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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廖士頡] 偵緝營 (連載中) [列印本頁]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0 12:22:31     標題: [廖士頡] 偵緝營 (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7-5-12 22:34 編輯

【小說書名】:偵緝營

【小說作者】:廖士頡

【內容簡介】:絕世美女封雪娘被中原武林大豪、
                    開封首富大俠霍紫竹迎娶入門後,
                    幾乎每晚都被同一個惡夢驚醒。
                    霍紫竹心疼愛妻日益憔悴,
                    派遣手下第一大將成大限護送愛妻
                    求助於當代數一數二的解夢高手周洛佛。

                    這一趟看似單純的行程,
                    竟如一團幽暗的烏雲,
                    向「偵緝營」裡的權力角力
                    和波濤洶湧的糾葛蔓延而去,
                    終至一發不可收拾!
                    舉世尊崇的武學大宗師許九爺,
                    為何無法以其最高絕學
                    紅葉奪命第九重擊敗周洛佛……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0 12:28:12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3-4-20 12:54 編輯

卷一   紅葉賦


漢:「詔獄」、「大誰何」。

唐:「麗竟門」、「不良人」。

宋:「詔獄」、「內軍巡院」。

明:「檢校」、「錦衣衛」。

偵緝營;不見於史傳,隸屬朝廷大內的神祕機關。

故老相傳,誰能掌控偵緝營,誰就能掌控天下武林!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0 12:48:53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6-3-19 14:41 編輯

第一章 (一)

     父女二人,住在一座人煙罕至的山裡。父親平日沒事,就喜歡挖地道,一天總有五、六個時辰,要待在地道裡頭。一晚,父親又去挖地道,女兒好奇,偷偷跟去,在地道的入口處張望。遠遠來了一個捕頭,走到近處的一株小樹旁,打量半天,忽拔起小樹,鑽進樹坑裡。不一會兒林間一塊平地上長出一個土堆,父親從翻滾的土石之中冒了出來,捕頭跟著竄出,兩人大打出手,捕頭使鐵鍊,父親用一條長長的細繩。女兒生怕被發覺,拼命躲藏,可是父親與捕頭卻愈打愈靠近,她一直躲,林木愈來愈稀少,眼看便遮不住身子,勢必要給父親與捕頭發覺,她想逃開,然而捕頭似已發現她,父親猛地以細繩套住捕頭頸項,雙手一絞,捕頭的頭顱登時飛起,鮮血激飛,一個無頭的身軀向她撲來……


     夢魘!
     
     少女尖叫一聲,驚醒過來。
     
     窗外冷月融融,寒星在天,少女緊緊擁著,被褥裡嬌柔的身軀禁不住劇烈的顫抖起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這可怕的夢魘便不時地侵擾著她,觸犯著她,在黑暗的深處,無法抗拒,猶如鬼魅。


     圓夢還經占夢士
  
     解鈴仍須繫鈴人


     斧柯山,黃粱亭,洛佛司夢巡幽府。


     自周朝設占夢之官,觀天地之會,辨陰陽之氣,以日月星辰占六夢之吉兇,千餘年來,祈夢讖夢各派,所傳不一,然能得周朝占夢術之真傳者,惟有斧柯山,黃粱亭,人稱洛佛居士周先生的周洛佛而已。
  
     這也是中原武林大豪,開封首富,大俠霍紫竹何以要派遣手下護送愛妻封雪娘到洛陽的緣故。

     大俠霍紫竹於十年前,崛起江湖,仗著一條七尺鋼鞭,七七四十九招紅葉奪命手,打遍北六省無敵手,創下一片偌大的家業,成了中原武林道上最顯赫的人物。他富貴榮華,權勢名利,都已集於一身,可惜一直獨身未娶,年逾四十,仍無子嗣。幾年來,多少名門淑媛,大家閨秀,青樓豔妓,江湖俠女,莫不想攀上這門親事,但霍紫竹從未動心,他身邊有的是貌美如花的女人,卻從不肯娶任何一人進門。直到半年前,霍紫竹到京師去了一趟,帶著一個令人為之驚豔的女子回返,三個月後,更大張其事的迎娶她進門,一時教開封城裡不知多少女子妒恨攻心,咬碎銀牙,咒罵這不要臉的狐狸精。誰知霍夫人封雪娘才踏進霍家大門不久,便開始做起怪夢,近一個多月來,更是幾乎每一個夜裡,都被同樣一個惡夢驚醒。鄂豫一帶,只要對於山醫命相卜五術稍有涉獵之士,堪堪都已被霍紫竹請到開封霍府,各家各派之說:圖讖、五行、星命、堪輿、魘法、蘸符;各種見解緣由:客星犯主、妖人作祟、水土不服、八字不合、降頭下咒、中蠱撞邪、前世因果、宿孽未解;但凡那些茅山道士、和尚喇嘛、算命先生、風水師傅、醫館大夫、賣藥郎中想得到、說得出、做得了的法子,霍紫竹都已試過,但這惡夢,依然如鬼似魅的纏著他的愛妻。眼看群醫束手,高人無策,愛妻雪娘日益憔悴,霍紫竹終於點頭,讓雪娘到洛陽,去見那架子最大、脾氣最壞、要錢最兇、性情也最古怪的洛佛居士周先生。

     按說斧柯山在廣東端州高要縣,黃粱亭在河北邯鄲北方十里處。周洛佛是洛陽人士,平生從未到過這兩個地方,他在自己名號前,加上斧柯黃粱,其實不過是要顯得他高人一等而已。
  
     春暖花開,汴京郊外景色怡人,極目望去,遼闊的平野直到天盡處。霍府的僕婦管家丫環家丁,簇擁著霍夫人的座車,走在黃河南岸的大道上,霍紫竹的得力助手成大限,騎著一匹高頭長身的棗色健馬在前開道。

     這成大限是個四十來歲的樸實漢子,也是中州武林道上,響噹噹的角色,刀法高強,內力精湛,是霍紫竹手下第一號人物。此番洛陽之行,霍紫竹有些生意上的事情分不開身,便要成大限代他走一遭。

     車隊一路西行,申牌時分,來到中牟縣附近,遠遠見到前方十來個人聚在一起,行到近處,卻見大道旁一座涼亭當中,兩人端坐在一張石桌前下棋,一人在旁觀看,亭外站著八、九個頭戴紅纓帽,身穿青皂衣的公差。成大限止住車隊,跳下馬來,兩名三十歲左右年紀的漢子策馬來到成大限身邊,也一起下馬。這兩名漢子一個是成大限的師弟韓清,一個是霍紫竹的遠房堂兄弟霍廉。韓清中等身材,一臉正氣;霍廉身量高大,相貌端正。成大限低聲問道:「怎麼回事!這幫人是什麼來頭?」霍廉皺眉道:「有幾個捕快見過面,都是在中牟縣衙門裡當差的。下棋和看棋的那三個點子看不出來。」成大限道:「這個月咱們在六扇門裡的朋友都打點過了麼?」霍廉道:「都照規矩送上去了。」成大限道:「這就奇了,難道是外地來的。」

     那奕棋的二人,坐上首的是個五十餘歲的老者,坐下首的是個態度謙恭的年青人。那老者手搖摺扇,取一黑子用力拍打在棋盤上,道:「我這局有個名堂,叫三連星。不是我柳某人胡吹大氣,普天之下下棋的人雖多,但懂得其中奧妙的,怕也沒幾個。」只見他輕搖摺扇,一付悠然自得之狀,又道:「曾經有個東瀛扶桑的棋士說過:假若圍棋有神仙,神仙讓他先下二子,那他敢以全付身家與神仙賭賽;若是神仙讓他三子,他要是輸了,就當場切腹……哈哈,扶桑人真是奇怪,常常想不開便要切腹,偏偏切腹根本是做不到的事情。要知真正的切腹,是在肚子上開出一個十字口子,可是自扶桑人有切腹以來,從來也沒有人真能在肚子上切出十字,最厲害的一個武士,橫切一刀是切足了,但縱切一刀切到一半還是切不下去;痛都痛死了,那裡還切得下去,所以照我說扶桑人的腦子只怕有點問題,明明做不到的事還要硬來,真教人不知要搖頭嘆氣好,還是佩服他好。」那年青人微微一笑,成大限微微一懍,只覺那年青人笑起來貌似豺狼,與他謙恭的模樣有些格格不入。但聽他道:「柳大人所言甚是。」

     那柳姓老者收起摺扇,續道:「那扶桑棋士,你道他為何如此狂妄自大,敢與神仙賭棋?便是因他最擅長的門道,便是三連星。這傢伙也不知打那兒學了咱們中土的三連星,贏了幾個高手,便不可一世起來,吹噓什麼要和神仙賭棋,呵呵。今天教你一個乖,算是便宜你了,以後你和扶桑人打交道,人家找你下棋,你可別給我丟臉。」那年青人沉思了半晌,將手中白子一丟,道:「大人棋藝高明,屬下輸了。」

     那柳姓老者得意非凡,顧盼自得,斜睨一眼,道:「什麼人來了?」那看棋的漢子道:「咱們等的人到了。」這漢子身形慓悍,看起來身手十分矯健俐落。柳姓老者點點頭,道:「教他們過來!」那慓悍漢子道:「是。」走出涼亭,指著成大限三人,道:「喂,你們三個傢伙,像根竹竿似地晾在那兒幹什麼!還不過來拜見偵緝營柳大人。」

     偵緝營!聽得這三字入耳,成大限臉色微微一變,馬上堆起笑臉,拱手上前道:「原來是柳大人,草民成大限,這是草民的師弟韓清,那是開封府霍家的總管霍廉。韓師弟、霍總管,過來拜見柳大人。」韓清、霍廉連忙過來,見禮過後,成大限手放在背後招了招,霍廉遞上一包錦囊,成大限側身隔開中牟縣捕快的視線,將錦囊放在那慓悍漢子手裡,低聲道:「三位大人遠道而來,草民有失遠迎;些許禮數,不成敬意。不敢請教大人官名?」那慓悍漢子掂了掂錦囊,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我姓呂,偵緝營統領呂金殿。」朝那下棋的年青人一比,道:「他是賀兆廷賀統領。」成大限道:「是,是,呂大人,賀大人,草民護送主婦進城,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冒犯了各位大人,還請大人指點一二。」呂金殿道:「指點一二;你都是老江湖了,還用得著我指點一二麼!我還要你們霍夫人指點一二呢!」

     那賀兆廷忽輕咳一聲,道:「呂統領。」使了個眼色,呂金殿點一點頭道:「我曉得。」回頭又向成大限道:「霍紫竹呢!霍紫竹要是再躲起來讓我們找不著,我們只好請他老婆回去問口供了。」

     成大限心裡一震,又把手放在背後招了招,霍廉忙掏出錦囊遞上,成大限把錦囊塞給呂金殿,道:「呂大人,霍大爺一向奉公守法,安份守己,從不敢做出違法犯紀的事。可是樹大招風,同行相忌,有人看霍大爺不順眼,誣告陷害,也是有的,還望呂大人明察秋毫。」

     呂金殿道:「怎麼,你在教我怎樣查案子麼!」

     成大限忙道:「是,是,草民不敢……」韓清見呂金殿氣焰囂張的模樣,不禁心中有氣,緊繃著臉,不滿之色溢於言表,賀兆廷看了韓清一眼,忽道:「怎麼,這位韓朋友好像不大高興!」

     韓清忍住氣,道:「草民不敢。」賀兆廷冷冷道:「有什麼不滿的,就說出來,柳大人在此可以為你作主。」那柳大人仰著臉,道:「什麼不滿!那個不滿的,膽子不小,難道不知道這是偵緝營在辦案麼!」

     韓清忍不住應了一句:「請教大人是在辦什麼案?」

     那柳大人跳了起來,怒沖沖的踏出亭外,罵道:「偵緝營辦什麼案,用得著跟你這狗賊說麼!」一巴掌便往韓清臉上刮去。賀兆廷、呂金殿還來不及攔阻,卻見韓清已一手刁住那柳大人的手,順勢一扭,柳大人哇哇大叫聲中,身子被扭轉過來,手腕被韓清反刁背後。

     原來這柳大人名叫柳凌雲,此人其實是個草包。他之所以能在偵緝營裡位居高位,除了柳氏一族在偵緝營有極大勢力外,另外就是他一向忠心聽話,上司交辦下來的事情從來不敢違誤。他手底下有的是高手,再棘手的案子也有人替他辦得妥妥當當,只要不出什麼紕漏,自能安安穩穩的做他的官。但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定是礙手礙腳,把事情搞砸。他老喜歡說人阻差辦公,其實他手底下的人都知道,要論阻差辦公,無人能出此君之右。

     韓清懾於偵緝營威名,見柳凌雲突然向自己出手,豈敢不出全力,他這反手一刁,其實暗藏三式變招,準擬無論是退是避,都不能教柳凌雲的手沾上自己的臉頰。那知柳凌雲裝模作樣,武功卻如此膿包,給他一刁就著。他原不預期能抓著柳凌雲的手腕,這下制住柳凌雲,一時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賀兆廷、呂金殿見柳凌雲出手,便知這下要糟,果然攔阻不及,轉眼之間柳凌雲已被制住。

     韓清怔了一下,連忙鬆手退開。柳凌雲轉了半圈,腳步踉蹌,賀兆廷趕緊上前將他扶住。柳凌雲掙的滿臉通紅,指著韓清道:「你,你這狗賊,竟敢阻差辦公!」那幫中牟縣的捕快忍住笑,其中一個中年捕頭上來打圓場,道:「韓兄,對不住得緊,你阻差辦公,這罪名可不小,咱們公事公辦,你要是識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跟我到衙門一趟。」他一邊說話,一邊眨了眨眼,成大限扼腕長嘆,道:「都是我管教無方,教這逆賊做出這等有辱師門的事來,魯爺,你儘管將韓清綁去,我就當沒這個師弟。」韓清垂頭喪氣,那中年捕頭魯平取出鐵鍊將韓清銬上。回頭見柳凌雲氣呼呼的要過來毆打韓清,忙上前勸阻,道:「柳大人,你千金之軀,犯不著跟這等無知百姓計較,這渾人就交給我們來整治。你的手受傷了,我找人帶你去看大夫。」柳凌雲一看自己的右手腕又紅又腫,大驚失色,道:「這……這還得了,來人啊!快去給我找大夫。」忽覺兩腿發軟,頭昏眼花,當下一陣忙亂,眾人掏出跌打傷藥,七嘴八舌議論傷勢,最後一致推崇城西萬金堂的錢師傅治傷的手段最是了得,於是推二名捕快引柳凌雲三人前去,霍廉拿出幾張銀票塞給那二名捕快,不住囑咐,一定要教萬金堂錢師傅用最好的藥。

     魯平見柳凌雲三人去了,取出鑰匙解開銬住韓清的鐵鍊。成大限連連稱謝,少不得送上一份重禮。霍紫竹在中州發跡,經營十年,結交官府一向出手豪闊,河南境內各州縣的公差衙役都樂意賣個面子。成大限問道:「魯爺,偵緝營這三位大人似乎是衝著我們來的?」魯平笑道:「這三位大人,一到衙門裡就亮招牌打官腔,官架子十足,我們知縣大人以為是來查他的,嚇得面無人色,差點當場下跪,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們只是要借調一隊人馬。我們幾人奉命隨他們三人到此,才知道這三位大人原來是在等你們。我瞧多半是來打秋風的。」成大限苦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倘若偵緝營真是來打秋風的,倒還好辦。」魯平沉思道:「嗯!偵緝營行事一向神秘的很,官場上誰不忌憚三分。等閒小案,請也請不到偵緝營。」成大限思索三人的對話,道:「那位柳大人提到東瀛扶桑的棋士,不知是否別有用意?」魯平笑了起來,道:「那位柳大人的棋藝,我看與他的武功一般稀鬆平常。他講的棋理,我看也沒什麼了不起;那盤棋,人家是故意讓他贏的,他自己竟然不知。要是他屬下欺瞞他什麼,他也這般懵懂不知的話,那就慘了。」抬頭看看天色,又道:「成兄不是要進城麼,咱們路上琢磨琢磨!」成大限道:「有勞魯爺費心了,請!」
  
     眾人行出里許,眼見中牟縣城在望,成大限問明柳凌雲官職,心裡斟酌,牽著座騎,有一搭沒一搭的應付魯平的需索無度。什麼縣衙的官舍也該整修了,是不是該找幾個仕紳出來捐款重建;知縣大人的三姨太喜歡用京城寶芳齋的刨花油,可惜外地買不到。幾隻綠頭大蒼蠅,不知打那兒飛來,發出令人厭惡的細微聲響,盤旋不去,成大限的座騎突地掀了掀蹄,嘶叫兩聲,昂起頭來不肯再走。車隊裡其它馬匹也不安起來,跟著掀蹄嘶鳴不已。成大限發覺有異,打個手勢,要車隊停下,伸手揮了揮,趕開蒼蠅,一隻沒頭沒腦的蒼蠅好死不死撞進他正要收攏的手心,成大限急忙攤開手,只見蒼蠅醜惡的軀體裡,鑽出些許黏膩噁心的白色異物,成大限只瞧了一眼,便嫌惡的不知手要往那裡擺,抬眼見岔路口一株小樹,匆匆上前,往樹幹上抹去,猛然一股惡臭衝鼻欲噁,成大限掩鼻皺眉,轉頸瞧去,那知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只差點沒把三天前吃下去的臘肉都給嘔了出來。
  
     但見一堆苧麻叢裡,一個披頭散髮,不知是男是女的人縮在那裡。那人穿著囚衣,手銬鐵鍊,依偎在一具已然發黑腫漲的赤裸女屍懷裡,四周都是大隻綠頭蒼蠅盤旋圍繞,那囚徒渾若不覺,吮著自己的拇指,咿咿呀呀,自得其樂。
  
     成大限闖蕩江湖二十年,身經百戰,什麼場面沒見過,什麼兇徒沒看過,了結在他手上的人命,沒有上百,也有好幾十,不管死人活人,他從來也沒怕過,但這一瞬間,他心裡彷彿有一個潛藏已久的深深恐懼被勾引出來,青天白日下,成大限忽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更小更小的時候,或是更早更早以前,黑暗、陰森、深邃的惡夜,漫無止境、無窮無盡的包圍過來。
  
     成大限悚然一震,退開兩步,或許這一個月來,霍夫人封雪娘的夢魘,使得霍府充滿詭異的氣氛,感染了府裡上下每一個人,成大限屏住氣息,鎮定心神,手握刀柄,喝問道:「呔!你是何處逃犯,何故在此?這女子與你有何怨仇,你因何將她殺害!」

  韓清、霍廉、魯平走上前來,只看了一眼,都不禁臉上變色。四人對看一眼,點一點頭,慢慢移動腳步拉開距離,各自站定方位,圍住那囚徒。

     那囚徒含著手指,嘻嘻笑了笑,從嘴裡拔出手指,插入女屍下體,在裡頭攪和了半天,抽出手指,又將手指含進嘴裡吸吮,臉頰蠕動,嘖嘖作響。韓清忍不住拔出刀來,作勢就要上前。

     成大限手臂橫擺,道:「你退下,這人我來對付。」韓清悻悻然瞪著那囚徒,道:「是!」成大限沉住氣,開口道:「你這妖人,究竟是那一條線上的?放著中州霍府的牌頭在此,可由不得你搞鬼!」

     那囚徒又是嘻的一笑,道:「妖人,嘻,妖人!」伸手推那具女屍,道:「嘻,我是妖人,嘻,嘻,嘻嘻!」

     成大限目光一瞥,見到女屍胯下一團事物,全身神經陡地緊繃起來,一股涼氣從背脊直竄上來,再也按捺不住,暴喝:「你,你奶奶個熊!你採紫河車!」

     「採紫河車!」這一聲暴喝宛若晴天霹靂,平地一震,倏然傳呼出去,穿入不遠處車隊裡每一人的耳中。

     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包括成大限與那囚徒。成大限尤其顯得異樣,竟不知因何自己在吐出這句話後,心頭會有一種難以覺察的驚懾與悸動之意。

     那囚徒茫然看著成大限,有些手足無措,似是不知如何是好,看了許久許久,眼睛逐漸翻白,死盯著成大限,臉上漸漸現出怒意,面容扭曲,突然狂嚎一聲,手掌一按地面,向成大限撲去。

     成大限刷地一聲拔出鋼刀,朝那囚徒當頭一刀砍去,那囚徒雙手上舉,以銬住兩手手腕的鐵鍊擋住這一刀,迴手一圈,捲住單刀,成大限卻不收刀,順勢一刀直戳那囚徒咽喉,那囚徒雙臂一轉,讓開咽喉要害,雙掌張開,翻掌向成大限臉面劈去。

     成大限單刀一豎,擋在面門之前,那囚徒若不收掌,成大限只要刀背一側,左右一削,便能將那囚徒雙掌削斷,那知那囚徒竟不退讓,雙掌仍是疾按過來,成大限正自詫異,暗想這人當真瘋了,竟敢徒手試我刀鋒,猛地瞧見那囚徒雙掌赤紅,掌心之中,血色更是殷紅凝結,狀似紅葉,成大限大吃一驚,單刀一撤,向後翻身,一個懶驢打滾翻出丈外,一骨碌跳將起來,道:「大紅葉手!你……你是何人?」

     韓清、霍廉搶上前,一人單刀橫胸,一人手按劍柄,隨時準備出手。那囚徒並未追襲,愣愣站定,目光停滯,呆了半晌,才道:「我是何人!我是何人?」突然狂號一聲,向前衝了過來,成大限喝道:「小心!」一掌推開韓清,自己卻避讓不及,肩頭被重重撞了一下,那囚徒腳步不停,沒命似地一個勁地向前逃跑,轉眼間已跑的不見蹤影。

     韓清一個踉蹌,隨即站定。成大限按著肩頭,怒罵:「賊瘋子!」韓清心下感動,道:「師兄,你受傷了?」成大限道:「不礙事。」他代韓清捱這一下,撞得其實不輕,但他師兄弟二人義氣深厚,彼此心照,卻也不須在口頭上多說些什麼。

     魯平追了幾十步,發現成大限等人都沒跟來,覺得十分危險,忙掉頭折返。只聽霍廉道:「大紅葉手!這囚徒難道與朝廷大內有什麼關聯?」

     成大限面色凝重,搖頭不語。魯平道:「這囚犯難道跟柳凌雲三人是一道的,早上經過這裡卻沒見到。」霍廉道:「他躲在草叢裡,沒有留心,這條大路雖說人來人往,也沒人會注意到他!」魯平走到女屍前蹲下,皺著眉頭道:「這女的死了怕有好幾天了!」霍廉道:「這囚犯守著這具女屍做什麼?」魯平沉吟道:「我曾聽一個老經驗的仵作說過,有些人不知是頭腦不清還是有什麼毛病,會去姦淫屍體,我瞧這囚徒多半便是如此。」霍廉道:「不錯,前人的筆記小說裡,是有過這類的記載。」

     正說話間,忽聽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道:「找幾個人來,把她收殮了吧!」

     成大限、韓清、霍廉、魯平回過頭來,眼睛一亮,但見一個美貌麗人,立在小樹旁。這麗人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面容有如玉石雕刻而成一般,白皙秀美,氣質冰冷,正是霍夫人封雪娘。

     一陣微風輕輕拂過封雪娘的臉龐,幾絲秀髮飛揚,一時彷彿將那具女屍散發出來的陣陣惡臭沖淡不少。封雪娘目光憂悒的望著遠方,自言自語輕聲說道:「原來是他。」魯平心想:「霍紫竹當真豔福不淺!」走上前拱手施禮,道:「這位想必是霍夫人!在下魯平,在中牟縣衙門裡當差。敢問夫人可是知曉那囚犯的來歷?」封雪娘目光轉向魯平,雙眸晶亮仿若一泓秋水,魯平心下打一個突,忽想:「這霍夫人只怕不簡單。」只聽封雪娘道:「我從沒見過這個囚犯,魯爺多心了。」魯平道:「哦!原來夫人沒見過此人……」心裡有些起疑,但封雪娘既不肯說,他也就不再多問。這等無頭公案,既無苦主,也無首告,嫌犯又已逃脫,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給知縣大人增添麻煩。

     霍廉、韓清從車隊裡取來一方白布,遮蓋住那具女屍,引香焚燒拜了拜,準備進城後再採辦棺木將她收殮。見到她跨下之物時,都是心中一驚。

     一行人進城後,在城裡最大的客棧安頓下來,霍廉拿出銀兩要客棧的夥計去買棺材運到城外,收殮那具女屍,瞥眼瞧見三個人大剌剌地向客棧走來,卻不是柳凌雲三人是誰。

     霍廉心裡暗自嘀咕,問了客棧掌櫃,才知柳凌雲三人打聽到霍府一行人夜宿這家客棧,於是也非要在此住上一晚不可,想來打算就近監視之故。這三人神秘兮兮的在外頭晃了一圈,又再出現,顯得十分高深莫測,霍廉想到柳凌雲的窩囊樣,暗暗好笑,吩咐身邊的管事進去通知韓清留在房裡,不要出來亮相,這才迎上前去。

     柳凌雲看也不看霍廉一眼,冷哼一聲,走進客棧。呂金殿仍是一付飛揚跋扈之狀,道:「霍紫竹排場不小!把客棧都包了。」霍夫人出門,沿途行程霍府早已派人先行打點妥當,那客棧既然接了霍府生意,臨時來了三位偵緝營的大人要投店,又怎麼敢拒絕,掌櫃的在一旁哈著腰,正不知如何是好,霍廉不想惹麻煩,道:「不敢,不敢,只因夫人有病在身,需要清靜休養,是以情商店主今晚不再接別的生意。三位大人要在此下榻,我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敢包下客棧。」向掌櫃的說道:「你趕緊挪三間上房讓給三位大人。」掌櫃的如釋重負,連連稱謝,呂金殿道:「算你識相。」

     這等官老爺的威風,霍廉早已司空見慣,也不怎麼放在心上,進去客棧後院向成大限說了,成大限道:「不打緊,找幾個人盯著他們,不要讓他們撞見韓清就行了。」霍廉道:「倘若他們要見夫人怎麼辦?」成大限道:「到時再見機行事。」

     一夜無事。成大限原本擔心柳凌雲等人會找上門來,但柳凌雲用過晚膳進入房間,便沒再出現。呂金殿、賀兆廷兩人虎視眈眈的來回梭巡,直到夜深才分別回房。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0 14:23:26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11-22 21:59 編輯

第一章 (二)

     次日上午,霍家上下打點妥當,準備出門上路。霍廉去結算房錢,忽然匆匆忙忙的從外面進來,道:「不好了,柳凌雲死了!」

     成大限吃了一驚,韓清跳了起來。成大限問道:「怎麼死的?」霍廉道:「還不清楚。」

     成大限道:「定是昨晚來了高手殺了他。好厲害,居然沒驚動一個人。」

     霍廉道:「聽捕快說,他是一個人死在房間裡,房門從裡頭閂住,窗戶也在裡面扣上,若他真的是遭人所殺,這兇手又是如何離開房間?」

     成大限道:「有這等事,他的屍體現在何處?」霍廉道:「在前院,魯平正在勘驗屍體。」成大限皺著眉頭沉吟道:「這時候咱們若要離開,只怕他們也不會讓我們走。你和韓清留在這裡,我去瞧瞧怎麼回事。」走出兩步,又回頭叮囑:「官府中人,有功必爭,有過必諉,全無道義可言,待會你們要是見情勢不對,就先保護夫人離開,有什麼事以後再做打算。」韓清道:「師兄何出此言?」成大限搖了搖手離開。

     來到前院,只見中牟縣捕頭魯平拿著一把黃油新傘罩定柳凌雲赤裸的屍身,迎著日照隔傘觀看。成大限知道這是勘查屍體有無內傷的法子,當即上前,道:「魯爺可瞧出什麼端倪?」

     魯平搖頭苦笑,道:「看不出來,他既不像受了內傷,全身上下也沒有半點傷口,又找不出中毒的跡象,我辦案二十幾年,還是頭一遭見到如此離奇的死法。」

     成大限道:「會不會給人從腦門打鐵釘進去,讓頭髮蓋住,是以找不到傷口。」

     魯平道:「從頭頂打鐵釘,我倒是聽說過,方才我特地撥開他腦門頭髮仔細尋找,但還是找不到傷口。」

     成大限道:「這就奇了,難道這位柳大人有什麼隱疾,是暴疾身亡的!」魯平道:「就算真的是暴疾身亡,也要查出病因,否則偵緝營的大人不明不白的死在本縣,上面怪罪下來,誰也承擔不起。」

     這時門前傳來吆喝之聲,四個轎夫抬著一頂官轎進來,幾名公差跟在轎旁。轎子停下後,一個白白胖胖的官老爺掀簾而出,氣急敗壞的道:「魯平,這……這位柳大人怎麼會死了,怎麼死的?是不是給人害的?兇手找到了沒有?有沒有人看見他是怎麼死的?你怎麼會讓他死在本縣境內!」看了柳凌雲的屍首一眼,忽然面孔發白,搖搖晃晃道:「完了,完了,他真的死了。怎麼辦?怎麼辦?我完了,我完了,偵緝營要找上門來了。」

     魯平上前扶住那位官老爺,道:「大人請寬心,事情沒那麼糟。柳凌雲柳大人雖然死在本縣,但托大人的福,今日本縣正好來了一位大有本事的朋友,這位成大限成義士,他為人俠義,見多識廣,定能把死因給找出來,破了此案,給偵緝營一個交待。」他一句話輕輕巧巧就把成大限拖下水,教成大限難以推託,成大限一時作聲不得,肚子裡憋了一口氣。那官老爺乃是本縣知縣王和通,他兩眼發直的望著成大限,道:「真的麼?他這麼行!你不要哄我開心,偵緝營可不是好應付的!你沒有領教過偵緝營的手段,不知道他們的厲害,他們那批人,個個如狼似虎,精的跟鬼一樣,平日跟你稱兄道弟,喝酒猜拳,其實就是在套你的話,盤你的底,那天上頭要整你,他們就會找一個緣由,把你找去,然後一筆一筆跟你算,把你的陳年舊帳全抖出來,教你賴都賴不掉;他們從來不作興刑求逼供,可是你不要以為可以瞞過他們,他們就是有辦法讓你招出來;去年那個兩湖織染雜造局大使便是給偵緝營請去,才問一個上午他整個人就垮了,痛哭流涕,一五一十的把所有事情全盤托出,搞得從朝廷到地方一連串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官兒都給牽連下了詔獄……他們簡直不是人,那個官兒不多多少少撈點油水,可是他們就有法子查出來;就是有法子查出來……完了!完了!怎麼辦!完了,他們一定會把柳大人的死怪罪到我頭上!我完了,我完了!柳大人怎麼會死在我的轄內……我完了,我完了。」兩眼失神一步一步退回轎內,攤在轎子裡頭,喃喃自語,語無倫次,魯平忙上前放下轎簾,吩咐隨從送大人回縣衙。

     王和通去後,成大限臉露不豫之色。魯平陪著笑臉道:「成兄莫要怪我拉你淌這渾水,事關重大,柳大人死因沒找出來之前,這客棧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只怕誰都脫不了關係。」成大限冷哼一聲道:「魯大人莫非是把霍家上下一干人等都當成了嫌犯。」魯平打一個哈哈道:「成兄言重了。」

     成大限斜眼冷睇,見大門前後都給官差衙役守住,走廊通道上也都是官差,客棧的掌櫃賬房夥計個個神情惶恐,都給官兵看住,顯然魯平已調來大隊人馬將客棧包圍,只差還沒下令抓人而已。他在中州武林道上乃是大有身分地位的人,等閒之輩就是想見上他一面也難,想不到遇到官府就矮了一截,打恭作揖送禮行賄也就罷了,隨便一個縣城的捕頭便敢拿他當嫌疑犯辦,全不把他放在眼裡,但勢又發作不得!

     思前顧後,成大限終究還是忍下一口氣,道:「魯大人打算如何查起?」魯平道:「成兄肯相助一臂之力,柳大人的命案,想必很快就能破了。」成大限道:「要是破不了呢?」魯平又是哈哈一笑,道:「案子是一定破得了的,只看辦案的人是如何破的案!」

     成大限聽他話中有話,轉念一想,明白他的心思。總之,不管案子破得了破不了,如何破的案,他都要中州霍府和他一起扛下。成大限心下斟酌,問道:「魯大人打算如何破了此案?」魯平道:「咱們先到命案現場瞧瞧。」

     兩人來到客棧內院一間上等客房,但見房門虛掩,推門進去,正中是炕,壁上掛著字畫,兩側几桌上擺設盆花器皿。炕上矮桌一盤殘棋,兩盒棋子,魯平指著炕前一張翻倒的腳踏,道:「柳大人應該是正在房裡打譜,不知如何,便突然倒地身亡。最離奇的是,這裡完全沒有任何柳大人死前掙扎的跡象,柳大人好像是坐著坐著,身子一歪,就死了。」成大限游目四顧,道:「是誰第一個發現的?」魯平道:「是送早膳的夥計。他敲門沒有人應,推門門又從裡頭扣住,繞到房間後頭想打開窗戶瞧瞧,但窗戶也在裡頭關上,外面打不開,他覺得有些奇怪,跟掌櫃的說了,掌櫃的稟告賀兆廷、呂金殿兩位大人,兩位大人撞門而入,發現柳大人倒在地上,沒有心跳呼吸,已經斃命,於是立即要夥計報官,我等一聽出了命案便馬上趕了過來。」

     成大限道:「怎不見賀兆廷、呂金殿兩位大人?」魯平道:「聽掌櫃的說,夥計去報官後,兩位大人發現柳大人屍身兀自微溫,好似才死去不久,因此懷疑行兇之人還在附近,四下搜尋不果,兩人低聲商議了一陣,便自走了,臨走之前只交待掌櫃看著柳大人的屍體等官差來,也沒說上那裡去。」

     成大限道:「他兩人的頂頭上司忽然不明不白的死了,官差還沒到,他們竟然就這麼走了,偵緝營行事,當真教人難以捉摸。」魯平神色有些古怪,忽低聲道:「只怕他們知道這其中內情也說不定。」成大限微微一震,道:「魯大人的意思是……」魯平左右看了看,將成大限拉到房間角落,壓低聲音道:「柳大人就算有什麼怔忡之疾,突然發作,死前也會掙扎一下,老實說,除了八九十歲命數已盡的老人以外,我從未見過有人會像柳大人這般突然間就死了。」成大限道:「如果被極快極鋒利的刀一下插入心口,也會在一瞬間就死了。而且只要刀夠快,外表肌膚上也不會現出傷痕。」魯平道:「不錯,但江湖上有此身手的人屈指可數,必然是成名人物,這幾日本縣境內並沒有這樣的人物出現過。」成大限點點頭,魯平道:「我絕不信柳大人是暴疾死的,定是有人下手殺了他,下手之人手段如此高明,教人絲毫摸不著半點頭緒,賀、呂二人又走的古怪,實在讓我不能不懷疑這裡頭是不是牽涉到偵緝營的什麼機密情事。」成大限心裡一寒,沉聲道:「魯大人以為柳大人是被人滅口?」

     魯平道:「不一定是滅口,也有可能是立威,也可能是懲戒。」

     成大限道:「這房間的門窗都從裡頭關上,柳大人若是給人殺害,凶手是如何出入的?」

     魯平道:「這便是兇手高明之處。他如此佈置,教人猜不透柳大人死因,最後就只好以暴疾身亡結案。」成大限沉吟不語,魯平又道:「實不相瞞,那掌櫃和送早膳的夥計我早已反覆盤問過,以我辦案二十多年的經驗,這兩人絕計不可能在我面前隱瞞些什麼。這房間我也細細搜查過,並沒有什麼密道或複壁。我原設想兇手是從門窗或牆壁縫隙以毒針吹箭之類的暗器射死柳大人,但偏偏柳大人身上也找不出什麼毒針暗器的傷口。」

     成大限目光在房間裡掃了掃,停注在桌上一個空的青瓷碗上,碗裡殘留著些乾涸的藥渣,忽道:「或者兇手用不著進入房間,也不須使用暗器,可能昨晚柳大人喝的傷藥裡頭,已經被下毒。」

     魯平道:「不錯,我一見到這碗喝剩下的傷藥,就懷疑裡頭可能有毒,實不相瞞,我本人在這方面下過不少功夫,但要不是我學藝不精,就是藥裡無毒。」停頓片刻,又道:「而且,藥是昨晚喝的,怎會拖到今天早上才死?」

     成大限沉吟道:「這藥是誰煎的?」魯平道:「也是那送早膳的夥計,他照萬金堂錢師傅開的方子下去抓藥,煎好後端進房裡給柳大人,那時柳大人一個人在房間裡下棋,人好好的,完全看不出有什麼異狀。」

     成大限道:「這錢師傅來歷如何?」

     魯平道:「錢師傅是土生土長的本縣人,醫術來自家學。」

     成大限道:「會不會柳凌雲有什麼隱疾,這隱疾又和某種藥物相剋,而偏生錢師傅開的方子裡又有這種藥物?」

     魯平嘿嘿一笑道:「要是最後死因一直找不出來,偵緝營又不肯善罷干休,就只好如此結案了。」

     成大限看了魯平一眼,道:「錢施傅因何要害柳凌雲大人?」

     魯平道:「可能是庸醫誤人;也可能是他本人還是他的親友曾經吃過偵緝營的虧,他趁機報復;再不然,就是受人指使。」

     成大限道:「受人指使?」

     魯平道:「錢師傅是否受人指使,或只是庸醫誤事,便得看偵緝營如何定奪了。總之,偵緝營想要什麼,我們便拿什麼給他就是了。」成大限道:「老實說,柳大人年紀也不小了,所謂六十不留宿,七十不留餐,八十不留言,一個老頭在客棧投宿,突然暴疾身亡,那也是稀鬆平常的事,魯大人何苦如此大費周章!」魯平苦笑道:「倘若偵緝營這麼好說話,我們底下當差的,便不須那麼辛苦勞累了。」

     成大限沉默半晌,道:「賀兆廷、呂金殿因何無故離去,箇中緣由,魯大人是否推敲得出?」魯平道:「柳凌雲、賀兆廷、呂金殿這三位大人不會無緣無故前來本縣,柳大人的死,只怕與他們因何來本縣有關。」成大限又是一陣沉默,過一會,才道:「他們是為霍紫竹而來!」魯平面色凝重,道:「不錯!」成大限頹然道:「我與霍紫竹論交十年,但他的事情,我其實並不十分深知。」魯平道:「霍紫竹是否與柳大人的死有關,全屬臆測。但賀兆廷、呂金殿無故離去,確實大有蹊蹺。當時發現柳大人屍體的,就是客棧的掌櫃、夥計和賀兆廷、呂金殿這四人,不如我們再去問問掌櫃的,看有沒有什麼遺漏。」成大限點頭道:「不錯,須得再仔細盤問一次。」

     回到前院,魯平喚來一個年輕的捕快吩咐了幾句話,那年輕捕快點頭去了。兩人進客棧店堂,在樓上雅座坐下,客棧的掌櫃戰戰兢兢端茶上來,立在一旁。魯平道:「王掌櫃,你把早上發現柳凌雲大人死在房間的情形,給成大爺說一遍。」王掌櫃道:「是,是。事情是這樣的,今天一大清早,天才剛亮,我就喚醒小順子,教他掃過院子挑完水後,記得給柳大人煎藥;這小順子便是發現柳大人房裡不對勁的人,他娘是我表妹,前年把他帶來,讓他在我這裡幹活謀個生計,要是能夠攢兩個錢,也好回鄉下討老婆。他人是挺勤快的,就是有些愣頭愣腦的,不夠機靈,要推一下才會動一下。我要他先送早膳給偵緝營的三位官爺,還有霍夫人、成大爺、韓二爺、霍總管,回頭再去馬房添些草料,另外霍總管吩咐的香燭元寶,也要記得準備。我特別叮囑他,三位官爺、霍夫人、成大爺、韓二爺、霍總管都是貴客,請都請不到的,千萬不可待慢了那位,有什麼不懂的,就來問我……」魯平皺眉正要教王掌櫃撿緊要的說,成大限忽道:「且慢。」王掌櫃愕然住口,成大限手指樓下大門門口,道:「你看,呂金殿回來了!」魯平順著成大限所指方向看去,只見呂金殿歪歪斜斜的一步一步走了進來,幾次要撞倒身旁桌椅,惹得店堂裡一陣騷動。眾人紛紛起身,幾個官差衙役要上前扶他,呂金殿滿臉痛苦之色,推開靠近他的人,成大限咦的一聲,霍然起身,道:「不對!」

     噗喇一聲,呂金殿撲倒在一張飯桌上,眾人驚慌退避,同時間,呂金殿背部忽有一片樹葉飄了起來。

     成大限長身而起,大鵬展翅,飛身下樓,左手一探,抓住那片樹葉。葉片入手,才覺觸手柔軟,微微溫熱,低頭一瞧,卻發現那並不是什麼樹葉,而是衣服的布料,被裁成葉狀,成大限心中一懍,向呂金殿看去,果見他後背的衣服被鏤出一樹葉之形,外露的背肌上有一葉狀紅印,殷紅如血,再往呂金殿臉上瞧去,見他嘴角溢血,兩眼翻白,已然斃命。

     魯平疾趨下樓,停在呂金殿的屍體前,臉色發白,道:「大紅葉手!」

     成大限道:「不錯,正是大紅葉手!」

     幾個捕快圍上前來,其中一人問道:「什麼是大紅葉手?」

     成大限道:「故老相傳,大紅葉手是朝廷大內從不外傳的掌法,諳此掌法的大內高手,在人身上一按,掌力便能直透臟腑,教人立時斃命,而中掌之處血脈盡碎,血液凝積,死後現出殷紅色的斑痕,狀如紅葉,故江湖中人稱之為大紅葉手。」

     那問話的捕快道:「這麼說,這呂金殿是給大內高手殺死的!」

     成大限、魯平一齊臉上變色,那捕快左看看、右看看,道:「怎麼,我說得不對麼!」

     魯平怒道:「閉上你的狗嘴,殺呂金殿的人可能還在外面,你帶幾個人去把他給揪出來。」

     那捕快搔搔頭,吆喝幾個人去了。成大限看著幾名衙役將呂金殿的屍體抬走,心裡隱隱覺得不妥,暗自尋思:「倘若呂金殿真是給大內高手殺死的,這兇手又豈是幾個小小的中牟縣捕快可以抓的。」斜眼見魯平皺眉不語,忽有些幸災樂禍起來。心想這些狗官平日只會仗勢欺人,這下可有苦頭吃了。

     正思量間,門外又騷動起來,方才那捕快匆匆忙忙的跑進來,向魯平道:「不好了,賀兆廷也給人害了!」魯平大吃一驚,道:「什……什麼!」聲音竟不自禁的發起抖來。成大限也是一驚,但隨即心中一樂,面上露出惶恐之狀,肚子裡卻想:「哈!連賀兆廷也死了,哈哈!死得好,死得好,活該。」

     只見方才出去的那幾個捕快,抬著一塊門板進來,賀兆廷全身是血,臥在門板上。那塊門板也不知是從那個倒楣的老百姓家裡拆下來的,賀兆廷的頭正好靠在一張寫著「納福」二字的紅紙上。一個捕快大驚小怪的道:「還沒死,還沒死,賀大人還沒死!」魯平心下一寬,趕緊上前查看,發覺賀兆廷右側腰脅部位插著一把短刀,傷勢看來十分嚴重,所幸刀鋒進入的位置偏了幾分,沒有傷到臟腑,不致於危及性命。

     眾人七嘴八舌的圍了過來,各陳己見。有人道:「這兇手好狠,擺明便是要賀爺的命,多虧賀爺命大。」另一人道:「賀爺是偵緝營的高手,這兇手居然連偵緝營都敢動,膽子當真不小。」一人道:「在咱們的地盤,居然也敢行兇殺人,分明不把咱們放在眼裡,這兇手是那條道上的,要是落在我手裡,非要他好看不可。」又一人道:「得了吧!你除了能教娘們好看,還能教誰好看!」眾人一起哈哈大笑,旁邊一人道:「就怕他連讓娘們好看的能耐都沒有。」眾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魯平跟著乾笑兩聲,沉下臉,道:「你們幾個看熱鬧吃閒飯的傢伙,除了會說風涼話還會幹什麼,還不去拿些金創藥過來。」眾人收笑止聲,低頭四下散開。不一會兒有人拿金創藥和乾淨的白布過來,魯平親自動手,替賀兆廷拔去短刀敷上藥,包紮妥當。

     賀兆廷慢慢站起身來,魯平扶他在桌邊坐下。成大限見他沒死,正自嘀咕:「好人不長命,禍害一千年,偵緝營這幫人,要死不死的吊人胃口……」忽聽賀兆廷道:「成大限,你過來。」

     成大限一怔,道:「賀大人,你叫我!」賀兆廷點點頭,向魯平道:「你教這些不相關的人都出去。」魯平道:「是。」和成大限相覷一眼,當即吩附下去,不一會兒客棧的掌櫃賬房夥計隨著眾捕快衙役一一離開。

     午時已過,若大店堂空蕩蕩的,顯得有些寂寥。午後的日光照在賀兆廷、成大限、魯平身上,三人各有所思,都不說話。櫃檯前方桌上一團染血白布和一柄短刃,一旁擺著兩瓶打開的傷藥。

     賀兆廷望著桌上那柄幾乎致他於死命的短刃,沉聲道:「柳凌雲柳大人是中了番木鼊之毒而死。」成大限、魯平俱是一震,兩人均是見多識廣之士,一聽番木鼊之毒,便各自聯想起諸多神秘隱諱的宮廷秘辛傳聞:深宮大內,后妃爭寵、閹宦專擅,外戚奪權;而番木鼊正是被懷疑牽涉在種種繪聲繪影、一鱗片爪的宮廷鬥爭疑案裡,一種殺人不見血的毒藥。據說,宮廷裡頭,有時候會有某某人莫名其妙的離奇死亡,最後總是驗不出死因,被歸於暴疾身亡,死者通常便是服了番木鼊,卻想不到在這外地的縣城裡,居然也能見識到!

     只聽賀兆廷道:「是呂金殿下的毒。昨晚客棧的夥計煎藥時,他曾去查看,我推測他是將番木鼊封在一顆藥丸裡,趁夥計不注意,將藥丸投入傷藥裡。夥計煎好藥端進柳大人房裡,柳大人不明究裡,把傷藥連同藥丸一起喝下去,幾個時辰後藥丸外殼化開,番木鼊毒性發作,立時毒死柳大人。」
魯平道:「原來如此!無怪那碗傷藥裡驗不出有毒。」

     賀兆廷接著道:「今日上午,我們發現柳大人死在房裡,要夥計去報官,在等候捕快到來時,我和呂金殿商量,認為須得先將柳大人的死訊飛鴿傳書通報偵緝營正堂,於是趕往本縣驛站辦了此事,不料回返客棧途中,呂金殿忽起異心,要謀害我,刺了我一刀。我其實早已起疑,有所提防,閉目詐死。他以為刺中要害,我必死無疑,又怕有人看見,轉身要走,我遂趁他不備,從背後偷襲得手。」

     魯平道:「虧得大人早有提防,才能教呂金殿奸謀無以得逞。」

     成大限心裡卻想:「你們這幫該死的偵緝營,除了會欺壓百姓還會什麼!要狗咬狗也不撿地方,非要攪得雞犬不寧才高興,誰耐煩理你們!」

     賀兆廷又道:「至於呂金殿為何要殺害柳大人……」眼光一轉,向成大限看去,忽道:「我要見霍夫人一面。」成大限呆了一呆,道:「這……這個……」賀兆廷道:「此事與霍紫竹有關,但霍紫竹已經躲起來,我只好找霍夫人談談。」成大限道:「霍老大躲起來了?」賀兆廷道:「不錯!幾天前我們約霍紫竹在中牟縣碰面,但霍紫竹並未出現。我們派人打聽,才知道霍紫竹兩天前出門後,便沒有人見過他了。」成大限道:「不錯,霍老大吩附霍廉整治行裝,交待我和韓清隨霍廉護送夫人前往洛陽,那是我們出發前兩天的事,他說他有些生意上的事走不開,可能不在,我們要走之前不必跟他說……」突然心頭疑雲大起,暗想:「霍紫竹因何要遣走我們?莫非另有隱情,夫人找周洛佛解夢只是一個幌子?」

     賀兆廷道:「原來如此,霍紫竹早有預謀,他要躲避風頭,連你都被瞞住了。」

     成大限臉色有些異樣,道:「夫人未必知曉霍老大的行蹤。」

     賀兆廷不耐煩的道:「教你帶我去見霍夫人,那來那麼多廢話!」

     成大限道:「是,是!」心中大怒,肚裡咒罵:「你這該死的烏龜王八蛋,死不透的直娘賊!呂金殿那飯桶沒把你一刀捅死,算你狗運,老子看你能發狠到幾時!」
  
     賀兆廷站起身來,道:「霍夫人在那裡,帶我去見她。」忽聽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音,一個俏生生的絕麗佳人出現在店堂門口,卻不是霍夫人封雪娘是誰。

     成大限走上前道:「夫人,你來了。」封雪娘點一點頭,道:「我出來看看。」成大限道:「夫人來得真巧,賀大人才說想見夫人。」封雪娘平視賀兆廷,道:「哦!賀大人想見小女子麼!」

     賀兆廷目光低垂,恭敬的道:「是,下……在下有要事求見夫人,是以請成兄引薦。」成大限、魯平幾時見過偵緝營的人如此低聲下氣,俱覺得甚是詫異。封雪娘道:「賀大人受傷了!」賀兆廷道:「皮肉之傷,不足掛齒,蒙夫人垂詢,實在汗顏。」頓一頓,又道:「在下斗膽,可否請夫人借一步說話。」

     封雪娘神情彷彿在凝思些什麼,不置可否。賀兆廷垂手而立,見封雪娘似微微頷首,忙道:「夫人請隨我來。」走到門口,恭身等候,封雪娘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輕移蓮步,朝門口走去。

     兩人離開客棧後,成大限、魯平面面相覷,都是一臉迷惑。成大限道:「我知道你想問我什麼,不過我老實告訴你,我也不知道霍夫人的來歷。」魯平狐疑滿腹,遲疑半晌,道:「要是讓我來猜,我會以為霍夫人是什麼微服出巡的欽差大臣,但霍夫人是女的,那我只好猜霍夫人是不是那位王公大臣的郡主女兒。」

     成大限道:「看賀兆廷必恭必敬的模樣,就算說霍夫人是公主我也相信,何況霍夫人這般美貌,看起來又是那麼冰冷尊貴……他媽的!霍紫竹豔福不淺。」他忽然口吐粗言,魯平卻不覺突兀,反而大有同感,道:「不錯,霍紫竹當真豔福不淺。他奶奶的!杏花閣裡的姑娘,沒一個有霍夫人的一半美貌,那份冰冷尊貴的味道就更不用說了。」成大限道:「杏花閣,哈哈,原來魯兄還是同好,哈哈,杏花閣,那麼你一定知道紫鵑姑娘了。」魯平眉花眼笑,道:「怎麼不認識,她酒量不錯,發騷起來……」兩人談起玩女人喝花酒的經驗,登時眉飛色舞,意興高昂,口沫橫飛,各自吹噓,把什麼柳凌雲、呂金殿的疑案,全拋諸九霄雲外去了。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0 17:23:48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3-5-4 10:31 編輯

第一章 (三)

     賀兆廷、封雪娘走出大門,見十幾個官差衙役懶懶散散,或坐或立在客棧左右。附近百姓三三兩兩各自成群,對著客棧指指點點。賀兆廷引封雪娘穿過一條巷子,橫越街心來到對面街道上一座廢棄的宅院前。看看四下無人注意,向封雪娘打個手式,縱身躍進牆裡。向前幾步,回轉過身來,見封雪娘如彩蝶般輕飄飄地落下。賀兆廷暗讚一聲:好輕功。恭身行禮,道:「下官參見大人。」封雪娘點點頭,道:「免禮。」

     賀兆廷四下梭巡,確定宅內無人,方回到前院,向封雪娘道:「啟稟大人,下官有下情上稟。」封雪娘嗯的一聲。賀兆廷道:「大人明鑒,呂金殿為了一筆三萬兩銀子的公款,在柳凌雲柳大人的傷藥裡放了番木鼊,毒死柳大人。」

     封雪娘沉默不語。賀兆廷又道:「這筆公款,原是要給一個扶桑國的武士宮三郎。此人父親也是武士,曾隨日本國王足利氏派遣進貢的使節來中土;母親是寧波市舶司一個小官的女兒。他因慕我中國武學,十七歲時渡海而來,拜入南少林門下。扶桑海盜肆虐東南沿海已久,朝廷屢次派兵圍剿,都因其行蹤飄忽不定而徒勞無功。呂金殿想到這宮三郎,要他設法探出倭寇行藏。這筆三萬兩銀子的款項,便是要給宮三郎用來收買倭寇內應之用。

     「宮三郎佈下的內應,在東南沿海倭寇賊黨裡地位不低,他前後拿了咱們偵緝營幾萬兩銀子,通報消息,使官軍得以剿滅幾股小群的倭寇。上頭極看重呂金殿透過宮三郎佈下的這條線,要呂金殿持續呈報倭寇動向,準備大舉進兵,直搗倭寇巢穴。呂金殿是柳大人的部屬,柳大人為嘉許呂金殿的功勞,向上頭爭取到一筆三萬兩銀子的款項,交給呂金殿便宜行事。按理呂金殿應即刻把這筆款子交給宮三郎才是,但呂金殿從庫房提出這筆款子後,卻存進霍紫竹開的錢莊裡,隔幾個月才拿霍紫竹錢莊開出的銀票給宮三郎。宮三郎其實並不知道這筆錢被呂金殿扣了幾個月,但問題出在他拿到的銀票卻兌不到銀子,正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沒有銀子,就沒有軍情,但上頭催逼軍情又催得緊,呂金殿迫於無耐,便自己按照倭寇流竄的路線,揣度一個倭寇的巢穴呈報上去,那知官軍當真出兵,結果撲了個空不提,回營途中還中了倭寇埋伏,損兵折將。

     「這一下貽誤軍機,罪名不輕;呂金殿的軍情是柳大人批過呈上去的,要是上頭怪罪下來,只怕柳大人也脫不了關係。
     
     「宮三郎的銀票為何無法兌領?是霍紫竹的錢莊出了什麼問題?我等三人要找霍紫竹問個明白,不料霍紫竹卻避不見面。

     「霍紫竹一走了之,丟下這爛攤子要如何收拾!呂金殿心狠手辣,竟想把柳凌雲和我一併除去,我們一死,他就可以將所有罪責全推到我們頭上。

     「但呂金殿千算萬算,卻沒想到夫人是……。幸賴大人暗中示警,教下官小心提防,下官才能僥倖逃過呂金殿的暗算,揭發他的陰謀。」說到這裡,賀兆廷恭身下拜,道:「大人不動聲色,明察暗訪,不費吹灰之力便破了此案,救了小人一命。小人前程性命,皆拜大人所賜,以後無論大人有何吩咐,小人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封雪娘靜默良久,才道:「你打算如此了結本案。」賀兆廷俯伏在地,道:「大人明鑒!」封雪娘道:「你平白送了一個功勞給我,我呈報上去,官軍那邊也有交待,確是皆大歡喜。」賀兆廷道:「是大人英明,小人只是略盡棉薄之力而已。」封雪娘道:「柳凌雲究竟是怎麼死的?」賀兆廷道:「柳大人是中了番木鼊之毒而死。」封雪娘道:「是麼!」賀兆廷磕頭如搗蒜,道:「大人明鑒!大人明鑒!」

     封雪娘道:「你起來說話。」賀兆廷肩背微微一聳,道:「是。」慢慢直起身來,臉上閃過一絲殘忍惡毒之色,抬起頭來又是一付恭謙之態。

     封雪娘一陣沉默,望著賀兆廷,目光平淡冷漠,忽道:「你老實說吧!」賀兆廷道:「大人要小人老實說什麼?」封雪娘道:「柳凌雲是給一枚銀針打進耳孔裡死的,不是因為番木鼊!」賀兆廷猛然一震,突地雙掌齊出,向封雪娘疾按過去。封雪娘手指輕彈,一股異香撲鼻,嬌軀掠起,避開賀兆廷這一擊,輕叱道:「賀兆廷,事已至此,你還想殺我滅口麼!」

     賀兆廷雙掌掌心殷紅似血,身形如弓弦緊繃,一觸即發,面容掙獰扭曲,惡狠狠的盯著封雪娘,忽地嗅了一嗅,臉色大變,道:「這是什麼!」

     封雪娘道:「這是後宮特製的百花之精,香味經月不散,水洗不脫,你身上沾了這花精,無論你逃到那裡,藏身何處,只要有一條獵犬,就能追蹤得到。」賀兆廷面孔一陣青一陣白,身子發起抖來。封雪娘又道:「你的大紅葉手雖練得不錯,但未必殺得了我,何況我和你一起出來,有許多人見到,我若突遭不測,你又怎能脫得了關係!

     「柳凌雲昨晚喝的傷藥裡,的確是給動了手腳,但不是番木鼊,而是一種大內禁宮秘製的迷藥,無色無味,藥效發作又快,這種迷藥,別說成大限、魯平沒聽說過,就是偵緝營,也沒幾人知道。

     「我的身份雖未刻意隱瞞,但知道的也沒幾個。給你迷藥之人,想必就是透露我身份讓你知道的那個人。

     「你、呂金殿、客棧掌櫃夥計撞開門闖進柳凌雲房裡時,柳凌雲其實還沒死,只是給迷藥迷昏過去。我猜你大概是在門口打開的當兒,擋住其他三人的視線,將手中銀針打進柳凌雲的耳孔,一瞬之間便要了他的性命。

     「按說柳凌雲雖死,但屍身兀自溫暖,呂金殿不應該不起疑心。但這種殺人手段,確實是匪夷所思,呂金殿怎麼也找不出柳凌雲的死因,驚疑交加,方寸大亂,才會被你所趁。你說去驛站報訊,卻在回途路上,從背後打了他一掌大紅葉手,再自刺一刀,掩人耳目。

     「至於你為何不乾脆就用番木鼊毒死柳凌雲?嗯,是了!番木鼊毒性發作時,身子會抽搐好一會兒才死,你生怕房間凌亂留下破綻,再者番木鼊之毒,須得隔幾個時辰毒性在體內完全化去,才真正驗不出死因。呂金殿雖然口無遮攔,輕浮毛躁,卻也不是胸無點墨之輩,你怕用了番木鼊,讓呂金殿瞧出端倪,起了戒心,那你再要暗算他便沒那麼容易了。

     「那筆三萬兩銀子的公款,是給霍紫竹截留下來,挪做他用,其曲在霍紫竹,上頭其實都曉得。但你不該一心只想推諉卸責,為了保住自己的前途,不惜害死上司和同僚。」說到這裡,封雪娘顯得有些意興索然,道:「當初你和呂金殿找上宮三郎這條路子時,自以為得計,只道日後平步青雲,俱由此中而來。卻想不到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當日之得計,竟成今日之敗因。」

     四周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道,賀兆廷喘息粗重,瞪著封雪娘。封雪娘平靜秀美的臉上帶著些許惋惜感慨之色,隔了良久良久,才又說道:「你還有何話說?」

     賀兆廷忽道:「我若肯說出那人是誰,你是否就會放我一馬!」封雪娘沒會過意,道:「那個人?」賀兆廷道:「透露你身份給我知道的那個人。」封雪娘輕輕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衣袖輕拂,踩著碎步離開。

     賀兆廷發急起來,又不敢跟去,在封雪娘身後道:「封……大人,你怎麼不說話!你意欲如何?你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麼!你不放我一馬,我絕不會說出那人是誰!你想逼我認罪麼?我不會認罪的!你休想我會認罪……」聲音愈來愈急促,最後簡直似在嘶吼:「我不會認罪!我不會認罪!偵緝營那一套我見多了,你們休想用在我身上,我絕不會認罪的!」


     回到客棧店堂,只見成大限、魯平正說得口沫橫飛,油光滿面,幾個捕快圍在旁邊,個個聽得都是滿臉豔羨垂涎之色。眾人談興正濃,見到封雪娘進來,都住了口,店堂裡一時靜默無聲。魯平神情古裡古怪,陪著笑臉道:「封……姑娘,您老回來了,怎麼不見賀大人?」

     封雪娘道:「賀大人……」沉吟片刻,似乎拿不定主意。想了想,終於還是下了決定,道:「賀兆廷才是殺人兇手,我要你去請白和通白知縣即刻傳下海捕文書,緝拿賀兆廷到案。」眾人盡皆愕然,成大限第一個回過神,道:「夫人,你說賀兆廷才是殺人兇手!」封雪娘道:「不錯。他侵吞朝廷公款,怕被柳凌雲、呂金殿查知,故而殺了二人滅口。」

     這一下峰迴路轉,到最後殺人兇手竟是賀兆廷,魯平見過賀兆廷對封雪娘必恭必敬的模樣,知她身份尊貴,不敢不信,連忙要身邊的捕快趕往縣衙通報。
眾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封雪娘靜靜地揀了一個座頭坐下,目光望著窗外,也不知在想什麼。

     約莫過半個時辰,縣太爺王和通氣喘噓噓的趕來,他知道封雪娘是大有來頭之人,竟不敢乘轎。魯平引王和通到封雪娘桌前,道:「啟稟封……大人姑娘,王知縣來拜見您老人家。」封雪娘微微一笑,道:「老人家!我很老了麼!」王和通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魯平駭了一跳;這時店堂前後已聚集不少人,掌櫃夥計、左右街坊、衙門差役、霍家上下一干人等,有見過沒見過封雪娘的,都擠著看縣太爺會封雪娘,魯平拉王和通一把拉不起來,只覺十分丟臉,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耳朵裡聽見王和通道:「封……大人姑娘,下官……卑職……小的治理無方,保護不周,以致柳大人遭遇不測。下官無能,有負大人姑娘栽培,求大人姑娘念在下官上有年邁高堂猶待奉養,下有稚齡子女嗷嗷待哺,從輕發落,不要將小的革職查辦。」

     封雪娘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但看王和通惶恐的模樣,又有些不忍,道:「革職查辦!誰要革你的職了!你也真是的,我什麼時候又栽培過你了!堂堂一個知縣,這個樣子成何體統,還不快起來,你都還不知道我是誰呢!」

     王和通還是跪在地上,道:「大人姑娘微服出巡,卑職有眼無珠,大人姑娘這番殷殷教誨,就是對下官的栽培。大人姑娘明察。」

     封雪娘拿他沒輒,只好說道:「大人姑娘;什麼是大人姑娘呀!真是古怪!」王和通道:「是,是,不是大人姑娘,是姑娘大人。」封雪娘道:「那還不是一樣,算了,我不跟你說這個。我請你辦的事,你辦好了麼?」

     王和通道:「是,卑職回頭立即去辦,一定要將那賀兆廷緝捕歸案。」封雪娘想了一想,道:「算了,你就當沒發生過這些事好了,這是偵緝營的事,還是讓偵緝營自行解決。賀兆廷武功不錯,我也抓不了他,我會請偵緝營派人過來抓他,順便將柳凌雲和呂金殿的遺體運回去。」王和通連連說道:「是,是。」


     當晚王和通在客棧隔壁酒樓擺下筵席,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被請來相陪,成大限、韓清、霍廉應邀赴宴,封雪娘推說身體不適,並未出席。眾人期盼落空,遺憾之餘,紛紛向成大限等三人敬酒。酒酣耳熱之際,一夥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都在猜測封雪娘身份來歷,猜了半天,仍不出什麼郡主娘娘、欽差巡按。王和通深悉朝廷體制,知道不可能有什麼女欽差女巡按,但他深信封雪娘絕對是朝中貴人,酒席尚未結束便提早離席,與魯平帶著兩名差役扛著大箱小箱的禮物,到客棧求見封雪娘。封雪娘的丫環露兒出來將禮物收下,說道天色已晚,夫人不便當面致謝,請王大人早回。王和通有些失望,但聽封雪娘肯收下禮物,心頭大定,喜孜孜的回去。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0 21:12:40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3-5-4 10:32 編輯

第二章 (一)

     次日清晨,封雪娘生怕王和通再來糾纏,要霍府車隊一早便出發上路。

     成大限神不守舍的控著疆繩,跟著車隊。行出七、八里外,韓清忍不住道:「師兄!」成大限呆呆出神,不知在想什麼,韓清又叫了一聲,成大限如夢方醒般,左右回顧,道:「什麼事?你叫我麼!」

     韓清見成大限精神恍惚,有些奇怪,道:「師兄,你沒事吧!」成大限道:「我沒事。」韓清道:「師兄可是在想昨日之事?」成大限道:「昨日之事?嗯,昨日之事……」韓清道:「想不到夫人一介女流,竟有本事破了如此奇案,真是教人佩服。」成大限沉吟道:「嗯,不錯,確實教人佩服,只是沒見過夫人出手,不知夫人武功如何?」韓清道:「夫人武功,想必是不錯的,不然只怕早已遭了賀兆廷毒手。」成大限道:「未必,賀兆廷打呂金殿那一掌大紅葉手勁道十足,功力只怕不在你我之下,其它武功沒看過,但想必也不差。我瞧賀兆廷不是不殺夫人,而是不敢殺。」韓清道:「不敢殺?」成大限道:「夫人是如何揭破賀兆廷的陰謀,誰也沒瞧見,兩人有沒有交手,也不得而知。至於賀兆廷究竟是用什麼手法害死柳凌雲,我想夫人是知道的,卻不肯說。賀兆廷說柳凌雲是中了番木鼊之毒而死,我看也不盡然。」

     韓清道:「賀兆廷外貌謙恭,內藏陰鷙,柳凌雲有這種部屬,也算是他倒楣。」成大限冷笑道:「這些當官的都是一丘之貉,除了欺壓百姓之外,什麼事也辦不了,死一個少一個,省得糟蹋米糧。」

     韓清想了一想,道:「夫人與官府之間,似乎大有牽連?」成大限道:「不錯!」韓清道:「我們此去洛陽,當真是為了找周洛佛給夫人解夢?」成大限突然沉默下來。韓清等了一會,不見成大限未回答,又道:「這周洛佛名頭之響,不在咱們霍老大之下。聽說他不但擅長給人解夢,武功也是高得出奇。不過夫人的夢境,照我看,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了不的,很多人小時候都做過這種夢,我實在不解,夫人如此了得,怎會為了一個夢,這麼看不開!」

     成大限不言不語,好像沒聽見韓清說什麼,馬韁鬆鬆地拿在手上,跨下座騎愈走愈偏離大路。韓清策馬靠近,拉住成大限座騎,他從沒見過成大限如此失神,有些擔心,道:「師兄,你有心事?」成大限轉頭看了韓清一眼,臉上神氣透著一絲詭異,忽道:「你去把霍廉找來,我有話說。」韓清道:「師兄,出了什麼事?」成大限道:「你先去把霍廉找過來。」不再理會韓清,策馬拐入路邊草叢裡。

     韓清好生奇怪,縱馬趕上車隊,尋著霍廉說了。霍廉點點頭,拉轉馬頭,來到封雪娘的座車旁,指著後方草叢,向封雪娘的丫環露兒道:「那邊好像有古怪,我們過去瞧瞧,你讓車隊慢慢走,我們隨後就來。」

     那丫環露兒相貌雖稱不上美,身段卻十分婀娜,含情脈脈的答應了。霍廉有些好笑,策馬跟在韓清後頭,進入草叢裡,走出數十丈,見成大限的座騎鐵腳棗騮馬在一邊吃著草,成大限神色不安的在那兒踱來踱去。二人躍下馬來,霍廉將三匹馬牽在一塊兒,那棗騮馬嘶了一聲,挨著霍廉廝擦,狀極親熱。

     風吹草低,平野遼闊,遠處一片樹林子橫亙。成大限慢慢停止踱步,低首沉吟良久,道:「你們替霍紫竹辦事,也有好些年了,想來也攢了不少銀子。」霍廉笑了笑,道:「也沒有多少。」成大限道:「沒有多少,想必也不少。你呢?」目光轉向韓清,韓清點點頭,道:「不錯,有三、五千兩銀子,都存在霍老大開的安平錢莊裡。」成大限道:「安平錢莊的利息一向比別家錢莊高,算給自己人的利息,又更優厚,想來你的親友裡頭,應該有人借你的名義,把銀子放在安平錢莊裡生利息吧?」韓清有些尷尬,道:「是的。說來慚愧,我爹娘一些老本,我族裡幾個兄弟,我妻舅都有不少錢託交我存在安平錢莊裡頭。」成大限道:「倘若安平錢莊倒了,你如何向他們交待!」

     韓清道:「安平錢莊倒了,哈哈,怎麼可能!」成大限沉聲道:「我勸你先盤算盤算,心裡有個譜,怎生向你爹娘、你兄弟妻舅交待,安平錢莊只怕已經快倒了!」韓清一震,道:「什麼……師兄,你說安平錢莊快倒了?」成大限看了看霍廉,見他臉孔發白,眼睛直視著自己,忽覺有些暴躁,道:「你看著我做什麼!難道是我讓安平錢莊倒的!你是霍家的總管,霍紫竹生意上的事情,你比我師兄弟二人都清楚,這幾年來霍紫竹做的生意,有那一樣是賺錢的,他開銷又大,你們放在安平錢莊的銀子,他拿來貼利息都不夠,這錢莊那能不倒!」

     霍廉道:「我……我只道霍大爺交遊廣闊,來往的都是達官貴人、豪門富室,加上他排場又大,氣派十足;這才……這才信他,雖知他生意上並不賺錢,但總以為他沒有把這等小生意放在眼裡。」

     成大限冷笑一聲,道:「不錯,這幾年來,霍紫竹便全靠充場面唬人。其實他根本是空殼子,挖東牆捕西牆,仗著幾套鬼把戲唬得人一愣一愣的,居然也能讓他搞出這樣的局面出來,真是老天沒眼。我早就知道他是外強中乾,早晚要捅出紕漏,好了,現下偵緝營找上門來,我看他如何收拾。」

     霍廉結結巴巴道:「可是……兩天前我們還都在開封,怎地半點跡象都沒有。」

     成大限哼了一聲,不屑地道:「要是能讓你看出跡象,霍紫竹也不是霍紫竹了。就是半點徵兆都沒有,他才能捲款潛逃,躲得遠遠的,拿我們的銀子繼續享受。」

     韓清沉著氣,道:「師兄,你是從何而知安平錢莊快要倒了?」

     成大限道:「哼!昨天那件事,我愈想愈不對,偵緝營那三個狗官,明明說是要來找霍紫竹的,怎麼人沒找到,自己先狗咬狗起來。晚上白和通作東,席間又聽一個下午才從開封過來的鹽商談起,這兩天安平錢莊盤點,沒有開門做生意;這時節錢莊盤點什麼!我這才瞿然而悟,安平錢莊一定是出了問題,霍紫竹扯呼了!」

     韓清道:「我不信霍老大是這樣的人。不錯,之前我也曾聽過風聲,說平安錢莊周轉不靈,但我不信霍老大會一走了之。霍夫人還在這裡,難道他不管霍夫人了!」

     成大限道:「之前你聽過風聲……」兩眼圓睜,瞪著韓清,忽破口大罵:「你這個死小子,你早聽過安平錢莊周轉不來的風聲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明知我所有的家當都放在安平錢莊裡,為什麼收到消息卻吭也不吭一聲!你是不是故意不讓我知道,等著看好戲。你……你他奶奶的!枉費我拉拔你,點撥你武功,有好吃好喝的從不忘記帶著你,前一日還代你給那採紫河車的瘋子撞了一下,肩膀到現在還疼,你卻這樣對我,忘恩負義,整我冤枉,擺明了要我好看,媽的拉巴子!我看你有什麼好下場。」他劈哩叭拉一頓亂罵,罵得韓清愕立當場,腦筋一時間轉不過來。成大限呼呼喘氣,突地刷一下拔出刀來,韓清、霍廉大駭,各自向後躍開,手按在兵器上,成大限怒視二人一眼,道:「你們幹什麼!以為我要殺你們麼!」往空處猛砍幾刀,發洩怒氣,刷地又把刀子插回刀鞘,咬牙切齒地道:「他奶奶的!霍紫竹,虧得你跟我十幾年兄弟,事到臨頭,居然招呼也不打一聲!好傢伙,既然你不仁,也不要怪我不義。」

     韓清強自鎮定,道:「師兄,或許你誤會霍老大了,畢竟安平錢莊是不是出了問題,尚未可知,僅屬臆測。說不定我們只是瞎操心一場。」

     成大限道:「你有點腦子好不好,這麼清楚明白的事,你還說是臆測!難道你要等到錢莊真的倒了,再來哭爺爺叫奶奶。以後你別告訴人家你是我師弟,免得讓我被人笑話。」

     韓清面紅耳赤,成大限又道:「安平錢莊不倒也倒了,霍紫竹暗地裡捅下的樓子,不知道還有多少!他要是垮台,不知道要連累多少人跳河上吊。幸虧我精明,事先瞧出端倪,不然到時候替他背黑鍋,成了人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霍廉道:「有……有這麼糟?」

     成大限道:「廢話!」

     霍廉道:「那怎麼辦?」神情惶惶,沒了主意。成大限額頭青筋暴凸,道:「安平錢莊這塊招牌,已經砸了。咱們的身家性命,全都在錢莊裡頭,錢莊要是倒了,難道你還能回頭去找個小鏢局從最底下的趟子手幹起,重頭來過?惟今之計,咱們只有一條路子可以走。」

     霍廉道:「什麼路子?」成大限道:「把霍夫人抓起來,逼霍紫竹還錢給我們!」霍廉愕然道:「什麼?」韓清也是一愕,但馬上搖頭道:「不行。」

     成大限怒氣上升,劈頭又是一陣罵:「你這不通氣的死小子,不知好歹的混蛋,老子一番好意,要幫你把錢要回來,免得你在家人面前無法交待,你卻不識抬舉,他奶奶的熊!你放在安平錢莊的錢究竟還要是不要?」

     韓清見一向敬謹勤事的師兄,完全變了樣,心裡痛心,道:「師兄,咱們不能為了要把錢拿回來,幹下這等擄人勒索的事來……」

     成大限道:「胡說!那來的擄人勒索。我這十幾年來,辛辛苦苦攢下來的血汗錢,全給他騙走了,不抓住他老婆,他如何肯把錢還我。」

     韓清道:「安平錢莊就算會倒,也不是霍老大故意要它倒的,這件事跟霍夫人無關,我們不能把她牽扯進來。」

     成大限搖搖頭,道:「師弟,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想想你爹娘,想想你老婆、你兄弟吧!趁現在消息還沒傳出去,我們早一步逼霍紫竹出面;我料他必定私吞了一筆錢,我們迫他吐出來,先把自己那一份拿回來,剩下的大家分了,然後分道揚鑣,各自遠走高飛,逍遙快活去,豈不圓滿如意。你我替他賣命這麼多年,多拿他一點銀子,求個下半輩子不愁吃穿,也不為過吧!」講到這裡,成大限突然眼睛發亮,目光中俱是貪婪之色,喃喃自語:「霍紫竹究竟私吞了多少錢?嗯!安平錢莊在北六省有十幾家分號,每家搞個幾萬兩,十幾家分號不就有幾十萬兩,嘖嘖嘖,乖乖不得了,幾十萬兩銀子!這筆巨款要是到手,豈不是發財了!嘻,嘻嘻,哈哈,哈哈!」望著韓清,滿臉殷切之意,道:「師弟,這回……這回咱們發財了,哈哈,哈哈!」

     韓清搖頭嘆息,道:「師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

     成大限道:「放屁!什麼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人無橫財不富,馬無野草不肥,你道世上那些有錢的員外大爺都是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發的財,放屁!要是清白乾淨便能發財,那麼我最乾淨,我最清白,為什麼我不發財!我不過想額外賺些利息錢,把辛苦十幾二十年存下來的私房錢交給霍紫竹,放在安平錢莊,結果呢!結果呢!明後天消息一傳出去,我就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連個屁都沒了!」

     韓清道:「我還是以為,事態不見得有那麼糟!」

     成大限道:「你知道什麼,我跟霍紫竹十幾年兄弟,我還不瞭解他麼!他這人最愛逞強,最好面子,愈是虧空的厲害,他愈是要把場面擺出來,若不是事態已經嚴重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他定然還是死撐到底,絕不會避不見面。你知道他連本帶利欠了我多少銀子?一萬兩……足足一萬兩,我一年才賺幾百兩銀子,這一萬兩銀子,你知道我是怎麼出生入死,給有錢的員外賣命,這才賺來的!」

     韓清道:「師兄,錢財是身外之物,銀子沒了,還可以賺回來,一個人只要心安理得,有沒有錢,也……唉!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成大限道:「放你的屁!你腦袋裡裝的是狗屎不是。你知不知道我老婆怎麼埋怨我!她說跟霍紫竹一起來中原打天下,結果現在霍紫竹隨手給下人的打賞,就比我一個月賺的銀子還多!」

     韓清道:「師兄,咱們江湖上的好漢,比得是人品武藝,不是比誰的打賞多。」

     成大限道:「去你的!說到人品武藝,霍紫竹又強過我多少。不錯,他的武功是勝過我一籌,但說到人品,你見過他涎皮賴臉拍有錢人馬屁的模樣沒有,什麼肉麻噁心的話都說得出口,把武林高手的臉都丟光了。我敢說,當時你要是在場,以後你在路邊看到一條狗你不覺得牠像霍紫竹,我跟你姓,我是你灰孫子!」

     韓清道:「即便如此,咱們也不能貪圖非份之財。安平錢莊裡的銀子,全都是人家的辛苦錢,若是霍紫竹真的私吞了錢莊的銀子,我們必須找到霍紫竹送交官府究辦,可能的話,還得幫忙清點安平錢莊,想法子一一把錢還給人家。」

     成大限以手拍額,仰天長嘆,道:「這……這世上怎還會有像你這般的傻瓜!你是豬不是!你是白癡不是!你爹娘生你,究竟有沒有生腦子給你!你知不知道我們這張嘴巴是要來幹什麼的?是要用來嚐盡人間美味,用來頤指氣使,使喚奴僕,和用來嘲笑比不上自己的人的。你知不知道我們這付身軀是要來幹什麼的?是要來穿綾羅綢緞,用來騎馬坐轎,用來享用無數美女的。你知不知道我們為什麼要長這張臉?那是當有人要奉承你、巴結你、拍你馬屁的時候,讓人家看得見你的。安平錢莊的銀子,給霍紫竹一人是用掉花掉;給一千人一萬人也是用掉花掉;給你我師兄弟二人,一樣是用掉花掉。霍紫竹私吞的巨款,要是教我們拿到手,那還不趕緊扯呼躲得遠遠的當大爺去!而你……你居然說,要幫忙清點安平錢莊,把錢一一還給人家,你……你,那些人你又不認識,你管他死活,你失心瘋了麼!天啊!世上怎會有你這樣的人?天啊!」

     韓清道:「師兄……」

     成大限道:「什麼事?」

     韓清道:「師兄,一直到方才,在路上,在過來這裡之前,我一直都很敬重你,佩服你。我佩服你的武功,更敬重你為人正直,講義氣,說一是一,是條鐵錚錚的男子漢!」

     成大限笑道:「是麼!我過去是這個樣子麼?原來我過去是這個樣子!」

     韓清道:「可是現在不是了。」

     成大限道:「哦!你覺得我變了。」

     韓清道:「不錯,你變了,才一轉眼之間,你完全變了,變得完全不像我師兄了。」

     成大限道:「誰說我變了,我沒變,我一點都沒變,我本來便是如此,只不過以前給那什麼狗屁不通的江湖道義給騙了。我想通了,我做人為什麼要做得這麼辛苦!我喜歡吃好吃的,我喜歡打人罵人殺人,更喜歡女人!我有本事,我的武功也不壞,我為什麼不順著自己的性子走。」

     韓清低沉著嗓音,道:「師兄,你,你已經入了魔道。」

     成大限道:「魔道?這麼容易就入魔道,那可見所謂的正道實在不怎麼靠得住。」

     韓清沉痛的道:「師兄,我再叫你一聲師兄,這一刻,我們還是兄弟,下一刻起,咱們便再不是兄弟,你想發財,我不攔你,但你不能打霍夫人的主意。」目視霍廉,道:「霍兄弟,你怎麼說!」

     霍廉看看韓清,又望望成大限,道:「我……我……」

     成大限跳了起來,瞪著眼睛,道:「什麼,你說什麼!我對你推心置腹,把我的心肺都掏出來,跟你說了這麼多,你居然還是跟我唱反調,不讓我動霍夫人的腦筋!你……他媽個拉巴子!你待如何?你聽了我的秘密,又不准我動手,你以為你是誰!去你的!老子一巴掌打死你個王八旦!」

     韓清手按刀柄,怒目橫視,道:「你想動霍夫人,得先過我這一關!」

     成大限道:「你幹什麼?你按著刀柄想幹什麼!你想殺我!我都還沒動念頭想殺你,你竟然已經起心要先下手為強了!你……你,你奶奶個熊!你這該死的混帳,枉費我當年毫不藏私的點撥你武功,把我會的都教給你,那知養虎為患,引火自焚,天啊!我真是瞎了眼,教出這樣一個禍胎!你……你居然想跟我動手!」
韓清拔刀也不是,不拔刀也不是,怒道:「姓成的!你究竟想怎麼樣?」

     成大限道:「枉你自誇英雄好漢,江湖上的英雄好漢,最重的是孝義二字,但你所言所行,不但有負孝義二字,而且可說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韓清道:「我如何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成大限道:「好,我問你,你信不信安平錢莊明天便要倒店?」

     韓清冷哼一聲,卻不答話。成大限道:「你不說話,那是信了。好,我再問你,你信不信霍紫竹已經捲款潛逃?」

     韓清握刀的手緊了緊,嘆了一口氣,終於點了點頭。成大限一臉不屑,道:「哼!我說你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你還不認。你對自己不忠,對父母不孝,對妻兒不仁,對兄弟不義。安平錢莊擺明了要倒店,你不是不知道,卻不肯為自己的父母妻兒兄弟做些事。難道霍夫人比你的父母妻兒兄弟都重要麼!」

     韓清咬著牙,手微微發抖。成大限又道:「可憐你爹娘,一把年紀,好不容易攢了點錢,原以為可以安享晚年,卻因兒子愛逞強充英雄好漢,臨到老來,半輩子積蓄化為烏有,只得喝西北風,想想這付景象也真是夠慘的!」

     韓清暴喝一聲:「夠了!」

     成大限道:「夠了麼!只怕還不夠。你有幾個兒子?兩個還是三個?真可憐,明天就得去要飯了……」

     刷地一響,韓清再也按耐不住,拔出刀來,指住成大限,怒道:「姓成的,你是何居心,我一清二楚,你不須東拉西扯,把我父母妻兒牽扯進來!」刀尖不住顫動。成大限譏訕冷笑,道:「你既然記掛父母妻兒,怎麼不想想他們往後還要過日子!眼下情勢急迫,你卻拘泥江湖道義,不知變通,不讓我動封雪娘,這豈不是幫了霍紫竹一個大忙。少了封雪娘這層顧忌,霍紫竹更加不肯現身了。」

     韓清道:「你怎知抓了封雪娘,霍紫竹便會現身?他要是夠狠,大可棄封雪娘不顧!」

     成大限道:「霍紫竹沒這個膽,因為封雪娘大有來頭。我雖然不知道封雪娘為什麼嫁給霍紫竹這傢伙,但經過昨天的事,多少明白一些,這封雪娘絕對是朝廷貴人,她嫁給霍紫竹,定是另有緣由,霍紫竹絕不敢讓她少半根毫毛。這次霍紫竹差遣我們護送封雪娘到洛陽找周洛佛解夢,照我看不過是個幌子,說不定霍紫竹早已安排好和封雪娘在洛陽碰頭。到時他偷偷把封雪娘接走,留下我們在洛陽充當冤大頭,待安平錢莊倒閉的消息傳開,所有霍紫竹的債主便全都來找我們算帳了。」

     韓清額頭冒出冷汗,道:「這……這……」只覺成大限的推測,實不無道理,不由得心思動搖起來。成大限斜眼冷睇,又道:「你不要以為封雪娘是好人,只看她和偵緝營關係匪淺,便知她不是什麼好貨。她什麼都知道,卻瞞住我們什麼都不說,當我們是羊牯,操他奶奶的!這算什麼,半點不拿我們當一回事,這種女人,你何必管她死活。」

     韓清長嘆一聲,收刀回鞘。

     成大限喜動於色,道:「好,你既無異議,咱們立即動手,這便去把那些婢女丫頭長工挑夫老媽子車把式全都殺個精光,將封雪娘抓來,找個隱密所在,先要了她的身子,再將她五花大綁,等霍紫竹拿銀子來換。」

     韓清大怒,刷地一響又拔出刀來,道:「你若是敢行此禽獸不如之事,韓某立刻與你刀下見真章!」

     成大限退開兩步,道:「且慢!且慢!我說說而已,你何必當真!」

     霍廉攔住韓清,道:「成……老大,咱們挾持了霍夫人,偵緝營找上門來怎麼辦?」

     成大限鄙夷道:「偵緝營!偵緝營有什麼了不起,你看柳凌雲這種廢物都能在偵緝營裡當上高官,就知道偵緝營沒有能人,你我三人連手,還怕偵緝營什麼。」

     韓清忽冷笑道:「成大限,你打得好如意算盤!倘若安平錢莊根本沒事,你就完了。」

     成大限目睛橫凸,滿臉暴戾之色,恨聲道:「那又如何,反正這種日子我早就過膩了。無論安平錢莊有沒有事,我都霍紫竹都要拿十萬兩……不,二十萬兩銀子來換封雪娘這鮮花般嬌貴的大美人回去,他若不肯,我便要了封雪娘的身子,待我玩膩了,再賣給妓院,以封雪娘的姿色,怕不值得幾百兩銀子。」

     韓清勃然大怒,揮刀又要上前,霍廉一把將他扯住。但見成大限咬牙切齒,兇狠猶似正待擇人而噬的惡獸。曠野之中,勁風橫掃,滿地野草隨風仆倒,成大限鼻孔賁張,呼呼喘氣,似有滿嘴饞涎便待垂落滴下。韓清、霍廉心中一凜,恍惚之間,竟已分不清他是人是獸,在他身上,竟似再也找不出一絲份屬於人的本性天良。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0 22:48:11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3-4-21 23:46 編輯

第二章 (二)

     封雪娘端坐在寬敞乾淨的車廂裡,望著車窗外的平野風景。車行轆轆,突地猛然顛簸一下,停了下來。

     霍廉騎馬靠近,隔著車窗道:「夫人受驚了。」

     封雪娘道:「怎麼回事?」

     霍廉不答,只說:「沒什麼,夫人安心寬坐。」

     封雪娘嗯的一聲,將捲起的窗簾放下,靜靜等候。過了一會兒,聽座車外毫無動靜,覺得有些奇怪,便打開車門,步下車來。

     足方著地,見霍廉自車廂前端現身,緩步走近。封雪娘忽感到有點不太對勁,心生警兆,陡然間霍廉一個箭步欺身上前,一指朝她脅下軟麻穴捺來。

     這一下變生肘腋,封雪娘幾乎猝不及防,但她心神不亂,立即揚起衣袖,向霍廉手腕拂去。霍廉化指為爪,五指如鉤,抓向封雪娘肩胛。封雪娘足跟一旋,沉肩避開這一抓。霍廉側身上步,右肘橫撞,封雪娘雙袖一捲,施展流雲袖的功夫,化解霍廉的連環進擊。

     車廂後端轉出一個漢子,負手立在一旁,臉色陰晴不定,卻是韓清。

     封雪娘心知變故已生,自己正處於一情況不明的險境之中,長袖揮舞,擋了幾招,急欲抽身而走,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再做打算。但霍廉攻勢猶如附骨之蛆,著著緊逼不放,封雪娘的武功雖不弱於霍廉,但被他搶攻在先,全神應付尚且不及,如何脫得了身。她深悉韓清武功還在霍廉之上,甚已不遜於成大限,若讓他出手,自己更加難以抵禦,正擬使出絕招,迫退霍廉,突然雙足一緊,一雙巨靈般的大手,無聲無息的自車廂底下疾穿而出,抓住她的足踝。

     封雪娘吃了一驚,手上一慢,霍廉一招「惡虎擒羊」,斜刺一刁,扣住封雪娘右手脈門。封雪娘登時全身發軟,霍廉再一指封了她的穴道,讓她再無反抗之力。

     這幾下兔起鵠落,不過一忽兒光景,封雪娘便已被制。她座車的車伕不明所以,跨在車轅上張望,一臉疑惑。車隊裡其他人距離較遠,都不知這邊出了何事。成大限慢慢從車底下爬出來,滿臉猙獰,拍去身上灰塵,忽然拔出刀來,翻身一刀,那車伕手臂離身掉落,鮮血疾噴而出。

     那車伕苦喪著臉,好像難以置信,呆了一下,哇地慘叫出聲。

     成大限哈哈大笑,一刀切斷那車伕喉嚨,衝入車隊裡。

     刀光掠過,鮮血濺出,只見成大限勢如瘋虎,砍瓜切菜似的在人群裡亂殺亂砍,幾個趕集的小販路過此地,也莫名其妙飛來橫禍。場面混亂,血腥殘酷,有人被削去半個頭,腦漿四溢,倒在血泊裡抽搐;有人肩膀中刀,一小半身子垮在一旁,力竭聲嘶的哀嚎;有人腹部被刀劃開,捧著血淋淋的肚腸,痛得在地上打滾。悽厲的哭號,慘無人道的景象,宛若人間地獄。

     封雪娘俏臉發白,霍廉只瞧得目瞪口呆,韓清暴喝一聲:「住手!」撲上前揮刀格開惡獸般的成大限手上刀鋒。

     成大限殺得滿眼通紅,卻不像是喪失了神志,擋開韓清的一輪快刀,霍地跳出圈子,仰天長笑,道:「好痛快!好痛快!殺的好痛快!哈哈!哈哈!」大吼:「好痛快!老子從來沒有這麼痛快過!哈哈!哈哈!」突地又大聲喝道:「還不快統通給我滾!」

     沒死的小販,嚇出屎的管事,面無人色的丫頭婢女長工挑夫,呆立片刻,嘩地一下子一哄而散。

     成大限哈哈大笑,滿臉都是兇狠、暴戾與快意。韓清怒火上沖,揮刀又再撲上,兩人交手數招,成大限單刀一迴,由下往上撩起,韓清側身避讓,成大限縱躍至封雪娘身旁,做勢欲砍,封雪娘的丫環露兒尚未離開,尖叫:「不要!」韓清也喝道:「住手!」

     冷森森的刀刃定住不動,停在封雪娘的頸項旁,相距不及一分,寒意浸體,封雪娘冷不防地打了個寒慄,一粒粒的疙瘩冒了出來。

     韓清道:「成大限,你是不是人!」

     成大限笑道:「我是不是人?你怎會有此疑問!我圓顱方趾,那裡不像人。」

     韓清道:「你……你若有一絲人性,怎會形同惡魔,濫殺無辜!」

     成大限又是一陣大笑,道:「就是因為我有人性,才會如此濫殺無辜,你若不信,也可以學我這般濫殺無辜一番,便會明瞭,原來所謂人之本性,便是如此。」

     韓清道:「你……你被鬼迷了心竅!」

     成大限道:「非也,我並非被鬼迷了心竅,而是開了竅。我的心竅過去一直被見鬼的什麼江湖道義那一套給蒙蔽住,到今天才豁然開朗,重見天日。」頓了一頓,好似想起什麼,又道:「老子年輕時和霍紫竹一起從軍,在塞外打了幾年仗,當時總不明白,那些韃子怎能這般以殺人為樂!哈哈!哈哈!現下總算明白了,哈哈,哈哈!」

     韓清怒火攻心,道:「你……你……」揚起刀來,只想撲上前拼個你死我活,卻投鼠忌器,怕傷了封雪娘的命。

     成大限道:「你先把刀收起來,咱們事情未了,還得好好商量商量。」

     嗆地一響,韓清大力將單刀插回刀鞘,道:「商量個屁!你的事我不管了。」轉身要走。成大限道:「姓韓的,你講不講義氣!」韓清道:「老子跟人講義氣,不跟禽獸不如的畜生講義氣。」

     成大限道:「你既知我禽獸不如,怎放心棄封雪娘一人在此不顧!」

     韓清霍地轉過身來,道:「你究竟意欲如何!」

     成大限笑嘻嘻的對霍廉道:「收拾細軟,把值錢的東西收好,包在一塊兒,你放心,我沒那麼貪心,會分你一份。前面的林子裡有座寺廟,咱們去那裡歇歇腳。」收刀回鞘,一把抓住封雪娘的手腕,封雪娘的丫環露兒驚呼一聲,擋在封雪娘身前,道:「你,你敢冒犯夫人,我,我跟你拼了!」

     成大限盯著她鼓脹脹的胸脯,笑的眼角都是魚尾紋,道:「你讓開,老子現在沒這個興致,荒郊野外,你道我真是狗彘麼!」

     露兒道:「那麼你想幹什麼!」

     成大限道:「你家大爺霍紫竹垮台了,他欠我一屁股債,你教我找誰要!只好先拿你家夫人抵數,能拿回多少是多少,嗯,你們夫人的首飾珠寶,應該也值不少錢吧!」推開露兒,在封雪娘身上摸了摸,摸出一個繡花荷包,打開一看,有幾片金葉子和幾兩碎銀。封雪娘臉孔煞白,成大限眼光掃了掃,將封雪娘鬢邊珠釵、胸前玉珮摘除,咒罵道:「該死的霍紫竹,對老婆這麼小氣,就這麼點東西,他媽的!」隨手丟給霍廉,道:「你瞧我這人最是公道不過,一點也不藏私,這些東西,就讓你來保管,事成之後,咱們再三一分帳。」

     霍廉捧著荷包珠釵玉珮,呆立半晌,終於還是動起手來,把死人身上的細碎銀兩,車隊裡的金銀器皿,連同封雪娘的首飾,收拾在一塊兒,打了一個包袱。

     成大限瞪著露兒,道:「你身上值錢的東西,也快快交出來。」

     韓清暴喝道:「成大限,你要不要臉,連個小丫頭的東西也要!」

     成大限笑了起來,道:「好,不要就不要,韓清,我這可是給你面子。」抬頭一看天色,道:「咱們走吧!」那露兒忽道:「成……成二爺,你說……咱們家霍大爺垮台了!」

     成大限道:「怎麼,你不信,我騙你這小丫頭幹什麼,霍紫竹若是沒垮台,我豈敢如此放肆!」眼珠子一瞪,又道:「還不快扶你們夫人起來,跟著我們一起走。」露兒嚇得退後兩步,成大限放聲大笑,一不小心牽動右臂,不由得皺起眉頭,暗想:「該死的賊瘋子,練得什麼鬼功夫!早知道不要推開韓清,任由他去捱那瘋子一撞。他奶奶的!」翻身上馬,策疆先行。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1 23:50:25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3-5-4 10:39 編輯

第二章 (三)

     那間寺廟地處荒僻,年久失修,看起來已許久未有人來過,幾隻寒鴉振翅飛去,在夕陽下顯得甚是蕭索。

     封雪娘與露兒共乘一騎,跟著成大限三人三騎,來到山門前,五人逐一下馬。霍廉牽著各人的坐騎過去栓在山門外。露兒扶著封雪娘,進入廟裡,成大限緊隨在後,韓清一臉不豫之色,也跟了進去。

     跨入殿內,成大限陰惻惻的斜睇封雪娘,突然反手出指,一指點在封雪娘腰際,封雪娘嚶嚀一聲,軟軟而倒,露兒忙將她扶住。韓清才進殿裡,便見成大限點倒封雪娘,勃然大怒,搶上前來,道:「成大限,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成大限獰笑道:「這妞兒武功不差,我給她多加上一道禁制,你莫讓她嬌怯怯的模樣騙了。」

     韓清強忍住怒氣,道:「夫人不曾騙我,我卻讓你騙了!」

     成大限放聲大笑,道:「你讓我騙了!我騙你什麼,你的銀兩,你的身子。你放心,我對男人沒興趣,你用不著擔心被我騙了,哈哈,哈哈!」

     韓清心煩意亂,瞥眼瞧見封雪娘,更是慚愧內疚,不敢面對封雪娘的目光。成大限眼中俱是譏嘲與不屑之色,道:「沒種的傢伙!你要就不幹;既然幹了,便痛痛快快大幹一場。這般拖泥帶水,死樣活氣,教人瞧了就討厭!」

     韓清跳了起來,指著成大限道:「你還說,你還說!好,老子不幹了!」成大限反唇相譏:「你他媽的現在才說不幹有個屁用!」韓清怒道:「你自己沒種,生怕打不過霍紫竹,卻拖我和霍廉一起下水;我為什麼要陪著你幹下這等違法犯紀的事!」成大限冷笑道:「你裝腔作勢,忙著撇清關係,是在做戲給誰看……」

     突然廟外馬嘶,隨及一陣馬蹄聲響起,向外而去,成大限面色一變,閃身出廟,幾個起落,縱至山門外,見地上橫臥著三匹馬,馬頸咽喉皆被利刃割斷,鮮血直淌,成大限認出那是霍廉、韓清以及封雪娘的座騎,自己的鐵腳棗騮馬已經不在,遠處塵埃飛揚,顯是被霍廉騎去。成大限暴跳如雷,這時韓清也到山門口,游目四顧,見山門上寫著幾行潦草的血字:
     
     善惡難明   人心莫辨
     是非真假   唯天可鑒

     不辭而別   無顏以對
     今生今世   永不相見

     成大限湊過來瞧了瞧,罵道:「該死!方才那包金銀珠寶在他手上!」邁開大步,向前追趕。突然間止步停住,轉身又急掠回來,道:「你跟我一齊追霍廉去!」韓清道:「我也去?」成大限滿臉兇狠,道:「我怎知你不會同霍廉一般,趁我不在,偷偷帶走封雪娘。」韓清嗤之以鼻,道:「你憑什麼使喚我!」成大限怒道:「你若不去,我立刻進廟裡宰了封雪娘!」韓清咈然變色,成大限不待他回話,又揚聲向廟裡道:「裡頭的人聽了,你們給我好好待著,要是敢逃走,我一定教你們好看!」旋地迴身向前奔去。韓清正自猶豫,成大限回頭大喝:「你還不走!是不是要逼我動手殺人!」韓清嘆了一口氣,展開輕功跟上。


     眼見霍廉、成大限、韓清接連離去,封雪娘稍稍鬆了口氣,軟軟靠在露兒身上。露兒手腳不住地發抖,扶封雪娘到神案旁,封雪娘勉強扶桌站定,見露兒眼中充滿懼意。

     封雪娘心中的惶懼,實不在露兒之下,但此時此刻,又怎能流露出來。露兒有如驚弓之鳥,抬起顫抖的手,又再放下,終於再也按耐不住,雙手掩面,痛哭出聲。

     封雪娘黯然道:「我知道,我知道……」露兒抱住她,泣不成聲,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封雪娘也流下淚來,不知該如何安慰她。露兒泣道:「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封雪娘道:「我也不知道,但一定有辦法的!你不要怕。」

     露兒緊緊擁抱著封雪娘哭泣。封雪娘極少與人這般親近,有些不甚自在。忽心念一動,道:「露兒,你別害怕,我想到一個辦法了。」露兒滿臉淚痕,仰面看著封雪娘,道:「什麼辦法……」封雪娘道:「你可以先助我解開穴道。」露兒迷惘地道:「助你解穴?」

     封雪娘道:「不錯,你聽我說,我肩頭腰際的穴道給封住了,手腳都使不出力來,你沒學過武功,雖然不一定管用,但不妨試一試。時間不多,成大限他們隨時可能回來,你扶我坐正,我教你如何幫我推宮活血……」露兒忽跳了起來,道:「你要我幫你解穴!」封雪娘點一點頭。露兒道:「解開你穴道以後呢?」

     封雪娘心裡嘆了一口氣,她知道露兒在懷疑她什麼。的確,她會武功,露兒不會,趁著成大限韓清不在,只要她穴道一解開,大可丟下露兒不管,獨自離開,日後再來找成大限算這筆帳。

     月輪初升,堂前兩個女人對峙,看看也沒多少時間了,露兒卻繃著臉動也不動。在過往的日子裡一向順心如意的封雪娘第一次察知發現,身邊一個服侍自己近半年的丫環,竟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封雪娘目中露出悲戚之色;難道體諒與依賴之外,更要有嫉妒與猜疑,那才是人性?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2 09:14:59

第二章 (四)

     成大限怒氣騰騰地回到寺院裡時,見封雪娘坐在椅上,露兒侍立一旁,成大限心裡閃過一個念頭:看不出這丫頭倒還忠心,知道霍紫竹垮台了,還是這麼殷勤的照顧主子。

     韓清兩眼發直,面色蒼白的隨成大限進入殿中。成大限陰沉著臉走來走去,喃喃咒罵,愈罵愈是難聽,把霍廉說得豬狗不如,喪盡天良。韓清實在聽不下去,開口說道:「姓成的,你說話有點譜成不成,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全扯到霍兄弟頭上,霍兄弟不是兔兒爺,也沒去玩相公。幾年前唐河鎮盜採紫河車的懸案也不是霍兄弟幹的!」

     成大限道:「你怎知不是他幹的!假若不是他幹的,他為何要偷偷摸摸帶著金銀珠寶,私下潛逃!」

     韓清不耐煩地道:「那是風馬牛不相干的兩回事。」

     成大限一翻白眼,道:「你為什麼老是幫霍廉說話,他給了你什麼好處?還是你們根本是串通好了!」

     韓清怒道:「我沒幫霍兄弟說話!是你自己頭腦不清,莫名其妙,硬編派罪名安在他頭上!」

     成大限道:「霍兄弟,霍兄弟,你眼裡就只有霍兄弟,你還有沒有把我這個師兄放在心上!」

     韓清道:「哼!我已經與你恩斷義絕,你還有臉以師兄自居。」

     成大限道:「我不以你師兄自居,該以什麼自居?你當你是誰,有錢的老爺!美貌的姑娘!我用得著自居你師兄。你奶奶的!好吧!就算我胡亂殺人,教你不滿意,霍廉又強過我多少,他不也跟霍紫竹那狗雜碎一樣,捲款潛逃,連個招呼也不打。」

     韓清整個人心浮氣躁起來,喝道:「那也是因為你,你的所做所為,教人齒冷,這才逼得霍兄弟不得不如此做,以求自保。」

     成大限道:「去你的!霍廉自個兒做下的事,你卻往我身上推,你講的是人話不是!」

     韓清心思紛亂如麻,無意識地連連大力揮手,道:「你還不承認,你還不承認!要不是你突然間變了樣,霍兄弟怎會不告而別。」

     成大限道:「放你的狗屁!變得是我,他為什麼要不告而別!就算我變了他要走,那也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事,為什麼他要帶著金銀細軟,像賊一樣偷偷溜走!分明霍廉天生便是賊,只是你以前不知道,他生性就喜歡在暗地裡幹些見不得人,偷雞摸狗的事!」

     韓清屏息凝氣,兩目怒視,好一會兒,才重重吐了一口氣,突然開口,罵出一長串污言穢語:「去你媽的鬼扯蛋!老子操翻你祖宗十八代烏龜婊子王八蛋,你這雜碎,絕子絕孫斷根斷種殺千刀的混蛋,你自己不好也就罷了,為什麼要連累霍兄弟!」

     成大限先是一愣,回過神來,反唇相譏道:「你這賊頭賊腦的的狗賊,你放什麼烏龜連環屁!霍廉難道是我生的,他天生是個賊,你卻怪我連累他,你這是什麼道理,你吃狗屎長大的,這樣的話說出來也不怕被人笑死。」

     韓清怒不可遏的一拳擂在檐柱上,打得牆面震動,椽子上的灰塵簌簌而下。

     成大限一臉不屑,冷哼一聲,自行坐到門檻上,從懷裡掏出乾糧,邊啃邊瞄著坐在殿中的封雪娘與露兒。眼光不懷好意的掃來掃去。

     露兒給成大限看得全身緊張起來,慢慢躲到封雪娘身後。封雪娘側頭低聲道:「不要怕,韓清在此,他不敢怎麼樣的。」

     成大限冷笑道:「韓清,哼!韓清都快瘋了,你以為我會怕一個瘋子!」

     露兒、封雪娘聞言一呆,偷眼瞧向韓清,見他神情焦躁的繞圈子,拔出刀來,對著空處亂揮亂砍。

     成大限大口咀嚼乾糧,揩揩嘴巴,道:「不中用的傢伙,什麼事情都放不下,辦得了什麼大事!做人做得這麼辛苦,為什麼不去買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這麼沒種居然也能養出兒子,真不曉得是不是親生的。怕燙就不要進廚房;又想發財有不想當壞人,天底下那有這麼好的事!」

     韓清臉色一變,成大限道:「怎麼,我那裡說得不對!」韓清洩了氣一般,目光呆滯的兀立不動,發愣片刻,仰起頭喃喃自語,似乎在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一會兒面容扭曲,不住咒罵,偏又聽不清楚他在咒罵些什麼。露兒愈看愈怕,整顆心懸在胸口,惴慄得難以自持,手心冒汗,呼吸窘迫,心跳越來越急速,越來越高昂,只覺自己好似就要死去一般,突地小腿肚子抽筋劇痛,尖聲叫出,用力將封雪娘往前一推,轉身一拐一拐地逃向殿後。

     成大限皺起眉頭,道:「兀那小丫頭……」忽然之間白光一閃,一道白練似的刀光劃過大殿,奪地插入露兒背心,穿胸而出,露兒慘嚎半聲,跪倒在地,晃了兩晃,仆地身亡。

     成大限滿嘴碎屑噗地噴出,手中還沒吃完的乾糧也掉在地上,張大了嘴瞧著韓清。方才卻是韓清擲出手中單刀,殺死露兒。封雪娘扶著椅子,眼望韓清,美眸之中也閃過一絲懼意。成大限愣了半晌,眼珠子一轉,拍手道:「好,幹得好,乾淨俐落,一點不拖泥帶水,好,了不起,韓清,你今天就這一刀教我最瞧得順眼。」乾笑兩聲,慢慢來到封雪娘身旁,一把扯住封雪娘的臂膊將她拉起,道:「這裡還有一個,可惜殺不得,不過倒是可以先拿來享用享用。」封雪娘毛骨悚然,又是驚悸,又是害怕,她的手臂被成大限反翦背後,不由自主的身軀後仰,韓清目光盯著封雪娘的胸脯,神情異樣,封雪娘心驚膽寒,不敢看韓清。只聽成大限道:「衝著你這一刀,這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就讓給你先享用,你享用完了再換我,怎麼樣,我夠意思吧!」得意洋洋,哈哈大笑。

     韓清一陣震怖,腦子裡現出一片空明,大喝一聲,道:「成大限,你瘋夠了麼!我受夠了,我要你馬上放了夫人,不然,咱們手底下見真章!」

     成大限倏然止笑,道:「你要與我手底下見真章!你的武功一大半是我代師傳授,你有幾兩重我還不清楚麼!你要與我手底下見真章,哈!不怕死的儘管來!」

     韓清虎視眈眈,目中如有兩團火在燒,道:「我再說一次,放了霍夫人!」成大限心下惴惴,拔出刀來橫架封雪娘肩頭,道:「老子偏不放,你能耐我何……」

     韓清怒火更熾,陡然張口大吼,從左靴中抽出一柄短劍,連人帶劍,疾撲而至。

     這日是十五月半,月光自木格窗櫺照進,映出韓清狂亂悽厲的的面容,饒是成大限早已百無禁忌,也不由得心驚膽寒,間不容髮之間,不加思索,單刀一展,便往韓清削去,韓清一招「舉火撩原」擋開這一刀,右手一扯,將封雪娘搶了過來。

     成大限暴怒叫道:「你想獨佔封雪娘!」單刀橫掃,招式兇狠,韓清劍尖急顫,竟不理會成大限的刀招,一劍便往成大限眉心刺去。成大限識得這招「燕子穿簾」是韓清不遇強敵不輕易使出的絕技,他雖恨不得將韓清一刀斬成兩斷,但韓清咬牙切齒,一付要拼個同歸於盡之狀。成大限被韓清氣勢所懾,不敢與之硬拼,只得向後躍開,迴刀擋在胸前。韓清推開封雪娘,劍還右手,不待成大限攻來,又再撲上,出招搶攻。

     韓清劍走偏鋒,成大限刀勢縱橫,兩人刀劍齊施,霎時已交手十餘招。成大限武功雖稍勝韓清,但他日前在中牟縣外吃那瘋子一撞,右肩受了挫傷,鬥到分際,牽動傷勢,肩膀開始隱隱作痛。韓清勢若瘋虎,劍光霍霍,連進險招,竟是一付欲置成大限於死而後甘休之狀,成大限額頭冒汗,愈打愈是氣餒。他一直不願和韓清動手,固然是自知負傷之後,不見得是韓清之敵;另一方面也是他準備對付霍紫竹,生怕獨力難支,是以要留下韓清、霍廉做幫手。不想霍廉竟不辭而別,韓清飽受刺激,幾近崩潰,半瘋半醒中,一輪接一輪快劍疾攻,招式不但絲毫不亂,反而一招凌厲過一招,成大限敗象已露,苦苦支撐,心知再不出奇招,勢必死在韓清的劍下。驀地裡韓清短劍圈轉,又是一劍穿心直刺,成大限看出這一劍暗藏有厲害後著,無論是擋是避,都是危險之至,心裡一狠,咬緊牙關,讓開心口要害,肩頭微微下沉,短劍噗地貫穿他左肩,同時間成大限右手鋼刀斜斜砍落,刀勢籠罩韓清上半身,聲威迫人,韓清抽出短劍,要全力架住這一刀,成大限突然腳步一錯,刀鋒轉向封雪娘橫砍過去。

     他這一刀倒不是想砍死封雪娘,只準擬引韓清相救,趁隙制敵。不料封雪娘風迴雪舞般一轉,堪堪避開這一刀,原來她一直暗運內力衝穴,恰恰在這緊要關頭,衝開腰際被封穴道。成大限這一驚非同,他刀鋒在外,再出刀已經來不及,立時棄刀出手,五指如鉤,抓向封雪娘。封雪娘上半身終究轉動不便,難以閃躲,左臂被抓個正著,登時痛澈心肺。

     便在這一瞬間,一截血淋淋的劍尖,像是要透口氣一般,從成大限胸口鑽出,旋即隱沒。成大限臉上似笑非笑,他本待抓住封雪娘擋在身前,但畢竟還是慢了一步,給韓清一劍戮穿背心。

     封雪娘感覺成大限如鐵箍般的大手漸漸鬆開,深吸一口氣,裙裡腿出,一腳踹中成大限下陰要害。

     成大限臉現異容,似是痛到了極點,反而十分舒坦,以致有些像是忍俊不禁。搖搖晃晃,左掌向前平伸,像是要去搭封雪娘的肩頭,封雪娘駭然躍開,嗤地左臂衣袖被成大限齊肩撕落。

     成大限給她這麼一帶,終於支撐不住,砰然倒地。

     韓清哈哈大笑,滿臉都是猙獰、兇暴與快意。封雪娘手腳發涼,她想起同樣的狂笑,也曾在成大限臉上出現過。

     成大限趴在地上,氣若遊絲的道:「韓清,你這渾小子,你行,你聽了我的計策,打算人財兩得,一個人獨吞,安平錢莊的銀子也要,封雪娘這嬌滴滴的美人兒也要,韓清,你行,老子千算萬算,卻沒料到到頭來會栽在你這廝鳥賊手上……」陡然間劍光一閃,韓清一劍砍下成大限的頭顱,一腳踢出,成大限那顆死到臨頭還凶相畢露的腦袋,頓時像淋淋漓漓的破夜壺一樣,滾到門檻上一撞,又彈回來翻滾兩下,這才停住。封雪娘別過頭去,心裡砰砰亂跳,韓清縱身上前,一腳往成大限的無頭屍身踩落,踩了幾下,一陣亂踢,叫道:「你這狗娘養的烏龜王八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直娘賊!不錯,我的武功大半是你代師傳授,那又怎樣!那又怎樣!我偏要殺你,我偏要殺你。你算是我半個師父那又如何,我偏要殺你,你能耐我何!你能耐我何!我不但要殺你,我還要殺霍廉,殺霍紫竹,殺盡所有騎在我頭上的人,我要殺──我要把那些狗屁不通、佔著毛坑不拉屎、光說不練的糟老頭子、武林前輩,全都殺光──」聲音拉的又高又長,自喉嚨深處,發出如狼嗥月,如梟夜啼,如厲鬼追魂索命的悽嚎。

     夜幕低垂,烏雲蔽月,殘破荒蕪的寺院裡,傳出一道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呼號,扭曲著向無邊無際的惡夜撲去。

     封雪娘神經緊繃,幾乎也忍不住要隨韓清一起尖叫出聲。

     號叫聲忽止,突然間,韓清停止叫喊,彷彿從惡夢中驚醒過來。

     封雪娘臉色蒼白,強自鎮定,她上半身穴道尚未解開,仍無力與韓清相抗。眼看韓清陷入神人交戰之狀,她實在不敢去想,韓清若然發起瘋來,會對她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遮月的黑雲漸漸移開,月光如水銀般灑了一地。晚風吹拂,半邊粉臂裸露的絕色麗人,在清冷的月色掩映下,顯得無比柔美誘人。

     韓清終於再也無法克制自己,怪吼一聲,瘋了似地向廟外狂奔而去。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3 00:34:11

第三章 (一)

     封雪娘見韓清像是給毒蠍螫到,又像是後頭有瘋狗追咬一般地逃開,不覺有些好笑。同時感到鬆了一口氣,只覺身心俱疲,頹然坐在椅上。

     萬籟俱寂,寺院裡重回平靜。夜更深了,涼意沁人;從大門望出去,只見林間起了一片薄霧,遠處傳來一、二聲寒鴉的哀鳴。

     幽暗的大殿裡一前一後臥著二具沒有生命的軀體;一個是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一個是成名的江湖人物。

     假若死後有知,他二人會如何看待自己的這一生?假若死後無知,那麼人與螻蟻有何不同?

     他們有何未了之事,未踐之約,未許之願,未答之情?

     「周洛佛呀,周洛佛;假若有一天,我也死了,你會到我的墳前來,上一柱香麼?」

     封雪娘一陣心酸,泫然欲泣,不知怎地,在經歷過這一樁樁接踵而來的殘酷殺戮之後,她心底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許多年不見了,他變成什麼樣子了?還是他一點都沒變?

     這幾年的日子,就這麼過了,往後的日子,難道也要這麼過下去嗎!

     一個灰衣人無聲無息的出現在門口,陰沉著臉,跨進殿裡,緩步走近。封雪娘吃了一驚,一時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灰衣人三十來歲年紀,相貌英俊,但神情肅殺,目光十分無禮,不發一語,盯著封雪娘。

     封雪娘深深的看著灰衣人,眼神複雜。兩人像是要看清楚對方一般,相互凝視著。

     時間彷彿在此刻停頓住,兩人似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

     灰衣人目光轉向封雪娘赤裸的手臂,忽道:「怎麼回事,你幹什麼扯破自己的衣裳,坐在這裡發呆?」左右瞪了兩眼,又道:「那不是成大限,怎地頭被砍了?那女的是誰?為何死在那裡?」目光回到封雪娘身上,道:「剛才鬼吼鬼叫的那人是誰?成大限和那女的是不是他殺的?」

     封雪娘波瀾洶湧的情緒全然走樣,胸中五味雜陳,蒼白的臉上微現紅暈,用右手衣袖罩著左臂,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道:「是韓清,你或許聽過他的名頭……我沒扯破自己衣袖!」灰衣人呵呵一笑,道:「韓清,他不是成大限師弟麼!幹什麼宰了師兄?」眉頭一皺,道:「又是誰點了你的穴道?」突然伸手在封雪娘肩膀上一拍,封雪娘只覺一股暖洋洋的熱流湧進體內,登時通體舒暢,好生受用。這股暖流不依十二經脈周天循行,只是隨意游走,來回往復,自尋出路,閉塞的經脈自然而然便豁然舒展開來。

     封雪娘面露微笑,點頭示意,灰衣人似有些不捨的把手移開,封雪娘道:「你的武功大進了。」

     灰衣人很是得意,道:「豈止大進,我簡直已經可以擠進武林前十大……嗯,二、三十大高手之列,咳,你知道武功到了我輩這等境界,其實論排名是沒什麼意思,真正打起來,有時候一招之得一招之失,說不定我也可以把少林、武當的方丈掌門前輩高手撂倒。不過這都是我自己練來的,跟偵緝營無關。」
封雪娘微笑道:「無論如何,你武功大成,總是可喜可賀。」

     灰衣人哈哈笑了兩聲,望了殿中神像一眼,收起笑容,臉一板,道:「你以為誇我兩句,哄我開心,就可以不用還錢麼!門都沒有,霍紫竹在什麼地方,你教他快出來,不然這筆帳我只好跟你算了。」

     封雪娘道:「你也在找霍紫竹……」

     忽然間一陣風捲進來,門口又多出了一個人,手上反持一把明晃晃的短劍,血跡未乾,卻是韓清去而復返。封雪娘錯愕,站起身來,只見韓清一臉兇暴,喝道:「那個王八旦在找霍紫竹!」怒目而視灰衣人,道:「你是誰?你跟夫人在說些什麼?」不待那灰衣人回答,轉頭向封雪娘道:「夫人,你不用害怕,屬下特地回來保護夫人,這傢伙若是敢像成大限一般對夫人不敬,屬下立即把他殺了!」封雪娘道:「不,你不要誤會……」灰衣人冷冷接口,道:「老子跟封雪娘說什麼干你這王八旦屁事!老子不只跟她說話,摸也摸過了……」

     韓清暴怒,大吼一聲,跳將起來,一劍便往灰衣人頭頂頂心扎下,狠惡猶似餓虎撲羊。

     那灰衣人不動如山,眼見韓清短劍劍尖堪堪已觸及頭頂,封雪娘幾乎要失聲叫出,灰衣人突地橫跨一步,韓清以為萬無一失的一劍猛地失去準頭,收勢不及,叮地竟然一劍扎入青磚地面,直沒至柄。

    韓清心下大震,腦子清醒過來,右手緊握劍柄,身子斜側,立即擺出一個仙女睡牙床的招式,那灰衣人若向他攻來,立時雙星連環腿踢出;這是逼不得已,敗中求活的絕招。那知眼前一花,手心猛然傳來一股大力,一下震開他的右手,短劍緊跟著從地面彈起,半空中猶如風車般急速迴轉,朝殿中神像射去。

     韓清駭然失色,原來震飛短劍的那股大力,是那灰衣人快得看不清楚地出腳在他短劍劍首部位一踢之力。那短劍給韓清全力一扎,深深陷入青磚地裡,竟給灰衣人一腳踢飛,其力道固是強橫,運勁之巧更是高明,韓清心知肚明,這一腳若是朝他身上踢來,他根本無從抵擋,別說還想使出雙星連環腿敗中求活,只怕當場不死也得重傷。

     驀地裡神像後竄出一條高大的身影,一指彈開短劍。韓清還未回過神來,又是一道灰影掠出,疾若驚鴻,截住神像後竄出那人,瞬間連劈數掌,出手之快,委實匪夷所思,卻不是那灰衣人是誰。神像後那人生得面如鍋底,一臉兇相,他乍逢強敵,面色益形兇狠,半步不讓,揮掌還擊,迅捷竟不在那灰衣人之下。剎時殿中俱是掌影,塵土飛揚,呼呼風響。兩人都是招沉力猛,勢若奔雷,連對十餘掌,平地響起十餘個悶雷,宛若兩座天神各引雷霆霹靂,轟擊對方,整座廟宇好似快被震垮下來,威勢駭人之至。

     韓清給掌風逼得連連後退,這時他已認出神像後竄出那人是霍紫竹,不由得目瞪口呆,驚出一身冷汗。他得成大限引薦,在霍紫竹府中辦事已有多年,但平日總見霍紫竹忙於交際應酬,攀附權貴,結交富室,從不見霍紫竹練武,豈知霍紫竹武功之深湛,已達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他自錯手殺了露兒,便一直焦慮不安,無可宣洩,恨不得見到人就殺。此刻見到灰衣人與霍紫竹的身手,不禁又驚又愧,惶懼交集。

     那灰衣人一掌接著一掌,有如狂風暴雨般連環猛擊。霍紫竹掌出如電,每一掌劈出,都有摧山裂石之勢。兩人功力相悉,掌法相近,這一輪快掌對攻,武功路數更顯是出自同一門派,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講究實效,好似快刀切豆腐,直打要害,絕不留手,不帶半點花招。鬥到分際,霍紫竹掌勢一變,掌心竟轉為熾紅,雙掌翻飛,化成重重赤紅掌影,排山倒海般直奔過去,那灰衣人「哼」的一聲,道:「壓箱功夫終於抖出來了!」手下絲毫不緩,嗖地一掌疾穿而出,迎上霍紫竹的掌力。剝剝剝一陣連珠密響,兩人真力互撞,發出爆裂之聲,身子各自一晃,同時倒退數步。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3 22:34:49

第三章 (二)

     那灰衣人稍事調息,雙掌一錯,又要攻上,場中忽多出一個俏生生的女子,卻是封雪娘攔在二人之間。她臉朝那灰衣人,道:「行了,周洛佛,不要再打了。」韓清驚道:「你是周洛佛!」那灰衣人冷哼一聲,霍紫竹哈哈大笑,道:「他當然是周洛佛!能把偵緝營的飛鵬展翼三十三手抱冰連環掌使成如此氣急敗壞模樣的,也只有他一個了,哈哈!他不是周洛佛,誰是周洛佛!」

     那灰衣人周洛佛反唇相譏,道:「你的抱冰連環掌又強到那裡去!雞飛狗跳,發羊癲瘋似的,你鬼上身麼!」

     霍紫竹道:「我不是鬼上身,是出掌太快,你目光如豆,根本看不清我高明的掌法,才會以為見鬼了,哈哈!哈哈!」

     周洛佛冷笑道:「你來來去去就是那幾套功夫,幾年來沒半點長進,被我打得招架不住,最後連紅葉奪命手都用上了,才勉強撐住場面;枉費你苦心孤詣,用盡技倆,才學得紅葉奪命手;紅葉奪命手教你學去,真是糟蹋了這門武功。我看你是黔驢技窮,老鬼再也變不出新把戲,識相的話便趕緊認輸,跪地求饒,我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霍紫竹怒道:「我的紅葉奪命手威震天下,武林中誰人不知,何人不曉,想當年我單掌誅雙煞,獨力破了武威鏢局監守自盜,殺人劫財案,偵緝營裡那個不服,那時你連毛都沒長齊,老子要取你性命就像捏死螞蟻一般容易。居然敢教我跪地求饒;你馬上跪下來向我磕頭認錯,我就饒你一命。」

     周洛佛嗤之以鼻,道:「可笑,陳年往事,也好意思拿出來說,你除了武威鑣局勾結黃山雙煞強盜殺人案外,又破了什麼案來了。單掌誅雙煞,呸!今天若不是封雪娘攔著,你早被我一掌打死了!」

     霍紫竹更怒,道:「你的掌力連一條狗都打不死!剛才被我沛然莫以禦之的真力震得差點滾出門外,嚇得渾身發抖,不敢再打,還說是被封雪娘攔著!你乾脆躲進封雪娘的褲襠裡,我就不來打你。」

     周洛佛大怒,指著霍紫竹,正要破口大罵,眼光一瞥,見封雪娘怒目而視。霍紫竹臉色微變,輕咳一聲,走到一旁,周洛佛幸災樂禍起來,道:「霍紫竹,你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傢伙,你究竟把封雪娘當成什麼了!」

     霍紫竹一翻眼,道:「我們夫妻的事,還輪不到你來多嘴。」

     周洛佛道:「誰要理會你們的事,你把欠我的一萬五千兩銀子還我,老子拍拍屁股就走。你要是還不出來,封雪娘肯認下這筆帳也行。免得那天你突然不明不白的死了,我找不到人要債。」

     霍紫竹道:「呸,你胡說八道什麼!」

     周洛佛冷笑道:「明人不說暗話,霍紫竹,你以為朝廷為什麼讓封雪娘嫁你?哼,不錯,這許多年來,偵緝營裡一些見不得光的銀錢,都是經過你的安平錢莊出入,但你胡搞瞎搞,明明是個蠢旦,偏要學人家做生意,賠光了老本不說,還欠下一屁股債,依我看封雪娘會嫁給你,準是上面的意思,是要看看你如何收拾你那本爛帳,若你真是爛泥敷不上牆,就拿番木鼊毒死你,由封雪娘順理成章接管安平錢莊的產業。哈哈!以你蠢笨的頭腦,算盤都不會打,我看你是絕計解決不了安平錢莊的爛頭寸,可憐,封雪娘就要當寡婦了。」

     霍紫竹這回真的是臉上變色,瞪著眼,怒道:「我不會打算盤!我用我那話兒打算盤都比你用手打算盤快。老子要不是聽信你的鬼話,以為朝廷要用兵塞外,採辦一批糧草爛在倉庫裡,又怎會調不過頭寸來!」

     周洛佛憋住氣,忍了半天,突然爆出一陣哄堂響的大笑,道:「你那話兒能打算盤!你倒是表演來瞧瞧,要是打得好,真比我用手打算盤還快,你欠我的錢就不用還了。」

     霍紫竹自己想想也覺得好笑,道:「老子為何要表演給你看。再說我也沒欠你錢,當初講好了,你那一萬五千兩我幫你補五千兩湊成兩萬兩,算是一份,我再找幾個冤大頭出個七、八份,餘下是我的,一共是十份,辦了那批糧草。誰知朝廷不出兵,糧草出不去;現在你要錢沒有,要糧多得是,你自己去糧倉搬,帶回去吃,撐死你個王八旦。」

     周洛佛道:「你放什麼屁!我何時答應你的!」

     霍紫竹道:「你自己說有好處要我算你一份的,現在又不認。」

     周洛佛道:「胡說,那一萬五千兩是我放在安平錢莊生利息的,跟你採辦軍糧無關。而且這幾年沒什麼天災水患,各地都是豐收,你辦那批糧,根本用不著二十萬兩銀子,頂多七、八萬兩就夠了,你當我是羊牯!」

     霍紫竹道:「瞧你那付市儈模樣,滿身銅臭味,真是教人望之生厭,虧你還自吹自擂,說什麼是天下武林可以排進二、三十內的高手,真是可笑。好罷!這裡有一千兩銀票,你先拿去,剩下的以後再說。」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揀了一張遞過去。周洛佛瞧了一眼,卻不伸手接,冷笑道:「你這張安平錢莊的銀票,只好拿來當草紙,我要銀子,不要你的銀票。」

     霍紫竹道:「你那麼愛錢,為什麼不去搶!憑你三腳貓的功夫,去太行山、伏牛山落草為寇,大概還不致沒有人要,不然去黑風寨、白蓮教,也可以幹個什麼香主壇主之類的。」

     周洛佛道:「你東拉西扯,就是不肯還錢,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這裡幹什麼鳥事!你把錢藏在那裡?藏在什麼地方?你要自己說出來,還是要我拆了這座廟,一塊磚一塊磚掀開來找!」

     封雪娘秀眉微皺,道:「霍紫竹!」

     霍紫竹似有些忌憚封雪娘,乾咳兩聲,瞥眼見到韓清神不守舍的站在一旁,火氣冒了上來,罵道:「你這濫殺無辜,殘害師兄的渾小子,鬼吼鬼叫的把我的債主引來,還說要把我殺了!他媽的!虧我養了你這許多年,你吃的穿的那一樣不是我給你的,你居然要殺我!好,我就先宰了你免得留下後患!」摩拳擦掌,便要動手,韓清退開兩步,沉肩弓身,蓄勢待敵,他明知不敵,但豈能引頸就戮。封雪娘擋在韓清身前,道:「霍紫竹,你想幹什麼!」周洛佛湊上前來,道:「封……大人雪娘姑娘,霍紫竹私吞朝廷放在安平錢莊的款項,逃亡不成,現在又想殺人,按本朝律令,這是殺頭的大罪。屬下……草民向大人請命,將之就地格殺,以正法紀!」

     霍紫竹大怒,跳了起來,手指周洛佛,道:「封大人……娘子,這周洛佛私設道觀,假託聖賢之名替人解夢,事實上幹得是拐騙婦人的勾當,屬下懷疑,數年前發生在河南境內的幾起盜採紫河車案,就是他幹的,屬下請大人准許,將這泯滅人性的畜生當場格殺!」

     周洛佛勃然變色,道:「霍紫竹,你放什麼狗屁!你想冤我!」

     霍紫竹道:「是你先開頭的!」

     周洛佛道:「你欠債不還,又誣指我犯下重罪,簡直欺人太甚。好,你說是我幹的,就拿證據來,不然誣告加三等,我非拿你告官治罪不可。」

     霍紫竹道:「你想拿下我!就憑你那手七零八落的抱冰連環掌!你知不知道我的紅葉奪命手已經練到了第七重境界,能夠以掌力隔空殺人!你要是不怕死儘管試試!」

     周洛佛哈哈笑兩聲,道:「原來你方才狗急跳牆使出的那一掌,就是紅葉奪命手第七重!哈,我還以為是爛葉泥巴手。那種軟趴趴的掌力能夠隔空殺人?哈哈!我看你手上的功夫不怎麼樣,吹牛皮的功夫,倒是已經到了牛我不分,無牛無我,牛我兩忘的最高境界,哈哈哈!人家武林高手是人劍合一,劍即是我,我即是劍;你卻是牛我合一,牛即是我,我即是牛;你乾脆改個名字叫霍牛皮好了,哈哈!」

     霍紫竹怒道:「我為什麼要改名霍牛皮!怎麼,你看我的紅葉奪命手練到第七重境界,眼紅妒嫉了。沒出息的傢伙,又愛跟上面唱反調,又怪上面不傳你武功,怨東怨西,怪來怪去,難怪成不了大器。」

     周洛佛冷笑道:「我用不著偵緝營傳授,照樣練出比紅葉奪命手更強的武功。那像你,吹捧拍馬,給人當狗一樣使喚,好不容易得到上面點頭首肯,當你是自己人,傳你紅葉奪命手,哼!就算讓你把紅葉奪命手練到第七重又怎樣!你不過是偵緝營養的一條狗!」

     霍紫竹咈然變臉,冷冷瞪著周洛佛,目露兇光,沉聲道:「我是一條狗,那你是什麼?冥頑不靈,自以為是,根本就是一頭驢子……」封雪娘一跺腳,道:「好了,不要再說了!」忽然一陣委曲湧上胸口,鼻子一酸,兩行眼淚奪眶而出,轉過身去,低頭啜泣。

     她這一晚飽受驚嚇,心靈震盪,迄今難以平復,此刻最需要的便是有人關懷慰藉,但周洛佛、霍紫竹相繼出現,卻沒人在意她,惡鬥一場之後,明知彼此都耐何不了對方,卻偏要逞口舌之快,鬥嘴鬥不停,沒完沒了,絲毫不能體會她亟待撫慰的心情。她外貌冰冷,但其實在個性上並不是一個很能夠獨立自主的女人,眼看周、霍兩人口不擇言,互相指責,又要再起勃谿,終於情緒失控,爆發出來。

     周洛佛、霍紫竹原已準備要再大打一場,這時給封雪娘的眼淚打斷,劍拔弩張的僵在那裡。兩人憎惡的互瞪著對方,好一會兒,霍紫竹才開口道:「這回饒了你,下次你就沒這麼好狗運了。」

     周洛佛嗤之以鼻,道:「等你真有那本事,再來吹牛皮也還來得及。」

     霍紫竹目光陰沉,又瞪了好半晌,臉上露出不屑之色,道:「官場上,命沒人家好,就得比別人賣力,包括逢迎拍馬,結黨營私。瞧你的德性,我就知道你到現下還是不懂這個道理。哼!你看不起我,我更看不起你,那還不是扯平。」

     周洛佛道:「只有你這種寡廉鮮恥之徒,才說得出這種話。」

     霍紫竹道:「你是初出道的雛兒麼!你不是!卻和初出道的雛兒一般蠢笨無知。偵緝營是幹什麼起家的?簡單說,就是到處安插眼線查聽密聞供朝廷所用。你以為光憑武功高強便能掌控天下武林!那是不知多少成名人物有柄落在我們手裡。查辦貪官污吏什麼的,那是在掉槍花,除了你這種蠢貨,誰會拿那個當正經事。幹我們這一行,什麼都講關係。只要有關係,就算你比豬還懶,比阿斗更阿斗,照樣傳你大紅葉手。你管我關係怎麼來的,是我老爹老哥那是我命好,是我酒肉朋友更是我本事。不錯,我佩服你,不用上面傳你大紅葉手,就能自己練成這麼高明的功夫,想必你一定吃過不少苦頭。你身段放軟點去巴結一下不就不用吃那麼多苦頭了。你以為我沒吃過苦頭麼!你道紅葉奪命手第七重是隨隨便便可以練成!他媽的!拍馬屁給人瞧不起的滋味好受得很麼!」

     或許過去這十年,他貌似風光,暗地裡卻積累了太多的不平與怨氣,霍紫竹一口氣不停說到這裡,忍不住朝封雪娘瞧去,周洛佛也看向封雪娘,忽地兩人好似心有靈犀一般,都想:「也只有這般麗質天生的絕代佳人,才能不靠關係不吃苦頭,就能得到多少人想拿想要卻拿不到要不著的東西。」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4 09:26:57

第三章 (三)

     封雪娘背對他們二人,仍不肯轉身。周洛佛看著她裸露的臂膀,皺起眉頭,按下心中不快,看向霍紫竹,以目示意。霍紫竹仍是一臉陰沉,慢慢點了點頭。

     兩人湊近低聲交談:

     「封雪娘為什麼哭了?我沒來以前,這裡究竟發生什麼事?」

     「你沒來以前……哈哈,這裡是出了點事,哈哈,總之,封雪娘是受了不少委曲。」

     「你既然都看在眼裡,為何不出面制止!」
   
     「那豈不教人得悉我的行蹤。反正封雪娘也沒有性命之憂,我就不用出面了。」

     「哼!現在怎麼辦?她那麼傷心難過,你還不過去安慰安慰她。」

     「我安慰她沒有用,要你去才行。」

     「她是你老婆,怎會要我去安慰她才行!」

     「她為什麼嫁給我,別人都看不透,你卻猜個八九不離十。他媽的!天地良心,她嫁給我幾個月了,我可沒碰過她。」

     「真的還是假的?這麼漂亮的妞兒;你一向好色如命,不動她才有鬼。」

     「我不是不想,是不敢。而且我知道,她心裡一直喜歡一個人,這個人……唉!就是你。其實她一直在等著你。」

     「…………」

     「你待會過去,低聲下氣安慰她兩句,我保證她馬上破涕為笑。她是上面的人,我的安平錢莊能不能撐下去,就看上面肯不肯伸出援手了。你跟我要債,我就爛命一條,你宰了我還是拿不到錢,不如去哄她開心,只要上面肯助我渡過難關,我連本帶利還你幾萬兩銀子都行。」

     「幾萬兩銀子究竟是幾萬?三萬?五萬?」

     「三萬也行,五萬也行,要看你出力多少。若是你連她也要,那麼我最多就是還你本金一萬五。」

     「她已經嫁給你了,我若要她,難道你休了她不成!」

     「當然是休了她,難道你以為她會跟我一輩子。你放心,我保證她一定原封不動。我喜歡的是風騷的女人,她長得雖漂亮,但不對我的味口。」

     「哼!她的事待我想想再說。我要出多少力,才能拿五萬?」

     「首先,不能教人知道安平錢莊快要倒了……他媽的!這個韓清已經知道不少偵緝營的事;不能留他活口。」身子一晃,倏然來到韓清面前,飛出一腳。韓清猝不及防,「蓬」地一聲,胸口中腳,口噴鮮血,倒飛出去,摔落在門檻上。

     這一腳來得無影無蹤,猶如鬼魅。封雪娘驚呼一聲,嬌叱道:「霍紫竹,你做甚麼!」疾掠過去,只見韓清雙目緊閉,口中溢血,出氣多進氣少,已然性命垂危。

     封雪娘又氣又急,道:「霍紫竹,你……你大膽!」霍紫竹冷冷看著韓清,神情陰鷙險刻。周洛佛面無表情,視若無睹。封雪娘怒聲斥道:「你們商量好的!沒有我的允許,你們竟敢擅作主張,傷害人命!」

     霍紫竹沉聲道:「雪娘,這小子與聞偵緝營諸多機密情事,不殺他滅口,難保他不對外人說起,到時上面怪罪下來,誰也擔當不起。」

     封雪娘怒道:「誰要你擔當了!韓清心地純厚,一時意志不堅,受成大限蠱惑,但終究能夠懸崖勒馬,沒有鑄下大錯。方才他一心護我,於我有恩,我打算引薦他進偵緝營,請求上面准允,傳他大紅葉手。日後他便是你們的同僚,你怎可傷他。」

     霍紫竹嘟嚷道:「我怎麼知道你會看上……你要引薦他進偵緝營!現在人也殺了,難道要我抵命不成。」封雪娘道:「他還沒死,只是受了重傷,我要你把他救活過來。」

     霍紫竹臉色微微一變,道:「你要我把他救活?將來他學會大紅葉手,找我報這一腳之仇怎麼辦!」

     周洛佛一臉不屑,道:「你要引薦他進偵緝營;你又要害人了!那還不如讓他重傷而死算了。」

     封雪娘面孔煞白,目光停注在周洛佛臉上,道:「你……」周洛佛自覺失言,把頭別過去,不去看封雪娘。封雪娘心中一酸,忍不住又要流下淚來。她生怕會再失態,強自壓下翻湧的情緒,說道:「周洛佛,你隨我來,我有話說。」頓了一頓,又道:「霍紫竹,韓清交給你了……」反身走出門外。

     霍紫竹瞪著周洛佛,道:「你的騾子脾氣,要到何時才肯改一改,你看,封雪娘被你激得快哭出來了。」周洛佛道:「不關你的事!你趕緊想想法子怎生把韓清救活過來吧!」霍紫竹道:「不關我的事?封雪娘是我老婆,怎會不關我的事!周洛佛,咱們話說在前面,我還沒休了她以前,你可別給我戴綠帽子。」他一邊說話,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打了開來,揀出一顆紅色藥丸,心不甘情不願地蹲下來餵韓清服下,口中咒罵:「該死的渾小子,這麼沒用,浪費我的治傷靈藥。」周洛佛望著殿外,默然不語,眼中忽閃過一絲混雜著悲傷與畏懼之色。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4 19:02:12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3-4-24 20:01 編輯

第三章 (四)

     月色溶溶,寺院彷彿浸在一層冷冷的清輝裡。封雪娘悄立在古寺天井之中,凝望天際浮雲。周洛佛慢吞吞來到她身邊,封雪娘竭力使聲音聽來平靜如常,道:「洛佛,我到開封也有半年了,你……你不知道麼!」

     周洛佛聽她口氣裡似有幽怨之意,心裡頭掙扎了一下,道:「我知道,我一直想去拜見你,可惜老抽不出空來。」

     封雪娘道:「你沒空……原來如此。」強顏微笑,話鋒一轉,道:「你和霍紫竹,為什麼老是鬥嘴,我記得你們以前交情不錯。」

     周洛佛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親兄弟,明算帳,他想坑我的錢,那可不行。」

     封雪娘道:「他的安平錢莊經營不善,一時周轉不來,倒也不是存心想賴你的帳。」

     周洛佛道:「你想得太簡單了,你知道他在這座破廟裡做什麼?照我推想,他定然暗中吞了安平錢莊一筆錢,因數量龐大,沒法子帶走,是以先運來這座破廟裡藏起來,然後遠走高飛,躲個一年半載,等風聲過去,再想法子回來把錢財起出來。哈,幸好人算不如天算,鬼使神差你和韓清居然會跑來這鬼地方,否則我雖然知道他的鬼心思,倒還真不知上那裡找他。」

     封雪娘道:「嗯,原來如此,他連我也瞞住了。」

     周洛佛道:「你與他是結髮夫妻,理應同甘共苦,這件事他居然瞞住你不說,這種夫婿要來何用。我瞧不如這樣,乾脆我們連手做了他。我記得你小紅葉手練得不錯,有你相助,霍紫竹這廝絕不是我的對手。做了他之後,我們找出他藏金所在,想法子運出去,然後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雙宿雙棲,從此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哈哈,妙極,你放心,我試過他的功力,待會我們進去,便突然發難,你我二人連手,絕對可以要了他的狗命。」

     封雪娘尚未回答,霍紫竹惡狠狠的聲音從大殿裡傳出來,道:「周洛佛,你這卑鄙無恥的下三濫,居然想勾引我老婆來謀殺親夫,你簡直欺人太甚!」

     周洛佛哈哈大笑,道:「我早知道你會偷聽我們說話,你這鬼鬼祟祟的賊頭,果然沉不住氣,被我一試便試出來了。」

     封雪娘沉下臉,道:「霍紫竹,你為什麼偷聽我和周洛佛說話!」霍紫竹道:「雪娘,你,你怎麼也幫周洛佛?」封雪娘道:「韓清傷勢如何?待會我進去,如果韓清沒醒過來的話,我便和周洛佛聯手拿下你,送交偵緝營正堂治罪!你知不知道你捅出多少紕漏,柳凌雲柳大人,還有呂金殿呂統領都已經因你而死了」

     大殿裡寂靜無聲,周洛佛樂不可支,笑得閤不攏嘴,道:「霍紫竹,你也有今天。雪娘終於生氣了,哈哈,雪娘大人英明,霍紫竹這種人早該被拿下來送交偵緝營正堂打五十大板!呵呵!哈哈!柳凌雲那廢物死了,那是怎麼回事?呂金殿這口無遮攔的傢伙也死了,哈哈,可惜,偵緝營少了一條會咬人的狗。」

     封雪娘白了他一眼,面露不悅之色,慍道:「周洛佛,你出身緝緝營,這般詆譭死去的同僚,難道不覺心中有愧麼!」

     周洛佛臉垮了下來,自覺無趣。大殿裡傳來霍紫竹震天響的笑聲,道:「周洛佛,輪到你挨罵了!哈哈,罵得好!雪娘大人,我告訴你,周洛佛這種人,無情無義,狼心狗肺,你千萬不要理他,你不喜歡我沒關係,但千千萬萬不可喜歡上他,你若是跟他私奔,將來一定後悔……」封雪娘雙頰飛紅,怒叱:「住口!霍紫竹,你到底有沒有在幫韓清療傷!」

     霍紫竹道:「有,有,我正在用真氣替他打通經脈,他媽的!便宜這小子了。」

     封雪娘道:「你再聽我和周洛佛說話,明天我立即返回偵緝營正堂!」

     大殿裡登時再無半點聲音。場面有些尷尬,周洛佛罵道:「霍紫竹,你他媽的真是無聊!」

     封雪娘玉頰暈紅漸退,神情回復冰冷淡漠,迎著晚風,不知在想些什麼。周洛佛偷眼瞧她平靜的面容,只感覺她將自己的心情隱藏起來;好似一片光滑如鏡的湖水,無波無痕的湖面底下,卻是暗潮洶湧起伏。周洛佛心裡有些感慨,忽聽封雪娘道:「洛佛……」

     周洛佛答應一聲,封雪娘望向他,眼神寧定,道:「洛佛,你離開偵緝營,也有三年多了吧!」

     周洛佛點點頭。封雪娘道:「你沒想過回偵緝營麼?」

     周洛佛道:「回偵緝營有什麼好!」

     封雪娘道:「偵緝營裡,難道沒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

     周洛佛微微一震,目光和封雪娘一對,隨即瞥開,道:「上面要我回去?」

     封雪娘靜默一會,道:「不錯!」

     周洛佛道:「怎麼,上面終於知道我的厲害,讓你來請我回去。」

     封雪娘道:「你……」欲言又止,想了一想,道:「其實,上面一直是很器重你的。」

     周洛佛哈哈笑了兩聲,道:「是麼?」

     封雪娘道:「三年多前你一聲不吭離開偵緝營,上面很是不解;後來你靠著替人解夢出名,上面都十分惋惜,認為你的聰明才智用錯了地方,你若有心,好好待在偵緝營裡辦事,前途實無可限量。」

     周洛佛道:「哦!這麼說,是我不知好歹了!」

     封雪娘道:「你並非不知好歹。或許,當初上面想磨練你,對你諸般挑剔責難,以致你心生誤解,但一個人若沒有經歷過種種失敗挫折,在困境中反躬自省,自尋出路,日後又豈能擔當重任。」

     周洛佛臉上神情似笑非笑,道:「你什麼時候成了偵緝營的說客!」

     封雪娘道:「這幾年來,上面一直十分留意你的動向。你自出機杼,創出一門武功,擠身武林一流高手之林,上面均甚感欣慰,只要你肯回偵緝營,相信上面一定會適才適所,破格拔擢,予以重用。」

     周洛佛道:「予以重用?那還不是要我給偵緝營賣命,我才不幹這種傻事。」

     封雪娘道:「你不是給偵緝營賣命,是為朝廷效力,給百姓社稷賣命,這怎能說是傻事!當年你進偵緝營,難道不是抱著滿腔熱血,豪情壯志,一心衛道執法,懲惡除奸,願意為世間公理,盡一己之心力麼!」

     周洛佛道:「那是年少不懂事,不知天高地厚。說難聽點,是被偵緝營給騙了。」

     封雪娘道:「你……難道打算給人解夢解一輩子?」

     周洛佛道:「我知道你認為我給人解夢,差不多和算命先生江湖術士沒什麼兩樣。不錯,我便是靠著一張嘴,唬得人一愣一愣的,讓人心甘情願掏出銀子給我。你說我騙錢,我也承認。但我是有真才實料的,我要察顏觀色,旁敲側擊,揣摩出對方的心思,最後才一語道破,這可是有大學問的。」

     封雪娘道:「那……那畢竟不是正途。」

     周洛佛道:「這不是正途,什麼才是正途?難道定要報效朝廷,謀個一官半職,然後混水摸魚,沒事找事做,看看能不能搏個封妻蔭子,加官進爵,才是正途麼!給人解夢有什麼不好,憑自己的本事掙錢,無須仰人鼻息,為五斗米折腰,何等自在。更何況我已經闖出字號,來找我解夢的人,個個當我活神仙一樣,那像在偵緝營,做牛做馬,辦了多少案子,到頭來都是一場空。不錯,霍紫竹講的一點都不錯,官場上,有後台的,會吹捧的,永遠比會做事強。我已經厭倦透了,不會再回去過那種日子了。」

     封雪娘低眉不語,過一會,輕輕說道:「你心裡,真是這麼想的麼!」

     周洛佛怔了一怔,一時語塞,心想,幾年不見,封雪娘變厲害了,頓了頓,道:「好吧,你教上面把焦士豪一案的功勞還給我,咱們再說其他。」
封雪娘抬眼看他,道:「焦士豪案?」

     周洛佛道:「工部侍郎焦士豪通番賣國一案,這案子是我第一個查知的!只是上面有人見獵心喜,也沒有知會我一聲,就把案子拿過去辦。他們欺我是個初出道的雛兒,沒什麼來歷後台,把我撇在一邊,後來案子辦成,論功行賞,連個跑腿打雜的都分到不少好處,我竟然什麼都沒有,到現下我想到還生氣,你教上面把八、九年前的卷宗翻出來,還我這個公道。」

     封雪娘冷冷道:「還有蘇州知府盧綱貪贓枉法一案,是不是也有什麼虧待你的地方!」

     周洛佛乾笑兩聲,道:「盧綱一案倒是沒有。」

     封雪娘沉默了一陣,道:「倘若你的胸襟只是如此,一直津津計較的只是什麼功勞沒分到,我不相信你的武功可以練到這麼高明的境界。」

     周洛佛瞠目結舌,啞口無言,發怔了好半晌,才蹦出一句:「你到底想聽什麼?」

     封雪娘溫言道:「洛佛,你不相信我麼!」

     周洛佛靜下心來,忽有種高手過招的感覺,他有些感傷,面對如此秀美的女子,他實在無法將偵緝營勾心鬥角那一套,和她連結在一起。

     「我在偵緝營辦過的案子,就算每一件都是罪證確鑿,沒冤枉任何人,我也不認為我可以問心無愧。」周洛佛面無表情的說道。

     「只要是人,就會有私心,我們做的,是替天行道之事;這裡頭一旦存有私心,那就沒有什麼是非對錯,善惡黑白了。

     「我在偵緝營的所作所為,我分不清楚有幾分是為了公理正義,有幾分是因為自己的私心。」

     封雪娘點點頭,不再說話,心中卻想:「洛佛,你當真是為此而離開偵緝營麼?你究竟有什麼心事,不肯跟我說呢!」

     夜色深沉,白霧漸濃,晚風拂來,透著些許涼意。封雪娘雙手環抱胸前,神情若有所思。周洛佛看了一眼,道:「你不是找我解夢麼!解夢就解夢,為什麼這般大張旗鼓,搞得人盡皆知?這其中有什麼古怪?」

     封雪娘微微一笑,道:「你聽說了。這夢境當如何解?」

     周洛佛道:「夢見斷頭之人,不但不是惡兆,而是大喜;夢見官差、殺人、繩索束縛,都是吉兆,但這是尋常術士廟祝之言,此夢若是讓我來解,那便大大不同了。」

     封雪娘道:「何不說來聽聽。」

     周洛佛道:「首先,這夢中小女孩是誰?如果是你,這其中便大有文章了。」

     封雪娘道:「願聞其詳。」

     周洛佛道:「首先,這夢中的父親,總是在挖洞;人沒事不會挖洞,只有狗才挖洞。人會挖洞,不外是埋死屍、藏金銀珠寶,或是打算隱瞞什麼事情。你夢見父親在挖洞;據我所知,你家世清白,父親是個教書先生,按說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需刻意隱瞞,是以這夢境中的父親,當是一個你視之如父的人,嗯,或者是你師父,或者是你頂頭上司。你是否懷疑你的頂頭上司幹了見不得光的事,以致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因為用摻了牛筋的麻繩綁人殺人,正是偵緝營的拿手好戲;而捕快出現,意指你上司幹的是違法犯紀的勾當!」

     封雪娘沉吟半晌,道:「這個夢不只如此。」

     周洛佛道:「在夢境中所思所見,有些是你平常想都不敢去想,或只是隱隱約約感覺到的事。你天生麗質,若生在富貴人家,聽從父母之言,許個好姻緣嫁了,賢良淑德,相夫教子,豈不是傳為佳話!偏生你來到偵緝營……偵緝營為了行事方便,破除成規,自武林各大門派,物色有武功底子的女子,傳授適於女子修練的小紅葉手,派駐各地辦事。你的美貌,固然讓你在偵緝營裡所獲得的關照愛護,遠勝於其他與你同樣出身的人;但也正因如此,你心頭的負擔,亦要比其他人來得沉重。

     「或者你已查覺,卻無法明言,難以啟齒。偵緝營每個人都在看著你;有人是覬覦你的美色,有人是妒嫉你,等著看你笑話。你力求有所作為,但你不知那是你本身的才幹,亦或是上司同僚有心眷顧。

     「你甘心接下這件差使,下嫁霍紫竹那個混帳王八旦,難道不是因為待在偵緝營正堂,讓你透不過氣來麼!

     「在夢裡,小女孩一直躲,林木愈來愈稀少,眼看便遮不住身子……這究竟是何含意?我不願解釋,但你心裡應該清楚才是。」

     封雪娘默不作聲。隔了許久,才道:「方才你問我這個夢有什麼古怪;事關重大,我無法坦白相告,但你若能回偵緝營,你我或可共同偵辦此案。」

     周洛佛哈哈大笑,道:「說來說去,就是要我回偵緝營。我真搞不懂偵緝營為何非要我回去不可。我的武功固然不錯,也不過和霍紫竹在伯仲之間而已,偵緝營裡少說也還有四、五個人武功在我之上。何況真正辦大案子,又不是光憑武功高強便辦得起來。偵緝營其實人材濟濟,只要上面不要私心自用,賞罰不公,天大的案子,也有人辦得出來!今日言盡於此,我看你也不要再勸我回去了,倒是我有一事,要向你請教一二。」

     封雪娘凝眸注視周洛佛,眼神複雜,道:「請說。」

     周洛佛道:「偵緝營會不會任霍紫竹的安平錢莊倒店關門?」

     封雪娘想了想,道:「不會。」

     周洛佛道:「哈!那就行了。我也用不著急著問霍紫竹討債了。」長笑一聲,揚長而去,倏忽之間,笑聲已在十餘丈外的林子裡。
幾隻寒鴉驚起,振翅徘徊,在風林中發出沙啞的哀鳴。封雪娘悄立庭中,怔怔出神。良久良久,輕輕嘆了一口氣,反身走進寺內。

     夜,更深了。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5 14:33:42

第四章 (一)

     周洛佛出了樹林子,重重吁了口氣,眼見滿天星斗,平野遼闊,胸中鬱結似乎鬆開了些。忽想起自己尚有要事,須得趕去一個地方,現耽擱了半天,不知還趕不趕得及,當即辨明方向,展開輕功,往西北角上奔去。

     奔出十餘里,橫越一片麥田,遠方浮現亮光,再奔近前去,眼前出現一間茅屋,半人高的圍籬旁邊一株大榆樹,周邊好似有幾個人影看不真切。周洛佛心生警覺,放慢腳步,來到近處,卻只見到一個鬚眉如雪的高大老者兀立在圍籬裡的花圃中。

     茅屋屋簷掛著幾盞風燈,周洛佛正要出聲招呼,心念一動,忽覺那榆樹的陰影黑得出奇。那老者看了一眼,卻不說話。周洛佛眼角微微抽搐,推開虛掩的園門,走到榆樹的陰影旁,沉思片刻,抬頭向外頭張望,若有所悟,走了一圈,回到原處,目中精光暴露。

     那道陰影微微蠕動,陡然向前伸長,向周洛佛覆蓋過去,同時間,一個黑衣蒙面人憑空出現,如鬼似魅,無聲無息的隨著陰影撲至。

     周洛佛退開半步,一口真氣吹出,眼看就要遮蔽住他臉孔的陰影竟被吹開,飄了起來,卻是一塊黑色薄布。黑布揚起,本應現身的黑衣人驀地消失不見。周洛佛眨了眨眼,那塊黑布隨風飄盪,遮住月光,不知怎地已幻變為那黑衣人之形,就在半空之中,一刀分心刺來。

     這一刀突如其來,勢若鷹撲,縱然是心如鐵石,也非得大吃一驚不可,那知周洛佛絲毫不為所動,就在間不容髮之際,肩膀一縮,左手閃電般穿出,刁住黑衣人手腕,右掌在黑衣人肩上一拍,左腳後撤半步,左手順勢一帶,那黑衣人身不由己,轉了半圈,連人帶刀一起啪地摔在地上,手中短刀甩脫出去。

     周洛佛冷冷瞧著,那黑衣人整個頭都包在黑色臉罩裡,只在眼睛部位留下兩個眼孔。周洛佛冷笑道:「哼!東瀛忍術。」那黑衣人雙肩俱已脫臼,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圍籬外有人低聲道:「咦!」跟著幾條幾不可辨的黑色人影一晃而過,融入陰森森的黑暗中,消失在麥田裡。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5 20:47:10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3-5-6 23:51 編輯

第四章 (二)

     「喀」地一聲輕響,花叢中的老者折下一株花枝枝幹,轉過身來。

     周洛佛愕然,道:「薛老,怎麼你……」他方才未曾留意,現下正對面一瞧,才發現那老者和過去簡直兩個樣子,憔悴的彷彿老了十幾歲。

     那薛姓老者雙眼都是紅絲,一付筋疲力竭之狀,伸手在臉上抹了抹,搖頭苦笑。周洛佛面色陰沉,目光朝向圍籬外,道:「薛老,這幫人是什麼來頭?他們是怎麼折磨你的!」

     那薛姓老者道:「他們每晚前來,既不叫陣,也不動武,把我困在此地。我若稍有鬆懈,他們便在黑暗中出現,我要與他們交手,卻看不破他們的行藏,他們總有辦法令我知道他們在這附近,教我不能不防,每晚便是與我對耗到天明才肯離去,我已經四、五天沒闔過眼,今日若非你到來,我這把老骨頭撐不下去,只怕便要認栽了。」

     周洛佛哼了一聲,道:「好傢伙!這般折騰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薛姓老者嘆了口氣,拋去手中花枝,走出花圃。周洛佛瞪著那黑衣人,道:「你是崆峒門下!」那黑衣人一震,眼中發出異光,周洛佛又道:「你刺我這一刀,分明就是崆峒派五禽劍法中的『蒼鷹擊殿』。你以刀做劍,結合東瀛忍術一起施展,確實教人難以抵擋。只可惜東瀛忍術不是什麼上乘功夫,對付不了真正的高手,而你又未能將本門心法融會貫通,以致出招有了破綻,才會一招便被我所制,哼!崆峒弟子,如何會東瀛忍術?莫非你是背叛師門!」

     那黑衣人盯著周洛佛,不發一語,眼孔中露出的眼神充滿仇恨,周洛佛給他盯的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怒道:「他媽的!你死盯著我幹什麼……」那知語聲未落,那黑衣人狂吼一聲,一頭朝周洛佛身上撞來。

     周洛佛嚇了一跳,不由自主退開一步,忽然間眼前精光一閃,兩隻短箭自那黑衣人背後疾射而出,竟是「緊背低頭花裝弩」,周洛佛慌了一下,電光石火之間,身子一側,兩隻弩箭從他前胸後背貼身擦過,同時扭腰回身,一腳飛出,蓬地一聲,那黑衣人胸口中腳,整個人倒翻出去。

     周洛佛這一腳,和霍紫竹差點踢死韓清的腳法,同出一源,乃是偵緝營的一字穿心腿,端的是疾如風,勁如火,那黑衣人就是手腳健全,也不易抵禦,更何況他雙臂俱已脫臼。總算因事態未明,周洛佛不願弄出人命,那黑衣人雖兩度痛下殺手,周洛佛這一腳仍只出了五成力。饒是如此,那黑衣人還是禁受不起,整個人像紙紮的一般拋跌出去。半空中但見他勉力翻轉身子,左肩先著地,重重摔落。

     周洛佛好生著惱,戟指罵道:「他奶奶的!你這不識相的傢伙……」突然住口。原來那黑衣人挺起身來,左臂竟已運轉自如,跟著兩手互握用力一按,把右臂也接上。周洛佛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這麼接臼,不禁也有些佩服他的狠勁,拼著受自己一腳,利用摔跌地上的力道,將脫骹的肩膀撞回去。忍不住回頭看了薛勝北一眼,見他也是神情凝重,對手顯然比想像中更難對付。

     那黑衣人目中射出仇恨的火花,眼神之狠毒,直如毒蛇餓狼。周洛佛當差當慣了,豈能容人如此放肆,心頭火起,破口大罵:「他奶奶的!我到底那裡得罪你,你這麼恨我。你再這麼死瞪著我,看我不把你眼珠子挖掉。」摩拳擦掌,似乎就要動手。那黑衣人手拿不知什麼事物往下一扔,「砰」一聲輕響,眼前煙霧瀰漫,倏忽將那黑衣人掩蔽住。

     周洛佛見狀心道:「怎麼東瀛忍術都沒別的花招麼!」不過想歸想,暗自仍是全神提防,他曾下過一番苦心鑽研東瀛忍術,明白這門功夫有其詭異奇特之處,不敢掉以輕心。不一會兒煙霧散去,周洛佛定睛瞧去,不禁愕然,那黑衣人竟變了模樣,換成一個身材高挑的黑衣勁裝女子,臉上也是戴著黑色面罩。周洛佛心情輕鬆下來,打量了一下,板著臉,道:「你是誰?剛才那傢伙呢?」

     那女子道:「他已經走了。」語聲輕軟,微微低沉。周洛佛道:「走了?」那女子有意無意瞥了薛姓老者一眼,道:「這還得多謝周先生手下留情,才讓我那同伴得以脫身。」

     周洛佛有些著惱,明知她是有意挑撥,一時卻難以分辯。適才他破去那黑衣人的東瀛忍術,其實大可順勢將之擒下,做為人質,教暗中潛伏的敵人不至全無顧忌。那薛姓老者受困多日,顯然束手無策,好不容易等到周洛佛前來赴援,一出手就讓敵人現形,卻又坐失良機,任敵人遁走,心中豈能不生疑惑。周洛佛冷笑一聲,正要予以駁斥,那薛姓老者忽開口說了一句:「彼茁者葭,壹發五耙,于嗟乎騶虞。」

     周洛佛心知薛姓老者用暗語在告訴他事情,腦中飛快閃過幾件與這薛姓老者相關的疑案,不動聲色,望向那女子,改口問道:「你怎知我姓周?」
那女子道:「洛佛居士周先生大名頂頂,江湖中何人不識。」

     周洛佛冷眼相對,負手不語。那女子仍保持優雅從容,道:「這幾年來,周先生已成為武林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周先生自己難道不知麼?」

     周洛佛道:「是麼!嘿嘿。」抬眼朝外頭的麥田瞧去,道:「你其他同伴呢?怎地沒一起出來,只有你一人在此,那可是危險之至,嘿嘿!」

     那女子道:「周先生何出此言?」

     周洛佛轉眼看她,道:「我從來最恨有人在我面前裝神弄鬼,要是有人以為三言兩語說幾句好聽的便可以矇混過去,那就大錯特錯了。」

     那女子輕笑一聲,道:「誰敢在周先生面前裝神弄鬼。」

     周洛佛道:「你分明便是裝神弄鬼,還想不認!」

     那女子覺得他有些無理取鬧,想起江湖中人都說他脾氣古怪,便道:「好吧,是我裝神弄鬼,這總成了吧!」

     周洛佛瞪著眼,道:「你承認了。哼!鐵證如山,也不容你狡辯。方才那傢伙,意圖殺人,幸虧我身手了得,他才沒得逞,地上那柄短刀、兩支背弩便是證據。人證物證俱在,無可抵賴。你掩護嫌犯脫逃,份屬同謀。你說,你是不是受人指使!你若肯從實招來,我可以從輕發落,給你一個自新的機會;不然便將你拿下,送官究辦。」轉頭向那老者道:「薛老,那蒙面刺客,我本想給他一個機會,他居然卻不識相,潛逃無蹤,不過沒關係,他的同夥在此,待我審問清楚,一定給你一個交待。」凡事先找推諉卸責之詞,此乃為官之道。他打一番官腔,把責任撇得乾乾淨淨,這才回過身來,大剌剌的說道:「姑娘,你想清楚了麼?」

     那女子沉默了一會,道:「周先生可否聽我一言。」

     周洛佛仍是一付乖張模樣,道:「可以。」

     那女子道:「方才我同伴一時魯莽,得罪了周先生,還請周先生見諒。」

     周洛佛冷哼道:「你知不知道我差點給你同伴殺了。」

     那女子道:「這是個誤會,周先生既然沒事,不如就兩下作罷如何?」

     周洛佛和那薛姓老者換了一個眼色,薛姓老者比了一個由你作主的手勢,周洛佛頷首,回望那女子,冷冷道:「誤會!差點鬧出人命的事情,一句誤會就想打發,你想的也未免太容易。」

     那女子道:「我同伴已被周先生所傷,而且傷勢不輕,周先生其實並不吃虧。」

     周洛佛道:「你在教我怎麼去市集和人講價麼。」

     那女子耐著性子,道:「周先生說笑了。」

     周洛佛本想激怒她,但這女子好像習於和官場中人打交道,知道當官的就是這付德性,生氣也沒用,態度始終不亢不卑,教周洛佛難以借題發揮。周洛佛心想:「好哇,來了個不簡單的女人!」大感興趣,眼光在她身上掃了掃,皮笑肉不笑道:「想要我罷手麼,可以,不過我從不和藏頭露尾的人講條件,你先把面罩摘下來,我再考慮考慮。」

     那女子的臉藏在面罩後面,不知她面上表情,但見她卓立不動,靜默片時,忽抬起手來,螓首斜側,把面罩揭去,一頭黑瀑也似地長髮驀地直披而落;月光下,但見她大眼盈盈,臉龐白皙晶瑩如玉,兩片嘴唇好似花瓣般迷人,端地是清冷秀麗,貌美如花。

     周洛佛本是見她娉婷窈窕,體態動人,想看看她的相貌,才出言一試。這時一睹她盧山真面目,不禁暗讚:好一個美女!只覺她姿容之盛,實不在封雪娘之下。不由得精神為之一振。

     只聽那女子道:「周先生?」

     周洛佛定了定神。驚豔過後,開始覺得有些不對,按理她不該如此輕易露出本來面目,除非她另有所恃。同時想到,這幫神秘人物,倘若和薛姓老者有仇,何不乾脆一刀把他殺了?若是想逼問什麼事情,為何不將之抓起來嚴刑拷打逼供?卻只是把他困在此地?周洛佛只覺整件事透著古怪,道:「好,方才那事就此揭過不提。我問你,你怎知我是周洛佛!什麼大名頂頂,何人不識的話就別說了。」

     那女子一雙大眼睛看著周洛佛,半晌,撇開目光,道:「我們一年前便已盯上薛勝北,這一年來,你來找過薛勝北三次,每次都是喝得爛……大醉。有一回還是坐馬車,帶了兩名女子同來;我真不懂,你們這些官府中人,為何會墮落如此!」

     周洛佛齜牙咧嘴,磨蹭了半天,道:「你一個大姑娘家,為什麼去幹這等跟監盯梢的勾當!薛老犯著你什麼,你們為什麼和他過不去?」

     那女子瞅了那薛姓老者一眼,淡淡說道:「周先生,你是否真想插手此事?」

     她輕描淡寫說上這一句,周洛佛皺起眉頭,一時摸不透她的虛實,不由得有些顧忌,微一遲疑,道:「姑娘,你們是從那裡來的?你的同伴怎麼都不出面?」

     那女子道:「有必要他們自會出面。」

     周洛佛更是猜疑,道:「姑娘,你教你們帶頭的人出來,我要與他談談。」

     那女子道:「你有什麼話,與我談便可以,鐵鴉會既然讓我出面,便由我全權作主。」周洛佛一呆,道:「你是鐵鴉會的人!」回頭望向那老者,道:「薛老……他們是鐵鴉會?」那老者一臉茫然,面皮微微抖動,點一點頭。

     那女子道:「不錯。周先生,這是鐵鴉會與薛勝北的過節,我勸你還是不要多事的好。」

     那老者薛勝北,退隱歸田以前乃是御前侍衛,一身外家功夫,在京城赫赫有名。周洛佛與他原是舊識,日前接到消息,知他有難,故來一探究竟,不想撞見此事。眼見薛勝北臉上都是無助之色,周洛佛暗忖:「這老傢伙裝一付可憐兮兮模樣,不過要我助他對付鐵鴉會。他媽的!你誰不好惹,偏去惹鐵鴉會!本來你的對頭若不是什麼厲害角色,看在過去曾經一起花天酒地的份上,助你一臂之力原也是應該的;他媽的!居然是鐵鴉會!鐵鴉會豈是好惹的!他奶奶的!你究竟幹了什麼狗皮倒灶的勾當,不然鐵鴉會怎會找上你。」想起江湖傳言鐵鴉會的手段,不禁有些忌憚,也不再問薛勝北與鐵鴉會有何過節,向那女子一揖,道:「姑娘,我不知你們是鐵鴉會,先前有冒犯之處,請不要見怪。」

     那女子見他態度一轉,變得彬彬有禮,有些驚奇,回了一禮,道:「不敢。」周洛佛又道:「薛老,你和鐵鴉會大約有什會誤會,我是個局外人,也不便過問;我瞧這位姑娘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你若是問心無愧,不妨就把箇中原委說給她聽,大家都是明白人,是非曲折,總是能夠說清楚。你們慢慢談,我便先告辭了。」

     薛勝北面色慘白,道:「周老弟,你……你便這麼走了麼!」

     周洛佛想了想,也覺得這麼一走了之實在有些說不過去,目光轉向那女子,道:「鐵鴉會既是由姑娘出面,不知姑娘芳名可否賜告?」他想自己走了以後,萬一日後消息傳來,薛勝北真有什麼不測,有名有姓上鐵鴉會總比較好找人。

     那女子眼神有些奇特,停頓了一下,道:「我姓楚,雙名衛葭,詩經衛風之衛,葭蘆之葭。」

     周洛佛道:「葭蘆之葭?」

     那女子楚衛葭微微一笑,道:「就是『彼茁者葭』的葭。」

     周洛佛點點頭,尋思:「這麼巧,這位楚姑娘的名字剛好也有個『葭』字。」看了她一眼,又想:「看她的表情,分明知道剛剛薛勝北講『彼茁者葭,壹發五耙,于嗟乎騶虞』是什麼意思,這等暗語,她是從何得悉?」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5 22:50:22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3-4-25 22:54 編輯

第四章 (三)

     原來「彼茁者葭」等語,出自詩經召南騶虞,原文是:「彼茁者葭,壹發五耙,于嗟乎騶虞。彼茁者蓬,壹發五豵,于嗟乎騶虞。」這是獵人向山神祈禱的詩歌,意思是:「我在長得很茂盛的蘆葦前祈禱著,山神啊!希望我能夠一箭射中五隻豬。我在長得很茂盛的蓬草前祈禱著,山神啊!請讓我能夠一箭射中五隻豬。」

     古人在出發打獵前,先把預先抓來的野豬放走,再放箭射牠;以這種儀式向山神祈禱,期望這次狩獵,能夠獲得大量的野獸。偵緝營把辦案比喻成狩獵,有時候把重要的關鍵人物,當成古人出發打獵前預先抓來的野豬,使出一些手段加以對付,期能從而發掘出更多線索。「彼茁者葭」之語便是遇上類似此種狀況時的暗語。薛勝北提及「彼茁者葭」,卻是迫於無奈,向周洛佛暗示鐵鴉會這些人想從自己身上追查一些機密情事。周洛佛本知鐵鴉會不好惹,一直懷疑鐵鴉會背後勢力龐大,並不想為薛勝北開罪鐵鴉會,現察覺眼前這神秘女子竟然知悉偵緝營暗語,更坐實此念,雖覺對薛勝北過意不去,卻也是無可奈何,當下道:「薛老,你放心,我不信鐵鴉會就可以不講王法。只不過我離開公門已久,一介草民,也無法替你主持公道。這樣吧,我知道偵緝營正堂來了一個十分了得的人物,就在中牟縣附近,我立即去找她,鐵鴉會若真的恃強無理,偵緝營定會為你做主。」揮了揮手,正要離開,眼光一瞥,見薛勝北眼神奇特,抬起右手,手指略略一動,周洛佛心念電轉,瞬間醒悟了一些事情。

     除了周洛佛自己之外,在場所有人都不知道一件事,就是周洛佛其實是一個人前來。鐵鴉會之所以僅讓楚衛葭一個人出來與周洛佛周旋,其他人一直隱藏在暗處,其實是在防薛勝北的援兵,他們都以為除周洛佛外還有大隊人馬隨時會出現,直到周洛佛真的要離開,薛勝北、楚衛葭才發現根本沒有援兵。而薛勝北知道周洛佛一走,自己又要再陷入困境,再來鐵鴉會這些人會使出什麼樣的手段來對付自己更加不知,他已退無可退,不得不行險一搏,於是不顧一切的向楚衛葭出手。

     這想法在周洛佛腦海裡一閃而過,只聽嗤嗤兩聲輕響,兩枚細微的暗器自薛勝北袖中噴出,斜斜向楚衛葭射去。這一下出奇不意,兩枚暗器來勢快捷無倫,楚衛葭嗖地抽出一柄柳葉刀,叮叮兩聲,格開暗器;她其實一直在留心注意薛勝北的舉動,不料突然右大腿如給蜜蜂螫了一下,楚衛葭一驚,手一揚,柳葉刀脫手飛出,薛勝北往後一仰,柳葉刀堪堪從臉上掠過。楚衛葭扣住三枚飛鏢,正要發出,右腿猛地一痛,嬌軀晃了晃,險險軟倒。薛勝北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躍起,疾撲上前,一掌劈落。

     原來薛勝北袖中暗藏一個鐵匣,那是內廷廠衛徵召高手巧匠打造出來的厲害暗器。這鐵匣設計得甚是奇巧,按下機括,先是兩枚鋼針由強力彈簧激射而出,鋼針尾端卻沾粘著一條幾近看不見的天蠶絲,帶出另一枚子午透骨針,這暗器有個名堂,叫「如影隨形,附骨之蛆」,指得就是後面這枚子午透骨針,當敵人注意力放在強力彈簧噴出的鋼針時,卻不知後頭還有一枚子午透骨針無聲無息的隨之襲來,委實難以提防。楚衛葭不知世間竟有此種機關暗器,一時不察,還是著了道。

     忽然間人影一閃,周洛佛橫身擋在兩人中間,右掌一豎,啪地一聲,接了薛勝北這一掌。

     薛勝北積忿多日,這一掌以大摔碑手法拍出,足足使出八成功力,雖不能說無堅不摧,卻也是非同小可,準擬將楚衛葭打成重傷,再無法反抗,不料周洛佛竟橫加阻攔。兩人掌力相接,薛勝北只覺自己的掌勁彷彿打中一個上上下下反復掙扎的漩渦,那漩渦左右矛盾,前後衝突,排擠所有一切觸犯它的事物,其中究竟隱藏多少力量,竟是無可窺測。薛勝北心中一凜,收掌退開兩步,抬眼見周洛佛不動聲色,腳下不丁不八,若無其事,不禁尋思:「這小子的武功什麼時候練到這麼高的境界!」他在京師官場三十年,知悉偵緝營武學,一向擇人而授。初入偵緝營的下級武官,先傳予飛鵬展翼三十三手抱冰連環掌,這套掌法是先朝數名大內高手擷取武林各大門派的出名掌法,去蕪存精,創制傳下,大抵練成這套掌法,以之在江湖行走辦事,也已足夠。抱冰連環掌之外,非得立下特殊功績,或是有什麼來歷後台,或與偵緝營有淵源,上面信得過的人,才能學得大紅葉手。至於紅葉奪命手,更是只有寥寥數人可以練得。而偵緝營最高深的武功紅葉歸心賦,據說當今世上僅有一人通曉,其武功之高,傳聞中已到不可思議的境界。他們內廷侍衛與偵緝營在京師隸屬不同派系,面子上和和氣氣,私底下卻是勾心鬥角,相互猜忌,他因與周洛佛曾合作辦案,才結下交情。他也知道周洛佛雖然頗具幹才,但在偵緝營一向不受器重,並不曾得大紅葉手傳授。以周洛佛在偵緝營所學的抱冰連環掌,按說絕無可能如此舉重若輕的接下他這一掌,就是大紅葉手亦有所不能。他向來把周洛佛當成是一個滿腹牢騷的失意客,這時與周洛佛對了一掌,方知周洛佛武功之高,實已不在偵緝營任何高手之下,不由得驚疑交加。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6 14:07:20

第四章 (四)

     周洛佛一出手,心裡便感後悔;老朋友有麻煩,自己置身度外也就罷了,為一個初次見面的女子,與老朋友作對,實在也太說不過去。但接下薛勝北的大摔碑手,又覺薛勝北未免出手太重,微一猶豫,開口說道:「薛老,手下留情。」

     薛勝北道:「周老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周洛佛道:「薛老,何必和一個小姑娘過不去!」

     薛勝北道:「這是她們先和我過不去,你也見到了。」

     周洛佛道:「那也不需傷人性命!」

     薛勝北道:「周老弟,你也不是初出道的雛兒了,這等邪魔歪道,不給她吃點苦頭,她那裡會把你放在眼裡。」

     周洛佛道:「薛老,鐵鴉會雖然神秘,卻不曾聽過有什麼惡跡,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你這一掌下去,這小姑娘非死即殘,那便是和鐵鴉會結下不解的冤仇了。」

     薛勝北道:「你這是幫定她了!」

     周洛佛道:「我說句公道話,也談不上什麼幫不幫的。」

     薛勝北道:「周老弟,你方才還說不過問這裡的事,怎地說話不算話了!嘿嘿,你不會是看上了這小姑娘吧?」

     周洛佛有些動氣,道:「我說我不插手,沒要你傷人,我要你們好好談談,你為何動手動腳。何況若不是我突然間闖來,打傷他們的人,楚姑娘也不會現身出面和我談條件,以致為你所傷,到頭來鐵鴉會豈不是要找我算這筆帳。」

     薛勝北陰森森的說道:「周老弟,你是不是已經和鐵鴉會串成一氣!勾結亂黨,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周洛佛眺望十餘丈外的麥田,沉聲道:「你不要胡亂給我按上罪名,我不吃這一套。鐵鴉會的人還埋伏在麥田裡,你想打傷楚姑娘,挾持她闖出去,未必能夠辦到。鐵鴉會一向六親不認,武林中那是人盡皆知的事。」

     薛勝北惡狠狠地道:「辦不到!哼!那麼我便拿這姓楚的小妞陪葬!」

     周洛佛回頭看了楚衛葭一眼,見她身子搖搖欲墜;不過就這麼一番對答的光景,她雪白的面頰已罩上一層淡淡的黑氣。周洛佛知道這是中了朝廷大內秘製毒藥的徵兆,心中更是不快,道:「鬼蜈蚣!嘿嘿,薛老,你當真是吃了秤錘鐵了心,居然用這等歹毒的暗器對付一個小姑娘!」

     薛勝北桀桀怪笑,滿臉猙獰,道:「不錯!就是鬼蜈蚣。他奶奶個熊!這幫鐵鴉會的亂黨,目無法紀,無法無天,連我都敢招惹,簡直是有眼無珠。想當年老爺我專門捉拿亂黨反賊,來一個捉一個,來一雙捉一雙,什麼江洋大盜,巨寇悍匪,那一個逃得過我的手掌心。你們以為我無計可施了!哼!不給你一點顏色瞧瞧,你不知道老爺我的手段!」

     他後面幾句話卻是說給楚衛葭聽的,楚衛葭抿嘴不語。周洛佛見薛勝北前一刻還是一付悲慘可憐模樣,現下佔了上風,馬上換了嘴臉,得意囂張起來,不禁搖了搖頭。楚衛葭嬌軀微顫,躲在周洛佛身後,榆樹的陰影之中,薛勝北突然大喝:「妳想幹什麼!」身形展動,一下繞到周洛佛背後,五指箕張,朝楚衛葭抓去。
楚衛葭似是受傷之後無力閃避,被薛勝北一把抓個正著。薛勝北發勁一扯,卻扯了個空,手上只剩一件黑色衣服,倏忽之間,楚衛葭已杳無踪跡。

     殘星明滅,月輪東沉,薛勝北迅疾如風的繞了一圈,但院子裡空蕩蕩的,那裡還有楚衛葭的蹤影。

     薛勝北目中如欲噴出火來,氣急敗壞的躍上榆樹枝椏,發掌亂劈,咆哮道:「出來,出來!你奶奶個熊,你給我滾出來!」榆樹枝葉紛紛墬落,薛勝北一躍而下,竄入花圃裡,亂拔亂踢,把花圃攪得一塌糊塗。周洛佛嘆了口氣,道:「東瀛忍術,果然有點門道。」舉步往圍籬門口走去。薛勝北大喝:「站住!周洛佛,你今天不把那姓楚的賤人給我找出來,你也別想走!」

     周洛佛腳步不停,避之惟恐不及的閃出門外,轉過身來,乾笑兩聲,道:「薛老,並非我不講義氣,只是鐵鴉會名頭太響,我招惹不起,只好與你劃清界限,你老便自求多福吧!」薛勝北忽靜了下來,兀立在凌亂的花圃當中,慘然一笑,道:「他們要逼我說出許九爺的機密,我說是死,不說又不行,罷了,罷了!」周洛佛臉上變色,道:「你說什麼?許九爺!」薛勝北看也不看他一眼,舉起手來,反掌拍落,重重擊在自己頭頂上。

     這一下變起倉猝,兩人相距太遠,周洛佛怎也想不到薛勝北竟會自盡,就是要阻止也來不及。只見薛勝北眼耳口鼻溢出鮮血,晃了兩晃,直挺挺的倒下。

     廣闊的麥田在黑夜中如波浪般隨風起伏,周洛佛愕然發愣,呆立出神,薛勝北死在他眼前,他似乎不甚在意,整個人魂不思屬,心思好似飄到了遠方。

     他眼前彷彿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這人身形並不高大,但對偵緝營而言,他的事績,他的豐功偉業,他遙不可及的武功,已使得每一個出身偵緝營的人,都無法不活在他巨大的陰影之下。

     沒有人能取代他的地位,偵緝營因他而強大,也因他而備受爭議。

     他是許九爺,朝廷大內供奉,當今世上唯一通曉紅葉歸心賦的武學大宗師。

     周洛佛忽然胸口一陣熱血上湧,這麼多年了;他還記得進偵緝營之初,他曾經遠遠望見許九爺的身影,那時他內心充滿仰慕崇敬,也是胸口一陣熱血沸騰,只覺在許九爺身上,見到了偵緝營捍衛公理正義的勇氣。

     他曾矢志追隨許九爺的腳步,但如今,他一心一意,想要做的一件事,卻是與許九爺一戰。

     多年以來,他對絕大部份事物漠不關心,除了解夢,他潛心習武。數不清多少日子,在武學之道的鑽研修練中過去,直到他自信,能與當世第一流高手相頡頏。

     但他始終無法擺脫在偵緝營的一切。

     他人生中最得意最失望的一段歲月,都是在偵緝營渡過。無論他是否離開偵緝營,他的心魂意志,俱已融入了偵緝營。

     挑戰許九爺,無異便是挑戰偵緝營;或許,只有當他有勇氣,與偵緝營第一強人相抗,他才能從偵緝營無形的禁錮之中,釋放出來。

     一股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覺驟然消失,周洛佛回過神來,心裡明白鐵鴉會的人已然撤走。這批人一直在暗處窺視,自楚衛葭現身後,他便發現,好像有四、五隻嗜血的惡獸,躲在某一個角落,蠢蠢欲動。那看不見的目光,冰冷、陰森、殘酷,如影隨形的盯著,教人透不過氣來。周洛佛不自禁打個寒噤,他方才不願逗留,急著想走,原因可說在此。倘若一連四、五天,無時無刻,都得這般提心弔膽的防備著,人不瘋了才怪,無怪薛勝北行止逆常。

     轉眼一瞧,薛勝北的屍首竟已消失不見。

     長夜將盡,四野無人,凌亂的花圃,滿是殘枝落葉,風吹颯颯,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氛。

     周洛佛打一個突,只想快快離開這個地方;本來便不關他的事,何必淌這趟渾水。同時間,幾個念頭在心裡飛快轉過:

     「老傢伙裝死裝得真像,連我都被嚇了一跳,不去唱戲實在可惜。」

     「老傢伙躲得好快,大約是被鐵鴉會逼急了。」

     「老傢伙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脫身,鐵鴉會如果還不肯罷休,我要不要替他擋一擋?」

     等了一會,始終沒有人現身,周洛佛有些詫異,尋思:「奇怪,鐵鴉會的人,真的全都走了!」慢慢踱步,循著來時路往回走,走出數十丈外,見楚衛葭半側臥在路邊一方青石上,人已昏迷過去。

     周洛佛停下腳步,眺望四周,心想:「左近該當有個鐵鴉會的藏身之所,不然他們如何長期在此監視薛勝北!他們為何不把楚姑娘帶回去,留個人照顧她,卻把她丟在這裡?

     「嗯,他們忙著去追薛勝北,沒空照顧她,便把她留在我回程的路上,要我救她?

     「他們大約不想與我正面衝突,一時間也沒看出薛勝北是不是真的自殺,這才讓薛勝北逃逸而去。」

     他一邊想事情,一邊蹲下來按楚衛葭脈搏,漸漸地目中露出驚奇之色,俯身靠近楚衛葭嗅一嗅,皺著眉頭想了想,將楚衛葭抱起,返回院子,拾起楚衛葭脫逃時留下的黑衣和先前擲出的柳葉刀,抱著楚衛葭進了茅屋,推開窗戶,清乾淨桌面,用黑衣當枕,讓楚衛葭躺在桌上,自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倒出兩顆藥丸,扶起楚衛葭餵她服下。右掌貼住她背心,潛運真氣送進她體內。

     楚衛葭呻吟一聲,美麗的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周洛佛收回內力,扶她躺好,猶豫一下,又想:「鐵鴉會大約給她服了天山雪蓮之類的藥物,暫保她姓命無虞,不過藥不對症,沒有解藥,這小姑娘撐不了幾天。

     「……天山雪蓮珍貴得很,買也買不到,這位楚姑娘不知有何來歷?」

     曙色隱現,從窗口望出去,東方天際一抹嫣紅,好似少女的胭脂。周洛佛低下頭來,看著昏迷不醒的楚衛葭,心道:「姑娘,我這是救你姓命,可不是有意輕薄。」手往下移,找出楚衛葭中針位置,拿刀割開褲管,替她挑去毒針,放出毒血,取藥敷了。

     里許外一條橫亙的田間小徑,五、六名黑衣蒙面人分散開來,各自相距約百步遠。其中一人手持一長形圓筒,對著右眼,朝這邊觀望。他看了良久,緩緩收起圓筒,沉默凝思。

     遠方晨雞動野,旭日初升,天終於亮了。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6 22:24:01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3-4-26 22:25 編輯

第四章 (五)

     周洛佛將楚衛葭抱進內室,讓她睡在床上。站了一會,拿被子幫她蓋上,慢慢踱回外堂,坐在椅上,閉起眼睛。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地心念一動,警醒過來。周洛佛睜開眼,見楚衛葭赤著雙足,扶桌而立。周洛佛微微一笑,並不說話。楚衛葭玉頰暈紅,臉上露出羞澀之色,周洛佛怦然心動,不敢再看她,道:「你醒了,肚子餓了麼?先坐一下,我去燒飯給你吃。」走進廚下,找出鍋碗瓢盆,見薛勝北留有肉脯和臘羊腿,便在灶中添柴升火,洗米煮飯,跟著到菜園摘了幾把青菜。回到廚下,洗菜切肉,熱鍋爆香,不到半個時辰,炒了兩盤菜,飯也熟了。周洛佛盛了兩碗,將飯菜一起端出,見楚衛葭穿回一身黑衣,端坐在桌前。

     周洛佛擺好飯菜,道:「姑娘,來吃個飯吧!」楚衛葭看了周洛佛一眼,欲言又止,默默端起碗筷,挾菜放進口中,細細咀嚼。只吃了小半碗飯,便停箸不用,等周洛佛吃完,正要收拾碗盤,周洛佛道:「讓我來,這兩天你最好少走動。」把碗盤收到廚下,洗淨抹乾放入櫥中。

     楚衛葭臉上露出溫柔之色。周洛佛坐回椅上,開口說道:「楚姑娘,我看你人品很不錯,應該也是好人家出身,我也無意過問你和鐵鴉會是何關係,但有幾句話,不得不對你說。昨天夜裡,你中了薛勝北暗算,昏迷過去,你的同伴把你丟在路邊,是我經過見到,救了你。我不是要邀功,也不是要搬弄是非,你入世未深,還不知人心險惡,以後你行走江湖,須得千萬小心,不可胡亂加入幫會,別人是沒奈何,被逼上梁山,只得投入鐵鴉會,你氣質出眾,怎麼也不像是走投無路之人,如何會投入鐵鴉會?鐵鴉會行事偏激,你年紀輕輕,最好少跟他們在一起,免得學了他們的手段,於你以後立身處世不好,且不說別的,單是棄受傷同伴於不顧,此等行徑,便非正道之士所為。今天你還好遇上是我,我雖不是什麼急人之難的大俠,也不是什麼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但好歹還能做到不欺暗室,換做別人,你只怕便要吃大虧了。」

     楚衛葭有些哭笑不得,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說道:「周先生說得是。」

     周洛佛道:「你肯聽我的逆耳忠言,足見你確是一個慧心蘭質的姑娘,我沒有救錯人。你所中『鬼蜈蚣』之毒,雖然兇險,但幸得當年我離開偵緝營時,藏了幾瓶大內禁宮秘製的解藥,這解藥十分珍貴,我看你昏迷不醒,救人要緊,便先餵你服下。總算你吉人天相,救治得早,鬼蜈蚣之毒還沒上腦,還能以解藥化開。只要過了今天,沒什麼大礙,大約便沒事了。」

     楚衛葭輕聲道:「多謝。」

     周洛佛輕咳一聲,道:「咳,你看,我們是不是該把帳算一算了!」

     楚衛葭不解道:「什麼帳?」

     周洛佛道:「我替你解毒療傷,救你一命,你多多少少,總得付個診金,意思意思吧!」

     楚衛葭怎也沒想到他竟會開口要錢,不禁怔住。她對周洛佛其實已頗有好感,雖覺周洛佛有些囉嗦,但明白是他幫自己療傷解毒後,心中更是充滿感激之情。可是這時忽然間好似當頭給澆了一盆冷水,對他的好感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才知他長篇大論說了一番話,竟是為了一個錢字。一時無言以對,沉默了一會,才道:「是,這是應該的,不知該給周先生多少診金?」

     周洛佛想了想,豎起一根手指。楚衛葭點點頭,道:「一萬兩銀子麼,好。」

     周洛佛身子一歪,險些跌落椅下。他豎起一根手指,本意是一百兩,不想楚衛葭開口竟是一萬兩。看她神情又不像說笑。猛然間想起一個武林豪門,不由得對楚衛葭肅然起敬,同時醒悟,昨夜楚衛葭昏迷過去以後,她的鐵鴉會同伴留下她不管的原因。那是因為如此一來,自己救楚衛葭這件事,以後欠人情的便不是鐵鴉會,而是楚衛葭以及她背後的豪門。周洛佛乾笑兩聲,道:「哈哈!楚姑娘,我不知原來你來自銀燕堡,多有失敬。先前有什麼得罪之處,你不要放在心上。哈哈,哈哈!」

     楚衛葭見他前倨後恭,不知怎地,心裡一陣煩悶,總覺周洛佛不應該是這樣的人,忍不住說道:「周先生,你……你為何甘願讓自己變得如此市儈?」

     周洛佛愣了一愣,道:「咱們現金交易,不賒不欠。我救你一命,你給我一萬兩銀子,這怎能說是市儈。」

     楚衛葭一句話脫口而出,便自覺失言,但話既已出口,也不再解釋。靜靜看著他,好一會兒,才道:「昨夜我被襲受傷,你只看一眼,便知我所中是『鬼蜈蚣』之毒。我的同伴留我下來,或者是據此而推斷你應該知道解救之法;也或者是因為薛勝北動向未明,要防他趁機逃走。但最緊要的,是因為你……他們知道你精細幹練,通達明理,而且並非見死不救之人。」

     周洛佛又是一愣,皺起眉頭,道:「你從何得知我精細幹練,通達明理的?」

     楚衛葭道:「我們……留意你很久了。一開始是你來尋薛勝北喝酒,抱怨偵緝營如何待你不公,歷數你在偵緝營所破大案如何如何……」說到這裡,秀麗的臉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周洛佛沉著臉,道:「你們跟監手段很是了得!我居然沒半分察覺。」

     楚衛葭道:「我們是用千里鏡遠遠瞧著,鐵鴉會裡有個人會讀唇語,這才知道你說什麼。」

     周洛佛道:「千里鏡!」

     楚衛葭道:「是一個姓薄的蘇州人發明的奇器,鏡筒兩端嵌玻璃,望四五十里外如咫尺。偵緝營不知此事麼?」

     周洛佛點頭道:「我知道。我在蘇州的同僚曾經偵知此事,還弄了一個,找我一齊呈上去。上面派了幾個人過來,看過之後都嘖嘖稱奇,但最後都不出聲,要其中一人拿主意,偏偏那是一個女的,年輕貌美,驕傲得緊,她看了半天,居然說那是奇技淫巧,還說什麼『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我當場傻眼,欲哭無淚!忍不住說這千里鏡在辦案時大有用處,那位姑娘大人居然瞪我。我一時心直口快,講了幾句不中聽的話,她竟然當我心懷不軌,另有所圖,嘿!」

     楚衛葭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臉上露出好奇之色,道:「你說了什麼?」

     周洛佛費力把眼睛從楚衛葭美麗的臉龐上移開,道:「也沒什麼。我說,這也不給用,庫房的兵器壞了一堆也從來不管,教我們如何辦案!那位姑娘大人馬上臉拉下來。他媽的!這個大人姑娘也不知什麼來頭,怎麼跟上面講的,總之後來,不管我立了什麼功,練大紅葉手就是沒我的份。」

     楚衛葭噢了一聲,道:「想是你不知那裡得罪了這位大人…姑娘。」

     周洛佛道:「是麼!」

     楚衛葭本想說,她既然年輕貌美驕傲得緊,且她已經說那是奇技淫巧了,你還當眾反駁她,難怪她會生氣。看周洛佛的樣子,至今仍不認自己有錯,楚衛葭欲言又止,改口道:「他們不肯傳你大紅葉手,你後來武功是如何練成的?」

     周洛佛道:「我的武功……」笑了一笑,一臉無耐感慨,道:「有些是偷師偷來的,有些是花銀子買來的,有些是自己想出來的……哈哈!」

     楚衛葭凝眸注視周洛佛,眼神中有體諒期許之色,輕聲說道:「以你的才幹本事,若是有心,相信定能在武林中大放異彩。」周洛佛笑道:「哈哈,是麼!」

     楚衛葭道:「你做得到的。」周洛佛一愕,心裡一陣溫暖,尋思:「怎麼這小妮子這麼看得起我,難道對我有意思!」

     只聽楚衛葭又道:「你不知道鐵鴉會有個人,他……眼睛長在頭頂上,誰也不瞧在眼裡,可是對你特別看重。」

     周洛佛大是感動。鐵鴉會有人特別看重他,那就罷了,但這番話出自楚衛葭這樣一個美女之口,意思便大大不同了。自我陶醉自作多情,原是男人通病,周洛佛興奮莫名,但立時心生警惕;按說楚衛葭如此美貌,又出身名門,若能藉此良機,贏得佳人芳心,豈不人財兩得!可惜他自知自己一直有個心結難以解開,實不宜墮入溫柔鄉中。想了一想,道:「你和銀燕堡楚二先生如何稱呼?」楚衛葭道:「他是我爹爹。」周洛佛道:「銀燕堡財雄勢大,楚二先生在銀燕堡坐第二把交椅,你是他女兒,他如何肯讓你孤身涉險,與鐵鴉會這幫偏激冷血之徒在一起?」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7 23:18:53

第四章 (六)

     楚衛葭靜默不語,目光憂鬱的望向窗外。過了一會,才幽幽說道:「銀燕堡確實財雄勢大,這才惹來銅駝幫的覬覦。銀燕堡是岳大當家、我爹爹和胡四掌櫃三人做主。我爹主張和銅駝幫一戰,但大當家和四掌櫃卻不同意。那時我爹處境十分危險,還收到消息銅駝幫找來幾個高手要對付我爹,我爹迫於無耐,不得不尋求外援……」她說到這裡,語帶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周洛佛點點頭,道:「原來如此,你爹找上鐵鴉會,鐵鴉會也答應了,但多少得防上一手,以免這是你爹和銅駝幫設下的圈套,於是便要你去鐵鴉會當人質。只是鐵鴉會神祕莫測,楚二先生是如何與鐵鴉會搭上線的?」

     楚衛葭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是拿一位披髮頭陀的親筆書信,到……到山裡一個村莊,見了幾個人,後來他們讓我住下來,傳我東瀛忍術,有時便要我隨他們一起辦事。」

     周洛佛道:「披髮頭陀……嗯,可是高大瘦削,只有七根手指,笑起來很陰險,那模樣看起來就好似要把你帶往無間地獄的鬼王一般。」

     楚衛葭十分驚奇,道:「正是,你見過這位尊者?他……也沒像你說得這麼可怕。」

     周洛佛不答,沉吟半晌,道:「這位七指頭陀要你待在鐵鴉會,難道沒有其他用意?」

     楚衛葭目光一閃,道:「原來你什麼都知道。不錯,他和我爹商議此事時,曾說鐵鴉會尾大不掉,早晚成為禍患,確實要我設法查出鐵鴉會根據地所在。」

     周洛佛看她神情不似說謊,便不再問。想起昨晚那黑衣人,道:「昨晚你那同伴被我識破行藏後,後來為何是你出面和我談條件?那小子是誰,為什麼那麼憤世激俗?」

     楚衛葭凝目看著周洛佛,停頓片刻,才道:「他名叫孫義,的確是崆峒派弟子,不過他好像不喜歡人家提起崆峒派,昨天夜裡你也看見了。他被你發現後,我們退下去很快商量一下,我們知道你和薛勝北有交情,卻不認為你會為他賣命,於是便讓我出面,看看能不能說服你不要介入。」

     周洛佛道:「你們帶頭的為什麼自己不出面?」

     楚衛葭道:「他……不方便出面。」

     周洛佛道:「帶頭的不方便,就一定得由你出面麼!」

     楚衛葭微笑道:「他說官場中人的嘴臉,有時候會把人給氣死。因為我比較習慣應付,便讓我出來。」

     周洛佛一晒。心下尋思:「這帶頭的為什麼不方便出面?嗯,該不是擔心被我認出他的真正身份吧!這麼說這帶頭的是我認識之人了,這人是誰?」想了幾個人,都覺不太可能,看了楚衛葭一眼,道:「你們既然有心對付薛勝北,何不乾脆把他抓起來,嚴刑拷打逼供?」

     楚衛葭道:「鐵鴉會雖然六親不認,卻也不會冤枉錯殺一個好人。他們自認是替天行道,從來最是痛恨官府嚴刑逼供的手段。」

     周洛佛道:「這般折騰一個人,教他四、五天不能睡覺,這與嚴刑逼供有何不同。」

     楚衛葭道:「對付惡人,總是得用一些手段。」

     周洛佛道:「你把薛勝北當成惡人了!」

     楚衛葭道:「他……以往風評不佳,你應該也有耳聞。」

     周洛佛仰著頭想了一會,道:「好吧!就算他不是好人。不過,你說鐵鴉會自認是替天行道,所以沒有把薛勝北抓起來,嚴刑拷打逼問,這話有些不盡不實。逼問口供,方法多得很,嚴刑拷打是最淺薄的,我們偵緝營從不作興這一套,只有衙門的捕頭才會幹這種蠢事。高明些是動之以情,就是連哄帶騙;另外曾有偵緝營長官說要曉以大義,那是頭腦壞掉不去提他;但薛勝北是老江湖,見慣大場面的人,這些法子對他都不管用。你們困住薛勝北,裝神弄鬼,搞得他心驚膽顫,擔心受怕,幾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大概是想用這個法子來突破薛勝北的心防,讓他說出真相。照我說只怕不見得管用。

     「只是你們鐵鴉會擔的風險也不小,薛勝北再怎麼說也曾經是內廷侍衛裡有頭有臉的人物,除非你們打定主意一問出口供便殺人滅口,否則薛勝北日後一定找你們算帳;他是告老還鄉,不是貪贓枉法被革職,無憑無據,鐵鴉會憑什麼用這種手段對付他,要是被朝廷知道,引起注意,你們鐵鴉會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嗯,薛勝北告老還鄉也有三、四年了,也沒聽說有誰去找他麻煩。他要是就此不問世事,頤養天年,應該也不會有昨天的事。偏偏他蟄伏了幾年,又動了凡心,不甘寂寞,不肯安份守己,這才自陷險地,惹出你們鐵鴉會,我說得不錯吧!」

     楚衛葭目露讚佩之色,道:「你認識薛勝北多久了?」

     周洛佛道:「少說也有七、八年了。」

     楚衛葭道:「原來薛勝北退隱歸田,並非心甘情願?」

     周洛佛道:「不錯。官場便是這樣,位子就那幾個,想坐的人卻有一堆,你搶不到位子,又不願屈居人下,看人臉色,便只有自行求去。聽說當初創立鐵鴉會的那幾個人,出身來歷都很是不錯,但因為各種緣故,俱落得失意失勢的下場,這才創立鐵鴉會,專門找成名人物的麻煩。這幾年不論在官場還是在江湖道上,一聽到鐵鴉會之名便頭大,哈哈!點蒼派新任掌門尹劍南,居然是個始亂終棄的小白臉。關東大俠皇甫辰,竟然為了一套斬石劍法,出賣同門。河北名捕褚山達所破大盜飛天豹一案,其實是栽贓嫁禍,屈打成招!嘿,好本事,當真了得,若不是鐵鴉會,江湖中也沒有人知道這幾位大俠名捕會幹出這等狗皮倒灶的事來,了不起,佩服佩服。」

     楚衛葭面露微笑,望著周洛佛,道:「工部侍郎焦士豪,蘇州知府盧綱,若非被偵緝營給辦倒,我們也想不到他們竟會通番賣國,貪贓枉法。」

     周洛佛哈哈一笑,焦士豪案與盧綱案正是他在偵緝營經辦過最得意的兩個案子,他一向只要三杯黃湯下肚,定要拿出來自誇自擂一番,想不到楚衛葭居然也知道,足見當時這兩案是如何轟動。真是搔到癢處,周洛佛飄飄然笑得合不攏嘴,道:「那裡那裡,其實焦士豪案,我只能說有揭發本案的首功而已,但盧綱一案,便貨真價實,是我一手辦起來的,哈哈,哈哈!」

     楚衛葭微笑不語。周洛佛話匣子一打開,便停不下來,長篇大論,滔滔不絕。從自己如何自掏腰包花錢買通工部的司務開始講起,說自己好不容易查出一些端倪,發現焦士豪涉有可疑,上面便派人接手此案,全不知會一聲,後來自己反倒成了局外人,案子辦出來,功勞也沒分到;如此對待下屬,直教人情何以堪。把偵緝營的種種不是重重數落一番。楚衛葭靜靜聆聽,周洛佛比手劃腳,形容官場中人爭功諉過的醜態,誇大渲染,楚衛葭聽了有趣,不禁笑了出來,周洛佛更是開心,又說起過去在偵緝營辦案時所遇的一些趣事,以及他後來離開偵緝營,如何給人占夢解夢。兩人一個說的高興,一個聽得入神,不知不覺中,日頭漸漸西斜,已近黃昏時分。

     周洛佛看看天色,笑道:「哈哈,時候不早了,你且稍坐片刻,我去燒個熱水來讓你抹抹身子。晚上你用過晚膳後,自己換個藥,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起來,我管保你活蹦亂跳,復原如常。」楚衛葭臉上一紅,本想婉拒,但這一天相處下來,發覺周洛佛實是一個謹守分際之人,自己若是推辭,反而顯得小家子氣了,於是點點頭,細聲道:「如此有勞你了。」周洛佛道:「楚小姐無須和我客氣。」起身走向門口,楚衛葭望著他,忽道:「周先生。」

     周洛佛停下腳步,道:「楚姑娘有什麼事?」

     楚衛葭考慮了一下,道:「周先生,我想問你一件事,不知你方不方便說?」

     周洛佛道:「什麼事?」

     楚衛葭道:「實不相瞞,昨天夜裡,你與孫義動手之時,我藏身一旁隨時準備接應,我看到你……真的好像有些怕了孫義,差一點被他的背弩所傷。不知那是何原因。」

     周洛佛乾笑道:「是麼!」

     楚衛葭道:「周先生若有難言之隱,就當我沒問好了。」

     周洛佛心想,你這不是一定要我說麼!呆呆立了半晌,道:「也沒什麼難言之隱,只不過……唉,因為東瀛忍術;還有孫義的眼神,讓我想起一件往事……

     「四、五年前,我奉命到東南沿海一帶,聯繫偵緝營在當地的眼線,搜羅各方消息,助官兵圍剿倭寇。有一回,我們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逮到一個海盜頭目。這傢伙和倭寇有勾結,被我們打得鼻青臉腫,肋骨斷了好幾根,但他不招就是不招,眼神充滿仇恨怨毒,好像恨不得撲過來咬下你身上一塊肉……

     「當時有個同僚破口大罵,你奶奶個熊,你這傢伙落入我們手裡還這麼囂張……話沒講完,忽然間外頭一陣騷動,一個全身血污的軍官給人架了進來……

     「後來我們趕到幾里外的一個村落,發現整個村子,不管男女老少,包括駐紮當地的一隊官兵,全給殺了……

     「我渾身起疙瘩,半邊身子麻痺,心裡忽想:倭寇這麼兇殘難鬥,不如他們要什麼,只要我們給得起,就給他們算了,派那麼多兵馬來圍剿,勞民傷財,不值得……」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8 17:45:11

第四章 (七)

     當晚周洛佛坐在外廳的椅上,幾次想敲房門,終究還是忍住。楚衛葭躺在床上,思緒如潮,過了許久,才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楚衛葭醒來,步出門外,見桌上擺著稀粥醬菜,一邊几上放著一盆清水。楚衛葭一陣溫馨,盥洗後走到院中深深吐納,只覺神清氣爽,前晚中毒時的煩悶噁心之感盡去,楚衛葭心裡暗自感激,四處走了走,卻不見周洛佛的蹤影,正有些奇怪,忽然看見花圃裡一塊長著花草的土堆蠕蠕而動,向旁移開,周洛佛抱著一罈酒,從地底下冒了出來。

     楚衛葭錯愕,迎上前去。周洛佛將土堆推回去,轉過身來。楚衛葭道:「周先生……你在幹什麼?」

     周洛佛拍拍酒罈子,道:「薛勝北在下面藏了許多美酒,我替他搬上來。」

     楚衛葭側頭想了想,忽道:「那下邊是不是一條密道,前天夜裡薛勝北就是從這密道逃走的!」

     周洛佛道:「這個……我倒是沒有留意。」

     楚衛葭哦了一聲,便不再問。周洛佛看她一眼,道:「好吧,好吧,我說就是。不錯,薛勝北就是從這裡逃走的,但你要是想追去找他報那毒針之仇,我勸你還是算了,薛勝北功力深厚,即使不用毒針,我看你也不是他的對手。東瀛忍術可不是什麼真功夫。」

     楚衛葭道:「這密道通到那裡?」

     周洛佛道:「這條地道可長了,穿過整片麥田,若是在黑夜之中,一個人從地道裡出來,鐵鴉會的人就算有千里鏡,也絕對難以發現。薛勝北人老精,鬼老靈,鐵鴉會想追上薛勝北,看樣子很難。」

     楚衛葭眼望周洛佛出現之處,再眺望麥田,雖覺周洛佛的話不無道理,但不知怎地,總覺那裡有些不對。忍不住又問:「這裡怎麼會有這樣一條密道?」

     周洛佛道:「該當是老早就有了。」

     楚衛葭道:「周先生早知道這裡有這樣一條密道?」

     周洛佛道:「我和薛勝北雖然是老朋友,但他不見得每件事都會告訴我。」

     楚衛葭道:「這麼說來,密道是周先生自己發現的?」目中露出詢問之意。

     周洛佛顧左右而言他,笑道:「薛勝北是老花眼,我可不是。姑娘,我誠心誠意勸你一句,東瀛忍術雖有其獨到之處,但畢竟只是一些障眼法,不是武學正道,你應該在我中原正宗武學上多下些功夫才是。我看你的身手,雖然輕靈有餘,但不夠周延,於一些根本的武術之道,恐怕不甚明瞭。那也不妨,我可以剖析於你知悉,同時也要指出這東瀛忍術不足之處。要知天下武術,皆出自少林,初練八段錦少林十八式等,但這不是武術,是導引,搖筋骨,動支節,養生防病而已。次練拿大頂、劈腿蹲馬步、梅花樁等,這也不是武術,是工夫,一日不成一月,一月不成一年,一年不成十年,因此說是工夫。再次練打拳、十八般兵器、飛刀飛鏢、跳躍提縱,這亦非武術,是把勢,把勢把勢,全憑架勢,沒有架勢,稱不起把勢。能夠練導引工夫把勢,身強體健,一生受用無窮,但只是皮毛。真正的武術分三層,上層劍術掌法,中層飛簷走壁,下層招數變化。欲尋明師,少林、武當、峨眉、華山、崑崙、點蒼、崆峒,七大門派,如有誠心,不難投入門下,但不上山學,是不成的,因上層劍術掌法練性命,須得面壁練氣主靜,中層練飛輕身,疼苦非常,如在家裡練,如何能夠忍受,下層好練,比把勢還好練,但明師難得。那東瀛忍術,只能稱是把勢,但借助天時地利以及各種器物,來藏身遁形,乍看以為是飛簷走壁,其實不然,可行一時之計,不可常用也。」

     楚衛葭心裡嘆了一口氣,她發現周洛佛真的非常囉唆。耐著性子聽他說完,道:「周先生所言甚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先生高論,振聾發瞶,當真令小女子茅塞頓開。」

     周洛佛呵呵笑道:「那裡,那裡。」

     楚衛葭低首沉吟,道:「原來薛勝北還有一條退路,難怪這幾天他不是關在房裡,便是待在花圃;他一直在找機會想脫身,咦……」忽抬起頭來,臉上有訝異之色。

     周洛佛尷尬一笑,道:「哈哈!小姑娘真聰明。其實我並不是很清楚,可能薛勝北的房間裡,還有一個出入口也說不定。哈哈!」

     楚衛葭雙頰飛紅,要生氣也不是,嗔道:「你這人……」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辭,輕哼一聲,道:「薛勝北若不是為人不正,心懷鬼胎,又何須這般小心提防!」

     周洛佛無可耐何的道:「姑娘,我們吃公門飯的,有時候不小心那裡得罪了人自己都不知道。不事先準備一條退路,萬一真有仇家找上門,難道便坐以待斃不成。你看薛勝北,在京師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現下給鐵鴉會逼得要逃命,也沒人理他。你以為薛勝北喜歡挖地道,他又不是狗……」忍不住又發起牢騷來,嘮嘮叨叨,訴說自己當年在偵緝營立下的功績,朝廷即算不立像記功,也當重用,誰知如今卻無人聞問,一切都得靠自己,有時在外面遭人白眼受了委曲,想到朝廷如此對待功臣,真不禁要老淚縱橫。楚衛葭默不作聲的瞧著周洛佛,終於再也受不了了,噗嗤一笑,道:「老淚縱橫!你很老了嗎?好吧!算你有理,求你不要再說了,成不成。」

     這一笑笑燦如花,周洛佛呆了一呆,忽想起封雪娘來。封雪娘冰冷秀美,楚衛葭清冷秀麗,兩人無論容貌氣質,俱不分軒輊,各佔勝場。可惜的是,同樣出色的兩個美女,竟似也有相同的命運:一個為了父親,一個為了有名無實的丈夫,都必須牽扯進隱藏著不知多少陰謀詭計的險惡鬥爭之中。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29 15:57:07

第四章 (八)

     兩人回到屋裡,用過早膳,周洛佛裝了一葫蘆酒,正尋思如何開口向楚衛葭要那一萬兩銀子,忽聽遠處似有人呼喝一聲,隔了一陣,又是一兩聲吆喝。周洛佛側耳聆聽,覺得有些奇怪,走出門外,右手擱在額頭上,凝目遙望。晴空下只見麥田裡有人竄起竄落,雖然距離遠了,仍可分辨幾人在東,幾人在西,更有一、二人移動迅速,顯然身手了得,看情形是一夥人在追逐什麼獵物。楚衛葭來到周洛佛身旁,臉上略現驚惶,想說什麼卻沒說出口。

     突地一條黑影從麥田裡躍起,朝茅屋這邊奔來。這人腳程飛快,足不點地般,橫越麥田,不一會兒功夫,便已來到院子前,但似乎氣力用盡,腳下一個踉蹌,撞翻園門,跌了進來。

     楚衛葭認出這一身黑衣之人是她鐵鴉會的同伴,驚道:「老李,出了什麼事?」慌忙便要上前,周洛佛橫臂攔住楚衛葭,沉聲道:「不要過去。」

     這黑衣人頭髮泛白,年紀已經不輕。他手腳不停顫抖,勉力站起,滿臉痛苦之色,頭往後轉,手伸到背後,摸索了半天,陡地一震,仰著頭大口喘氣,顫巍巍的自背心拔出一根長針。

     楚衛葭驚疑不定,見黑衣人嘴角抽動,似有話說,忙推開周洛佛,想要靠近,微一猶豫躊躇,留在原地,道「老李,你想說什麼……」

     那黑衣人老李身子猛地一震,眼珠子陡然凸了出來,極其詭譎的掙出眼眶瞪視,額頭暴掙出一條條蚯蚓般的青筋,鼻孔賁張,兩顴邪惡的往上牽,臉頰登時佈滿妖異的皺紋,嘴唇翻捲,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和血紅的牙肉;跟著,從他暗紅色的深喉中,傳出一聲悽厲有如鬼哭的哀嚎。

     「噗地」一聲,一股紫黑色的血箭從他背心噴出,好像他體內裝了一隻水槍一般;紫黑色的血珠潑在翻倒的園門上,就像一幅高手大師一揮而就的潑墨畫般令人觸目心驚。

     老李眼睛瞪的老大,搖搖晃晃走了兩步,腿一軟,癱倒在地。

     楚衛葭花容失色,周洛佛神情凝重,道:「九毒奇門針!好霸道的暗器。」

     老李兩隻眼珠子都是血絲,望著楚衛葭,拼命掙出幾句話:「衛葭……請你念在共事一場份上,千萬找到我孩兒,告訴他,無論如何,都不要替我報仇……」一口氣轉不過來,睜著眼睛,就此沒有聲息。

     他中了毒針,一直用內力逼住毒素,真氣貫注於背而難以開口,為交待這幾句話拔出毒針,真氣渙散,毒性再也壓抑不住,登時毒血噴發而亡。

     周洛佛盯著老李,端詳許久,突然說道:「神捕李乾通,有錢打不通。想不到失蹤多年的鐵面神捕李乾通,竟是加入了鐵鴉會。」

     四周平靜的出奇,圍籬外陸陸續續來了七、八個人,疏疏落落,各自站定。這些人裝束各異,有的步履穩健,有的落地無聲,看來個個都是好手。其中一個目光憂鬱的年青人,緩步走進院中,道:「不錯,老李便是李乾通,當年橫行不可一世的惡賈馮老練就是給他逮住的,可惜,馮老練花錢疏通,最後不但無罪獲釋,甚至還反咬一口,說他栽贓嫁禍,他一怒之下,掛冠而去,從此就成了鐵鴉會的老李。」

     周洛佛臉色陰沉,道:「李乾通一生正直無私,不意今日竟死在蜀中唐門的九毒奇門針之下。」

     楚衛葭眼淚奪眶而出,深深吸了一口氣,拭去淚水,望向榆樹下一個中等身材的馬臉漢子,憤慨的道:「唐侯,你怎能做出這樣的事!」

     那馬臉漢唐侯顯是有些著惱,卻又要故作無事狀,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楚衛葭怒道:「你好狠!竟勾結外人對老李下此毒手!孫義他們呢?」

     唐侯毫無愧色,神情十分不耐,對楚衛葭的問話一付不值得回答之狀。周洛佛看了看,正想:「怎地這傢伙不像蜀中唐門的高手,反倒像是做官的。」忽地幾團異物被人從院子外拋了進來,掉在地上,各滾了幾滾。楚衛葭連忙別過頭去,頭皮發麻,心撲通直跳;那竟是四顆血淋淋的人頭,卻不是孫義等人是誰!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4-30 22:55:59

第四章 (九)

     楚衛葭強自鎮定,但手腳還是忍不住微微發抖。一個高大的白面書生昂然而來,大馬金刀往場中一站,長笑一聲,道:「哈,周洛佛,你怎麼還沒死!」

     周洛佛瞪著眼,沒好氣的道:「你何時變得如此心狠手辣了!」

     那書生道:「銅駝幫殺人,便跟殺豬宰羊一般稀鬆平常,宰了幾個鐵鴉會,也不算什麼心狠手辣。」

     周洛佛道:「銅駝幫這是和鐵鴉會槓上了!」

     那書生道:「我把知情的人全都宰了,就不算和鐵鴉會槓上了。」

     周洛佛道:「我算不算知情的人?」

     那書生道:「最好不算,不然,事情便有些棘手了。」

     周洛佛瞧了那馬臉漢唐侯一眼,心知前天夜裡,一直在暗中窺視的鐵鴉會眾,就是李乾通等人,唐侯也在其中。不想唐侯居然是內奸,出賣了李乾通等人,以致這一干鐵鴉會眾,俱皆慘遭銅駝幫毒手。那個與自己交過手的孫義,是身首異處的四人之一。周洛佛目光逐一掃過那四顆頭顱,卻認不出孫義是誰,想起他那股悍不畏死的狠勁,不覺有些可惜,同時也明白銅駝幫這次來的人,定都不是易與之輩。沉吟半晌,道:「既然如此,你可以走了。」那書生道:「不行,還不能走。這裡還有一個漏網之魚,事情不解決,誰都不能走。」周洛佛瞳孔收縮,道:「這是你說的,事情不解決,誰都不能走。」那書生道:「不錯。」目光在楚衛葭身上掃了掃,道:「嘖嘖嘖,好標緻的姑娘,殺了可惜,不如……」

     周洛佛打斷他的話,道:「她是銀燕堡楚二先生的閨女,你自己看著辦吧!」

     那書生一怔,道:「她是楚老二的閨女!」一時難以置信,道:「喂,周洛佛,你誆我!」

     周洛佛道:「你不信我也沒辦法,不過我勸你一句,你若要動她,最好先想想清楚。」

     那書生臉上陰晴不定,看了唐侯一眼,見唐侯也露出驚異之色,點點頭,道:「好,很好,原來楚老二的女兒加入了鐵鴉會,嘿嘿,楚老二還真是有出息。」

     周洛佛皺起眉頭,目中若有所思。那書生忽擠眉弄眼,笑瞇瞇的說道:「周洛佛,你豔福不淺啊!」

     周洛佛緊繃的面皮擠出一絲笑意,道:「什麼豔福不淺,他媽的!」

     那書生哈哈大笑,道:「瞧你笑得奸似鬼,是不是嘗到甜頭了,哈哈,哈哈!」

     周洛佛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笑罵道:「魏黎陽,你胡說八道什麼!」兩人互覷了一會,又一起放聲大笑。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1 23:14:52

第四章 (十)

     楚衛葭臉色蒼白,側身退開兩步,望著周洛佛,道:「原來你們認識。」

     周洛佛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同在一個武館習武,只不過後來我進了偵緝營,他去了銅駝幫,現下他已經是銅駝幫的副幫主了。」

     那書生魏黎陽道:「好說,好說。」嗅了一嗅,笑道:「你藏了什麼好酒,怎地不拿出來請我喝。」

     周洛佛道:「這都瞞不過你,接著!」將負在背上的酒葫蘆取下,擲了過去。那書生接住酒葫蘆,身子一震,退開一步,道:「好!」拔去塞子,喝了一口,又道:「好酒,你也喝一口。」手臂一振,呼的一聲,把一個酒葫蘆好似流星鎚一般,擲了回來。周洛佛一掌劈出,波地一響,酒葫蘆在半空中碎裂,酒水迸出,灑了一地,酒香四溢。周洛佛身子晃了晃,旋即凝立不動。

     魏黎陽臉色一變,道:「周洛佛,你不喝酒也就罷了,何必糟蹋了一葫蘆美酒。」

     周洛佛道:「要喝酒還怕沒有麼,待事情談清楚了,要喝再喝個夠!」

     魏黎陽道:「好,衝著你這句話,我們今天不醉不歸,不把薛勝北藏起來的大內美酒喝完,誰也別想走。」

     周洛佛點了點頭,指著地上李乾通的屍首,沉聲道:「你是銅駝幫副幫主;其他人我不管,李乾通李神捕是誰殺的,我要你給我一個交待。」

     魏黎陽沉下臉,道:「你要替李乾通出頭!」

     周洛佛道:「不錯!」

     魏黎陽道:「你和他有交情?」

     周洛佛道:「沒有。」

     魏黎陽道:「你腦子有毛病,薛勝北和你是老朋友,遇上麻煩,又不見你仗義相助;李乾通和你沒有交情,你卻要為他出頭。」

     周洛佛道:「薛勝北有你們銅駝幫撐腰,有許九爺做靠山,而且鐵鴉會也還留有餘地;李乾通卻是不明不白死於非命。」

     魏黎陽怫然道:「你為什麼老是犯驢子脾氣!」

     周洛佛肅然道:「李神捕鐵面無私,出道二十年來,從未徇私縱放,也從未冤枉錯殺,我雖只見過他一面,與他並無深交,但佩服他的為人,今日他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裡,我豈能視若無睹!」

     魏黎陽神情更是不悅,道:「周洛佛,你我過命的交情,何必為一個過氣的捕快傷了和氣。」

     那馬臉漢唐侯鐵青著臉,站出來道:「人是我殺的,你糾纏不清,囉哩囉嗦什麼!」

     周洛佛冷冷瞧他一眼,道:「你可知道你殺害的人是神補李乾通。」

     唐侯怒道:「廢話!」

     周洛佛仰首望天,道:「這不是廢話。馮老練屯積居奇,賺老百姓的血汗錢,李神補將之繩之以法,可說是大快人心,功在社稷。這樣一位正義之士,被你所害,你不覺得愧疚也就罷了,卻還一付理所當然的樣子,我實在不明白,蜀中唐門門下,何以如此是非不分?」

     唐侯不耐煩的道:「我唐某人做什麼事,不須跟你交待。你想幹什麼就快點說,用不著裝腔作勢,我沒興趣聽你說教。」

     周洛佛漠然垂視,緩緩道:「好,很好。」

     唐侯作出不把周洛佛放在眼裡,毫不在意的模樣,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在掩飾心裡的憤怒不安。周洛佛嘴角露出一絲冷酷的笑容,突然冒出一句:「你有何遺言?」唐侯怒極反笑,道:「你說什麼?」周洛佛目光如電,面露殺機,森然道:「殺人償命,李神捕既是你殺的,你就得給他抵命!」幌身欺到唐侯身前,左手往他咽喉扣去。唐侯早有防備,立時往後跳開。周洛佛追擊而至,唐侯倒踩七星步,忽左忽右,向後飛退,步法變幻,靈動如猴,渾分不清他究竟退往何方。周洛佛全不變招,左手仍往前扣,唐侯全力倒退之中,右手一翻;他原已扣住一把唐門毒砂,正要撒出,那知周洛佛身形乍然加快,陡地迅如驚雷,說時遲那時快,一下便已扣住他的右肩。唐侯大駭,念頭還沒轉過來,喀地一聲,右肩一陣劇痛,肩胛骨竟已被周洛佛捏碎。

     突然間人影一閃,那憂鬱的年青人飛身上前,雙指併攏如刀,朝周洛佛背後「脊心穴」掃來。周洛佛背後如長了眼睛,一個「虎尾腳」向後飛起,踢向那年青人心窩。手短腳長,那年青人若來勢不變,他指刀還未掃中周洛佛「脊心穴」,就要先給周洛佛的「虎尾腳」踹中心口。

     周洛佛更不猶疑,右掌朝唐侯頸項斜斜劈落,要當場了結唐侯的性命。那年青人心念電轉,忽道:「周洛佛,你當真要與蜀中唐門為敵!」周洛佛微微一愕,那年青人斜身避開周洛佛這一腳,指刀揮向周洛佛脅下。時機稍縱即逝,周洛佛原可一掌劈死唐侯,再對付那年青人指刀,但一錯愕間,這時已不容他不先收掌防禦。唐侯命懸敵手,自知危在旦夕,強忍疼痛,左手揮拳打出。周洛佛冷哼一聲,忽然鬆手退開,唐侯這一拳便打了個空。

     那年青人的指刀凝勁不發,並未追擊。周洛佛凝目注視那年青人。唐侯一拳打空,右肩略一牽動,登時如有數十根尖針鑽刺,痛的額頭冒汗,不禁又驚又怒;他空有滿身毒藥暗器,不想都還沒用上,就給周洛佛制住,心中憤恨難平,叫道:「姓周的,你敢動我!你好大的膽子!老四,把他掛了!」

     魏黎陽見周洛佛目露兇光,生怕他還要出手,忙上前道:「且慢動手!周洛佛,你先聽我一言!」

     周洛佛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年青人,道:「你說。」

     魏黎陽道:「周洛佛,今天蜀中唐門的唐侯,要是在這裡有甚麼不測,我魏黎陽以後在江湖上就不用混了。你總不至於要我就此退出江湖吧!」

     他說起唐侯時特別加上蜀中唐門四字,正是要提醒周洛佛,不要一時意氣用事,與唐門結下深仇;周洛佛如何聽不出來。魏黎陽又道:「我知道你一時興起,便喜歡行俠仗義,幹些主持公道的事;這樣好了,我知道有幾個壞事做絕之人,武功不差,但絕不是你的對手,後台也沒那麼硬;我把這幾人行蹤交給你,你把他們抓到官府領花紅,那豈不是名利雙收。同樣是主持公道,李乾通之事就此做罷如何?」

     那年青人忽有些忍俊不禁,周洛佛臉上也露出笑意,場中劍拔弩張的形勢登時和緩下來。

     魏黎陽招了招手,圍籬外一個瘦削漢子走進來。魏黎陽道:「孫香主,你先送唐爺回去療傷;找萬金堂錢大夫來。」孫香主答應一聲。唐侯怒目而視,還想一拼,但右肩疼痛難當,又怕那年青人不是周洛佛的對手,只得忍了下來,恨恨看了周洛佛一眼,掉頭就走。那孫香主連忙跟上。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3 00:16:39

第四章 (十一)

     魏黎陽見自己一番話說得兩下罷鬥,十分得意,向那年青人道:「唐兄,幸好你們沒打起來,要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要如何做人了!」那年青人道:「魏副座那裡的話。副座是顧全在下和唐侯,當真動手,在下實非周先生之敵。」他見周洛佛居然一招便制住唐侯,心中驚佩,自忖雖能與周洛佛一戰,但贏面甚少。楚衛葭在一旁觀戰,見周洛佛不發一語,慢慢走開,忽開口說道:「想不到威震江湖的蜀中唐門,門下弟子,竟會與黑道幫會掛鉤,沆瀣一氣,同流合污。」

     魏黎陽呵呵笑道:「黑道幫會!那是在說我們麼?楚姑娘,我們這是意氣相投,不是同流合污。」

     那年青人眼睛望過來,與楚衛葭目光相對,道:「楚姑娘何出此言。」

     楚衛葭道:「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那年青人道:「在下唐川客。」

     楚衛葭道:「嗯,你姓唐,來自川中。」語中有相詢之意。唐川客淡淡一笑,笑容裡似乎隱藏著說不出的痛楚與傷心,道:「在下原來名字不用已久,楚姑娘何必一定要知道。」

     楚衛葭懷疑他是蜀中唐門一個成名人物,但見他似有難言之隱,便不再問。指著地上四顆頭顱,道:「唐侯受銅駝幫指使,潛入鐵鴉會,做銅駝幫的內應,害這四人喪命,又親手殺死李乾通,這總不錯吧!」

     唐川客想了想,反問道:「你呢!你不也是銀燕堡派去打探鐵鴉會虛實的。」

     楚衛葭道:「那不一樣,銅駝幫惡名昭彰,唐侯為虎作倀,害死五條人命!」

     唐川客道:「不一樣?你以為銀燕堡的聲名比銅駝幫好多了,是不是?銀燕堡佔地建堡,主持大豐、大通、大昇三大錢莊,聚財千萬,富可敵國。南北通都大邑三大錢莊數十家分號,難道你以為這付家當是憑空掉下來的?當年銀燕堡的人如何放款收息,盤剝重利,逼債逼得人全家上吊,你知道麼?」

     楚衛葭道:「你胡說!」

     唐川客道:「你也認為盤剝重利不對,是不是?」

     楚衛葭道:「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殺了你!」

     唐川客道:「你要殺了我!不錯,以銀燕堡的財雄勢大,確非恫嚇之詞。」

     楚衛葭橫了他一眼。唐川客繞過李乾通的屍首,向前走近。楚衛葭道:「站住!你再過來,我便出手了!不要以為你是蜀中唐門的人,我就不敢動你。」

     唐川客慢慢停下腳步,道:「蜀中唐門……蜀中唐門……」又笑了笑,笑得有些無耐、有些憂愁、有些感慨,道:「是的,我來自蜀中唐門,不過,你也不須因我是蜀中唐門的人,而有所顧忌;或許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回唐門去了……」

     楚衛葭雖明知他是敵非友,但看他滿懷愁緒的樣子,心裡一軟,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唐川客遙望遠方天邊,似乎想起了些什麼,眼光之中,有著無比傷感的連綿思憶。他嘆了一口氣,說道:「際時狄患,歷歲遙寒,不自意全於矢石間。嘗險罹憂,荏苒十禩,心槁氣落,信知夫物莫不有數也……道家講數,佛家講緣,或許,這一切都是命數緣法吧!」這是宋朝末年四川的數學家秦九韶在數書九章序文中之言,楚衛葭曾研讀過此書,正是傷心人別有懷抱,這段序言在唐川客口中緩緩道來,卻是別有一番滋味,點滴在心頭。楚衛葭一時心有所感,不禁有些癡了。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4 10:45:53

第四章 (十二)

     突然一陣稀稀落落的掌聲,周洛佛拍手說道:「好,了不起,真是會說話。再說下去,我看這位楚姑娘就要和你化敵為友了。」

     唐川客苦笑,道:「周先生有何指教?」

     周洛佛面容不善,暗忖:自己因為解夢解出了名氣,囫圇吞棗涉獵一些九宮八卦、河圖洛書、天文星象之學,才無意中得知數書九章一書,楚衛葭就算出身錢莊,從小學算術記帳,也不見得就要學數書九章,但為何這唐川客唸出這段序文,楚衛葭卻一付有會於心的模樣?在偵緝營養成;一貫的疑心病又犯了,愈瞧愈不是味,愈看愈不順眼,目視唐川客,忽道:「你和唐侯都是許九爺的人!」

     唐川客沉默片刻,道:「何以見得。」

     周洛佛道:「九毒奇門針是蜀中唐門最霸道的毒藥暗器之一,非嫡系不傳,非有大功不傳,以唐侯在蜀中唐門的身份,豈會任由銅駝幫差遣。」

     唐川客道:「不錯!」

     周洛佛道:「據我所知,李乾通與蜀中唐門素無瓜葛,蜀中唐門弟子一向潔身自愛,江湖上也從未聽說唐門和鐵鴉會有何怨隙,因此唐侯殺李乾通,必然事出有因。

     「李乾通當年偵辦惡賈馮老練一案,罪証確鑿,但馮老練居然還能沒事,李乾通這才發現,此案牽連重大,背後可能關係到……嘿嘿,其他朝中大員。馮老練被關在牢裡時,薛勝北曾去探監,李乾通因此懷疑薛勝北與馮老練一案有關,想藉鐵鴉會之力,逼薛勝北吐露實情。

     「惡賈馮老練是許九爺的人,凡在京師當過差的,或多或少都知道,偏生李乾通鐵面無私,一點面子都不給,硬是把馮老練給繩之以法。後來馮老練無罪獲釋,李乾通自知開罪許九爺,乾脆便掛冠而去,加入鐵鴉會。至於唐侯,他因何緣故願受許九爺指使雖不得而知,但想來他便是許九爺派去鐵鴉會對付李乾通之人。」

     魏黎陽發愣半晌,道:「周洛佛,你行。我現在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人,肯花錢找你解夢了。」

     周洛佛道:「唐兄?」

     唐川客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道:「周先生真是人才,偵緝營讓周先生離開,實是一大失策。」

     周洛佛道:「唐兄何必顧左右而言他。」

     唐川客又是一陣沉默。隔了一會兒,才淡淡說道:「許九爺雖是朝廷大內供奉,權傾朝野,但蜀中唐門門下,也還不至於要看他臉色做事。」

     周洛佛點一點頭,道:「嗯!原來是我把蜀中唐門瞧低了。如此說來,唐侯替許九爺殺李乾通,是在放交情了!」

     魏黎陽輕咳兩聲,插嘴道:「不管是不是放交情,總之,許九爺不可能教唆殺人。周洛佛,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我記得這句話你以前常常掛在嘴上,你是個明白人,道上的規矩,你總不會不清楚吧!」刺探隱密,原是江湖幫會的大忌。李乾通之死,牽涉到朝廷大內供奉、蜀中唐門、銅駝幫、鐵鴉會,這其中利害關係,周洛佛如何不曉得,但難道因事關重大,李乾通便可白死不成!他猜想李乾通可能已經掌握了許九爺包庇惡賈馮老練的證據,有意加以舉發;雖不見得能扳倒許九爺,但總是會教許九爺難堪,是以唐侯非殺了李乾通不可。此事他不知道便罷了,今日既然已經遇上,難道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此放手不理?

     假如他就此打住,不再過問此事,憑他和魏黎陽的交情,怎會沒有報償!那是金銀財寶醇酒美人,甚至重回官場連升三級,都不無可能。

     假如他一意孤行,他將與武林之中黑白兩道最龐大的幾股勢力為敵,這其中不但有他的至交好友,更有當今世上唯一通曉紅葉歸心賦的武學大宗師。

     除此之外,他是不是可以點到為止?憑他的武功才幹,他或許可以做到逼蜀中唐門交出唐侯;這樣對自己的良心,也算有個交待。

     時近正午,煦日當空,周洛佛仰起頭來,只覺陽光有些刺眼,不禁瞇起了眼睛。為了一個並無深交,過了氣的老捕頭,真得要不顧一切蠻幹到底麼?

     一個人是否應該為了公理正義,而一往無前,絕不退縮?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五條人命的兇案擺在面前,他辦是不辦?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5 11:17:15

卷二   鐵鴉會


我們的世界沒有是非對錯,沒有善惡黑白

我們不將道德良知束諸高閣

也不被濫情無知束縛左右

我們查辦無數人,洞悉無數事

但審判過後,一切只是荒蕪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6 23:31:28

第五章 (一)

     刀光閃爍,刀勢縱橫,密林深處,一名白髯老僧與一名布衣少年郎各持一柄單刀,在樹影婆娑之間,比刀試招。

     刀影重重,刀氣凜冽,刀鋒劃過林木,落葉斷枝落雨般紛紛墜下。白髯老僧招數收斂,刀勢含藏,刀招中的狠辣之處隱而未現,竟將一套霸氣十足的五虎斷門刀法使得半點鋒芒不露,刀法實已臻入化境。那布衣少年郎揮刀或攻或守,刀光盤旋飛舞,一柄單刀在他手中展開,猶如天馬行空一般,但他刀法雖然精奇,卻處處受制於人,每招每式,顯然全在白髯老僧的算計之中,若非他身手特別敏捷,早已落敗。

     比鬥良久,老僧雖穩佔上風,卻仍取那少年郎不下。眼見那少年郎始終面帶笑容,好似剛撿到幾百兩銀子一般,毫不氣餒,老僧心裡微微有氣,他自知年齡已長,再戰下去,氣力不繼,終究討不著好處,當下一步一步收緊刀圈,要儘速制服那少年郎。那少年郎奮力相抗,左劈右砍,卻闖不出老僧佈下的天羅地網,看來敗勢已難挽回。

     白髯老僧勝券在握,步步進逼,一連四刀削出,封住那少年郎前後左右去路,又是石破天驚地一刀橫斬,這招五虎斷門刀法的絕招「五丁開山」,在這一刀斬出之後,尚有五式凌厲後著,對手若被這一刀之威所懾,氣勢一弱,無論如何抵禦趨避,都更難應付這接踵而來的殺著。白髯老僧經營多時,看準時機,方使出這招來,要在數刀之內降服那少年郎,結束這場比鬥。那少年郎駭了一跳,果然使出全力架開老僧橫砍一刀,噹地一響,兩股猛力稍稍一碰,老僧借力使力,刀鋒迴轉半圈,猛地往外一絞,那少年郎用錯力道,登時再也捏拿不住,單刀被絞脫出手。那老僧手中單刀往前揮出,刀尖指向那少年郎上身五處要害,形勢至此,那少年郎按說非得立刻後退認輸不可;不料他突然來個「大彎腰,斜插柳」,避開老僧刀尖,老僧看出那少年郎還想順手抄起掉在地上的單刀,繼續纏鬥下去,當即刀尖上揚,刀柄往那少年郎後腦敲去,他倒也沒有要取那少年郎性命,只是要在那少年郎腦袋上重重一敲,給那少年郎一個教訓。那少年郎情急之下,這時再要閃避也來不及了,猛一低頭往地上的單刀撞去;所幸沒撞到刀鋒,單刀從他腦袋瓜子旁邊翻轉上來,刀柄打在老僧握刀的手背上,老僧一時措手不及,給刀柄打個正著,手背一陣疼痛,單刀幾欲脫手。他生怕那少年郎又出什麼怪招,疾退三步,刀交左手舞一個圈子,那少年郎直起身來,探手向前將自己的單刀抓回手上,笑嘻嘻的看著那老僧。
  

     白髯老僧一生不知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武學造詣已臻至爐火純青的境地,卻一時不防,險些連手中兵器都給繳了去,這時見那少年郎笑嘻嘻渾不以為意的模樣,饒是他禪心堅定,也不由得大動無明。他知道那少年郎其實大有容讓之意,否則打在自己手背上的若不是刀柄而是刀刃,說不定手也給砍斷了。想到這裡,老僧臉上皺紋益加深刻了。那少年郎收起笑容,隨手將單刀往刀鞘一插,齜牙咧嘴,摸摸額頭,躬身行禮,道:「徒兒不是師父對手,情急之下出招不按章法,一時僥倖,師父莫怪!」
  

     那白髯老僧點了點頭,滿是皺紋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之情,眼角微微抽搐,眼神裡似透著幾分嘉許、幾分戒懼、幾分無奈;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種感慨時不我予的味道。良久良久,才道:「好,很好。」目光轉向左側十餘丈外一株挺拔的赤松,又道:「何人在此?」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7 23:57:30

第五章 (二)

     一個高大的白面書生從赤松後轉了出來,朗聲吟道:「日出東方一點紅,秦瓊打馬過山東,身背一雙金裝簡,五湖四海訪弟兄。張良背劍訪韓信,劉備關張訪臥龍,只有兄弟無處訪,特到此地訪仁兄,久聞阿哥義氣好,關山萬里又相逢。」大踏步向前,單膝跪地,道:「晚輩魏黎陽,拜見老前輩。」原來江湖隱語,跪曰打墩,拜曰翦拂,揖曰丟圈子。魏黎陽打墩了起來,那是黑道中最鄭重的參見大禮。以魏黎陽銅駝幫副幫主的身份,竟向那老僧行此大禮。一個和魏黎陽差不多高的灰衣人跟著出來,站在一旁默不出聲。那少年郎十分好奇,眼珠子亂轉,左右張望。那老僧望定那灰衣人,道:「這位是……」那灰衣人作揖道:「在下周洛佛,參見大師。」他知道那老僧身份隱密,是朝廷欽犯,綠林黑道碩果僅存的一位前輩高手,隱姓埋名,出家為僧。周洛佛曾是偵緝營統領,對歷年來朝廷追緝的重大要犯,知之甚詳,但礙於魏黎陽的情面,只好故作不知,施了一禮,當是謁見佛門高僧大德。

     那少年郎睜大了眼睛,道:「你是洛佛居士周先生,久仰大名。周先生,魏副幫主,我在金雀門常常聽見兩位的名頭,對兩位真正是久仰了……哈哈。」眼睛發亮,一臉興奮。突然「咦」的一聲,道:「兩位怎麼會走在一塊兒?周先生,聽說你以前是偵緝營高手。嘩!偵緝營!周先生,偵緝營的威名,我嚮往已久,要如何才能進偵緝營,你可不可以教教我?」那老僧輕咳一聲,道:「小子年少無知,沒見過世面,不懂禮數,周先生,魏副座勿怪。」周洛佛,魏黎陽一起恭身道:「不敢。」
  

     那老僧道:「魏副座有何事見教?」
  

     魏黎陽道:「晚輩斗膽,向老前輩求個信物。」
  

     那老僧沉默許久,嘆了一口氣,將手中單刀往地上一擲,轉身離去。那少年郎一愣,渾然不明所以,道:「師父……」那老僧停下腳步,道:「你把兵器也留下來吧!」那少年郎遲疑片刻,道:「這柄單刀我用的挺稱手的……」那老僧叱道:「教你留下就留下……」頓了一頓,語氣轉為和緩,道:「你留下兵刃吧,算是做個見證。」那少年郎望著老僧的背影,想了一想,也將手中單刀拋下。
  

     那老僧輕輕嘆息,道:「此子他日必成大名,有他的兵器,勝過千百件凡兵俗鐵。」魏黎陽道:「是。敢問老前輩,晚輩該當如何具名。」那老僧道:「無名老僧,何須具名。至於這小子,今日他全無半點名氣,我能教他繳出兵刃;有朝一日他展露頭角,到那時候,普天下武林,恐怕便再也沒有人能夠解下他手中之刀了。」不願再逗留,大踏步離去。那少年郎匆匆向周洛佛、魏黎陽拱了拱手,快步跟上。
  

     只見兩人身影隱沒在林間小徑盡頭,隱隱約約聽見那少年郎問:「師父,那魏副幫主一見你就說什麼秦瓊打馬過山東!那是什麼意思……」

     地面上明晃晃地插著兩柄鋼刀,陽光從枝葉縫隙灑下,映出雪亮的光芒。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8 22:41:25

第五章 (三)

     兩人各有所思,兀立多時,魏黎陽開口道:「你怎麼看?」

     周洛佛道:「好,好刀!」

     魏黎陽道:「願聞其詳。」
  

     周洛佛道:「五虎斷門刀法如今在武林中流傳甚廣,但武林中所流傳的,並非真正的五虎斷門刀。五虎斷門刀可說是當今世上最霸道的一種刀法;當初創下此刀法的黑道高手,本是綠林之中最慓悍的強人盜匪,他將嘯聚山林,殺人不眨眼的狠勁融入刀招之中,其兇猛無匹的氣勢,正是五虎斷門刀法的精髓所在。那老僧居然能將如此暴戾的刀法,轉化成為佛門降魔伏妖的護法武功,實已是一代宗師,我實在想不出,當今世上還有何人的刀法能在他之上。」
  

     魏黎陽道:「原來五虎斷門刀法還有這樣的來歷!」
  

     周洛佛道:「不過,他的刀法雖然已無人能出其右,可惜太老了,假如早三十年他的刀法能到達如此境界,也許世上再無抗手。」
  

     魏黎陽道:「不錯!他太老了,一個八、九十歲的糟老頭子,能夠提得動刀子已經算是不錯了,刀法再高,終究不足慮。可惜,可惜!」
  

     周洛佛沉吟半晌,又道:「倒是那少年郎,刀術既精,又不拘泥於自身所學的刀法招數,活潑靈動,自成一格,嗯,那當是他本性使然。武學高深之士,練到最後,總在求一無我境界,我看他既不刻意求功,也不矯情不著意於此……了不起,當真了得,我便做不到……唉,那是天性,也不能說是了不起。我想他的刀法便是這麼自然而然的練起來的。與我刻苦自勵,力求有成,那是大異其趣。再幾年他閱歷增長,說不定在漫不經心之間,便能自創新局;咳,可喜可慮!倘若當真如此,我真要嘔血三升了!」
  

     魏黎陽道:「這麼厲害,那少年郎如此了得?嗯,要不要趁他現在武功尚未大成,你我聯手先把他給做了!」
  

     周洛佛聞言一震,忍不住朝密林深處望去,輕咳一聲,道:「那也太沒出息了。」
  

     魏黎陽哈哈一笑,道:「在我面前,你無須裝佯。你一撅起屁股,我便知道你要放什麼屁,你動了殺機,對不對!」
  

     周洛佛笑罵道:「他媽的!我知道你們銅駝幫和金雀門是死對頭,你見金雀門下有此人才,想攛掇我殺人!我才不上你的當。」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9 21:01:56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3-5-9 21:03 編輯

第五章 (四)

     魏黎陽道:「咱們自己兄弟,話何必說得這麼難聽。」伸手拔起那老僧和那少年郎留下的單刀,道:「嗯,無名老僧的五虎斷門刀,無名少年的……你說,什麼刀好?」

     周洛佛道:「就無名少年的金雀刀吧!」

     魏黎陽道:「金雀門下,已經有五、六十個成名的鏢頭鏢客已繳出兵器,還有十來個也派人去催了,讓這少年佔用金雀之名,只怕不妥。」

     周洛佛道:「這少年沒沒無聞,可見他在金雀門是如何被人忽視。他日後的名氣,會在金雀門任何高手之上,用金雀之名,正是要教世人知道,金雀門有此高手而不知,看這武林奇葩是如何被庸人所誤。哼!等這少年成名,那是讓金雀門沾光,他們高興都來不及,怎會不樂意。」

     魏黎陽道:「你不要老是這麼憤世嫉俗成不成,看見這少年,便想到偵緝營待你不公什麼的,跟著便牽怒到別人頭上,把別人都當成庸人,就你自己最了不起。這幾年我聽你發牢騷實在已經聽得夠煩了。不行,不能用金雀刀,我得另外替他的刀想個名號。武林之中,固然有卓越不群傲然獨立的高手,但有更多兢兢業業庸庸碌碌的平凡之輩,我要顧全大局,沒空理會你這種自命不凡的人。」

     周洛佛道:「許九爺六十大壽,你說他喜歡一千個一萬個平庸之輩獻出兵器,還是幾個真正一等一的好手獻出兵器。」

     魏黎陽道:「只怕許九爺是要兩者都獻出兵刃給他,這樣他最高興。那表示他威震當世,天底下武學之士,都要臣服於他,他的心也未免太大了。」

     周洛佛道:「這究竟是那一個龜孫子想出來的主意,為了給許九爺祝壽,要天底下所有武學之士都繳出自己的兵器;哼,還得真心誠意,心悅誠服,然後融治於一爐,煉製成一柄獬豸刀,在許九爺的六十壽宴上,獻給許九爺。哼!我看真的肯獻出兵器的,大概也只有金雀門、銀燕堡、銅駝幫,以及與你們有交情的一干人等,再來便是有把柄捏在偵緝營手裡的那些人。」

     魏黎陽道:「那便有幾千幾萬人了,還不夠麼!這可是近幾十年來武林中罕有的盛事。」

     周洛佛道:「北六省金雀門旗下十三家鏢局聯營,支局遍佈天下。銀燕堡勢大財雄,是大豐、大通、大昇三大錢莊的真正老闆,號稱財神。銅駝幫坐地分贓,幹的是沒本生意,鄂豫一帶,所有賭場、妓院,都得按月孝敬固不待言,川陜八大山寨黑道強人在綫上開扒,得手財物無論多少,也都得跟銅駝幫劈壩(按:分贓的意思)。許九爺讓偵緝營以金雀銀燕銅駝掌控天下武林,金雀門也就罷了,銀燕堡以放印子錢(按:即高利貸)起家,銅駝幫更是當今黑道最大的幫會,朝廷有一批諤諤之士,對此實深不以為然。」

     魏黎陽道:「他們不以為然是待如何!聽你的口氣,好像瞧不起我們綠林好漢!」

     周洛佛道:「所謂仗義每多屠狗輩,我從不敢瞧不起黑道上的朋友。只不過許九爺挾外自重,雖使他的聲望如日中天,但未免惹人非議。」

     魏黎陽道:「你又想不開了!連許九爺你都看不順眼,嗯,我看我以後還是少跟你混在一起。」說著往旁邊移開兩步。

     周洛佛翹首不語,心想:「獬豸刀,獬豸刀!江湖上的朋友,指望許九爺手持獬豸刀,為他們主持公道,豈不是近乎緣木求魚!」

     只聽魏黎陽道:「說來說去,這獬豸倒底是什麼玩意兒?我到現在還不明白,這刀為何要叫獬豸刀?」

     周洛佛道:「獬豸是古時傳說,北方一種像羊的神獸,能分辨曲直,見到人打鬥時,會用角觸理曲的人。你一身書生打扮,難道是穿好玩的,連獬豸是什麼都不曉得。」

     魏黎陽笑道:「那是百花樓的姑娘要我穿的,她們說喜歡文謅謅的斯文人,所以我才這身打扮。」

     周洛佛眼睛一亮,道:「百花樓,嘿嘿,聽說那裡的姑娘很是不錯!」

     魏黎陽笑瞇瞇的道:「百花樓的姑娘,不是我吹噓,個個都是精挑細選,那是洛陽城最上等的妓院,專門招待達官貴人的,晚上我便帶你去瞧瞧,你見到那個喜歡的,便結個露水姻緣,一個不夠,兩個也行。」

     周洛佛眉花眼笑,笑逐顏開,道:「好,我便去瞧瞧。」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10 09:05:58

第五章 (五)

     當晚洛陽城百花樓燈火輝煌,高朋滿座,鶯鶯燕燕,笑語盈盈。東邊一間廂房裡衣香鬢影,翠繞珠圍,周洛佛、魏黎陽左擁右抱,好不快活。周洛佛摸了身邊的翠玉姑娘一把,笑瞇瞇的將酒喝了,想起一事,要魏黎陽身邊的姑娘換個位子,自己坐過去,道:「看你的樣子,好像一點也不擔心鐵鴉會?」

     魏黎陽道:「鐵鴉會!嗯……」沉吟不語。周洛佛道:「你救了薛勝北也就罷了,幹什麼非把鐵鴉會的人殺個精光不可?」

     魏黎陽道:「你沒見到薛勝北那付窩囊狼狽相,那時他已經筋疲力竭,我派人先送他離開。他咬牙切齒,臨走前交待,把這幫人全都宰了,一個不留。」

     周洛佛道:「李乾通也是老江湖了,怎會栽在唐侯手裡?」

     魏黎陽道:「單憑唐侯,還沒那個本事。他是撿現成便宜。」

     周洛佛道:「哦,那是怎麼回事?」

     魏黎陽道:「我原以唐侯武功不錯,那知給你一招擊敗,才知道他也不過爾爾。這傢伙傲得狠,那天你讓他顏面盡失,他拿你沒奈何,便把對付鐵鴉會的功勞全往自己身上攬。當然,他潛入敵營,探得敵人行蹤,才能將鐵鴉會一網打盡,這是不錯,但他說要不是他親自出手,就讓李乾通跑了,那便是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周洛佛道:「既然如此,為何李乾通會中了他的九毒奇門針?」

     魏黎陽不答,道:「你知不知道他還在薛勝北面前說你不是。」

     周洛佛道:「他說什麼?」

     魏黎陽道:「他說你不把偵緝營放在眼裡,壞了偵緝營的規矩。」

     周洛佛嘴角浮出一絲譏誚的笑意,道:「假如我還在偵緝營,給他扣上這頂帽子,以後就甭想升官了。」拿著酒杯輕輕晃動幾下,一飲而盡,魏黎陽陪他喝了一杯,周洛佛又道:「唐侯這麼說,豈不是擺明教人知道這件事跟偵緝營有關。」

     魏黎陽道:「他只說給薛勝北聽,又沒讓其它外人知道。你放心,偵緝營的規矩,他比你清楚,也比你守規矩多了。」

     周洛佛一晒,道:「這麼說他是想來偵緝營當官,過過官癮?」

     魏黎陽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就用不著說出來了。」

     周洛佛道:「這麼愛爭功的人,就是在官場上也不多見,他是想當官想瘋了。話說回來,像唐侯這樣,還沒當官,便把自己當成大官的人,我倒是真的第一次見到。李乾通栽在他手裡,也只好說是命。」

     魏黎陽道:「不錯。」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11 23:00:49

第五章 (六)

     周洛佛沉吟道:「他想當官,為何那天唐川客又說蜀中唐門門下,不須看許九爺臉色做事?嗯,是了,唐川客其實是說給唐侯聽的,看來這個唐川客對這件事也有些不以為然。倘若如此,他為何牽扯其中?圖的又是什麼?」

     魏黎陽道:「你們偵緝營不是有什麼武庫。我瞧他是心上人被搶走了,想去你們偵緝營武庫裡學幾門厲害功夫,把心上人搶回來。」

     周洛佛皺起眉頭,道:「你怎麼知道偵緝營有武庫的?」

     魏黎陽發覺自己說溜了嘴,咳嗽一聲,道:「我是聽我們銅駝幫駱幫主講的,不過你別讓人知道。」

     周洛佛點點頭,問道:「當天的情形,究竟如何?」

     魏黎陽道:「薛勝北脫身以後,又被李乾通一伙人追上,我得唐川客通知,對他們的行蹤一清二楚,早設下埋伏等他們……」欲言又止,搖搖頭,又道:「李乾通真有本事,中了絕命毒針,居然還能狂奔十餘里,來向你和楚衛葭交待遺言,唉,可惜,可惜。」

     周洛佛道:「唐川客難道一直在暗中監視?」

     魏黎陽道:「他們蜀中唐門自有一套外人摸不透的聯繫手法,我猜可能唐侯沿途有留下暗記什麼的。」

     周洛佛想了想,自言自語道:「嗯,這個唐川客莫非是偵緝營的『交通』?」

     魏黎陽道:「什麼『交通』?那是什麼切口?」

     周洛佛道:「那是偵緝營密語;嗯,比方現下北方邊境雖說無事,但我們仍不能掉以輕心,於是在韃子朝廷裡佈下眼線,探聽消息,但這眼線如何將消息傳遞回來?方法有許多,其中一種便是我們這邊派人過去定期與他秘密聯繫,將消息帶回國內,這個往來傳遞消息之人便是『交通』。」

     魏黎陽道:「原來如此。」

     周洛佛道:「不過以唐川客的身手,幹這『交通』未免也太委屈他了。」

     魏黎陽道:「話也不能這麼說,梁山泊的好漢裡有個神行太保,便是專事傳遞消息的。」

     周洛佛道:「說了半天,你還是不肯把那天的事情講清楚。」

     魏黎陽道:「是你自己要扯要別的地方去的。」

     周洛佛道:「你明知我想問什麼,卻總是不肯直說。」

     魏黎陽沉吟半晌,道:「其實我們銅駝幫殺了幾個鐵鴉會的人,那是尋常江湖仇殺,不算什麼。不過家有家法,行有行規,李乾通就算棄職潛逃,也還是公差,他抓的是馮老練,跟銅駝幫無關,銅駝幫等閒不會去犯殺害公差的案子。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我可以跟你說,不錯,李乾通之事,銅駝幫再怎麼撇清關係,也是幫兇,但主謀和動手的,都是唐侯,他也自認那是他的功勞,我們也不會跟他搶。我的話就說到這裡,你愛怎麼想是你的事,跟我無關。」

     周洛佛用神看他一會,道:「好吧!」岔開話題,道:「我聽說你們銅駝幫和楚二先生過不去,那又是怎麼回事?」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12 22:28:40

第五章 (七)

     魏黎陽道:「他手底下有一個帳房,去收一筆帳,是一個退休的京官欠下的,約莫有三、五千兩。到人家家裡,喝了一口茶,見花廳有幾個姑娘在賭錢,不知怎地便一起下去賭,結果輸了好幾萬兩銀子,帳沒收到,還立下借據。我們銅駝幫有個香主帶了幾個弟兄,陪債主上門討債,楚老二不但不還錢,還說那是我們設下的局,說什麼原來的帳可以一筆勾銷,只要我們交出借據,這件事就此做罷。簡直就是豈有此理。後來說僵了動手,彼此都有人受傷。我們的人便撂下狠話,說要教楚老二好看。」

     周洛佛道:「岳老大和胡老四怎麼說?」

     魏黎陽道:「岳老大請金雀門葛門主出面與我們駱幫主交涉,駱幫主答應,那筆賭帳可以打掉七成,楚老二的帳房,只要拿九千兩銀子出來,銅駝幫保證向債主拿回借據。誰知楚老二臭脾氣,就是不肯,我們的人抓了楚老二的帳房毒打一頓,楚老二大是光火,揚言要掀銅駝幫的底,他媽的!要掀大家來掀,他以為他的底乾淨,也不想想他是放印子錢的!」

     周洛佛一臉不以為然,道:「這幫拐子騙徒,又不是沒手沒腳,偏偏好吃懶做,游手好閒,就靠這等勾當營生。九千兩銀子在楚老二是小事,但一口氣嚥不下去。而且江湖上事情傳得比什麼都快,楚老二一旦低頭,讓人以為他好欺負,那些光棍混混、無賴流氓,豈不是一個接一個都要來設計楚老二。我若還在偵緝營,這件事落在我手裡,一定把這幫人抓去官府打板子,他媽的!嚴加懲戒,以儆效尤。」

     魏黎陽道:「這幫人你不讓他們幹這等勾當營生,卻教他們幹什麼行當!有頭髮誰願意做禿子!銀燕堡放印子錢,逼債逼得更狠,那跟趁火打劫也差不了多少,也沒見你說過他們一句,怎麼,你看人家有錢,想巴結人家!我看你和金雀門那些保鏢的一樣,都是有錢人的走狗。」

     周洛佛雙眼一翻,道:「他媽的!你說我是走狗!」

     魏黎陽道:「你以前是狗官,現在是走狗,你給人解夢,見有錢的便拍馬屁,見沒錢的便危言聳聽,這不是走狗是什麼!」

     周洛佛怒道:「他奶奶的!你才是狗強盜!」

     魏黎陽哈哈大笑,道:「我本來就是強盜,我不會不認,那像你,口是心非,說一套做一套。咱們二十幾年交情,你不幫我就算了,卻站在楚老二那邊說我們不對,還要抓我的人去官府!你講不講義氣。」

     周洛佛道:「我幫理不幫親,這件事本來便是你們不對。要是官府也和你一樣,只講交情不問是非,豈不天下大亂。哼!既然銅駝幫和楚老二過不去,為何你那天見到楚姑娘,卻笑瞇瞇的說要請她到銅駝幫做客,一路上禮貌周到,簡直快把她當公主一般伺候。我本來以為你打算抓了楚姑娘,狠狠敲楚老二一筆竹槓,但看起來又不像。難道你喜歡上她,想贏得美人歸,當楚老二的女婿?」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14 10:34:27

第五章 (八)

     魏黎陽道:「我與楚老二平起平坐,當他女婿,便矮了一輩,我才不幹!」

     周洛佛道:「那是為何?」

     魏黎陽道:「還不是為了獬豸刀。獬豸刀是銅駝幫、銀燕堡、金雀門三大幫會門派,和江湖上眾多英雄好漢繳出自己的成名兵器,送到龍泉谷,交由鑄劍大師古稜子融於一爐煉治,他媽的!我也繳了一把雷門斬將刀,心痛的要命,那知刀子還沒煉出來,偵緝營那邊傳來消息,說他們已經物色好人選,在許九爺的壽宴上獻刀。」

     周洛佛道:「哦,偵緝營選了何人獻刀?」

     魏黎陽道:「是中州武林大豪霍紫竹的老婆封雪娘。」

     周洛佛道:「原來是她。」

     魏黎陽道:「你和霍紫竹不是有交情,怎麼不曉得。」

     周洛佛道:「霍紫竹這廝……他媽的!不說也罷!封雪娘我前些日子倒是和她照過面,可是她沒提這件事。」

     魏黎陽道:「我聽說封雪娘是偵緝營的重要人物,她嫁給霍紫竹,只是掩人耳目,事實上她來開封,是為了查案?」

     周洛佛道:「不錯。」

     魏黎陽道:「封雪娘生得貌美如花,是偵緝營第一美女,武功才幹又極高,據說最近才在中牟縣破了一件奇案,查出偵緝營叛逆,清理門戶。偵緝營看上她美貌;還有才幹,因此推她獻刀,以示對許九爺的尊崇。」

     周洛佛道:「封雪娘確實長得好看,推她獻刀,端的是最好人選。」

     魏黎陽道:「連你也這麼說,可見封雪娘是何其美貌了。問題這把獬豸刀,是我們各路英雄好漢的兵器煉出來的,憑什麼讓偵緝營的人去獻刀,難道我們銅駝幫、銀燕堡、金雀門都沒人麼!繳兵器是我們,人情卻讓偵緝營去做,天底下那有這麼便宜的事,所以那天我們三大幫會門派的首腦,在『賽孟嘗』龔老英雄的府上聚會,一起商量這件事。大家都認為,沒理由讓偵緝營的人獻刀,這刀應該由我們的人親手交給九爺……」

     周洛佛臉上神情古怪,憋了半天,終於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只笑得驚天動地,聲震屋宇。兩個錦衣漢子慌張的推開房門,外頭幾個酒客也探頭張望。魏黎陽有些著惱,怒道:「周洛佛,你他媽的笑什麼?」

     周洛佛笑了半天,揉揉肚子,道:「所以……你們就想推楚姑娘去獻刀。你們……金雀門、銀燕堡、銅駝幫的首腦人物,吃飽了撐著沒事幹,聚在一起,就為了商量如何拍許九爺馬屁……」忽又捧腹狂笑起來。魏黎陽惱羞成怒,用力一拍桌子,大聲道:「這有什麼好笑,周洛佛,你再笑我便翻臉了!」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14 23:48:37

第五章 (九)

     周洛佛忍住笑,道:「好,好,我不笑了。」魏黎陽把那二個錦衣漢趕出去,重重關上房門,氣呼呼坐回椅上,拿起酒壺斟酒喝了,道:「我們商量正經事,你卻拿來當笑話,換做別人,你早被亂刀砍死了!」周洛佛道:「笑笑都不行,你們也太蠻橫了。」噗一聲又笑了出來,魏黎陽橫了他一眼,周洛佛搖手道:「好了,我不笑了,你別砍我。」倒一杯酒乾了,又道:「原來如此。我本來正十分煩惱,生怕你們要為難楚姑娘,你們人多,我又打你們不過,而且重色輕友,也不大對。沒想到楚姑娘早已經是三大幫會門派的要人了,害得我白白操心了半天。」

     魏黎陽道:「給許九爺祝壽,是頭等大事,有什麼過節,也只好先揭過了。」

     周洛佛道:「楚姑娘的容貌,不錯,的確是與封雪娘不相上下;你們怎會想到楚姑娘?」

     魏黎陽道:「我們各自說了幾個人,除了楚姑娘,還有飲馬川女寨主蘭瑛,京師名妓石雅靜,龔老英雄的媳婦李鳳容。但說來說去,最後還是選定楚姑娘。我從未見過楚姑娘,便說是不是請楚姑娘和大家見見面,楚老二說楚姑娘人在江南,會儘快通知她趕回來,原來是鬼扯,他是因女兒在鐵鴉會說不出口。」

     周洛佛沉吟道:「你們那一天碰面的?」

     魏黎陽屈指算了算,道:「大約十幾天前。怎麼,又有什麼不對?」

     周洛佛想了想,道:「楚姑娘可能在你們碰面之後一、二天,就被鐵鴉會派去對付薛勝北。」

     魏黎陽道:「那又如何?」

     周洛佛道:「鐵鴉會派楚姑娘去對付薛勝北,惹出你們銅駝幫,你們又不認識楚姑娘,那天要不是我,楚姑娘說不定早遇到不測。」

     魏黎陽道:「說得也是。」

     周洛佛道:「你們和薛勝北到底是什麼關係,幹甚麼為了他得罪鐵鴉會?」

     魏黎陽道:「他以前在京城當內廷侍衛時,前前後後拿我們銅駝幫十幾萬銀子,不救他怎麼行。」

     周洛佛咋舌道:「薛勝北收你們那麼多錢!他既然那麼有錢,怎還會住在那破地方?」

     魏黎陽道:「錢財來得快,去得有快,你沒見過薛勝北狂賭爛嫖的德性。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鐵公雞不拔毛,專門白吃白喝。」

     周洛佛板起臉,道:「胡說,我那裡白吃白喝了!我只不過是吃飽喝足了,等別人先去會鈔而已。」

     魏黎陽哈哈笑道:「原來如此。哈哈,人家說衙門的捕快吃四方,內廷侍衛吃八方,我看你們偵緝營卻是吃十六方,真正是包山包海,大小通吃。」靠過去湊近周洛佛耳邊低語:「怎麼樣,周爺,晚上是不是就讓翠玉姑娘陪你,還是另外再找姑娘?」

     周洛佛斜睨翠玉幾眼,有些心動,猶豫一下,搖了搖頭,道:「不用了。」

     魏黎陽道:「你什麼時候開始吃素了!咱們自己人,你用不著客氣,看中意那個儘管跟我說。」

     周洛佛還是搖頭,道:「不,晚上我得回仙源宮見一個人。」

     魏黎陽道:「你回去見誰?我派人通知他,說你喝醉了,晚上回不去了。」

     周洛佛道:「你怎知我一定喝醉!這種淡得出鳥的酒,再喝三、五十杯我也不會醉。」

     魏黎陽道:「你這麼行!好,我這就教翠玉姑娘罰你十杯,看你醉是不醉。」

     周洛佛道:「為什麼我要罰十杯……」

     爭執聲中,姑娘們見他們正事談完,跟著笑鬧起來。酒酣耳熱,姑娘們一個個投懷送抱,撒嬌作癡,周洛佛樂陶陶地,想起自己多年經營,總算在中原武林道上佔有一席之地,圖的也不過就是能夠吃香喝辣,喝酒玩女人而已,如今美女在側,偎紅倚翠,也不枉辛苦一場了。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15 22:24:00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6-3-12 12:05 編輯

第六章 (一)

     從百花樓出來時,已是三更時分。一陣涼風吹來,不知怎地,心裡忽感到有些空虛。

     周家在洛陽算得是一個望族,幾代未分家,宗族親友眾多,周洛佛過去在京師,每每有人持家裡書信找來請託辦事,後來離開偵緝營,返回洛陽,他嫌周家大宅人多口雜,麻煩事多,遂去洛陽城北一處道觀仙源宮中寄寓,落個清閒自在,可以潛修武學。在觀裡有時見信徒前來求籤占夢,住持常解得不盡不實,有幾次他看不過,插嘴道出其中癥結;他不說話則己,一說話常常就是喧賓奪主,不讓別人開口,住持也只得由他說,但他一席話下來,也往往能教信徒心悅誠服,迷惑頓解;他在偵緝營見多識廣,而查案問供,鑒貌辨色更是他所長,後來信徒來觀裡,反而都要找他,久而久之,口耳相傳,居然成了解夢名士,那卻也是他始料未及。

     仙源宮是道教北宗全真教宮觀,座落在洛陽北郊邙山南麓,佔地甚廣,頗具規模,整座宮觀由北向南分三進院落,宮門向西,進入前院,正東是八仙樓閣,周洛佛通常在樓閣下的廳堂給人解夢,北面有煉藥的丹房,也是他經常出入之所;他名字中雖有個佛字,卻頗信全真教煉養服食之說。丹房後面是中院,有洞門相通,院內有一方蓮池,周圍矮牆環繞,夏秋之際,荷香逸人。後院依次是前殿鍾離殿、中殿呂祖殿、後殿盧生殿。

     醉醺醺的回到仙源宮,從邊門進了中院,星光下,只見蓮池前方站著一個高大瘦削的披髮頭陀。酒醉三分醒,周洛佛見了這頭陀,愣了一愣,連忙躬身行禮,道:「晚輩周洛佛,拜見大師。」他知道這頭陀來頭之大,幾乎不在許九爺之下,卻不知今夜因何到此,不禁暗自嘀咕。

     那頭陀陰惻惻一笑,跨步邁出,忽地來到周洛佛身前,一句話不說,揮掌劈出,一道強勁無倫的狂燄排山倒海般襲捲而來,周洛佛大駭,驚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過來,那敢待慢,運起全付真力,出掌反擊。說時遲那時快,兩股掌勁甫接,周洛佛便覺胸口如受千鈞之力,氣息窒滯,全身發熱,他自知不敵,不敢硬拼,真力內縮,那頭陀強大的掌勁立時趁勢進逼,但一瞬之間,周洛佛內縮的真力已形成一個無形無質的氣漩,與那頭陀的掌力一撞,迸裂分散開來,那頭陀的掌力也被阻了一阻,周洛佛悶哼一聲,借力倒縱三丈之外。

     周洛佛驚疑交集,生恐那頭陀又再追擊,掌豎前胸,全神戒備。定睛看去,那頭陀左手只有姆食二指,中指以下,俱已失去。周洛佛自一年多前武功大成,自信已堪與當世任何高手相比肩,數日之前與霍紫竹一番激鬥,更是信心大增。他生平所學得最高明的武功,便是偵緝營的抱冰連環掌,之後憑自己摸索揣悟,練出迥異於各家各派的一套功夫掌法。霍紫竹曾獲偵緝營紅葉奪命手傳授,成名已逾十載,是中原武林道上最顯赫的人物,他與霍紫竹戰成平手,雖還有些遺憾不能將之擊敗,但對自己練功有成,實甚感欣慰。不想今夜遇上這七指頭陀,竟險些連他一掌都接不下,才知自己仍然大有不足之處。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16 18:19:37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6-3-12 12:07 編輯

第六章 (二)

     這七指頭陀不論在偵緝營或在江湖中,均可說是最神秘的大人物。他壯年時與許九爺齊名,屢破奇案,風頭之健,一時無兩。後來遭逢事故,一次與江南雷家霹靂堂的一名長老在一個秘密處所研製火器,不慎發生爆炸,那霹靂堂長老當場慘死,七指頭陀奇蹟似的生還。後來偵緝營裡曾經有謠傳,說那霹靂堂長老是許九爺派去的死士,只是死無對證,也無法證實。而七指頭陀在那場爆炸中失去三根手指,過不久便離開偵緝營,從此游走於朝野之間,成為一股潛在龐大勢力的首領人物。江湖中之所以在金雀門銀燕堡銅駝幫之外另有鐵鴉會,據悉便是他從中推波助瀾促成。

     一個俏生生的絕麗佳人悄無聲息地從丹房洞門裡出來,凝眸望著周洛佛,微笑道:「洛佛,你受驚了。」

     這佳人正是封雪娘。周洛佛臉上陰晴不定,不知她弄什麼玄虛。封雪娘向七指頭陀道:「大師,如何?」

     七指頭陀陰森森的笑道:「在我紅葉奪命手第八重一擊之下,還能全身而退,偵緝營中,也沒有幾人,不過只憑這手功夫,便想與許九爺作對,那是癡心妄想,自尋死路。」
  
     周洛佛一驚,心想這頭陀怎知自己有心與許九爺一戰?隨即明瞭,自己只要幾杯黃湯下肚,不管在場有誰,定要抱怨偵緝營不公,言語之間,對許九爺的一些作為,也常常不以為然,這頭陀耳目眾多,定然有所風聞,從而揣摩出自己的心思。只是這頭陀既會認定自己想與許九爺作對,許九爺如何不會!從來言多必失,酒能誤人,正是如此。周洛佛暗自戒懼,許九爺權勢薰天,自己莫要落得像李乾通一般下場才好。

     正思量間,封雪娘目孕深意的看他一眼,道:「洛佛兄勇於任事,為我偵緝營立下不少汗馬功勞,憑他的才幹,早該獲傳大紅葉手了;就是傳他紅葉奪命手,也不為過。但上面卻認為洛佛兄好惡過於分明,始終未予重用。洛佛兄心裡不平也許是有的,但不致於有意與許九爺作對。」

     周洛佛道:「不錯,我只是心裡不平而已,封姑娘看得最清楚。連封姑娘都說,我早該獲傳大紅葉手了,可見上面確實待我不公。」

     七指頭陀嘿嘿笑道:「好,很好。」招了招手,道:「你們過來。」周洛佛動也不動,心想:「你哄我上前,不要忽又一掌紅葉奪命手第八重打來,老子可招架不住。」封雪娘緩步上前,來到他身邊,伸出左手去牽他的右手,周洛佛怔了一怔,側頭看她一眼,封雪娘笑了笑,點點頭,周洛佛一陣迷糊,移動腳步隨她一起走到七指頭陀面前三尺之處,只覺封雪娘手軟如綿,柔若無骨,他沒想到封雪娘如此脫畧形跡,不避男女之嫌,不禁微微發窘。封雪娘若無其事的鬆開手,道:「尊者駕前,你有什麼不平不服的,儘管直說,尊者可以為你做主。」向七指頭陀萬福為禮,退到一旁。

     七指頭陀道:「你想我怎麼為你做主。」周洛佛回味封雪娘纖手柔膩的滋味,正自意亂情迷,聞言猛然醒了過來,心想:「他媽的!偵緝營真奸詐,派封雪娘用美人計還不夠,又讓七指頭陀來試我武功,又說可以為我做主;七指頭陀既已出面為我做主,我豈能不回去!他媽的!這其中必有重大圖謀,絕不只要我回去這麼簡單。」心中更是疑忌,退開兩步,恭身道:「不敢,晚輩已經離開了偵緝營,對過去之事,也只好認了,不敢勞煩尊者為我做主,以後晚輩也絕不會再提偵緝營的事。」

     七指頭陀目視他良久,道:「好,很好。」

     封雪娘發出一聲極輕極輕的嘆息。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17 09:48:24

第六章 (三)

     時值暮春三月,蓮池畔幾株桃花樹枝頭,朵朵嫣紅的花兒綻放。周洛佛側面瞧去,見封雪低眉不語,悄立在一株桃花樹旁,臉上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淡淡憂悒,秀美的五官輪廓,宛似冰雕玉琢一般,清冷的月色掩映下,當真是滿樹桃花都失去了顏色。周洛佛想起她柔軟的手,心頭一陣火熱,正想說出:「我跟你回偵緝營就是了。」忽聽七指頭陀道:「在官場上,好惡分明,也不是什麼壞事,不過得要有本事,或是有後台。」

     周洛佛哈哈一笑,道:「尊者教訓的是。」

     七指頭陀道:「你不回偵緝營,也是對的,如今偵緝營上上下下,都是許九爺的人,偵緝營好似許九爺一人所有;許九爺是偵緝營,偵緝營是許九爺。他或許有大功於偵緝營,但他挾外自重,用金雀門銀燕堡銅駝幫掌控天下武林,已是濫權,又授意該等江湖草莽之徒在他六十壽宴上獻獬豸刀,以旌其功,更屬僭越。而他一意要屬下破大案,立大功,固然令偵緝營威名日盛,但屬下為了交差,最終不免走入極端,這才會發生賀兆廷偽報軍情,事敗後殺害長官同僚以求自保的情事。正是所謂『曲法從權,尋求事功,攬權自固』,他的種種作為,實在令人非議。」

     周洛佛連連點頭,道:「不錯。」賀兆廷叛逆一案,他後來也聽說了,此案辦得乾淨俐落,漂亮精采,他自嘆頗有不如,心裡十分佩服,向封雪娘望去,心想:「這麼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居然能破此奇案,實在難得。賀兆廷是將一枚銀針彈進柳凌雲的耳孔刺中腦髓,令柳凌雲像怔忡之疾(按:即近世心臟病)突然發作一般暴斃身亡,除非把腦子破開找出銀針,不然真正是半點痕跡不露,可怕,真是可怕!這等聞所未聞的殺人手法,不可能自己想得出來,除非有人教他;封雪娘這般了得,能揭破柳凌雲死因,也一定是聽過或見過有人這般殺人!江湖一點訣,點破不值三分錢,這等鬼蜮伎倆,大約只有許九爺、七指頭陀和上面幾個老鬼才曉得,他奶奶的!偵緝營究竟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鬼把戲!」

     只聽七指頭陀道:「朝廷大內有幾位元老重臣,對此亦頗為憂心,有意整頓偵緝營,但滿朝文武,誰也不願得罪許九爺,更何況,他自通曉紅葉歸心賦之後,武學造詣,已到震古鑠今的地步,。」

     周洛佛身子一震,道:「敢問尊者,這紅葉歸心賦究竟是什麼樣的武功?」

     七指頭陀道:「紅葉歸心賦……」仰起頭來,想了許久,才道:「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紅葉歸心賦是什麼樣的武功,但許九爺的武功,能達到如此登峰造極,至高無上的境地,完全是來自紅葉歸心賦。」

     周洛佛道:「這些年來,並非沒有人和許九爺交手;既有人和他交手,何以無人得知歸心賦究竟是什麼樣的武功?」

     七頭頭陀道:「這幾年來……應該是五年來,許九爺出手過五次,擊敗五位……嗯,說不定是七位絕頂高手。每一次手法均不相同,因此紅葉歸心賦究竟是什麼樣的武功,除了許九爺之外,實在完全沒有其他人清楚。」

     周洛佛道:「願聞其詳。」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17 20:49:11

第六章 (四)

     七指頭陀道:「五年前,江南霹靂堂火拼蜀中唐門,雙方鬥了個兩敗俱傷,蜀中唐門先敗後勝,雖然終能擊退霹靂堂,但元氣大傷,門中高手死傷殆盡,再無力過問長江事務。當時長江七十二連環塢總瓢把子禿鷹霍金彪趁機崛起,圖謀併吞長江沿岸大小幫會,獨霸長江,然而此舉與許九爺意向不符,許九爺原意是由鳳尾幫取代原先蜀中唐門在長江的勢力。但霍金彪豈是省油的燈,他想吞下長江這塊肥肉,其實早獲大內總管單海超首肯;一夕之間,長江風雲變色,雙方人馬在九江、湖口、彭澤一帶對峙,霍金彪打算在偵緝營高手南下之前,一舉覆滅鳳尾幫。到時長江再無其它勢力足以與七十二連環塢相抗,就算偵緝營高手到來,也不可能長期駐留,一待偵緝營離開,長江地盤仍是七十二連環塢禁臠。」

     周洛佛道:「不錯,禿鷹老霍野心勃勃,早有心獨霸長江,逮到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如何肯罷手。不過說也奇怪,七十二連環塢和鳳尾幫終究沒幹起來,也是一夕之間,雙方人馬各自散去,各回自己的地盤,此後長江幫會勢力仍一如原狀。」

     七指頭陀道:「那是許九爺兼程南下。偵緝營八百里快馬加緊通告沿途驛站,備好車伕馬匹等候,許九爺座車一路換人換馬,沒片刻逗留,不數日內,由京師趕抵九江,阻攔下這一場爭鬥。」

     周洛佛道:「許九爺就算趕到,也是一個人,即便再加上偵緝營駐在九江一帶的人手,也只三、五十人,長江七十二連環塢數萬名弟兄,霍禿鷹若要硬幹,這三、五十人恐怕塞牙縫都不夠。」

     七指頭陀道:「霍禿鷹為什麼肯罷手,真正的原因,江湖上沒有幾個人知道。許九爺顧全霍禿鷹的顏面,交待下去不得對外聲張,霍禿鷹大約也是心存感激,從此再不敢與偵緝營為敵。」

     周洛佛道:「難道他們交過手?」

     七指頭陀道:「正是。許九爺一到九江,便前往七十二連環塢總舵見霍金彪,要他罷手。霍金彪當然不肯,許九爺便與霍禿鷹賭賽,只要霍禿鷹能接下他十招鷹爪擒拿手,偵緝營便不再過問此事。」

     周洛佛道:「霍金彪的大力鷹爪功獨步江南,他與霍紫竹,並稱南北二霍,兩人一向是齊名的高手。許九爺的武功當然不是霍紫竹可以比的,但要說霍禿鷹接不下許九爺十招,委實教人難以置信,何況鷹爪功是霍禿鷹之所長,偵緝營的鷹爪擒拿手,用來抓小賊還可以,那裡對付得了霍金彪!許九爺竟劃地自限以鷹爪擒拿手對敵!這一戰,許九爺未免也太托大了。」

     七指頭陀道:「不錯,當時在場的人都認為許九爺太托大了。有人甚至猜測,許九爺會不會打算用苦肉計;霍禿子的鷹爪功厲害,江湖人盡皆知,許九爺以鷹爪擒拿手和他對敵,輸了也還不至於有損威名,但霍禿子若是下手不知輕重,傷了許九爺,事情就嚴重了。」

     周洛佛道:「不錯,正是如此,我瞧許九爺準是打算用苦肉計。」

     七指頭陀道:「但許九爺這不是苦肉計。許九爺以鷹爪對鷹爪,與霍金彪正面搶攻,在第九招上,就破去霍金彪的大力鷹爪功,教他不得不認輸。」

     周洛佛瞠目結舌,道:「許九爺這麼厲害!」他方才與七指頭陀交手,自忖七指頭陀武功雖勝過自己,但當真動手,總還能接他二、三十招。而霍金彪與霍紫竹齊名,自己武功與霍紫竹不相伯仲,霍金彪卻連許九爺十招都接不下;更何況許九爺還是以霍金彪的拿手武功在十招內贏他!如此說來,許九爺真正的武功,豈非更是高明!周洛佛一時難以相信,這番話若出自別人之口,他一定嗤之以鼻,但偏偏是七指頭陀親口說出,以七指頭陀的身份地位,何必誇大渲染許九爺的武功!這許多年來,江湖中人將許九爺吹捧的超凡入聖,他其實或多或少心裡存疑,總想許九爺再厲害,只要自己多加把勁,用不了幾年一定能夠趕上他。現下發現許九爺的武功,可能遠超過自己所想,一時之間,不禁悵然若失。

     七指頭陀繼續說道:「當時,兩人一動上手,便以快打快;許九爺對霍金彪的武功路數、功力深淺,似乎瞭然於胸,霍金彪出手的每一招,好似都在許九爺的算計之中,這一場比鬥,竟有如師徒比武過招,許九爺其實早已算定,定可在十招內破去霍金彪的大力鷹爪功。但偵緝營的鷹爪擒拿與大力鷹爪門戶不同,霍金彪敗在許九爺手上那招,更是鷹爪門從不外傳的絕技,許九爺居然將霍金彪的武功路數打探得如此清楚,嘿嘿,果然是有心人。」

     周洛佛想了想,搖了搖頭。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19 11:51:36

第六章 (五)

     七指頭陀道:「那是將近四年多前的事。那一戰過後半年,大內總管單海超邀了幾位夠份量的大內高手,到偵緝營拜會許九爺。」

     周洛佛笑道:「單海超想是來踢館的。」

     七指頭陀道:「單海超為何事而來,大家心知肚明,只是嘴上都不說。他隔了半年,才找上門來,想是多少有點把握。我聽說那半年,單海超去了幾個地方,向幾位黑白兩道的高手請益,我猜他多半已想出克制許九爺的武功,這才登門造訪,找許九爺印證武功。」

     周洛佛道:「單海超在十幾年前,便已經和尊者、許九爺並稱京師三大高手,晚輩少年之時,對三位都是尊崇得無以復加。這一戰雙方無論武功身份地位都是旗鼓相當,想必十分精采,嗚……」忍不住扼腕嘆息,神馳想像當時的情景,恨不得重回四年前,飛到京師去看單海超如何決戰許九爺。

     七指頭陀道:「單海超的武功,我是十分佩服的。我也和你一樣,曾經為了不能親眼目睹這一戰而跌足長嘆不已。不過據在場的幾位大內高手日後私下向我轉述,那一戰雙方只對了三掌,單海超哈哈哈笑了三聲,便轉身離去。回府途中,內傷發作,口吐鮮血,直說,許九,你好本事,你好本事,居然能將紅葉奪命手練到第九重境界!」

     周洛佛驚道:「紅葉奪命手第九重!」

     七指頭陀道:「不錯,紅葉奪命手第九重!單海超不跟許九爺比武功招數,而是比拼真力,想是經過深思熟慮,怕那紅葉歸心賦有什麼古怪法門。掌力相拼,鬥的是真功夫,半點不能取巧。單海超武功與我不相上下,他既接不下許九爺三掌,我多半也接不下。」搖了搖頭,又道:「我花了二十年功夫,才能將紅葉奪命手練到第八重境界,如今年逾六十,氣血已衰,此生此世,是再不可能將紅葉奪命手練到第九重了……唉!」

     周洛佛臉色十分難看,心想:「許九爺武功這麼高,難道我要等二、三十年,等他年老力衰,再上門去向他挑戰,那時我也五、六十歲,成了糟老頭子,封雪娘、楚衛葭也都是老太太了,就算贏了許九爺,有什麼意思!」

     忽聽封雪娘道:「據我所知,九爺最膾炙人口的一戰,是三年前擊敗少林寺慧空和尚那一戰。」

     七指頭陀道:「不錯,少林寺慧空和尚,是百年來唯一能將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的大般若掌練到龍象般若掌境界的高僧。少林寺慧字輩的高僧,大約只剩下四、五人,慧空被許九爺所敗,實令整個武林為之震動。」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21 09:49:38

第六章 (六)

     周洛佛臉上露出不以為然之色。原來當時河南汝州有個讀書人,因為著書議論朝政,被偵緝營的眼線聞知,通報賀兆廷、呂金殿,二人如獲至寶,遂以書中有大逆不道之言,興大獄,把這書生一家數十口盡數逮捕送辦。

     偵緝營辦案,一向只怕案子辦得不夠大,牽涉愈多,株連愈廣,他們辦起來愈起勁。該案與慧空大師原本全然無涉,只不過偵緝營去搜查抓人時,意外發現這書生家中有幾名子侄居然會武,而且是少林武功,追查下去,才知是在汝州一家武館所學,武館主人是少林俗家弟子,再往上追,竟發現武館主人的師父,是慧空大師的記名弟子。

     賀兆廷、呂金殿喜出望外,呈報上去,把這書生的罪名多加一條:家中男丁盡皆嫻習少林武藝,意圖謀反,幕後主始者乃少林寺慧空大師。

     此案非同小可,少林寺雖是武林的泰山北斗,但謀逆之罪,豈能等閒視之。偵緝營的職務是「專主察聽在京大小衙門官吏不公不法,及風聞之事,無不奉聞」、「伺察搏擊」,所辦案件,也以官員貪贓枉法為主,一般殺人強盜案件,自有該管府州縣衙門官差捕快辦理,除非案情重大,或上頭交查,否則偵緝營並不介入,然而辦再多貪官污吏,在朝廷而言,其實都比不上辦一個反賊亂黨。只是承平之日,殺人放火搶劫貪污案件時時都有,謀逆案卻可遇不可求,而且非得有個大人物牽扯其中,才彌足珍貴。本案各項要件一應俱全,為十幾年來僅有之大案,許九爺見獵心喜,於是親自出馬,率眾赴嵩山拿人。

     當時偵緝營大張旗鼓,武林中傳得沸沸揚揚,慧空大師早有耳聞,他並不欲與偵緝營為敵,也知道偵緝營要的是什麼,抗辨無益,原已打算一肩擔下所有罪名,但偵緝營人馬包圍少林寺,呂金殿仗著人多勢眾,又有許九爺當靠山,在少林寺前叫囂挑釁,竟要進寺搜查,慧空不得不加以制止,許九爺立時出手,和慧空相鬥。兩人交手百餘招,慧空的龍象般若掌終被許九爺的紅葉奪命手所破,束手就擒。

     周洛佛道:「呂金殿口無遮攔,為人囂張,許九爺任他在少林寺耀武揚威,還要進寺搜查,擺明就是要逼慧空大師動手。慧空大師是有道高僧,偵緝營硬要編派罪名,說他將少林絕藝傳授逆賊,有理說不清,也只有認了。為了不連累少林寺,就算刀劍加頸,他也不會動手反抗,但這樣把人拿下有什麼意思,事情傳出去,江湖上一定認為許九爺仗勢欺人,拿官府壓人。呂金殿這麼一鬧,許九爺逮到機會和彗空大師動手,光明正大將之擊敗,擒回偵緝營,威震天下,江湖上的英雄好漢,就是為少林寺抱不平的,也不得不服,哼!我不信慧空大師打不過許九爺,他是民不與官鬥,顧全大局,故意輸招的。」

     封雪娘忽向他微微一笑,周洛佛見她這一笑笑得大有深意,又是一陣迷糊,心想:「封雪娘為什麼又對我笑,難道她真的對我有意思?」正在自我陶醉,忽念頭一轉,隨即恍然大悟,明白封雪娘是笑自己老毛病又犯了,對偵緝營、許九爺的所作所為總是看不順眼。周洛佛暗自嘆息,心裡頭對自己說:「周洛佛啊!周洛佛,你若想活得久一點,這多嘴多舌的老毛病非得改一改不可。」

     七指頭陀道:「慧空和尚或許真的不敵許九爺,並非故意認輸。」

     周洛佛根本不信,臉上卻絲毫不露。七指頭陀沉思片刻,道:「許九爺後來自己說,他能擊敗慧空和尚,那是有一番道理的。」

     周洛佛道:「什麼道理?」

     七指頭陀道:「許九爺說,習武之人,一生中所能練得最高深的武功,這套武功,便是最不適合他練的武功。慧空和尚便是因此落敗。」

     周洛佛一怔,心裡嘀咕:「這是什麼古怪道理?」只聽七指頭陀接著道:「普天之下,各家各派的武功,都是從最初淺的入門功夫開始練起,比方少林派,入門之後先學少林十八式,熟習之後,再學心意拳、梅花樁精拳,然後學達摩拳、羅漢拳,待內功外功有相當根底了,就可以練更高深的降魔掌,或是一指禪。大抵少林俗家弟子,練成了降魔掌、一指禪,便可以出師,以之行走江湖,開館授徒,均已足夠。若有心再往上練,便是般若掌、大力金剛手等少林七十二絕技。

     「以般若掌來說,練到最高明的境界,更進一層,即是大般若掌。在少林寺中,由入門的少林十八式,練到般若掌,非得二、三十年工夫不可,資質稍差一點的,可能練到降魔掌、一指禪,就再也練不上去。似慧空和尚,將大般若掌更往上練至龍象般若掌的境界,百年來少林寺也只有他一人而已,堪稱近百年來少林第一高手。」

     周洛佛道:「正因慧空大師是百年來少林第一高手,許九爺非將之擊敗不可……」他本來接著要說:「許九爺一心想在武林中惟我獨尊,其心可議!」總算話到嘴邊,忍住沒說出口。

     七指頭陀道:「可是普天之下的習武之士,一向只知勇猛精進,從來沒有深思熟慮過,更高深一層的武功,究竟適不適合自己修習。以少林弟子來說,能練達摩拳的,一定是他的心意拳練到純熟無比,無可再練,於是往上練達摩拳。同樣練降魔掌的,也一定是達摩拳練到極精極深,遂更往上練降魔掌,如此一層一層循序往上。不過,可能有這樣一個少林僧人,因資質所限,當他練到般若掌,無論再如何用心苦練,便是無法精通,窮一生之力,便是停留在苦練般若掌而已,如此說來,這般若掌豈非便是最不適合他的武功!以他的才智資質,最適於他發揮所長的,應該是降魔掌,他能精通降魔掌,把降魔掌的威力發揮到最大,可是他既然練成了降魔掌,一定會更往上練般若掌。本來般若掌若練成了,威力當然更勝降魔掌許多,可是他永遠也練不成,然而臨敵之際,他若遇上武功跟他差不多,或更勝於他的對手,自然而然,便想使出他練過最高明的武功來制敵,但他卻不知道,他此生所能練得最高明的武功,便是最不適合他的武功。

     「這是普天之下學武之士都不曾思索的道理。許九爺說,他之所以能勝慧空和尚,不是偵緝營的紅葉奪命手第九重比少林派的龍象般若掌強,而是龍象般若掌,其實是最不適合慧空和尚的武功。慧空和尚與他交手近百招,發現大般若掌仍不足以制敵,便使出龍象般若掌來,不料反而因此落敗。」

     周洛佛錯愕,發呆許久,忍不住嘀咕道:「這是什麼古怪道理!那有人降魔掌練成了,不往上練般若掌的!而且未練般若掌之前,怎知練不練得成。」

     七指頭陀道:「這正是矛盾所在,未練之前,不知能不能練成,練下去之後,窮一生心力,卻難以精通;因為倘若精通,又要練更高一層的武功了。」

     周洛佛想了半天,喃喃道:「古怪,古怪!」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22 22:54:12

第六章 (七)

     七指頭陀道:「擊敗慧空和尚,固然使許九爺聲望如日中天,但真正令許九爺威震武林,獨霸天下的一戰,卻是兩年前,他擊敗陰山常滅、杜山崔絕之戰。」

     周洛佛道:「是,兩年前沉寂已久的白蓮邪教復出江湖,在各地廣設分壇,招攬教眾。偵緝營擔心會出亂子,為防患未然,奏請朝廷准許,會同各地府州縣衙門捕快,大舉掃蕩。白蓮教徒牽怒許九爺,遂請出常滅、崔絕,對付許九爺。」

     七指頭陀道:「常滅的追屍奪命手,崔絕的耕命勾魂指,是白蓮教的護教魔功;也是武林之中最可怕的兩種武功,百餘年來能夠練成的,只有陰山常滅、杜山崔絕而已。這兩人其中任何一人,武功都不會在我之下。」

     周洛佛臉上彷彿籠罩一層陰霾,神情不知是畏是敬,低沉著嗓音道:「以指耕命,追屍走靈。耕命勾魂指、追屍奪命手;常滅、崔絕,光聽名字就夠嚇人了。他們是不是為了嚇人,才取這樣的名字?這兩個邪派的絕頂高手聯手,居然還是不敵許九爺……許九爺的武功,究竟是高到何等不可思議的境界。」

     七指頭陀道:「那一役,白蓮教探得許九爺行程,在晉州城外伏擊,許九爺的隨從死的死,傷的傷,只剩許九爺一人被白蓮教數百教徒團團圍住,常滅、崔絕雷轟電閃般暴起狙擊,他二人不比慧空和尚,心狠手辣,冷酷無情,既然出手,便定要取許九爺性命,絕不留半分餘地。許九爺避其鋒銳,使出八卦游龍身法,退入白蓮教群眾之中,與常滅、崔絕遊鬥,常滅、崔絕分進合擊,追屍手、耕命指招招兇狠,兀要置許九爺於死命,許九爺竟以紅葉九影無幻法,配合施展密宗大手印,少林大力金剛手,武當綿掌,南海紫金手,天山派飛雲十八抓,彷彿一人化身為五、六個正邪各派高手,神出鬼沒,在人群裡四面八方攻向常滅、崔絕。不久偵緝營援兵趕到,一場混戰,崔絕先被許九爺用崆峒派的鐵琵琶手打傷,接著常滅的追屍奪命手亦被許九爺使出奇異招式破去,白蓮教徒見狀,人心渙散,偵緝營趁勢進逼,白蓮教潰敗,常滅、崔絕遁走。

     「許九爺如何能精擅正邪各派的武功絕技?他最後破去追屍奪命手的奇異招式,是南天竺密技;經我請教多位武林耆宿,才知那是南天竺一處名為克拉拉的地方,自古相傳的格鬥術。難道這些武藝在紅葉歸心賦中皆有記載?但要精通這等武技,每一樣都非得下十幾年工夫不可,紅葉歸心賦中,是否已經揭開了一個武學上的不解之秘?那也是古往今來所有武學之士都在尋求的一個法門:武功速成之道!許九爺能在幾年之內把紅葉奪命手推進到第九重境界,是不是也是因為紅葉歸心賦的關係?」

     許九爺在晉州城外與常滅、崔絕之戰,震驚武林,這兩年來,周洛佛一聽有人提起這一戰,便想掩耳疾走,從不願去想這一戰;他生怕失去鬥志。他一心一意練好武功,挑戰許九爺,但對手如此強大;會不會在他苦練十年後,卻發現對手仍是那般遙不不及!難道他便永遠只能活在偵緝營的陰影底下!

     七指頭陀又接著道:「常滅、崔絕之後,一年前,又有游俠郭北兒和女俠許霜青,聯手挑戰許九爺。」

     周洛佛皺起眉頭,道:「游俠郭北兒,女俠許霜青;很久以前曾聽過有人提起這兩人的名頭。他二人好像在江湖上消聲匿跡多年了。」

     七指頭陀道:「他們消聲匿跡,是因他們和大俠鐵暮鐘,奇俠賴鋒笑四人,一起創立了鐵鴉會。」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24 08:37:20

第六章 (八)

     周洛佛一怔,道:「鐵鴉會!」

     七指頭陀道:「這幾人當年在江湖上,可說都是叱吒風雲的人物,每一人都是武功高強,大有來頭。鐵暮鐘是山東鐵槍會掌旗弟子,賴鋒笑是當年有天下第一大鏢局之稱的河北鎮遠鏢局少鏢頭,郭北兒出身青城派;此人天資聰穎,才智過人,青城派無人能出其右,若非十幾年前他忽然留書出走,從此不知所蹤,青城掌門之位也早晚非他莫屬。」

     周洛佛道:「原來郭北兒如此了得。」

     七指頭陀道:「至於許霜青,卻是許九爺的女兒。」

     周洛佛愕然,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七指頭陀臉上現出一絲陰沉森冷的笑意,道:「許九爺的行事作風,雖然令人非議,但不可諱言,他這一生,確實都賣給了偵緝營,幾十年來他為偵緝營付出的心力,實非外人所能明瞭的。」

     周洛佛點頭稱是,七指頭陀又道:「許九爺育有一子一女。許霜青大概也有四十歲了,她弟弟許紅葉卻小她十幾歲。」

     周洛佛道:「據我所知,許紅葉幾年前瘋了。」

     七指頭陀道:「不錯。許九爺一生為偵緝營奔波勞頓,對家裡難免疏於照顧。他的妻子生許紅葉時,難產而死,當時許九爺還在外頭辦一個大案子……他也是因辦成此案,才獲傳紅葉奪命手,算一算,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周洛佛道:「嗯,想來許九爺因此將剛生下的小兒子取名為紅葉。」

     七指頭陀道:「或許如此。許霜青好像為母親之死耿耿於懷,認為許九爺為了偵緝營,捨她母親不顧。許紅葉是她姐代母職,從小帶大,直到許紅葉娶妻成家。許紅葉竟會發瘋,讓她更怪責許九爺,她會和郭北兒一起練飛鳳潛龍劍法,挑戰許九爺,原因可說在此。」

     周洛佛道:「飛鳳潛龍劍法?」

     七指頭陀道:「朝廷大內之中,蒐羅有武林各家各派武功絕技秘笈;飛鳳潛龍劍法,是其中唯一足以與紅葉歸心賦相抗的武功。這套劍法是前代一位疇人出身的劍術大師所創,故老相傳,飛鳳潛龍,雙劍合璧,天下無敵。」

     周洛佛道:「總算武林中還有可以克制紅葉歸心賦的武功。」

     七指頭陀道:「但這一戰誰勝誰負,卻無人知曉。我透過管道多方查證,似乎是許霜青到最後留了一手,未盡全力。但也有說飛鳳潛龍劍法,仍是不敵許九爺的紅葉歸心賦。」

     周洛佛想了一想,道:「許霜青就算留了一手,也是人情之常。只不過許九爺辛苦經營,終於權傾朝野,威震天下,但一個兒子瘋了,一個女兒跟他作對,他武功再高,權勢再大,又有什麼意思。」

     七指頭陀道:「一個人的一生中,成敗得失,本來就很難說。」

     周洛佛道:「請教尊者,想那鐵暮鐘,賴鋒笑,郭北兒等人,為何創立鐵鴉會?」

     七指頭陀看了他一眼,道:「你對鐵鴉會有興趣!」

     周洛佛道:「鐵鴉會神秘莫測,這幾年著實幹了些轟動武林的事,很難教人對他們不感興趣!」

     七指頭陀沉默片刻,道:「不錯,這幾年,他們是幹了些事。」

     周洛佛道:「前些日子,我在中牟縣附近撞見幾個鐵鴉會的人,其中一人是銀燕堡楚二先生的閨女。」

     七指頭陀恍若未聞,仰望夜空,道:「鐵鴉會,鐵鴉會……」臉上忽露出猙獰之色,道:「濟南府鐵槍會門下,一向不是捕頭,就是鏢師。賴鋒笑才高志大,當年與鐵暮鐘倡議河南、河北、山東七大鏢局聯營共保,那便是後來的金雀門了,嘿嘿!可惜卻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26 20:56:30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12-5 19:03 編輯

第六章 (九)

      周洛佛滿腹狐疑,心想:「賴鋒笑;不知他使什麼兵器,倘若是用刀用劍的,刀鋒劍鋒會笑,武功想必是很高明了。」正想再問,七指頭陀擺擺手,走到桃花樹下,折了三枝桃花,除去枝葉,丟一枝給周洛佛,一枝交給封雪娘,道:「周老弟可知飛鳳潛龍劍法是什麼樣的劍法!」

      周洛佛接住花枝,道:「想來是兩套相輔相成的劍法,或許一正一反、一剛一柔、一陰一陽,也可能這套劍法本是為了克制另一套劍法而創,但雙劍合璧後,反而威力奇大。」

      七指頭陀道:「你想不想見識見識?」

      周洛佛道:「原來尊者也會飛鳳潛龍劍法?」

      七指頭陀道:「我只會其中一路,你瞧瞧。」花枝一抖,向周洛佛刺去,周洛佛見他這一招來勢不疾不徐,其中似隱藏了七、八種變化,知他有意放慢劍招,讓自己瞧清劍路,當下不敢怠慢,左手捏一個劍訣,右手花枝斜斜削出,七指頭陀反手一絞,劍勢突發,手中花枝宛若化成一條游龍,偏鋒直上,周洛佛道:「好劍法!」花枝展開,全神接招,七指頭陀一口氣不停連攻一十四招,周洛佛眼花撩亂,連連倒退,左支右黜,好不容易才架開七指頭陀十四招連珠快劍。

      七指頭陀收招凝立不動,周洛佛心中佩服,這一十四招劍法,輕靈飄忽,凝重奇詭,兼而有之,果然高明之至,周洛佛精擅的是掌法,但對武林中各家各派的劍法,亦頗有研究,只覺七指陀這路劍法,便與抱冰連環掌一樣,融合各大門派的劍法之所長,別具一格,實已將劍法招式變化發揮到淋漓盡致。

      七指頭陀道:「這是潛龍劍法。雪娘,你也試演一路飛鳳劍法讓周老弟瞧瞧。」

      封雪娘道:「是。」手持花枝,步到場中。周洛佛好奇心大起,邁步向前,和封雪娘相對而立。封雪娘微微一笑,道:「看劍。」也是花枝一抖,向周洛佛刺去,周洛佛一怔,手中花枝斜削,封雪娘反手一絞,攻勢陡發,瞬間連進一十五招,周洛佛又是一怔,花枝展開,見招拆招,退開十餘步,拆解了封雪娘這十五招。

      封雪娘收招凝立不動。她這十五招,與七指頭陀先前所使的潛龍劍法,全然一般無二,周洛佛道:「這……是潛龍劍法?」七指頭陀走到封雪娘身邊,道:「不,這是飛鳳劍法。你再接我二人聯劍一擊。」兩人仍是以花枝為劍,雙劍並舉,同時出招。一瞬之間,兩人竟似化身為一尊兩頭四手的神魔,手上的花枝,也宛似活了過來,一似龍游四海,一如鳳舞九天,一上一下,分襲而至。周洛佛登時手忙腳亂,他二人這一路劍法,並無不同,但如何一人是十四招,一人是十五招!少去是那一招?多出的又是那一招?他畢生潛心武學,武功造詣實已到了第一流高手的境界,這一路劍法雖然精妙,但他已連看兩次,斷不可能連一路劍法中有十四招或十五招都分不清楚。他可以拆解飛鳳劍法的連珠十五劍,也可以拆解潛龍劍法的連珠十四劍;倘若兩路劍法招式各異,縱然雙劍合壁,也不至於令他不知所措,可是偏偏這兩人的劍法,除了出劍的方位之外,無論劍路、招式,都一模一樣;高手相爭,爭差只在一線之間,兩套同樣的劍法,竟會多一劍出來!天底下怎會有這樣的劍術?這當兒已不容他再多想;飛鳳潛龍聯劍攻來,劍法上的威力又何止倍增,周洛佛使出上乘劍法護住全身,他不明那多出的一劍是從何而來,更不敢出招還擊,只是自顧自將手中花枝舞得風雨不透,總算這套飛鳳潛龍劍法雖然高明玄奇,但只有一路,周洛佛守住門戶,全力防禦,七指頭陀與封雪娘一輪快劍疾攻,招式用盡,卻也沒能攻破周洛佛佈下的劍圈。

      七指頭陀暗自驚奇,與封雪娘同時收招後退。周洛佛收不住勢子,花枝在頭頂上盤旋兩圈,呼地往前一劈,斬在地上,喀地齊中斷裂,周洛佛踉蹌往前跌出數步,借力穩住身子,重重吐出一口真氣,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一顆顆滴落。這套護身劍法是他當年在一名朝廷欽犯家中抄來的,使來極耗真元,他暗中私吞,練成以後,從未用過,不意今夜為了抵禦飛鳳潛龍劍法,不得不用上。周洛佛喘了幾口氣,抹去額頭上汗珠,他方才接七指頭陀劍招,其實頗為做作,一方面隱藏自己真功夫,一方面也有討好七指頭陀的意味在,這時情急之下,抖出自己的壓箱本事,心裡著實懊喪,但左思右想,除了這套用來防身保命的劍法,其他武功在在都擋不住飛鳳潛龍劍一擊。七指頭陀見他樣子儘管狼狽,但並未輸招,心裡也有些佩服,尋思:「這是長鯨島捲雲劍法中的鯨吞十三式,這小子如何會使?偵緝營的眼線居然沒一個探悉此事!他媽的!都是些廢物。嗯,這套劍法難練得很,看來這小子一直在防著。」一時摸不透他的虛實,心中暗自警惕,臉上卻不動聲色,道:「你只守不攻,很是不錯,因為飛鳳劍法與潛龍劍法,招式變化幾近全無差別,但飛鳳劍是十五招,潛龍劍是十四招,兩路劍法交替夾擊,你既無從分辨其中究竟有何不同,只好緊守門戶,不求有功,先求無過,不過飛鳳潛龍劍法共有一十九路,你全採守勢,能守得了幾招?」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5-29 22:17:19

第六章 (十)

      周洛佛點頭道:「不錯,倘若我不是事先見過這路劍法,以為你們使的是同樣的招式,一定擋不住那多出的一劍。」想了一想,又道:「單是飛鳳劍法或潛龍劍法,便已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上乘劍術,更何況這兩套同樣的劍法之中,竟有如此奇特的變化。想來只要有兩個功力相若的一流高手雙劍合璧,便能稱霸武林,普天之下,再無敵手。」
  
      七指頭陀道:「這套劍法確實奧妙,當年創下這套劍法的大師,的確有無比的才氣與智慧,想多少武林高手窮一生心力,不見得能夠創下一套傳世的武功,他不但創出一套一等一的上乘劍法,還突發奇想,融入奇門遁甲之術,在劍法細微之處略加變化,發明出這一門一為二,二為一的劍陣來,開千古未有之奇,創古今未有之變,前人智慧,實在教人望之興嘆。」

      周洛佛心悅誠服,十分豔羨,心想:「這鬼頭陀絕不會無緣無故和封雪娘演練這路劍法讓我看,他媽的!死老鬼不知打什麼鬼主意!」目光朝向七指頭陀,他知七指頭頭陀今夜試招,必有深意,要看這頭陀有何話說。

      七指頭陀丟掉花枝,撢撢手,道:「雪娘姑娘有要緊事找你商量,約你夤夜相會,我卻做了不速之客,耽誤了她的正事;雪娘姑娘不會見怪吧!」封雪娘恭敬的道:「雪娘不敢。」七指頭陀陰惻惻一笑,道:「好,很好。」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突然眼前一花,人已不在原位,周洛佛駭然退後,一瞥眼見邊門口七指頭陀的身影一閃而逝。

      周洛佛定下神來,不禁更是沮喪,他這才發現七指頭陀真正的武功,只怕遠在他估計之上,光是這如鬼似魅的移形換位身法,他便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更不知如何應付。周洛佛潛心思索,一時想不出克制之道,抬起頭來,見封雪娘目孕深意的看著自己。周洛佛搔搔臉頰,乾笑兩聲,道:「七指大師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當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哈哈!他人影一晃,便已出門,身法真是高明;不知那是什麼名堂?」

      封雪娘道:「那便是紅葉九影無幻法。」

      周洛佛道:「原來是紅葉九影無幻法,好功夫!」心想:「假若臨敵之際,遇上這種功夫,該當如何破解?」仰著頭怔怔出神,設想種種方法,但覺得都不很管用。封雪娘悄立片時,開口說道:「你若願意,我可以懇請上面傳你這紅葉九影無幻法,甚至紅葉奪命手。」

      周洛佛望向封雪娘,笑了一笑,道:「這樣好了,我用買的,你問上面紅葉九影無幻法的練功法門肯不肯賣;全套不行,一招半式也沒關係。」

      封雪娘淡淡一笑,她知道周洛佛是在說笑,但言下之意,仍是不願與偵緝營再有瓜葛。封雪娘有些莫可耐何,不知該當如何勸解周洛佛才肯回心轉意。

      周洛佛道:「七指大師走的太快,我一時沒來得及瞧清楚;不過總是教我見識過了,嘿嘿,待我回頭好好想過,下次碰見,便不會手足無措了。」

      封雪娘聽他說得十分有自信,心念一動;七指頭陀武功絕頂,地位崇高,偵緝營中,人人敬若神明,就是許九爺,也要忌憚三分,周洛佛卻好似有意與他分個高下一般。封雪娘暗自激賞。只聽周洛佛道:「雪娘,你看著好了,我也用不著上面傳我紅葉九影無幻法、紅葉奪命手,但多則五年,少則三年,我一定練成勝過七指頭陀的武功。」來回踱步,右手比來比去,也不知在比劃些什麼,盤算了一會,改口說道:「嗯,三、五年只怕不夠,恐怕得十年……」有些喪氣,但隨又精神一振,道:「十年就十年,不過那時七指大師年老力衰,我也沒興趣拿他當對手了。」

      封雪娘道:「你想勝過七指大師,其實用不著等十年。」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6-1 09:48:28

第六章 (十一)

      周洛佛停下,轉過身來,笑道:「你這麼看得起我!哈哈,不過我功力不及他精純,差了一截,雖勝他年輕力壯,但臨敵經驗可能也比不上他,而且除了紅葉奪命手、紅葉九影無幻法,不知他還精通什麼高明武功?那飛鳳潛龍劍法,他說只會一路,誰知是真是假!」

      封雪娘道:「臨敵經驗固然可貴,卻不一定可靠,高手過招,變化無常,臨機應變,不拘泥於成法,這才是最高境界,你也不必枉自菲薄。」

      周洛佛十分驚訝,連連點頭,道:「不錯,想不到你這麼有見地。你說的道理是不錯的,不過,真正能夠辦到的,只怕沒有幾人。」

      封雪娘道:「你年輕力壯,方當盛年,便已能自創一門武功,光是這點,已比許多僅知死守前人武學秘笈的前輩高人來得高明。這也是七指大師今日前來試你功夫的原因。」

      周洛佛飄飄然,甚是得意,道:「七指大師與我對了一掌,大約心知肚明,我早晚一定能夠勝過他的,」

      封雪娘道:「我相信終有一日,你能勝過七指大師,但……許九爺呢!」

      周洛佛道:「許九爺……」臉沉了下來,想了許久,搖頭不語。

      封雪娘道:「因此七指大師希望你我二人一起練飛鳳潛龍劍法。」

      周洛佛一呆,道:「你我二人……一起練飛鳳潛龍劍法!」

      封雪娘道:「這門劍法,最重悟性,七指大師認為你聰明才智固然不輸郭北兒,堅忍不屈,意志堅定,更是郭北兒所不及,由你來練潛龍劍法,成就定會在郭北兒之上。」

      周洛佛道:「我們練飛鳳潛龍劍法……練成了對付許九爺?」

      封雪娘道:「朝廷大內供奉只是閒職,但因許九爺威望無人能及,偵緝營其實令出九爺府。許九爺和他底下的人都認為,偵緝營沒有許九爺不行。這世上沒有什麼是非誰不可的,若有人能夠打敗他,令他聲望受挫,或許大家就會漸漸明白這道理了。」

      周洛佛看著封雪娘,看了半天,說道:「我聽說許九爺六十大壽當日,你將在壽筵上獻獬豸刀。」

      封雪娘默然點頭。

      周洛佛道:「你……」他本來想說:「偵緝營裡拉幫結派,這一派要你獻獬豸刀討好許九爺,那一派要你練飛鳳劍法對付許九爺,你獻獬豸刀、練飛鳳劍,這裡頭可有一分是你自己的意思?你受上面看重,難道便得如此任人擺佈!」

      但這一番話周洛佛畢竟沒有說出口,他忽然間想起一件十分好笑的事,忍住笑,說道:「雪娘,你知不知道,這獬豸刀有何來歷?」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6-1 20:13:55

第六章 (十二)

      封雪娘道:「獬豸是古時候的神獸,能分辨曲直。江湖中人在許九爺六十大壽筵上獻獬豸刀,是推崇他大公無私,為世間主持公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來歷麼?」

      周洛佛道:「你或許不知,我當年離開偵緝營後,有好一陣子,無所是事,四處遊盪,躲在南方的深山裡做野人,整日跟一些飛禽走獸為伍。那時日子十分無聊,成天便是看著那些花草鳥獸,可是你絕對想不到,我看著看著看久了,居然讓我看出一番道理。」

      封雪娘知道周洛佛一向喜歡胡說八道,抿著嘴兒,笑道:「什麼道理?」

      周洛佛道:「我發現,一群狒狒住在一起,其實跟人一樣,也有長幼尊卑之分,那狒狒頭領,一定是最身強力壯的公狒狒,牠就像人間的帝王一樣,可以獨佔所有的母狒狒,不給其他公狒狒碰,看了真是教人豔羨不已。」

      封雪娘頭一回聽過有這樣的事,大感興趣,睜著一雙美目,臉上露出好奇神情,本想開他一個玩笑:「原來你喜歡母狒狒,不然你豔羨什麼。」但畢竟沒說出口,眼角眉梢不禁露出戲謔之意。周洛佛呆了呆,輕咳兩聲,移開目光,續道:「哈哈,更有趣的,兩頭公狒狒相遇,地位低的狒狒見地位高的狒狒過來,因怕對方打牠,便會翹起屁股朝向對方表示順服,地位高的公狒狒有時便會在對方身上騎一下,以示接受。

      「還有長在郊外的野狗也一樣,兩隻野狗打架,狗咬狗咬了半天分出勝負,輸的那條狗便會四腳朝天,露出肚皮,有時候灑一點尿,好像小狗在跟母狗撒嬌一般,表示認輸,那贏方也不會趕盡殺絕,通常便當輸方是小狗,舔一舔牠,就此化干戈為玉帛。

      「從公狗和公狒狒的行逕,讓我悟出一個道理,江湖上那千百位武學之士,為何要獻出自己的兵器?有道是劍在人在,劍亡人亡,自己的成名兵器、趁手兵器,那便跟命根子一樣,豈能隨便給人。但有幾句話江湖中人又常常掛在嘴邊,什麼我不殺無力反抗之人,我不殺手無寸鐵之人,由此推知,江湖中人把和命根子一般重要的成名兵器,獻給許九爺,其實便是棄械投降,那和公狒狒翹起屁股,公狗打架輸了露出肚皮一樣,是在向許九爺求饒,真正的意思是說,你武功好,我服了你,我怕了你,求求你不要再打我咬我了。哈哈,哈哈!」

      封雪娘聽了半天,才知他在講歪理,一顆芳心橫在半空,不上不下,一時不知該不該生氣。周洛佛又道:「還有,你看刀劍棍棒,都是一根長長的,那模樣便和男人那話兒是一樣的。公狒狒翹起屁股,公狗露出肚皮,屁股和肚皮,都是連著那話兒,由此證實,只要是公的,不管是人,是狗,還是狒狒,在強者面前,為了保命,便得把那話兒獻出來,以示無力反抗。所以你千萬得小心,因為江湖千百豪傑之士獻出兵器,其實便是獻出那話兒,那把獬豸刀,便代表千百英雄好漢的那話兒,萬一你一不留神,有什麼閃失,把獬豸刀弄斷了,便是把千百英雄好漢的那話兒弄斷,哈哈,哈哈!」愈想愈覺得好笑,忍不住放聲大笑。

      封雪娘一點不覺得好笑,實在很想找一團爛泥塞住他的嘴。周洛佛笑了半天,見封雪娘沉著臉不說話,頗覺無趣,便不笑了。封雪娘走上前,周洛佛又嘻皮笑臉起來,笑瞇瞇道:「雪娘,你說,我說的是不是很有道理,簡直發千古未有之秘……」不料封雪娘忽然緊緊捏著拳頭用力打他。周洛佛嚇了一跳,不敢反抗,也不敢閃躲,封雪娘打了幾下,便不再打,擒著眼淚,凝視周洛佛,目中盡是幽怨之意。周洛佛心裡震撼,卻呆若木雞,怔怔瞧著封雪娘,啞口無言。封雪娘從懷裡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遞給周洛佛,哽咽道:「這是方才那一路飛鳳潛龍劍法,希望你有空瞧瞧。」周洛佛呆呆接過劍譜,封雪娘別過身去,足尖一點,使出輕功,飛身掠過牆頭。

      一滴清淚落在周洛佛手背,周洛佛泥塑木雕一般,兀立不動。身上被打之處,雖不如何痛,那感覺卻直觸心弦。滿天繁星,蟲鳴唧唧,幾片花瓣飄落,蓮池畔彷彿還隱約可聞得伊人留下的芳香,周洛佛忽想:「她這般氣惱,氣得過來打我,是恨我衝撞冒犯了她,還是怨我不解風情!

      「她希望我回偵緝營,為了要我回去,甚至請出七指頭陀,這或許是上面的意思,但難道不是她衷心所期盼的麼?

      「她這麼看重我,希望我和她一起練飛鳳潛龍劍法,這其中的情意,難道不夠明白!我卻不以為意,反而嘲笑她,侮辱她,把獻獬豸刀這件事說得如此不堪,還自鳴得意,一點沒有顧慮到她的感受。

      「她是一個好姑娘,我卻這般傷她的心。我老是喜歡譏笑別人,說別人不是,看別人笑話,其實我自己才是一個最大的笑話!

      「我自命不凡,自以為是,總認為偵緝營對我不公,但不是偵緝營,我能有今天麼!」

      悵立院中,惘然無限,手背上那一滴清淚漸漸乾了,細思封雪娘實已表露無餘的愛戀之意,周洛佛心中湧起柔情萬千,不覺癡了。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6-2 21:09:34

第七章 (一)

      次日上午周洛佛起身後,練了一趟掌法,在丹房靜坐練氣,做完功課,便出門進城。來到縣衙附近,本想進去打聽封雪娘落腳何處,忽覺心怯,來回走了兩圈,抬起頭見對街一座酒樓,周洛佛心想:「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先喝杯酒再說。」當下穿越大街,步上酒樓,找了一個臨窗的座位坐下,要了一壺酒,兩樣小菜,自斟自酌,喝了兩杯,腦海裡又浮現出封雪娘的身影,心下一片迷茫,拿著酒杯,怔怔出神。忽聽樓下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周洛佛認出那是薛勝北聲音,尋思:「這麼巧,薛勝北也來這兒喝酒。」一個鬚眉如雪的高大老者和一個妖嬈女子步上樓來,果然便是薛勝北。那女子濃妝艷抹,風塵味十足。

      薛勝北見到周洛佛,臉上露出詫異之色,隨及哈哈大笑,道:「周老弟,想不到在這裡碰見你。」周洛佛想起日前鐵鴉會之事,有些內疚,站起身來,笑道:「哈哈,薛老,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請薛勝北二人坐下,吩咐跑堂添兩付碗筷,打兩斤酒,配四色酒菜。

      薛勝北敬了周洛佛一杯,道:「周老弟,那天多虧是你攔著不讓我動手,不然我便要誤傷楚小姐了。哈哈,你是不是早知她便是楚小姐?真有你的。」心裡卻想:「你這不講義氣的渾蛋,平日與我稱兄道弟,遇上事情卻龜縮不前,簡直屁都不如,老子倒了八輩子楣才和你做朋友。」

      周洛佛故作神秘,瞥了那女子一眼,輕咳一聲。薛勝北道:「香香姑娘是自己人,周老弟有話但說無妨。」周洛佛低聲道:「實不相瞞,楚小姐潛入鐵鴉會之事,十分機密,當時鐵鴉會其他人在一旁虎視眈眈,我明知楚小姐是自己人,卻不能說破,情非得已,只好先出手救了楚小姐。總算楚小姐吉人天相,沒有鑄成大錯。」其實他事前根本不知楚衛葭的來歷,順水推舟信口開河,只是讓薛勝北不能見怪他那天袖手旁觀,不講義氣。薛勝北將信將疑,但回想當時的情景,周洛佛似乎還真有點心知肚明的味道。他當然清楚,楚衛葭若死在他手裡,事情遠比惹上鐵鴉會還嚴重,如此一來,反倒是他欠周洛佛一個天大的人情了。薛勝北心想:「也罷!你這小子是誤打誤撞也好,事先知情也好,那天你不讓我動手,的確是你對。」嘿嘿一笑,也壓低聲音道:「該等重大機密,豈是等閒之輩可以與聞,嘿嘿,老弟,不是我不信你,只不過我實在想不透你如何會知道這些事的,哈哈,哈哈。」

      周洛佛莫測高深的笑了笑,伸出左手拇食二指放在桌上。薛勝北一愣,馬上轉顏笑道:「哈哈,老弟,真有你的,我早知你不是池中之物,果然沒看錯,你上面關係這麼好,將來飛黃騰達,可別忘了老哥我,哈哈,哈哈!」

      周洛佛收起手,笑道:「薛老太客氣了,薛老上面的關係,那才真正是直達天聽,京師官場上,誰人不知薛老即將復出,到時我沾薛老的光,薛老拉我一把,我就平步青雲了。」薛勝北笑的眼角都是皺紋,一臉興奮,頓了一頓,道:「你這是那裡聽來的?」周洛佛笑瞇瞇的道:「大家都這麼說。」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6-3 22:31:58

第七章 (二)

      兩人皮裏陽秋,言不由衷的互相恭維一番。那女子香香姑娘十分嫻淑的坐在一旁斟酒,兩人連喝數杯,都有了些酒意,周洛佛想起昨夜聽聞大內總管單海超與許九爺鬥掌一事,見薛勝北滔滔不絕地談論他所認識的朝中大員,肚子裡暗暗好笑,心想:「索性讓你在姘頭面前威風威風。」拿起酒杯,道:「薛老,聽說大內總管單海超身子不適,朝廷體恤他的辛苦,希望找人接替他的職務,讓他安心養病。至於這接任人選,環視當今內廷侍衛,再也沒有比薛老更德高望重的了,哈哈,哈哈,薛老,讓我先敬你一杯,下次敬你,說不定便要稱你薛總管了。」

      薛勝北臉色一變,左右張望一下,沒發現什麼可疑人物,身子坐直,正色道:「周老弟,這薛總管可不能亂叫的。」舉杯一飲而盡。

      周洛佛本來只是哄他開心,見他忽然一臉正經,反而有些起疑,暗忖:「莫非薛勝北當真有把握可以取單海超而代之,接下大內總管一職?」出言試探道:「單總管的病,大約也有三、四年了吧!」

      薛勝北道:「不錯。單總管武藝高強,內力精湛,但三、四年前一場大病之後,身子就很虛弱。去年我見過他一面,看他面色萎黃,嘴唇淡白,而且氣喘冒汗,應該是氣虛合併血虛,當時我勸他好好休養,多吃些人蔘、山藥、黃花、大棗,補氣養血,他苦笑搖頭。」

      周洛佛道:「若是病後體虛,也可以用黨參、黃花、首烏、玉竹,調養身子。」心下尋思:「單海超的什麼氣虛血虛之症,多半是因為受了掌傷,以致元氣大損。薛勝北難道不知?還是故意裝傻!」

      薛勝北道:「這幾年來,他遍尋良醫,卻一直無法根治,還要勉強處理公務,實在教人看了不忍。」

      周洛佛道:「正是。」心裡卻暗笑:「你乾脆明說,單海超既然身子不好,就應該退位讓賢,不要佔著毛坑不拉屎,擋別人的路。」

      薛勝北又左右看了兩眼,喝下一杯酒,坐在位子上盤算許久,開口道:「周老弟,我乾脆跟你直說了,單總管身子不好,這內廷侍衛總管一職,遲早要交出來的,但因接任人選擺不平,所以延宕迄今,如今,你若肯助我一臂之力,嘿嘿,這大內總管一職,我便有望了。」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6-7 10:27:33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6-5-6 22:48 編輯

第七章 (三)

      周洛佛一怔,道:「哦,我能幫你什麼?」

      薛勝北道:「紅葉這孩子的事,你應該也聽說了。」

      周洛佛不動聲色,道:「紅葉兄年紀輕輕,患了這種怪病,大家看了都很難過。」

      薛勝北道:「他瘋是瘋了,卻不是患了怪病,只不過豔錦的事,一時想不開,心裡糾結難以解開,所以舉止逆常。」

      周洛佛道:「許九爺想必十分困擾。」

      薛勝北道:「以九爺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大概除了紅葉之外,也不會有什麼困擾了。下個月三十就是九爺六十大壽,倘若我們找到紅葉,幫他打開心結,讓他不再到處偷盜屍體,就是幫九爺一個大忙了。九爺不會沒有回報;雖說現下有好幾路人馬都在爭大內總管這個位子,但只要九爺肯動用他在朝中的關係保薦我,我十拿九穩定可以雀屏中選。」

      周洛佛心想:「原來你是打這主意。」沉吟不語。薛勝北道:「但要幫紅葉打開心結,除非是豔錦復生……唉,豔錦這孩子,我始終想不透,豔錦怎會犯下殺害御醫的重罪。當初我原本有心,搓合你和豔錦,誰知她父母卻把她許配給紅葉。紅葉對豔錦,也真是情至意盡,拼著自己前程不要,從天牢把豔錦救出,若不是有九爺頂著,單是這劫囚重罪,即便不殺頭,也得發配邊關。」

      周洛佛道:「但豔錦畢竟還是死了。他抱著豔錦的屍首,不吃不喝不睡,幾天後被偵緝營的人找到,豔錦的屍體已經……已經……唉!他的瘋病,便是從那時開始的。」

      薛勝北道:「紅葉是九爺獨子,九爺對他,也真是無可奈何,把他關起來,他又逃出去,幾年下來,九爺實在已經對他心灰意冷了。」

      周洛佛道:「連九爺都對他心灰意冷了,我們有什麼辦法。」

      薛勝北道:「不然,別人或許對紅葉都莫可耐何,但你我不然。我是豔錦的堂伯,你過去和豔錦頗有交情,我們找到紅葉,好好開導開導他,憑你幫人解夢的三寸不爛之舌,說不定能打開他的心結,教他醒過來。」

      周洛佛遲疑道:「假如這法子管用,為什麼許九爺以前不試一試?」

      薛勝北道:「一開始,九爺公務繁忙,也沒留意紅葉不太對勁,待得發現,已經過了將近一年。九爺四處延攬名醫前來醫治,他卻不肯吃藥,也不讓人碰他,想施以針砭之術也沒辦法,當真是群醫束手。他又經常逃出去,非得大費周章才能找得回來,唉!我記得他以前的樣子,真是一個正直有為的青年,謙恭有禮,沒有一點虛矯之氣,誰知竟會淪喪至此,你見了他,一定不肯相信他就是以前的許紅葉。情之一字,誤人之深,莫此為甚。豔錦泉下有知,見紅葉如此,也一定很難過。」

      周洛佛點頭道:「不錯。」

      薛勝北道:「數月之前他再次逃走,九爺府派出大批人手要抓他回去,都被他逃脫,後來便行蹤成謎,直到十幾天前才在中牟縣附近出現,最近又有人在邙山見到他。」

      周洛佛道:「他到邙山來了。嗯,邙山南麓,墓地最多,他老毛病又犯了。」

      薛勝北十分熱切的看著周洛佛,道:「如何?」

      周洛佛想了一想,道:「好,我們這就分頭去找?」

      薛勝北道:「不用,我已經派人去了。」

      周洛佛道:「如此甚好,我就住在仙源宮,你的人若發現紅葉兄的下落,可以到那裡通知我。」

      薛勝北滿臉堆歡,一連敬了周洛佛三杯。周洛佛想起要找封雪娘談談,本待推辭不飲,但拿著酒杯,還是一飲而盡。三杯酒下肚,薛勝北逸興遄飛,意氣風發,高談闊論,好似已經坐上大內總管的寶座。

      這一日周洛佛畢竟沒去找封雪娘,酒足飯飽,與薛勝北一同去賭場賭了一下午,贏了幾百兩銀子,晚上在百花樓喝到半夜三更,才醉醺醺的返回仙源宮。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6-9 21:44:01

第七章 (四)

      次日上午周洛佛盥洗出來,知客道人前來告知,說道昨天來了一對母子,自稱是本縣捕頭李乾通的家眷,已經在八仙閣等了他一天一夜。周洛佛錯愕,一股憤怒而無奈的情緒油然而生,不禁緊緊捏住拳頭,又穨然鬆手。

      來到八仙閣,見廳堂裡坐著一個青衣婦人,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立在旁邊。那婦人見周洛佛進來,忙站起身,周洛佛道:「是李夫人麼?在下周洛佛,請坐。」

      兩人分別坐定,那少年仍立在母親身邊。不一會兒知客道人送上茶來,周洛佛喝了一口,等知客道人離開,開口說道:「李神補廉潔正直,不畏權勢,在下和他雖只有一面之緣,但十分佩服他的為人,可惜天不假年,不幸身遭大難,實是本縣一大損失。」

      那李夫人四十多歲年紀,相貌清秀,她神情哀傷,緩緩說道:「先夫多年前離家之後,便音訊全無,我母子二人,守著祖上留下的幾畝田產,日子過得倒也還平靜。幾年來,日日夜夜期盼便是有一天先夫能夠回來一家團聚,誰知盼了多年,盼到的卻是先夫的死訊。」

      周洛佛一陣心酸,抬起頭來,見那少年雙唇緊閉,眼中有悲憤之色,不禁悚然一驚,心中有愧,低頭不敢看那少年,訥訥問道:「夫人何以得悉李神補的死訊。」

      李夫人道:「日前有一位賴先生前來告知。」

      周洛佛道:「賴先生……」心裡沉吟:「難道是鐵鴉會的賴鋒笑?」

      李夫人又道:「那位賴先生還說,有關先夫的死因,可以來問周先生。」

      周洛佛一震,乾咳兩聲,喝一口茶,道:「李神補的死因,咳,我其實還在追查……咳,還在追查,如果查明了,一定告訴夫人。」

      李夫人低頭不語,過了一會兒,道:「如此有勞周先生了。」站起身來,拉著那少年,向周洛佛拜倒,周洛佛連忙將二人扶起,道:「夫人切莫如此。」頓了一頓,心裡有了決定,道:「夫人不妨先回去等我消息,無論如何,李神補之死……周某但教還有一口氣在,一定給夫人和世兄一個交待。」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6-12 10:05:15

第七章 (五)

      李家母子離去後,周洛佛在院中悄立良久,正要轉身入內,突然皺起眉頭,一個黑臉兇漢颼地一聲自圍牆外翻了進來,卻是霍紫竹。

      周洛佛還沒開口,霍紫竹大步一跨,搶到他身前,伸手便抓。周洛佛揮手格開,怒道:「霍紫竹,你有大門不走,翻牆進來想偷東西!」

      霍紫竹道:「你這座破道觀,有什麼東西好偷!走,跟我去銀燕堡大通錢莊洛陽分號,有人死了!」

      周洛佛沒什麼好氣,道:「他奶奶的!那個地方不死人,大通錢莊有人死了關我鳥事。」

      霍紫竹道:「死的人是楚先鏡的寶貝兒子楚吉星。」

      周洛佛愕然,道:「楚二先生的兒子死了!怎麼死的?」

      霍紫竹道:「被人幹掉的。」

      周洛佛道:「好傢伙,是那一路的人馬,膽子這麼大,敢動楚二先生的兒子!」

      霍紫竹道:「可能是鐵鴉會。」

      周洛佛道:「又是鐵鴉會!」

      霍紫竹道:「不過照我看這其中大有蹊蹺。大通錢莊已經派人去通知楚先鏡;楚吉星有個妹妹,生得十分標緻,也在大通錢莊,她託我來請你過去。」

      周洛佛沉吟道:「楚吉星的妹妹,嗯,楚衛葭。」

      霍紫竹笑道:「嘿嘿,周洛佛,真有你的,這回就看你的了。楚吉星死了,楚先鏡就剩這個女兒,你若能破了此案,找出殺死楚吉星的真兇,替楚先鏡報了殺子之仇,楚先鏡非重重酬謝你不可,說不定……嘿嘿,到時你當了楚先鏡的乘龍快婿,可別忘了我,哈哈,哈哈!」

      周洛佛道:「你想巴結楚先鏡,不會自己去破了此案!辦案緝兇你也在行。」

      霍紫竹道:「你我過命的交情,有好處當然要算你一份,何況……人家指名要找你,我怎麼好意思搶了你的風頭。」

      周洛佛冷哼一聲,道:「老子沒空。」

      霍紫竹一怔,道:「你沒空?」

      周洛佛道:「以楚二先生的財勢,不知多少高手肯替他賣命,還怕破不了案!也不差我一個。」

      霍紫竹道:「你這不是為難我,我拍胸口保證一定請到你。」

      周洛佛嘿嘿一笑,道:「要我去瞧瞧也行,你先把欠我的錢還清了,我便答應你。」

      霍紫竹道:「我早知你一定要與我算舊帳。」從懷中取出一疊銀票遞過去,道:「拿去,這裡是兩萬兩大通的銀票,多出五千兩算是利息。」

      周洛佛錯愕,道:「這……」

      霍紫竹笑道:「楚小姐這美貌姑娘很上道,她託我過來請你,我說我和你有一筆舊帳未清,有些不便,她二話不說,便教帳房拿兩萬兩給我,還問我夠不夠,嘿嘿,當真難得。哈哈,你沒話說了吧!」將銀票往周洛佛手裡一塞,拉他的手往門口走,道:「走吧!」

      周洛佛怒道:「走就走,拉拉扯扯幹什麼。」走出幾步,又停下道:「你老實說,你究竟揩了楚小姐多少錢?扣掉這兩萬兩,多出的你我二一添做五,不然待會我見到楚小姐,一定告訴她,你只欠我一萬五千兩。」

      霍紫竹道:「這……這……」惱羞成怒,道:「姓周的,你講不講江湖道義!」

      周洛佛哈的一笑,道:「江湖道義,老子講江湖道義,也是跟楚小姐講……」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6-14 17:32:38

第七章 (六)

      兩人一路爭吵,來到大通錢莊洛陽分號,只見大門裡外都是人,想是消息已經傳出去,衙門官差,附近同業,江湖上的朋友,混水摸魚的閒漢,全都上門來湊熱鬧。楚家的僕役家人,穿著白衣,進進出出,忙的不可開交。

      周洛佛這時已經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十幾天前,金雀門、銀燕堡、銅駝幫的首腦人物,在『賽孟嘗』龔臥雲龔老英雄府中聚會,商議許九爺六十大壽的獻刀人選。這龔臥雲是洛陽最負盛名的武林人物,武功高強,富甲一方,門徒子弟眾多,勢力龐大。楚先鏡在赴會之前,想到楚吉星雖不受教,但將來終是要繼承家業,須得多見見世面,於是攜了楚吉星同行。龔府會後,楚先鏡另有要事須到京師,本要楚吉星也一同前往,但楚吉星卻推說要留在大通錢莊洛陽分號學做生意,不肯上京。楚先鏡知道自己兒子的性子,來洛陽幾天,多半又迷戀上不知那家堂子的姑娘,所以不願離開,什麼學做生意只是藉口。他對這個兒子極是頭痛,但也拿他沒輒,只得由他。

      後來楚衛葭也到洛陽,兄妹相聚,自有一番歡喜。楚衛葭一直惦記著周洛佛的救命之恩,本要楚吉星陪她一起去仙源宮,向周洛佛當面致謝,但楚吉星總推說沒空。這日楚吉星和龔老英雄的三個兒子相約,一同去郊外打獵,一大清早便帶了八名隨從出門。不料辰牌時分,龔家三兄弟卻到大通錢莊來找楚衛葭,說道楚吉星不知因何原故失約,沒到約定地點與三人碰面。楚衛葭十分訝異,擔心楚吉星出了什麼事,連忙派人出去尋找,沒想到竟在西門外一座樹林子裡,發現楚吉星和他八名隨從盡數斃命於斯。現場一片狼藉,慘不忍睹,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一段被剝去樹皮的樹幹上,赫然大書十六個血字:「殺人者鐵鴉會之鐵暮鐘、賴鋒笑、郭北兒!」

      時近中午,霍紫竹見前門人多,便道:「咱們走別的門。」兩人避開人群,繞了一大圈,拐進一條巷子,在巷底一個窄窄的黑漆門前停下,霍紫竹伸手敲門,敲了三下,停一停,再敲三下,停一停,又敲了兩下。過了半晌,一個白衣漢子打開門,見是霍紫竹,恭敬的施了一禮,看了周洛佛一眼,露出疑問之色,霍紫竹道:「他是周洛佛。」那漢子面露喜色,連忙躬身施禮,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周先生恕罪。」退開兩步,讓在一旁。

      跨進門內,裡頭卻是一座花園,雖然地段不寬,卻有池沼一方,亭台幾座,園中花木繁茂,奇石錯落。周洛佛與霍紫竹隨那漢子走向內院,但見四處都有手持刀劍的漢子,全是一身白衣,二人一組,來回巡查。周洛佛心想:「這裡不過是銀燕堡一個錢莊分號,居然便養了這麼多護院武師;果然有錢能使鬼推墨。」

      穿廊繞屋,來到一座花廳之中,只見上首一張太師椅上坐著一個中年美婦,兩旁坐了八、九個人,封雪娘也在其中,楚衛葭一身白衣素裙,坐在下首主位。眾人見二人進來,有幾人便起身招呼,楚衛葭也站起來。周洛佛見她神情哀傷,心裡很替她難過,走到她面前,道:「楚姑娘……」楚衛葭抬起頭,周洛佛想了一想,想不出什麼安慰她的話,只好說道:「請節哀順變。」

      楚衛葭輕聲道:「謝謝。」她身旁一個身材微胖,財主模樣的中年人道:「我楚賢姪不幸遭奸人所害,含冤待雪,承周先生撥冗前來,相助查緝真兇,實在感激不盡。」

      周洛佛抱拳道:「江湖義氣,份所當為,台端不必客氣。」楚衛葭道:「周先生,這位是我胡四叔。」周洛佛微微一驚,道:「原來是胡四爺,久仰,久仰。」心想:「想不到這其貌不揚的胖子,便是銀燕堡坐第三把交椅的胡四掌櫃胡販愚,不說還真看不出來。」
  

      胡販愚請霍紫竹和周洛佛坐下,周洛佛瞧了封雪娘一眼,見她面容平靜,不禁有些心虛。那中年美婦目光望過來,微微一笑,眼中有嘲弄之色,好似知道他和封雪娘的事。周洛佛一臉尷尬,搔了搔臉頰。他見在座盡是洛陽左近的知名人士,胡販愚之外,還有好幾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輩,卻讓那美婦一人獨居首位,不禁有些奇怪,摸不清她是什麼來頭,低聲問霍紫竹:「這個女人是誰?」霍紫竹道:「什麼這個女人,你說話客氣點。」周洛佛道:「她不是女人,難道是男人。」霍紫竹道:「你這不長眼的傢伙……」頓了一頓,低聲道:「她是許九爺的女公子,不過你別說出去。」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6-23 22:04:24

第七章 (七)

      周洛佛一怔,心想:「原來她就是許霜青。她來幹什麼?嗯,是了,兇手留書:殺人者鐵鴉會之鐵暮鐘、賴鋒笑、郭北兒。她是鐵鴉會的首腦之一,無論是否鐵鴉會所為,她都得查個究竟。」霍紫竹道:「等會萬一有人問起,你記得說她是封雪娘和我們二人的頂頭上司,可別穿幫了。」周洛佛道:「我早已不在偵緝營,和偵緝營一點關係也沒有,封雪娘和你的頂頭上司,可不是我的頂頭上司。」霍紫竹道:「我早知你這人過河拆橋,忘恩負義。哼,你想與偵緝營一刀兩斷麼!可沒那麼容易!」周洛佛道:「怎麼偵緝營是黑道幫會麼!是不是得開香堂,三刀六洞,才能離開。」霍紫竹道:「偵緝營本來便是黑道幫會,只不過幫主是朝廷大內,皇帝老兒,你到現在才知道。」
  

      那中年美婦許霜青道:「紫竹兄與洛佛兄私下議論,不知在談些什麼?何不說出來讓大家一起參酌。」

      周洛佛心裡嘀咕:「我們在說你爹爹許九爺把持的偵緝營是黑道幫會,你很喜歡聽麼!」霍紫竹卻恭恭敬敬的說道:「是,啟稟大人,屬下是問洛佛兄對兇案現場所留下的血字有何看法。」許霜青道:「哦!洛佛兄怎麼看?」霍紫竹道:「洛佛兄對這十六個血字,有一番獨到見解,使我發覺本案並非全無頭緒,仍有脈絡可循,只要循線追查,定能查明真相,揪出原兇。我看,是不是就請洛佛兄把他的精闢見解說出來,好讓大人和各位好朋友參酌。」
  

      周洛佛身子一歪,差一點翻落椅下,心裡大罵:「殺千刀的霍紫竹,你他媽的擺我一道,老子跟你沒完。」見眾人目光都向自己看來,楚衛葭和封雪娘睜著兩雙美目,神情尤其專注。周洛佛心想:「這兩個美貌姑娘,還以為我真有什麼精闢見解。我是來看熱鬧的,那裡有什麼精闢見解,這下要教她們二人失望了。」乾咳兩聲,清清嗓門,道:「這十六個血字,咳,照我看,有可能是嫁禍,有可能是立威。倘若是立威,兇手便是鐵鴉會;鐵鴉會為何要殺害楚公子,原因須得查明。倘若是嫁禍,兇手為何不嫁禍給別人,而要嫁禍給鐵鴉會,其中亦必有原故。因此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楚公子之死,其中必有內情,兇手留下這十六個血字,依我辦案多年的經驗,應該有可能是要轉移視聽,讓查案之人以為和鐵鴉會有關,而忽略了真正的線索。」
  

      許霜青道:「依你看,兇手只是借用鐵鴉會之名,本案應與鐵鴉會無關!」
  

      周洛佛道:「不錯。」
  

      一個貌似殺豬屠夫的中年壯漢道:「不然,依屬下之見,本案與鐵鴉會絕對脫不了關係。」
   
      許霜青道:「簡大人有何高見?」周洛佛識得這壯漢是河南名捕簡武成,使一把撲風刀,是六扇門一等一的好手,也是洛陽城舉足輕重的人物。
  

      簡武成道:「在座都是自己人,有些話本來是不該說的,但現下出了這麼大的事,不說也不行了。敢問楚小姐,在下聽說楚小姐曾在鐵鴉會待過一段時日,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楚衛葭道:「是的。」
  

      簡武成道:「我輩江湖中人,混迹敵窩,刺探機密,乃是常事。鐵鴉會陰毒狡詐,不分青紅皂白,胡亂害人,早已引起公憤。楚小姐膽識過人,巾幗不讓鬚眉,深入虎穴,查探匪情,當真教我們這些男兒漢好生汗顏。」
  

      楚衛葭道:「簡大人過譽了,民女愧不敢當。」
  

      簡武成道:「楚小姐在鐵鴉會這段時日,究竟查到什麼,在下不便過問。但楚小姐是不是知道了什麼鐵鴉會的機密情事,鐵鴉會生怕楚小姐對他們不利,是以先下手為強,殺了楚小姐的兄長,立威示警,教楚小姐不敢輕舉妄動。」
  

      楚衛葭看了許霜青一眼,許霜青點點頭,道:「簡大人言之有理,但倘若鐵鴉會當真是為此殺人,何以不直接殺了楚小姐滅口?」
  

      簡武成道:「想來鐵鴉會有什麼重要事物落在楚小姐手上,鐵鴉會要追回這件事物,因此還不能加害楚小姐。」
  

      許霜青嗯了一聲,道:「簡大人思慮縝密周延,合情合理,不愧名捕之稱,佩服佩服。」
  

      簡武成十分得意,道:「不敢。」周洛佛心裡偷笑:「這簡武成若知道許霜青是鐵鴉會首腦,不知還會不會這麼得意。」
  

      許霜青道:「依簡大人之見,殺害楚公子的,既是鐵鴉會無疑,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簡武成道:「屬下以為,鐵鴉會無法無天,目無法紀,咱們應該立即派人到城裡城外各處查察,全面搜捕鐵鴉會的黨羽,這事可交給屬下來辦。再請偵緝營派出人手,調取附近州縣衛兵,在各交通要道設下關卡,凡有可疑人物一律搜身盤查。並貼出榜文,捉拿鐵暮鐘、賴鋒笑、郭北兒三人。」

      許霜青道:「簡大人辦事有條有理,明白了當,果然才堪大用。」

      簡武成連忙站起來,躬身道:「大人過獎了。」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6-26 23:18:39

第七章 (八)

      霍紫竹用手肘撞了周洛佛一下,兩人低聲交談:

      「簡武成為何一口咬定是鐵鴉會幹的?」

      「聽說簡武成與河北名捕褚山達是死黨,褚山達被鐵鴉會搞得差點丟官,我猜他大約是想替褚山達出這口氣。」

      「原來如此。」

      「你怎麼看?」

      「照現場情形來看,他們是遇上伏襲。不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和楚吉星一起被殺的八名隨從,個個都是好手,要一口氣幹掉八名好手,即使是偷襲,也絕不是普通盜匪能夠辦到。」

      「有沒有辦法從屍體的傷口,看出什麼端倪?」

      「屍體身上每一個傷口都被通得亂七八糟,我看就是經驗再老道的行家,也很難找出什麼線索。」

      「這麼說,兇手不想讓人從屍體傷口,看出他們的武功門派,或所用兵器。」

      「不錯。」

      「那便不是鐵鴉會幹的。倘若是鐵鴉會幹的,他們既敢留下血字,又何必擔心屍體傷口會留下什麼線索。」

      「咦,有道理。你方才為何不說。」

      「剛才還沒想到。」

      許霜青有意無意瞥了瞥。霍紫竹見她眼神靈動,好似少女一般活潑明亮,不禁有些心動。周洛佛本想說出自己的見解,見許霜青似胸有成竹,心念一動,便住口不語。

      只聽許霜青道:「還不知四爺打算如何處置?」
  

      胡販愚道:「無論兇手是誰,銀燕堡都不能善罷干休,只不過如何辦案緝兇,在下實在是外行,幸好現下有大人主持,再加上封姑娘、霍大俠、周先生、簡大人從旁相助,相信定能夠查出真相,讓楚賢姪沉冤得雪。」

      許霜青目光朝向楚衛葭,道:「楚姑娘?」

      楚衛葭道:「我……我此刻毫無頭緒……」想到兄長死得如此悽慘,忍不住低聲啜泣,眾人見了,都覺十分不忍。好一會兒,楚衛葭才收淚道:「只要能為家兄報仇,不管許大人、封姑娘、霍大俠、周先生、簡大人打算怎麼做,我都同意。」

      許霜青頷首,道:「好,既然如此,咱們便先照簡大人說的,立即派人分赴各處查訪;同時去鄰近州縣調兵,設關卡盤查可疑。請簡大人和黃統領馬上分頭行事。簡大人要貼榜文緝兇,也不妨一併去辦。」簡武成和一個瘦瘦小小的漢子齊聲答應,一起離座步出廳外。簡武成沾沾自喜,邊走邊想:「難得有長官如此賞識我;而且還是個女的,對我言聽計從,我說什麼便是什麼,看來往後升官發財,飛黃騰達,便看能不能破了這個案子了。他媽的!老子把洛陽城翻過來,就不信一個鐵鴉會都抓不到。」想到這裡,忍不住斜睨那瘦小漢子黃統領一眼,他知此人是偵緝營裡一名十分幹練的好手,心中有些猜忌,又想:「可別教這傢伙先把兇手抓去,搶了功勞才好。」

      霍紫竹卻想:「老子還以為許霜青有多了不起,原來也不過如此!自己一點主意也沒有,事事都聽簡武成的,真是虛有其表,一點眼光都沒有,連周洛佛都不如。」他想是這樣想,臉上可不敢露出半分輕視不屑之色。
  

      許霜青接著向花廳中其他武林人士說道:「龔老英雄,韋長老,范莊主,沖陽道長也請多多費心。」排教韋長老道:「一定,一定。」藏劍山莊范莊主道:「鐵鴉會作惡多端,這次一定要教他們得到報應。」真元宮沖陽道長道「楚二先生對貧道有恩,楚二先生的事,就是貧道的事,貧道一定全力以赴。」
   
      許霜青續道:「陳鏢頭、王舵主回去,還請轉知葛門主、駱幫主。」金雀門陳鏢頭道:「是。葛門主知道了,一定義不容辭,鼎力相助。」銅駝幫王舵主心想:「楚吉星究竟是不是鐵鴉會殺的,還很難說。銅駝幫和楚老二頗有嫌隙,萬一偵緝營查不到真兇,楚老二胡思亂想,懷疑到銅駝幫頭上,豈不冤枉。只不過現下無論說什麼,都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反而惹人懷疑。」微一遲疑,道:「駱幫主也是一樣。」頓了一頓,又道:「楚小姐如果有什麼用得著銅駝幫的地方,請不要客氣,儘管開口。」楚衛葭道:「多謝王舵主。」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7-2 20:59:39

第七章 (九)

      眾人對鐵鴉會到底是不是兇手,仍無定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一個六十來歲年紀,身材魁梧的老者坐在一旁,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神情木然。周洛佛素知這位人稱蓋孟嘗的龔臥雲龔老英雄一向慷慨豪邁,仗義疏財,平生最喜抱打不平,為人排解糾紛,周洛佛曾經和他喝過幾次酒,每次都被灌得大醉,此時見他目光呆滯,神不守舍,不禁有些起疑,心想:「龔老兒怎麼了,又不是他兒子死了,為何這般死樣活氣?莫非……」

      韋長老、范莊主等人談了一會,便一一起身告辭。胡販愚代楚衛葭送客出門,周洛佛看看沒自己的事,也跟著起身,霍紫竹按住他,道:「我們還不急著走」周洛佛道:「你是你,我是我,你要留下來是你的事,我可是要回去了。」霍紫竹道:「你收了人家的銀子,什麼事都沒做,便想拍拍屁股回家,天底下那裡有這麼便宜的事。」周洛佛一怔,勃然大怒,又不便當場發作,沉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霍紫竹道:「我騙你的。那兩萬兩銀子是銀燕堡請你幫忙查案的訂金。」周洛佛道:「好,既然如此,我把銀票還給楚小姐便是。」霍紫竹見他似乎真的動怒,不敢再激他,陪著笑臉,低聲下氣的道:「你這是何必,又不是要你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只不過要你幫幫忙出個主意,你幹嘛這麼認真,跟錢過不去。再說銀錢入手,那有退回之理;你給人解夢,解十年也賺不了兩萬兩。反正現在是許霜青在做主,就是抓不到真兇,自有許霜青擔待,楚小姐也不會怪你。你放心,上一趟生意,你走油跑馬(按:意指失財),我不會看冷舖(按:袖手旁觀),那一萬五千兩,我一定賠給你,但你總得給我一段時間,讓我想想法子。眼前就是最好的機會,你我聯手,破了此案,放一個天大的人情給楚先鏡,嘿嘿,到時候……」

      周洛佛怒道:「到時候,到時候便怎麼樣,你以為……哼!等你有本事查出真兇再說。」他本想說:「你以為幫忙抓到兇手,楚先鏡便會替你收拾安平錢莊那爛攤子!」總算看楚衛葭在場,給霍紫竹留三分餘地,話到嘴邊,畢竟沒說出口。

      霍紫竹道:「周洛佛,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忘了當年你進偵緝營,上面是怎麼教你的。食君之祿,分君之憂,我們為朝廷辦事,時時刻刻都該以百姓社稷為念,為世間主持公道。楚姑娘的兄長死得這麼慘,莫說你出身偵緝營,只要稍有俠義之心的,都會想替他伸冤雪恨,你居然想袖手不理!幸好在座都是自己人,明白偵緝營平日的所作所為;不然事情傳出去,讓人說上一句:偵緝營是怎麼教的!偵緝營的招牌就給你砸了。」

      周洛佛好生不耐,道:「你開口偵緝營,閉口偵緝營,口沫橫飛,鬼話連篇,他媽的!走油跑馬看冷舖,你自己都當自已是江湖黑幫了,還好意思提偵緝營。你在偵緝營,又主持過什麼公道了!」

      霍紫竹道:「想當年我單掌劈雙煞……」

      周洛佛更加不耐,截斷他的話,道:「不錯,你曾經單掌劈雙煞,破了武威鏢局監守自盜一案,但武威鏢局為何勾結黃山雙煞強盜殺人,你難道不知麼!武威鏢局一向正派經營,鏢旗行走十省,稱得上是『招牌響亮,黃金萬兩』,他們為什麼要砸了自己招牌?是誰逼得他們如此?難道就因他們不肯加入金雀門,實在太不上道,大家就可以一起聯手整他麼!騙他接下一單大生意後,卻去向偵緝營告密,說那是賊贓,教他鏢車出門是死,不出門一樣是死!倘若我是武威鏢局局主,又知道這個局根本就是金雀門設下的,我也一定如此,反正招牌砸了,一樣是沒辦法做人,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老子便是落草為寇,也不向你金雀門低頭。不錯,你辦了這個案子,立下大功,獲傳紅葉奪命手,可是那是在主持公道麼?」

      霍紫竹道:「武威鏢局正派經營!我呸!武威鏢局為什麼不肯加入金雀門,你知道麼!他們和黃山雙煞早就有所勾結,我們早在查這件事了,你什麼事都不知道,就不要亂說話!」

      周洛佛道:「你知道很多事又怎樣!裝神弄鬼,神秘兮兮,自以為高人一等,其實鬼頭鬼腦,教人瞧了就討厭。我聽說武威鏢局局主已經寫了一封稟帖,準備上呈都察院,到底有沒有這回事?你迫不及待,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骨腦把所有嫌犯殺個精光;究竟人家是真的拒捕,還是因為這封稟帖?你生怕案子給都察院接手,辦不下去,到手的大功勞飛了,所以乾脆來個一了百了,一律格殺兀論。黃山雙煞雖然心狠手辣,聲名不佳,卻也沒聽說幹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你為了立功,如此趕盡殺絕,難道就不怕這個案子裡還有什麼冤屈,以後會良心不安麼!」

      霍紫竹怒道:「這個案子證據確鑿,鐵證如山,還會有什麼冤屈!我為什麼要良心不安!你又怎麼知道黃山雙煞沒幹過傷天害理之事!很多事情講給你聽,你囉哩囉嗦歪理一大堆,不說給你聽,你又說我裝神弄鬼,故作神秘。他們強盜殺人就是不對,那裡來那麼多道理好說。那個違法犯紀的沒有他們自己的一番道理,倘若殺了人都可以振振有詞,那要朝廷律法何用。你知不知道你以前在偵緝營,明明也辦過不少出色的大案子,為什麼上面連大紅葉手都不肯傳你,便是因為你老是頭腦不清,不知在想什麼!只要職責所在,上面吩咐我們做什麼,我們聽命行事便是,那有那麼多廢話!」

      胡販愚回到廳中,周洛佛和霍紫竹已經吵得不可開交。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7-6 15:21:56

第七章 (十)

      只聽周洛佛道:「偵緝營滿口仁義道德,其實說一套做一套。我寧願上面不要傳我大紅葉手,免得作孽。」

      霍紫竹道:「周洛佛,你以為天底下就只有你一個人是好人!別人都是口是心非,就你最俠義正直!你他媽的那麼清高,為什麼又和銅駝幫的魏黎陽稱兄道弟?銅駝幫殺人放火,強盜勒索、逼良為娼,無惡不做,無所不為,魏黎陽是副幫主,既然你自命俠義,為什麼不先誅首惡,去把魏黎陽宰了,為千百個被銅駝幫害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人討回公道!」

      周洛佛怒道:「那是你們偵緝營的事,你們縱容銅駝幫為惡,卻怪我不行俠仗義!你這是什麼狗屁道理!」

      霍紫竹道:「你視若無睹,便是幫兇!你明知魏黎陽做惡多端,卻吭也不吭一聲;倘若你只是一個不會武功的平凡老百姓,倒還情有可原,但你一身本事,見人做惡卻不阻止,那和親手為惡又有什麼不同?又憑什麼說人家滿口仁義道德,說一套做一套!」

      周洛佛反唇相譏,道:「你自己欺心,便說別人也欺心。說來說去,不過就是要拖我下水,哈,隨你怎麼說,總而言之,我已經不是偵緝營的人,你們的事與我無關。」

      霍紫竹還要再說,許霜青插口道:「好了,紫竹,不要再說了。」

      霍紫竹立即恭敬的道:「是。不過這小子不識抬舉,要他辦點事情,便飛揚跋扈不可一世起來,屬下便是看不慣他這種小人嘴臉;不給他一點教訓,他還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

      周洛佛怒極,霍地起身,本想掏出懷中兩萬兩銀子的銀票,擲還給霍紫竹,手動了動,終究還是不捨,重重坐回椅上,說道:「你以為我和你一樣,讓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周某大好男兒,可不是人家養的走狗奴才。」

      霍紫竹勃然變色。許霜青見他目露兇光,顯是動了殺機;這兩人一見面就吵架,她早已從封雪娘口中得悉,也知道兩人均是武功卓絕,一但打起來,只怕難以收拾,不等霍紫竹開口,便道:「洛佛兄。」

      周洛佛橫了霍紫竹一眼,暗自戒備,道:「是。」

      許霜青道:「洛佛兄,你我雖然今天才初次相見,但我久聞你的大名。有一句不入耳的言語,還請你不要見怪?」

      周洛佛道:「大人有何吩咐?」

      許霜青道:「你出身偵緝營,縱然上面處理一些事情的做法讓你不滿,但你也不須就此自絕於偵緝營!難道你當真以出身偵緝營為恥麼?」

      周洛佛沉默不語,許霜青又道:「刀筆為官幾十年,是是非非有萬千,一家飽暖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冤。我知道你對自己過去在偵緝營的所作所為,心存質疑;但不謀全局,不足以謀一隅,偵緝營辦過許多攸關重大,牽連複雜的案子,其中的好壞對錯、是非善惡,不錯,有時候確實也沒法分辨清楚。那怎麼辦?不是把別人說得很不堪,自己就可以好過些。而是當捫心自問,是不是盡心盡力做了自己該做的事?至於是非毀譽,每人心中都有一把尺,無論如何,公道自在人心。」

      周洛佛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這是儒家的說法,說穿了,不過就是朝廷的治術。」

      許霜青用神看了他一會,不置可否,道:「朝廷推崇孔孟之道,其意在於教化。儒家的禮教要人安於其位,安分守己,有時卻是解決紛爭的不二法門。當然禮教須得出乎自發自覺,才有其真正的用處。但規矩是人定的,不免有強迫的意思在,如何教人願意自發自覺的去守規矩,可說是一門大學問。這也是儒家和法家的不同。」說到這裡,話鋒一轉,道:「當真說起來,偵緝營其實是法家,一貫師法的是韓非子,你可知道這是什麼緣故?」

      周洛佛抬眼看她,忽覺這女人有些難纏,半點不肯落在下風。念頭轉了轉,道:「還請大人示之。」

      霍紫竹冷眼旁觀,心想:「許霜青真囉嗦,這種桀驁不馴之徒,跟他浪費唇舌幹麼!」

      但聽許雙青說道:「韓非是荀卿的弟子,而荀卿是儒家,你可知為何韓非卻入為法家?」

      周洛佛笑笑,道:「這些書本上的東西,已經很久沒碰了。」

      許霜青臉上露出凝思之色,道:「這幾年我多在外頭辦事,見了不少地方的風土人情,常聽百姓講起官府,不過泰半沒什麼好話。公門之中,還是有不少勇於任事之人,但往往只顧著做事,卻把書本上的東西丟在一邊,以致有所偏失……韓非何以入為法家,這當中的道理,真要說起來,只有幾句話而已。荀卿傳子夏之六經,而特重禮文,其言曰:『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故其徒乃一轉而為法家者矣。所謂『任法以致治』,偵緝營的所作所為,一言以蔽之,其實也就是這句話。」略一沉吟,續道:「總之,朝廷有朝廷的律法,道上有道上的規矩,你明白麼!」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7-8 18:46:15

第七章 (十一)

      周洛佛點點頭,心下尋思:「許雙青引經據典,拉東扯西,其實要講的就是最後這兩句話,偏偏這也能扯到荀子和韓非子,真有一套。居然把孔老夫子講的『禮』,解成道上的規矩;還好她沒來洛陽解夢,不然我的生意準被她搶光。嗯,倘若她的武功也是如此,那就高明得很,當勝過霍紫竹一籌。」目光掃過霍紫竹、許霜青二人,又想起當年武威鏢局一案,另有傳聞說道武威鏢局局主其實知道那趟鏢保的是賊贓,卻依然接鏢,不想被身邊親信出賣,而這親信乃是偵緝營早佈置多年的眼線云云。若據此對許霜青的言語再深思一層,其不肯講明的言外之意便呼之欲出:「當初創立金雀門,就是要定下規矩,偏偏武威鑣局為了黃山雙煞而一意孤行,才會將之翦除,那是立威,教大家以後都要照規矩辦事。」然則江湖上自有了金雀門,確實少了諸多糾紛,如此推之,武威鏢局一案縱有冤曲,也是不得不然了……周洛佛悚然一震,驀地明白諸多爭端的癥結所在:

      其實所謂金雀門、銀燕堡、銅駝幫的背後,就是偵緝營按照禮法慣例定下的規矩,偵緝營藉此掌控黑白兩道,天下武林。而為了確保在這個規矩底下,江湖上不出亂子,遇上某些難以擺平的糾紛,勢必有人會被犧牲,當然,這其中也必然會有人的私心在,鐵鴉會或者為此而設,以補其不足,但歸根究底,在這個規矩底下,若不想成為犧牲者,便只有依附強者,或者成為強者。想到這裡,周洛佛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哀,他很想問許霜青一句:「你們創立鐵鴉會的初衷,究竟是什麼!」但畢竟沒問出口,當下說道:「是。大人所言,草民受教了。草民也不是自絕於偵緝營,只不過霍紫竹這傢伙欠錢不還,又惡意中傷,有損我洛佛居士周先生的清譽,他若不向我賠不是,我絕不與他善罷干休。」

      霍紫竹哈哈大笑,道:「你又有什麼清譽了。誰不知道你周洛佛見錢眼開,脾氣古怪,又喜歡擺臭架子,這也算清譽麼?哈哈,哈哈!那是事實,怎會是惡意中傷。」

      周洛佛嘿嘿冷笑兩聲,正要開罵,眼睛一瞥,見楚衛葭目孕淚光,看著自己的眼神既似親近,又是傷感。她當是心生感觸,視線與周洛佛相對片刻,移往一旁,跟著淚水從臉頰滑落。周洛佛頓時啞口無言。他原已打定主意,半真半假與霍紫竹吵一架,便負氣離開,然後拿自己和霍紫竹不和當擋箭牌,藉此置身事外。他在倉促之間想到這麼一條脫身之計,本來對自己的心計手段甚感得意,這時被楚衛葭的悲戚之情所感,只覺心都快碎了,那還有心思理會霍紫竹,忍不住柔聲問道:「楚姑娘,你……沒事吧?」

      楚衛葭抿著嘴,拭去淚水,讓情緒平復下來,才道:「不。我沒事。只不過方才聆聽許大人與周先生一番談話,受益良多,心想以周先生的智慧,定當有更深一層的體悟。我明白周先生的為人,周先生其實和家兄一樣,都是性情中人,不是喜歡擺架子。我在想,倘若家兄有周先生這樣一位良朋益友,說不定便能避開此劫。」

      霍紫竹暗地裡嗤之以鼻,心想:「你哥哥楚吉星是個紈絝,喜歡喝酒玩女人,周洛佛也喜歡喝酒玩女人,兩人興趣相投是真的。你哥哥如果有周先生這麼一個酒肉朋友,只會被當成冤大頭,不會有其他好處。」

      周洛佛見楚衛葭強忍悲痛的模樣,更是不捨,暗自慚愧,尷尬說道:「楚姑娘……在下其實並非正人君子,也不是性情中人。令兄之事,令兄之事……唉!實在令人遺憾。」

      胡販愚打圓場道:「凡是有本事的人,大都有點脾氣,沒有脾氣的,好像我這樣,就庸庸碌碌,一點本事也沒有。」

      許霜青道:「四爺太謙了。」

      周洛佛和霍紫竹互相瞪了一眼,同時冷哼一聲,一起別過頭去。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7-12 20:34:15

第七章 (十二)

      許霜青微微一笑,不再管他們,隨即收起笑容,說道:「我們還是談談案子。衛葭,令兄和龔家是不是有什麼過節?照我看,這個案子,只怕和龔家脫不了關係。」

      霍紫竹一拍大腿,道:「不錯,我也覺得奇怪,龔臥雲這老兒,平常話最多,不知今日為何轉了性,屁……話也不多說一句!原來是心裡有鬼。」他本想說:「屁也不放一個。」臨時改口。周洛佛冷笑一聲,道:「到現在才發現,真是後知後覺,腦筋遲鈍,真不曉得你以前是怎麼辦案的。」

      霍紫竹怒道:「你早發現了,為何不說?馬後炮誰不會放。」

      許霜青擺擺手,道:「好了。」

      楚衛葭頗為震驚,道:「家兄和龔家,應當不致於有什麼過節吧?早上他才和龔家三位公子約好了一起去打獵。」

      許霜青道:「不錯,他們三個約了令兄一起去打獵,過了時間,令兄沒到,他們到大通錢莊來,卻不是找令兄,而是找你,由此可知,他們三個根本早已經知道令兄不在。」

      眾人同時醒悟,都點頭稱是,其實大家心裡本就在懷疑龔家,只是瞧不出那裡不對,又礙於龔臥雲的情面,不願說出口。周洛佛大是佩服,暗忖:「許霜青果然精明,不愧是許九爺的女兒,人家說老吏斷獄,大概便是如此了。」

      只聽許霜青續道:「不過沒憑沒證,咱們暫時還只能按兵不動。我要簡武成大張旗鼓去查鐵鴉會,讓龔家的人以為我們並未懷疑他們,不致於對我們處處提防,這樣我們才能想法子找出線索,查明楚公子到底怎生得罪了龔家,令龔家非致他於死命不可。」

      周洛佛一驚,尋思:「原來這個案子要怎麼查,許霜青早已經有通盤考量,方才只是在做戲給龔老兒看。龔老兒勢力雖然不小,但惹上銀燕堡,又遇上這麼厲害的對手,只怕大事不妙。」

      胡販愚道:「既然知道是龔家的人下的毒手,事情便好辦了。我看龔家除了龔臥雲和他三個兒子,也沒人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動楚賢侄,龔臥雲是老江湖,行事不會這麼莽撞,主謀行兇的,一定是他那三個兒子。他們三人騙楚賢侄出去打獵,卻暗中埋伏人手,害死楚賢侄,再嫁禍給鐵鴉會,然後裝作沒事人一般,上門找衛葭姪女,以撇清關係,嘿嘿,果然是計畫周延。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殺害楚賢侄之人,銀燕堡一個都不會放過,龔臥雲若是想要包庇兇手,飾詞抵賴,銀燕堡就是挑了洛陽龔家,也在所不惜。」

      許霜青道:「我不能阻止你們報仇,但龔老英雄是中原武林道上的領袖人物,你們兩方面火拼起來,茲事體大,偵緝營不能坐視不理。」

      胡販愚道:「偵緝營要替我們主持公道,我們感激都來不及,怎敢不從,但楚賢侄死的太冤,我這做叔叔的,不能袖手旁觀,坐視不理。」

      許霜青道:「那是當然,不過咱們還是等楚二先生和岳大當家都到了,再行定奪。」

      胡販愚道:「是。大人放心,在下不會輕舉妄動。」許霜青見他面色凝重,猜想他多半已在盤算如何調派人手,邀約能人,等楚二先生和岳大當家一到,便要齊赴龔家尋仇,楚二先生遭受喪子之痛,只怕更不只要龔家交出殺人兇手而已,一言不合,甚至血洗洛陽龔家,也不無可能。江湖仇殺,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原屬稀鬆平常,她早已司空見慣,當下也不再多說。

      霍紫竹道:「喂,周洛佛,我知道你和龔老兒有些交情,不過這回是龔老兒不講江湖規矩,縱容兒子行兇殺人;血債血償,到時候你可別想逞強去幫他!」

      周洛佛冷哼一聲,心想:「此中必有重大緣由,不然龔老兒不會縱容兒子幹下這等事來。倘若其曲在楚吉星,難道我還幫你們銀燕堡?其實你們早就疑心龔家了,卻偏要等許霜青來主持公道才肯說出口。你們擔心日後尋仇,說不定有一場大火拼,因此上先拿兩萬兩銀子拉攏我,以防我被龔家拉攏過去;中原武林道上,真正的頂尖高手,大約也只有我和霍紫竹了。能一口氣幹掉楚吉星和他八名隨從,數來數去,倒還真的沒幾人,你們說是請我幫忙查察真兇,其實也是在試探我;我既然坦然收下這兩萬兩,那表示我跟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嘿,兩萬兩銀子幹這麼多事,胡四掌櫃果然會做生意!」

      楚衛葭見周洛佛沉吟不語,並不表態,四叔胡販愚看他的眼光頗有疑忌之意,不禁有些心急,開口說道:「周先生……」

      周洛佛見楚衛葭有話要說,便起身走到她身邊。楚衛葭站起身來,兩人走到一旁,楚衛葭道:「周先生,讓你跑這一趟,當真過意不去。」周洛佛道:「楚姑娘快別這麼說。」楚衛葭微一猶豫,道:「周先生,這關頭我若付你診金,恐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待此間事了,我定當連本帶利奉還,不知你意下如何?」周洛佛有些錯愕,想不到她會提起這件事,隨即明白過來。自己於她有恩,她和洛陽龔家已結下深仇,卻不知自己和龔臥雲的交情如何,她實不願讓自己為難,但希望自己能夠袖手旁觀,不理會這件事。周洛佛嘆了一口氣,道:「如此甚好。」心想一碼歸一碼,楚衛葭要付自己診金,自己收之無妨,但被霍紫竹擺道,收下銀燕堡兩萬兩銀票,無功不受祿,這兩萬兩卻不能拿,只是現下歸還,怕會引起楚衛葭、胡販愚誤會,以為自己要去幫龔臥雲,看來只有待他們報了仇,再還給楚衛葭。轉過身,抱拳向眾人團團行了一禮,道:「楚公子被害之事,現下案情已經明朗,真兇是誰呼之欲出;在下一定守口如瓶,不會洩露半點風聲出去,希望各位早日查明真相,將兇徒繩之以法,還楚公子一個公道。在下先行告辭。」胡販愚點點頭,道:「多謝周先生。」送周洛佛到中門,道:「我衛葭姪女……日前遭鐵鴉會陰謀陷害,險些性命不保,蒙周先生搭救,銀燕堡上下同感恩德。待此間事了,我兄弟三人定當親自陪同衛葭姪女到仙源宮,向先生道謝。」周洛佛道:「不敢,在下何德何能,敢勞三位大駕。四爺請留步。」

      兩人又說了些客套話,這才作別。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3-7-23 22:00:05

第八章 (一)

      離開大通錢莊,周洛佛想起那日曾聽楚衛葭言道:她之去鐵鴉會,是因楚二和銅駝幫有過節之故,當時楚二有意向銅駝幫開戰,但岳大和胡四並不同意。言下之意,似乎楚二和岳大、胡四之間頗有些齟齬。但如今看來,卻不是那麼回事,最少表面上,胡四對楚二還是很夠義氣。至於楚二和銅駝幫的過節,後來問魏黎陽,才知那也不過是一筆九千兩銀子便可解決的賭債糾紛,為了九千兩,楚二竟甘願自己女兒身入險地?周洛佛腦海中浮現出楚衛葭清冷秀麗的容顏,胸口一熱,搖了搖頭,尋思:「他媽的!這美貌小妞說話不盡不實,她去鐵鴉會,一定另有原因。」

      他久在官場上打滾,雖知楚衛葭的言語有所保留,卻也不甚在意,在官場上人人如此,他早已習以為常,倘若楚衛葭坦誠將實情相告,他反倒要疑神疑鬼,懷疑她另有所圖。

      正思量間,突然心生警覺,抬眼往對街瞧去,只見街角一間店舖前,立著三個形貌不一的漢子,當中一人壯碩粗橫,一臉霸悍之色,見周洛佛往他們看來,便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招呼。壯漢右邊是個身材頗為高大、神情有些拘謹的中年人,另外那人年紀較輕,也是人高馬大,模樣比較斯文。

      周洛佛識得這三人正是龔臥雲的三個兒子龔鎮海、龔鎮山、龔鎮遠。這三人在中州武林道上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人物,非是徒仗父蔭之輩如楚吉星者流可比,尤其那霸悍的龔家老二龔鎮海,武功已不在盛年的龔臥雲之下,周洛佛隱隱感覺龔鎮海對他動了殺機,卻不知是何緣故。周洛佛暗自警惕,向三人點頭致意,邁步離開,心想:「龔家老大龔鎮山唯唯諾諾,老三龔鎮遠也不像有主見的人,倘若楚吉星之事與龔家有關,主謀者定是老二龔鎮海。近來聽說龔鎮海和銅駝幫走的很近,看來他們是有恃無恐,才敢動楚吉星,這下偵緝營麻煩大了。」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4-10-4 19:44:57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4-11-1 21:52 編輯

第八章(二)

      
      走不多遠,前方巷子口轉出一人,神秘兮兮的嘿嘿一笑,道:「周洛佛,總算等到你了。」
   
      周洛佛早察覺有人,正不知是敵是友,一看是魏黎陽,忍不住罵道:「魏黎陽,你鬼鬼祟祟躲在這裡幹甚麼!」
   
      魏黎陽道:「你多久沒碰女人了?火氣這麼大!」
   
      周洛佛道:「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就被我打死了。」
     
      魏黎陽道:「你又那根筋不對了!」
   
      周洛佛道:「他媽的!我以為你是龔鎮海派來殺我的人。」
   
      魏黎陽正遠遠朝龔鎮海三人揮手,一聽訝然,扯周洛佛進巷子,道:「龔鎮海想殺你?」
   
      周洛佛瞪了一眼,道:「你知道龔鎮海要殺我?」
   
      魏黎陽連忙說道:「天地良心,我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了不跟你說,怎還有臉來見你。不過你用不著擔心,他看見我們兩個走在一起,便不會動你了。」
   
      周洛佛一臉懷疑之色,過了好半晌,才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魏黎陽道:「我專程來找你的,那知道被霍紫竹捷足先登。他奶奶的!現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各方勢力蠢蠢欲動,江湖上有大事情要發生了。」
   
      周洛佛道:「你說楚吉星被殺害這件事?」
   
      魏黎陽道:「不然還有什麼事!」
   
      周洛佛問道:「楚吉星到底捅了什麼樓子,這麼嚴重?」
   
      魏黎陽道:「這傢伙仗著自己老子錢多,到處惹事生非,不知道得罪多少人,到現在才出事,已經算便宜他了。」
   
      周洛佛道:「他怎麼得罪人了?」
   
      魏黎陽不答,這時巷子裡駛來一輛馬車,魏黎陽道:「先上車再說,我帶你去一個有酒有女人的地方。」
   
      一聽到有酒有女人,周洛佛忍不住便笑了,問道:「百花樓麼?」魏黎陽道:「比百花樓更有搞頭,花樣更多,你去了就知道。」
   
      周洛佛不禁心動,但想起楚衛葭,猶豫道:「不好吧!我前腳才從銀燕堡大通錢莊出來,後腳就跟你去了有酒有女人的地方,要是讓楚衛葭……還是封雪娘知道,她們會怎麼想。」
   
      魏黎陽哈哈一笑,道:「原來你擔心這個。」推周洛佛上車,自己跟著上來。車夫一揚鞭子,馬車駛出,魏黎陽續道:「哈哈,這兩個美女,你究竟喜歡那一個?不過我奉勸你一句,這兩個美女都是碰不得的,就算她們對你投懷送抱,你也絕不能佔她們半點便宜,不然你就完了。」周洛佛道:「你說到那裡去了,誰說我喜歡她們。」魏黎陽道:「不喜歡最好,我跟我們駱幫主說,我們兩個從小玩到大,你的脾氣我最清楚,再說你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伙子,不會那麼容易上當,中了銀燕堡的美人計。」
   
      周洛佛嘿的一聲,道:「說到正題了。」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4-10-9 12:56:27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4-10-11 22:55 編輯

第八章(三)
   
      魏黎陽神色自若,也不否認,道:「江湖上最看不起的就是重色輕友,你出身偵緝營已經夠惹人厭了,再加上重色輕友,以後就更沒人理你了。」
   
      周洛佛道:「就算我中了美人計,又關你們銅駝幫什麼事了?什麼重色輕友,又從何說起?」
   
      魏黎陽道:「看來你還不知我們銅駝幫和洛陽龔家的關係。」
   
      周洛佛想了想,想不出任何有關二者之間的傳聞密辛,道:「你們有何不尋常關係?」
   
      魏黎陽搖搖頭,道:「想不到你如此孤陋寡聞,你不是偵緝營的,偵緝營不是一向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我們銅駝幫的底細不早被你們摸得一清二楚,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周洛佛,你讓我太失望了。」
   
      他好不容易逮住機會,把周洛佛消遣一頓,周洛佛乾笑幾聲,道:「你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別扯一些有的沒的。」
   
      魏黎陽扯足順風旗,才道:「銅駝幫草創之時,有過幾次大火拼,其中一回發生在洛陽,龔臥雲義薄雲天,派了長子龔鎮州前來助拳,誰知刀劍無眼,一場拼鬥下來,龔鎮州不幸喪命。江湖上講的是義氣,當時我們駱幫主對龔臥雲說,以後洛陽龔家若是有事,銅駝幫絕不會坐視不理。」
   
      周洛佛點點頭,心道:「原來銅駝幫欠了龔臥雲這樣一個人情。」琢磨魏黎陽話中之意,尋思:「聽起來魏黎陽似乎知道剛剛大通錢莊洛陽分號裡頭商議之事,這又是怎麼回事?」想想那時在場之人,都不可能是銅駝幫的內應,更何況就算有內應,也不可能這邊自己才從洛陽分號出來,那邊消息就已經傳到魏黎陽耳裡,如此看來,龔家殺害楚吉星這件事,恐怕銅駝幫非但知情,甚至可能是幫兇或主謀。龔臥雲受邀相助緝凶,為了不使銀燕堡生疑,不得不到場與會,但生恐東窗事發,龔家弟兄三人才會在外接應,只是想不通龔鎮海為何對自己動了殺機,於是問道:「龔鎮海為什麼想殺我?難道他以為我被銀燕堡收買了?」
   
      魏黎陽道:「沒那回事,你想太多了。」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4-10-11 22:56:46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6-6-26 12:16 編輯

第八章(四)
   
      周洛佛發現和魏黎陽說話,實在很不痛快,每到關鍵之處,不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言不由衷,周洛佛十分不滿,道:「你當了銅駝幫副幫主,什麼沒學會,就學會睜著眼睛說瞎話,我真服了你了。」
   
      魏黎陽道:「是麼!我自己倒不覺得。」
   
      周洛佛道:「又來口是心非這一套了。也真難為你,都不會臉紅。」
   
      魏黎陽有些尷尬,嘆道:「周洛佛,其實我知道的,不見得比你多,你一直問,我也答不出,你又何必這樣損我。」
   
      周洛佛道:「你拖泥帶水,有話不肯直說,一點也不乾脆,從前你不是這樣的。」
   
      魏黎陽道:「以前我不是副幫主,當然什麼事都可以跟你講,現下不同了,我總不能把銅駝幫的秘密一古腦兒全告訴你吧!」

      周洛佛道:「龔鎮海想殺我也是你們銅駝幫的秘密!」

      魏黎陽道:「為什麼你一口咬定龔鎮海想殺你?」

      周洛佛道:「我要是連這個都不知道,已經不知道死過幾回了。」

      魏黎陽皺著眉頭,道:「他媽的!你們只不過遠遠照個面,你就知道他想殺你,看來龔鎮海已經沉不住氣了。」

      周洛佛嘿嘿冷笑兩聲,並不接話。魏黎陽看出周洛佛心中不滿,沉吟片刻,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釣你胃口,就透露一些內情讓你知道。不錯,我是有所隱瞞,不過還不到攤牌的時候,不能一五一十告訴你,總之,這把火已經點了,一些陳年宿怨,正好拿出來一次做個了結。嘿嘿,自從許九爺掌權以來,道上已經許多年沒有大火拼了,看來這回是免不了的。」目中不自覺的流露出狠惡之色。
   
      周洛佛望了魏黎陽一眼,心下一凜,捕捉到魏黎陽這番話背後的含意;顯然銅駝幫早料到紙包不住火,已經預做準備,一旦殺害楚吉星之事洩漏,便真刀真槍和銀燕堡大幹一場。周洛佛開始後悔上了這輛車,暗中怪自己受不了酒色的誘惑,想了想,道:「咱們話說在前頭,喝酒歸喝酒,你們銅駝幫和銀燕堡的事,與我無關,到時別拖我下水。」魏黎陽笑了起來,道:「你放心,今天找你喝酒,就是哥兒們敘敘舊而已,談談心,聊聊風花雪月,沒別的。」周洛佛道:「最好是這樣。」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4-10-13 19:11:00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6-6-26 12:19 編輯

第八章(五)

      馬車繞了幾條路,在一座高牆黑瓦的大宅前停下,門口兩個僕役趕緊過來開車門,二人下車步入大門,天井上一個管家模樣的漢子立即迎上前,恭謹地引導二人入內。

      周洛佛打量這座宅院的布置格局,看不出有什麼特色,廳堂的陳列擺設,大都中規中矩,和一般的富貴之家差不多,近乎平凡無奇。周洛佛出身偵緝營,平生見識過不少權貴豪富的宅邸;或是赴宴,或是抄家,這時只覺來到一個依稀有點印象,好像什麼時候曾經在此停留過的地方。周洛佛有些好奇,不知怎地,生出大隱隱於市之感,問道:「這就是你說的有酒有女人的地方?」魏黎陽笑道:「不錯。待會你看到喜歡的美女,用不著客氣,愛親就親,愛摸就摸,不過別喝太多,免得醉倒不能辦事。」

      周洛佛本想問他此間主人何人,話題卻被帶開,順口說道:「你以為我那麼隨便!我很挑食的。」   
      
      魏黎陽道:「哈哈,我知道你喜歡封雪娘、楚衛葭那種味道的女人,這裡雖然沒法子找她們來陪酒,但是有長得像的,保證你一定喜歡。」
   
      周洛佛嗤之以鼻,道:「算了吧,長得再像,也不是本人……嗯,嘿嘿。」他本來想說:「這樣有甚麼意思。」念頭一轉,忽想要是真有那面貌和封雪娘、楚衛葭相似的女人來陪酒作樂,倒也是一大樂事。
   
      魏黎陽攬著周洛佛的肩膀,笑嘻嘻道:「怎麼樣,有興趣了!」
   
      周洛佛道:「見到人再說,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又在誆我。」
  
      魏黎陽道:「再跟你講一件事,你可別興奮過了頭,洛陽城裡最美的名妓歌女,已經全都在這裡了。」

      周洛佛表情怪異,終於忍住,道:「其他尋芳客怎麼辦?」

      魏黎陽道:「怎麼辦,回家吃自己吧!老是花天酒地,尋花問柳,難道不該回去陪陪自己家裡的黃臉婆麼!」

      周洛佛哈哈大笑,道:「想不到銅駝幫也會幹好事,讓流連歡場的浪子回頭,夫妻團圓,下次銅駝幫還想幹這樣的好事,可別忘了找我。」

      魏黎陽笑道:「那當然,就怕你消受不起。」

      周洛佛道:「這就叫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哈哈。」

      說笑間,過了幾個院落,在迴廊上就聽到裡頭傳來男女的喧嘩笑鬧之聲,那名管家帶二人朝喧嘩聲傳來方向前去,來到後面跨院,但見一間房門大開的大屋子裡,十幾個男男女女圍坐在一張擺滿酒菜的大圓桌旁。酒席上一個面朝門口的公子哥兒見到二人,站起身來,哈哈大笑,道:「魏副座、周先生來了,快請進,快請進。」離座到門口迎接,他身邊一個鬚眉如雪的高大老者也跟過來,笑道:「魏老弟,周老弟,等你們好久了。」正是薛勝北。魏黎陽笑道:「叨擾叨擾,沈公子太客氣了。薛老,幾天不見,愈發紅光滿面,看來不久就有好消息了。」薛勝北呵呵笑道:「要是有什麼好消息,那也是托兩位老弟的福,來來來,先進來喝一杯再說。」沈公子拉魏黎陽的手,十分親熱,跟著向周洛佛道:「周兄,咱們可有多年不見了。」周洛佛笑道:「這麼多年沒和沈公子喝酒,日子過的真是乏味之至。看到你,我就知道我今天非醉不可,老實說,說到喝酒,我就怕你,一點也不怕魏黎陽,什麼銅駝幫副幫主,不過是個屁。」魏黎陽搖頭道:「還沒開始喝就先講大話唬人,也只有你周洛佛一個了。我看你分明就是心虛,這叫做虛張聲勢。」沈長歌放聲大笑,拉魏黎陽與周洛佛進屋。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4-10-20 20:34:09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6-6-26 12:23 編輯

第八章(六)

      兩人在預留的兩個座位上坐下,周洛佛一眼看過去,發現簡武成和偵緝營那瘦小的黃姓統領竟也在座,簡武成神情有些尷尬,那黃姓統領卻是泰然自若,舉杯道:「洛佛兄,你恐怕不記得我了,我是黃樵民。」周洛佛道:「樵民兄這話可就見外了,當年江陵知府貪贓枉法一案,誰不知道是樵民兄辦出來的,比起江陵知府貪了上百萬兩銀子,我辦的那蘇州知府才貪十幾萬兩,真是上不了檯面。」黃樵民甚是欣喜,道:「天底下貪官污吏,抓之不盡,你我為國為民,總算出過一分心力。」兩人舉杯一飲而盡。
   
      那沈公子是江蘇一個暴發戶的獨子沈長歌,與周洛佛原是舊識,久未連絡,不知何時來了洛陽,他意興揣飛,一一介紹在座諸人,竟然都是中原武林知名人物:高大胖子是武當劍客鐘不悔、剛硬如岩的漢子是伏牛山黑煞掌卜教、清癯老者是排教首席長老鄭孤鴻,每人身邊都坐著一個女伴,個個都是上等美女,果然如魏黎陽所言,若非名妓,便是紅倌人,尤其是周洛佛身邊的香織姑娘和魏黎陽身邊的小蝶姑娘,論身材樣貌,並不輸封雪娘、楚衛葭二女,那香織姑娘的模樣,甚至與楚衛葭有些相似。幾杯酒下肚,有了點酒意,周洛佛靠著椅背,心裡頭明白,銅駝幫請吃這頓飯的用意,擺明了就是展現實力,和銀燕堡別苗頭。但想不通的是:自己為何那麼重要?不用做半點事,銀燕堡一拿就是兩萬兩銀子,又讓銅駝幫特地安排這樣一個醇酒美人的飯局!薛勝北不說,鄭孤鴻、卜教、鐘不悔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要把他們一起請來,那是多大的面子!簡武成、黃樵民在大通錢莊洛陽分號也不過早走不到一個時辰,就被邀來這兒喝酒?銅駝幫的勢力,難道已是偵緝營所無法掌控!

      酒一杯接著一杯喝,就像以前吃過喝過的無數飯局一樣,你敬我我敬你,攀親帶故,講了半天,才知道偵緝營裡有那麼多武當派的,六扇門裡也有練黑煞掌的,排教和銅駝幫更是關係匪淺,原來你我都是彼此熟人的好朋友好兄弟,相見恨晚,該當喝上一杯。人活在世上,誰能沒有煩惱負擔,幹我們這行的,誰沒有恩怨是非,反正把酒喝下去,心裡頭沉甸甸的鬱結,似乎就可以將之暫時擺脫。酒裡的人生的確比較快活,重複的笑話再講一次,總是有人沒聽過,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事明天再說,尤其身邊的美人,怎能冷落了。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4-10-23 21:16:56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4-11-8 18:42 編輯

第八章(七)

      在場無一不是見慣各種場面的老江湖,幾巡美酒下肚,俱是談笑風生,你一言我一句,葷素不忌,逗得眾位美女嬌笑連連,整個酒宴的氣氛熱絡之至。只聽沈長歌向魏黎陽身邊的美女小蝶道:「想當年我闖蕩江湖,行俠仗義,快意恩仇,專門英雄救美。提起我的外號,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淫賊色魔聞之喪膽不舉,美人嬌娃聽了心花怒放。」小蝶笑彎了腰,問:「說了半天,究竟你的外號是什麼?」沈長歌想了想,一本正經的道:「一柱擎天金手指,神鞭仙劍小飛龍!」眾人哄堂大笑,魏黎陽等大家笑停了,才嘆了口氣,說道:「嘗因酒醉鞭名馬,唯恐情多誤美人,想當年華山論劍……」周洛佛噗地又笑了出來,香織忍不住問道:「你們在華山論過劍?」周洛佛道:「華山論劍,不錯,不錯,幾個小伙子吃飽了撐著,跑到華山絕嶺爭論誰的比較長,也叫華山論劍!哈哈,哈哈。」香織臉上一紅,輕輕打了周洛佛肩膀一下,嗔道:「討厭。」周洛佛大樂,笑瞇瞇的說道:「你知不知道魏副座有個外號,叫做『蛇郎君』。」香織睜大一雙美眸,那樣子像極了楚衛葭,周洛佛興奮莫名,伸出一根小指頭,道:「人家挖鼻孔用小指頭,魏副座挖鼻孔不用小指,用舌頭……」停頓一下,續道:「因此上叫作『舌郎君』。」香織笑的花枝亂顫,小蝶更是笑倒在魏黎陽懷裡,魏黎陽哈哈大笑,突然往後一蹬,如避蛇蠍般跳了起來。

      小蝶右手來不及收回,周洛佛坐的最近,瞥見她手指指縫竟夾著一根藍汪汪的毒針。

      魏黎陽一腳飛出,踢中小蝶手腕,喀地發出骨頭斷裂之聲,毒針掉落下來。

      就在這當兒,沈長歌突然臉上酒意全消,左手一拍桌面,飛身而起,右手在褲腰一抹,手肘往後,展臂揮出,一柄靈蛇般的長劍斗然伸得筆直,原來他的腰帶竟是一把百鍊精鋼的軟劍,只見他人在半空之中,目光如電,狀似魔神,那裡還是酒色過度的浮浪公子模樣,右手腕猛然扭轉,向前推出,一劍宛似天外流星般地刺將過來。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4-10-27 22:24:02

第八章(八)

      周洛佛聳然動容,道:「好劍法!」一拍桌面,一只酒杯離桌而起,周洛佛一掌劈出,酒杯疾奔沈長歌。

      噗地一聲,酒杯撞上沈長歌胸膛,爆炸般碎開,酒水飛濺,沈長歌不擋不避,硬接周洛佛這蓄滿真力的酒杯一擲,去勢絲毫不緩,這威猛無匹的一劍,仍朝魏黎陽刺去。

      魏黎陽方當收腳尚未站定,就被這一劍的劍勢攏罩住,他像是陷入一個難以掙脫的夢魘當中,心志被奪,全不知如何抵禦閃避,只來得及探手一抓,把小蝶扯過來擋在身前。

      那只是一名武者在毫無餘裕的危難之際,不假思索的下意識舉動,但以此劍之疾之威之猛之勢,那是一定先貫穿小蝶的心臟,再刺入魏黎陽的身體,從背心穿出。

      那知奇變再生,當劍尖抵中小蝶胸口,頓了一頓,瞬間整柄劍沒入小蝶胸脯。

      叮叮噹噹聲響不斷,數十塊鋼鐵碎片掉落小蝶身前。

      沈長歌手中長劍劍柄抵在小蝶的心口,卻沒有半滴鮮血流出,魏黎陽死裡逃生,那裡還有絲毫猶疑,推開小蝶,躍到一旁,小蝶淒然一望,突地雙目圓睜,鮮血自眼中併出,接著鼻孔、嘴角、耳朵也都冒出鮮血,手腳一陣抽搐,直挺挺的往後倒下。

      沈長歌持劍的手劇烈顫抖,眾人這才發現他手中只握著一個劍柄。

      他竟然在千鈞一髮的最後一刻,逆轉真氣,將這一往無前的力道硬生生收回,橫加在劍身之上,震碎這柄長劍。

      從魏黎陽發現小蝶手中暗藏毒針,到沈長歌暴起狙擊,以至小蝶中毒倒下,不過瞬息間之事,薛勝北、簡武成、黃樵民、卜教、鐘不悔、鄭孤鴻驚動站起,這六人無一不是高手行家,俱是應變奇速,立即各自施展身法,圍住沈長歌,香織等陪酒的姑娘們這時才尖叫出聲,嚇得紛紛離座,躲到屋角。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4-11-1 21:57:27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4-11-8 18:45 編輯

第八章(九)

      魏黎陽在鬼門關前走一遭回來,驚怒交加,抄起座椅,便要往沈長歌砸去,周洛佛喝道:「魏黎陽,且慢!」魏黎陽愕然定住,周洛佛神情凝重,道:「他已經連命都不要了,你又何必增添殺業。」他看出沈長歌硬接他酒杯一擊,又強行將已發出的剛猛劍氣收回震碎長劍,一傷再傷,這時五臟破裂,再活也活不了多久,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他。

      沈長歌似乎一無所知,放脫劍柄,搶上去在小蝶倒地前接住她。

      魏黎陽悻悻然將座椅放下,黃樵民突然啊的一聲,道:「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隱俠,鐵鴉會的隱俠!」眾人目光都向他望去,黃樵民又道:「偵緝營一直在調查鐵鴉會,早就知道鐵鴉會除了大俠鐵暮鐘、奇俠賴鋒笑、游俠郭北兒、女俠許雙青之外,還有另外一位首領隱俠,只是從來無法得知這位隱俠的真實身分。想不到竟然是他,原來鐵鴉會的隱俠就是沈長歌。」

      簡武成道:「黃兄,你如何斷定他就是鐵鴉會的隱俠?」

      黃樵民道:「這幾年,有幾個地方惡霸、武林敗類遭暗殺,據信是死於鐵鴉會隱俠之手,從致命傷口來看,他們都是被一種極剛猛的劍力一擊斃命;那是世間罕見的劍術,淵源可上溯至春秋戰國的要離斷臂刺慶忌,自傷傷人,自殘殘敵,剛才沈長歌這一劍,毫無疑問,就是殺死那些人的劍法,也只有鐵鴉會的隱俠,才能使出這一劍。」

      簡武成默然片時,看向薛勝北,道:「薛大人、黃兄,鐵鴉會許女俠業已棄暗投明,重返偵緝營;至於該會另一首領隱俠,既然已經確認身分,依二位看,該當如何處置?」

      薛勝北支支吾吾了半天,道:「這個,我看容後再議。」

      沈長歌宛若未聞,扶著小蝶,驀地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愈哭愈是傷心,眼淚鼻水齊流。先前那名管家匆匆進屋,見到這付景象,呆立不知所措,好一會兒,才道:「沈少爺,這……這是怎麼回事?」

      沈長歌啜泣道:「她……她真的咬破藥丸自盡,那是我給她的,藏有毒藥的藥丸,她怕我不肯出手……暗殺失手,便咬破藥丸自盡,嗚……小蝶……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4-11-8 18:46:57

第八章(十)

      周洛佛、魏黎陽互覷一眼,都想,原來如此,魏黎陽更是打個冷顫,忍不住罵道:「他媽的!沈長歌,原來你和這個賤貨早就串通好要殺我!」

      沈長歌忽然抬頭,目中怒火如欲噴出,身子動了一動,一口血嘔出,他生怕吐在小蝶身上,強行忍住,咽回肚子裡,滿臉掙得通紅,喘了幾口氣,沉聲道:「魏黎陽,你再出言不遜,我縱然死了,也有治你的法子!」

      魏黎陽呸了一聲,罵道:「他奶奶的你嚇唬誰!這個女人就是賤貨……」見沈長歌怒視自己,心裡一寒,話竟說不下去。周洛佛道:「魏黎陽,你少說兩句吧!她要殺你,反正也沒殺成,人都死了,你就留點口德。」

      魏黎陽憋了一肚子氣沒處發洩,聽周洛佛這麼說,正好找到出氣口,破口大罵:「姓周的,你他媽的在教訓誰!這女人要殺我,你還幫他講話,你這兄弟怎麼當的!上次李乾通的事也是一樣,你沒事幫一個死老鬼得罪蜀中唐門的人幹什麼!我夾在中間很難做人你知不知道!做好人誰不會,我差點沒命了你還要當濫好人,是不是我沒死成讓你很不高興,你到底誰派來的!」他劈哩啪啦一頓亂罵,周洛佛摸摸鼻子,並不回嘴,薛勝北輕咳一聲,打圓場道:「魏副幫主,周老弟沒有惡意。」

      魏黎陽罵了一句:「操他奶奶的!」瞪視沈長歌,道:「沈長歌,別說你快死了我還不放過你,你不給我交待清楚,我刨了你和這個女人的底,你們的親戚朋友,我一個一個全去宰了!」

      屋子裡一片靜寂,躲在屋角的姑娘們有幾個已經嚇得流出眼淚,眾人都看著沈長歌,沈長歌取出一方手巾,細心擦去小蝶七孔流出的血,又看了好一會兒,才將小蝶放平,一時不能自己,又再痛哭失聲。

      魏黎陽甚是不耐,又要開口,鐘不悔攔在他前面道:「魏副幫主,這個小蝶姑娘不會武功,大夥兒都看得出來,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拼了性命不要,也要謀殺江湖上勢力最大幫會的副幫主,這當中必有重大情由,你想想看,是不是那裡曾經得罪了這個小蝶姑娘,以致她非行此非常之舉?」這鐘不悔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他既然這麼說了,魏黎陽雖然餘怒未消,也不好再對沈長歌惡言相向,悶哼一聲,道:「我不知道,沈長歌知道,卻哭哭啼啼不肯說。」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4-11-13 22:38:03

第八章(十一)

      薛勝北左右張望兩眼,向那名管家道:「沈福,你把這幾位姑娘帶下去,守在外頭,不准任何人靠近這裡。」

      那管家沈福道:「是,是。」眼光卻望著沈長歌。沈長歌又哽咽了一會,才道:「你照薛大人的吩咐做。」沈福道:「是。」

      等沈福把巴不得早點離開的陪酒姑娘都帶出去後,沈長歌盤膝坐著,目光仍不離小蝶,低沉著嗓子道:「魏黎陽,我若要殺你,你已經死了好幾回,你能活到現在,是因為小蝶要親手殺你,我為了成全她的心願,佈下這個局,唉,小蝶……」

      魏黎陽怒道:「你到底有完沒完?」

      沈長歌臉色微變,僵住片刻,漸漸和緩下來,道:「我失態了!」他哀慟小蝶之死,直到此刻才展開內視之術,察覺自己傷勢嚴重,已然命不久矣,不禁喟然嘆息,緩緩說道:「我為一個無名無份的女子,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可謂不孝之至。」他語調平靜,但其中所含傷感之情,卻更觸動人心。靜默良久,周洛佛開口說道:「沈兄可有什麼話要交待?」

      沈長歌望向杯盤狼藉的酒席,忽道:「周先生,可否勞駕給我倒杯酒。」

      周洛佛怔了一下,點點頭,依言從桌上取了酒壺,兩個酒杯,倒了一杯給他,自己也倒一杯,兩人把酒乾了,周洛佛繼續斟酒,兩人一杯接一杯,連盡三杯,沈長歌捧著酒杯,眉頭舒展開來,道:「這是我收藏多年的汾酒——山西汾陽城郊杏花村產的汾酒,清香郁厚,爽冽綿長,實乃當世名酒。當地有個歌謠:『汾州府,汾陽城,離城三十杏花村,杏花村裡出美酒,杏花村裡出賢人。』如此佳釀,臨死之前可以喝上幾杯,黃泉路上也好走些。」

      眾人均感納悶,沈長歌若非先受周洛佛重擊,即便回力震碎長劍,以他的武功,想來還不至於到傷重致命的田地,但沈長歌對周洛佛卻無絲毫敵意,兩人態度曖昧,關係頗令人費解。看來若非沈長歌要殺的是魏黎陽,周洛佛也不會出手阻擋。有人甚至猜想,會不會周洛佛已經暗中加入鐵鴉會?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4-11-20 21:54:15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4-11-23 15:55 編輯

第八章(十二)

      只聽周洛佛道:「沈兄,周某出手太重,累你受傷難治,心中好生不安,只好借這三杯酒聊表心意,盼你放下恩怨,超脫自在,以登彼岸。」

      沈長歌淡淡一笑,道:「周先生、鐘先生,你二位都是好人,對我這日暮途窮之人,依然心存善念。天佑善人,兩位今日種下善因,他日必得善果。」目光移向薛勝北、黃樵民,話鋒一轉,道:「薛大人、黃大人可在找尋許九爺之子許紅葉?」

      他突然間冒出這句話,薛勝北、黃樵民俱是一怔,互望一眼,黃樵民先開口,道:「你知道他的下落?」

      沈長歌道:「我想他應該被白蓮教抓走了。」

      此言一出,屋裡登時靜了下來,在場諸人有的皺起眉頭,有的面露訝異之色,畢竟許九爺乃當今天下武林最有權勢之人,其子竟落入白蓮教之手,眾人立時聯想起白蓮教與偵緝營結下的樑子,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楚吉星被殺可能形成的風暴才在醞釀當中,白蓮教又將如何利用許紅葉興風作浪,要脅許九爺,勢必成為引發另一波武林動亂的導火線。

      黃樵民問道:「你消息從何而來?」

      沈長歌道:「你們偵緝營有個叛徒賀兆廷……」黃樵民眼睛亮了起來,道:「原來是他!」沈長歌露出嘲諷的眼神,續道:「他為了逃避偵緝營的追捕,一直躲在邙山南麓的一處墳場裡頭。」黃樵民扼腕,道:「原來他躲在那種地方,難怪我們追蹤不到他。」沈長歌道:「許紅葉有個怪癖,便是喜歡在墳場裡流連,恰巧讓賀兆廷撞見,於是用計將之擒住,隨後透過關係找上白蓮教,獻上許紅葉這個重禮。我猜賀兆廷大約是想撈點什麼好處,或是把許紅葉當成敲門磚、投名狀之類,藉以投入白蓮教,但實情為何?他條件怎麼開的?賀兆廷不肯說,我也不得而知,只知他一交出許紅葉,就被白蓮教一腳踢開,是以又透過管道,找上鐵鴉會,說有許紅葉的消息,要我們收留他。」說到這裡,沈長歌忍不住搖了搖頭,又道:「對付這種人,也沒什麼好跟他講江湖道義,我們哄騙他出來,當場拿下。本來,事關許紅葉安危,好應該把人交給我的好四姐許霜青,但二哥說了,嘿嘿,總之,現下這個賀兆廷在我手上就是了。」

      黃樵民想了想,直接了當的說道:「你想要什麼?只要我辦得到的,一定全力替你辦成,在場都是見證。」看了薛勝北一眼,薛勝北點頭,道:「薛某也一樣。」兩人都是同樣心思,既知沈長歌隱俠的身分,便相信沈長歌絕非信口開河之輩,更何況他命在垂危,若非有重大要求,也不會在此刻提起賀兆廷。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4-12-2 22:03:55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4-12-5 22:54 編輯

第八章(十三)

      沈長歌道:「黃大人果然快人快語,在下也不再拐彎抹角。本來我死後,我家人自有鐵鴉會照應,不必擔憂,但銅駝幫勢力太大,不能不防,我要很簡單,就是日後銅駝幫不得去找我親友麻煩。」

      眾人都看向魏黎陽,魏黎陽臉上陰晴不定,過一會,才道:「好吧!今日之事,我就當作沒發生過。」

      沈長歌點點頭,道:「兩位請過來。」薛勝北、黃樵民連忙靠上前去,沈長歌在兩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薛、黃二人面露喜色,直起身來,黃樵民抱拳向眾人道:「各位,在下必須立刻離開,去把賀兆廷拘提到案,還請不要見怪。」薛勝北也抱了抱拳,道:「兄弟也一起走,各位好朋友,我們後會有期。」兩人快步出門。

      魏黎陽甚是氣悶,向周洛佛道:「我要換個地方喝酒,你去不去?」周洛佛心想沈長歌還有話沒說完,道:「你先去,我隨後到。」

      魏黎陽道:「好,我派馬車在外頭等你。」過去和鐘不悔握了握手,跟著向卜教、鄭孤鴻、簡武成打個招呼,然後離開。

      本來熱鬧非凡的一個屋子,一下子又少了幾個人,突然變得十分冷清。

      卜教、鄭孤鴻不時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經意投射過來的目光,混雜著憐憫、鄙夷、惋惜。簡武成的眼神,卻像是屠夫在看著他砧板上的肉。

      鐘不悔一臉唏噓感慨,彷彿被勾起心事一般,周洛佛默默斟酒,和沈長歌又對飲一杯。

      凜冽的烈酒入喉,先是肚子裡似有團火在燒,漸漸酒意上來,感覺開始變得有些麻木。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誰能料得到,一個本來可以在江湖上叱吒風雲的人物,到頭來,落得如此下場。

      從世俗的眼光看,他是失敗的傳奇。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沉溺於酒鄉與脂粉堆中,終於在使出撼動人心的一劍後,飲下人生最後一杯美酒,等待死亡。

      這就是鐵鴉會的隱俠!

      究竟是什麼樣的糾葛恩怨,使得鐵鴉會的隱俠甘願如此了結自己的一生?

      所有疑惑,除了在場旁觀諸人之外,或許連他自己,也在求解。

      ——美麗的青樓女子,無言的吶喊與毀滅,絕望的懲罰!


      那麼傷心的一個人。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4-12-4 21:26:21

卷三  名人錄


我將記述一個悲劇,

那是關於嫉妒與死亡,

——在偵緝營掌控天下武林的那段日子。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4-12-5 22:47:11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4-12-12 21:39 編輯

第九章(一)


      故曰: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


      「許多年之後,或許物換星移,人事已非,偵緝營會以什麼樣的面貌,呈現江湖?

      「假如你問我,偵緝營和鐵鴉會是什麼關係,我會告訴你,鐵鴉會就是偵緝營,一在朝一在野,幹的勾當、玩的把戲都一樣,表裡而已。

      「當我認清我自己,我就一直在問:我們是必要之善?或惡?

      「假若有一天,人間再無偵緝營……」他說到這裡,已然熱淚盈眶,周洛佛心有所感,接下去道:「是的,只要有鬥爭,就有偵緝營。假若有一天,人間再無偵緝營,那應該就是天下太平的日子了。」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4-12-12 21:38:51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5-29 23:01 編輯

第九章(二)

      沈長歌拭去淚水,仰著頭,出神半晌,道:「我一直怨恨老天待我不公,後來才漸漸明白,人的際遇,有時候固然是造化弄人,但往往一念之間的取捨,才是日後成敗得失之所在。

      「或許你覺得奇怪,我家裡這麼有錢,居然還恨蒼天不公,但你要是知道沈家這份家當怎麼來的,就不會奇怪了。

      「那時候我才十幾歲,為了搶生意,幾個同行相爭,誰也不肯退讓,有人提議,把鐵鍋子燒紅,誰敢坐在上頭,誰就獨攬,我爹坐到倒地而亡,搶到這門生意。

      「我們不過求個容身之所,演變成意氣之爭,我爹豁出性命不要,逼走其他同業,成就我們一家人。

      「出主意的,便是被請來主持公道的老前輩,我之所以加入鐵鴉會,就是因為我看透了這種人。我從來不相信世上有公道,什麼是公道;對我有好處的,就是公道。

      「他們自以為高人一等,可以左右一切,我爹是被他們害死的!
      
      「沈家的生意,我從不過問,也不想明瞭,因為我無法忍受叔叔將那個鐵鍋子掛在店舖前。不過後來有想做這門生意的,不管有何後台,看到那鐵鍋,便知難而退。
      
      「萬事起頭難,沈家從一無所有,到富甲一方,全仗我爹走出這一步。」

      說到這裡,沈長歌頹然垂首,道:「然而我為小蝶如此,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父親!

      「但我不如此做,看到小蝶那個樣子,我日子也過不下去。

      「我無法面對小蝶,只有每天藉酒來麻痺自己,早也喝,晚也喝,以致功力大損,周先生,早幾年我武功全盛之時,我並不懼你那一擊,我可以不傷及小蝶分毫,擊斃魏黎陽。」

      周洛佛回思方才那一劍,苦笑不語。沈長歌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周先生,我知你不是甘於屈居人下之人,但偵緝營三千人,又有幾人是甘於屈居人下!賀兆廷不是;鐵鴉會的孫義、方裕、任大魁、康老六也都不是。」

      周洛佛皺起眉頭,道:「孫義?」

      沈長歌面容僵硬,艱澀的道:「康老六是個獨腳大盜,遭官府追緝,先投入白蓮教,後來投入鐵鴉會。方裕和任大魁都是來鐵鴉會躲債的,任大魁原是皮貨販子,向銀燕堡借錢,到遼東辦了一批貨,裝船運回,途中遇到海難,整船貨全沉到海裡;方裕卻是在銅駝幫的賭場裡賭錢,輸光了家產。至於孫義,他是崆峒門下,武功直追當年崆峒派第一高手趙三顛,原本可以大有作為的……」

      周洛佛心道:「原來是他們!」他想到當天薛勝北茅屋外那四顆血淋淋的頭顱,這才明白他們的來歷。同時心生疑惑,為何沈長歌將孫義的武功說得如此高明?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4-12-18 21:54:49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4-12-28 21:34 編輯

第九章(三)

      一旁的鐘不悔道:「據我所知,近十年來堪稱崆峒派最出類拔萃的高手,只有一個人,但幾年前這位高手就已經銷聲匿跡,不曾在江湖上出現。」

      卜教、鄭孤鴻、簡武成三人均點頭稱是,周洛佛登時醒起,沈長歌望了周洛佛一眼,神情有些異樣,道:「鐵鴉會的會眾,都是沒有過去的人。對他們來說,過去是心頭的負擔,沉重的包袱,他們隱姓埋名,藏身鐵鴉會,便是不想有人知道他們的過去。過去的名聲愈響亮,心裡的包袱愈沉重。

      「那是一種無時無刻,胸口都被壓住的感覺,讓你只能像行屍走肉般的活著而已……」

      眾人皆默不作聲,都覺他這番話是在描述自己的心境,一字一句,都予人重逾千鈞之感。沈長歌嘴角牽動一下,想擠出自嘲的笑容卻擠不出來,那模樣比哭還慘,他看著小蝶,臉上露出強烈的愧疚悔恨之色,道:「一個人死了以後,是不是就一了百了,過往種種一切,所作所為,就一筆勾銷?

      「依業受報,輪迴流轉,誰能一隻眼,豁盡十方空。倘若真的有因果,這輩子我欠小蝶和孫義的,下輩子該怎麼還他們?」

      他陷入深深的回憶當中,道:「小蝶這名字,是她來到洛陽芙蓉樓才取的。當她接到孫義的死訊,便已決心殉情而死。

      「我和小蝶是青梅竹馬,從小我就喜歡她,小時候大家家境都不好,我爹為了謀生,帶家人離開家鄉,沒想到讓我們一家發了財,我也因緣際會加入鐵鴉會。

      「再見到小蝶,她已是秦淮名妓,我一眼就認出她,那麼多年不見,她竟是那麼美,我當下如受雷擊,我知道我這輩子就只是為她而活了。

      「她也認出我,當晚她推開其他飯局,設宴款待我。我說要替她贖身,無論花多少錢都沒問題,她說她是清倌人,賣藝不賣身,在秦淮河畔已算薄有名氣,再過不久,便可以替自己贖身了,但她真的非常感激,久別重逢,我便願意不計代價的幫她。

      「當晚回去,我很快就查清楚她的一切,小蝶豈止薄有名氣而已,蘇州城多少達官顯要、富商巨賈想要一親芳澤而不可得,原來蘇州知府盧綱認了她做乾女兒,盧綱身邊有個隨扈,就是孫義,她和孫義已經,已經……」

      周洛佛喃喃道:「孫義、盧綱,孫義、盧綱……」

      沈長歌痛苦的道:「雖然知道她和孫義已經互許終身,非卿莫娶,非君不嫁,但我依然成為她石榴裙下不二之臣,和她的其他追求者一樣,用盡心機花盡巧思,只為博她一笑。趁著她還在青樓,只要花錢就可以見到她,我一直癡心妄想她會回心轉意,我認識她遠早於孫義,我們兩小無情,那時她早就說長大以後要嫁給我做老婆。我提起往事,她笑的好開心,說難為你還記得這些事。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4-12-27 11:13:59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9-5 20:58 編輯

第九章(四)

      「我多麼想告訴她我是鐵鴉會的隱俠,不是一個只懂得吃喝嫖賭的紈絝子弟而已。

      「說來可笑,我枉稱隱俠,在她面前,卻像個不經世事的少年。」

      沈長歌喟然嘆息,聲音空洞,宛似來自無底深淵;目泛淚光,癡癡望著小蝶,道:「她的心思,我永遠捉摸不透。

      「那段日子也是我這輩子最快活的辰光,看到她陽光般燦爛的笑容,什麼都值了,武功天下第一,許九爺的位子跟我交換,我都不幹,可惜始終懸著一顆心,不知她何時會離我而去。   
            
      「我當時的想法,只要能留她一天是一天,總有一天,她會被我感動,只要盧綱不離開蘇州,她便不會替自己贖身去嫁給孫義。可是,那天還是來了,那晚喝了點酒,她很高興的告訴我,盧綱即將高升,不日便要赴京就任,孫義是盧綱身邊第一要人,自當隨行。
   
      「盧綱到底升什麼官,我根本沒在聽,她看我臉色很難看,就不說了。只說她也要離開蘇州,她會永遠記得我,要我有機會到京城,一定要去看她。
   
      「接下來的事,周先生,我想你應該就知道了。我……我……我……」
   
      周洛佛的神情竟不知是悲傷還是憐憫,接下去道:「你來找我,向我舉發盧綱貪贓枉法,提供的證據充分,可見你老早便有心在蒐羅盧綱的不法罪證了,我才能立即下手偵辦,沒幾天偵緝營就去抄了盧綱的家。」心想:「難怪孫義那麼恨我,這是我的案子,正是我帶了大隊人馬上門的。我怎地沒認出他來?這也難怪,那麼多年了,他又蒙著臉,我怎麼認得是他!」
   
      鐘不悔嘆了一口氣,道:「盧綱為官,其實頗有政績,在地方上多有建樹,裁量判刑,也還算公正,倘若小蝶就是當年秦淮河畔那位名妓,據我所知,她因人在江湖,得悉不少民隱民瘼,轉知盧綱,盧綱有幾樣便民的善政,便是因此而來,如此奇女子,也堪稱造福鄉里了。」
        
      周洛佛道:「不錯,這些事情我都聽說過,就是因為盧綱是個好官,好官居然也會貪贓枉法,這才引起偵緝營極度重視,唉!」
        
      鐘不悔有些不以為然,道:「貪污固然不對,但存心如此,偵緝營辦盧綱一案,似乎就是為了成就自己辦貪官污吏的聲名而已。」
        
      周洛佛默然,隔了半晌,才道:「不錯,我們辦大案,從來都是為了彰顯榮耀自己,不是基於為國為民什麼的勞什子,偵緝營自許九爺以下,莫不如此!」
        
      沈長歌慘然道:「不錯,在偵緝營來說,他們辦貪官污吏,不管圖的是什麼,都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但是對盧綱、孫義而言,當他們知道自己成為成就別人功業的踏腳石,會何其不甘心!
        
      「偵緝營要的,就是有人犯錯,說穿了,他們是一群靠別人的過錯在過活的人!
        
      「等別人犯錯,然後抓他辦他,偵緝營的威名,便是這般來的。
        
      「我為他人作嫁衣裳,自以為得計,實在可笑之極。
        
      「最無辜的是小蝶,無端捲入,陷身泥淖,不得脫離。

      「人前人後;從此我再也沒見她在人後笑過。」
        
      鐘不悔惋惜說道:「她受的苦,恐非外人所能明瞭。」
        
      沈長歌臉上痛苦之情更加強烈,道:「盧綱不久便病死在獄中,小蝶散盡積蓄,又向我借了不少錢,好不容易才打通關節,將孫義保了出來……唔!」用手中方巾摀住嘴,用力嗆咳,好一會才停下,方巾上都是鮮血。眾人當然明白他這句話背後的辛酸血淚,小蝶的後臺倒了,世態炎涼,她一個青樓女子,就算捨得花錢,又如何找到門路救情郎出來!想來必然還有其他不為人知的作為,令沈長歌為小蝶感到不值,心傷嘔血。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1-1 17:31:44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10-4 15:59 編輯

第九章(五)

      沈長歌喘了幾口氣,道:「周先生,孫義的武功原本不在你我之下。」

      周洛佛道:「正是,他之於盧綱,猶如南俠展昭之於包青天,事實上江南民間也有人稱盧綱為盧青天的。我們到盧綱府上,最忌憚的就是他,生怕他拒捕頑抗,我自忖當時武功還不是他的對手,只是仗著人多而已。幸好他還有是非之分,我們把人證物證一併帶去,當著盧綱面前把一切攤開來給他看,盧綱啞口無言,他才明白盧綱的另外一面,那時我看他萬念俱灰,知道自己跟錯了人,竟然助紂為虐那麼就久而不自知,一時心灰意冷,便束手就擒。」回想當時情景,又道:「憑他的武功,若是要走,我們恐怕留他不住,但我想他應當知道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廟,不得不就範;我們早派人盯住小蝶,他武功再高,也沒法子帶小蝶一起走。」

      沈長歌道:「一個成名高手,就這麼毀了。他在獄中被嚴刑拷打,要他供出盧綱其他同黨,以致筋骨受損,崆峒派幾樣厲害的功夫再也使不不來。後來我指點他加入鐵鴉會,傳了他東瀛忍術,補其不足,沒想到被你一招就破了。」

      周洛佛眼角微微抽搐,道:「偵緝營並不作興嚴刑拷打,除非有非常之情由。這個案子,其實我辦到蘇州知府盧綱便已心滿意足,不過上頭有人不肯收手,非往上擴大偵辦不可,之後我因故離開偵緝營,也沒再過問此案……」

      鐘不悔輕咳一聲,問道:「盧綱究係如何貪贓枉法?」

      周洛佛道:「如今想來,其實也不過是陋規而已。蘇州城裡有個幫派,經營城裡大半的賭場妓院,按月送錢打點,透過刑名師爺,也有一份孝敬盧綱,當時我們抓了師爺,也拿到帳冊,鐵證如山,不由他不伏法認罪。」

      鐘不悔道:「孫義不知情?」

      周洛佛道:「我肯定孫義並不知情。盧綱其實是一個充滿矛盾的人,一方面藉由孫義懲惡除奸,贏得青天之譽,一方面卻透過親信的師爺,收賄斂財。孫義肯為盧綱賣命,是因為相信他正直不阿,若是孫義知道盧綱不為人知的陰暗面,我想以孫義的為人,念在賓主一場,或許不致於舉發他,但應該會趁早帶著小蝶遠走高飛。」

      鐘不悔點點頭,沉吟片刻,道:「恕我交淺言深,周先生辦此大案,立下奇功,理應高升可期,為何棄功名於不顧,遽然而去?」

      周洛佛苦笑,道:「此中原由,實不足掛齒。」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1-15 23:14:50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5-17 13:10 編輯

第九章(六)

      鐘不悔見他一付內疚於心模樣,甚是詫異,料想其中必有重大隱情,但也不便再問。沈長歌神情若有所思,看了周洛佛一眼,點頭道:「我明白。」目光停注在小蝶臉上,神色又黯淡下來,道:「小蝶從不曾告訴我她如何結識孫義,不曉得我早已經查的一清二楚。她出身貧寒,但天生麗質,不幸淪落風塵;一個像她這樣的女子,和一個效命官府的俠客,倘若命中注定要相遇,原本就容易譜出動人的戀曲,也最是遭忌。

      「英雄美人,往往受到詛咒。

      「長久以來,我念茲在茲,便是要教英雄再當不成英雄,後來如我所願,美人卻未因而投入我的懷抱,

      「偵緝營來抓人的時候,孫義不願棄小蝶而去,小蝶救他出獄,不也等同還了他的情,我不明白小蝶為何還要這麼死心塌地的對他?

      「為什麼她還要將自己的一生託付給一個前途已經沒什麼指望的人?

      「我用小蝶欠下我的債務綁住她,其實我根本不在乎那些錢,只是不想她離開我而已。

      「日子不等人的,一晃幾年過去,她只小了我幾歲,再耗下去,青春有限,她自己難道不知麼!   

      「我一直不甘心,以致武功停滯不前,難有寸進,若能放下,專注於劍術,大有可能練成不世出的劍法,堪與偵緝營的許九爺相比肩;至不濟也可教魏黎陽伏誅劍下,成全小蝶的心願,不過現下說這些都是空話。

      「我知道放下,卻放不下,苦了自己,也害了別人。

      「人不傷心不離鄉,小蝶遠走他方,輾轉來到洛陽,實是我所造成,她不能與孫義結成連理,也是我從中作梗。

      「這輩子我最引以自豪的,就是我是鐵鴉會的隱俠。我有切身之痛,是以我更加明瞭公理公道之可貴,然而我自詡替天行道,但揭發蘇州知府盧綱弊案,卻是為了一己之愛慾,一已之私。

      「我願意為小蝶付出我之所有,卻誤了她一生。」

      沈長歌悲不能抑,兩行清淚沁出,滑過臉頰。他抱著小蝶,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步出屋外,蹣跚的走到院子當中,仰著頭,像是在向諸天神祇呼喊般,跪了下來。

      天喪予!天喪予!

      沈長歌無語問蒼天,他已然無法再訴說內心的苦痛了。

      難道情深如斯,便注定要備受折磨?

      神明給了他財富和武功,卻令他永遠得不到所愛。
   
      沒有結局,褪了色,變了調的戀情。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2-5 21:28:26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3-21 16:07 編輯

第十章(一)

      周洛佛悄然離去,坐了馬車,來到幾條街外的一間酒館時,天色不早,已近黃昏時分。進了只有幾桌客人的酒館裡頭,見到魏黎陽和香織二人坐在臨街的窗子旁。

      周洛佛心裡一陣不舒服,猛地有種期待落了空的失落感,過去坐下,看見香織略帶羞澀的嬌艷神態,更是心中有數,想起少年之時和魏黎陽在一起的往事,一時五味雜陳,竟不知是何滋味。香織或有她女人的敏感,顯得有些矜持。周洛佛倒杯酒喝下,不顯露任何情緒,想了想,將沈長歌與孫義、小蝶的糾葛一一說了。

      香織只是專注聆聽,靜靜不出聲。魏黎陽漠然無動於衷,道:「恩恩怨怨,就是這麼回事。」

      周洛佛目光移向窗外,望見街邊幾棵榆樹,長得十分高大挺拔,道路上行人匆匆,一陣風吹來,漫天榆莢飛舞(按:榆莢,榆樹種籽,片形如銅錢)。周洛佛想起韓愈的詩句:「楊花榆莢無情思,惟解漫天作雪飛」,生出不堪回首之感;是的,魏黎陽曾是他最好的朋友,但那又如何,正如他已不再是從前的周洛佛,魏黎陽也不再是從前的魏黎陽了。看著眼前的魏黎陽是如此的陌生,周洛佛喟然道:「還記得年輕時候的事情嗎!武館院子裡那棵老榆樹,每年到了這時節,總是結滿成串的榆莢,我們常常爬上去摘,摘了一小籮筐,便拿去給師姐,洗淨倒進蒸籠,灑上麵粉去蒸,起鍋滿室清香,入口甜甜糯糯,實在美味極了。」

      魏黎陽嘴角浮出一絲笑意,道:「想不到你還記得這些事,我以為你只會抱怨偵緝營待你不公而已。」

      周洛佛道:「看到沈長歌如此,豈能不無所感。」

      魏黎陽道:「你心腸太軟了,難怪在偵緝營混不出什麼名堂,不如來跟我,加入銅駝幫,我們幫主最是重情重義,絕不會虧待你,至少用不著老是提心吊膽,擔心那天成了第二個賀兆廷。」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2-8 22:54:18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6-3-12 12:12 編輯

第十章(二)

      周洛佛道:「我加入銅駝幫,你讓我幹什麼?你副幫主讓我麼!」

      魏黎陽道:「若你真來銅駝幫,我這副幫主之位讓你又何妨。」

      周洛佛一怔,目光往香織一瞥,心想:「你這算什麼!要美人不要江山?這個女人本來是安排給我的,你要了去,不想讓人說你重色輕友,便拿銅駝幫副幫主之位作補償?我怎麼可能加入銅駝幫,你這不是口惠而實不至。」但覺意興闌珊之至,舉起酒杯,突然振臂一揮,將酒杯往門口座位一個大鬍子酒客擲去,罵道:「你這傢伙,鬼鬼祟祟跟了我幾條街,到底有何意圖!」

      那大鬍子獨坐一桌,正自斟自酌,見酒杯飛到,目中精光一閃,倏然出手在杯底一托,往外一送,酒杯嗖地飛出門外,沒入昏黃的暮色當中。

      周洛佛臉色微變,他這一擲雖非蓄意為之,但無論閃避擋格,均非易事,這大鬍子竟能輕易化解,看來此人並非等閒之輩,一時間也想不出江湖上那個厲害人物是這付模樣。那大鬍子站起身,渾不在意酒館裡其他客人側目相看,道:「這都瞞你不過,周洛佛,算你行。」

      他這一開口說話,周洛佛馬上認出他的聲音,道:「霍紫竹,是你。」

      在酒館喝酒喧嘩吵鬧原是常事,其他人見沒什麼熱鬧可瞧,便各自轉回頭。霍紫竹哈哈一笑,招手要店伴將自己桌上的酒菜移過去,大馬金刀往這邊空位一坐,伸手在臉上一抹,露出本來面目,笑瞇瞇的先向身邊的香織說道:「在下霍紫竹,見過香織姑娘。」

      香織起身,襝衽為禮,才又坐下。霍紫竹旁若無人,目光不懷好意的在香織臉上身上掃來掃去,坐在他對面的魏黎陽眼露怒意,道:「霍大俠,久仰大名,如雷貫耳,兄弟敬你一杯。」手往酒壺一按,一道酒水從壺嘴激射而出,利箭般刺向霍紫竹左眼。

      霍紫竹迅捷無倫的拿起酒杯往上一翻,抄住酒水,連人帶椅轉了一圈,化去酒水力道,轉回面向桌子時,將酒杯往桌面一放,酒水變成一團跳了出來,霍紫竹張口接住,骨嘟一聲吞下肚子。

      魏黎陽臉上殺機大盛,顯欲全力出手,周洛佛看在眼裡,也覺霍紫竹太過,並不阻攔。霍紫竹嘿嘿一笑,道:「魏副座,正主兒都還沒開戰,我們這些敲邊鼓的就先打起來,好像不大對頭吧!」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2-23 10:00:04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3-9 14:01 編輯

第十章(三)

      魏黎陽定住不動,沉聲道:「霍大俠是來替銀燕堡傳話的!」
   
      霍紫竹一副莫測高深之狀,道:「不錯,我正是替銀燕堡來向周洛佛傳話。」
   
      魏黎陽冷哼不語,周洛佛看看霍紫竹,又看看魏黎陽,心裡頭一片雪亮,忽然間豁然開朗,明白霍紫竹的來意,還有魏黎陽此刻的心境。
   
      霍紫竹經營安平錢莊失利,即將承擔的債務,恐怕十輩子也還不起,更何況其中還有來自偵緝營的款項。他外表裝成漫不在乎模樣,其實內心焦慮惶急,可想而知,偏偏此時發生楚吉星命案,在霍紫竹而言,不啻於溺水之中尋得浮木,亟欲在本案中建功,以藉之得到銀燕堡的財力資助。
   
      至於魏黎陽,周洛佛對他的脾氣知之甚詳,一向只要緊張或情緒低落,便想要找女人,他死裡逃生之後,本已覺得顏面盡失,而自己又頗維護沈長歌,這才會在離去之後,派人回來把香織接走,溫存之後,帶來此間與自己相會。但想到所屬幫會有求於人,心中有愧,對香織或也感到不捨,因此脫口而出,要將副幫主之位相讓。
   
      然而回到源頭,不論霍紫竹還是魏黎陽,都爭相拉攏自己,到底是何緣故?
   
      周洛佛提起酒壺,替三人斟上酒,敬了一輪,道:「打開天窗說亮話,霍紫竹,你不說清楚到底為什麼找我,我想幫你也幫不上忙。」
   
      霍紫竹道:「好極了,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告訴你原因,你可不能耍賴。」
   
      魏黎陽冷笑道:「銀燕堡許了周洛佛什麼好處?他幹什麼平白無故為一句空話幫銀燕堡的忙!」
   
      霍紫竹嘿嘿一笑,眼光又在香織臉上瞟來瞟去,嘖嘖道:「值得,值得。」
   
      魏黎陽含怒不語,周洛佛當然清楚霍紫竹是在譏刺魏黎陽要用副幫主之位,交換香織這個本是銅駝幫安排用來拉攏自己的女人,眼看魏黎陽面色不善,打圓場道:「好朋友的事,我當然能幫就幫,有什麼值不值得的。」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3-9 14:03:52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5-29 22:57 編輯

第十章(四)
         
      霍紫竹嗤地一笑,豎起大拇指,道:「好樣的,周洛佛,你肚量大,我佩服你,哈哈!」擠眉弄眼,笑的一臉曖昧,又道:「周洛佛,原來你的初戀情人是師姐,呵呵,師姐很漂亮!讓你到現在還念念不忘。摘榆莢給師姐,哈!想不到你這麼純情。有結果沒有啊!想也知道一定沒有,後來師姐愛上誰啦?嗯,是不是魏副座?嘻,嘻嘻!」
   
      周洛佛皺起眉頭,心知肚明霍紫竹仍是咬著魏黎陽與香織的關係不放。方才他一時傷感,提起少年之事,被霍紫竹聽去,以霍紫竹的老於世故,料知他和魏黎陽及師姐三人之間,必有男女情愛之間的糾葛,於是藉此向他暗示:魏黎陽又搶了你的女人!香織本是安排給你的,魏黎陽看她漂亮,便自己先要了。周洛佛忽有些同情起霍紫竹來,雖然霍紫竹掩飾的半點痕跡不露,但若非已經窮途末路,急於翻身,又何必一再挑起自己和魏黎陽之間因女人而起的心結。周洛佛按著魏黎陽的手,道:「霍紫竹,你為什麼老是那壺不開提那壺!誰要你多管閒事!」
   
      霍紫竹斜睨魏黎陽一眼,自己倒酒喝了,道:「好吧,既然你不愛聽,我就不再多嘴,跟你講正經事。」
   
      周洛佛看魏黎陽沒有翻臉動手的跡象,便把手移開,道:「真不明白上面為何傳你紅葉奪命手,放你在外招搖撞騙!」
   
      霍紫竹哈哈大笑,道:「我有我的用處,你不知道而已。不過你也用不著羨慕我,我的本事是你學不來的。」
   
      周洛佛道:「你厚顏無恥的本事,我確實再投胎十次也學不來。」
   
      霍紫竹道:「你看你,總是這麼武斷,你不曾經歷過我曾經經歷過的事,怎能認定我就是厚顏無恥。我老實跟你說,你的毛病,就在不能放下我執,不然憑你那天跟我交手的身手,你日後的成就不會在七指頭陀之下。」
   
      周洛佛不語,心想:「你挑撥不成,改拍我馬屁,以為我就信了。」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3-12 14:58:31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3-21 16:15 編輯

第十章(五)
         
      魏黎陽道:「厚顏無恥居然可以和放下我執扯上關係,霍大俠舌燦蓮花的本事,確實誰也學不來。難怪那麼多人把畢生積蓄都投進安平錢莊裡頭!」

      霍紫竹道:「魏副座之言似乎意有所指?其實傳聞不可盡信,安平錢莊固然由我一手創辦,但目下的狀況,周先生知之甚詳,魏副座既然見疑,何不當面詢問周先生。」
   
      周洛佛道:「你少跟我打太極拳,安平錢莊的情形,我一點也不清楚。」
   
      霍紫竹笑道:「你不清楚誰清楚?我老婆封雪娘麼!你和我老婆清楚我不清楚的事,豈不有點古怪?」
   
      周洛佛有些著惱,罵道:「霍紫竹,你得了便宜還賣乖,封雪娘嫁了給你,當真所託非人!」
   
      霍紫竹道:「一提到封雪娘,你就像狗被踩到尾巴似的,看來你還真是個癡情種,難怪你一直對我惡言相向,原來怪我橫刀奪愛。我勸你看開點,把封雪娘想成你當年那位師姐,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滾滾紅塵,天涯何處無芳草,不然你這般成天無時無刻不停想著封雪娘,我也心有不安……」
   
      香織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時媚態橫生,看的在座三個大男人眼睛都直了。香織又是嫣然一笑,道:「霍大俠說話好生風趣。」
   
      周洛佛移開目光,瞪了霍紫竹一眼,道:「看在香織姑娘份上,今天我便不跟你計較,你有什麼勞什子的正經事趁早說一說吧!」
   
      霍紫竹點點頭,道:「不錯,不錯。」頓了頓,道:「想不到沈長歌居然是鐵鴉會的隱俠,委實出人意表。」
   
      周洛佛知道方才和魏黎陽說的話都教他給聽去,不滿的道:「你有事何不直接了當來找我,幹什麼易容隱匿,跟監窺伺!」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3-21 16:22:32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9-5 21:05 編輯

第十章(六)
         
      霍紫竹道:「有個夢,要找你解一解,到沈家大宅找你,見你上了銅駝幫的馬車,於是便跟上一跟,瞧瞧你和銅駝幫是什麼關係。」
   
      周洛佛哼了一聲,道:「好去向銀燕堡回報!」
   
      霍紫竹道:「不錯!銀燕堡的楚衛葭,愈看愈漂亮,我已經愛上她了,想找個理由接近她,摸清楚你和銅駝幫的關係,便是要去告訴她。」
   
      周洛佛不悅道:「你又提到楚衛葭幹什麼!」
   
      霍紫竹哈哈大笑,道:「提到封雪娘你不高興,提到楚衛葭你也不開心,你的毛病還真大。」
   
      周洛佛哂道:「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是你的事,老子沒空聽你一直鬼扯。你找我解什麼夢!可是與沈長歌有關?」
   
      霍紫竹收笑,不再嘻皮笑臉,難得一本正經的道:「黃樵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樁秘辛,偵緝營裡也僅有獲傳紅葉奪命手的寥寥幾位要員,才得以與聞。鐵鴉會的隱俠,便是多年前的刺客范三十。」
   
      周洛佛本想回他一句:「獲傳紅葉奪命手又怎樣,不過就是像你這般,有事還不是得來求我。」但好奇心起,忍住沒說出口,問道:「范三十?」
   
      霍紫竹沉聲道:「沈長歌交出賀兆廷,不是因為他得罪你銅駝幫魏副幫主,而是擔心偵緝營抖出他是范三十的底細。」
   
      魏黎陽不屑一笑,卻未出聲。霍紫竹續道:「這是我們偵緝營在鐵鴉會裡的眼線探聽出來的,不過我們一直查不出隱俠的真實身分,只知隱俠加入鐵鴉會之初,幹的是刺客的勾當,最後化名『范三十』!」
   
      周洛佛咕噥一句:「許霜青就許霜青,什麼眼線!」他想此一秘辛在偵緝營都要獲傳紅葉奪命手的要員才能得悉,偵緝營又能安排什麼眼線在鐵鴉會打聽出這個消息!除非是在鐵鴉會排名第四的女俠許霜青。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3-29 16:46:21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9-5 21:07 編輯

第十章(七)
         
      霍紫竹面露不豫之色,道:「你喜歡自作聰明,那也由得你。」
   
      周洛佛想了想,道:「好吧!是我多嘴。」
   
      霍紫竹臉色稍霽,道:「索性跟你說清楚了,省得你瞎猜。許霜青當年和許九爺嘔氣,跟鐵暮鐘、賴鋒笑、郭北兒這幫人共同創立鐵鴉會,許霜青何許人也,鐵鴉會乃其心血之所繫,豈能搬石頭砸自己腳,洩漏其中內幕教人得知!退一萬步講,這是最根本的做人的道理,除了你周洛佛以外,誰會不懂。我說的眼線,如今透露一些內情也不妨,他的身份早被懷疑,被鐵鴉會派去和李乾通一齊對付薛勝北,結果慘遭銅駝幫殺害。」
   
      周洛佛一怔,道:「這麼說來,偵緝營安排在鐵鴉會裡的眼線,是孫義、方裕、任大魁、康老六這四人其中之一!」
   
      霍紫竹道:「我只能講到這裡,剩下的你自己慢慢猜吧!自有鐵鴉會以來,偵緝營對鐵鴉會的態度,便分為兩派,一派主張將之收為己用,有如金雀門、銀燕堡、銅駝幫一樣,如若不能,便設法剿滅了它。江湖上因為偵緝營,好不容易這麼多年來都沒出什麼大亂子,偏偏鐵鴉會的諸多作為,擺明了都是衝著偵緝營而來,再這樣下去,難保那天不出大事,因此上偵緝營那些當權派,愈看鐵鴉會愈不順眼,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另一派就是像你周洛佛一樣的失意分子,自己不得志,便寄希望於鐵鴉會,暗地裡推波助瀾,最好攪得天下大亂他們才有機會混水摸魚,說不定可以鬥倒當權派,重行掌權。」
   
      周洛佛點點頭,道:「原來如此。你呢,你是那一派?」
   
      霍紫竹道:「挑明了跟你講也沒關係,我以前是當權派,現下和你一樣,你明白了!」
   
      周洛佛搖了搖頭,道:「我對偵緝營勾心鬥角那些事兒早厭倦透了。今朝得意,明朝失勢,到頭來,都是一場空。爭了半天,不過就是官升一級二級,獲傳大紅葉手,但大半輩子青春歲月,都耗在這上頭了。」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4-6 14:45:40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5-16 17:23 編輯

第十章(八)
         
      霍紫竹道:「倘若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想,你我上面那些高官大員們便沒得作威作福了!」
   
      周洛佛笑了笑,道:「但願有那麼一天。」霍紫竹嗤之以鼻,道:「你少做白日夢了。」頓了一頓,又道:「鐵鴉會自詡替天行道,揭穿不少成名人物不為人知的一面,確實大快人心,但得動用多少人力物力?這些開銷從那裡來?在江湖上鐵鴉會潛在的勢力不輸金雀門、銀燕堡、銅駝幫,甚至猶有過之,俗話說財雄勢大,金雀門、銀燕堡做的是正當生意;銅駝幫賺錢的門路你我皆知,鐵鴉會呢?他們的生財管道是什麼,你可知悉。」
   
      周洛佛沉吟道:「原來鐵鴉會藉此牟財。話說回來,刺客這一行,原本就是最古老的行業之一。」
   
      霍紫竹道:「偵緝營的名人錄,有幾宗絕頂機密的案卷,其中之一便是關於鐵鴉會的隱俠范三十。如今天奪其魄,沈長歌自曝其隱俠身分,這宗機密也就無須再隱瞞了。」
   
      周洛佛眼光在魏黎陽、香織臉上一瞥,正想,霍紫竹是怎麼回事?怎能在外人面前提起偵緝營的名人錄!忽然心生直覺;霍紫竹對香織也有興趣,這番話是在炫耀已能,講給香織聽的。周洛佛暗自嘆息,這才發現霍紫竹實非常人,窮星未脫,色心又起,在這節骨眼,居然還在打香織的主意!看著霍紫竹一臉詭秘的神氣,香織充滿好奇的表情,周洛佛心裡頭又是一陣不舒服,舉杯和魏黎陽乾了,道:「沈長歌說他最引以自豪的,就是他是鐵鴉會的隱俠。聽你這麼說,隱俠原是刺客,真實身分不能教人得悉,是以化名范三十。此人一生,當真充滿矛盾。」
   
      霍紫竹道:「之所以提起范三十,是因為我有個同行;銀燕堡的徐三,便是遭他刺殺於大街之上。」說著微瞇著眼睛,斜睨周洛佛。
   
      周洛佛不動聲色,並不接話。魏黎陽道:「銀燕堡還有個徐三?」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4-11 16:22:31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5-16 17:24 編輯

第十章(九)
         
      霍紫竹見周洛佛沒什麼反應,有些失望,道:「不錯,不過此人的名諱,已成了禁忌,不提也罷。他的大舅子大大有名,就是鐵鴉會的大俠鐵暮鐘。」
   
      周洛佛道:「大舅子。這麼說,徐三之妻,乃鐵暮鐘之胞妹。」
   
      霍紫竹道:「不錯。至於范三十為何刺殺鐵暮鐘的妹婿徐三,後來還成了鐵鴉會的隱俠,至今成謎,偵緝營高層和銀燕堡的岳大當家等人,對此事密而不宣,封鎖消息,委實懸疑離奇,我曾經向我的靠山打探過,卻被訓斥了一頓,他媽的!」
   
      周洛佛道:「原來還有這樣的懸案。嗯,你的靠山是誰?」
   
      霍紫竹道:「我的靠山是……他奶奶個熊!周洛佛,你套我話!」
   
      周洛佛一笑,轉移話題,道:「你說沈長歌最後化名『范三十』,那是什麼意思?難道他不只一個化名?」
   
      霍紫竹怒視他一眼,道:「沈長歌和你一樣,個性古怪,和常人大不相同,雖說鐵鴉會要他去殺的人,個個都是罪有應得,死有餘辜,但他認為作一個刺客,既犯大忌,也犯大不諱,自古以來,不論是專諸、豫讓、聶政、荊軻,沒一個有好下場。他刺殺第一個人時,以范一為化名,此後每次殺一人,化名便加一,便是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殺人就是作孽,殺多少人便做多少孽。他最後化名『范三十』,表示他幹刺客這一行,已經殺了三十個人了。」
   
      周洛佛道:「原來如此。」
   
      霍紫竹道:「沈長歌這個人,我是聽說過的,知道他喜歡和內廷侍衛、偵緝營、六扇門裡的人交往,是以與薛勝北、黃樵民、簡武成都有交情。我們偵緝營在江湖上行走,免不了有些交際應酬,但老吃人家的,除了周洛佛這種人以外,總會不好意思,找個機會也得回請人家一、兩次,於是沈長歌之類的人物便成了當然的冤大頭。」
   
      香織帶點俏皮的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教人眼睛為之一亮。周洛佛悶哼一聲,道:「找冤大頭請客吃飯這種事情有什麼好說的!」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4-18 22:50:23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6-2-29 20:13 編輯

第十章(十)
         
      霍紫竹呵呵笑道:「沈長歌是你以前在蘇州時的冤大頭,我沒說錯吧!」
   
      周洛佛道:「總之,偵緝營裡頭一個拿他當冤大頭的人不是我,用他當冤大頭用最多的人也不是我。」
   
      霍紫竹幸災樂禍的道:「不錯,你講的一點都不錯。反正有人要倒大楣了。」
   
      周洛佛淡淡說道:「偵緝營是該加以整頓了。」
   
      霍紫竹道:「任我想破腦袋,也絕對想不到沈長歌是隱俠范三十,現下看來,他接近你們這些人,根本別有用心,你們都被他給誆了,不知多少官府的秘辛密聞在酒酣耳熱之際都已經洩漏出去了。」
   
      周洛佛沒有搭腔,霍紫竹續道:「可惜賀兆廷死了,不然加上沈長歌這件事,會有更多高層晚上睡不著覺。」
   
      周洛佛吃了一驚,魏黎陽也十分詫異,停了片刻,周洛佛才道:「這是怎麼回事?」
   
      霍紫竹得意的道:「黃樵民這傢伙,辦事乾淨俐落,的確是個幹才。他離開沈家大宅以後,十萬火急的調了一批人手,到沈長歌說的所在,把賀兆廷起了出來,五花大綁,準備立刻上路,將賀兆廷押解回京,卻把薛勝北晾在一邊,一付要獨占其功的樣子。薛勝北大是不滿,遣人來跟我說了,哈哈,有這樣的事,豈能落居人後,天大的事也先擺著,爬也得爬去湊熱鬧。黃樵民那小子看到我,表情彆扭,勉強一笑,好像三天大便大不出來,哈哈,一塊到嘴的肥肉得吐出來分給別人,那也難怪。」
   
      香織抿嘴一笑,周洛佛、魏黎陽也不禁莞爾。霍紫竹續道:「我比他資深得多,又獲傳紅葉奪命手,我一到場,這押解賀兆廷回京的重責大任,自是我一肩扛起,哈哈,哈哈。」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4-27 23:11:22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6-2-29 20:12 編輯

第十章(十一)
         
      周洛佛搖搖頭,道:「你的臉皮也夠厚了,賀兆廷會落得如此下場,追根究柢,可說是你害的,虧你還有臉押解他回京。」
   
      霍紫竹道:「關我屁事,他殺害長官同僚,難道是我教他做的!」
   
      周洛佛道:「總之,錢財進了你的安平錢莊,一點也不平安。」
   
      霍紫竹哈哈大笑,道:「我也不過請他們吃個飯,喝個酒,敘敘舊,順便聊起最近找到門路,弄了一批便宜的汾酒,轉手賺了一倍,哈哈,他們便自己捧錢上門了,哈哈,隨便說說他們也信,虧他們還是偵緝營的!」
   
      周洛佛冷哼一聲,不想再聽他胡吹,周洛佛道:「賀兆廷死了,追查許紅葉下落的唯一線索就斷了,你難辭其咎,還這麼得意,賀兆廷的死因到底有何古怪?」
   
      霍紫竹讚許道:「你果然是明眼人,一聽就聽出其中關鍵。賀兆廷的死因其實也沒什麼古怪,不過就是教人給宰了。那時我一馬當先,吆喝大夥兒提高警覺,慎防有人劫囚,當即率眾出發,不料那邊廂又來了一人,陰沉著臉走到賀兆廷旁邊,一掌便把賀兆廷打死了。我們眼睜睜瞧著,卻沒有人敢講半句話。」
   
      周洛佛怔道:「這人是誰?」
   
      霍紫竹道:「七指頭陀。」
   
      周洛佛、魏黎陽同時失聲道:「七指頭陀!」只有香織睜著一雙美目,露出不解之色。霍紫竹笑吟吟的向她解釋七指頭陀的來歷,魏黎陽看在眼裡,很不是味,寒著臉說道:「平時仗著偵緝營的招牌在外頭耀武揚威,遇上比自己大的官就成了灰孫子,官場中人,當真可笑之至。」
   
      霍紫竹臉色微變,周洛佛不欲二人言語失和發生衝突,道:「以七指頭陀的身分地位,要處決一個叛徒,諒也沒人敢有異議,也不需向他底下的人交待原因,官場上就是這樣,官做愈大,愈能為所欲為,不然何以人人挖空了心思的想往上爬!」
   
      霍紫竹冷哼一聲,一臉不屑,道:「藉題發揮,自命清高。」
   
      周洛佛一笑置之,不以為忤。香織一雙妙目注視著周洛佛,問道:「七指頭陀這樣的大人物,為何還得親自動手去殺賀兆廷?」
   
      周洛佛沉吟半晌,道:「七指頭陀若不親自出馬,有霍紫竹、薛勝北、黃樵民這幾人在場,料想就是沈長歌當年武功全盛之時,也動不了賀兆廷。」
   
      霍紫竹道:「算你有眼光。」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5-4 22:17:44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5-16 17:30 編輯

第十章(十二)
         
      周洛佛欲言又止,心忖:至於賀兆廷為何非死不可,牽涉到偵緝營內部鬥爭,有最直接關係的,乃柳凌雲所屬派系,七指頭陀想必與這個派系大有淵源,不過箇中情由,便不足為外人道了!
   
      香織十分識趣,不再追問。霍紫竹捧著酒杯,慢慢把酒喝了,道:「賀兆廷並未立即斃命,臨死之前,還說了一番話。」
   
      眾人俱不出聲,霍紫竹望向周洛佛,繼續說道:「當時我在他旁邊,這番話是講給我聽的。他說他一直想找你解一個夢,他被這個夢困惑許久,知道你我過去還算有交情,要我找你,把這個夢說給你聽。」
   
      魏黎陽道:「人都快死了,就算周洛佛幫他解出夢來,又有個屁用!」
   
      霍紫竹道:「我也這麼想。本想跟他說,周洛佛解的夢,胡說八道的成分居多,只有沒腦子的人才信他,趁著你還有一口氣,趕快說出許紅葉的下落比較要緊,你知不知道白蓮教把人抓去那裡了?那裡知道他迴光返照,什麼遺言不說,非要說他的夢不可,說完還朝我們一笑,這才斷氣,半點沒提到許紅葉的事,薛勝北在一旁差點沒當場吐血。」
   
      魏黎陽笑道:「他是你們偵緝營的人,知道偵緝營要什麼,卻偏偏不跟你們說,弔足你們胃口再死,哈哈,哈哈,偵緝營的人,到死都是一個德性,好笑,好笑。」
   
      霍紫竹瞪了一眼,還沒開口,周洛佛已經說道:「偵緝營的人是什麼德性關你銅駝幫鳥事,你不要再節外生枝了。」轉向霍紫竹道:「賀兆廷要我解什麼夢?」
   
      霍紫竹遲疑道:「你看,會不會解夢只是一個幌子,這個夢境其實另有所指?」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5-10 18:04:15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9-5 21:13 編輯

第十章(十三)
         
      周洛佛正想說:「你不把夢講出來,我怎麼知道。」隨即恍然,這才明白為何霍紫竹一整晚對這個夢老是愛說不說,無非就是擔心自己從夢境獲得指示卻不明言。周洛佛嘆了一口氣,改口說道:「你放心,我若能從夢境裡看出什麼端倪,一定一五一十說出來。」
   
      他這番話說得言詞懇切之至,實因已經好奇到了極點,不料魏黎陽突然冒出一句:「偵緝營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香織噗嗤一笑,周洛佛身子一歪,差點跌落椅下,嘿嘿乾笑兩聲,拿起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道:「魏黎陽,你再打岔,我便翻臉了。」
   
      魏黎陽笑笑不語,霍紫竹凝思片刻,道:「這個夢是這樣的。

      「那是在一大片曠野之上,進入前方山陵的甬道,少說有兩三百漢子,一式窄衣短打,敞襟繫巾,參差不齊地排列在裡頭。

      「兩邊山壁擋住陽光,甬道很是陰暗。

      「關鍵只在其中六個人身上。
   
      「一名長身大漢,是個胡人,被六人當中的頭領揪了出來。
   
      「胡漢手臂衣袖被捲起,現出手肘上兩個或三個大如銅錢,小如袖扣,被白蠟蓋住的標記,這名頭領執住胡漢手臂,指著標記,大聲叱問
   
      「胡漢的兩個同夥,一個看來個性堅毅,一個看起來相當沉穩,兩人在人群裡遙遙互望,似乎有了默契,盤算如何一出手便擊斃這六人,不能教這六人有餘裕發出煙花訊號召來援兵。
   
      「堅毅漢子與沉穩漢子掩身過去,抽出尖刀,相準其中二人,要先刺殺此二人於無形,再對付其他四人。
   
      「刀刃已然貼近那兩人的身軀,那兩人仍無知覺,人群突然騷動起來,顯有一個不知名的高手快速接近,藏身黑暗當中……」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5-14 21:34:58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9-5 21:15 編輯

第十章(十四)
         
      周洛佛倒了些酒在桌面,沾酒隨意寫了幾個字,見在座三人都望著自己,便把字跡抹去,問霍紫竹道:「這個夢就這樣!」
   
      霍紫竹道:「不錯。」
   
      周洛佛道:「這是賀兆廷的夢麼?我瞧不是吧!若我猜得不錯,這是你自己的夢。」
   
      此言一出,三人儘皆愕然,霍紫竹尤甚,隔了半晌,才道:「他媽的!這你都知道,你是怎麼猜出來的?」他這人倒有個好處,既然把戲被揭穿,也不再耍賴不認。周洛佛得意的幾乎想放聲大笑,臉上仍是一付莫測高深模樣,心想:「這有什麼難猜,你對我這般疑忌,對我的占夢術又半信半疑,最妥當的辦法便是找個其它的夢先試我一試,若解得好,再看要不要講真的夢,解得不好,便不用說了,順便嘲笑我一番。不過倉促之間那裡找個似模似樣的夢來,臨時要編造也編造不來,因此上最有可能,就是拿你自己做的夢來充數。」他心裡這麼想,嘴角卻浮現出神秘的笑容,道:「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人的一生,所做之夢不知凡幾,但會記在心裡,教人印象深刻之夢,通常與這人當下的處境,或過去的經歷有關連。如偵緝營辦案一般,抽絲剝繭,理出其脈絡,差不多便可得悉這人不為人知的一面,或是他心中隱瞞的秘密。解夢就像算命,不能幫人解決他遇到的困難,所謂指點迷津,不過教人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如何取捨,仍在這人自己,這才是真正的占夢解夢之道。」
   
      霍紫竹點點頭,道:「好吧!我服了你,這是我的夢,怎麼解,說來聽聽吧!」
   
      周洛佛道:「你以為我隨隨便便替人解夢,找我解夢的人很多,沒個規矩我豈不忙死。賀兆廷的夢我倒是可以破個例幫他解上一解,至於你的夢,得去仙源宮,和其他人一樣,按照先後順序來。」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5-23 13:55:19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6-20 21:09 編輯

第十章(十五)
         
      魏黎陽不滿的道:「你聽了人家的夢,又不幫人解,這又算什麼規矩!」
   
      周洛佛道:「我解不解霍紫竹的夢,又關你什麼事了,要你幫他說話?剛剛又是誰說偵緝營靠得住,母豬會上樹的!」
   
      魏黎陽一時語塞,頓了頓,強詞奪理道:「因為你是偵緝營唯一會解夢的一個,才有此一說,你以為我那麼無聊,愛聽你解夢!怎麼,你擔心解得不好,讓人笑話?好吧!我答應不笑你就是。」
   
      周洛佛道:「你這激將法,恁也拙劣!」
   
      魏黎陽瞥一瞥霍紫竹,搖了搖頭,道:「這樣奇怪的夢!簡直不是尋常人做得出來,閣下也堪稱偵緝營的奇葩了。」霍紫竹笑道:「魏副座真是我的知音。」魏黎陽伸手入懷,取出一疊銀票,放在桌上遞給周洛佛,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要壞了你的規矩,這裡大約有一萬五千兩,便請你先替霍紫竹解這個夢。」
   
      周洛佛一怔,不接銀票,道:「你有毛病,花一萬五千兩銀子要我解霍紫竹的夢!」
   
      魏黎陽聳聳肩,道:「這些錢你安心拿去,其實我今天找你,本來便是想見識見識你高明的占夢術,沒想到還沒開口,正巧便碰上賀兆廷的事。這是見面禮,用不著客氣。」
   
      周洛佛眼睛亮了亮,遲疑道:「這麼大手筆,是不是有什麼豪門權貴,透過你想找我解夢?」
   
      魏黎陽笑了笑,道:「過幾天你就知道。」
   
      霍紫竹艷羨道:「想不到解夢這麼好賺,周洛佛,我看我們倆倒可以合夥,我專門做白日夢,你專門解,管保一本萬利。」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5-29 23:10:54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9-5 21:18 編輯

第十章(十六)
               
      周洛佛心想,若非自己出手擋了一下,魏黎陽恐怕難逃沈長歌那一劍,對他可算有救命之恩,雖說憑兩人的交情是份所當為,但這一萬五千兩,就當魏黎陽借個名義表達謝意也無可厚非,便將銀票收下,思索了好一會,道:「這個夢,洩漏你的心事,隱晦的指出你當前的處境。
   
      「安平錢莊這個爛攤子,再拖也不是辦法,早晚要收拾,你已被逼入了一個不見天日的甬道裡,那兩、三百個不知是敵是友的漢子,其實都是你的債主,在你心目中,不管欠多欠少,債主全是一個模樣,是以都是一式窄衣短打,敞襟繫巾。他們參差不齊的排列著,或許還在觀望,或者全不知情,然而柳凌雲、賀兆廷、呂金殿找上門來,引起成大限、韓清、霍廉的懷疑,這六個人各自內鬥內鬨,掀開你一直設法在掩蓋的窟窿。
   
      「在夢裡,你一分為三,化身為胡漢,以及那兩個堅毅漢子、沉穩漢子。胡漢被執住,手臂衣袖被捲起,露出覆蓋白蠟的銅錢標誌,正是東窗事發之意,你另兩個分身準備出手相救,那是你告訴自己,必須堅忍,沉住氣,才能度過這次的難關。
   
      「至於你為何化身胡漢?『老子西出函關化為胡』,正如許霜青所言,偵緝營是法家,一貫師法韓非子;韓非之學出自荀子,源本於儒家,而成為法家,又歸本於道家。偵緝營的武學,實屬道家。史記屈原列傳:『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乎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在現下你處於最艱困之際,窮極反本,想是你興起了遁走之念,這才在夢中化為胡漢。」
   
      香織聽得入神,問道:「這夢境中,還有一個在黑暗當中快速掩近的高手,又有何含意?」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6-4 21:23:55

第十章(十七)
         
      周洛佛嘿嘿一笑,道:「這個高手,恕我賣個關子,不便點破,我猜霍紫竹本人該當心知肚明才是。」暗忖那日在古廟之中,成大限與韓清因封雪娘而師兄弟鬩牆,當時自己無意間闖入,發現霍紫竹早藏身廟中,因而懷疑霍紫竹藏金於此。倘若那黑暗中的高手是自己,那麼廟中藏金之事便極可能為真。由此研判,霍紫竹確有攜金遠走高飛的打算,難怪他至今仍一付胸有成竹之狀。只不過霍紫竹可能萬萬沒料到,這個夢已洩漏出他心裡的秘密。
   
      霍紫竹不置可否,淡淡說道:「你還真能扯。」周洛佛尋思:「我若說出你的心事,你非找我拼命不可,也罷,就放你一馬。」不動聲色的道:「解夢就是這麼一回事,準不準,能不能深入人心,因人而異。」
   
      霍紫竹想了想,道:「你這占夢術是從那兒學來的?」
   
      周洛佛道:「你問這幹麼!」
   
      霍紫竹道:「我看你是三折肱成良醫,多半你先前不時做噩夢,噩夢做多了才會去鑽研占夢之術。」
   
      周洛佛臉色微變,道:「怎麼,我解開你的夢教你不服氣!」
   
      霍紫竹道:「你把你做的噩夢也說來聽聽,自己解一解看,怎麼樣!」
   
      周洛佛嘲諷道:「我有什麼好處?你也給我一萬五千兩麼!不過話先說在前頭,我不收你安平錢莊的銀票。」
   
      霍紫竹道:「誰會付一萬五千兩聽你的夢,你以為我的夢值一萬五千兩,你的夢也一樣!」
   
      周洛佛笑道:「賀兆廷的夢呢?倘若我解的好,值不值這個錢。」
   
      霍紫竹沒什麼好氣,道:「你去問許九爺或是許霜青,問他們肯不肯。」他想套周洛佛的話套不出來,頗覺無趣,自己斟杯酒喝了,道;「好吧!就看你怎麼解賀兆廷的夢,當時我就在他身邊,他說: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6-13 23:09:37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6-20 21:12 編輯

第十章(十八)

   
      「我自無間地獄逃離,
         
      「背後是一片黑暗,隱隱泛著些紅光,
   
      「眾多妖魔鬼怪隱藏在黑暗當中追來,
   
      「我心如鉛,
   
      「我疑我亦魔,
   
      「不知可奔逃何方?」

   
      周洛佛又是一陣沉默,良久良久,才道:「這個夢,用不著我來解,多半你也知曉其中含意。
   
      「首先,一個亡命之徒做這樣的夢,並不希奇。
   
      「其次,他說他自無間地獄逃離;他出身偵緝營,那麼他內心裡,就是把偵緝營當成了無間地獄。
   
      「再來,眾多妖魔鬼怪隱藏在黑暗當中追來;他把偵緝營的長官跟同僚都當成了妖魔鬼怪,這才會有接下去的;我疑我亦魔。
   
      「至於最後『不知可奔逃何方』之語;那不僅說他自己,也在說你,你不覺得麼!他死前朝你一笑,其實便是這個意思。反正他死了就一了百了,而你,不知還要在這紅塵俗世煎熬掙扎到何時方休方止。」
   
      四人相對無言,默默啜飲杯中之酒,周洛佛解的雖是賀兆廷的夢,卻讓在座四人包含周洛佛本身在內,都有某種被觸動心弦之感。
   
      周洛佛想起那段自我放逐的日子;霍紫竹則在想:安平錢莊玩完了麼!魏黎陽想的是什麼時候會不會再有另一個沈長歌之類的刺客來暗算自己?香織卻想:倘若魏黎陽只是逢場作戲,這種陪酒賣笑的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6-20 21:17:29

第十章(十九)
         
      「魔考!」周洛佛若有所悟,道:「在修行人來說,這是所謂的魔考,以堅定其向道之心。」
   
      霍紫竹大失所望,道:「如此而已?」
   
      周洛佛道:「我看不出還有其他。」
   
      霍紫竹道:「你的意思,賀兆廷死前拿一個他做過的夢來嘲笑我?」
   
      周洛佛道:「也不盡然,他看你捅的樓子不輸他,或許想點化你也說不定。」
   
      霍紫竹冷哼一聲,道:「賀兆廷這廝那有那麼好心腸,他分明便是在嘲笑我。就算他想點化我,一個已經死了九成九,只剩一口氣的人,能點化我什麼!我生平不信醫藥,不信僧巫,不信地師,更別說一個死人了。」
   
      周洛佛道:「你心裡有鬼,才認為他在嘲笑你。」本想加一句:「你那攜金潛逃的盤算,我勸你打消了好,封雪娘已經起疑,行不通的。」考慮了一下,沒講出來,改口說道:「宮三郎這個人,到底真有其人或是賀兆廷杜撰,不得而知,說到底,賀兆廷偽造軍情,也是為博得柳凌雲歡心,急於立功之故,你我與之易地而處,說不定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霍紫竹道:「我是獲傳紅葉奪命手的人,豈是他這種獲傳大紅葉手的人可比!」
   
      周洛佛不悅道:「那你找我這個只有獲傳抱冰連環掌的人解夢幹什麼!」
   
      霍紫竹道:「你以為我想!是我老婆封雪娘教我來的!」
   
      周洛佛微一錯愕,隨即明白七指頭陀處決賀兆廷之時,封雪娘也在場,橫了霍紫竹一眼,忍不住道:「你老婆!說得倒是挺順口的。」
   
      霍紫竹瞇著眼睛,道:「怎麼!吃味了。」
   
      周洛佛道:「你怎麼不早說是封雪娘教你來的?」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6-28 11:08:13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5-7-18 14:48 編輯

第十章(二十)
         
      霍紫竹皮笑肉不笑,答非所問,道:「我們都不當你的什麼占夢術是一回事,只有封雪娘堅持非要我來找你解這個夢,我問她怎麼不自己問你?她有些傷感,說她得去見沈長歌最後一面,遲了怕來不及。」停一停,又道:「其實她也可以見過沈長歌再來問你;我看她是找藉口不想見你,那天你在古廟替封雪娘解那個小女孩的夢,我也聽了……(周洛佛插嘴:「他媽的!封雪娘不是教你不要偷聽!」)準是說進她心坎裡了。你們倆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後來你幹了什麼惹她生氣的事了!」
   
      魏黎陽呵呵笑道:「原來如此,周洛佛,老霍的意思,他若打一開始便說這個夢是封雪娘要解的,你一定趕去和封雪娘重修舊好,不會解夢給我們聽了。」
   
      周洛佛心想:「老霍,老霍,什麼時候你和霍紫竹這麼有交情了,霍紫竹成了老霍!」只聽霍紫竹接話道:「魏副座說的再明白不過,周洛佛,你總該知道我用心良苦了吧!」
   
      周洛佛不理他們一搭一唱,問道:「封雪娘找沈長歌幹什麼?」
   
      霍紫竹道:「你知道她在那裡,為何不自己去當面問她。」
   
      周洛佛微微發窘,神情尷尬,於是將自己如何比擬獬豸刀開罪封雪娘的事情說了。霍紫竹、魏黎陽齊聲大笑,霍紫竹打了周洛佛肩膀一拳,道:「真有你的,可以把封雪娘氣成這樣!」魏黎陽翹起大拇指,讚道:「比喻的好!偵緝營繳去我們的兵器,分明就是要閹了我們。」
   
      周洛佛苦笑搖頭,一時乏言以對,無意識伸手入懷,摸一摸封雪娘留下的飛鳳潛龍劍譜。

      香織溫柔看他,眼波令人沉醉。
   
      夜色漸深,酒館裡除了他們,再沒有其他客人,周洛佛望向窗外冷清的街道,忽感到有些迷惘:「我在偵緝營的生涯,不早就該結束了?」
   
      「當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洛佛自言自語。
   
      「七指頭陀來了;封雪娘也來了……
   
      「今天真是一個不平靜的日子。」


作者: rowadu    時間: 2015-7-18 14:51:51

第十一章(一)

      周洛佛、鐘不悔、簡武成、卜教、鄭孤鴻等人各自離去後,沈長歌把管家沈福叫來,交待後事。沈福先是詫異,繼而面有難色,最後哭拜而去。
   
      沈長歌抱著小蝶的屍身,跪在院子當中,無語問蒼天,悲悔痛苦,無以復加,再難忍受,正凝聚殘餘真力,打算擊額自盡,沈福卻在此時匆匆回返,一個絕色麗人跟著進來,竟是封雪娘。
   
      沈長歌暫時打消死念,揮手要沈福退下,封雪娘走到沈長歌身邊站定,雙手合什向小蝶拜了拜,沈長歌點一點頭,道:「沈某方當吩咐沈福,將宅內所有金銀財寶盡數發給這裡的僕役,遣他們各自返家,我死之後,放火燒了這座宅子,從此鐵鴉會隱俠范三十的一切,變灰飛煙滅。」
   
      封雪娘靜靜聆聽,沈長歌悽慘一笑,又道:「我曾經動念,要沈福把這裡的僕役全數毒死,再放火燒了宅子,如此一來,就算偵緝營洩漏隱俠范三十的秘密,江湖上要找我報仇的人,也分不出那一具屍骨的我的,呵呵!嘿嘿。」說著說著,忽地斜睨封雪娘一眼,陰惻惻一笑。
   
      封雪娘給他瞧得心裡有些發毛,正要說明來意,沈長歌忽又開口道:「封姑娘高矮胖瘦倒是和小蝶差不多,嘿嘿,我被挫骨揚灰不要緊,可不能連累了小蝶,倘若這裡多出一具偵緝營要員的屍骨,隱俠范三十的仇敵就算遷怒小蝶,也不知那一具女屍是她的,哈哈,哈哈。」眼神逐漸瘋狂,臉上邪惡的笑意慢慢擴散,形如惡魔,接著說道:「小蝶的容貌不輸你,憑什麼你可以備受偵緝營高官眷顧,小蝶就得受苦受難,受盡折磨!封姑娘,你不要怪我,我暗中為偵緝營做的事,勝過獲傳紅葉奪命手之輩,隱俠范三十刺殺的三十個人裡頭,有那幾個是偵緝營欲誅之而後快,你一清二楚,你代偵緝營還我一命,偵緝營就不欠我了。嘻嘻,封姑娘,我也不怕老實告訴你,我僅剩一擊之力,你若擋得了,便不須跟我和小蝶共赴黃泉了,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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