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于佳]不語逐光(我是妖精我怕誰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19 01:11:53     標題: [于佳]不語逐光(我是妖精我怕誰之一)[全文完]

不語逐光【我是妖精我怕誰之一】 作者:于佳

一個是追逐光芒的小石精,
突來的光芒牽引她來到他的身邊。
即使被那冷冽的光芒所吞噬,
她也心甘情願做他枕邊的臥石。
一個是蒼茫大地中不語的神魔之子,
半神半魔是他一生裏最大的折磨。
為了擺脫這個難堪的身份,
他修煉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
卻在最後一年看見小石精的笑臉。
放棄還是執著,他不得不面對選擇。
就算選擇的結果不是自己要的那個,
但她也願意賭了,因為愛情本身,
也許就是一種天真的執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19 01:12:42

楔子

當第一縷朝陽照射到“無言崖”頂,沒有人知道這是天地間第幾萬次黎明的到來。崖頂上攤置了一塊小小的石頭,它微微動了動,徘徊在明媚的陽光中,竟舒展開了僵硬的身子。移動著青黑色的軀幹,它窩到了崖邊,等待著每日此時必從崖底散發出來的奇特景觀。

等待的時光是漫長的,許久之後,從雲霧繚繞的無言崖底突然迸射出一片美麗的光華,如同一波波的雲海映著五彩美霞。

石頭有些困難地向前移了幾分,將大半個塊頭懸在了崖邊。那算不上眼睛的視覺器官窺探著崖底的神秘,似在期待著什麼。崖底的光芒沒有讓它失望,倏地一陣巨大的爆炸聲,隨之而來的是一片絢爛的迷霧,仿佛這世間所有的色彩都彙集在其中,一齊向天地間的草草木木宣告著它的存在。

這團奇異絢爛的迷霧從崖底一直升到了無言崖的頂端,它遮去了無言山崖,遮去了碧海藍天,遮去了滄海桑田。它還不肯就此放手,一路往上升著……升著,似要觸摸到神界的心跳。終於,那上升的力量不夠了,頹然鬆手,迷霧降臨到石頭的周圍,竟將它團團圍祝

迷茫的眼神凝視著迷茫,石頭感覺到有一股炙熱的熔巖從它僵硬的軀殼內噴湧出來,好似要將它燃燒成灰燼。它痛苦地掙扎著,扭動看,卻掙不開這分繚繞。艱難的喘息間,它看見自己青黑色的軀幹上多出了幾個方方正正的文字——“吾愛摯愛,摯愛吾愛”。沒待它弄明白這一切緣自於何、終自於何,那副如夢幻般虛假的光芒就遁化成一片無形,最終回歸到無言崖底。

奇異的出場,奇異的收尾,如同這奇異的光芒。

來不及感知,石頭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努力平息著軀幹間不尋常的溫度……等等!喘息?它是石頭,怎需要喘息,又怎能喘息?

它以視覺觸角感受自己的周身——身形!它竟有了身形!它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伸在眼前的手臂、手掌,它甚至有了可以自由移動的雙腿、雙腳。原本青黑色的軀幹已變得白哲、柔軟,甚至散發著點點幽香。一種無名的喜悅充斥著它所有的神經……是的!神經!它有了最真實、最直接的感受,它不再是一塊石頭。

拔開腿腳,它向著山下一路狂奔,在山泉的源頭處它停下了腳步。映著清澈的水面,它看見了一個美麗的姑娘——她有著及腰的烏黑長髮,一雙靈動慧黠的黑亮眼眸,紅唇貝齒,還有那動人的曲線。

張了張嘴唇,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清脆如石擊山崖。“從今天起,我就不再是一塊石頭了。我有身形,我有容貌,我有感覺,我有生命,我……也該有個名字。”

初開的思維反復尋找著,尋找著所有她所瞭解的感覺。她最初的,最深的記憶就是那道奇異的光芒。她是因這光芒而來,也必定追逐這光芒而去……追逐光芒——有了!她就叫“逐光”吧!

那一天,神、魔、人三界又多了一個小石精,她的名字叫“逐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19 01:14:36

第一章

滄海茫茫中有一處廣袤的島嶼,神、魔、人三界都知道它就是繁盛的“蒼島”。蒼島,顧名思義,在茫茫大海中遠遠望去,島上滿目蒼翠。

雖然這裏景色很美,卻沒有任何物體能夠接近這座島嶼,因為它的四周設下了重重結界。非法力強大如神界高級眾神,沒有什麼能輕易闖進去。設下這結界的,就是“蒼島”的主人——蒼不語!

他的身份和他的法力一樣是一個不為天地所知的謎團,似乎從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居住在這蒼島上,又似乎從天地遁開伊始,他就與這蒼島共呼吸。沒有誰敢探究,也沒有誰有這個能耐去探究。

又是一個煎熬的夜晚,月亮爬上了星空,在雲陣裏徘徊探索。一點一點,雲層一點一點地吞噬著月的光芒。茫茫蒼島漸漸被黑暗的力量所籠罩,竟瞧不出個真切。島的正中央,蒼不語端坐在迷林叢草中,金色的瞳孔深藏在暗黑的發色裏,與這樣的夜形成鮮明的對比。

調整呼吸,他極力克制著體內的暗潮洶湧。第幾千次了?這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來第幾千次經歷這樣的折磨了?手握成拳,他用盡全身的力量壓制著雙手、雙腳,不讓它們有絲毫邪惡的衝動。

只是,他心底更明白,這樣做完全是徒勞無功的。當最後一線月色為雲層所吞沒,當蒼茫大地再無一線光芒時,他體內的魔性將佔據主導地位。這時,就是日神也無力阻止什麼。

不是說修煉萬年,即可重獲純種之軀嗎?不是說困頓萬年,即可盡退惡魔之血嗎?為什麼?為什麼花費了這麼多年,他依然是個半神半魔的怪物?這到底是為什麼?難道……難道月神所說的一切都是謊言?難道……難道無論修煉萬年、還是十萬年他都只能共存於這天神的金瞳和惡魔的黑髮?

不!他不甘心!他是神!他要做神!他要做這世間最純正的神!

所以,他會耗盡一切心力只為讓滿頭黑髮變金絲。他會的!他一定會的!

黑發狂掃,他猛地抬起頭,迎對頂上毫無光彩的天界,唇角邊勾出一朵陰陰的笑容,如困在地獄深處的魔鬼笑出萬世的罪惡。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陰風襲過,最後一抹月華消失在叢雲密佈之中。幾乎是一瞬間,蒼不語金色的瞳孔散發出冰冷的異色調,冷例的氣息席捲了他的周身。修長的手臂舉過頭頂,與那黑髮糾纏不清。不期然的,一陣怒吼平地而出,千裏外的百獸四散逃亡,圍著島的海浪卷起層層浪花掀起深海的交戰。

奇觀出現了——蒼不語的周身被兩種完全不同色彩的光芒覆蓋,以天庭、眉間、鼻翼、仁中為一線分割,左半邊為金色的光彩所籠罩,右半邊為黑色的光華所包圍。兩色交織處,煞是耀眼。他雙掌用力,交合成十字,只見兩道完全不同的光芒撞擊成一片,從分割處剖開一條亮色隧道,穿過蒼島,通向那無名的未來。

未來本是無名,只緣過往有因。

——*※*——

清風、朝露、初陽、鳥語、花香、竹影、泉吟一一這就是蒼島的早晨。

像從前那幾千次交戰後的清醒,蒼不語萬分疲憊地睜開了雙眼。掌心微合,他調整體內紊亂的法力流走。潛意識裏,他感覺身體裏屬於魔力的那一部分更佔據了強勢地位。甩甩黑髮,他強迫自己甩掉一切雜念。徜徉在蒼島所特有的寧靜氛圍中,他吸收著天地之精華,以補充消耗殆盡的體能。

鼻息間感受到一分不同尋常的氣息,他使地睜開眼,起身、揚手、踱步——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沒花多大的工夫,他找出了那分“不同尋常”。

“起來。”他用腳踢踢臥在地上的柔軟物體,舉止與溫柔壓根沾不上邊。

地上的活物伸出白皙的小手揉了揉迷蒙的雙眼,睡眼惺松間發現了屹立身前的龐然大物。拍了拍發上的雜草,她突兀地伸出手來,抓住了他的手臂,依靠著這分簡單的支持站起身。“這裏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兒?”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問題。”蒼不語雙手背在身後。被她觸摸的地方隱隱有著不屬於自己的溫度,這讓他有些不習慣,更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追逐光芒而來的。”她拍拍身上的金色衣衫,毫無懼意的凝望著眼前有些凶巴巴的他,“昨天的這個時候,我還在攀爬一座很高很高的山,我想看見清晨第一縷朝陽的光輝。沒想到在我爬到一半的時候,突然看見一陣詭異的光芒。它是由亮金色和沉黑色共同組成的。我從未發現這兩種迥然有別的顏色居然可以這麼融洽地交織在一起,我好奇極了,情不自禁地就追逐上它的蔓延。沒想到,反而被它牽引到了這個島上。”她的眼裏有著無法抑制的興奮,一扭頭,她好似想起了什麼,“哦!忘了告訴你,我叫‘逐光’——就是追逐光芒的意思。你呢?你叫什麼?”

他別過頭不看她,私底下卻判斷著事情的發展走向。一定是昨夜,他魔性大發時所散發出來的光芒剖開了蒼島的結界,將她帶來了這裏。可讓他感到奇怪的是:他身上神魔交彙時散發的光芒會將所有神、魔劈得灰飛酒滅,沒道理將她安全無虞地呈現到他面前來啊!莫非……她是人?

他的手探上了她的肩頭,感受著她的體溫。轉瞬間,他的神色驟變,“你是妖精!”他看見了她的元神,一塊青黑色的石頭——她是石頭精。

沒等逐光有所反應,他的手已經探上了她的頸項間,微一用力,所有的空氣都在他的掌控中。她根本無力掙扎,更無力自救。

眼見著她的臉色由紅潤變得蒼白,再轉為青灰,他毫無留情之意。她是妖精,她是魔,與他立志的神界勢不兩立,他滅她的決心就像剔除體內的魔性一樣堅決,沒半點的猶豫。

他的大掌再一用力,她的元神己近於破散,在這世間逗留的最後一瞬,她笑了——沒有陰冷,沒有怪誕,她死灰的容顏擁有最溫暖的笑容。那美好從她的唇角間一路上行,湧入黑亮的眼眸深處,那裏惟一蘊藏的身影就是他——正在置她於死地的蒼不語。

仿佛被雷劈中了似的,他怔怔地鬆開了手,眼見著她的身體癱軟在草地上,他倆無力反應。

那笑容——那誠摯、溫暖、無暇的笑容讓他首度領會“笑”的定義。許多年來,他沒有笑過,也沒有任何生命向他展現過笑顏。久而久之,他都忘了這世間還有一種名為“笑”的表情,以及它所引發的心情。而她大限前的這朵笑花無意中激起了他心頭埋葬了多年的情緒,刹那間的恍惚讓他決定放過她。手一松,他真的放開了她。

拼命呼吸著美好的空氣,逐光是那樣的脆弱而嬌柔。癱坐在地上,她仰起頭朝他望去,“謝謝!謝謝你放過我。”臨了,她還不忘給他一抹笑。

他屏住呼吸,抑制住心頭奇怪的悸動,狠狠地丟下一句,“滾出蒼島,別讓我再看見你,否則你會後悔的。”甩開手,他憑藉法力離開了她的視野範圍。

他最後的身影讓逐光看見了一小團亮金色與沉黑色相融的光芒,那……可是他的光芒?那……可是吸引她追逐而來的光芒?

將身體平放在草地上,她讓自己最大限度地接受陽光的洗禮。心底裏卻暗暗下了決定,她不會離開蒼島的,因為她找到了畢生追尋的光芒——他所散發出的神秘光芒。

迎著四周圍的光亮,嘻嘻,她笑了!

——*※*——

她沒有離開,她居然漠視他的警告留了下來!

蒼不語左手背在身後,雙腳立於纖細的竹葉上,借助高度優勢俯視那個不知在忙些什麼的石頭精。

只見她用那對小巧的足型測量了一下那片竹林,然後選擇了幾棵高壯的竹子,將手恭敬地擺放在竹節上,合上雙眼集中心神念動咒語,整棵竹子抗議性地晃了兩晃,這才從竹節的中間部位斷裂、倒下。整個過程冗長而繁複,這還不算她把咒語忘記或念錯的情況。說她是“精”字輩的魔物,實在有辱妖精的集體稱號。她那小小的法力連推倒一棵竹都這麼困難,更別說成為魔性蒼狂的大惡魔了。

還有更糟糕的情況在後頭呢!

身為最低等的小妖精,光靠吸收天地精華是遠不能維持她的體能和法力的。她的推竹工作沒能做多久,整個身軀就己顯得疲憊不堪。倚靠著竹節,她飲上兩口山泉水,仍舊是上氣不接下氣。

不經意間,她發現竹林上空包圍著一團神秘的光芒,她努力眺望,終於讓眼角的餘光瞥見了竹葉頂端那個衣袂飄飄的身影。

“喂!是你嗎?”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好這樣大叫著。

蒼不語對她的叫喊有些不知所措,原本據他估計,像她那樣低能的法力是根本不可能跨越這樣久遠的距離看見他的。對自己的失算,他顯得有些懊惱——瞧!又是他不熟悉的感覺名詞。一個空間移形,他立在了她的身前。

“嘿!你來得可真快啊!”對這位新鄰居,逐光抱以絕對的友好。

鎖緊眉頭,蒼不語對她的暖笑置之不理,“你在我的島上做些什麼?”他的聲音極度威嚴,不含半點情誼。

“砍竹啊!”她坦率地回望著他,還一臉安慰他的表情,“放心吧!我沒有斷了這些竹的壽命,明年春天,它們還會再長成的。”

“砍竹做什麼?”他告訴自己:他之所以會這麼間不是因為好奇,純粹是因為這個石頭精在他的地盤上動了他的東西。僅此而已!

逐光漂了一眼地上四仰八叉的竹節,又瞧瞧自己的新鄰居,回答得極其自然,“建一座小竹樓啊!你不覺得這座島嶼到了夜晚寒氣通人,實在難挨嗎?昨晚我在山洞裏縮了一宿,冷得我都快變回石頭了。”

說她是低能魔物吧!居然連禦寒的法力都不具備。蒼不語不屑地轉過身,這就準備離去,連讓她滾蛋的話都忘了說出口。

“喂,你等等!”見他又要消失到哪個拐角奮晃裏不見了蹤影,逐光率先叫住了他。

他停下腳步,側著臉,冷冷地看著她,解讀不出更多的感情資訊。

逐光緊走兩步,站到了他跟前,小手一件捉住了他的衣快,“我剛剛看你站在那麼遠的竹葉尖上,卻一轉眼的工夫就來到了我跟前。會這種瞬間移形的咒語,你的法力應該很強吧?”

蒼不語一挑眉,滿臉寫著不耐煩地說:“你想說什麼?”

逐光不好意思地淺笑著,“既然你的法力那麼高強,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幫我把這片竹推倒?”眼見著蒼不語沉下了一張俊臉,逐光的石頭腦瓜子將他的表情自動忽略,猶不知死活的絮絮叨叨,“不是我要麻煩你,實在是因為我的法力太弱了,照這個速度進行下去,就是到了冬季,我也建不成一座竹樓啊!這裏現在的節氣都這麼冷了,更何況冬天。你也不希望有個活物死在你的地盤上吧。所以嘛!就勞動你施展一下高超的法力把這些竹推倒,我也好快點建成竹樓,不壞了你這地兒的清淨。我這麼做可都是為你考慮哦。真的,你別不信,我真的不想死在你這麼風水的地……”

提起氣,蒼不語努力克制著體內的魔性,他想伸出手再一次掐住她柔嫩的頸項,他想狠狠地掐死她,狠狠的!想他修煉多年,足以稱霸神、魔、人三界的法力居然被這麼一個低能的石頭精要求用來推竹?她當他是什麼?她石頭精身下的一攤泥嗎?她還口口聲聲把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說成是為他好,他真後悔當時沒有用力直接掐死她。

不讓你看看我的能耐,你還以為我對你無奈呢!

蒼不語手握成拳,一股暴庚之氣從兩臂間迸射而出——頃刻間,以逐光為圓心,十裏以內的竹節紛紛靜止不動。然後——“恍”的一聲,所有竹節……應聲倒下。

“哇!你的法力真的是太強大了!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居然把這麼多的竹都推倒了,你真的是太厲害了!”逐光興奮地蹦著跳著,可謂是手舞足蹈。

蒼不語金色的瞳孔猛地一收,對她的反應,他大感意外,他原以為這滿身的殺氣會嚇得她倒退三尺,沒想到她眼中所見只是他恐嚇的附贈品成就了她的心願。揚起衣袖,他選擇憤然的離去。

“喂!喂——”她手合成扇形,遙通地向他喊著話,“……謝謝你!謝謝你……”

她甜美的嗓音毫無阻礙地躍進他的耳中,隨之而來的,還有地清脆的笑聲、奔跑聲。眉心一緊,他前行的步伐不覺快了許多。黑髮繞著清風,撫向他俊毅的面容,同樣被撫慰的又豈止是這副皮囊?

——*※*——

一輪新月當空而照,夜晚的蒼島寒氣逼人。蒼不語一如往常,微合著雙眼盤膝坐在島的正中央,借助心力吸取月之精華。

不遠處,有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亦步亦趨地問他靠了過來。不用感應,不用覺察,他知道這座島上只有那塊石頭精會做出這麼愚蠢的事來。

提著裙擺,逐光小心翼翼地靠了過來,生怕打擾了合眼淺眠的鄰居——在她的思維定義裏,合著雙眼就等於熟睡。

雙手不停地搓著臂膀,即使如此她的體溫仍接近石頭的清冷。挑了他身邊一塊看起來很舒服的草地,她合衣蹲坐了下來。寒風四起,她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劇烈的顫抖一如風中的落葉。

對她的舉動,蒼不語選擇冷“心”旁觀。先是伴隨著她劇烈的顫抖而產生的“唆唆”的吸氣聲,隨之而來的還有她牙齒打架的“咯咯”聲,之後,那小小的噴嚏就一個接一個竄進了他的耳朵。

眉頭一皺,蒼不語左手一揚,平地燃起了一簇簧火。那熊熊燃燒的火紅為這樣的寒夜平添了幾許溫暖和包容。

迎著那火紅色的光芒,流失的體溫又漸漸回到了逐光的體內。揉搓著回溫的雙手,她這才有力氣開口:“你沒睡著啊?”

他依舊沉著臉不吭聲,只是讓金色的雙眼迎上了她的黑眸。

這樣的反應已足以鼓勵她繼續自說自話下去,逐光抬起身子,朝他的方向微微移近了一些距離,“謝謝你哦!謝謝你為我點起篝火,我這樣……會不會吵到你?”

你己經在吵了!蒼不語撩了一下黑髮,任發絲在風中飛揚。

吸了吸鼻子,逐光又向他的身邊貼近了幾分,“以前我當石頭的時候完全沒有感覺,也不會覺得冷,現在就不一樣了,我不僅會感到冷,還有接近死亡的感覺——好奇怪哦!”

廢話!石頭妖精沒感覺,還不是塊石頭嘛。蒼不語手指一場,原本安躺在地上的一根樹枝被他牽引到了手中,撥了撥篝火,他讓它燒得更旺一些。

不知是因為這不斷上升的溫暖,還是他本身的吸引力,逐光乾脆將窩挪到了他的身邊,緊貼著他的身軀,她舒服地打了一個呵欠。“喂!你為什麼不說話?你這麼幫我,如果以後你遇到事情也可以來找我。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我叫逐光——追逐光芒的意思,要記住哦。你呢?你叫什麼?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一定是個很特別的名字,一定有著很特別的意義吧!”

沉黑的發絲纏繞住他的頸項,蒼不語撥動著旺火,金色的瞳孔燃燒著叢叢火苗。名字?特別的名字?特別的意義?他笑,迎著一團燃燒的火紅,他的笑容依然冷得出奇。

他是半神半魔的怪物,或許正是由於這古怪的特質,他有著驚人的記憶力與感知力。這使他記住了很多本應遺忘的記憶——

很多年前,那真的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的他還只是個嬰孩,那時候的他還居住在神界,那時候的他還有個父親——他就是神界的眾神之首——日神。

至今他仍清楚地記得,當星神抱著自己走向遙坐在高位上的父親,讓他為自己的親生兒子取名的時候。他的父親——他那高高在上,身為日神的父親只是略瞥了他一眼,隨即合上雙眼,淡淡地丟下兩個字——“不語”。

不語?不多言語!他的親生父親不願意抱他這個兒子,不願意多看他一眼,甚至不願意施捨給他一個存在的標誌。什麼“不語”,就是對他的名字不多言語。原來,他就是這麼讓神討厭,讓自己的親生父親討厭。或許,他的出生本就是個錯誤。只因他是個半神半魔的怪物!怪物!

可至此以後,這“不語”二字便成了他的名字,一個去不掉的標誌。於是他被流放到這座蒼島苦修,這才根據修行地有了屬於自己的姓——蒼!於是他有了完整的名字——蒼不語!

這就是他的名字蘊涵的全部意義

特殊的、悲哀的、傷痛的意義!

關於“蒼不語”的來由在瞬間傾巢而出,擋也擋不住,同時爆發的還有並行而至的痛苦記憶。金色的瞳孔迅速一收,他雙手交握成拳,體內的魔性迅速凝結於胸。同一時間,那代表神的亮金色與屬於魔的沉黑色交織成一道詭異的光圈,將他團團圍祝

迷迷糊糊的逐光一臉想睡卻堅持不睡地苦苦支撐著,一抬眼,她追逐光芒的眼睛完全被他渾身散發的詭異光華奪去了注意。毫無意識地伸出手,她想看看那亮金色與沉黑色相融的交疊是真實,抑或是夢幻。

逐光的手指剛觸摸到那光圈的邊緣,蒼不語忽然轉過身,一雙金色瞳孔混淆著陰暗的黑霧狠狠地降落在她身上。

他是怪物!他不需要碰觸!也不需要任何神、魔、人的碰觸!沒有多想,他以凝聚在手臂頂端的魔力推開了逐光的身體。轉眼間,她的身體向離了弦的弓箭直直地向後飛去。

“不要……”

急切中,她使出救命的法力抓住了他的手。那溫暖的觸摸激起了他的心志,單手一收,他將她收到了懷裏,那詭異的光圈也隨之淡去。

平息著體內流走的氣脈,逐光靠著他的胸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他仍是噤聲不語,臉上也是孤寂一片,再沒有多餘的表情,惟有那敞開的胸懷任她徜徉其中。

“謝謝你……”望著他金色的瞳孔,她嘴角一牽,一抹微笑只為他綻放。

面對著她的笑容,一時間他竟忘了反應。眼見著青黑色的液體從她唇邊彙彙而出,他的眉頭不覺緊鎖。

她虛弱的手探上他的眉宇間,想要撫平那道道紋路,“你又皺眉了,你總是沉著臉,皺著眉,難看死了。”

“別說話。”他的大掌握緊她的小手,借助這份牽連將精氣傳遞給她。即使如此,他仍阻止不了從她體內不斷湧出的液體。心慌,這是他不熟悉的感覺,像一顆心四下游走,就是找不到歸屬的位置。

她癱軟的身體倒在他的懷抱裏,感覺生命力正隨著那青黑色的液體不斷流逝,她用盡全力握緊了他的手,“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蒼不語——蒼島是我姓,不語為我名。”第一次,這世間第一次有物從他的口中知道他的名字。

“蒼……不……語……”吟誦著他的名字,她漸漸迷失在神志的漩渦中。隨後的感覺是那雙掩藏在黑髮下的金色眸子閃爍著摧碾的光芒,一如清晨第一縷朝陽,點燃她生命的朝陽。

凝視著懷抱裏煥發著青黑色光芒的小妖精,蒼不語臥坐在篝火旁,挑高那熊熊燃燒的烈火,他不在乎自己被這炙熱難奈的高溫所灼傷。

冷!極度的寒冷將他緊緊包圍,他像一個從萬年寒池裏爬出的惡鬼拼命尋找天地間最初的溫暖。這溫暖似乎來源於懷抱裏這具逐漸失溫,僵硬的軀幹,又似乎……不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19 01:15:59

第二章

清晨的蒼島被逐光攪和得忙忙碌碌,她吃力地拖動著地上的竹節,想要將它拉到她選擇的居住地,變成竹樓的一部分。

自從那夜她被蒼不語的法力所傷,雖撿回一條妖精命,可已沒有多餘的力量運用咒語,一切的一切都得依靠四肢支配的原始勞動力一點一點地完成。此刻,直接承受他法力的胸口湧起一陣陣的疼痛,四肢的疲倦,水分的蒸發,所有難忍的感官都足以徹底擊垮她。可一想到她的生命將承受嚴冬的煎熬,她便無法停住腳步。使出從石頭裏蹦出來的力氣,她拖著巨大的竹節一步一步向目標地靠近。

只是,越接近目標地她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片空地被圍成了一個獨立的庭院,庭院的中央屹然仁立著一座華美的竹樓。

“這怎麼可能?”她吃了一大驚。手中的竹子也因這不規律的心跳掉在了地上,不偏不倚,剛好碰到她的腳,痛得她抱著腳趾頭哀叫連連。

好不容易安撫好自己受傷的腳,逐光拉開竹籬,踏足其中——

原本空曠的地面鋪滿了各色鮮花,映著草綠爭相吐豔。青石壘成的池塘承載著從地底淚淚而出的山泉水,濕潤了逐光的視野。

緊走兩步,她順著竹階登上了被十六根竹子高高樹在空中的竹屋,扶手處還被掛上了叮噹作響的小銅鈴,迎著風,它們似在歡迎回家的主人。她揚著激動闖進了內室,桌、椅、床、墊,甚至屏風,總之屋裏的一切都是竹子編成的,各式具備,琳琅滿目,看得她竟有一些眼花綴亂。

即使眼亂,她的心還很清醒。她知道能有如此大的法力可以在轉瞬間“變”出這麼一座竹樓,只有他!只有他做得到,也只有他願意為她而做。不問因由,她就是這麼肯定。

三步並作兩步,她跑出了竹樓,站在庭院中央,她昂著頭,用盡全身力氣叫了出來:“蒼不語!蒼不語謝謝你!謝謝你送我的竹樓!”她不知道現在的他處在島上的什麼位置,但她知道他一定能聽見她的聲音,一定能!

其實她不知道,他就在她的身邊。此刻的蒼不語幻化成無形,臥坐在青石池邊,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被他盡收眼底。不願現身,是覺得沒有這個必要。是他害她暫失法力,所以他用法力還她一個心願,很公平!互不相欠,這不是很好嘛。

逐光並沒有細細思考這許多,她所有的思緒都被一隻闖進庭院裏來的小兔子吸引了去。蹲下身,她將兔子樓進了懷中。“小免小兔,你也是我的鄰居嗎?”順手拔了幾根新鮮的草,她喂到了兔子的嘴邊。

兔子窩在她懷中安穩地吃著美味,這簡單的畫面看在蒼不語眼中竟成了天大的驚奇。

她是妖精啊!是吸食精血的妖精啊!妖精不吃送到嘴邊的獵物,獵物竟也不怕妖精。這讓一向認為魔就是魔,神就是神,二者勢不兩立的他怎能不感到驚訝萬分?

眼見著她輕撫著兔子柔軟的皮毛喃喃自語,他金色的目光完全被她所佔據。

“兔子,你喜不喜歡蒼不語?”將耳朵貼近兔子身,她似乎聽見了它的回答,“你很喜歡他?對哦!他那麼善良,怎麼會有誰不喜歡他呢?”

善良?蒼不語一對劍眉擰到了一處。從他降臨這個世界起,他就不知道天地間還有一個形容詞叫“善良”。

兔子剛在她懷中找到舒適的窩,一對鹿又相伴而來。圍在她的身邊,它們以美麗的頸項磨蹭著她的身體,引來逐光清脆的笑聲。那笑聲恍如世間最動聽的鳥的歌喉,刹那間,各色鳥雀停茬了竹籬的枝權上,引喉高歌。

逐光近日來所有的寂寞和創傷一下子就被彌補好了。她抱著兔子與鹿一起奔跑,頃刻間,笑聲、叫聲、奔跑聲在密密竹林裏交彙成一片歡樂的海洋。

被歡樂的氣氛侵蝕著,恐怕連蒼不語自己也沒注意到,他金色的流光裏流露出少有的輕鬆,向來緊抿著的薄唇也勾出一彎鬆動的弧線。

然而,在心中,他卻反復提醒著自己:她是妖精,她隸屬魔界,她與他這個一心想成為神聖的種的怪物是天生的死敵——沒得選擇的!

甩開衣袖,他毫不留戀地選擇離去。同樣被他甩開的,還有心頭那所剩無幾的幸福滋味。

——*※*——

常年處於封閉狀態的蒼島今夜來了一位遠客——月神。從血緣上算起來她是蒼不語的姑姑,可從內心裏,她像神界的諸神一樣只當他是個半神半魔、充滿危險性的怪物。

蒼不語反剪雙手住立在蒼島最高的山頂,遙望著四下的景觀。那對金色的眼睜毫無光彩,宛如被薄霧籠罩的日光。

“你還是和以前一個德行,總喜歡待在這種見不得光的地方,不愧是沾染了惡魔的血液。”惡毒的話語借同月神一襲黃暈色的衣衫,飄飄墜落在蒼不語的眼前。

無須轉身,蒼不語背對著她開了口:“堂堂月神何必來我這種污穢的地方,不怕有損你高員的身份嗎?”

甩開衣袖,月神順道甩開他的不敬。“我來不是要跟你慪氣的,我聽說你的蒼島最近收留了一個妖精,是嗎?”

迎著傍晚的涼風,那沉黑色的發隨風起舞,“通曉天地的月神何必明知故問呢?”

雖然明白他的話語毫無褒獎之意,月神還是得意地笑了。“我本不想管你蒼島的事,但我要提醒你,你的苦修歷練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現如今只差這最後一年,可不要功虧一簣啊!”

“什麼意思?”蒼不語眉頭緊鎖,一雙金色的眼晴一瞬間燃燒了起來。

這麼多年,她實在是太瞭解他了,永遠能夠抓住他惟一的弱點——那顆執著於神界的心。

月神眉眼處挑起一絲鄙夷,“既然你想當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神,就要有神的自覺。她是妖精,也就是魔!你明明知道這一點,還和她親近在一處,我真懷疑……”她沉吟了片刻,別過臉用陰狠的眼神對向他,“你是真的想當神,還是骨子裏根本就是一個魔?”

蒼不語猛地轉頭,金色眼中那熊熊燃燒的烈火讓月神有些驚駭,她努力平息潛意識裏不斷上升的恐懼,昂起高貴的頭,“我忘了,你本來就是半神半魔的怪物!”

“刷”的一聲,蒼不語揮了揮衣袖,這一揮一揚間,月神已被困在一片汪洋火海中。她趕忙集中心志運用法力逃開這緊迫的厄運,心底裏卻不免揣揣——他不愧是神與魔的結合體,僅僅修煉了不足一萬年就擁有這麼強大的法力。若有一天他燃起征服三界的野心,那他將成為神界之首——他的父親日神恐怕也奈何不了他。每每想到這一點,她就更加堅定了要除掉這個禍害的信念。

好不容易脫離了火海,月神又恢復了那張狀似尊貴的表相,“我離開神界遠來這滄海中的蒼島,不是為了給你找麻煩,更不是替自己找麻煩。你要明白,若想成為純體質的神,就必須脫離所有的魔物。今天,若是連這樣一個小小的妖精你都狠不下心來滅掉,難保有一天神界與魔界交戰,你會成為魔界的同盟,神界的叛徒。我言盡於此,你若執意置若罔聞,到時候恢復不了純神的軀體,可別怨我今朝沒提醒你。”

臨了,月神還用不屑的眼光掃視了一下她認為的“怪物”,這才念念咒語,向神界返回。

促使她離去的巨大法力掀起一層薄沙染上了蒼不語的衣襟,陰森森的黑髮更是逃不開它的牽引。緊握雙拳,他的內心有著深深的掙扎。

月神沒有說錯!神就是神,魔就是魔,妖精至死也只能是妖精。

他是半神半魔的怪物,這一路行來,他努力向神界靠近,就差一步,就差這麼一步,他就到達奮力的彼岸,那神聖的境界。沒有什麼能阻止他,就連她……也不能夠。

腳下凝聚起一團陰風,他向那座親自勾畫出的竹樓走去,步履間一一毫無猶豫。

“蒼不語?”乍見他逐光有些驚垮,更多的則是喜悅,“這麼晚,你怎麼來了?快進來坐啊!”

他延續著慣有沉默,只拿一雙金色的眼跟隨著她的身體四下轉動。

她引著他走進內室,拉過一把竹椅招呼他坐下,又忙著倒了一杯山泉水雙手遞到他的掌中。“我要當面跟你道謝的,謝謝你建了這麼一座漂亮、精巧,安全的竹樓給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

“就拿你的生命來感謝我吧!”他沉著臉,修長的手指玩弄著垂到胸前的黑髮,半真半假地說著。

“什麼?”她楞了半晌,只拿一對微笑的眼緊瞅著他,“你說什麼?”

“我要你用生命來感謝我。”他緊抿著雙唇,突然伸出的手再一次扣住了她的頸項。然而這一回,他不是要她窒息,而是要她灰飛煙滅,徹底地從三界消失。

或許是因為這一切來的太突然,她眼中甚至還殘留著微笑。那不失余溫的笑容卻深深凍傷了他殘存的心房,眼一合,心一橫,他手心裏施展的法力不覺增強了許多。

隨著他施出的法力,她的胸前開始煥發出青黑色的光芒,待這光芒燃至最高點,她的生命也就此終結。

突然間,層層烏雲遮去了看似撐潔的月光,緊接著一陣電閃雷鳴,大雨從天而降。

桌上的燭火仿佛被雷電駭到了似的,哆嗦了兩下,一縷青煙帶去了光明,徒留黑暗叢生。

就在逐光的生命如同燭火即將燃盡時,她突然感到安置在自己頸項間的手暫態松了開來。她癱軟在地上,只拿一雙黑眸尋找著黑暗中的金瞳。

只見那金色的瞳孔散發著詭異的光芒,沉黑色的烏髮攜著一股陰風四下流走。一聲驚雷、一道閃電,同時傳入逐光耳中的還有一陣天雷的悶吼。雖然看不見,但她敢肯定它來自蒼不語!

果然!沒待逐光細想,兩輪刺眼的光芒同時爆發出來——蒼不語的周身被兩道完全不同的沉黑色光華和亮金色光彩分成了兩半。隨後,兩團光芒激戰起來,一會兒亮金色壓倒沉黑色,一會兒沉黑色力克亮金色。

處於光亮中心的蒼不語感覺異常痛苦,他開始掙扎、擺脫。兩隻手分別抓住自己的左右兩胸,狠狠地向外掰去,像是要將自己活活撕裂了開來。

逐光沒有多想,一頭紮到了他身邊,拼著死力緊緊抱住他,呐喊從心靈深處引爆,“蒼不語!蒼不語!你醒醒,你不能傷害自己的身體,那是你自己的身體啊!”

此時的他已陷入混濁的意識流裏,如何還能聽見她的聲音,他的手殘害著自己,那相互激戰的光芒卻在逐光的肌膚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疼痛伴隨著即將殆盡的精力一點一滴摧殘著逐光的神志,然而她卻堅守著最後、最堅定的信念,不斷地呼喚著他,試圖喚回他的清醒,“蒼不語,我是逐光!你不是要毀滅我嗎?你快點清醒,快點來毀滅我啊!蒼不語——”

誰?是誰的溫暖如此緊密地包裹著他?像許多年前他初臨世間的那一刻的母親的擁抱。

母親?一個多麼陌生的名字——自從出生以來就再也沒有見過面的母親!為什麼不允許她留在他的身邊,為什麼,她是他的母親啊!如果註定是這樣悲慘的生命,當初為什麼要把他生下來呢,生下這樣一個怪物下來!

不!他不是怪物,他是……他是不語!不語?不語是誰?不語是父親不要、甚至不讓母親要他的孩子,那他……那他不是不語,他不要做不語!

在那一片亮金色與沉黑色交織的迷茫中,他看見了一個微笑——那是誰的笑容?那樣純潔、那樣甜美、那樣溫暖——那笑容完全地問他綻放,只為他綻放。他伸出手,向溫暖的笑容靠近,他觸摸到了……他觸摸到了微笑的彼端。

漸漸地,兩團激戰的光芒消退了下去,重新埋入蒼不語的胸膛裏。睜開雙眼,他看見了迷夢中的微笑。

“逐光……”第一次,他叫出了她的名字。曾經,對她的存在他並沒有用心去聽、去記。此刻,他的心中卻緊握著她的名字,緊得痛心。

雖然精力耗盡,她仍用心向他扯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你……還好吧?”

他手一場,燃起點點燭光。迎著燭火低頭掃視身下的她——殘破不堪的衣衫顯出道道血痕,可她的手和身體仍緊緊攀著他的雙臂,不讓他傷害到他自己。從肢體的契合處,他可以明顯感到她的精力已接近底線,就連軀體也變得僵硬,恰如石頭的硬度。都到了這種時候,她竟還問他“還好吧”,她真是沒有感覺的石頭嗎?

“蒼不……語……”她氣若遊絲,身體漸趨僵硬的感覺一再提醒著地自己的狀態到底有多槽。

“別說話。”這句話他好像說過,似乎也是在他傷了她之後。

她艱難地抬起手臂,拉了拉他的衣袂,“現在的我……是不是很……醜?”

她真的是妖精?都到了這種時刻,她居然會問出美醜之類的問題。他打橫將她抱進臥室內的竹床上,隨便丟出一句:“你還和從前一樣漂亮。”雖然此刻的她全身僵硬,皮膚也已泛起隱隱的青色。

“真的?”嘴上置疑,她的唇角卻已彎成一道弧線,美美地勾去他所有的魂魄。

不再繼續這個無聊的話題,他隨她一起躺在了竹榻上,將她的手埋進掌心裏,借由手心的溫度傳遞給她無限的生命力。

“你不毀滅……我了?”她喃喃,純粹靠意志力支撐。

他沉默地合上眼,惟有彼此掌心不斷上升的溫度替代了他所有的回答。

——*※*——

當清晨第一縷朝陽透過竹窗斜斜地酒到竹樓內,床上的逐光緩緩地睜開了雙眼。一如往常,她想起身去迎接鳥兒的歌唱,只是身體不聽使喚,一點也不由她的腦袋做主,僵硬地停在床上一動不動。

從心房裏冒出的恐懼像一根針狠狠地紮著她所有的感覺細胞,連帶著地的淚腺澎湃出止不住的水滴。那一顆顆晶瑩的淚水滑出她的眼眶,轉瞬間變成了一塊塊青黑色的小石頭落在了枕邊。幾乎是直覺反應,她喊出了心中惟一的依靠——“蒼不語——蒼不語……”

伴著一陣微風,他反剪著雙手來到了她跟前,默默地凝視著床上淚眼婆婆的她,稍後他坐到了她床邊。

她抽抽噎噎地哭訴了起來:“蒼不語,我是不是變成石頭了?為什麼動都動不了?”

“……你會好的。”他不願再多說。伸出手,他棒起了她臉頰邊的淚水,那淚珠似有自己的意識,跟著他的手掌停在了空中。隨著他大手一揮,淚珠在空中翩翩起舞。

逐光完全被眼前的奇觀吸引住了目光,看著看著不覺輕笑出聲。她的笑容佔據了他所有的視線,這才發現,他早在不知不覺中就愛上了她的笑顏,逃都逃不開。

他收回起舞的淚珠,凝望著她的黑眸靜靜地開了口:“你不怕我?”

“你對我那麼好,收留我,為我建了這座竹樓,現在還逗我笑,我為什麼要怕你?”她的眼,真誠可貴。

對她的回答,他反倒不知該如何是好。“我差點毀滅了你。”

“可我現在還躺在這兒啊!”她眨著大眼晴,怔怔地注視著他金色的眼眸。

在她純潔的眼中,他找到了存在感。伸出掌,他握住了她有些僵硬的手——無語凝咽。

“蒼不語,你昨天晚上是怎麼了?”重回安全的懷抱,逐光的話又多了起來,“好像有兩個你……我是說,你的體內好像有兩個完全相反的你在打架……我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對著這樣一個拼了性命保護他的石頭妖精,蒼不語竟有了想說些什麼的衝動。“我的體內的確有兩個完全相反的我——一個是神,一個是魔。一個是金色的,另一個是黑色的。”

逐光一口氣提了上來,“你是半神半魔……”

“怪物!我是半神半魔的怪物。”他接著她的話說了下去,不帶絲毫的感情,

“才不是呢!”她嘴一撇,認真糾正他的措辭,“你才不是怪物呢!你就是你,你是半神半魔的蒼不語。”

他微微一楞,沒想到有一天“半神半魔”也可以不用來修飾“怪物。”

“你想知道半神半魔的蒼不語的由來嗎?”

“半神半魔的蒼不語”——說出這話沒有想像中來得艱難!

她點了點頭,“我聽說神與魔的孩子擁有超強大的法力,可是數萬年來沒有任何一對神與魔能結合,自然也不知道這個傳言是真是假。不過在你身上,我發現這個傳言是真的。所以我想知道你的父母是怎麼相愛的,一個是神一個是魔,這樣的彼此可以結合在一起,簡直太偉大……”她的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從他身上散發出冷冽的氣息,那刺骨的寒冷凍傷了她的身。她小心翼翼地瞧著他,“你怎麼了?”

“他們不是因為相愛而結合,而是因為欺騙而相交。”他別過臉去不看她,“我的父親是神,而我的母親位居眾魔之首,她用全部的魔力封住了自己的魔性,偽裝成一個低等的神來到了我父親的身邊。父親愛上了她,娶她為妻。不久後母親生下了我,生產讓她消耗了許多精力,她再沒有多餘的力量封住自己的魔性。父親發現自己的妻子竟然是魔,整個神界為之譁然。就像所有正義與邪惡的對峙,這一切終究逃不過一場神與魔的較量。”

見他停了下來,她迫不及待地追問起來,“結果呢?你的父親、母親逃出神界,從此過著與世隔絕的快樂生活?”

他掃視了她一眼,微合著眼險沉聲說道:“我的父親用他手中的劍……那柄神劍親自斬傷了我母親,然後是眾神合力將她推入了罪惡的深淵——這就是所有的一切!”

她圓睜著眼,半晌說不出一個字。她想過所有可能的發生,惟獨沒想到真實的情況竟是如此的殘酷。“你恨你父親嗎?畢竟是他傷了你母親啊!”

他搖頭,毫無猶豫。“怪只能怪我母親太愚蠢,竟妄想讓一個自認為高尚的神愛上他們所鄙夷不屑的魔。”

“她不是愚蠢,她只是愛她所愛!”明明身體動彈不得,她在氣勢上卻毫不輸陣,“我覺得你母親很偉大!她為了愛你父親,為了愛你,一直奮鬥到最後一刻。她明知道生下你可能會洩露她的身份,還是毅然決然地給了你生命。她才是最最高尚的那一個!什麼神什麼魔?什麼高尚什麼低賤?這世間根本就沒有明確的界限和歸屬。”

“不要用你不明了的標準來評價你不熟悉的事物!”蒼不語聲音低沉,連那金色的瞳孔都染上了沉黑色的薄霧,“她生下我,卻不能給我一個存在的價值,我情願她沒有給我生命。我既不是神,也不是魔,我立於三界中只能是個怪物。‘蒼不語’——你知道我為什麼叫蒼不語嗎?我的親生父親不願意承認我這個兒子,他甚至不願意施捨給我一個存在的標誌。什麼‘不語’,就是對我的名字不多言語。我就是這麼讓神討厭,讓自己的親生父親討厭,我的出生根本就是個錯誤。我從出生不久就被遺棄在這座蒼島,自己長大了這才有了姓,有了如今完整的‘蒼不語’。”

他站起身背對著她,全身包裹在一片寒意之中,“當我還是個嬰孩時,就被丟在了這座蒼島,至今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你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概念嗎?沒有神,沒有魔,沒有人跟你說話。你只是一個孤單的個體,徘徊在無限孤寂中。黑暗迷茫中,你找不到光明的出口,只能用哭喊對抗自身的恐俱,就連這哭喊也是孤獨的。叢叢竹林,惟有陰風在嘲笑你的軟弱。這還不算每個無月之夜你必須經歷的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你告訴我!你告訴我這樣的存在你願意享受嗎?”

“我願意。”逐光是這麼回答的,”你知道嗎?我曾是‘無言崖’頂的一塊小石頭,我沒有身形,沒有容貌,沒有感覺,沒有生命。每天每天我只是看著朝日、夕陽、星月輪流更替,我甚至沒有時間的概念。那時候,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可以移動軀幹,我要看看不一樣的視野,哪怕就一眼也好啊!直到有一天,一陣奇異的光芒賦予了我生命,我成了現在的逐光。或許在天地間我只是個毫不起眼的小妖精,但我已很滿足,因為我是逐光啊!我可以恣意追逐光芒,追逐多年來只能想像而無法實現的夢0

“而我的夢想就是褪去體內的魔性,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神!”顯然她的一番慷慨陳辭並沒有說動他。

她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著:“在我看來,神與魔並沒有根本的區別。在我眼中,‘無言崖’底那奇異的光芒就是天地間真正的神,創造奇跡的神,無比神聖的神。”

固執己見的二者讓彼此的視線為之對峙,久久……久久之後,蒼不語一甩袖,在她認真的堅持裏離去。

神與魔真的是勢不兩立嗎?這個問題讓逐光向來追逐光芒的眼神也隨之默淡了下來。

——*※*——

不知睡了多久,當逐光幽幽醒來,日已當空。雖然身體仍處於僵硬狀態,腹中的饑餓感卻越發地清醒。沒辦法,誰讓她是低等的小妖精呢?還沒到那種曬曬太陽、吸吸地氣就能活蹦亂跳的層次。可如今她該怎麼解決饑餓問題,她連起床都成問題,更別說去挖竹筍、采野果了。總不能讓她躺在這裏等著自己從石頭精變成餓鬼吧?

“兔子?”看見跳進屋來的小東西,逐光來了力氣,“兔子,你怎麼進來了?”

“我送它來給你當食物的。”蒼不語沉沉的聲音平地而起,不用說他又運用法力竄了進來。

“食物?什麼食物?”逐光無法置信的目光在兔子和他之間遊走,“你把它當食物?”

他將兔子丟到了她嘴邊,“你們妖精不是以活物的精血為食嗎?”他湊近她,眼晴微睨,“難道要我幫你動手?”

沒等她反應過來,他手指微動,雪白的兔子從頸項間裂出一道血痕,滴滴血珠染紅了逐光的眼。血腥味在二者間彌漫開來,蒼不語擺出蠱惑的神情,“這可是新鮮的精血,味道不錯,你不品嘗嗎?”

他就是要看看她的反應,他篤定她一定會要了這只兔子的性命。再善良的妖精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也會發揮本能,他要讓她醜陋的本能暴露出來,他要證明:妖精就是妖精!

逐光完全失去了力氣,掙扎抽搐的兔子和那鮮紅的顏色充斥著她所有的神經,而心底裏莫名的渴望又是那麼強烈。她極力抑制自己不尋常的渴望,抑制到地想嘔吐。

她真的吐了

青黑色的液體從她的唇角邊汩汩而出,隨之流出的還有她所剩無幾的生命力。

蒼不語先是一楞,轉瞬間慌了手腳。他算准了她現在的狀況對新鮮的精血一定會渴望不已。他沒算到的是,讓她取走他物的生命,她竟寧可毀滅自己。她真的是妖精嗎?又或者,她是妖精中的變異。

收拾好紛繁的心緒,他以掌風在自己的左手上劃開一道血口,將手指遞到她嘴邊,命令起她來:“喝下去。”

“兔子……”她的神志己漸趨迷糊,卻仍惦記著那只掙扎在死亡線上的兔子。

他不知道面對這樣的她,自己還有什麼好堅持的,手指輕按兔子頸項間的傷口,只是眨眼間,原本血流不止的傷口癒合了,兔子蹦了兩下,又恢復了剛剛的活力。

她笑了,很滿意的那種。“謝謝你……”

又是這句!每次他傷害她後,最後她總會因種種原因向他說這句話。他不要地跟他道謝,也不要的,她不明白嗎?

將滴血的手指送到她口中,讓他歉疚的血流到她體內,他以無言告慰他為地帶來的傷害。

滴滴鮮血將二者的生命聯繫在了一起,恍如從天地初創時,他們就已經在一起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19 01:16:24

第三章

七天之後,逐光終於恢復了過來。帶著靈活的身體,她又成了那個充滿生氣的逐光。

七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讓她和蒼不語之間起了一些變化。

一向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蒼不語有了固定的聚居地——竹樓的庭院。或許白日裏,他需要苦行修煉,尋不到蹤影。但到了夜晚,他一定會打坐在竹樓的庭院前,讓逐光第一眼就能夠看見他寬闊的身影。

從前,往往是她說,他愛聽不聽的。雖然現在這種局面也沒能得到根本性的轉變,卻有了一點進步。依舊是她多嘴多舌地說著,偶爾他卻能答上兩旬,這樣的反應足以鼓勵她再接再厲繼續說個沒完沒了。

就像現在,逐光一邊圍著灶台煮著鮮筍湯,一邊唧唧咕咕地說著:“蒼不語,你幹嗎要住在庭院裏呢?反正竹樓也很寬敞,你住進來不好嗎?”

他擺弄著院裏的花花草草,簡單地丟下一句,“習慣了。”全意是:我已經習慣了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吸取日月精華,天地之氣。

明知道他有他的堅持,她卻仍固執地想改變他的主張。“可萬一下雨怎麼辦?你要淋著雨過一夜嗎?”這島上只有一些山洞,如今他住在庭院裏,可是連一個擋雨的地兒都沒有。

不知道是該感謝她的關心,還是嘲笑她的愚蠢,蒼不語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想他法力如此之高強,區區一個遮罩雨水的空間還創造不出來嗎?

逐光又劈哩啪啦地說了一大通的話,直到鮮筍湯和粟米飯出爐,這才算暫時告一段落。

指使蒼不語用法力將竹桌移到庭院中央,她利索地拉過兩把竹椅,並且端上了晚餐。拿出兩個簡易的簞(古語中盛飯的容器)她各盛了一簞粟米飯,一簞放在自己手邊,一簞落到了他眼前,“吃飯了!”

他瞟了一眼香氣四溢的粟米飯,又瞅瞅她,堅決地推開,“我不進食。”

“我知道你法力高強,隨便曬曬太陽、吸吸地氣就成。可吃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她將簞重新推回去。

他不吭聲,手卻不接,以顯示他的堅決。

別以為這樣她就沒辦法!夾起幾塊鮮嫩的筍片,她將它們放到他的簞裏。“你每天生活在這竹林裏,就不想知道竹筍的味道嗎?嘗嘗看,嘗嘗看這山泉水調出的竹寶寶是個什麼滋味。”

她的話確有幾分鼓動性,他疑惑地瞧了瞧擎裏的竹筍片,緩緩地拿起竹筷夾了一片送到嘴裏。趁這工夫,逐光再加一把勁,“再嘗嘗粟米飯,它們兩個混在一起別有一番滋味哦!”

他所有的意識迷失在她的笑容裏,撥了幾口粟米飯送到口中,那鮮美的口感立刻征服了他的舌頭、他的胃。又來了一片竹筍送到嘴裏,他細細咀嚼了起來。果然像她說的那樣,別有一番滋味!

不用再多說什麼,逐光知道自己的計策成功了。扒了幾口粟米飯,她時不時地瞧著他,眼裏承載了滿滿的笑意。

“好吃嗎?”

他沒有回答她的疑問,只是將迅速空了的簞重新遞到了她跟前,“還要!”

他真是不吃則已,一吃驚人啊!連吃了五碗,眼見著鍋都見底了,她只好將自己手中才動了半碗的食物遞到了他跟前,“呐!我的這份也給你。”

“你不吃?”

貪吃至此,他還不忘問她,真是難能可貴哦!逐光嬉笑著搖搖頭,“我吃飽了。”準確地說是看你吃我飽了。

他不再說話,非常認真地吃了起來,像幾百年沒吃過東西似的。哦!她忘了,他從出生起就從未吃過東西,至今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了,比區區幾百年還長了許多。

他放下簞的同時看見了手邊的鮮筍湯,遵循味覺,他喝了個一滿不剩。美妙的滋味卻無法阻止他內心的思考——他越來越不像個神了。神該是沒有貪戀、沒有偏好的,再這樣下去或許他再過一萬年也到達不了神的岸途。或許真像月神所說的那樣,斷絕不了神魔的界限,他永遠只能是個半神半魔的怪物。

只是,他該斬斷神魔之間的交界嗎?換句話說,他該將她從他的身邊徹底地趕開嗎?

他該嗎?

心底有個聲音分明這樣告訴他:你奮鬥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就差這最後一年,你不能半途而廢。別忘了,你那愚蠢的母親用她的經歷告訴了你:魔永遠是抗不過神的,所以你必須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神,你也只能做一個神。所以……

站起身,他默默地向她靠近,無語中,他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你怎麼了?不會是還想吃吧!現在可沒有了,明天!明天我一定做很多很多保你一次吃個夠。”逐光轉過身靜靜地看著他,黑色的眼眸中佈滿了真誠。

就是那分真誠,讓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不知不覺間,他的手離開了她的肩膀。甩了甩頭,他選擇離開她的身邊。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她不知所措地聳了聳肩,”他怎麼怪怪的?不會是吃多了想要排洩一下吧?”

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將這歸結為法力上的差別。誰讓她是法力低能的小妖精呢!當然不會知道這個半神半魔的法力強大者心中的想法。

算了,不去管他吧。

順了順垂在肩頭的烏黑長髮,她揚起一個輕鬆的笑容攀上了竹樓。完全沒注意到,竹樓的茅草篷上有一雙金色的眼輾轉難去……

——*※*——

神界

星神走進神界正殿,遠遠地就看見坐在正位元上處於迷茫狀態的日神。他的臉上有著些許沉寂,更多的則被落寞佔據而去。那雙原本神來變突的金色瞳孔早已變得黯淡無光,連束起的金髮也似有著絲絲縷縷的牽絆。

他根本就不像個陽光之神!

從“那件事”發生後,他就一直處於這種狀態,只是最近好像又嚴重了許多。難道……難道他已經感覺出“她”的現狀?

其實,他遲早都會知道的,想隱瞞也隱瞞不了多久襄!只是沒想到,最後“她”竟會選擇這樣的結果。

星神長歎了一聲,歎去心底的遇思,緩步走上前去,“日神……”

“星神?”日神迅速收起眼底的失落,展開陽光明媚的神態對了上去,“你從凡界回來了?那邊的情形怎麼樣?”

“還和從前一樣。”星神簡單地一句話帶開。

惟一不同的只有他的心,那是一段遭遇,終究也只能成為一段易逝的過往。 關於這一切,他卻不想告訴這個在凡界他該稱為“大哥”的日神。

“哦。”陽神也沒有多加追問。偏過臉,他低哺了一聲,“不語……不語他……還好嗎?”

顯然,星神也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這次去凡界,我沒有去看他。”

他一向避免去見那個孩子,不是因為他特殊的體質,事實上,他有些害怕見到他。總覺得他那雙金色的眼、黑色的發,再配上他冷例的氣質,對他們所有的神是一種控訴,控訴他們自以為是的殘忍。

日神完全不瞭解星神的尷尬,猶逕自地說著:“月神去見過他一次,回來說不語的蒼島收留了一個妖精。她擔心不語他會弄出什麼亂子來,你去看看,好嗎?”

望著金眸金髮的日神,星神突然沉找了下來,半晌才吐出一句話:“為什麼?”

“什麼?”日神微整個眉,不明白他的疑問來自何方。

“我說,為什麼你不去看他?他是你的兒子,無論他的母親是神是魔,他終歸流著你的血,合著你的精氣。對他,你難道一點牽掛都沒有嗎?”最後一句,星神是喊出來的。

他的喊聲震撼了日神的心扉,垂著頭,日神將所有的感慨隱藏在了心底。

可星神卻沒有就此放過他,“不語——你叫他‘不語’,當年我將他抱到你面前,讓你為他起名字的時候,你就丟出了這兩個字。如果你根本不承認這個兒子,當初何不乾脆將他和幻影一起推下去呢?”

“夠了!”日神狂地立起,全身燃燒著金色的火焰。

“不!不夠!永遠都不夠!”星神並沒有被那炙熱的火焰嚇倒,相反地,他的神志卻變得益發堅定,“就算幻影是魔女,可她畢竟是愛你的啊!為了愛你,她不惜拿性命做睹注,封住了體內所有的魔性,情願做一個低等的神;為了愛你,她甘心放下魔界,做一個魔界的叛徒,只為了守在你身邊;為了愛你,她冒著灰飛潭滅的危險生下了不語;為了愛你,她放棄神魔兩界的交戰,甘願受你一劍,承受永遠無法輪回的痛楚……面對這樣的愛,你還有什麼理由不滿足,你還有什麼藉口做一個愛情裏的叛徒?”

“你以為這所有的一切,我就不明白嗎?”日神吼了出來,將多年的感慨一吼而出,“你以為和她的相處中我就一點也感覺不出她是個魔的事實嗎?”

星神心頭一怔,“你……難道你早就知道?”

日神頹然地鐵進座椅裏,喃喃自語:“雖然我沒有你能夠預知未來的能力,但我畢竟是和她朝夕相處啊!魔與神有那麼大的區別,我怎麼會一點感覺也沒有呢?我只是等待著,等待著有一天她能親口告訴我,親口向我解釋一切。可她沒有!就連走到最後一步,她都沒有親口告訴我。誰才是愛情裏的叛徒?誰才是?”

看著一向高高在上的大哥將頭埋在掌心裏,星神感同身受,他默默地坐到了大哥身邊,無言地給他以支撐。

日神抹了一把臉,斷斷續續地說著:“長久以來,我總覺得當初如果沒有不語的誕生,幻影的偽裝就不會被揭破,那麼……也許我和幻影就不會走到那一步。潛意識裏,我甚至將所有事發都怪罪在不語身上。其實我很清楚,這不過是我逃避問題的一個藉口罷了。走到最後一步,不語沒有錯,幻影沒有錯,惟一有錯的是我……是我啊!”

現在的日神不是眾神之首,他甚至不是崇高無比的神,他只是一個在紅塵中痛失所愛的男人。星神給他一個男人式的依靠,“都過去了……所有的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再也無法挽回。”日神沉吟了片刻,深深地長歎了一聲,歎出這幾千年的悔恨。

“去看看不語吧!”星神拍拍他的肩膀,“你不想看看他長成什麼樣子了嗎?九千多年過去了,你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小男孩,如今……該是個成熟、有擔當的……”

一時間,他竟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蒼不語。他不是人,不是神,也不是魔,他什麼都不是,卻又什麼都是。

日神和星神有著同樣的茫然,他比他還多了一分害怕,“不知道他恨不恨我?他……該恨我的。”

“管他那麼多呢?就當一個父親去看看遠在他鄉的兒子好了。”星神的直率來源自凡界的遭遇。

或許是受了星神的感染,日神重新燃起了勇氣,“我去一趟蒼島,神界就交給你了。”

星神點頭應承了下來,心神一晃,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說:“日神,魔界最近很亂。”

“怎麼回事?”雖然魔界非他的直屬範圍,但私心裏他總對那裏有著特別的牽 掛。

“魔界一直缺少一個名正言順的執掌者,這些年為了權力相爭而毀滅的魔愈來愈多。加上有些神態意挑釁,魔界的元氣著實消耗不少。”

日神金色的眼中放射出危險的光芒,“下達命令,不准任何神挑起神魔兩界的爭端。違令者取消神籍,降為凡人。”

“我會督促執行的。”只怕命令歸命令,該發生的事誰也阻止不了。具有預知能力的星神已有了大致的盤算。

這是一場浩劫,神、魔都逃不過一一誰也逃不過的浩劫。

——*※*——

日神就是日神,沒費多大力氣他就通過了蒼不語設置的結界來到了蒼島。

一路行來,他竟感受不到蒼不語的任何氣息。通通的,他看見了那棟帶著生氣的竹樓。不語……可在那裏?微施法力,他降臨到竹樓前的庭院。

那裏,有個女孩正蹲在地上玩耍。她的身邊圍繞了一隻兔子,一對鹿,三兩隻鳥雀,他們嬉笑著,耍鬧著,好不快樂。

女孩一抬眼發現了他,她站起身向他走來,“老伯,你找誰?”

老伯?這個稱呼讓日神有點茫然失措,更讓他驚慌的是這個女孩的眼神。她至始至終都是微笑著看著他的,那笑容好似從她的心底一直湧到眼眶,直人對方的心裏。而且,這眼神給他一分熟悉感,似在哪裡見過,可他又不肯定。

她——就是月神口中的那個妖精?日神暗施法力檢視起她的元神,沒錯!她是個石頭精。

收起法力,日神以最平靜的眼神看著她,“你叫什麼名字?”

她甜甜地笑了起來,“我叫逐光,老伯您找蒼不語吧?”

“你怎麼知道?”日神轉念明白了過來,這座島上原本只有不語一個,現在多了她這麼一個小石頭精。既然他不認識她,自然是來找不語的。

逐光可就得意了,“我不僅知道這個,我還知道你一定就是蒼不語的父親。”

這下日神的表情可就真的只能用驚訝來形容了,這世間除了月神、星神和不語,再沒有誰知道神界之首的日神就是蒼島島主的父親。

很快,逐光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揭開了謎底,“因為你的眼晴——你和蒼不語有著同樣金色的眼晴。不過他的眼晴比你的好看,他的眼晴總是閃閃發光的,即便是沉默不語的時侯,也有著只屬於它自己的光彩。可你的眼晴一點光彩也沒有,死寂沉沉的。”

他沒有因她的話而生氣,反而輕笑了起來,“連這點你也能看出來?”

“因為我是追逐光芒的小石精嘛!”她毫不避諱自己的身份,反而引以為傲,“蒼不語去來野果了,估計一會兒就能回來。你要進竹樓坐坐嗎?”

“采野果?他去采野果做什麼?”他只是好奇。再怎麼說,不語也是法力高強的非人類,根本不需要食物果腹。

逐光並沒有想到這麼多,直截了當地告訴他,“采野果當晚餐後的水果啊!我負責做晚餐,他當然也不能閑著。他法力那麼高強,再高的野果也能來到,對於他的特長當然要好好運用。”

日神不禁失笑,原來高強的法力是用來採摘野果的啊!

跟著逐光進了竹樓,日神在書桌邊的一張竹椅坐了下來。他環視四周,發現這裏的佈置確有幾分家的味道。順手取下書桌上的一本書,他細細翻了開來。那是一本來自凡界的書,名為《洛陽伽藍記》。

“你喜歡遊歷手記?”

“是啊!”逐光取來一個竹筒磨成的杯子,輕施法力,山泉水從天而降,剛好盛上滿滿一杯——她就會這麼一點小小的妖術。手一伸,她將水遞給了日神。

“我最喜歡遊歷方面的書籍了,我畢生的心思就是追逐天地間所有奇異的光芒。可惜我的法力太弱,不能自由地游走於三界,只能看看這些書權當親臨其境。這些書都是我拜託蒼不語從凡界幫我弄來的,這棟竹樓也是他用法力建的,還有屋裏這些擺設都是他弄的——我倒是想親自動手,可沒辦法!我的法力不夠,他本領比較高嘛。”

又是這個原因!日神有些為兒子叫屈,他好像是專門幫她辦事的奴僕一樣。可不語真的甘心做地的奴僕嗎?

“你叫他幫你做這個做那個,他都不會拒絕嗎?”

逐光睜著亮晶晶的黑眼睛搖了搖頭,“他不會拒絕啊,頂多就是用沉默表示抗拒。”

那還不是一樣!日神開始有些喜歡這個小石頭精了,“那你都用什麼辦法讓他心甘情願地幫你忙?”

“用吃的啊!”逐光將自己的詭計全盤拋出,“先做一樣好吃的東西騙他嘗上兩口,等他嘗出個中滋味,就可以將你的要求提出來了。那時候,你就是要天上的太陽,他也會射下來給你的。”

太陽?日神乾咳了兩聲,沒想到自己掌管的本命物就這麼給送了出去,簡直廉價得可以。“他不會傷害你嗎?”

“當然不會!”對這一點,逐光有著出奇的自信,“不過,無月的夜晚,他會傷害他自己。”這才是她最擔心、最害怕的。

日神撩了撩落到肩頭的金髮,他怎麼忘了?不語的體質屬於半神半魔,每當無月的夜晚,他體內的神與魔便會互相殘害。那種滋味他是怎麼一年年忍受過來的?

許多年來,他這個父親只顧慮到自己的感覺,似乎忽略了很多本應注意的問題,也錯過了很多本應擁有的感覺。

一陣風起,逐光突然興奮地叫了起來:“蒼不語……是蒼不語回來了!”

日神茫然地向外張望,只是一陣風起,他這個眾神之首的日神部沒感應到什麼,她一個小妖棺就能明察?

逐光提起裙抉,向庭院奔了去,一邊跑她還一邊叫嚷著:“蒼不語!蒼不語你回來了?”

“你鬼叫什麼?”他現了身形,有點難以忍受地撩了撩耳邊的發絲。妖術低等,喊魂的底氣她倒是挺足的。

她完全不理會他的抱怨,只拿一雙眼盯著籃子狂瞅,“你都采了些什麼果?”

“你要的……什麼桑甚、紅果之類的。”妖格就是妖精,麻煩得不得了!可人家妖精長的都是狐媚法術,只有她——跟小孩子似的。

逐光猶不放心地翻了兩翻,“你確定這些鮮豔的果子沒有毒?”

“我的判斷力絕不會比你這個小石精差。”居然敢懷疑他的判斷力,這簡直是天大的侮辱。先不跟她計較這些,他還有最渴望的東西向她討——“你晚餐做好了沒有?”

“你就知道吃,你是豬啊!”一抬腳,她爬上了竹樓。他摸摸鼻子,緊跟了上去。“吃飯皇帝大”這句話跟她學的,據說來自凡界。

打起簾子,他一頭紮進內堂,那金瞳金髮的身影讓他轉瞬間失去了反應的能力。

“不語……”日神有些尷尬地立在大堂中央,“你不認識我了?”

瞥見他,逐光這才想起屋裏還來了一位客人,“哦!我忘了告訴你,你父親來了。”

“你來做什麼?”不自覺地,蒼不語擋在了逐光的面前,用身體護住地。

反倒是逐光掙開了他的保護圈,“你這是做什麼?你父親來看你!”她上前一步,想要拉近他們父子之間的距離。沒想到,蒼不語的反應比她還快,一伸手,他將她拉到了自己的懷中。

看出兒子橫生的保護欲是因為自己的到來,日神展出和善的笑容,“我不是沖她來的,你放心。”

蒼不語睇了他一眼,“別告訴我,你從神界到這荒涼的蒼島純粹是為我而來。”

“如果我說是呢?”

兩雙金色的眼眸交相輝映,彼此都努力地想從對方眼中解讀出更深層次的東西。那更深層次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他們卻又都不明了。

不管父子之間有著怎樣的糾葛,逐光百先忍受不了這樣的氣氛。她拉拉這個的衣袖,又拽拽那個的衣袂。“你們都是法力高強之輩,你們不餓,我可餓了!我不管你們,我要開動晚餐。”

對她的威脅,日神還行,可每日的三餐時間卻是蒼不語期待已久的美妙時刻。尤其是為了這一餐,他還被她支使去採摘野果,他怎會、又怎能輕易錯過?撇下父親,他行動迅速地坐在了桌邊,捧起了居於自己的簞。

她是生氣了,還是怎麼著?竟然將他撂在一邊,自顧自地扒著米飯。平時,她可都會幫他盛好飯的。

不耐煩地用竹筷敲了敲箕,他還假咳了兩聲,以吸引她的注意。

別說!這招還真管用。逐光接過他手中的算站起了身,盛上滿滿的米飯,她將簞放在了……日神的跟前?!

“老伯,快吃吧!要不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嘍!”她熱情地為日神來了許多的菜,口裏還不忘招呼他。

“他是神,不需要進食,那是我的。”蒼不語像一個小孩子,將自已的簞搶了回來。

逐光威脅的眼光緊盯著他的手,大有:你再搶!你敢搶,從此以後都別想吃我煮的東西。

在她緊迫盯視的目光下,蒼不語極不情願地鬆開了手,將簞重新推到日神跟前,他還極為留戀地看了最後一眼。

蒼不語所有的小動作盡數落到日神的眼中,他偏過臉,心中為兒子幼稚卻可愛的行為笑開了懷。他比他想像中的要快樂,是因為有這個小石頭精吧?

見日神依舊生疏地立在那兒,逐光看不過去了,硬是拉著他坐了下來。“老伯,你快坐下來吃啊!就當是嘗嘗我的手藝。”

部到了這種地步,日神再沒有推託之辭。與不語對面而坐,他拿起竹筷試了兩口。美味啊!難怪兒子會為了一簞食,那麼沒形象呢。這樣一些簡單的素食竟能做出這麼鮮美的味道,試想這做菜的人一定有顆玲嚨的心吧。

一旁的逐光實在難以忽略蒼不語那隱隱的怒氣,她手掌一拍,微施法術,另一個嶄新的簞顯現在他眼前。重新撥上一簞米飯,她將它送到他跟前,“這下總可以了吧?”

雖不滿意,亦可接受。他開動筷子,美好的口感帶給他良好的享受。

看著他貪戀的樣子,她受不了地搖搖頭,“這麼愛吃,不會自己用法力變啊?”

“不是那個味道。”進餐的時候,他的話語更加簡明扼要。

日神將微笑的眼神給了簞裏的食物——他的兒子啊!眼前成熟、率真、明快、自然的蒼不語是他的兒子啊!

有一種東西你永遠割捨不下,也割捨不了,它的名字叫“血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19 01:16:50

第四章

月當正空,蒼不語反剪著雙手仁立在竹樓前的庭院裏,他的身邊站著和他有著同樣金色眼眸的日神。

看著兒子的側臉,日神張了張口喚道:“不語……”

“你來蒼島的目的,明說吧!”他不喜歡拖泥帶水,尤其是跟日神之間,他更不喜歡有任何多餘的牽扯。

感覺到了這一點,日神有些感傷,“我來看看你,僅此而已。”

他笑了,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容,“現在你看到了,我很好,你可以滾回你的神界做你眾神之首的日神。”

“不語,你恨我、怨我都是應該的。”畢竟是他先拋棄了他這個兒子,“有時候,我自己都會恨我自己。”他頹然地低下了頭,有著最深沉的傷感。

“我不恨你。”蒼不語回答得很坦率,“我一點也不恨你。”

日神一顆期待的心狂艘而起,“真的嗎?”

“當然。”他輕蔑地瞥了他一眼,“誰會去恨一個完全陌生的東西,即便是父親也不例外。準確地說,我對你根本沒有感覺,一丁點感覺都沒有——沒有愛,沒有恨,什麼都沒有!”

這就是他對父親最直接的感覺——沒有感覺。

落寞攙雜著失望像泉水般不斷在日神的心中洶湧而出,可這些都是他自己選擇的,怨不得誰。

“這些年是我錯待了你,不語。”他再次叫了他的名字——“不語”,卻不知這兩個字本身就是對他最大的傷害。

只是,如今的蒼不語已不再是迷失在叢林中會因孤寂而哭的孩童了。他讓自己不再輕易受傷害,代價就是封閉自已的心,永遠無法嘗到被愛的滋味。反剪著雙手,他迎風而立,飛揚的黑髮將這些年對親情的渴望全部抹殺。

那黑色的發絲卻將日神帶回久遠的記憶

幻影……幻影就有著一頭烏黑的長髮。多少年過去了,至今他仍清楚地記得他們第一次相遇時,她的黑髮在風中起舞。絲絲青絲,燃盡蠱惑的壓力。

“去魔界看看吧!”日神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常年以來魔界一直缺少一個名正言順的執掌者,這些年為了權力相爭而毀滅的魔愈來愈多。加上有些神恣意挑釁,魔界的元氣著實消耗不少。我想讓你過去看看真實的情況到底如何,也只有你的身份最適合去那裏。”

蒼不語一對劍眉打起了結

什麼叫“只有你的身份最適合去那裏”?原來他怪物的體質也不是一無是處啊!

金色的眼眸瞬問一收,他冷冷地開口:“何必這麼麻煩?魔界完全消失,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嘛!”

日神沒有明白他話裏的嘲諷,逕自解釋起來:“這世間的萬事萬物都追求一個陰陽平衡,如果魔界完全的毀滅,神界也會受到影響的。”關於這一點,他也是直到最近才弄明白。眼神一轉,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你去魔界的時候,順道把逐光帶上。她說她喜歡四處遊歷,就將這足行程當成你們之間的一場遊歷吧!”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去?”蒼不語壓根就沒打算離開蒼島。

對於這一點,日神卻有著自己的篤定。“不管怎麼說,魔界畢竟是你母親的屬界。如果沒發生那麼多事,現在魔界的執掌者就該是她。難道你不想去看看嗎?看看你母親成長的地方,看看你血液中流淌了一半的……”

蒼不語猛地轉過身,抑制住他未說出口的話,那對燃燒著的憤怒眼眸對上他的,“我不屬於魔界!從前不屬於,現在不屬於,今後也永不會屬於。我在此苦修這麼多年到底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退去體內的魔性,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神!所以不要將你自以為是的想法屬上我的名字,我不是高貴無比的日神,我只是半神半魔的蒼不語!”

“退去體內的魔性?”日神無法置信地緊盯著他,“你獨自待在蒼島這許多年,就是為了退去體內的魔性?”

蒼不語撥開纏在臉頰邊的沉黑色發絲,“難道月神沒有告訴你嗎?我只要潛心修滿一萬年就可以變成一個完整的神,純淨的神。現在,只差最後一年了。過了今年,我將不再是半神半魔的狀態,我就可以成為最神聖的神。”

日神禁不住後退了兩步

月神……月神她到底對他說了些什麼?她到底想幹些什麼?

“不語,其實……”他想說點什麼,可一觸及到蒼不語煥發著神采的金瞳,他再多的話語都吞了回去。長籲了一聲,他走到他跟前,以父親的姿態拍了拍他的肩膀。或許是因為這個舉動來得太突然,蒼不語竟沒來得及躲開。

“去魔界走一趟吧!越過‘無言崖’,前往魔界。路途中,有許多奇異的景觀,逐光她會喜歡的。”

蒼不語皖了他一眼,語帶困惑,“你對逐光似乎並不反感,甚至還很喜歡。為什麼?她是一個石頭精啊!她是妖精,算起來也屬於魔。你連母親都不肯放過,為什麼會放過逐光?”

他的問題擊中了日神傷痛的回憶,轉過身,他沒有面對他的勇氣。“相信我,兒子。”他這樣稱呼他,“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會選擇一條完全相反的道路。”

只是,一切又豈能重來?

披著月色,日神走出了庭院。隔著竹籬,他回望著他,眼中的不捨竟是那樣清晰。念動咒語,他的身形漸漸消失於無形,最後留給蒼不語的依舊是那雙和他極為相似的金瞳。

同樣的金瞳,惟一的不同是掌管太陽的日神眼中竟沒有陽光般的神采。

是什麼帶走了他所有的流光異彩,是在他蒼白的心上流下的“幻影”嗎?

那一瞬間,蒼不語突然發現自己一直無法原諒的父親竟是那樣的蒼老、孤單,就像凡界中那些風燭殘年的老人,歲月留給他們的空白己經不多了,曾經留給他們的遺恨卻很多很多……

原來,神也好,魔也罷,都有可憐、可歎、可悲,可哀的一面。誰都逃不開這份無奈的糾纏,誰都逃不開!

——*※*——

又是一個蒼島的清晨,揉著惺松的睡眼,逐光走下了竹樓,眼晴的餘光瞥見臥坐在青石池邊的蒼不語,她咕噥了起來:“你父親走了?”

他沒有說話,以沉默作答。

早已習慣了這樣的他,她同樣依循習慣自言自語起來,“你父親不像你形容的那樣啊!我開始還以為他很凶呢。沒想到他那麼和藹可親,我收回我曾經說他的那些壞話。你有沒有邀請他常來蒼島?我還想再見到他,他知道好多地方的奇觀異景,一定到過很多好玩的地方。要是我也能像他那樣遊歷大千世界,那該多棒啊!”

“你想去嗎?”

他突然的開口讓逐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想去嗎?你是問我想去什麼地方,還是問我是否想去你父親去過的地方?”

他站起身,順道揚起一陣風,拂去身上的塵埃。“你想去魔界嗎?”

“魔界?那是什麼地方?”她雖隸屬魔界的妖精一族,但並沒有切切實實的與其他魔物相處,對“魔”的概念自然也不分明。

蒼不語沉穩的聲音解釋起世間對魔界的定義,“上屬神界,中屬凡界,下屬魔界。沿‘無言崖’的西隅一路下行,就可到達魔界。”

“西隅?那其他方向呢?其他方向會通往什麼地方?”從無言崖底湧上的那道奇異光芒,好像……好像位於東方。

她的這個問題讓蒼不語沉吟了片刻,背對著她,他淡淡地答道:“南隅通往凡界,北隅通往一個叫某界的陌生地域,而東隅……是永不見天日的苦牢,足以困住任何法力強大的神或是……魔。”

“這樣啊!”逐光嘴上答著,心裏卻不停地暗示自己,那陣奇異的光芒一定不是從東隅漫溢上崖頂的,是她記錯了,一定是她記錯了。

“去魔界嗎?”他的問題總是這樣沒頭又沒腦。

她是隨便啦!只是——“咱們為什麼要去魔界?”他不像是喜歡浪跡天涯啊?

是這個詞吧?凡界的人將喜歡浪跡天涯的人簡稱為“浪子”,他們還有個詞叫“浪蕩子”,不知道這二者間有什麼關係哦?

看著她呆滯的目光,蒼不語極不耐煩地甩了甩頭,心裏直犯嘀咕:她怎麼會有這麼多問題,要不是聽說她喜歡遊歷他用得著這麼麻煩地來徵求她的意見嗎?他大可以施展法力,說不定現在已經到達魔界了。他真夠無聊的,她喜不喜歡遊歷幹他屁事?他這不是自找麻煩嘛!完了!和她在一起時間長了,他也滿口凡界的黑話。

逐光偷偷地膘著蒼不語,他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搖頭,好似很煩惱的樣子。難道他擔心獨自去魔界,就沒她做的食物可以享用了?既然如此,那她還是成全他的渴望吧!誰讓她是好心的小石頭精呢?

“我去!我跟你去!”

不明白一時間她為何如此爽快地答應了下來,他也不屑去瞭解。抬起腳,他這就準備出發。

逐光可就沒有他走得那麼瀟灑了,拉開竹籬,她將兔子、鹿通通放歸山林,“你們要等我回來哦!”和所有的夥伴依依惜別,她這才去追趕遠行的腳步,“蒼不語,你等等我!”

他並沒有將她甩在後面,停下腳步,這就算做是在等她了。逐光跑了兩步,手一勾,拉住了他寬大的手掌,“咱們走吧!”

他看看她,再看看他們彼此交疊在一處的掌心,一時間竟忘了所有的拒絕。轉身,他大步邁出去。手臂延續的末端,逐光笑得抿意。

“蒼不語,你知不知道凡界有個詞叫做‘丈夫’?”不待他回答,她笑笑地解釋起來,“一丈之內就為夫現在,你就是我的丈夫。”

他在心裏不受用地搖了搖頭,她對凡界的知識根本就是半懂不懂嘛!還在這裏賣弄。如果她知道“丈夫”真正意思,還會這樣叫他嗎?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臂牽連的,是他放也放不下的小妖精啊!

“蒼不語,你看你看,這就是我以前待的地方。我以前就待在這裏……就是這裏。”回到故土,逐光興奮地手舞足蹈,比劃著她曾經窩了許多年的地兒。

“以前,我每天每天都窩在崖邊,等待著從崖底散發出來的奇特光芒。那光芒從雲霧絛繞的無言崖底突然迸射出來,如同一波波的雲海映著五彩美霞,將整個無言崖頂包裹了起來。你不知道,那幅畫面真的好美好美!”

相對於她,蒼不語就顯得沉靜了許多。立在“無言崖”頂,他微微合上了雙眼。一陣風從崖底肆虐而起,卷著他沉黑色的發四散飛舞。雙手握成拳,他向著東隅的崖底垂下了頭。清風拂面,如同一雙溫柔的手輕撫著他的臉頰,那雙手可屬於他的母親?

“蒼不語,你怎麼了?”逐光微微湊近他,手探上了他的肩膀,“你好像不怎麼高興哦!”

“沒事!”他不想多說什麼,偏過頭離開了懸崖的邊緣。

感覺他的疏離,她沒有繼續追問下去。黑色的眼眸緊迫著他,她沖他嫣然一笑,”那咱們走吧!”

那笑容,如溫暖的陽光,驅散了他心頭所有的迷霧。她總是能這麼輕易就帶走他不快的記憶,真是一個奇異的小妖精!牽起她的手,他大步向西隅的崖底邁去。魔界,是他們前進的萬向。

就在這個時候,天空揚起一層絢麗的朝霞,流光異彩中一道身形從天而降,“奴家是神界的霞神,受星神所托,跟隨二位前往魔界。”

她真不愧是霞神啊!滿身滿眼的光彩四射,照得大家跟都花了。

蒼不語冷漠地掃了她一眼,拉著逐光向前走去。“走吧!”

“可是她……”

逐光覺得把那麼光芒閃閃的霞神撂在無言崖頂實在不太穩妥,於是她不停地回頭張望。蒼不語乾脆施展法力,一陣旋風將二者的身體包裹到一處,轉瞬間不見了蹤影。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迅速,徒留下霞神呆呆地立在原地

帥!太帥了!也不僅長得帥,法力也夠帥!星神還說他有著特殊的身份,看他那雙和日神極為相似的金瞳,也不會是未來神界的執掌者吧?要是這樣那可就太棒了!這麼優秀的神,她可是千年難遇,自然不能錯過。

“等等奴家。”揮一揮衣袖,帶著五彩雲霞,她一路追尋想像中完美的“神仙”伴侶。

——*※*——

過了這條黑河,前面就是魔界的屬地了。蒼不語現出身形,順便放開了懷中的逐光。“休息一下吧!”他是無所謂,可小石頭精的法力實在有夠低能,他怕她承受不了,又變回僵硬的石頭。到時候,還不是要麻煩他的血來救她。怎麼樣都是麻煩,她就是麻煩!

逐光靠著黑河邊的枯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以平息體內流走的氣息。原來,想要四處遊歷也不是這麼簡單的,至少需要高超的法力和堅忍的耐力,否則遲早會客死他鄉,就像她現在這副德行。

同樣風塵僕僕的還有急趕急迫的霞神,法力不如蒼不語,還想保持完美的形象,她自然得消耗大半的力氣。這會兒她已經累得不行了。

蒼不語手指一動,遠在蒼島的山泉水立刻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剛好落入逐光的口中,一滴不漏。

“蒼不語,你不渴嗎?”

明明自己己經疲憊不堪,逐光還惦念著他,她就是這麼“呆”。蒼不語沉默地搖了搖頭,大方地把自已的肩膀讓她依靠。

他們之間就像兩個獨立的點,連成一條完整的線段,完全容不下其他任何東西。對於這個問題,霞神顯然沒有明確的認知。

拿出自以為最媚的笑容,霞神眼含秋波凝望著蒼不語。那一身流光異彩,幾乎晃了眼。

蒼不語瞄了她一眼,心裏直犯啼咕:原來,不是每個微笑都讓他心動的。也有的笑容美則美矣,卻勾不起他任何的感覺。想著想著,他不自覺地低下頭凝望著懷中的逐光。

從前,沒有任何生命向他展現笑顏,她的一個微笑便足以搏動他的心序。如今,笑容他見多了,卻仍只執著於她的陽光燦爛。莫非,他中了這小妖精什麼毒?難道,這世間真有一種毒可以讓他這法力高強的半神半魔貪戀上一個妖術低能、長得也不夠妖媚的小石頭精的微笑?

蒼不語的沉思在時間的流逝中延續,可他無止境的延續卻害苦了霞神。她努力維繫的笑容逐漸變得僵硬,眼角的媚光顯得有些呆滯,就連那滿身滿眼的流光異彩也轉為黯淡無神。

從頭到尾,將她的轉變完全收在眼裏的逐光忍不住開了口:“你最好休息一下再笑,我覺得你的表情像在抽筋。”她是追逐光芒的小石精,對這個滿身流彩的霞神有著許多許多的好奇。而且這麼美的神要是因為長久的微笑而一個眼大一個眼小,那多可惜啊!

霞神卻將逐光的好心當成了嘲笑,再加上一直引以為豪的姣好容貌被蒼不語完全的漠視,她頓時將滿腔的憤怒拋向逐光,張牙舞爪地叫器起來:“你這個小妖精有什麼資格說我?要不是看在不語的面子上,我早將你打回元神,讓你永遠無法修煉成形。”

“你最好不用動這個念頭。”蒼不語冷硬的聲音有著十足的威勢,“那不是你能付得起的代價。”因為他不會管她是神、魔,還是其他什麼怪物,他會直接將她打得魂飛魄散,連元神都不保留。這不是恐嚇,他絕對說到做到。

使神從來沒受過這等輕視,她毫無氣質地叫嚷著:“她只是一個妖精,一個魔!根本無法匹配神高貴的身份。”

“一個魔,根本無法匹配神高貴的身份,”她的話殘酷地擊人了蒼不語的腦海中。雙手握成拳,他黑色的發絲纏繞著金色的眼神狂傲地搖擺著,隨之而起的還有那一團沉黑色與亮金色交織的光芒,一輪輪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逐光察覺他不尋常的氣息正洶湧而出,她伸出手緊緊的環抱住他,“蒼不語!蒼不語!你不要生氣,她不是有心的,你千萬不要生氣!”她不是為霞神求情,她也沒有那麼多的善良可以瓜分,她只是不希望他會傷到他自己,在她心中,他才是最最重要的那一個。

聽見逐光喊他的聲音,蒼不語逐漸清醒了過來。他合上眼,複又睜開,金色的眼眸重新煥發出神采。他略過霞神,只拿一雙眼緊瞅著逐光,聲音裏蘊涵著鮮少的溫柔,“走吧,我們!”

他說了“我們”,是把她和他聯繫在了一起嗎?

逐光靜靜地點了點頭,白皙的肌膚上染了一層薄薄的紅暈。看在蒼不語的眼中,比那霞神更加的光芒四射。

在他們對視的眼中,霞神終於看出一些端倪,可她卻不願認輸,不!她根本就沒有輸。神就是神,魔就是魔,這是永遠無法聯在一起的敵對名詞。最終,蒼不語將捨棄那個妖精,而選擇她這個霞神。他也只能選她,因為他們都是神聖的、高貴的、不可褻瀆的神!

——*※*——

越過那條黑河,他們終於到達了魔界。那裏,乾裂的土地上硝煙四起,隨地可見魔物的殘骸以及遍地流淌的深黑色液體。空氣中彌漫著難聞的惡臭味,它們混合著燃燒的味道共同組成了地獄的氣息。

“這裏就是魔界?”逐光好奇的目光環視著四周。如果這裏就是魔界,她一點也不喜歡自己本該歸屬的地方。因為這裏一點光芒也沒有,死寂沉沉的,就像一個陰暗的大罐子,讓她覺得透不過氣來。

蒼不語對眼前的情景也感到同樣的驚訝。很多年前,當他還是一個稚童的時候,曾經聽惟一對他還有好感的星神說過魔界的樣子,青草的綠,花朵的豔,樹木的盛,水流的清……滿眼皆是。星神說他甚至覺得魔界比神界更多了幾分真實感。可如今,難道是星神在騙他?

霞神對這副景象完全見怪不怪,“魔界嘛!魔界還不就是這個樣子,怎能跟神界相媲美。”在她的意識裏,魔界、魔物就是低賤、下等、污穢的代名詞,它本該是醜陋的。

他們又向魔界深處移去,終於看見了一族魔物,他們中絕大多數都是尚未成年的小魔,其中一個小魔的額頭上有著幽靈一樣的標誌,他的頭上甚至還有一對小小的……犄角?!

逐光剛想走上前去詢問一些魔界的情況,平地間卻出現了幾個……神?

蒼不語他們並沒有看錯,這魔界真的有神。他們是一些低等的神,偷偷闖進魔界,只為了展現他們神的“高貴”。

蒼不語施展法力遮罩起一個單獨的空間,將逐光、霞神和自己隱藏在其中,外界的任何神或魔都看不見他們,他們卻可靜觀事態的發展。

一個身著白袍的神走向那族魔物,鄙夷地看著眼中低下的魔族,“像你們這些魔鬼怎麼能存在這世間?你們根本就不應該存在,這魔界根本就不應該存在。天地應該是我們神的,只要神才有資格擁有日月之精華,才有資格享受凡界的信奉與仰慕。所以,你們該消失,你們該通通地消失,毫不留痕跡地消失。”

說著,他手一揚,法力讓他的手變成了一把劍,這柄劍狠狠地向一個成年魔物的喉間劃去。幾乎是一瞬間,黑色的液體從劍鋒處湧了出來,魔物的頭顱也就此貼近了地面,再也回不到頸項間。

“他們……”逐光的眼中寫滿不可思議,她緊抓著蒼不語的手,緊得心都病了。

霞神也有一絲絲的驚訝,也就是那麼一絲絲,她很快就放下了。“反正他們是魔嘛!毀滅了也不可惜。”

那幾個神並沒有因此放手,一個身著金色長袍的神站了出來,“這幾個小惡魔以後會長成大惡魔,絕對會和我們神界為敵。尤其是那個小魔,頭上居然有著幽靈標誌,一定是個怪物,不如我們現在就將他們了斷了吧!”

其他的神都很贊同他的主意,幾個神聯手向那一群小魔物走去。

“不要!”他們還只是一群孩子啊!逐光無法再靜觀下去,她想沖出遮罩,她想沖出去救他們。然而蒼不語卻雙手環胸,金色的眼沉靜地看著事情的發展,絲毫不為所動。

眼見著那身著白袍的神率先伸出手靠向那個有著幽靈標誌的小魔,逐光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可他的手還未接近小魔的身,那個幽靈標誌就煥發出強烈的光芒,只是那刺眼的一瞬間,神的手臂就從中間斷開了,鮮血止不住地流淌下來。

他倒在地上,痛得直打滾,空氣中爆發出慘烈的叫聲:“救我!快救救我!”他用剩下的一隻手去抓自己的同伴,可他們部不自覺地讓了開來,儘量不去碰觸他。

幾個神顯然被眼前的情景嚇到了,身著金色長袍的神倒是當機立斷,雙手合起周身的法力直接擊向倒在地上痛叫著的白袍之神。沒等大夥兒反應過來,那個失去手臂的神便在一陣耀眼的光亮中灰飛煙滅了。

“你這是做什麼?他和我們一樣是神!他是我們的夥伴啊!”其他幾個神紛紛表示著自己的不平。

身著金色長袍的神毫不在意地拂了拂滿身的汙氣,這才不慌不忙地解釋起來:”他不知道被那個小惡魔下了什麼咒語,說不定已經成了魔鬼,我替他了結性命是在幫他,明白嗎?”

眾神都覺得他的話有些道理,一時間讚揚聲四起,“還是你具有非凡的神才,我們自歎不如。”

“你們的確沒有他來得狠心。”額頭頂著幽靈標誌的小魔冷笑了起來,”我只是斷了他一隻手臂,你卻讓他灰飛煙滅,你真不愧是神啊!”

“你……”金色長袍的種因他的嘲諷惱羞成怒,可他又不敢輕易向他出手,便將怒火燃燒到了旁邊的幾個小魔身上。

“住手——”

奇跡出現了,逐光竟然掙脫了蒼不語設置的遮罩,現出身形。她的法力遠遠不及蒼不語,如何能突破他所設下的結界。就像她曾經突破他的結界來到蒼島一樣,這又成了她身上另一個謎團。

蒼不語驚愕之外,更隱約感到逐光的身上有著許多未知的秘密。或許揭開謎底,答案會令他震驚不已。更或許,所有的謎都是她有意製造出來的。

她在騙他,這個感知讓蒼不語大為不快,如果她在騙他,那她接近他的目的又是什麼呢?利用他?玩弄他?接著呢?傷害他?

他沉浸在自己的意識裏,忽略了逐光的安全,也忽略了所有真實存在於心中的感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19 01:17:16

第五章

當蒼不語兒自思索著所有的一切時,逐光正以前所未有的勇氣對抗著那兒個自以為是的神。

她擋在一群小魔物的身前,明亮的眼緊盯著那幾個充滿殺氣的神,“他們還只是一些孩子,你們難道連孩子都不放過嗎?”

“什麼孩子?別說得他們好像是凡界的人類似的。”一個神嗤之以鼻,“他們是魔,現在還不具備什麼魔力的小魔,等多年之後,他們會成為真正的大魔頭。到時候,他們會危害三界,成為必須誅殺的惡魔。”

“那你們呢?你們又是什麼?”逐光毫不退縮地迎上他們輕視的目光,“他們雖然是惡魔,還知道彼此照顧。你們名為神,卻連自己的同伴都殺,你們又是什麼?”

“放肆!”身著金色長袍的神臉上充滿殺機,眼見著他就要對逐光動手了。

可他的手還未伸出,空中突然燃起一團火,火焰熊熊,讓所有的神退避三尺。不用懷疑,這把突來的人正是那個有著幽靈標誌的小魔用意識力燃起的。

趁著眾神一時間失去了威脅,幽靈小魔突然這樣問逐光,“你有女兒嗎?”

“嗯?”逐光傻楞楞地回望著他,“女兒?我怎麼會有女兒?”

“那你以後一定會有一個女兒,”幽靈小魔笑了,一個極為詭異的笑容,“她是金發黑瞳,很漂亮的那一種。”

逐光完全失去了反應的能力,惟有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半大不小的小魔頭。她總覺得他在打什麼鬼主意,可他會把什麼鬼主意打到她這個妖術不及格的小石頭精身上呢?

沒等她探出一個究竟,那幫神已經驅散了火焰,向他們發起了下一波進攻。

金色長袍的神合上眼,他感覺到了逐光的元神,“她是一個妖精,她也是魔族,咱們不能放過她。”

眾神以法力結成一張寬大的網,所有的法力在網中游走,他們要網羅的就是逐光和那一群小魔頭。

“小鬼,你就沒有什麼法力可以使出來了嗎?”逐光明明怕得要死,卻拿自己的身體護住了那一群小魔頭。

幽靈小魔一邊集中心志,一邊回嘴:“老妖,你就沒有什麼妖術可以使出來了嗎?”

逐光不服氣地頂了回去,“什麼老妖?我可一點都不老。”

“什麼小鬼,我可一點都不小”

顯然,這一魔一妖對自己即將到來的危險一點認知都沒有。可眾神並不會因為這個原因就此放過他們,當所有的法力合成一團耀眼的光芒問他們襲來的時候,逐光下意識地叫了出聲,“救我,蒼不語——”

原本陷於意識漩渦的蒼不語被這一聲叫喊震住了心神,幾乎是直覺反應,他打開了遮罩的空間,出現在眾神的跟前。霞神也被迫現出了身,她討厭死這種打打鬧鬧的場景,看著就噁心。

蒼不語暗動法力,將眾神編織成的那張法力之網完全彈了開來。

“原來你帶了救兵啊!早說嘛!”警報解除,幽靈小魔轉瞬間輕鬆了下來,他還舒服地撓了撓自己的犄角。看得出來,這個救兵比幾乎沒什麼妖術的老妖精頂用多了。

“蒼不語……”見到他,逐光感覺好多了。剛剛那一刹那,她還真怕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呢!還好,他出現了,她就知道他不會丟下她不管的。

眾神眼中首先看見的不是蒼不語,而是光芒四射的霞神。她可是神界數一數二的美麗仙子,魅力就快趕上月神了。

原本陰狠的金色長袍的神立刻變得善解風情起來,“霞神怎麼會到這種污穢的地方來?你該留在神界與落霞齊飛的。”

眼見著自己的魅力仍舊無“神”抵擋,霞神立刻得意起來,“奴家才不想到這種地方來呢!是星神拜託了奴家,陪這位蒼不語走這一趟。”

或許是將蒼不語當成了情敵,總之,眾神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不是神,他沒有神的感覺;他是神,他有著日神一般高貴的氣質。他不是魔,他沒有魔的魔性;他是魔,他有著惡魔一般邪惡的氣勢——他到底是什麼?

“你是誰?”金色長袍的神問出了眾神心底的疑問,這也是霞神一直好奇的地問。

“蒼不語。”三個字、一句話,算是他的回答。

幽靈小魔拍了一下自己額頭上的幽靈標誌,一陣靈光乍現,他的眼睛一瞬間瞪大了,“他是半……”他沒有說下去,因為己經沒有那個必要。

眾神齊齊與蒼不語對峙了起來,“我們不管你是誰,今日我們勢必要毀滅了這幫小魔頭和這個多管閒事的小妖精,你最好讓開。”

霞神一聽他們要將逐光也一齊消滅頓時來了興致,玉指纖纖,她牽住了蒼不語,“他們可都是與神界對抗的魔物啊!你是神,何必為了他們與神界為敵。”

蒼不語金色的眼睛飛快的掃視著所有的小魔,他的耳邊又傳來了月神曾經說過的話:若想成為純體質的神,就必須脫離所有的魔物。今天,若是連這樣一個小小的妖精你都狠不下心來滅掉,難保有一天神界與魔界交戰,你會成為魔界的同盟、神界的叛徒。

月神說得沒錯——神就是神,魔就是魔——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他花費了九千多年的時間,苦修在蒼島上,不就是為了退去體內的魔性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神嘛!這一路行來,他努力向神界靠近,就差一步,就差這麼一步,他就將到達奮力的彼岸,那神聖的境界。他不能就此放棄,說什麼他也不能就此放棄。

可他卻放不下她,一直以來都放不下。

沉著聲,他向逐光低語:“過來,逐光,到我這邊來。”這是他所能退讓的最後一步了。

對他,逐光向來是無比信任的。她真的照著他的意思問他的方向移開步子。

霞神卻不願放棄這滅掉逐光的大好機會,她扯住蒼不語的衣袖嚷了起來:“她是妖精,她是魔,難道你要在眾神面前放過她嗎?她該和這些小魔頭一起毀滅的。”

逐光猛地醒悟過來,她黑色的眼眸閃爍著無法置信,“蒼不語,你要看著他們被這幫神毀滅嗎?”

情況有些失控了,蒼不語不耐煩地甩了甩沉黑色的發,“我再說一遍,逐光,到我這邊來。”

“不!除非,你救他們。”此刻的逐光異常得堅持,那種堅持就像她的元神——石頭。

蒼不語金色的眼眸深沉無比,他與她對視,好像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我不可能教他們,他們是魔,我要成為天地間的神,就必須毀滅了所有魔界的魔物。”

他痛恨魔,準確地說他痛恨自己體內的魔性。如果退去那份魔性,他就是真正的神,他就可以生活在神界,他就可以逃脫那種半神半魔的窘態,他就可以擁有一個存在的標誌。這一切的前提就是他要成為一個神,一個與魔毫無沾染的神。

這個意識從很久以前起就束縛住了他的全副心神,它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一種信念,一種他不得不去遵守的原則。

他從來不去思考它的正確與否,他甚至害怕去思考。因為,它的對與錯並不能改變他不被承認的命運,只會增加無限的痛苦。

只是,這一切逐光並不能體會。她的眼神順著他,一直延續到在場所有神的身上。看著這些自以為高貴、無暇、萬能的神,她第一次有了脾氣。

“看看!看看你們這些自以為了不起的神,你們跟魔有什麼區別?甚至你們的手段比魔還要惡毒。隨意屠殺,殘害同類,甚至連毫無抵抗能力的幼小也不放過。凡界的人將神當成普渡眾生、慈悲為懷的聖者常年供奉。你們哪一點匹配得上‘神聖’,你們又有哪一點值得凡人來供奉?其實,大家心裏都很清楚,今日你們這些神之所以可以在魔界為所欲為,不過是因為魔界一直缺少一個名正言順的執掌者,這些年為了權力相爭而大傷元氣,你們這才有了可趁之機。說白了,什麼神啊魔啊!誰是強者,誰主宰萬物,誰就是神——至高無上的神!”

幽靈小魔拉拉她的裙角,“哈!你妖術不怎麼樣,頭腦倒沒有壞掉嘛!比這幫自以為是的神靈光多了。”

“閉嘴!你一個小小的妖精居然敢侮辱神界。”金色長袍的神怒火沖天,他揚起金色的衣袖,也揚起了一陣金色的旋風,狠狠地向逐光他們撲去。

金色,那本是蒼不語的顏色啊!此刻,它卻成了傷害她的利器。

即使如此,逐光仍然喊出了自己的心聲,“蒼不語,這就是你追逐的神界嗎?如果這就是你所想要的,那麼神與魔又有什麼根本的不同呢?你說啊!你回答我啊!”

神與魔有什麼根本的區別?神與魔到底有什麼根本的區別?

這個問題像一把利刃紮進了蒼不語的心上,他反復地追問著自己,逐漸陷入了無限迴圈中。這一道一道的迴圈像一圈一圈的繩索將他狠狠勒住,勒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的胸口,那一輪沉黑色與亮金色交織的光芒再一次地浮現了出來,光圈越來越大、越來越亮。直到他再也無法承受它的負荷,他狂吼了一聲。那聲音爆發的一瞬,巨大的光圈像一個發光的火球重重砸了出去。

被光圈砸到的神也罷,魔也好,通通無一倖免。危急中,逐光直覺反映,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幽靈小魔。

奇跡再次在她身上爆發,光圈在靠近她身體的前一刻意外地停住了。它漸漸地變淡變薄,最終消失於無形。

隨著光圈的消失,蒼不語終於清醒了過來。看著滿地撕碎的殘骸,他有著同樣的震驚。

他身旁的霞神顯然被這突來的情景嚇壞了,發抖的雙臂緊抱著頭顱,她花顏失色地尖叫著:“魔鬼!你是魔鬼——”

魔鬼!他的確是最邪惡的魔鬼。遙遙地站在原地,他向逐光的方向望去,眼神中有著懦弱的退卻。

幽靈小鬼掙脫逐光的懷抱不停地搖晃著她,“老妖!老妖!你怎麼了?”

逐光呆滯的眼神漫無意識地環視著地上支離破碎的屍體,它們有神的,也有魔的。此時,所有的屍塊、液體交彙在一起,根本無從分辨。

什麼是神,什麼是魔——在這一刻,完全失去了論爭的意義。

一股噁心的感覺從心底湧起,逐光忍不住幹嘔了起來。幽靈小魔只是安靜地待在地的身邊,反正他也做不了什麼,只好拿眼神示意蒼不語來照顧她。

杵在原地,蒼不語金色的眼眸泛著複雜的光芒。許久許久,他終於向她的方向邁出了一步。天知道,邁出這一步對他而言是多麼的困難。

他向她走去,短短的幾步路他卻走了很長很長的時間。終於,在他觸手可及她的地萬,他停下了腳步,緩緩地蹲下了身體,他想要擁她在懷。

他的手指剛碰到她的肩膀,她就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他像是要證明什麼,硬扳過她的頭,他逼著她看向自己。她開始躲避,躲避他的碰觸,躲避他的眼神拼命地躲避!

他受不了她這樣對他,她可以吼他,可以罵他,甚至可以打他,他就是不允許她害怕他,逃避他。這就好像……這就好像他存在的最後一點證明也被盡數抹殺了似的。

“逐光——”

他喊著她的名字,卻無力喊回她的心,只是讓她的顫抖更為劇烈,停也停不下來。

他親手毀了自己存在的價值,他不得不承認這一點——縱使很難。這才發現,原來看見她的笑容、看見她溫柔的眼神跟他成為一個真正的神,在他心中竟佔有著同等重要的位置。這二者之間,他不想,也無法捨棄任何一個。

鬆開禁錮著她的手,他艱難地站起身,低著頭,他深深地凝望著她。四周安靜的讓他以為自己已經不存在於塵世間,只剩下魂魄在漫無目的地遊蕩。最終,他將只能像一縷孤寂的靈魂在天地間飄蕩。

合上雙眼,他選擇無形的消失。只有如此,他才能走得毫無牽掛。

他真的能做到了無牽掛嗎?那糾纏的黑髮做了最後的回答!

“蒼不語……”

遁化成無形,蒼不語遊蕩在魔界,眼到之處己無實景,滿心滿意寫著失落,他如何能聽見呼喚他的聲音。

“蒼不語!”

有個聲音在叫他,那是誰的聲音?可是逐光?不,不是的。逐光害怕他了,逐光逃避他了,逐光……逐光不要他了。

“蒼不語——”

誰?這世間還有誰會如此呼喚他?蒼不語總算有了些微的反應,轉過身,他向聲音的來處張望,“是你。”是那個幽靈小魔。

“你好像很失望。”都到了這時候,幽靈小魔還忍不住調侃他。

看見他,蒼不語有著些許驚愕,“你怎麼會發現我的?”以他的法力,既然隱藏起身形,這個幽靈小魔該是看不到他的。

幽靈小魔聳了聳肩,反問他:“這很重要嗎?”

的確不是很重要,卻已證明了這個幽靈小魔不是他原本想像的那麼簡單。“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小鬼一個。”他以逐光的話代為回答。

蒼不語卻不打算就此放過他,“你不是神,也不是一般的魔。你的額頭上有一個幽靈的標誌,你的法力又比同齡的魔物來得強大,你到底是誰?”

“對你來說,身份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對他的執著,幽靈小魔覺得不可理解,“你只知道這世間有神界、魔界、凡界,你知不知道還有一個地方叫‘冥界’?”

蒼不語因為他的話為之一震。冥界?他知道!那是一個久遠的界域,存在於三界之外,至今仍是個謎團一樣的地方。

“你來自冥界?”

幽靈小魔直率地點點頭,“準確地說我是冥界的王子,也就是未來的冥界之王。如果你有女兒,記得嫁給我。”既然父親大人己經預測出他以後會娶他們的女兒,那現在就得預訂好,免得日後老丈人這一關難過。沒關係,他還有丈母娘做靠山。

“原來是幽靈小鬼啊!”對他的得意,蒼不語給予極大的嘲諷。

王子豈是能隨便宰割的?幽靈小鬼一瞪眼,“既然你精神這麼好,還不趕快去看看你的老妖精。”

“她怎麼了?”金色的眼眸散發出憂鬱的光芒,他還是放不下她啊!

“她啊,一直哭一直哭。”幽靈小鬼邊說還邊模仿逐光的動作,“哭得眼淚、鼻涕一把抓,髒死了!”他在心中祈禱,萬能的冥王,我的爹,請您保佑她的女兒別像她那麼噁心。

蒼不語沉默地背過身,沉黑色的發絲在風中流竄,一如他的心。

真是半神半魔的傢伙,連脾氣都是這麼古怪!幽靈小鬼忍不住說道,“唉!我說蒼不語,你就真的放心把那個低能的妖精獨自丟在那裏。這個魔界可不是什麼清修善地,不僅有魔,還有那些找麻煩的神呢!說不定她現在就已經被那些怪物拆卸入腹,等你去找她,搞不好連元神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閉嘴。”他低吼,顯然幽靈小鬼說出了他不想面對的問題。

“真不知道你在計較個什麼勁。”幽靈小鬼煩躁地擰了擰頭上的犄角。要不是為了自己未來幸福著想,他才不費這個勁在這兒勸他呢0她怕你,是因為你做了讓她害怕的事。可你有沒有想過,今日的你之所以會讓她害怕,也是因為原本你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是無限美好的。既然原本的你可以做得那麼好,現在彌補也不晚啊!”

蒼不語依舊沉默以對,這個小鬼不明白,他們之間的問題決不是這麼簡單就可以解決的,還有一個更大的困擾等著他們。如今的他是半神半魔,可終有一天他會成為真正的神,而她卻只能是一個妖精。當神與莊對峙的時候,他該站在哪一邊?今天,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他就眼睜睜地看著她毀滅在神的手中。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他又會作出怎樣的抉擇?難道,他們要把他父母的道路再重新走一遍嗎?他不要!他不要那樣的結局,他不要這世間再多出一個半神半魔的“蒼不語”……

他不要!

幽靈小鬼畢竟是個小鬼,說了這麼半天見他都沒有反應,他完全不耐煩了,“你不是喜歡她嗎?別騙我說沒有,我有眼睛,我看得出來。既然你喜歡她,就好好地和她在一起啊!能在一起多久就在一起多久,等有一天必須面對分離……不會有這一天的,說不定會有奇跡發生哦!”冥王老爹是這麼告訴他的,要不然他未來的小新娘怎麼產生?這個幽靈小鬼就只惦記著這檔子事。

蒼不語卻無奈地搖了搖頭:他還真是一個小鬼啊!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只是,這孩子氣的話又有什麼不對呢?最起碼,他還可以擁有地一段時間,或許會更長。連他自己不是也不敢肯定這時間的長短嘛!也或許,真的會有一個奇跡,她的身上不是經常有奇跡發生嘛!就像剛才,他所爆發出的神魔交合的力量撕裂了那麼多神和魔,卻偏偏在她身前停了下來。也許冥冥中,真的有奇跡在為他們守候。

“啊呀!我不管你們了。”幽靈小鬼受不了地擺擺手,他這次偷跑出冥界,本來是想看看他的小新娘長什麼樣的。沒想到小新娘沒見著,差點把小鬼命丟掉了,現在又跑來給他們當紅娘。他這不是沒事找事嘛!

圍著犄角,他轉起了圓圈,轉著轉著就消失了。

他的離去並沒有帶給蒼不語任何多餘的感覺,他的心早已有了牽絆,被一個小妖精牽住了,絆住了!

——*※*——

逐光雙手埋在掌心裏哎哩地抽噎著,她感覺不到日光的移動,也感受不到星月的轉動,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蜷縮在屍首的中央,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原地坐了多久。當朝陽再度升起,沐浴在日光中,她總算抬起了螓首。

四周圍安放著撕裂的屍首,殘破不堪中散發著腥臭味。恐懼、空虛和那隱隱湧起的複雜情感讓她不安。

伸出手,她急於抓住什麼,她究竟想抓住什麼呢?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心中有個名字,清晰地印在她的心頭,張了張口她想喊出來,抬了抬眼她想找出來。她真的開始尋找,抬起頭,她四下張望著——沒有!到處都沒有他的身影。

他走了嗎?他拋下她獨自離開了嗎?他不要她了嗎?

是她的錯!全都是她的錯!那一刻,她真的嚇壞了,所以才會逃避他的碰觸,逃避他的眼神。她不是有意的,那只是一種無心的反應。可在潛意識裏,她還是和從前一樣依戀著他,從未改變,永不改變。

然而,這無心之舉卻深深傷害了他,逼著他棄她而去。她錯了,她知道自己錯了,可還有挽回的機會嗎?

一想到她已經失去他,永遠見不到他,永遠追逐不到那奇異的光芒。她的心底竟泛起一種痛,一種前所未有的痛,這痛楚緊揪著她的心。她緊張地尋覓著,用因為哭泣而嘶啞的嗓音焦急地呼喚:“蒼不語……蒼不語……”

其實,蒼不語一直都守候在她的身邊,只是沒有現出身形。因為,他也有著同樣的害怕——害怕她的逃避,害怕她的鄙夷,害怕她的……害怕。

他一直以為,他所擔心的只有自己是否能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神。原來,她也可以牽動他全部的心弦。原來,她就是他心中的神!

蹲坐在地上的逐光突然感覺身前的一團薄霧微微地動了動。她敏銳的感覺似乎察覺到了熟悉的暗光,她立刻慌亂地喊了起來:“蒼不語,蒼不語,是你嗎?如果是你,就現身吧!不要跟我捉迷藏,我很笨的,我我不到你的,我真的找不到你了……”

那種找尋不到的恐懼真的嚇壞了她,蹲在地上,她的淚水一下子澎湃而出,“叭嗒叭嗒”地掉落在地上,變成一顆顆青黑色的小石頭。

熟悉的大掌伸到了她的眼前,他捧起了她臉頰邊的淚水。那淚珠似有自己的意識,跟著他的手掌停在了空中。隨著他大手一揮,淚珠在空中翱翱起舞——又是那個老套的法術,卻總能在她最悲傷的時刻帶來無限的歡樂。

抬起婆婆的淚眼,她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生怕一個眨眼他就會再次憑空消失,那種空蕩蕩的感覺她無力再品嘗一遍。

他任由她凝望著自己,一雙金瞳早已在她的淚眼中化為一潭柔和的春水。鼓足勇氣,他伸出了雙手,向她敞開他最最安全的懷抱。這一無言的行動表露了他所有的愧疚和感懷。

原本,再見到他,她想說”你來了”,她想說”對不起”,她想說”你不要不要我”,………最終,所有的語言都成了多餘。沒有猶豫,她投人了他的懷抱。那溫暖的胸膛是最真實、最有力、最動人的證明。

“咱們回蒼島?”他在她耳邊呢哺,第一次詢問她的意見。

靠著他的胸,她額首,”咱們回家。”

“好!回家。”

沉黑色的發絲在金色的光芒中跳躍,逐光知道:再睜開雙眼,她會看見她所鍾情的竹樓,他們共有的家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19 01:17:43

第六章

清風,朝露、初陽、鳥語、花香、竹影、泉吟

蒼島張開最熱情的笑容歡迎他們的歸來。

將逐光安置在竹樓的內室裏,蒼不語大步走了出來,他的身影移到臺階處便成了一座靜止的山脈,穩穩地立在那裏。

看著他的背影,逐光有著說不出的感慨,隔著一道門簾,他們與彼此相隔。

“你……你怕我嗎?”明知道這不是一個適合開口的時機,明知道這不是一個願意提及的話題,可疑惑卻像一條蟲鑽空了他的心,讓他不得不說出來。雖然背對著她,可他知道,她在聽。

望著他孤寂的背影,她為他心痛。“驚訝遠多於害怕。”這是她所能給出的最真實的回答。

他輕笑,因為她的答案。“或許,那個霞神說得沒錯,我真的是一個惡魔,十足的惡魔。”

“你是魔是神,真的很重要嗎?”至今,她仍清楚地記得當那些神要毀滅那幫小魔物的時候,他所說的那番話——我不可能救他們,他們是魔,我要成為天地間的神,就必須毀滅了所有魔界的魔物。

那麼,有一天,他是不是也會親手毀滅了她?

“蒼不語,請你如實地告訴我,你是神是魔,對你而言真的比任何事物都重要嗎?”比我都重要嗎?最後一句,她只能在心底追問,因為不想逼迫他,也因為不想傷害她自己。

靜靜地,他在臺階上坐了下來。“因為我半神半魔的體質,我不被任何神所承認,我甚至不被親生父親所承認。我被丟在這蒼島上苦修,這一丟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年。那麼多年過去了,我的所作所為就是為了退去體內的魔性,成為一個完整的神——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目的和意義。突然有一天,你跑來告訴我,你不要做神了,就保持原樣吧!你說,我的生存還剩下些什麼?”

“還剩下一個我啊!”最真實的情感就在她的脫口而出中流露了出來,“我是說,我可以陪你一起待在蒼島,我不去追逐光芒了。我們一起照顧島上的竹林、山泉和那許多許多的小動物一一兔子、鹿、鳥、魚、烏龜……你種田,我澆水,你採摘,我做飯,這樣的生活不是也其樂融融嘛!”

“我不甘心就這樣一生一世,我真的不甘心。”他不是沒想過這樣的情景,只是讓他將這九千多年的努力全都拋下,他做不到。

她沉吟,他的回答地早該猜到的。她之所以願意放棄畢生的追求,守著這座蒼島,守著這座竹樓,守著他,是因為她找到了最奇異、最耀眼的那簇光芒——他!他不願意放下成為神的願望,是因為他心中的神還不在他的身邊。這一切,她早該知道的,不是嗎?

“我……我明白了。”她笑了,朝著他的背影甜甜地笑了起來。愁眉苦臉不適合她,這一點她早有認知,“謝謝你這些天的照顧,我想我……該離開了。”

他一怔,整個身體變得僵硬,連聲音也像兩塊粗糙的石頭在相互摩擦。“你要去哪兒?”她那低能的妖術連起碼的保護能力都不夠,她又能去哪兒?

“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或許還是像從前一樣,去天涯海角追逐各種奇異的光芒吧!畢竟,我的誕生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他不希望她離開,卻沒有更好的理由留住她。“你什麼時侯走?”

“明天或者後天吧!”她多想留在他身邊長一點,久一點,可她不能——她不能成為他通往神界的絆腳石,她更不能忍受有一天他必須得親手毀滅了她。她不怕灰飛煙滅,但是她怕毀滅在他手上的心痛,那心痛遠比讓她幻化成元神更加痛苦。

背對著她,他垂下了頭。他開始有點能瞭解當初父親親手傷害母親的感覺了,現在他不就在親手將她趕出蒼島,趕向一切危險的邊緣嘛。

“到時候……到時候我為你打開蒼島的結界。”將她推向危險的境地,這竟成了他惟一能為她做的事。

凝視著他堅毅如山的背脊,她努力地讓自己微笑。張了張口,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說著——“謝謝你!”

又是這一句,每次他傷害她之後,她總會因為種種因由向他道謝,而這一聲聲的感謝卻讓他無比的痛苦。

站起身,他急於擺脫這疼痛。“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甩開長袍,他施展法力離開了她的視線範圍。

“好!”明知道他聽不見,可她還是答應了一聲。望著他消失的地方,她仍舊是一臉笑靨如花。

含笑的雙眼微微一眨,滾動而出的竟是晶瑩的淚珠。然而這一次,再沒有誰會讓淚珠為她翩翩起舞了。

——*※*——

夜涼如水,逐光做好最後一頓晚餐,安靜地坐在桌邊等著他。

過了今夜,他們將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再見面時,或許已經面目全非;再見面時,或許已成互相殘殺的死敵;再見面時,或許……已沒有再一次的相見。

風輕輕地擺動,她知道,那是他到來的氣息。

站起身,她擦拭著他的簞,這已經是第幾遍的擦拭,她記不清了。她卻清楚地記得,自己必須做些什麼來隱藏內心的悸動。

看見他有形的身影,她放下手中的話兒,迎了上去,臉上仍舊盛滿了笑容,“你來了?”

點點頭,他隨意地坐了下來,眼晴盯著面前的簞,也不知道該用怎樣的眼神看她。

“吃飯吧。”她還向從前一樣,拿著他的單為他盛上滿滿的米飯,輕輕地放在了他的面前。

飯菜的香味在空氣中飄蕩,騰騰水氣讓二者之間變得氰伍。逐光拔動著罩裏的米粒,喃喃地開了口:“明——天……明天我就走了。”

他手中的竹筷停頓了片刻,只是一瞬間,他的手又動了起來,夾起一塊筍片送到口中,他咀嚼起來——極慢。

感受著他的沉默,她繼續說著:“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頓飯了,今晚過後……今晚過後,你要是想吃還可以用法術變啊!”她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自然,天知道這有多難。

他埋頭吃著單裏的飯菜,心裏卻很清楚:這一餐之後,他將重新回到不食煙火的狀態,再也不會進食,再也不會!

她原本準備了很多話,可面對他,千言萬語讓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先說哪一句。夾起一筷子他愛吃的芥菜,她送到他的單裏。他抬起頭,有些茫然地凝視著她,金色的眼眸越發顯得深沉。

“這些日子麻煩你了,謝謝!”

謝謝!謝謝!她總是在不停地向他道謝,他卻總是在傷害她。低下頭,他無顏面對她單純的笑臉。

她卻仍是微笑著,只是微笑著。一邊笑,她還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我走後,這棟竹樓就空了下來,反正空著也是空著嘛!你乾脆就搬進來住吧!這是你建的竹樓,要是你這個主人都沒住過那多可惜啊!還有,兔子、鹿、鳥,還有湖邊的魚、烏龜……你記得常去看看它們,我走了,不知道它們……它們會不會覺得孤獨?”她真正想說的是,我走了,你會不會感到有點孤獨?

“應該不會吧。”不等他回答,她自言自語起來,“我沒來蒼島的時候,它們也一直過得很好,現在我走了,反而會把安寧還給它們——你說是不是?”

他依舊低著頭,不吭聲。孤寂將重新跟隨著他,至死都如影隨形。

望著他,望著他,她黑色的眼晴一眨一眨,眼淚立刻湧了上來。吸吸鼻子,她告訴自己要微笑著離開,將最美好的笑容留給他。

“不說了,不說了,咱們吃飯吧!”她熱情地招呼起來,大力地將菜夾到他的革裏,“快吃啊!快吃啊!這都是你最喜歡的東西……”

他沉黑色的發絲擋住了他的側臉,看不出什麼表情。動了動手中的竹筷,他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照顧好自己。”

她拼命地點頭,拼命地忍住淚水,拼命地抑制心痛。

那漫溢的飯菜香氣怎能吹散分離的苦楚?怎能?

——*※*——

夜已深沉,逐光收拾好她貪戀的竹樓,靜默地立在了原地。“我……我要休息了。”不回頭,她知道自己的身後,一雙金色的眼眸正在追隨著她的身影。

知道不會等到他任何的回答,她坐上竹榻,和衣而眠。

站在內室中央的蒼不語看著她躺上竹榻,看著她合上眼,看著她轉過身背對著自己。他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選擇離去。

就在他離開的瞬間,那雙黑色的眼眸重新亮了起來。既然他不是自己能追逐到的光芒,就不要再追尋吧!放過他,也放過自己。

第一次,她發現原來有感覺也是一件糟糕的事。如果現在的她還是一塊小石頭,會不會就不那麼感到心痛?不!她根本就沒有心,又何來得痛?

可她還是感謝上天給了她一顆靈動善感的心,讓她可以感覺他,可以喜歡他,今後可以……思念他。思念,綿綿的思念將成為她追逐光芒的行囊。

他呢?他可會思念她?

這個問題同樣存在於竹階上的蒼不語心中,反剪著雙手,他迎風而立。明知道是該離開的,可他就是挪不開腳步。是放不下吧?他總是放不下她的。可從明日起,他卻必須學會放手。

這就是神魔殊途!不可改變的真理。

仰起頭,他望向星空中那一輪明月,不停地告訴自己:既然作了選擇,就必須堅持到底,他沒有任何回頭路可走。

就在這個時候,厚厚的雲層擠向明月,月的光亮一點一點地被掩蓋去——這個夜將再次成為一個無月之夜,一如吸引逐光到來的那一夜。

沒等蒼不語有所反應,那對金色的瞳孔已散發出詭異的光芒,沉黑色的烏髮攜著一股陰風四下流走。痛!難耐的痛楚伴著兩輪刺眼的光芒同時爆發出來——他的周身被兩色完全不同的沉黑色光華和亮金色光彩分成了兩半。緊接著,兩團光芒激戰了起來,一會兒亮金色壓倒沉黑色,一會兒沉黑色力克亮金色。

處於光亮中心的蒼不語痛苦地掙扎著、擺脫著……他想逃離這種比死還難忍的煎熬。

逐光……逐光……

這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後的信念。

躺在竹榻上的逐光忽然感覺一陣不規律的心悸,她慌亂地坐起身。蒼不語……是蒼不語的聲音!他在呼喚她。

提起裙擺,她匆忙地向竹樓外奔去,一路跌跌撞撞,她完全顧不上這許多,找到他是她此刻惟一的信念。

“蒼不語——”她看見了他,她看見他被兩道完全不同的光芒包裹著。抬頭看天,那一片漆黑讓她頓時明白了過來。

走上前,她一把抱住他,“蒼不語!蒼不語,你醒醒!你快醒醒,我是逐光啊!”

逐光?逐光已經走了,逐光離開他了。就像他的母親,他的父親一樣,最終都離他而去了。他是蒼島上一縷不語的靈魂,只屬於孤寂。

逐光緊緊地環抱著他,雙手捧起了他的臉,尋覓著他最深處的靈魂。“蒼不語,你看看我,我是逐光啊!”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不知道嗎?在他折磨自己的同時也在折磨著她啊!上天為什麼要給他這樣的懲罰?他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他只是全力保護著他自己。這世間沒有誰來愛他,他只好努力愛著自己。難道這也錯了嗎?

看著這樣的他,她怎放心離去。萬一……萬一哪夜他再次發作,她卻不在他身邊,那會發生什麼?到底會發生什麼?她不敢想像,完全不敢想像。

“蒼不語,蒼不語,你醒醒啊!我不離開你,說什麼也不離開你。就算有一天會毀滅在你手中,我也不會離開,所以你要醒過來,你要醒過來毀了我,你聽見沒有?聽見沒有……”

淚水失去了控制,一滴、兩滴……點點滴滴落到了蒼不語的手背、胸懷,還有……心上。

這一次,它們沒有再變成青黑色的小石頭,浸染著他的肌膚,它們竟然……竟然透過那奇異的光圈,沁到了皮膚下面,溶入到了他的血液中。

她卻只是抱著他,低低地抽噎著。

久久,久久之後,一個虛弱的聲音輕輕地飄了起來,“逐光……”

那熟悉的嗓音震撼了逐光的心,猛地抬起頭,她讓自己黑色的眼眸對上那道明亮的金色光芒,“你好了?你真的好了?”

他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擦去她淚彙而出的淚水,“你很喜歡哭鼻子。”全是因為他的緣故。

“如果我哭鼻子可以哭好你,我天天哭。”她吸吸鼻子,淡淡笑開了。

他的手緊緊環住她,像怕她突然消失了似的。“我不喜歡你哭,我喜歡你笑——你笑比哭好看。”

“那我就笑,見到你就笑,就像那個漂亮的霞神。”說著,她展開一個明媚的微笑,從眼角一直笑到嘴邊。

他的手撫著她臉上的紋路,喃喃地開口:“她不漂亮,她沒你漂亮。”這是真實的回答。在他心底,他的確實這麼想的。

她笑得更歡了,女孩子總是希望別人誇她漂亮的。這一點,神界、魔界、凡界皆同。神經的緊張,疲倦的掙扎在完全的放鬆後更讓她感受到疲倦的滋味。靠著他,她有些昏昏欲睡。

“你累了。”他抱起她,向竹樓走去。將她放在竹榻上,他這就準備離去,卻抽不開身——她的手緊抓著他的衣袂,緊緊地,就是不鬆開。

“別走,我不要你走。”她像一個小孩子,有著無理的任性,卻也有著同樣的堅持。

金色的眼眸流露出比月光更柔和的光華,坐到竹榻上,他隨即躺在了她的身邊,“我陪著你。”

她合著眼,滿意地笑了。明明意識己經漸趨模糊,嘴裏卻仍舊咕噥起來:“我不走了,蒼不語,我不離開你了。我要留在蒼島,留在這棟竹樓,留在你身邊。就算有一天,你真的會親手毀滅了我的元神,我也認了。因為,這是我的選擇!”

他心頭一震,開始有些明白他那個“愚蠢”的母親怎麼會願意封住所有的魔性,只為了留在父親的身邊。這是她的選擇,對感情的一種選擇。

思及此,他卻更加的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真的會為了神的身份親手毀了她——他會嗎?他不會嗎?

俯視著懷中的嬌顏,他竟一夜無眠。

——*※*——

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要留在蒼島,逐光便做好了享受生命的準備。就像現在,她在目光下追逐著兔子、戲耍著鹿,好不輕鬆。

“兔子……兔子,你等等我。”

她在山林中奔跑,運用她那點丟臉的妖術與兔子賽跑。追著,追著,她追到了一處僻靜的山洞。

“這是什麼地方?”她到蒼島這麼久,還從來沒來過呢!好奇心作祟,她伸進腦袋四下張望著。那裏面黑漆漆的,看不很分明。一彎腰,她鑽了進去。

憑著自已的妖術,她一路前行。遠遠地,她看見了一團耀眼的火光。不!那不是火光!那是一團氣流,一團炙熱的氣流。

走近幾步,她細細地看著,氣流中央的那抹身影,那抹熟悉的身影是屬於……蒼不語的!

他怎麼會在這裏,他又怎麼會在一團氣流的中央?逐光屏住呼吸悄悄地看著。她告訴自己不要出聲,為什麼——她竟也說不清楚。一股直覺告訴她,將要有不尋常的事發生。

果然!片刻之後,那團炙熱的氣流漸漸變得薄而亮,氣流中央蒼不語的身影變得越來越清楚。

看見了!她看見了!她看見了他的眼晴,它不是原本那雙金色的眼眸,它是……它是黑色的,沉黑沉黑,一如大地的色彩。

他似乎也看見了她,衝破氣流,他站起了身。那氣流的炙熱沖向逐光,燙得她痛叫出聲。

“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他的表情很嚴肅,甚至有點可怕。逐光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兩步,“我……我追兔子,不小心……就……就追到了這個地方,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在這裏。”她快速地掃過他的眼,發現他的眼晴又恢復成了金色,很亮很亮的金色。

“以後別再到這裏。”他甩開衣袖,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為什麼?”她不是想追問什麼,只是對他反常的冷淡產生了直覺的反應。

他的腳停在了山洞口,因為她的問題。“你不該問這麼多的。”尤其是他最在意的問題。

“你有事。”她篤定這一點。她知道他不是沒有感情,只是將所有的感情小心翼翼地隱藏了起來——為了保護他自己。所以他會有這樣的反應,一定事出有因,“有什麼事你可以說出來啊!咱們一起想辦法。”

“一起想辦法?你能幫我成為神嗎?”他猛地轉過身,金色的眼晴燃燒著憤怒的光芒,”我成不了真正的神!我就是再修煉一萬年,甚至是十萬年也退不去體內的魔性,也成不了真正意義上的神。這下子你高興了吧?”褪去那分憤怒,他的眼中只剩下深深的失落和沮喪。

如果逐光不夠瞭解他,如果她愛自己更勝於愛他,她一定會因為他的話而悲傷,而失望。但她瞭解他啊,瞭解他那顆極度想成為神的心,如同她明白自己是多麼渴望追尋奇異的光芒。

向前走了兩步,她讓自己的身體和心更加貼近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能告訴我嗎?”

背對著她,他張了張口,許久才發出聲音:“月神曾經告訴我,若我在蒼島上苦修一萬年便可退去體內的魔性成為一個純正的神。為了這一天,我全心全意地守著蒼島,以最大的度誠祈求著上蒼可以收回我身體裏的魔性,給我一個明確的身份。我真的努力了!努力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啊!就差這最後一年了。我以為所有的痛苦都將終結,可越接近這最後的期限,我越發現體內的魔性非但沒有退去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強。就像昨夜,我甚至連原本擁有的控制力也失去了,只能任體內的魔性驅使著我。難道……難追這一切都是假的?無論我再怎麼努力郡無法改變我半神半魔的怪物身份?”他所有的鬱結用一拳爆發了出來,震得山洞搖搖欲墜,

逐光沉吟了片刻,忽然她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拼命地向外拖去。她也不說話,只是拉著他向外走。

反倒是一向沉穩的蒼不語急了,“你幹嗎?”

“走!咱們去神界。”她執著地向前沖著,絲毫不退縮。

他心弦一震,“去神界幹嗎?”

“找那個月神。”她嘴上解釋著,步子可是一點不停,“既然地曾經告訴你修煉一萬年就能成為真正的神,咱們就去找她核實。”

“不!”他甩開她的手,舉步不前,“不!我不去-

“為什麼?”逐光實在是弄不懂他的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難道你不想知道這一年過後你是否會成為神嗎?難道你不想知道最終你能否逃離半神半魔的命運嗎?”

他閃躲的眼光分明在逃避她的問題,逐光卻不允許他有所回避,抓住他的肩膀,她拼命搖晃著,“你是怎麼了?成為一個完整的、高尚的、神聖的神——這不是你一直的願望嗎?難道你就這麼隨它去?”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他大吼一聲掙開她的手臂,“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騙我的呢?如果無論如何最終我只能帶著這種半神半魔的軀體在世間徘徊呢?如果這九千多年的努力只是一場空呢?你叫我如何去面對這樣的結局?如何面對?”

她直視著他的眼晴,黑色的眼睜裏有著無與倫比的堅定,那堅定是給予他的。“這是你必須要面對的,遲早都是要面對的。神也好,魔也罷,就算是半神半魔,這總比你不知道最終的結果,在那裏癡癡地等待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結局強吧?所以,你該勇敢地去迎接它,因為你是蒼不語啊!你是蒼島上獨一無二的不語!”

在她誠懇而飽含鼓勵的眼神中,他妥協了,“去神界?”

“嗯!”她重重地點點頭,為他的心加重肯定的分量。

拉著她的手,他大步邁向前,“去神界!咱們一起去神界!”

站在他的身邊,她甜甜地笑了。這笑容竟是那麼滿足,那麼坦然,一如蒼島上明媚的蒼翠。

交疊的雙手連接著彼此,然而此刻逐光的心中卻無比地清楚,這連接的兩隻手延續不了他們彼此的相交。

那就……那就再陪他一程吧!再多陪他這一程吧!或許,她能陪他的時日已經不多了;或許,前途渺茫已容不下他的身邊有她;也或許,他們之間將再沒有“或許”。

通往神界的路途,卻無飛上天界的喜悅。

選擇是一種選擇,結果卻不是一種結果——不是你期待的結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19 01:18:09

第七章

門神既然是神界的特產,自然掌管著神界的門戶。他們站在神界的出入口,阻擋著蒼不語和逐光的進人。

“我要見月神。”蒼不語沉著聲,冷冷的發話,他的耐心不多,也許下一刻就會用完。

門神以看狗的眼神打量著他,“你是誰?月神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嗎?”他有著金色的眼睜、黑色的長髮,氣度不凡,卻看不出元神。神不像神,魔又不像魔。

眼見著蒼不語所剩無幾的耐心即將殆盡,逐光先一步走向兩位門神,說:“我們有事要見月神,還請兩位門神行個方便。”

門神細細地瞧著她,突然驚叫起來:“你……你是妖精,你是魔!”這就是一種危險的象徵,門神立刻使用法力招來神兵將逐光和蒼不語團團圍祝

逐光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種局面,看樣子一場惡戰是避免不了了。她自責地瞅瞅蒼不語,喃喃地咕噥了一聲:“蒼不語……對不起哦!”

他倒是無所謂,打就打吧!比法力這神界除了日神再沒有誰是他的對手。

蒼不語將逐光擋在身後,雙手一揮,轉瞬間,一團混合著亮金色和沉黑色的光芒問眾神兵撲去。他的法力控制得剛剛好,只是將他們捆綁在一起掙脫不開,並沒有將他們盡數毀滅。

“逐光,咱們走吧!”他拉著她的手走進神界,步伐無比輕鬆,甚至還帶著點愉悅。

“那他們……”逐光真不愧是個善良的小石精,居然還顧慮那些自以為是的種的安危。

蒼不語的嘴角扯出一個嘲諷的笑,“等我心情好,會解開咒語,還他們以自由的。”

逐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心情好?那這幫神兵可有的等了。

循著久遠的記憶,蒼不語向正殿走去,如果他記得不錯,那裏是日、月、星三種的聚居地。施展法術,他想確定月神所在的位置。無意中,他竟感受到了另一個法力正在感應他的存在。

這麼強的感應力,只有一個神能夠做得到——日神——他的父親。

將逐光納入懷中,微施法力,他向日神的方向移去。既然知道彼此的存在位置,也就沒有回避的必要了。或許他能夠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也說不定呢。

當逐光再度張開雙眼的時候,她見到了金瞳金髮的身影,“老伯,你怎麼會在這兒?”

“老伯?”在場的星神有絲好笑地漂了一眼身邊的眾神之百,“你什麼時候有了這麼人性化的稱呼,日神?”

“日神?”逐光一怔,拿著怪異的眼神盯著日神一直瞧一直瞧,“你……你就是眾神之首的日神?你……你還是蒼不語的父親?”

日神和藹的金色眼眸望著眼前直率、坦誠的小石頭精,微微地點了點。

逐光顯然被嚇到了,“那……那蒼不語不成了神界未來的執掌者嗎?”

她的話讓在座的日神、星神和蒼不語紛紛楞祝以他今天的法力執掌神界根本就是手到擒來,惟一的問題就是他的體質結構——他那半神半魔的體質無法讓眾神信服。蒼不語率先打破了砸旭,“逐光,我要和日神談談,你先出去。”她在這裏,很多話他無法說出口。

“哦!”她乖乖地站起身向外走去。走了兩步,她又突然回過頭,留給他一個燦爛的微笑,“我在外面等你。”

不自覺地,他陷入她的明媚中,也還以她一個笑容。那笑容從他的心底湧現到眼中,金色的光芒有著最神聖的色彩。

看著他的側臉,日神陷在了自己的思緒中。那笑容清楚地印在他的心底,那是幻影的笑容,讓他摯愛到永遠的笑容。

星神站起身,目光徘徊在父子之間,最終輕咳了兩聲,“我陪她出去。”將單獨的空間留給他們,他追隨著逐光的腳步離開了。

——*※*——

“嘿!”星神走到了逐光的身邊,陪著她坐在了地上,“你叫什麼名字?”

逐光回望了他一眼,展開一個親切的笑容,“我叫逐光——追逐光芒的意思。我是一個追逐光芒的小石頭精。你呢?你是誰?”

“我是星神,你可以像叫日神那樣叫我,既然你叫他‘老伯’,那你可以叫我‘小伯’。”她的坦率讓星神很喜歡,“為什麼會叫‘逐光’?這個名字實在是很奇特。”他閃爍的眼光像星子,緊瞅著這位奇特的小石精。

逐光歪著頭想了想,“當我還是塊石頭的時候,我一直待在無言崖頂,突然有一天,從崖底發出一陣巨大的爆炸聲,隨之而來的是一片絢爛的迷霧,這團奇異絢爛的迷霧從崖底一直升到了無言崖的頂端,它一路往上升著,一直升到我的周圍,將我團團圍祝我感覺到有一股炙熱的熔巖從我僵硬的軀殼內噴湧出來,等我掙開這份縱繞,就有了現在完整的身形。我的生命是因光芒而來,也必定追逐光芒而去。從那以後我就叫自己‘逐光’,蠻好聽的,對吧?”

星神的神經完全被她的話所牽動著,“你曾經待在無言崖頂?”

“是啊!”逐光眨著靈動的大眼晴,點了點頭,“有什麼不對嗎?”

“是崖底的光芒賦予了你生命?”星神緊緊地抓住她的手,神情有些失控。

逐光被他的行動嚇到了,移動自己的身體,她不自在地應了一聲,“對啊!”

星神掐指一算,隨即頹然地鬆開了手——天意!這真的是天意!難道連上蒼也被幻影的深情感動了,竟降臨了這樣一次契機。只是這個契機究竟是好是壞呢?

“逐光,你喜歡不語嗎?”

那麼直接的問題並沒有讓逐光退避三尺,對上星神的目光,她的眼中有著深沉的愛戀,“是的,我喜歡他。就像我喜歡那些奇異、絢爛的光芒。”

星神笑了,閃亮如夜空的星子,“你的形容真的很特殊。”他注意到了,她總喜歡把事物和光芒聯繫起來,“看樣子,你真的很喜歡追逐光芒。”

“對啊!那是我生命的目標。”想到“目標”這個詞,她突然垂下了頭,“蒼不語……他到底能不能成為真正的神,小伯?”

她還真叫他“小伯”呢0你的希望呢?你希望他是保持現在這種半神半魔的狀態,還是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神?”星神望著她,期待著她的回答。

逐光無措地玩弄著自己的髮辮,“蒼不語他……他會不會成為神界的執掌者?”

“現在這還很難說。”

“那……那如果他成為一個神,是不是就能接替日神老伯的位置執掌神界了?”對於這個問題,她很期待,更多的則是緊張。

星神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他的黑髮真的能變成金髮,眾神之首的寶座非他莫屬。”

逐光垂下了額頭,再抬起時,已是笑容滿面。“你知道嗎,星神小伯?蒼不語他……他真的很想成為一個完整的、神聖的神。他的那種渴望就像我渴望追逐神奇異彩的光芒一樣。我明白他的渴望,我真的明白!所以,我不能成為他夢想道路的絆腳石,雖然我的確是一塊石頭,可我也不能絆倒他啊!”

“逐光……”他握緊了她的手。她說話時的眼神,那烏黑、明亮的眼神像極了那時候的幻影。

逐光反握住他的手,急切地間著:“星神小伯,我曾經聽蒼不語說他的母親是被日神老伯親手擊傷的,是嗎?這是真的嗎?”

星神撥開滿頭星亮的發,安撫著逐光的情緒,“那是一個無奈的選擇,不能完全怪日神。”

“是嗎!”逐光的眼神有些漂移,“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有一天,蒼不語必須親手毀滅了我,我也不會怪他的。我知道,他是情非得已……情非得已……”

“孩子,”星神的眼神有著明星一樣的摧嗓,“如果非得到了那一步,離開他吧,離開他,去追逐你所喜歡的奇光異彩,你該有你自己的世界,不要把幸福的眼神全部放在不語的身上。”這是他從幻影身上得到的答案。

逐光帶著晶瑩的淚珠笑看著他,“星神小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毀滅在蒼不語手上,我想……我或許會有點恨他的。”

星神沉默不語,幻影在掉到無言崖底的時候,曾經用憤恨的眼神盯著日神,盯著他們這些她曾經當成至親的神。然而,走到最後他們卻成了毀滅她的兇手。她……也是恨著他們的吧?

“不過,那種恨不會延續很久的。”逐光淡淡地說著,淡淡地笑著,“因為喜歡他的感覺始終是生命的主旋律,就像那些奇異的光芒。看見它們的時候,我的心中有著無比的欣喜,看著它們失去,我會有心痛的感覺。然而,再一次的回味,那美妙的滋味卻是長長久久。”

看似平淡的一番話卻解開了星神許多年來心底的糾纏,看著逐光的側臉,看著她帶笑的唇角,他真的感覺她是個很不尋常的小石頭精。

不語,別錯過這麼好的小妖精,別像你父親那樣終其一生活在痛苦和悔恨中。

——*※*——

此刻的神界正殿,日神和蒼不語這對父子正沉默地相對而望。

日神站起了身,走向這個有些陌生的兒子,“我知道你今日為何來神界。”

“那麼就請你給我答案吧!”蒼不語逼著自己直視那雙金色的眼眸。

“還是我來回答你吧!”那尖銳的聲音只屬於自鳴得意的月神,運用法力,她現身在正殿的中央,“既然是我說的話,就由我來負責解答。”

她走了兩步,停在蒼不語的眼前,不屑的眼神輕蔑地訴說著,“就算你再修煉一萬年,十萬年,一百萬年……你也成為不了真正的神。魔就是魔,你永遠也退不去魔性,你永遠只能是半神半魔的怪物!”

她的奸笑並沒能維持多久,蒼不語冷冷的金瞳煥發著危險的光芒,他身形不動,卻用法力控制一雙無形的手勒住了月神的頸項。

月神拼命地掙扎,她想動用法力,法力卻被蒼不語克制住了。她想以最原始的方法救自己,卻怎麼也救不了。顯然,她並沒料到他的法力己經到達如此至高的境界。“救……救我……日神教我……”

一道金色的光芒從日神的手中揚起,在關鍵時刻拯救了月神的元神。然而,日神並沒有因此而放過她,“為什麼要這樣做?月神,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恨他!”月神將那分恨意和鄙夷完全地寫在臉上,”他是那個魔女的兒子,一想到他身上那污穢的血液與您高貴的血液流淌在一起,我就恨不得讓他灰飛煙滅。然而,讓他從塵世間消失實在是太便宜他了。所以,我撒下了這個謊言,將他困在蒼島上,逼著他苦修。沒想到他還真好騙,居然全心全意地在那座島上待了那麼多年……”

沒等她把話說完,一陣陰風從她的臉頰邊劃過,在她完美的容顏上撕裂開一道猙獰的口子。鮮紅的血從她月白色的臉蛋上滴了下來,被染紅的還有蒼不語出血的眼睛。

“我會讓你為你的謊言付出應有的代價。”沒有威脅,他向來是說到做到。

他的一雙手掌凝聚起一團沉黑色與亮黃色相交的光芒,那光芒越來越大,將月神罩在了其中,也讓日神插不上手來阻止什麼。風動,光動,他黑色的發絲像索命的惡魔發出殘酷的邀請。

月神立刻明白了過來,他是要讓她灰飛煙滅。恐懼上心,她大叫了起來:“你不能毀了我,如果你毀了我,你就成為不了真正的神了。”

此刻的蒼不語如何會再去相信她的話,金色的眼眸像一把利刃直直地向地射來。

危急關頭,月神再也顧不得許多地叫嚷了起來:“我真的有辦法退去你體內的魔性,讓你成為一個純潔的神!不信,你可以問日神。”

蒼不語這才收了手,空洞的眼對向那雙早已失去神采的金色眼眸。日神卻避開了他,跌坐在正位上。

月神脫離了危機,大口大口喘著氣,“我告訴你,其實方法很簡單,只要你……”

“住嘴,月神!”日神突然粗魯地打斷了月神禾完的話,眼神中有著極大的掙扎,“不准說,我以眾神之首的身份命令你不准說。。

“我要知道。”蒼不語的倔強更勝於他,“我有權利知道。”

“是呵!”月神陰狠地看了看他們這對有著相同眼脖的父子,“日神,難道您不希望他恢復成完整的神,將來接掌您的位置,主持整個神界嗎?難道您希望神界的未來一片大亂嗎?”

日神遲疑了,那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可是,讓不語成為一個真正的神所要付出的代價卻也不是他願意的。

蒼不語移形到日神的跟前,沉著聲說道,“告訴我,讓我自己來作決定。”

這的確該由他自己作決定,他設有權利為他選擇該走或不該走的道路。日神別開了眼,艱難地說著,“想要退去身上的魔性必須用所有的魔血做……洗禮……”

“也就是說,你必須殺光所有的魔物,以他們的血作為奉獻給上蒼的供品,這才能退去你體內的魔性,成為一個完完整整、乾乾淨淨的神。”月神接下去將話說了個明白。若他真能將那些骯髒的魔都消除,也完成了她多年來的一樁心願。

看著陷於掙扎中的蒼不語,月神重新站到了整個局面的主導地位。“怎麼樣?這個要求你能做到嗎?當年你母親就是做不到這一點,才會擁有那樣的結局。我們可沒逼她,一切都是她自己選擇的……”

“夠了!”日神猛地站起身,以巨大的氣勢堵住了她的嘴。走到蒼不語的身邊,他伸出手摟住了他的肩膀。

“聽我說,不語,這條道路你不能眩無論怎麼說你畢竟是我和你母親的孩子,你的身上畢竟流著你母親的血。要將它完全的退去,就必須殺光你母親的族人,那是滅族啊不語!而且,你忘了嗎?逐光該怎麼辦?她是妖精,她也居於魔族,你難道連她也要毀滅嗎?你不能這麼做,你不能親手將她打回原形……”

“劍!”

蒼不語合著雙眼,吐出含糊的話語,讓日神和月神部沒有聽清。“什麼?你說什麼?”

他睜開金色的眼睛,這一瞬問他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劍!那把斬殺魔物的劍——給我!”

“不語——”日神一個跟槍後退了幾步。走到今天,為什麼他和當年的自己一樣,也選擇這樣一條不歸路,“孩子,你不能去,終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後梅什麼?”月神忍不住展開勸說攻勢,這滅掉魔族的千載難逢的機會她怎能讓它輕易錯過,“反正魔界現在大亂,遲早也是要被徹底滅掉的,還不如讓蒼不語送他們一程,也算是助他們早點解脫嘛!”

將她的話故在一邊,蒼不語意志堅決,“即使我會後悔,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這一刻,我已經作出了該作的選擇。”作出了最後的抉擇,他的表情開始變得穩健而殘酷。

背對著父親,蒼不語沉沉的聲音平地而起,“我的母親給了我生命,卻不能給我一個存在的價值。我曾經跟逐光說:我情願母親沒有給我生命。我不是神,我也不是魔,立於三界我只是個不被愛、不被承認,不被瞭解的怪物。‘不語’——這是我的親生父親給我的名字,他從不承認我這個兒子,他甚至不願施捨給我一個存在的標誌。‘不語’,他對我的名字都不多言語,他又憑什麼來告訴我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深吸了一口氣,他的周身僵硬而寒冷。“當我還是個繈褓中的嬰孩時,就被丟在了蒼島。為了成為一個真正的神、完整的神、純潔的神,我在那裏待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你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概念嗎?沒有神,沒有魔,沒有人跟你說話。你只是一個孤單的個體,徘徊在無限孤寂中。黑暗迷茫中,你找不到光明的出口,只能用哭喊對抗自身的恐懼,就連這哭喊也是孤獨的。叢叢竹林,惟有陰風在嘲笑你的軟弱。這還不算每個無月之夜你必須經歷的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突然有一天,你走來告訴我:‘一切都只是一個謊言,就算你再修煉一萬年,十萬年,一百萬年……你也成為不了真正的神。魔就是魔,你永遠也退不去魔性,你永遠只能是半神半魔的怪物卅”

他停了下來,偏過頭望著自已的父親,血脈相連的父親。“你叫我情何以堪啊?你告訴我,你告訴我:我該放棄這條通往神界的路嗎?我該嗎?”

望著眼前脆弱卻又偽裝成堅強的兒子,日神顫抖地伸出了手,想要把住他。“不語,對不起!當時我太悲哀、太彷往,我忽略了你,真的很對不起!”

避開他的觸摸,蒼不語挺起了胸膛,“不重要了!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我已經選擇了自己要走的路,既然是我的選擇,我就必須義不容辭地走下去,這是沒得反悔的。失去了九千多年來一直追尋的目標,我會不知道自己存在的價值。所以,把那柄‘斬日劍’給我,我知道它是除魔的利刃。當年,你不就是用它擊傷了我母親嗎?”

他的話帶給日神的惟有痛心,那是他最不願回憶起的傷痛,卻也是他最大的遺憾。合上金色的眸子,他以此表現內心的千萬個不情願。

“給我!把劍給我!”蒼不語咆哮的聲音以巨大的法力激蕩著神殿,只有如此他才能讓自己不再有動搖的欲望。

月神再添一把火,“日神,你就把劍給他吧!反正就是沒那把劍,以他現在的法力也足以滅掉整個魔族。不過是多弄點傷罷了。”

或許是不忍他受傷吧!施展法力,日神現出了埋葬多年的“斬日劍”。天意!難道真的是天意要詛咒他們父子終其一生活在孤獨中嗎?

蒼不語張開手掌,那柄”斬日劍”隨即降落到他的掌心。握著這柄神劍,他竟覺得一陣陣的刺痛從他的手心一直紮到他的心口,帶來疼痛一片。

這柄“斬日劍”曾經傷了他的母親,又即將傷害逐光,解決完所有的魔族,幫助他成為純正的神之後,他會親自毀了它。

他會不會毀了他自己?有一天,他會不會因為痛恨、後悔、自責、孤寂而毀了他自己?

這個問題竟帶著他陷入一片迷偶。

“蒼不語,你出來了?你和日神老伯都談好了嗎?你到底能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神?”看見期待的身影,逐光蹦蹦跳跳地迎了上去,一口氣問了許多的問題。

站在她身後的星神卻楞住了,因為他手中握的那把“斬日劍”。“不語,你……”他見過那把劍,它就是擊傷幻影的利刃,現在為什麼會出現在不語的手中?難道……難道預言真的將再次成為現實?

“你手中怎麼多了一把劍啊?”

逐光有些好奇地拿過那把劍,細細撫弄著。她剛想拔升到鞘,拍出劍鋒。蒼不語突然伸出手,一把將劍從她手上奪了回來。

“你怎麼了?怪怪的?”她有些疑惑地盯著他直瞧。

蒼不語垂著頭,簡單地丟出一句:“它太鋒利了。”鋒利得足以摧毀你的元神。“咱們該走了。”拉過她的手,他想帶她離開這本不屬於她的界域。

掙開他的手,她一邊跑一邊嚷嚷:“我還沒向日神老伯和星神小伯道別呢!”

沒等她覽到正殿,日神已經出現在她的眼前,本就失去光芒的金瞳如今籠罩在一片陰雲中,“逐光,你要走了嗎?”

“是啊!日神老伯,有空我還會和蒼不語一起來看您的。”她含笑的眼滿含著真摯的情誼。

“好!好!”只是,還會有這個“空”嗎?

“星神小伯!”逐光拉過陪了自己這許久的星神,“謝謝你陪我在這裏待了這麼長時間,要不然我會寂寞的。”

星神像一個送女兒遠行的父親一樣替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裙,“以後,星神小伯不能再陪你了,你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自己保護自己,知道嗎?”他意有所指。

“有蒼不語照顧我,有蒼不語保護我埃”對他,逐光真的是完全的信任,不帶一點理由的信任。

到了這分上,星神再不好多說什麼,撫了撫她的發,他竟有著深深的不捨。那不捨就像送一位老友遠離,相見再無可期。“保重,小石頭精。”一定要保重啊!

“你們都保重,日神老伯,星神小伯。”朝他們擺擺手,逐光跑到了蒼不語的身邊,牽起他的手,她問他甜甜地笑了,“咱們走吧!”

將她的小手緊揍在自己寬大的學心中,蒼不語施展法力,帶她離開了這種的界域。

明明己經找到未來的方向,可在他的心中竟是那麼的遙不可期。踏上這條路,他知道自己己經回不了頭。

——*※*——

當蒼不語和逐光離開的光芒漸漸消失,星神轉過身深深地望著自己的兄長——日神,他的拳頭攥得緊緊的。“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把斬日劍給他?”

日神垂著頓首,像一個將要走到生命盡頭的老人。“他想成為一個神的意志是那麼強烈,我不知道還有什麼理由可以阻止他。應該說,我根本沒有立場去阻止他的選擇。畢竟是我先負了他啊!”

“那幻影呢?你難道就不覺得自己有負於幻影嗎?”星神呐喊著,語氣裏滿是傷悲。合上星子般的眼眸,他不想面對這個高高在上的日神,“有一件事我一直瞞著你,怕你知道後會受不了。現在才發現,這根本就是多餘的,你連基本的感覺都沒有,又怎麼會因為一段錯誤的往事而悲傷呢?”

日神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捉住星神的肩膀拼命地搖著,“你到底瞞了我什麼,星神?你快說啊!”

將自己從他的手中抽離,星神的嘴唇微微的顫抖著,“幻影……幻影她在無言崖底……灰飛煙滅了。”

“咚——”日神身形一個不穩,跌在了地上。金色的眼眸張開又合上,合上又張開,反反復複中竟吐不出一個字。

忽略他的反應,星神轉過了身子。“我一直以為憑她的個性一定會想方設法地離開無言崖底,轉回魔界重整旗鼓,進而來討伐神界。沒料到她竟然選擇了這一步。作出這樣的選擇,她真的甘心嗎?”

“灰飛煙滅……灰飛煙滅……她怎能灰飛煙滅?”日神顫抖的身體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來,“為什麼?幻影,你為什麼要走到這一步?”

“這一步不是她想走的!”星神譏諷地開口,原本閃亮的眼神此刻已是黯淡無光。“這一步是你、我,還有所有自以為高尚、聖潔的神將她推上去的。”

無意識地走了兩步,星神回憶起從前,臉上閃動著不屬於神的激動和熱情。“她是那麼美麗,那麼有活力,那麼真誠的幻影啊!無論誰見到她,都會不由自主地喜歡上她。雖然她是魔界的執掌者,卻有著神所缺少的魅力與感召力……”

“你……你也愛上了她?”這是日神從不知道的秘密。

“是的。”星神毫不避諱地點點頭,“我愛上了她,以我最大的真誠和真心愛上了她。可她……卻選擇了你,她說你的身上有她所見過最奪目的光芒,所以她愛上了你,愛上你那金色的光芒。”

日神傻傻地笑了,笑容中卻融合了無限的苦楚。他心裏最明白,自從她離開後,他所有的光芒盡失,即使他仍是高高在上的日神,他也不具有目的光芒。

將日神的感慨晾在一邊,星神靜靜地述說著:“我就這樣退讓了我的愛,親手將她送到你的懷抱中。我告訴自己,該為她找到幸福而高興;我告訴自己,今後她就是我的大嫂,就是這神界的日後;我告訴自己,所有的抉擇都是正確的。我卻沒有料到,將她送到你的懷抱恰恰就是災難的開始,你根本不配得到她的愛,你根本不配享受愛!”

“夠了!夠了!”日神失態地大吼著,“你以為對那曾經發生的一切,我就不後悔嗎?你以為親手傷害自已的最愛,我就不心痛嗎?你以為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困在無言崖底,我就沒有掙扎嗎?”

星神一句話吼了回去:“可你卻親手促使所有的災難再度發生!”

“什麼?”日神無法瞭解他話中的意思,“什麼災難再度發生?”

“逐光!就是逐光!”星神的口氣惡劣到極致,“你知道嗎?你知道幻影在選擇灰飛煙滅的時候將法力托在了誰的身上嗎?”

日神總算是明白了過來,“你是說……”

“對!她將所有的法力賦予了一塊小石頭,讓它有了身形,有了容貌,有了感覺,有了生命,她就是逐光!說白了,逐光就是幻影的托身。幻影在用逐光的眼睛看這個世界,感覺這個世界。”

“這可能嗎?”無論神界還是魔界,至今還沒發現可以將自己的元神托在一塊毫無生命的小石頭身上。

星神攤開雙手,一一細數:“幻影貪戀你的光芒,逐光也極端地想要追尋世間所有奇光異彩。逐光突破了不語設置的結界,按照她的法力是根本做不到這一點的。最重要的是眼睛,你不覺得逐光那雙黑亮黑亮的眼睛和幻影的雙眸極為相似嗎?”

日神沉默了,的確!見到逐光,他就隱隱有種熟悉感,只是找不到頭緒。

然而,他的沉默並不能阻止星神的口伐,“可現在呢?你卻將斬日劍給了不語,而幻影……將再次被你所毀滅。”

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後果,日神顯得慌張無措,“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

“怎麼辦都太遲了。”星神收回所有的反應又成了那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神,“剛剛逐光離開的時候,我掐指一算,發現她難逃一劫。看樣子,她的元神是保不住了。”

站起身,日神不再遲疑,大步走向殿外。反倒是星神被他的舉動迷惑住了,“你這是幹嗎?你要去哪兒?”

“我要去阻止不語,他不能傷害逐光,說什麼也不能。他不能和我犯下同樣的錯誤,再用餘下的所有歲月來追悔,來自責。”

星神出手擋在了他的面前,“可天意難違!”

日神沉吟了片刻,喃喃自語,“就算拼上我日神所有的光芒,我也要為幻影、為我兒子扭轉天意。”

此刻的日神隱隱煥發出曾經的光芒,圍繞著金色的光華,他又成了真正的日光之神。

“好!我陪你一起去,兄弟倆聯手,我相信沒什麼檻跨不過,沒什麼命運扭轉不了。”星神站起身,與兄長並肩同行。心底裏,他暗暗祈禱著:幻影,如果你就在塵世間遊蕩,請你保佑我和大哥,能幫助不語和逐光順利度過這一難關。

迎著光芒,他們走出神界光輝煙焙的正殿,絲毫沒發現身後有抹月白色的身影悄悄跟了上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19 01:18:32

第八章

“蒼不語,咱們這是去哪兒啊?不回蒼島嗚?”牽著蒼不語的手,逐光遙望著四周圍的景觀,“這好像……好像是通往無言崖頂的路途啊!”

蒼不語沉著聲,在心底肯定了她的說法,他就是要帶她上無言崖。那無言崖頂是她誕生的地方,也將是埋葬她的厚土。

沒等到他的回答,逐光繼續絮絮叨叨地說著:“蒼不語,你是要帶我去頂上看日光嗎?那日光我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不需要再看一遍了,你就別麻煩了。咱們還是趕緊去幹正事吧!你不是說日神老伯已經告訴你怎麼樣能變成真正的神嗎?那咱們就快點將它實現,你也好回神界與你父親團聚啊!蒼不語……”她突然停下了腳步,說什麼也不走了。

無奈之下,他也只好站定,回頭望向她說:“一切等上了無言崖頂……再說。”

只有了結了這段糾纏,他才能全力進行下一步的行動。滅掉整個魔族對他而言不是問題,親手毀滅她,卻是他此生最難的決斷。

她歪著頭,艱難地思索著,“我們為什麼要上無言崖頂?你是要去凡界,還是魔界?幹嗎一定要走上去呢?你施一點小法術不就好了,咱們一下子就能到達頂端。”

“我不想那麼快就上去,我只想這樣一步一步走著上去。”因為只有如此,才可以和你多待一會兒。他不想那麼快就和她分開,他真的不想啊!

“你是不是累了?”她伸出柔軟的小手探上他剛毅的五官,“如果你累了,咱們先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吧!”

“我不累。”他根本就沒有累的感覺,今日之後他將再不會有任何感覺。

“可我累了。”她咕噥了一句,趴在了他的胸上,“我好累好累,我不想上崖頂,咱們能不能不去?回蒼島好不好?我想回去。”她將臉埋在他的胸膛上,不去看他的表情。

他只是半蹲下身體,丟出一句,“我背你。”

她所有的神經都在這一刻靜止了,沉默中她有著明顯的猶豫。然後,她展現出慣有的笑容,“好啊!你背我!”她趴到了他的背上,任他背著一路上行。

貼著他的背脊,她隱隱感受到從他體內傳出的溫度,她將臉緊貼上他的背,讓那溫暖的感覺撫慰著自己。“蒼不語……”

他堅實的步伐一步步向上攀著,只是低低應了一聲,“嗯?”

“我想告訴你,蒼不語……我想告訴你……無論你是神是魔是鬼是妖,我都會追逐著你所散發出的光芒……天上人間……雷霆地獄,生命之輪……輾轉不息……”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腳步靜止了。從背部傳出的熱燙感是她流出的淚吧?不用看,他就知道她的淚水透過他的衣襟,穿過他的肌膚,沁到了他的血液中,與之混為一體。

那一刻,他真的想調轉頭,帶著她回到蒼島,在那竹樓了此一生。然而,仁立的腳步最終還是沿著原來的方向向著目標前進。

他不能退卻,他這麼告訴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神,這是延續了他全部生命的目標,一旦放棄,他就真的失去了所有可以擁有、可以掌握的東西,那他……那他蒼不語還剩下什麼?九千九百九十九年!這麼長久的時間為他定下了一個深刻的軌跡,他的生命就是沿著這條軌跡不斷地前行,抽去這條軌跡,他會找不到前進的方向。

既然是他作出的選擇,他就必須堅定地走下去。這是一種信念,一種執著的信念。

邁開步子,他大步向無言崖頂攀去。背上的逐光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她的心中暗自作了決定,也是一場賭博——贏得的是愛情,輸掉的是生命。

——*※*——

“哇!我又回到了這裏。”逐光站在無言崖頂,張開雙臂迎接當空的陽光。溫暖的光芒淋浴著她的周身,她猛地合上手臂,將臉貼到自己的胸懷,讓那份溫暖摩擎著她的臉頰。舒服的感覺從她的肌膚一直蔓延到心底。

她將雙手合成團,對著東隅的崖底喊了起來:“無言崖,我回來了——我又回來了——”

看著滿目的光芒,她喃喃自語起來:“曾經,我只是一塊青黑色的小石頭,是你……是你賦予了我生命,教會我如何去愛。現在我又回來了,我帶著我愛的蒼不語回來了!”

她拉過蒼不語,一直將他拉到懸崖的旁邊,“他就是蒼不語,他就是我愛的蒼不語——”

第一次聽她吐露自己的愛意,蒼不語的心底有著微微的悸動,他卻逼著自己硬將那份悸動吞了下去。

退到她的身後,他靜默地看著她,陷在一片無言之道。

感覺他的後退,逐光慢慢地、慢慢地坐在了懸崖旁邊。“為什麼?為什麼那陣奇異的光芒不存在了?我還想再看一眼,再看最後一眼,那麼美麗、奇妙的光芒若是無法再看到,那多可惜啊!

蒼不語握緊了手中的斬日劍,合上眼,他狠下心來抽出了劍鋒,那如日光般的劍鋒眩了他的眼。握緊劍柄,他向前走了兩步。

“我一直在賭。”緩緩地,逐光轉過身體,滿臉笑容地對上身後的蒼不語,“賭你會不會向我出手。”她直視著他手中的劍,一眨不眨。

蒼不語一怔,高舉著劍的手垂了下來,“你怎麼知道……”

“是星神小伯。”她上前一步,更加靠近他,”我問他,你到底能不能成為一個完整的神,他沒有明白的否定。我就猜到一走有辦法讓你成為神,只是途徑會比較複雜或者……殘忍。當我見你從神界正殿上握著這柄劍出來的時候,我就隱隱感覺到你通往神界的道路必須清除許多東西,而我就是首當其衝的絆腳石。只有毀滅我,你才能繼續前行。”

他別過臉去不看她,手中的劍卻是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她刻意忽略他手中的劍,只拿一雙微笑的眼緊瞅著他,“你知道嗎?我曾經問星神小伯,‘蒼不語會不會親手毀滅了我?’他跟我說,‘如果非得到了那一步,離開他吧!離開他,去追逐你所喜歡的奇光異彩,你該有你自己的世界,不要把幸福的眼神全都放在他的身上。’”

“那你為什麼不走?不走得遠遠的?”他咆哮而出。潛意識裏,他多希望她能從他的身邊逃離,不要逼他作出這種選擇。也不想以這樣的形式面對她,他不想的。

逐光又向前走了一步,她就快要接近他了。“我在賭,我在賭你會不會親手毀滅我。”

“現在呢?現在你得出答案了嗎?”他反問她,因為他的心底也沒有答案。

她搖頭,黑眸中盈滿親切的微笑,“我不知道走到最後你會不會親手毀滅我,但我想對你說的是——謝謝!謝謝你給了我愛的感覺,如果沒有你的出現,或許有了身形的我和一塊小石頭也沒什麼區別,不懂心動,不懂追求,不懂愛。所以,我還是要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家的感覺,給了我一份不捨的牽掛。真的謝謝你……”

她又在向他道謝,她總在向他道謝。她不知道嗎?他承受不起她的道謝,一點也承受不起。

“我知道你真的很想成為一個完整的、神聖的神。你的渴望就像我渴望追逐神奇異彩的光芒一樣。我明白你的渴望,我真的明白!所以,我不會成為你通往神界的絆腳石,雖然我是一塊石頭,可我也不能絆倒你!我知道,今日你親手毀滅我一定有你的理由。我不會怪你,因為你是情非得已。我明白的!我真的明白!所以,現在……”她凝視著他金色的眼眸,嘴角牽起一抹笑容,“動手吧!”

此刻,蒼不語的胸口湧起那圈奇異的光芒,亮金色與沉黑色混合在一起,這一刻卻失去了往日的透亮。合上眼,他握緊了手中的劍,卻遲遲沒有動手。

閃著明媚的流光,逐光仰頭迎視著他,“最後一刻,我竟能看到這麼美的光芒,謝謝!”牽起一絲甜美的笑容,她緩緩地合上了雙眼,等待著最後一刻的降臨。

久久,時間流淌了很久,仿佛靜止了一般。沒有誰動,也沒有任何聲音,周遭一片死寂。

“咯——”的一聲,蒼不語手中的斬日劍插在了無言崖頂。轉過身,他無法面對她,“你走吧!走得遠遠的。”

逐光狂地跑過去,一把從背後把住他,“我不走!我一步也不會離開你。”

“我要你走!你聽見了沒有?”他奮力掙脫她的擁抱,卻小心翼翼地不傷害她,“否則,我就打回你的元神,讓你灰飛煙滅。”

她緊緊地抱住他,堅持不放手,“我也說過——無論你是神是魔是鬼是妖,我都會追逐著你所散發出的光芒,天上人間、雷霆地獄,生命之輪、輾轉不息。”

捏著她的手,他所有的行動在頃刻間靜止。金色的眼彈輾轉流動,此刻的他惟有念著她的名字,“逐光……逐光……”

逐光……逐光……你追逐著我所散發的光芒不停地奔走,可……值得嗎?真的值得嗎?對你的選擇,你真的不會後悔嗎?告訴我,請你告訴我!

日神和星神隱藏起身形,看著無言崖頂上相擁的一對身影,頓時感慨萬千。

“不語比我明智。”日神遙望著兒子,更為自己當初所造成的缺憾而感到惋惜。

“因為逐光很勇敢。”能得到今天的結果,星神欣慰地笑了。這個小石頭精啊!真是有著無限的魅力,“咱們去會會這對孩子吧!”

一陣耀眼的光芒帶著兩位神一齊現出了身形,“不語、逐光……”

見到二位長輩,不語倒是沒什麼反應,大掌仍緊握著逐光的小手,小石頭精卻感覺到了窘迫,她迅速將自己的手從他掌心裏抽出來,有些局促不安。“日神老伯、星神小伯,你們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們啊!”星神漂了一眼不語,走到無言崖邊,向下麵喊起話來,“幻影,逐光贏了,你也贏了。不語……你就放心吧!”

逐光驚奇的目光對上星神,“你們……你們認識崖底的那陣光芒啊?”

“她……也就是幻影……是不語的母親。”過來向她解釋的是日神,他艱難地走到蒼不語的身邊,狀似淡淡地說道,“你的母親已經選擇……灰飛煙滅。”

或許是對母親沒有太多的感覺,蒼不語對這個消息並沒有太大的傷痛。在他的心底,沒有自由,他也同樣寧可選擇從這個世間消失。

而星神卻宣佈了一個更震驚的消息,“她在選擇灰飛汪滅的時候,將她所有的法力轉移到了一塊小石頭身上,從而賦予了這塊小石頭生命和魔力。”

逐光指著自己的鼻尖叫了起來,“我的生命是他的母親給予的?那道絢麗的光芒就是他的母親?”

蒼不語驚愕了,“你是說,我的母親把她的法力都寄託給了逐光?”

難怪!難怪逐光能穿過他所設下的結界,難怪她能越過他遮罩的空間,難怪結合了他的魔力與神力的光圈在她跟前停了下來,難怪她沒什麼法力卻總是能感覺到他的存在……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她的身上有著他母親的氣息,也就間接的與他聯繫在了一起。

原來,從她生命的初始,他們便以這樣的方式結合在了一起。此生,又怎能分離?

對這一切,日神已再無多餘的負累,對著承載了他愛情的開始與終結的無言崖,他開始敍述一個久遠的故事——

“我和幻影就是在這裏認識的。那一天,我從神界下來四處遊走著,無意中遇到了幻影。她隱藏起了自己的魔性,告訴我,她是神界中一個小小的幻滅之神。我那時根本沒有懷疑,運用法力帶著她遊蕩在天地間。她的熱情、純真、率直很快地征服了我,我愛上了她那簡直是沒得選擇的。毫不猶豫,我封她為我的日後。我們生活在神界,享受著擁有彼此的幸福,“那是我覺醒於塵世最快樂的時光。直到她生下你……”

日神哽咽了,那段痛苦即使過了近萬年,他仍不願意再提起。然而,今日在這無言崖頂他卻不得不說。“生下你之後,她沒有多餘的法力克制住自己的魔性,幾乎是頃刻間,所有的神部知道了:眾神之首的日神娶了一個魔女為後。一時間,眾神四起,爭著清除混進神界來的惡魔。而我……而我卻只感到自己受到了無比的欺騙,我的愛受到了最醜惡的欺騙。其實,隱約中我早已感覺出地的身份存在虛偽性,只是……我不願去面對一切,因為我的懦弱、我的自私讓我適著自己選擇漠視。直到一切被揭穿,我連面對的力扭都沒有,逃避——成了惟一的選擇。。

“你就這樣眼睜睜地再者那些張牙舞爪的神傷害你的妻子、傷害你的兒子嗎?”蒼不語堅硬的聲音裏隱敖著埋葬了許多年的埋怨與憤恨。

“別怪你父親。”星神適時地出聲了,“那種局面,他也無能為力。”

“他甚至親手用這把斬日劍擊傷了我的母親。”

面對蒼不語的指控,日神惟有用那對失神的金色眼彈平靜以對。“你也將這把斬日劍對上了逐光,告訴我,你為什麼會作出這樣的選擇?”

蒼不語無言,是啊!他也做出了和日神同樣的舉動,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如此?

“因為你心底的執著。”最瞭解蒼不語的逐光帶為回答,“長久以來你認定了一個目標,並為此不懈的努力著。突然有一天。有個聲音告訴你,放棄吧!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你會感覺茫然,你會對自己的存在感到且疑,除非你找到下一個目標,否則你將永遠處於掙扎的痛苦中,永不得解脫。”而她之所以會放棄追尋光芒的目標,是因為她已經找到了她最想要的那束光芒,一團名叫“蒼不語”的奇光異彩。

對逐光敏銳的洞察力,日神不得不感到欽佩。“是呵!從我來到塵世,我就知道自己是日神。是眾神之首,肩負著整個神界的安危和命運,我不能鬆懈,不能放下神界不管,更不能成為神界的叛徒。就是這個信念支撐著我通過最艱苦的修爍、最乏味的守候、最難掛的寂寞。也就是這個信念決定我最終拋棄了我和幻影的愛情,而選擇神界的安寧。”

深吸了一口氣,他走向無言崖東隅的一角,“當我拔出斬日劍的時候,當我作為眾神之首走向她的時候,當我將她逼到這裏的時候,我以為……我以為她會使用魔力和我來場對決的。如果她真的作出這種選擇,當初落到崖底的還不知道會是誰呢!可她沒有,她只是靜默地看著我,毫無反應,像是在說:‘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的。’然而……”

“然而你卻傷害了她,你最愛的她,最愛你的她。”對幻影的結局,星神至始至終不能釋懷。因為潛意識裏,他總覺得那一劍,自己也使了力。

此時的日神卻格外的寧靜,斷斷續續敍述著那段久違的過往,“當我身後的眾神漸漸湧上來的刹那間,我手中的劍刺問了她的胸,直到她的血緩緩地流下來,我仍沒能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或許,從事情發生開始,我都沒能明白。也或許,直到今日我才真正的明白過來。”

立在崖邊,他蹲了下來,想要更靠近崖底。“她望著我,眼中分明寫著不相信,她怎麼也沒想到最後向她舉劍的竟然是我。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相信。我該是悉心呵護她的啊!怎會……怎會走到那一步?原來,很多時候,神也是盲目的。”

合上眼,他感受著從崖底湧上來的陣陣清風,努力尋找著他曾愛的氣息,“她看了我最後一眼,至今我仍記得她那時的眼神,那黑色的眼眸裏有著絲絲的憤恨,絲絲的不甘,更多的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然後……她跳了下去,自願掉入這無言崖底,永遠被困在其中。而我……我待在茫茫的神界當著我的眾神之首,當看我的日神。只是,我已失去了當初的信念。我還記得當我去蒼島第一次見到逐光的時候,她對我說,‘你的眼晴一點光彩也沒有,死寂沉沉的。’逐光不愧是追逐光芒的小石精,連這一點都能看出來。我早已沒有了太陽本應具有的璀璨光芒,我所有的光輝部被幻影帶到了深深崖底,永不見天日的崖底。”

“對當初的選擇,你後悔嗎?”蒼不語問出了口,這個困惑他也同樣存在。

日神沉吟了片刻,將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了崖底,“幻影困在這裏許多年,最終她選擇灰飛煙滅了此一生,是因為她已經沒有新的期待了吧?而我……在作出這一決定,並將它付諸於行動的那一刻,就已經把未來所有的希望和期待丟進了崖底,永不見淚光。你說,我後悔嗎?”

蒼不語徹底地沉默了。他不敢想像,如果剛剛那一劍真的沒進逐光的身體裏,同時沒入的是否還有他此生所有的幸福與希望。

逐光陪著日神蹲在了崖邊,她柔柔嫩嫩的小手撫上了他的肩膀,給他報纖細卻最堅韌的支持,“你是愛她的,對嗎?”

日神伸出手握住了一把上升的氣流,似要握住一些什麼。那對金色的眼眸有著最原始的平靜和坦然,似乎下一刻他就要隨右手中的氣流流逝了。

無語的沉默中,日神靜靜地開口:“如果我的愛是助成她毀滅的罪魁禍首,我情願她沒有愛上我。”

“她卻希望被你所愛。”逐光突然開了曰,那麼堅定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崖頂,”如果她沒有遇見你,沒有愛上你,就算走到天地的盡頭,她也不會嘗到愛的滋味。或許。她可以平平靜靜地一路走下來,當她魔界的執掌者。自由自在地生活,享受。可她也少了很多東西,少了愛與被愛的感覺,少了幸福與痛苦的掙扎,也少了蒼不語——這麼個偉岸的兒子。”

日神和蒼不語這對父子一下子沉寂了下來,這麼簡單的道理卻是他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的。

星神笑笑的眼神緊瞅著逐光,“你這麼瞭解幻影的想法?”

“你們不是說我的生命是她給的嘛,既然我是為她而生,當然瞭解她的想法埃”逐光歪著腦袋,眼中閃著星星點點的調皮,“或許,她就是希望我這個小石精能把她沒有說出口的話帶給你們這些她愛的神。”

或許?這個或許真的存在嗎?日神望向崖底稀稀朗朗的明光,金色的眼眸閃爍出最質樸的愛意——幻影,你告訴我,這個或許真的存在嗎?

望著父親的背影,蒼不語突然握住了逐光的手,緊緊地,不肯放開。

偏過頭,逐光看向他的側臉,“蒼不語……”

他不說話,只是用相連的手傳遞著彼此的溫暖和……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19 01:18:56

第九章

正當日神、星神、蒼不語和逐光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尋找著彼此解脫的出口,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悄悄地……悄悄地靠近了那把斬日劍。

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斬日劍被高高地揮起,沒有誰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覺一陣突來的亮光。當蒼不語被手上牽動的感覺驚醒的時候,逐光的身體已經向下滑動。他一抬手,只來得及抱住她癱倒的身軀。

沒有猶豫,日神直覺反應,一陣掌風攜著法力擊上了那抹持劍的身影。眼見著掌到之處,那簇身影頹然倒地。日神和星神定睛一看,“月神?怎麼會是你?”

“除了我們日、月、星三位神和流著日神血脈的蒼不語,還有誰能握住這柄斬日劍?”捂著疼痛的胸口,月神依然維持著高高在上的姿態。

蒼不語壓根沒工夫理她,一雙金色的眼緊盯著逐光,“逐光……逐光……”他呼喚著她,卻沒能等到她微笑的流光,思及此,他聲音中恐懼和慌亂的成分更重了。

星神半蹲著身子,伸出一隻手探上逐光的眉心。半晌,他的眉頭擰了起來。“沒想到……沒想到走到最後一步,她還是沒能逃開天意。”

“什麼天意?什麼天意?告訴我,什麼天意?”蒼不語一對金瞳緊逼著星神,這樣的恐俱他無力承受。

“不語,你冷靜一點。”星神握住蒼不語的手,思量了半晌,最終還是選擇實話實說,“在來這裏之前我為逐光掐指一算,發現她今日難逃……灰飛煙滅的命運。我以為,她是逃不過你這一關,卻沒料到天意竟是這樣安排的。”

“灰飛煙滅?”蒼不語的心裏反反復複默念著這四個字,就是停不下來,“她會……她會消失?完全地消失?再也無法存在於這個世間?”他不是不知道事情會變成怎樣一個局面,他只是不願意接受它,面對它,“不!不會的!逐光,你醒醒!你醒醒!我要你醒過來,你聽見了沒有?”

“她不會醒過來的,你就別白費力氣了。”這麼輕蔑的口氣只會屬於月神,她無力地倒在地上,卻顯得很得意、開心。望著蒼不語,她就像在欣賞一件親手雕琢出的藝術品,“現在這個結果不是很好嘛!既然你沒勇氣下這個手,我幫你將她解決了,這樣你就可以毫無牽掛地拿著這把斬日劍去魔界,將所有的魔物通通消滅。之後你就成為一個純正的神,一個高貴的神,一個無與倫比的神。你可以接替日神的寶座,成為新一屆的眾神之首,你可以接受人類的膜拜、景仰、供奉,你將執掌整個天地,這是多麼美好,多麼偉大,多麼崇高的願望啊!”

星神一陣咆哮制止了她的癡心妄想,“萬事萬物總要講求個陰陽平衡,如果魔界真的完全被毀滅,神界也將無法安寧地存在於天地間。你去魔界看看,那裏所謂的神憑藉自己的強勢無端地毀滅魔族,他們的行為己經和惡魔無異。如果有一天所有的魔都被他們毀滅了,而他們殺戮之心卻得不到收斂,那他們的法力會向誰施展?那些毫無抵抗能力的凡人嗎?接下來呢?當凡人也毀滅了呢?他們沾滿了血腥的手又該伸向誰?神異?讓他們在神界裏自相殘殺?還是讓他們將嗜血的胃口伸向你、我?這些你難道都沒有想過嗎?你難道一點也沒考慮過事情發展到最後可能帶來的後果嗎?”

月神不以為意地別過臉去,“我們是神!我們是最高貴、最純潔、最偉大的神,我們和魔有著最根本的區別,又怎麼會跟他們做出一樣禽獸的事來?”走到了這一步,她依照抱著神高過一切的言論。

“誰說神就不會變質,誰說神就是完美無暇的,誰說神不可能變成禽獸。你沒有聽過凡界有一句話叫‘物極必反’嗎?連凡人都比你這個自以為是的神懂得道理,這樣的體育什麼資格讓凡人膜拜?”星神以一種近乎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她,“真不知道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難道你染上了凡界一種名為‘自我膨脹’的毛病?難道你瘋了嗎,月神?”

“我沒瘋!我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你們!”月神拼命擺動著自已的頭,以證明她的信念無比的正確,無比的正常,“先是日神,現在又是蒼不語,居然都會喜歡上魔女。她們是魔女!你們難道不知道神與魔的界限嗎?”

相對於她的激動,日神就顯得平靜了許多。凝望著地月色的雙眼,他淡淡地開了口:“你愛過嗎,月神?這許多年裏,你愛過誰嗎?”

“愛?”她不屑地撇了撇嘴,“只有低等的凡人才將這個字掛在嘴邊,神不該有多餘的情感,更不應該有愛。愛會讓我們的反應變得遲鈍,讓我們的判斷變得武斷,讓我們的決定變得茫然。所以,神根本就不應該有愛這種無聊的東西。那是神走向骯髒、愚蠢和毀滅的臺階。”

“你……”星神剛想說些什麼,卻被日神擋了回來。對著明明是同母所生的妹妹,日神有著深深的感慨,“或許你說的都很對,可你沒有愛過,又怎知愛的滋味?你沒有愛過誰,又怎能愛神界,愛凡界,愛你的心想要裝下的整個天地?沒有獨愛,又如何來得博愛?”

這些道理都是幻影用她的生命換來的。失去她之後,他想了很多事,再見到逐光他才諒覺,如果連自己的心都無法獲得起碼的寧靜,又怎能讓整個神界處於安寧之中。你的心會裝不下的啊!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月神鄙夷的眼光掃過逐光靜止不動的身軀,“那個魔女污染了我們神界高貴的血統,這個小妖精又來插上一腳,現在我除掉了她,幫助蒼不語成為一個真正的神,我們神界將再次變得潔淨無比。 哈!哈!哈!”

“執著——又是一個執著的神。”星神無奈地搖搖頭。

殊不知,執著過了頭變成了一種偏執。月神啊月神,你就是走到天地的盡頭,也無法明白執著與偏執的區別在何處。

光芒映射的地方,有多少神、魔、人,在為了心中的執著拼命地奔走啊!

——*※*——

另一邊,蒼不語抱著逐光的軀體,借助掌心連接不斷地將自己的法力輸到她的體內,以期望她能睜開那雙會笑的眼睛。

“逐光……逐光,你快點醒來。你說過的,你說你不會離開我,不會離開我一步的。你說過,無論我是神是魔是鬼是妖,你都會追逐著我所散發出的光芒天上人間、雷霆地獄,生命之輪、輾轉不息。你說過的話不能反悔!”

不知道是因為他的話,還是他不斷輸人的法力起了作用,逐光緊閉的雙眼終於睜開了,黑亮的眼彈中依然有著最明媚的笑容,“蒼……不語……”

“你醒了?你終於醒了?”他緊盯著她,生怕一個眨眼,她好不容易睜開的眼又再度合上。

“我剛剛做了一個夢。”逐光的眼神有些飄渺,“我夢見……夢見蒼島了,夢見你為我建的竹樓,夢見庭院裏的兔子、鹿、鳥和花草……還夢見我們相處的每一幕……”

蒼不語隱約感覺到了什麼,他的視線越過逐光轉到了星神身上,星神卻別開了臉,不看他,也不出聲。他又將視線定在日神身上,日神走到了他身邊,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算什麼?是安慰,還是勸解?可無論是什麼,都給不了他全新的希望。

“蒼不語……”她叫他,少了平日的氣勢,她的聲音軟得叫他心疼,“我想回蒼島,我想回竹樓,我想回……家。”

他一口氣應了下來,“好!我帶你回蒼島,我帶你回竹樓,我帶你回家。可你也要答應我,你不能睡著,你必須保持清醒的意識跟我回去。你一定要做到!”

“恐怕……我做不到了。”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體正煥發著青黑色的光芒,她也清楚的知道待這光芒完全散盡,她將變成無形的灰或煙,在這世間孤獨地遊蕩。不!她不孤獨!即使變成一縷青煙,她也會圍繞在他的身旁。

“你一定要做到,聽見沒有?”蒼不語在她耳邊怒吼著,“你一直說我的身上有著最奇特的流光異彩,它正是你所追尋的光芒。可你知不知道,你也是我追尋的光芒啊!你是我生命中第一縷光芒,也是第一縷涵蓋著幸福、快樂的明媚。逐光……逐光……真正應該讀做‘不語逐光’。”

她總說他是她追尋的光芒,他卻不肯停住腳步,總讓她不停地追著,不停地趕著。直到他快要失去她的瞬間,他才諒覺他所有的感動都因她而生。失去她,他將永遠的話在一片黑暗中,找不到愛的出口。原來,她才是他追逐的明媚啊!

他也終於明白,他一直想要踏上的神途與她相比根本無足輕重。失去了九千多年奮鬥的方向,他還有一個快樂的目標——她。然而,失去她,他所有的獲得都成了歲月的負擔。他終究還是竹林中一縷遊蕩的孤魂,日復一日活在痛苦的煎熬中,等待著失去愛的感覺將自己推進永不見天日的崖底——那也是一個困住自由的崖底,它的名字叫……心!一顆不再完整的心。

現在明白這一切是不是太遲了?一切是不是已無法扭轉?

不!也不信!他不信上蒼竟會這樣待他。奪走了他的母親,捨棄了他的父親,如今連他生命中惟一一點光芒也要奪去。就算上蒼這樣待他,他也要抗爭到底!

雙臂凝聚起一團沉黑色與亮金色相交的光圈,他將它置於逐光的胸口處。

迷蒙中的逐光睜開一雙疑惑的眼直視著眼前那雙澄清的金瞳,“你……要幹嗎?”

“別說話。”他凝神,手上的力度在瞬間加大了。

只見那團沉黑色與亮金色相交的光圈穿過逐光的胸口漸漸溶進她的身體,很快的那團青黑色的光芒不再散發。然而,蒼不語的身體卻起了變化。沉黑色的發絲在風中飛舞,手臂上那團奇異的光圈中,金色緩緩的消失了,所有的光芒籠罩在一片黑色中。他的眉宇間揉著那骨子邪氣,最明顯的變化是他的眼晴

原本金色的光芒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黑色……深沉的黑色佔據了他的瞳孔——他成了一個完全的、純正的、單獨的……魔!

當他眼中最後一縷金色溶入到逐光的身體裏,就決定了此生他與神界再無交集。

日神看向兒子,他再沒有了和他相似的金瞳,那雙黑眸卻像極了幻影——他的愛。“不語,這樣做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我只知道,失去她,只要我遊蕩在世間一日,我便會後悔一日。”看著日神的金瞳,他己無太多的感覺。

“你……你怎麼會這麼愚蠢?果然有著魔的血統,永遠成不了大器。”月神眼看大勢已去,憤恨將她原本比月還美的容顏變得醜陋不堪,下一刻,她卻冷笑了起來,“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救回她嗎?”

星神不等她回答,掐指一算,頓時大驚,“月神你……你居然……”

“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籠罩在一片黑色中,蒼不語的臉龐有著可怕的威勢。

月神鄙夷地漂了逐光一眼,“斬日劍擁有日的力量,可以斬去世間所有的邪惡,能化解它的也只有日的力量,所以你用你體內流淌的日神的血救她,照理說是沒錯。然而,在我毀滅她的同時,也用月神的法力將她打回元神,現在,就算你救了她,也不過是救回一塊石頭罷了!當年,就是我將眾神引到這無言崖來的,要不然日神也狠不下心來用斬日劍傷了那個魔女,今天我用自已的力量滅了這個小妖精,我讓你想救都救不了——我真是神!真是無比聰慧、高尚的神啊!哈!哈!哈——”

就在她狂笑的同時,蒼不語如一團烏雲壓頂,將她完全的罩祝當他還是半神半魔的時候法力己經極端強大,退去了與魔力相抵抗的神力,此刻的他法力無邊。

沒等月神反應過來,她體內的法力己經開始流失了,她想掙脫,卻掙脫不了。她想抗拒,卻無力抗拒。她想呼叫,卻開不了口。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法力不斷的從體內流走,她所祟尚的神力完全不起作用了。

日神目睹著這一切,卻無力阻止什麼。或許,他不想阻止吧!逼他傷害幻影,用謊言困住不語,今日傷害逐光,這所有的一切讓他對這個妹妹已無太多的留戀。她不是也說過嘛!神不該有多餘的情感——對她,他再不會有多餘的情感。

反倒是星神阻止了蒼不語的行動,“沒用的!你就是吸取她所有的法力也救不回逐光。”

這句話無意於盡絕了蒼不語所有的希望,頹然地鬆開手,他奔向逐光。

星神看著倒在地上的月神,深深地長籲了一聲。上蒼在遠遠的天上俯視著周遭的一切,也早已部署好了一切,即便是自以為高貴的神……也逃不開,躲不過啊!

在蒼不語飽含著痛苦與期待的黑眸中,逐光幽幽地醒來。第一眼對上他的黑眸,她只是伸出手探了上去,柔軟的小手細細撫摩著,她張了張口,“黑色的眼晴……很漂亮。”

“你黑色的眼晴……也很漂亮。”她的眼睛總是黑亮黑亮的,它曾給予他多少力量和勇氣啊!

他的眼眸裏融和著許多許多的擔憂,止也止不祝“你感覺,怎麼樣?”

她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剛毅的五官,像是要找出點什麼,更像是要留下點什麼。許久之後,她含笑的眼對上他不再是金色,卻依然光芒烙焙的眼眸,想要將這樣的他完全留在心靈深處,“是為了我,對嗎?”她指的是他金色變黑色的眼眸。

他合上眼,輕輕地點頭,即便如此用心他仍無力救她。第一次,他發現自己對所有的一切是那麼的無能為力。第一次,他寧可墜入地獄,只要能換得她的一路同行。

她的手埋在他如火的掌心中,凝望著他柔和的黑眸,她的感謝滑出了口,“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她又在向他道謝!又是一個道謝!卻也是……最後一個道謝吧?

“我不要你的道謝,從來都不要,我只要你陪在我身邊——永遠地陪在我身邊。咱們回蒼島,回竹樓。我陪你追兔子,嬉小鹿,放鳥兒,逗烏龜……我去摘你喜歡的野果,你為我做晚餐。只要是你的要求,我全部照做,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給你。只求你……求你不要離開我。你走了,卻帶走了我生命中所有的光芒。你不能這麼霸道,你不能這麼霸道地對待我!”

“不會的。”她在他耳邊低語,聲音輕得幾乎不可聞,“我不會帶走所有的光芒,我只會追逐著你的光芒,停留在你的身邊。我哪兒也不去,就守在你身邊。”

他靠在她的頸項邊,狠命地點頭。長臂一伸,他將她擁在懷中,“聽著,逐光!我不會讓你離開我,不會讓你離開我一步。無論你是神是魔是鬼是妖,我都會將你捆在我的身邊。即便你成了一塊石頭,你也只能是我枕邊的臥石——天上人間、雷霆地獄……生命之輪、輾轉不息。”

“好!”她合上眼沉沉地睡去,“我不離開你!我一步也不離開你……我就是你枕邊的臥石……朝朝暮暮……歲歲年年……”

癱在他的懷中,她的身體開始變幻成石頭。原本白皙的肌膚變成了青黑色,原本柔軟的觸覺變得僵硬,就連埋在蒼不語掌心中的小手也變得冰冷。

“逐光……逐光……”蒼不語拼命喊叫著她的名字,她卻再不會醒來。他的懷中毅然呈現出一具石頭像,石頭雕刻成的唇角仍然留有一朵笑花……為他綻放,只為他綻放!

突然,石頭的胸前清晰的顯出八個字——吾愛摯愛,摯愛吾愛。

吾愛摯愛,摯愛吾愛。

“這是……這是幻影的筆跡!”日神一下子撲了上去,凝望著那八個字,他深深的被震撼著,嘴裏喃喃呼喚著愛的名字,“幻影……幻影……你就在我們周圍,對嗎?我知道你一定在什麼地方看著我們,你出來啊!就算你恨我,也請你出來罵我,好不好?我想見你!我真的很想見到你……”

他跪在崖邊,所有的情感如潮水頃刻間將他吞噬。四周圍一片寧靜,惟有從崖底湧上的輕風回應著他的呐喊。

其實,這八個字同樣也觸動著星神的神經,使他撤去了偽裝,將埋藏了萬年的感情傾吐而出,而大哥更是撥動了他所有的心弦。

“幻影……即便是灰飛煙滅,也還是深愛著大哥的吧?”星神突然發出這樣的感慨。

日神回過頭,用求證的目光望問他,得到的是星神真摯如星子般的亮光。“逐光曾經說過:‘即使恨他,喜歡他的感覺卻始終是生命的主旋律,就像那些奇異的光芒。看見它們的時候,我的心中有著無比的欣喜,看著它們失去,我會有心痛的感覺。然而,再一次的回味,那美妙的滋味卻是長長久久。’”

蒼不語黑色的眼眸幽幽一晃,那同樣晃動的可還有他的心?

撫上石頭的額角,日神喃喃地說著:“小石精,你真的是世間最聰慧的小石精。你教會了我們這些神所不懂的真情和摯愛,該道謝的是我們啊!”

站起身的一瞬間,日神像作出了什麼重大的決定,他跨了幾步停在了月神跟前。俯視著那張月白色的容顏,他只覺得平靜和陌生的……陌生感覺。“普經我也有著我的執著——我是日神,是眾神之首,肩負著整個神界的安危和命運。我不能鬆懈,不能放下神界不管,更不能成為神界的叛徒。為了這個信念,我拋棄了我和幻影的愛情,選擇了神界的安寧。只是,當我其地走上這條道路,才發現,原來我的堅持竟是那樣的可笑與白目。同樣的,你也有著你的信念——維護神界的神聖、純潔和高尚。你將自己的信念執行到底,你從不回頭檢視這樣的選擇有什麼錯誤。既然選擇了,你就必須為你的選擇負責——明白嗎?”

他的一番話說得月神茫茫然,顯然她並不明白話裏的深意。

星神卻感覺出了一些不尋常,立在大哥的身邊,他卻感覺他離自己很遙遠。“大哥,你……”

“看樣子,你真的很喜歡凡界,對嗎?”日神回望著他,金色的眼眸伴著金色的發絲閃爍著最聖潔的光芒,“這麼喜歡凡界,對凡界的她……你一點都不想念嗎?”

星神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過來,他是眾神之首啊!這點事怎能瞞得了他?只是,胸口一個深刻的印記緩緩地擴散了開來,擋也擋不祝

曾經,為了逃避失去幻影的傷悲與自責,他逃到了凡界,以一個凡人的身份苦修歷練了數千年。後來,在一次偶然的遭遇中,他認識了她——那個衝動、無禮的小丫頭。她就這麼闖進了他的生活,一點拒絕的機會也不給他。他無力躲避,也無心躲避。日復一日的相處中,她將他當成了可以給她幸福的男人——一個真正的男人!可他是神啊!還是一個已經失去愛的力量的神!這樣的他如何擔負得起她的下半生?

所以,他逃了,再一次地逃了。他製造了一個死亡的假像逃出了凡界,逃回了神界。他甚至沒有多停留一刻,就這麼倉皇地逃了,是怕自己狠不心來離開吧?真是可笑啊!他明明該沒有心的,又何來不捨之情?

明知道不該多嘴,可他還是忍不住間了,“她……該是個八九十歲,兒孫滿堂的老婆婆了吧?”他不敢用法力測算她的未來,就怕得到讓自己失控的結果。

日神靜靜地看著他,好半晌才開口:“在你離開的第二年,她思念成疾,沒能度過凡界的那個冬天。現在,該在冥界吧!”

星神後退了兩步,跌坐在無言崖邊,“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是那麼有活力,那麼沒定性的一個丫頭,我以為她很快就會忘了我,開始全新的生活。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是因為執著!”蒼不語突然發出的聲音讓他們倍感沉重,“愛讓神、魔和人都變得執著。”

“也讓我們變得勇敢。”日神平靜地走到蒼不語的身邊,“你……能不能叫我一聲……父親?”

蒼不語深沉的黑眸掃過日神金色的光芒,然後——他別過了臉,極不自然。

瞭解他的尷尬,日神還是有些失落,拍拍兒子的肩膀,他喃喃低語:“別恨我,孩子!對我曾經做的一切,沒做的一切,欠你的一切,欠你母親的一切……別恨我。”

突然地,日神施展法力搶走了蒼不語杯中的石頭。沒等他們看清怎麼一回事,只看見那抹身影高高地懸在空中,只聽見一陣巨大的爆炸聲,隨之而來的是一片絢爛的迷霧,迷霧的四周閃爍著金色的光芒,就像最明媚的太陽籠罩著整個無言崖頂。

青黑色的石頭被包裹在迷霧的中央,熱度一下子上升了起來,灼燒著的溫度讓星神、月神和蒼不語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

星神立刻明白過來,“灰飛煙滅……日神選擇了灰飛灑滅,他要用他的法力賦予逐光新的生命。”

“日神,你……你這是做什麼?”月神想要趕上去阻止他,卻無法突破那層金色的光芒。她惟有怔怔地看著神界的執掌者在她的眼前消失,帶著她對神界所有的期望消失。她這才明白日神話裏的意思——你必須為你的選擇負責——日神毀滅,神界將和魔界一樣出現群“神”無首的局面,所有的一切都將發生致命的轉變。

就在這時候,日神的聲音透過層層光芒傳了出來,“不語,帶著逐光過你們想要的生活,不要被神、魔的身份牽絆祝要把我和幻影曾經無法把握的愛一起握在手中,一定要握住啊!”

“我會的,父親!”雙手握成拳,蒼不語喊出了心底最真摯的聲音——我會的!我一定會將這份愛與幸福綿延到天地的盡頭,那是兩輩神與魔交織起的光芒啊!

——*※*——

所有的光芒漸漸散去,逐光的身形從空中緩緩地飄了下來,一直落到蒼不語的懷中。那柔軟的感覺宣告她的回歸。

當一切散盡,天空出現了一道明媚的彩虹,蜿蜒在他們的頭頂上。那彩虹混合了深深淺淺的顏色,如微粒,如薄霧聚合在一起一刊可是跨越幸福的橋樑?

“好美的光芒啊!”

如此柔美的聲音只會出自她的口中,蒼不語低下頭,想要尋找那熟悉的笑容,卻看到了一絲陌生。“你……你怎麼……”

逐光揚起笑眼回望著那張剛毅的臉,“我怎麼了?”

原本的黑眸變成了金瞳,烏髮換成了金絲,小石精成了小石神!可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她都是他的逐光,他追尋的光芒啊!

他靜默地搖了搖頭,抱住她的手臂在一瞬間收緊。

“日神老伯呢?”逐光四處尋找著日神的身影,“他離開了嗎?”

“他……”沒等蒼不語開口,星神接著他回答了逐光的疑問,”你日神老伯找到了不語的母親,他們一起走了。從此以後,天上人間、雷霆地獄,他們……永不分離。”

一陣風劃過,帶著他的話語飄向無邊的崖底。那裏不再是圍困的囚牢,而是相愛的家園。

“諷刺!真是一個巨大的諷刺!”月神惶恐地搖著頭,“沒有想到,我經營了萬年的計策,最後得到的結局竟然是這樣!”

“你走吧!”蒼不語沉沉地開口,“現在你的法力只夠做一名小神,就讓你親眼目睹神界與魔界永不停歇的征戰,那都是你的選擇!”

月神微頤地站起身,想要施展法力回到神界,然而地那僅剩的法力完全無力承擔這份重任,她惟有依靠腳力一步步向神界走去,嘴裏猶呢喃著:“我要支撐神界,我要支撐神界滅掉整個魔界……我是神!我是高貴、純潔、神聖的神……”

望著她搖搖晃晃的背影,星神合上了星子般的眼眸……

這樣的結果還不能扭轉她的偏執?也或許,她只是不願面對?不願面對萬年的信念就這樣灰飛煙滅?

一隻手扯了扯他的衣袂,甜美的聲音飄飄忽忽地揚起,“星神小伯,你要回神界了嗎?”

“不!我要去冥界,我要去找一個……朋友。”

一直以來,他固執地認為自己是愛著幻影的,幻影得到那樣的結局是他造成的。那份固執讓他錯過了很多本應注意的事物和人,現在該是他去扭轉錯誤的時機了。

他看著眼前黑眸黑髮的蒼不語,依稀看見了幻影的影子。拉過逐光的手,他將她柔軟的小手放到蒼不語寬大的掌心中說:“你們一定會很幸福……很幸福的!我不用預言就可以這樣說,因為日神和幻影把他們的幸福都給了你們,所以……你們一定要把他們的幸福也用上,答應我!好好地相愛,相知、相守!”

逐光和蒼不語都沒有回答,無意中,他們看見了彼此的眼眸,在那黑色與金色的交織中得到了永久的承諾——無論你是神是魔是鬼是妖,我都會追逐著你所散發出的光芒天上人間、雷霆地獄,生命之輪,輾轉不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19 01:19:19

尾聲

從那一年起,神界和魔界陸續發起了大規模的交戰,遭毀滅的神或魔不可勝數。一個新興的界域卻因此而強盛了起來,它就是冥界!

相對於處在亂世之中的神界、魔界,以及發展中的冥界、凡界,茫茫塵世間還有一個被結界隔開的世外之世——蒼島!

如同過去的幾年,蒼島又迎來了一個全新的早晨。

一個金發黑瞳的小男孩穿梭在山林中,時而躍起時而觸地,他一邊玩耍一邊歡快地叫著,“爹爹……爹爹,你看我可以飛起來了!”

一道黑色的光芒一閃,將他拉了下來。沉沉的聲音響起,有成嚴更有寵溺——它屬於蒼不語。“光光,你又在頑皮,萬一給你娘知道了,她會擔心的。”

“可我已經能飛了啊!”男孩又飛躍了起來,以證明自己所言屬實。

蒼不語將兒子拉到自己的懷中,“你可以飛,只是不要在你娘跟前,明白嗎?”

兒子結合了他的魔性和逐光的神性,成了一個半神半魔的……光光。他從出生起就擁有驚人的法力,這才兩歲己經能在空間中自由轉換身體了。可在母親的心中,他還只是一個稚兒,太過危險的動作總是讓她提心吊膽。父子倆只好聯合起來和母親躲貓貓,這也成了一家人的歡樂遊戲。

不過很快的,他們家就要增添新的成員了。

將兒子安放在肩頭,蒼不語穩步地向竹樓走去,“咱們去找你娘。”

如今的竹樓比原先大了一倍,內置的擺設應有盡有,十足一個舒適、美麗、完善的家。

走到庭院,蒼不語遠遠地就看見了那個有些臃腫的身影。他略施法力,飛速地趕到了她身邊,並將兒子放到了她旁邊的竹階上。“不是要你在榻上好好休息的嗎?你怎麼出來了?”

她金色的眼眸散發著溫柔的光芒,笑容依舊,“我感覺到那個幽靈小鬼闖人了蒼島。”

“他怎麼又來了?”蒼不語不自覺的理起了眉頭。

“是我妹夫嗎?”光光有點興奮,那種興奮有點像逮到一條好玩的小狗。

幽靈小鬼——他會讓人家叫他“王子”——自從幫星神實現了他的愛情後,便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來蒼島騙吃騙喝。

三年前,逐光有了身孕,他簡直比蒼不語這個做父親的還開心——開心自己終於能見到未來的新娘了。誰知道逐光生下的是光光這個男生,他足足氣了大半年沒光顧蒼島。後來不知道哪根筋又搭了回去,他又成了蒼島最忠實的來賓。如今逐光再次有孕,他更是一找到空閒便跑過來見他末出世的新娘,一逮到機會就跟逐光的肚子說話,氣得蒼不語直想將他丟進大海裏。

惟一開心的就是光光,每次他用稚嫩的嗓音叫幽靈小鬼“妹夫”的時候,總是能準確無誤地看到對方傳來一陣明顯的哆嗦。對!就是哆嗦!被一個這麼點大的小毛頭喊小一輩,人家王子殿下總是不大舒服的。

“逐光,我在想……”蒼不語黑色的眼眸閃過一片惡魔般的光芒,“如果這回咱們又生下一個男孩,那個幽靈小鬼會不會出了蒼島,直接跳到海裏?”

“他可不能跳海,人家畢竟是冥界未來的繼承人啊!”逐光畢竟是逐光啊!永遠有一顆善良、淳樸的心——再聽這話兒:“冥界不是有很多地獄嘛!他就直接把自己鎖在裏面,永遠別出來不就行了。”

蒼不語跟著點點頭,“是啊!省得他天天往這兒跑煩我們。”

“不!我要妹夫。”光光很堅持,“他很好玩,會發抖的。”

“但願你妹妹——茫茫別跟你一樣,否則這個幽靈小鬼可真要生活在地獄裏了。”蒼不語笑了,很淺卻很柔和。那笑容融進黑亮的眼眸裏,益發的神采萬千。

她靜靜地看著他,許久許久後說:“你真的很適合笑。”

“被你傳染的。”他望向只屬於他的光芒,用那雙帶笑的眼。

迎著他的微笑,她金色的眼眸散發出陽光般的氣息。“今天我有沒有告訴你,我依然貪戀你的光芒,即便是黑色的光芒,我也貪著……戀著。”

他無語,將兒子重新放回肩頭,牽著她的手,一家人沫浴在日光下。久久之後,他突然吐出一句話,“我是你追逐的光芒,你是我的逐光,永遠分不開,也分不清!”

空中淌過一陣風,帶著一絲光芒洋洋灑酒地穿梭在蒼島的上空。那裏面融和了點亮金色,又包含了點沉黑色——看不分明,也瞧不真切。

遠遠的,可聽見幽靈小鬼穿過結界的呼喊聲——“我未來的小新娘,我的茫茫,我來看你了!你好嗎?你願意嫁給我嗎?”

逐光的肚子動了兩下,仿佛在說:嫁給你這個小鬼?臭美吧你!

看樣子,想要帶著他的小新娘回地獄,幽靈小鬼還得再“誘”一把。

你看呢?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