋狂的魔物!相信你自己,你有這個能力!”
  
  宇文的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無比,他完全沒有想到,師父給自己留下的竟是這樣一個選擇!這一直想要拼命忘記的血錮禁咒,最終還是要找上門來麼?
  
  “我知道這兩個年輕人都是你的學生,此刻你定然有些不捨,但眼下情況危急,已不容你再躊躇猶豫,有你大師兄幫忙,尚可在二人中救出一人。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做出選擇,要犧牲哪一個?” 別離先生指著鏡中顯現的兩個年輕人,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究竟是左邊?還是右邊?”
  
  宇文不忍再看鏡中的二人,步伐沉重地走到天台邊緣,眼神迷茫地看著下方,左?還是右?
  
  左邊,犧牲的是唐考,右邊,犧牲的是丁嵐……不管宇文選擇哪一邊,兩人中的一個都會被血錮禁咒所殃及。痛苦的宇文緊閉雙眼,深深地埋下了頭。
  
  風,輕輕揚起宇文額前的長發。
  
  “做不到……我做不到……”宇文忽然開始喃喃自語。
  
  “嗯?你說什麼?”別離先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我做不到!我不是殺人機器,更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我再也不會施展這只會引來天譴的血錮降魔咒,我現在只想完完整整地救回唐考和丁嵐!因為我答應過這個女孩,一定要把她的戀人和朋友都安全的帶回來!”宇文壓抑已久的情緒突然爆發,他竟然對著別離先生咆哮起來!
  
  “你對我發什麼瘋?”蕭別離霎時臉色一沉,呼地一下伸手抓住宇文的領口,用力拽到自己跟前,鼻尖幾乎貼在了宇文的臉上,“此間校內的四萬師生,和那兩人相比,孰輕孰重?”
  
  “人的價值不是用簡單的數目來衡量的!”宇文毫不畏懼地與別離先生對視。
  
  “蠢貨!又在為你的軟弱尋找借口,不能拋棄人世間的庸俗情感,如何擔當黃泉引路人?”說話間,別離先生臉上已蒙上一層寒霜。
  
  眼看平日喜怒不形於色的別離先生勃然動怒,玄罡和那中年壯漢都嚇得神色大變,驚惶地往后退了一步。宇文卻哈哈一笑:“師父,你今天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用那兩個年輕人做血祭靈媒。”
  
  “誰准許你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蕭別離有如刀鋒般銳利的目光在宇文臉上掃過,忽然抬手一拳擊中宇文的腹部,本已受傷不輕的宇文立刻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星星點點地濺在別離先生的駝色風衣上。
  
  “打吧,打死了最好,反正我這條命也是您揀回來的,您要怎麼處置都行!”宇文斬釘截鐵地說完,又嘿嘿地笑了起來。
  
  “真要殺了你,只怕莫菲那丫頭會恨我一輩子……” 蕭別離發出一聲極輕微的嘆息,“兩年前的斷龍台一役,你曾經成功使用了血錮降魔咒,我還以為你能夠就此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可沒想到如今你還是如此冥頑不靈……”言語間,老人手一鬆,放開了宇文的衣領。

“血錮禁咒……我實在不想再用它來傷害朋友了……”宇文頹然地坐倒在地上。
  
  “沒想到你竟然如此意氣用事,也許……你真的不適合做一個黃泉引路人……既然不願認我這個師父,那就把我教授給你的一切都還回來吧!”蕭別離一拂衣袖,不再看著宇文。
  
  “拿去吧拿去吧,你要真能讓我忘記一切,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宇文說到最后,竟有幾分癲狂了。
  
  “宇文,不要太放肆了!你逃下山這麼多年,師父一直都沒有放棄尋找解除糾纏你的夢噩的方法,你這樣杵逆師父,有沒有想過師父的感受?”一直沒有說話的中年壯漢也忍不住開口了。
  
  “大師兄……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師父的恩情,可我真的無法做到他那樣的冷血,可以忍心放棄我的學生,就像他當年在昆侖山放棄六師弟那樣!”宇文猛地一擺手,仿佛要與不堪回首的過去完全決裂。
  
  此言一出,中年壯漢也沉默了。
  
  “宇文,莫要怪我沒有提醒你,我的靈力已經消耗太多,不足以支撐更多時間了,五分鐘后,陀羅尼印結界崩塌時,這裡的凡人可都是你害死的,包括你那兩個寶貝學生,也同樣難逃一死!”別離先生的聲音冷冷地飄了過來。
  
  生死攸關之際,四萬師生的性命正逼迫著宇文做出最后的選擇……
  
  “生死去留,棚頭傀儡,一線斷時,落落磊磊。”在這樣的緊急關頭,不知為何,宇文腦海中響起的竟然是柏葉臨終前的留言,與此同時,柏葉和奧斯丁的容貌也浮現在宇文眼前。
  
  剎那間,宇文心中靈光閃現,似乎找到了解決一切的關鍵。
  
  “師父且慢!我有辦法了!”宇文突然大叫一聲,呼地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
  
  壯漢和玄罡都又驚又喜,不知宇文想到了什麼辦法。
  
  “大師兄,我那兩個不爭氣的學生,就拜托你將他們從結界中救出了!血祭靈媒,我另有選擇。”宇文十分肯定對壯漢說道,“不過我還得請師父將星落刀歸還與我,我另有他用。”
  
  別離先生冷冷地看著宇文,順手一拋,將星落刀又扔給了宇文。
  
  “血錮降魔禁咒,每次啟動皆需活人性命作為靈媒,既然要活人,那我就造一個活人出來!”宇文喃喃自語之間,忽然將壯漢背到天台的張月晨尸身給攬到了身邊。
  
  “難道你要施展魂傀儡之術?”別離先生微微一怔,“你從何處習得這等東洋邪術?”
  
  “曾經見陰陽道傳人柏葉伸宏用過一次,我只是在這裡照貓畫虎而已。”宇文答道。
  
  “陰陽道……他們都是用式神借代魂魄,你又哪裡有式神可供驅使?”別離先生只怕宇文是被逼得發了瘋。
  
  “我不用什麼式神,我這裡有現成的魂魄可用!”宇文將手中的星落刀迎風一展,挂在刀柄處的定靈珠也左右搖擺起來。事不宜遲,宇文口中開始運念法決,梵音聲聲,定靈珠的色澤也隨之起了變化,漸漸地,珠串竟變得黑白相間,陰陽互融。在定靈珠法力的逼迫中,星落刀也有了反應,黝黑的鏽斑之下,仿佛開始有暗光浮動。
  
  宇文忽然唇舌翻滾,所念法決不知不覺間便換成了連他自己也不懂的日文,他雖然從未學習過日文,但當日柏葉利用奧斯丁的尸身作法時,施法關竅竟已被宇文盡數偷聽記下,宇文利用自己那異於常人的超凡記憶力,居然能將魂傀儡之術模仿得八九不離十!
  
  就在眾人屏氣凝神之際,星落刀霎時光芒大盛,一股青氣從斷刃處冉冉升起。眼見時機成熟,宇文猛地高舉斷刀,一下插入張月晨尸身的背脊之中!
  
  一擊之下,張月晨的尸身居然昂首高呼,自行沖出了幾步。
  
  “哼哼,好一個借尸還魂!”別離先生的聲音裡竟也有了幾分贊嘆。
  
  “千年前用邪物星落刀自裁的軍器監總管高芳,其魂魄定然被星落刀所吸取,現在,是讓這個引起一切的罪魁禍首彌補過失的時候了。”宇文輕輕一嘆,又對那人喚道,“高芳!”
  
  “何人叫我?”張月晨猛地一回頭,秀麗的眉目間卻流露出一股男子氣概。
  
  “高芳!你手下那五千天平軍,死后依然不肯平息,仍要在人世間作亂,你這位高少監是不是也該追究個監察不力之罪?”宇文指著遠處那五千魔軍,朗聲對高芳叫道。
  
  高芳先是一愣,不明宇文所說何事,旋即站到天台邊眺目遠望,倒也認得那五千兵士曾是自己的屬下。
  
  “我這可是在阿鼻地獄之中?”高芳喃喃道。
  
  “不錯,這裡正是阿鼻地獄,你一意孤行,鑄造邪兵,連累害死手下兵士,以至於他們怨氣沖天,不肯輪回轉世,現在要借你魂魄一用,送他們上路,你可願意?”宇文倒也機智,立刻借著高芳的話頭引他入局。
  
  高芳本還有些將信將疑,可突然看見遠處那佛頂結界中隱約出現的佛陀法相,頓時拜倒在地,對著佛光連連磕頭,口中還不住地叫道:“高芳知錯,生前便已悔恨不已,如今既有贖罪機會,還望使者成全!”
  
  事態緊急,宇文也顧不得再和這個死人演戲了,對身旁壯漢使了個眼色,壯漢會意,立刻飛身躍下天台,高速下墜之中,那壯漢不慌不忙地回手拋出一支飛鉤,挂住天台上的水箱鐵架,在一根細繩的牽引下從容落地。落到地面之后,壯漢立刻有如猛虎下山一般,急速往法陣猛沖,宇文在天台上遙遙望去,就好像看到一枚速度驚人的炮彈向那白影軍團轟去。
  
  轉眼之間,壯漢便沖到法陣跟前,面對數千魔物,壯漢毫不畏懼地用巨手撕開結界,一下縱身融入灰白色的魂潮之中。數十秒后,壯漢果然挾著兩個年輕人從結界中全身而退,毫發無傷地往安全地帶跑去。
  
  就在此刻,宇文這邊也已經准備停當,高芳雙手合十,盤腿坐在地上,臉上被宇文密密麻麻地畫上了血咒。“丁嵐,請原諒我用張月晨的身軀施法,相信你也會同意,這是月晨的最佳歸宿吧。”宇文心中默默地念道。
  
  別離先生那邊也已經到達了極限,陀羅尼印結界正慢慢地失去光芒。老人再怎麼咬牙支撐,也難以維持了。
  
  忽然金光一閃,結界失效了!魔軍頓時奔騰而出,正欲往四面八方散去。
  
  “如是妄念自休止,煙霧幻城陽焰見。乃呈如初發曙光,無雲晴空次第現!”宇文口中一喝,金剛血錮降魔咒,再次啟動了!
  
  一輪巨大的烈陽虛焰頓時從拱頂天台浮起,徑直往魔軍轟去!
  
  張月晨的軀體和高芳的魂魄也在宇文手中隨風消散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57:25

五十二、禁咒
  
  朦朧之中,宇文仿佛看見了許多自己曾經認識的人,那些面孔很是熟悉,可他卻叫不出這些人的名字,這些人圍在宇文身旁,相互用極快的語速交談著什麼,宇文雖然聽得很清楚,卻一句話也聽不懂。很快,這些人又都行色匆匆地不辭而別,宇文心下著急,正要伸手挽留,手上所觸卻是一片空!
  
  就在夢中的宇文惶恐不安時,一個女孩帶著哭腔的聲音和玄罡焦急的吠叫驚醒了他。
  
  宇文睜開眼睛,看見的竟是滿臉淚痕的方欣,也不知她是遭遇了什麼事情,頭發上居然粘連著許多碎草,臉上也有幾處輕微的擦傷。
  
  “老師!快救救唐考和丁嵐吧!他們被一群亡靈軍團的士兵抓走了!”方欣哭訴道。
  
  “啊?”宇文大吃一驚,咕嚕一下從地上翻身站了起來。待他站穩腳跟,才看見方欣身后竟還站著一個肩寬體闊,身材魁梧的中年壯漢。
  
  這位身穿舊式對襟大褂的中年漢子雖然貌不驚人,兩隻手掌卻幾乎比常人大了一倍,若是握成拳頭,簡直就是一對擂缽!他的身后還背著一個不知裝了何等物事的碩大登山包,整個人看著就像一座憑空出現的小山。
  
  “大師兄?你也來了?”宇文又是一聲驚呼。
  
  “大師兄?”方欣愣了一下,驚訝地回望了中年壯漢一眼。
  
  “宇文,星落刀可在你手中?”壯漢聲音粗莽,肩上竟然還扛著張月晨的尸身。
  
  “尚在……”宇文低頭看了一眼裹挾斷刀的衣服,“這是怎麼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剛才我們想把張月晨埋到南苑的小山上,三個人輪流抬著她上坡,大家都累得不行,可剛上到小山頂,一小隊亡靈軍團的士兵就像風一樣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伸手就把唐考和丁嵐勒住,唐考一看不對,猛地推了我一下,我就和張月晨的尸身一起滾下了山坡。那隊士兵沒有管我的死活,就像一團濃霧一樣把唐考和丁嵐給裹走了!我躲在草眾中半天沒敢起來,忽然又出現一隊亡靈,在山坡上來回飄行,眼看他們就要發現我了……”說到這裡,方欣抬頭看著那位壯漢,“然后,這位大叔就出現了,出手救下了我……”
  
  “師父不是已經遏制了亡靈軍團嗎?怎會有零散的亡魂出現?”宇文不解地望著那壯漢。
  
  壯漢低沉地答道:“雖然剛才你從這已經死去的女孩手中奪下了星落刀,但亡靈軍團既然已經出現,就不會因為星落刀的封印而消失,並且……由於突然失去了星落刀靈力的統一控制,亡靈軍團在瞬間分崩裂析,師父猝不及防,陀羅尼印結界也沒能桎梏所有亡靈,以致不少散落的亡魂開始在校園中流竄,我便是受師父之命,將這些孤魂野鬼導回結界之中!”
  
  “可我那兩個學生呢?”宇文焦急地叫道。
  
  “我沒能救下他們,現在大概也隨著那隊孤魂,被我驅入結界之中了……”壯漢微微低下了頭。
  
  宇文一怔,臉上的神情凝固了。
  
  “宇文老師,唐考……唐考還有救嗎?”方欣的聲音劇烈顫抖起來。
  
  “別急,現在還不能確定什麼。”宇文雖然嘴上安慰方欣,但心中也只覺兩個年輕人已是凶多吉少。忽然,他十分鄭重地用雙手按住方欣的雙肩,低聲說道:“方欣,還記得嗎?我答應過你的,我欠下你的情,一定會還你,放心吧,我會讓唐考和丁嵐安全回到你身邊的!”
  
  “嗯……”方欣抬手拭去臉上的淚珠,眼下她能依靠的,也只有宇文一人了。
  
  忽然間,壯漢抬起一隻手掌扶在耳邊,仿佛在聆聽著什麼,緊接著,他用一種命令的口吻對宇文說道:“宇文!師父叫你現在立刻過去!他現在就在體育館的天台上。”
  
  宇文沉吟片刻,應道:“好!”
    
  天幕上的星光已經漸漸稀落,暗夜仿佛墮入了永恆。
  
  在壯漢的帶領下,宇文等人連同玄罡一起,都來到了學校西邊的體育館,走上巨大的拱形天台,便可俯視距離體育館不遠的宿舍區。
  
  “喏,師父便在那裡施法!”壯漢抬手一指。
  
  一個身形高大瘦削的黑影正單腳踏在天台邊緣的低矮圍欄上,右手掐握黑色念珠。左手緊執一根暗金色伏魔金剛杵,雙手之間顯現出一團蒸騰冉冉金氣的菱形法陣,遠處那圍堵住白影軍團的結界,就是由這菱形法陣所投射而成的。從此處放眼望去,金色佛光已改為圓形圍牆,將那五千天平軍亡魂團團圍住,不過那些猙獰亡魂仍然氣焰不滅,依舊在拼命沖擊結界。
  
  宇文緩緩走向天台邊緣,直到看見地面上打向體育館外壁的投射燈光照亮了黑影的臉。
  
  “師父?”宇文的聲音竟因激動而顫抖起來。

那黑影正是蕭別離!雖然已是須發盡白,但別離先生腰板挺得筆直,眼中閃耀著睿智的光芒,一點都不像年逾七十的古稀老人。隻見他上身穿了一件Burberry的雙排扣駝色長風衣,在法陣周圍強大的旋轉氣流下,長風衣的后襟正高高揚起隨風擺動。老人下身則搭配著簡約的黑色長褲,兩條長腿穩穩地釘在地上,絲毫不受亂風影響,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因歲月流逝而留下溝壑般的皺紋,卻難以掩飾別離先生眉宇間的一股英武氣概。
  
  “宇文樹學,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否?”老人側首微微一笑,笑容中居然有幾分挾帶著親情的溫潤。
  
  “我……”心潮澎湃的宇文縱有千言萬語,也一時語塞了。
  
  方欣突然見到這麼一個氣宇不凡的老人,正十分吃驚,轉頭一看,玄罡也興奮不已地沖上前去靠在那老人身旁,難道這老人真的就是那傳說中的別離先生?
  
  “小妹妹,我們要和你的老師談點事,你可不可以回避一下?”壯漢猝然上前兩步,目光迎上方欣,注視方欣的雙目中遽然閃過一點幽光。
  
  “哦……”方欣應了一聲,臉上驚訝的神情一下放鬆了下來,腳步緩慢地走到一旁,神色安寧地看著地面,不再向宇文這邊張望。
  
  “大師兄的催眠術又精進了許多啊……”宇文不禁贊嘆了一聲,原來在那一瞬間的雙目對望中,方欣就已被那壯漢催眠了。
  
  “嘿嘿……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壯漢憨厚地笑了一下,“只是覺得讓普通人在旁邊聽我們談話,有些不方便而已。”
  
  “宇文,你手上所拿的,就是無為道人守護的那件邪物吧?”別離先生淡淡問道。
  
  “是的,這就是引起動亂的罪魁禍首──星落刀。”宇文將斷刀雙手呈上。
  
  “星落刀……”別離先生微微沉吟,將右手中的念珠交於左手,繼續維持法陣運轉,然后單手接過了斷刀,“都是人自己惹的禍,倒要怪責在一件死物上麼?只是可惜了無為子,一代英豪竟為此物而隕落……”
  
  “師傅已經知道關於這刀的來龍去脈了嗎?”
  
  “此刀相關來歷,我已從瑣羅亞斯德教使者送來的文獻中看到了。”別離先生用手指輕輕撫摸著斷刀上的紋路。
  
  “瑣羅亞斯德教?他們怎麼會找到師傅的?”
  
  “奧斯丁身亡之后,瑣羅亞斯德教不願邪兵落入日本人手中,便托人來拜訪我,雖然他們已被迫退出星落刀的競爭,但還是希望我可以從中干預,以便能從我這裡拿回從屬古波斯的塞施爾彎刀。可自從奧斯丁與柏葉伸宏這兩個新一輩頂尖高手進入S大,這場三國邪兵爭奪戰就已經引起了術界的暗中關注,有好事之人分別從伊朗和日本取得那份古波斯奴隸留下的回憶錄文檔副本,並將之在術界內部小范圍傳播。一部分了解內情的無聊老家伙們立刻在國外開出了外盤,下注博弈這場爭斗的輸贏結果。我雖然很早就聽到一點關於這場豪賭的風聲,但並不想攪入這趟渾水,就算瑣羅亞斯德教的人來求我,我也沒有答應出手,想來無為子也未必會喜歡我插手吧……起初的戰況報告中並沒有無為子的名字,因為沒人知道他在暗中守護星落刀,而你作為一名黃泉引路人,雖然有資格參與爭斗,但那賠率還真是讓人慘不忍睹。不過事態發展出人意料,贏面最高的“不淨人”奧斯丁竟然率先出局,戰況報告中也首度出現了無為子的名字。可惜你的力量在外人眼中實在有限,就算無為子參與進來,中方的賠率還是比日方高出少許……”
  
  “戰況報告……難道我們一直被人監視著?”宇文吃驚不小。
  
  別離先生沉默了一下,才開口說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們在S大上空釋放了“觀察者”,你們在室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觀察者”的眼睛。”
  
  宇文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和柏葉奧斯丁斗得你死我活,竟然被人當成一場賭博游戲中的棋子,他的臉上漸漸現出了憤怒的神情。
  
  “既然師傅已不打算參與此事,為什麼現在又出現在這裡?”宇文的聲音裡已不再帶有先前的激動。
  
  “邪兵歸屬,自有天意,我確實不曾打算干涉,但三天前S大正式宣布封校,並爆發H5N1變異病毒危機,使得大量無辜的普通人卷入了風波,柏葉伸宏的所作所為已經超越安全界線,我又怎能坐視不理?可惜我手上有要事耽擱,直到昨日才得以脫身。我與你大師兄匆忙趕來,見校外封鎖嚴密,便想等到午夜時分夜深人靜再潛入學校,可就這麼短短一夜,校內便已形勢大變。自從無為子對陣柏葉壯烈犧牲,賠率便呈現一邊倒的局勢,沒想到你竟能逆轉局面,擊敗柏葉,想來那幫老東西現在肯定是損失慘重啊,哈哈哈……”別離先生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中隱隱有為宇文自豪之意。
  
  宇文卻神色慘然,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伸手指向那金色佛光,低沉地說道:“師父,我知道自己已鑄下大錯,沒能阻止星落刀釋放它的恐怖力量,眼下這般情形,還請師父想辦法解決才是。”
  
  別離先生微微一嘆,說道:“可惜我還是來晚了一步,已經幫不上什麼忙,這群瘋魂雖是由星落刀釋出,但此刻已和星落刀沒有了關聯,隕鐵鑄成的星落刀,蘊藏的是宇宙中最為神秘的暗物質能量,以我們人類目前的知識體系,尚不能給予它完整的表述,更談不上對其進行有導向的控制,它所引出的亡靈軍團,我也只能用結界暫時阻擋,要我出手徹底擊潰這群魔物,我確實無能為力……”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宇文沒料到師父也會說出這樣的泄氣話。
  
  “便是無邊佛法,也得依循能量守恆,這群魔物的力量已超越我的修為,我能用結界封鎖它們,已是極限了。”老人嚴肅地搖了搖頭。
  
  宇文眼中期待的目光一下黯淡了下來,既然連別離先生都沒有辦法,那這場混亂恐怕就沒有誰能夠阻止。一旦別離先生力竭,亡靈軍團沖破結界,仍然會將整個S大一舉毀滅……
  
  “別那麼輕易放棄,既然叫你過來,便是還有一個機會!”別離先生的聲音一轉。
  
  “還有辦法嗎?師父怎麼不早說?”宇文心中一喜。
  
  別離先生忽然出手在空中一劃,竟然憑空擠壓空氣折射光線,在半空中造出一個碩大的凸透鏡,宇文透過這面放大鏡,正好可以清晰地看見遠處結界中的詳細情況。在那群可怕的亡魂之間,被擄去的丁嵐與唐考正拼命地呼喊掙扎著,就像洶涌波濤中的兩片樹葉,一起一伏,時隱時現。
  
  “啊!他們還活著!”宇文頓時大喜過望,但心情轉瞬間又跌入谷地,就算兩個年輕人還活著,又有誰能將他們解救出來呢。
  
  “你是真的不知道這方法麼?”別離先生眼中有冷酷的異樣光芒閃過,“只需這兩人中的一個做為血祭靈媒,你便可祭起同屬暗物質能量的密宗血錮降魔咒,連鎖爆發的沖擊可在剎那間毀滅這群瘋狂的魔物!相信你自己,你有這個能力!”
  
  宇文的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無比,他完全沒有想到,師父給自己留下的竟是這樣一個選擇!這一直想要拼命忘記的血錮禁咒,最終還是要找上門來麼?
  
  “我知道這兩個年輕人都是你的學生,此刻你定然有些不捨,但眼下情況危急,已不容你再躊躇猶豫,有你大師兄幫忙,尚可在二人中救出一人。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做出選擇,要犧牲哪一個?” 別離先生指著鏡中顯現的兩個年輕人,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究竟是左邊?還是右邊?”
  
  宇文不忍再看鏡中的二人,步伐沉重地走到天台邊緣,眼神迷茫地看著下方,左?還是右?
  
  左邊,犧牲的是唐考,右邊,犧牲的是丁嵐……不管宇文選擇哪一邊,兩人中的一個都會被血錮禁咒所殃及。痛苦的宇文緊閉雙眼,深深地埋下了頭。
  
  風,輕輕揚起宇文額前的長發。
  
  “做不到……我做不到……”宇文忽然開始喃喃自語。
  
  “嗯?你說什麼?”別離先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我做不到!我不是殺人機器,更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我再也不會施展這只會引來天譴的血錮降魔咒,我現在只想完完整整地救回唐考和丁嵐!因為我答應過這個女孩,一定要把她的戀人和朋友都安全的帶回來!”宇文壓抑已久的情緒突然爆發,他竟然對著別離先生咆哮起來!
  
  “你對我發什麼瘋?”蕭別離霎時臉色一沉,呼地一下伸手抓住宇文的領口,用力拽到自己跟前,鼻尖幾乎貼在了宇文的臉上,“此間校內的四萬師生,和那兩人相比,孰輕孰重?”
  
  “人的價值不是用簡單的數目來衡量的!”宇文毫不畏懼地與別離先生對視。
  
  “蠢貨!又在為你的軟弱尋找借口,不能拋棄人世間的庸俗情感,如何擔當黃泉引路人?”說話間,別離先生臉上已蒙上一層寒霜。
  
  眼看平日喜怒不形於色的別離先生勃然動怒,玄罡和那中年壯漢都嚇得神色大變,驚惶地往后退了一步。宇文卻哈哈一笑:“師父,你今天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用那兩個年輕人做血祭靈媒。”
  
  “誰准許你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蕭別離有如刀鋒般銳利的目光在宇文臉上掃過,忽然抬手一拳擊中宇文的腹部,本已受傷不輕的宇文立刻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星星點點地濺在別離先生的駝色風衣上。
  
  “打吧,打死了最好,反正我這條命也是您揀回來的,您要怎麼處置都行!”宇文斬釘截鐵地說完,又嘿嘿地笑了起來。
  
  “真要殺了你,只怕莫菲那丫頭會恨我一輩子……” 蕭別離發出一聲極輕微的嘆息,“兩年前的斷龍台一役,你曾經成功使用了血錮降魔咒,我還以為你能夠就此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可沒想到如今你還是如此冥頑不靈……”言語間,老人手一鬆,放開了宇文的衣領。

“血錮禁咒……我實在不想再用它來傷害朋友了……”宇文頹然地坐倒在地上。
  
  “沒想到你竟然如此意氣用事,也許……你真的不適合做一個黃泉引路人……既然不願認我這個師父,那就把我教授給你的一切都還回來吧!”蕭別離一拂衣袖,不再看著宇文。
  
  “拿去吧拿去吧,你要真能讓我忘記一切,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宇文說到最后,竟有幾分癲狂了。
  
  “宇文,不要太放肆了!你逃下山這麼多年,師父一直都沒有放棄尋找解除糾纏你的夢噩的方法,你這樣杵逆師父,有沒有想過師父的感受?”一直沒有說話的中年壯漢也忍不住開口了。
  
  “大師兄……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師父的恩情,可我真的無法做到他那樣的冷血,可以忍心放棄我的學生,就像他當年在昆侖山放棄六師弟那樣!”宇文猛地一擺手,仿佛要與不堪回首的過去完全決裂。
  
  此言一出,中年壯漢也沉默了。
  
  “宇文,莫要怪我沒有提醒你,我的靈力已經消耗太多,不足以支撐更多時間了,五分鐘后,陀羅尼印結界崩塌時,這裡的凡人可都是你害死的,包括你那兩個寶貝學生,也同樣難逃一死!”別離先生的聲音冷冷地飄了過來。
  
  生死攸關之際,四萬師生的性命正逼迫著宇文做出最后的選擇……
  
  “生死去留,棚頭傀儡,一線斷時,落落磊磊。”在這樣的緊急關頭,不知為何,宇文腦海中響起的竟然是柏葉臨終前的留言,與此同時,柏葉和奧斯丁的容貌也浮現在宇文眼前。
  
  剎那間,宇文心中靈光閃現,似乎找到了解決一切的關鍵。
  
  “師父且慢!我有辦法了!”宇文突然大叫一聲,呼地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
  
  壯漢和玄罡都又驚又喜,不知宇文想到了什麼辦法。
  
  “大師兄,我那兩個不爭氣的學生,就拜托你將他們從結界中救出了!血祭靈媒,我另有選擇。”宇文十分肯定對壯漢說道,“不過我還得請師父將星落刀歸還與我,我另有他用。”
  
  別離先生冷冷地看著宇文,順手一拋,將星落刀又扔給了宇文。
  
  “血錮降魔禁咒,每次啟動皆需活人性命作為靈媒,既然要活人,那我就造一個活人出來!”宇文喃喃自語之間,忽然將壯漢背到天台的張月晨尸身給攬到了身邊。
  
  “難道你要施展魂傀儡之術?”別離先生微微一怔,“你從何處習得這等東洋邪術?”
  
  “曾經見陰陽道傳人柏葉伸宏用過一次,我只是在這裡照貓畫虎而已。”宇文答道。
  
  “陰陽道……他們都是用式神借代魂魄,你又哪裡有式神可供驅使?”別離先生只怕宇文是被逼得發了瘋。
  
  “我不用什麼式神,我這裡有現成的魂魄可用!”宇文將手中的星落刀迎風一展,挂在刀柄處的定靈珠也左右搖擺起來。事不宜遲,宇文口中開始運念法決,梵音聲聲,定靈珠的色澤也隨之起了變化,漸漸地,珠串竟變得黑白相間,陰陽互融。在定靈珠法力的逼迫中,星落刀也有了反應,黝黑的鏽斑之下,仿佛開始有暗光浮動。
  
  宇文忽然唇舌翻滾,所念法決不知不覺間便換成了連他自己也不懂的日文,他雖然從未學習過日文,但當日柏葉利用奧斯丁的尸身作法時,施法關竅竟已被宇文盡數偷聽記下,宇文利用自己那異於常人的超凡記憶力,居然能將魂傀儡之術模仿得八九不離十!
  
  就在眾人屏氣凝神之際,星落刀霎時光芒大盛,一股青氣從斷刃處冉冉升起。眼見時機成熟,宇文猛地高舉斷刀,一下插入張月晨尸身的背脊之中!
  
  一擊之下,張月晨的尸身居然昂首高呼,自行沖出了幾步。
  
  “哼哼,好一個借尸還魂!”別離先生的聲音裡竟也有了幾分贊嘆。
  
  “千年前用邪物星落刀自裁的軍器監總管高芳,其魂魄定然被星落刀所吸取,現在,是讓這個引起一切的罪魁禍首彌補過失的時候了。”宇文輕輕一嘆,又對那人喚道,“高芳!”
  
  “何人叫我?”張月晨猛地一回頭,秀麗的眉目間卻流露出一股男子氣概。
  
  “高芳!你手下那五千天平軍,死后依然不肯平息,仍要在人世間作亂,你這位高少監是不是也該追究個監察不力之罪?”宇文指著遠處那五千魔軍,朗聲對高芳叫道。
  
  高芳先是一愣,不明宇文所說何事,旋即站到天台邊眺目遠望,倒也認得那五千兵士曾是自己的屬下。
  
  “我這可是在阿鼻地獄之中?”高芳喃喃道。
  
  “不錯,這裡正是阿鼻地獄,你一意孤行,鑄造邪兵,連累害死手下兵士,以至於他們怨氣沖天,不肯輪回轉世,現在要借你魂魄一用,送他們上路,你可願意?”宇文倒也機智,立刻借著高芳的話頭引他入局。
  
  高芳本還有些將信將疑,可突然看見遠處那佛頂結界中隱約出現的佛陀法相,頓時拜倒在地,對著佛光連連磕頭,口中還不住地叫道:“高芳知錯,生前便已悔恨不已,如今既有贖罪機會,還望使者成全!”
  
  事態緊急,宇文也顧不得再和這個死人演戲了,對身旁壯漢使了個眼色,壯漢會意,立刻飛身躍下天台,高速下墜之中,那壯漢不慌不忙地回手拋出一支飛鉤,挂住天台上的水箱鐵架,在一根細繩的牽引下從容落地。落到地面之后,壯漢立刻有如猛虎下山一般,急速往法陣猛沖,宇文在天台上遙遙望去,就好像看到一枚速度驚人的炮彈向那白影軍團轟去。
  
  轉眼之間,壯漢便沖到法陣跟前,面對數千魔物,壯漢毫不畏懼地用巨手撕開結界,一下縱身融入灰白色的魂潮之中。數十秒后,壯漢果然挾著兩個年輕人從結界中全身而退,毫發無傷地往安全地帶跑去。
  
  就在此刻,宇文這邊也已經准備停當,高芳雙手合十,盤腿坐在地上,臉上被宇文密密麻麻地畫上了血咒。“丁嵐,請原諒我用張月晨的身軀施法,相信你也會同意,這是月晨的最佳歸宿吧。”宇文心中默默地念道。
  
  別離先生那邊也已經到達了極限,陀羅尼印結界正慢慢地失去光芒。老人再怎麼咬牙支撐,也難以維持了。
  
  忽然金光一閃,結界失效了!魔軍頓時奔騰而出,正欲往四面八方散去。
  
  “如是妄念自休止,煙霧幻城陽焰見。乃呈如初發曙光,無雲晴空次第現!”宇文口中一喝,金剛血錮降魔咒,再次啟動了!
  
  一輪巨大的烈陽虛焰頓時從拱頂天台浮起,徑直往魔軍轟去!
  
  張月晨的軀體和高芳的魂魄也在宇文手中隨風消散了……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19:59:26

五十三、寒夜
  
  十分鐘之后,壯漢馱著昏迷不醒的兩個男生回到了體育館天台,向別離先生復命:“報告師尊,五千魔軍已被盡數滅殺,無一遺漏!”
  
  “嗯……”別離先生沉吟片刻,未置可否。眼睛卻轉向了一旁的宇文。
  
  施行禁咒,宇文的凡人身軀又一次承受了難以想象的壓力,他早已精疲力竭地坐倒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別離先生面無表情地看著宇文,忽然沉聲叫道:“西關!”手掌間頓時聚起淡淡一層白光。
  
  壯漢一驚,連忙彎腰應道:“在!”
  
  “給我架住這孽障!”別離先生右手毅然一揮。
  
  “這……”壯漢略有躊躇。
  
  “可是要抗命?”別離先生冷冷問道。
  
  “是!”壯漢不敢再言語,伸出一雙蒲扇般的大手,猛地從宇文身后抓住他的雙臂,用力往后一扳,宇文負痛,卻只是悶哼了一聲。壯漢忽然自行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一隻腳勾住宇文的一條腿,另一隻腳抵在宇文的后腰上,宇文就這樣被雙腳離地架在了半空中,整個身軀繃成了一張彎弓。
  
  宇文倒懸的頭顱正對著別離先生,他依然目光炯炯地望著老人,似乎很清楚師父是何用意。
  
  “你既然對我這個師父早有不滿,又一直被黃泉引路人這個身份所束縛,我也不為難你,難得今年思得一個法門,可以讓你解脫,你就把我教授給你的東西,一一歸還吧!”別離先生口氣堅決,似乎已下定了決心。
  
  宇文低聲說道:“師傅,你要如何處置我都行,但還有一事要拜托你,請你一定要把我這三個學生帶出校外,我怕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會給他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別離先生目不轉睛地看著宇文,冷冷應道:“我答應你就是!”話音剛落,老人雙腳陡然發力,矯健的身影竟騰空而起!待到飛升沖勁一竭,他便倒翻了一個筋斗,頭朝下直直地向宇文落去。
  
  “三身元我體,四智本心明,身智融無礙,應物任隨形。”眼看下墜速度越來越快,別離先生忽然口中高念法訣,帶著一簇白光的右手呈手刀之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插向宇文的胸口!
  
  猶如被強大的電流襲擊一般,宇文頓時渾身劇烈抽搐起來,雙目圓瞪幾欲裂眶而出,殷紅的鮮血混雜在白沫中從唇邊急涌。
  
  一股巨大的氣場包裹住處於施法狀態的三人,別離先生竟在半空中垂直懸停了數秒。忽然白光一收,老人以一個極為漂亮的翻身姿勢落在地上,並順勢單臂一擺,將宇文凌空摔了出去。可憐宇文渾身散出裊裊霧氣,“砰”的一聲砸在地上,在落地之前他就已經昏迷了。
  
  躺在地上的壯漢咕嚕一下翻身站起,正要上前察看宇文的情況,卻被別離先生出言喝止:“西關!帶上那個女孩子,我們該走了!”壯漢愣了一下,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轉身向方欣走去。
  
  只有玄罡不顧一切地沖到宇文身旁,用頭拱著他的腰部,將面朝地面的宇文推得翻了個身,可宇文依然毫無反應,似乎已經感覺不到外界的動靜。
  
  “玄罡,還不走嗎?從今以后,他就不再需要你的守護了。”別離先生修長的身影出現在玄罡身旁。
  
  黑狼輕輕舔了舔宇文的手心,忽然仰天長嚎,那悲傷的狼嗥穿破了虛空,直達九霄雲外……
  
  ******
  
  唐考睜開眼睛時,第一眼看見的居然是海關的鐘樓。大鐘的時針正指著凌晨四點三十分,路燈昏黃的光線照在他的身上,竟感覺有些莫名的溫暖。唐考猛地坐起身來,才發覺自己是躺在馬路上,還沒等他看清四周景象,方欣卻一下沖上前來緊緊地抱住了他。
  
  “我……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悲喜交加的方欣摟住唐考的脖子,忽然放聲大哭起來。
  
  “嘿嘿……嘿嘿嘿……”死裡逃生的唐考已無法用語言表達自己的心情,只好傻笑了起來。
  
  “啊,你們也在這裡麼?”丁嵐也是剛剛醒來,正對自己為何會躺在校外的大街上百思不得其解。
  
  方欣和唐考此刻卻無心理睬丁嵐,失而復得的心情,讓他們都只想去關注面前的愛人。
  
  丁嵐看見不遠處有一位神色嚴峻的老人正與一個面相憨厚的壯漢在低聲交談著什麼,他便悄悄地向方欣問道:“他們是誰啊?是他們把我們救出來的嗎?”
  
  “噓……他們是宇文老師的師父和大師兄,是宇文老師拜托他們兩位來救你們的,你可得好好謝謝他們啊。”由於對那兩人有些說不清的敬畏,方欣只敢小聲地回答著唐考。
  
  “那……宇文老師呢?他又去哪裡了?”丁嵐環顧四周,並未看見宇文的身影。
  
  “宇文老師……”方欣怔了一下,她忽然奇怪地發現自己想不起剛才發生的事情了。玄罡緩緩走上前來,沉默地看著方欣,雖有洞察一切的雙眼,卻無法向他們述說什麼。

壯漢見三個年輕人都有些迷茫,便走上前來,和顏悅色地說道:“你們先休息一下,天亮之后,你們就可以各自回家了,如果家不在這個城市的,也可以先跟著我們,無論如何,學校那邊你們就不要急著回去了。”
  
  “宇文老師不和我們一起走嗎?”唐考追問道。
  
  “他……”壯漢微微遲疑了一下,“宇文還有其他事情需要處理,不和我們同行了,他要我對你們說一聲再見。”
  
  “啊……”這一聲再見,讓三個年輕人心口俱是一沉,宇文突如其來的離別,使得他們仿佛心頭被人掏空了一塊,而且不知為何,他們都有一種奇怪的直覺,這次分手之后,恐怕就再也不能和宇文老師見面了……
  
  “西關,你過來一下。”遠處老人平靜的聲音裡竟有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哦,我馬上來。”被叫作西關的壯漢趕緊跑了回去。
  
  “這些東西太過危險,我看還是不要帶出去了。”別離先生指了指扔在地上的幾件邪兵。
  
  “師父決定了的事情,不用再向我征詢意見了吧?”西關隨意地拾起一件邪兵,仔細看了看那外層包裹的藤條,忽然問道:“宇文這編織藤條的手藝,好像還是師父教他的吧?”
  
  別離先生一愣,接過西關手中的邪兵細細地看了一會兒,沉吟片刻,竟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忽然,他低聲喝道:“取我的邪兵譜來!”
  
  “是!”西關恭敬地一彎腰,反手從身后的登山包中抽出一個足有半人高的巨大卷軸,挑開封條迎風展開,卷首頓時現出遒勁有力的三個墨書大字──“邪兵譜”。接著他又探手在那登山包中一抓,拿出一管用紫金布袋裹住筆頭的毛筆,騰不出手來,西關便用牙齒拉開紫金布袋的捆系細繩,布袋脫落,露出的竟是一支蘸滿朱砂的巨型狼毫!
  
  別離先生手上運勁一抖,霎時震斷那根根藤條,塞施爾彎刀掙脫藤鞘束縛,再次放出異樣光彩。老人凝視片刻,接過西關手中遞來的狼毫在刀身上重重一抹,彎刀上下頓時敷滿了鮮紅的朱砂,他又反手一拍,將彎刀用力按在西關手中展開繃緊的白布卷軸上,彎刀的外形立刻被拓印在卷軸上。
  
  “波斯塞施爾彎刀,大馬士革花紋鋼所鑄,鋒利異常,無可比擬,邪兵譜排行第八位!”緊接著,別離先生又用狼毫在長刀印痕旁龍飛鳳舞地寫下了注釋。
  
  西關托著白布卷軸,似乎對別離先生的舉動並不陌生。
  
  “扶桑十字槍,暗光花紋鋼所鑄,堅韌不拔,意志剛烈,邪兵譜排行第十一位!”
  
  “馬來克力士長劍,糙面花紋鋼所鑄,刃承酸蝕,暗蘊毒芒,邪兵譜排行第十五位!”
  
  “高加索坎查短劍,焊接花紋鋼所鑄,脊寬鋒銳,以小搏大,邪兵譜排行第十八位!”
  
  剩下幾柄邪兵,別離先生也都如法炮制,留下鮮紅的朱砂拓印之后再加上注釋排行。
  
  待到四柄兵器都留名邪兵譜,別離先生望著四張拓印上都有的圓形獅虎徽記,不禁冷笑起來:“哼哼……仁獸騶虞嗎?真是自欺欺人……”
  
  西關不勝感喟地說道:“兵器鍛師的技藝達到巔峰,也是殺人藝術達到了巔峰,邪兵上刻下仁獸騶虞縱然有些虛偽,至少還可平衡一下鍛師內心的愧疚吧。”
  
  “鍛師本人,也只是兵器的一部分而已,隱藏在一切背后的爭奪之心,才是罪魁禍首吧……只要這世上還有利益的爭奪,邪兵就不會消失,若要修訂我這本邪兵譜,恐怕永遠都不會有封筆的那一天了。”一聲長嘆之后,別離先生便用雙手緊緊擒住四柄邪兵,只見一團白光閃過,半透明的冰紋頓時布滿了邪兵周身。別離先生用純厚的靈力在雙手之間制造出幾乎接近絕對零度的低溫空間,竟讓邪兵的韌性急劇降低,而產生了金屬的低溫脆性現象。
  
  “都給我散了吧!”別離先生一聲低吼,將力量盡數貫注於手中,四柄邪兵的鋒刃全部應聲碎裂開來,崩上半空化成一片漫天閃耀的光芒!四鍛師精魂無處寄托,也化成一片青色薄霧,緩緩消散在空間之中。
  
  “師父,還有這一把。”西關上前一步,將星落刀呈到別離先生眼前。
  
  “星落刀,隕鐵所鑄,無刃無鋒,害人無數,邪兵譜排行第二位!”面對這柄斷刀,別離先生竟用右手指尖劃破左手掌心,將掌中鮮血涂抹在斷刀上,為它在邪兵譜上留下血紅的拓印。
  
  “這種東西,本就不該出現在地球上……”西關有些憎惡地說道。
  
  別離先生一言不發,用力將它往地上一擲,斷刀立刻深深插入泥地之中,老人雙掌一合,掌心鮮血頓時化為一團青蓮般的火焰,從手中噴薄而出,火焰裹挾住地上那把斷刀,三千度的高溫下,星落刀縱然是天外異物,也還是很快被熔成了一灘鐵水。
  
  “前塵往事,一了百了!也好……也好……”別離先生抬頭凝望天際,隨手將狼毫毛筆拋給了西關。邪兵之亂,終於告一段落。
  
  西關見別離先生已將邪兵盡數毀掉,便將邪兵譜一卷,准備收藏起來。
  
  “等等!”別離先生忽然一揮手,“排行邪兵譜第一位的宇文樹學,還是……注銷了吧!”
  
  “明白!”西關啪地一聲將邪兵譜卷軸拉到盡頭,用狼毫重重地劃下了一筆!
  
  ******
  
  清晨的寒風凍醒了昏迷中的宇文,衣衫單薄的他瑟瑟發抖地站起身來,發覺自己依然身處體育館的天台上。
  
  太陽還沒有露出地平線,天邊也隻是蒙蒙發亮,四周陷入一片死寂之中,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
  
  嘴裡仿佛被人撒了一把鐵渣,一股難以忍受的金屬鏽味彌漫在宇文的口中,他費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低頭看了看自己蒼白的雙手。
  
  師父真的已經把一切都取走了嗎?
  
  宇文開始嘗試喚醒體內的靈力,但反復試了幾次之后,他終於意識到,這一切都是徒勞,青色的虛靈火球始終沒能出現在他的手中……宇文嘴一咧,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別離先生果然說到做到,封鎖了他的靈能中樞,從今以后,他再也不能使用任何靈力了。
  
  揉了揉僵硬的手指關節,宇文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忍著全身關節的劇痛,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天台邊緣。
  
  昨夜一場惡戰,此刻已無半點痕跡,平靜的宿舍區正准備迎接新的一天到來。被血錮降魔咒所擊中的五千魔軍早已散滅於虛空之中,一切虛惡幻夢,仍是塵歸塵,土歸土。
  
  失去了靈力,又失去了玄罡,自己恐怕已不能算是一個黃泉引路人了,可這不就是自己一直以來所期盼的嗎,黃泉引路人這個身份,實在太沉重了。
  
  宇文有些苦澀地笑了起來。或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作者: 神采奕奕    時間: 2013-2-13 20:00:14

尾聲
  
  六年之后的某一天。
  
  S市的某所豪華酒店門前車水馬龍,賓客如雲,一派熱鬧非凡的景象。
  
  一輛黑色的奧迪TT輕盈地從酒店門前滑過,逐漸減緩了速度,但它似乎遲疑了一下,並未停下來,而是選擇繼續向前行駛,在前方的十字路口打了個轉,倒回來停靠在酒店對面的馬路邊上。
  
  車窗緩緩地降了下來,露出唐考沉靜的面容。
  
  唐考摸出一個手機,撥通了電話,不一會兒,丁嵐便舉著手機從酒店裡跑了出來,徑直穿越了寬闊的馬路。
  
  “好久不見了,老唐!”丁嵐鑽進跑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用力拍打了一下唐考的后腦勺。
  
  “都一把年紀了,還上來就動手啊?”唐考不滿地嘟噥起來。
  
  “喝?原來在學校裡,你可沒少拍我的腦袋!怎麼?現在當了大導演,腦袋瓜也摸不得了?”丁嵐哈哈一笑,仍是當年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行了行了,怎麼?你這次是專程從上海回來的嗎?”
  
  “是啊,老同學結婚,再怎麼忙,這點面子總要給吧,難道你不是專程從北京回來的嗎?”
  
  “我……是跟劇組過來做宣傳的,不是專程過來的。”
  
  “得了吧,我們倆誰跟誰啊?你那點心思我還不明白嗎?”丁嵐又壞笑起來。
  
  “說正經的,我叫你出來,是想拿點東西給你。”唐考拉開手套箱,取出一盒DV攝影帶,放在丁嵐的手中。
  
  “這是什麼古董啊?現在誰還用這個?”丁嵐瞇著眼睛,看著手裡的小東西。
  
  “這是當年我們在學校最后拍的那部電影,可惜永遠都不會有結局了,我隨便剪輯了一下,給你留了一份。”唐考平靜地說道。
  
  丁嵐忽然安靜下來,陷入了回憶之中。
  
  隔了許久之后,丁嵐才幽幽地說道:“原來你還去收拾過我們的工作室阿……我可是沒有勇氣再回去了。”
  
  “想辦法找台老DV,把帶子放出來看看吧。”唐考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丁嵐的肩膀。
  
  丁嵐眼神有些游離地看著前方,過了好一會兒,他小心地將DV攝影帶放進貼身衣兜,然后指了指身后的酒店,對唐考說道:“你……真的不進去了?”
  
  唐考猶豫片刻,搖了搖頭。
  
  “唉……隨便你了……對了!我把最近發生的事都寫成E-mail發到宇文老師的郵箱裡,那個從來不回信的家伙昨天居然給我回了一封信!”丁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
  
  “哦?他說什麼了?”唐考一下來了興趣。
  
  “嘿嘿……他就寫了一句話──歡迎唐考同學正式步入成年人的世界!”
  
  “這家伙……”沉默了一會兒,唐考又不滿地嘟噥起來。
  
  丁嵐無聲地笑了笑,“好吧,我先下去了,裡面還有幾個朋友等著呢。”
  
  “嗯,行,保持聯系吧。”
  
  丁嵐下車之后,沒有再回頭,只是瀟洒地擺了擺手。
  
  唐考輕輕地咬著自己的拇指,最后一次向酒店門前望去。
  
  夕陽下,方欣身穿月光一般潔白的婚紗,正笑靨如花地迎接著所有前來祝賀的賓客。
  
  隨著一陣輕微的轟鳴,奧迪TT發動之后,車內的CD音響中響起了一首上世紀七十年代的英文老歌。

  As far as my eyes can see
  在我的視線所及
  There are shadows surrounding me
  陰影在我四周密無縫隙
  And to those I leave behind
  覆蓋了我遺留的痕跡
  I want you all to know
  我要你知道
  You\'ve always shared my darkest hours
  你一直分享著我最陰暗的回憶
  I\'ll miss you when I go
  我會思念你,當我離去
  
  And oh
  哦……
  When I\'m old and wise
  智者老矣
  Heavy words that tossed and blew me
  沉重的話語折磨過我的心緒
  Like autumn winds will blow right through me
  就像秋風穿透我的身體
  And someday
  某一天
  In the mists of time
  在這時間的霧翳裡
  When they ask you if you knew me
  當他們問你是否認識我
  Remember that you were a friend of mine
  不要忘記我們曾經的友誼
  As the final curtain falls before my eyes
  最后的幕布在我眼前落下
  Oh when I\'m old and wise
  哦……智者老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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