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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于佳]狼情怯意(我是妖精我怕誰之七)[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1 21:06:45     標題: [于佳]狼情怯意(我是妖精我怕誰之七)[全文完]

狼情怯意【我是妖精我怕誰之七】 作者:于佳

什麽事能讓冥界的幽靈小鬼陷入前所未有的沮喪中?
除了他剛出世一個月的小新娘--茫茫,大概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叫他怎能不沮喪?想他貴爲冥界未來的繼承人,作爲准冥王,身份已經無比顯貴。再加上他英明神武的個性、超凡脫俗的長相、玉樹臨風的身材,還有那對超有性格的犄角,無論是神、是人、是鬼、是妖,只要是女的,都對他傾心三分。
偏偏他命中注定的小新娘--蒼不語和逐光誕下的半神半妖的茫茫對他總是愛理不理。
茫茫對很多東西的愛都勝過他,她會沖著蒼不語和逐光咧嘴笑,對著幽靈小鬼只是半張著嘴大哭;她允許哥哥光光捏她的手,只肯把腳丫子丟給幽靈小鬼把玩;她寧可睡覺都不願面對英俊無比的幽靈小鬼。最叫幽靈小鬼想撞牆的是,每次他沖她訴說衷腸,一表心意,她不是呼呼大睡,就是踢騰著四肢,哇哇哭嚎。
難道上天注定的愛情也有變數?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1 21:06:57

楔子

  什麽事能讓冥界的幽靈小鬼陷入前所未有的沮喪中?
  除了他剛出世一個月的小新娘--茫茫,大概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叫他怎能不沮喪?想他貴爲冥界未來的繼承人,作爲准冥王,身份已經無比顯貴。再加上他英明神武的個性、超凡脫俗的長相、玉樹臨風的身材,還有那對超有性格的犄角,無論是神、是人、是鬼、是妖,只要是女的,都對他傾心三分。
  偏偏他命中注定的小新娘--蒼不語和逐光誕下的半神半妖的茫茫對他總是愛理不理。
  茫茫對很多東西的愛都勝過他,她會沖著蒼不語和逐光咧嘴笑,對著幽靈小鬼只是半張著嘴大哭;她允許哥哥光光捏她的手,只肯把腳丫子丟給幽靈小鬼把玩;她寧可睡覺都不願面對英俊無比的幽靈小鬼。最叫幽靈小鬼想撞牆的是,每次他沖她訴說衷腸,一表心意,她不是呼呼大睡,就是踢騰著四肢,哇哇哭嚎。
  難道上天注定的愛情也有變數?
  不行!再這樣下去,他會失去自己的小新娘。
  他去找父王,父王法力無邊,一定可以讓他的小新娘愛上他的。可是……可是爹說他管天管地,管不到世間情愛。還說什麽如果愛情也能靠法力操縱,愛也不再是真愛,要來又有何用?
  好絕情的爹啊!幽靈小鬼決定直接去找月老,那老頭兒專管世間男女的真情真愛,只要確定他跟小新娘之間系著那根紅線,他也就安心了。
  這話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哪有那麽容易?
  再怎麽說,他幽靈小鬼也屬於冥界的小鬼,月老那可是天界的老頭子,別說向他追問姻緣之事,想見他一面都不太容易吧!
  懷著一腔悲痛之情,幽靈小鬼一屁股坐在土堆上,尖銳的小石子如脫了弦的箭朝他尊貴又肥厚的屁股射殺了過來。
  哇!
  他都已經在四周設下了結境,凡人怎麽能穿過結境發現他的存在?冥界子民決不敢對他如此放肆,莫非這裏有妖或是神?
  定睛細看,哪裡有什麽妖神鬼怪,分明是他自己嚇自己。原來是幾個凡人掛著一臉眼淚鼻涕,還不斷拿石子砸著他屁股下的土堆呢!
  「你死就死,幹嗎還要害我們這些活著的人?」
  「像你這樣的妖精就是轉世投胎十次、百次,也不會得到愛!」
  「你根本不配得到愛,你該被關在冥界十八層地獄的下面,遭受千刀萬剮。」
  幽靈小鬼就不明白了,這土堆跟這些凡人有什麽深仇大恨,需要他們這樣詛咒?再說了,冥界第十八層地獄哪有這些凡人說得那麽可怕?冥界又沒得罪世間的凡人,沒事幹造這許多的謠言讓世人害怕冥界,詛咒他爹幹什麽?
  輕施法力,幽靈小鬼試圖去洞悉這群人的心思--
  原來,這土堆深處埋葬著一個死去的妖精,妖精在臨終前詛咒這莊裏所有男女,有情人不得終成眷屬。
  詛咒延續了世世代代,這莊裏的有情人重復著一個又一個悲慘的愛情。
  幽靈小鬼狐疑起來……說不定,他和小新娘茫茫的愛情也被這可惡的土堆和土堆下埋葬的妖精詛咒著呢!
  想到其中的可能,幽靈小鬼不禁對這古怪的土堆湧起無限仇恨,他使力朝那土堆的頂端狠跺了幾腳--
  「痛!」
  那哪是什麽土堆?看起來像個小小的塚,只不知埋葬的是哪家亡魂。細瞧瞧,那塚分明是堅硬無比的石頭一塊塊壘起來的,歲月在利石的上面覆了層薄土,風雨陽光倚在薄土上方開出點點碎白小花,遠看過去,竟像皚皚白雪覆去歲月的痕跡。
  幽靈小鬼手指輕點額上的犄角,輕合上眼,他感應著這土堆下的秘密,那個有關愛、詛咒和希望的秘密。
  它是一隻母狼千年的尋找……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1 21:07:22

1
  嗚呼哀哉!愛人已去,至情難尋。
  郤府上下陷入一片悲哀中,郤夫人素湍病逝已過頭七,深愛她的丈夫卻顯現出異常的平靜,像是早料到這樣的結局,更像是心灰意冷,萬般皆哀愁,再無半點掙扎。反倒讓來致哀的客人無所適從,準備好的勸慰語言無處可用,索性掩面抽噎起來。
  郤竹喧也不勸慰,獨自立于亡妻的靈位前,他難掩落寞之情。
  「都是那個詛咒!全都是那個詛咒!」
  來客中有人叫著嚷著,爲哀痛之情找到了出處,「都是莊前那個無名塚作的孽啊!也不知那無名塚埋葬的是誰家亡魂,死都死了,竟然還讓詛咒延續了千年。」
  「害得我們這一莊的有情男女皆不能終成眷屬,即便有哪幾對可以訂下姻緣的,也終不得好下場。都是那可惡的詛咒害的啊!」
  究竟是什麽詛咒這樣厲害?
  世世代代生活在這座莊上的人們飽受著無名塚的困擾,傳說有對情侶相戀卻不能結合,他們雙雙殉情,生不能同巢,希望死能同穴。誰知雙方的父母加以阻撓,連他們的屍體也要被分隔兩處,就在雙方父母要將他們分開的時候,天降大石將兩個人的屍體掩埋起來,形成了莊口的無名塚。
  他們生不能雙宿雙棲,死又受阻撓,這對情侶的怨氣化成詛咒,詛咒郤莊有情男女永遠無法得到幸福。
  原本這只是一個傳說,可是近些年來郤莊連出好幾對有情人難成眷屬,這傳說漸漸廣爲流傳,莊上人竟對此深信不疑。傳說也就此演變出好幾個版本,還有人說:無名塚裏埋葬的那對有情人因千年怨氣,幻化成妖精,日日夜夜盤旋在郤莊上空,專門破壞有情男女之間的感情。
  莊上有幾個年紀長的老伯眼見著郤竹喧與素湍相戀相親,結爲夫妻,本以爲無名塚的詛咒也有破除的一天,誰知郤竹喧與素湍成親不過三年,素湍就丟下郤竹喧,撒手人寰。
  詛咒未破,謠言更盛。再這樣下去,莊上未婚男女個個心驚膽戰,誰還敢住在莊上啊?
  「族長,您看是不是該請個有道高僧或能施法的道士來破除無名塚的詛咒?」郤伯周是莊上年紀最長的老人家,見多識廣,頗受尊敬,大家都叫他「郤大爺」。
  郤道古也贊同郤伯周的意見,「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咱們得想個辦法破除無名塚的詛咒,再這樣下去受苦的有情人越來越多。我們不能讓悲劇再重復下去!」論起輩分來,郤道古還是郤竹喧的堂叔,因爲在家中排行老三,莊上的人都叫他「郤老三」。
  郤竹喧沈浸在悲慟中,衆人在說些什麽,議論什麽,他完全置若罔聞,心中所思所想只有一個:素湍走了,素湍丟下他……走了。
  「二哥!二哥!大爺和三叔跟你說話呢!你倒是聽見沒有啊?」梅喧拉拉郤竹喧的衣袖,對無名塚的詛咒,她深覺恐怖,所以從及笄起她就決定投身佛門,終身不拾情愛。
  郤竹喧揮揮衣袖,完全不理妹妹的呐喊,梅喧偏想喚醒二哥的神志,沒等她出手,另一雙大手硬生生地拽過她,那手上彌漫的酒氣足以醉死一窩老鼠。
  「你這時候叫他還有什麽用?」
  說話的人有一雙永遠迷醉的雙眼--郤松喧是郤家長房長孫,本該由他出任族長一位,怎奈五年前那件事發生之後,他成了徹頭徹尾的醉鬼,每日醉得不省人事。有人說他早就瘋了,沒有人能證實他的精神是否正常,族長之位順理成章地落到了郤竹喧的身上。
  抓過手邊的酒壺,那是松喧永遠不會失去的最愛,「反正他最愛的人已經死了,就算有高僧,有道士能破除無名塚的詛咒,也救不活他的最愛。與其這樣,還不如讓天下所有人都痛失所愛,至少不用獨自悲傷。」
  「大哥,你怎麽能這樣說話?」梅喧看不慣大哥的自私,「你不能因爲自己無法擁有,就要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樣醉生夢死……」
  「你給我住嘴!你連愛的勇氣都沒有,一心只想著遁入空門,你有什麽資格說我?」
  松喧被說到了痛處,將酒壺砸到一邊,他對著梅喧大吼大嚷,嚇得小妹躲入了郤竹喧的身後,「二哥,你看大哥他……」
  「別鬧了。」郤竹喧該不勝其煩的,可他口中吐出的聲音卻是清冷而堅硬,好像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已是行屍走肉,沒有感覺,自然不會覺得煩,更不會有疼痛的感覺,「別鬧了!別鬧了……」
  他落寞地向內室走去,口中只是不斷重復著「別鬧了」、「別鬧了」,衆人看著他這副模樣,卻都忘了先前的吵鬧,怔怔地目送著他的背影。
  郤大爺和郤老三互望了一眼,知道此時不宜提議鏟妖除魔。還是過段日子再說吧!詛咒延續了千年,也不在乎多這一時半刻。
  失去了二哥做依靠,梅喧怯生生地暴露在大哥醉紅的雙眼下。松喧撿起地上酒壺,一口飲盡最後的黃湯,撩下話來:「心已死,再多的情愛成了折磨。現在的郤竹喧除了自己的影子,什麽也不剩了……什麽也不剩了……」
  他歪歪倒倒地走回自己的房間,憑空悼念是他除了喝酒,最常做的事。他悼念的不是已逝的人,而是一段無法追回的感情。
  空蕩蕩的郤府人影蕭條,惟剩下郤竹喧徘徊在他跟素湍成親的新房,一遍遍喊著:「別鬧了,素湍,別鬧了!你快回來啊!你快回來啊,素湍!別鬧了……」
  郤梅喧再也忍受不了了,家中有一個醉鬼大哥已經夠讓人沮喪了,現在又多個整日魂不守舍,如行屍走肉般雖活卻與死無異的二哥。
  這樣說也不對,二哥並非整日端著無比痛苦的架子,他只是每天每夜地睡。以常人難以想象的精力用於睡眠中,他幾乎每時每刻都賴在床榻上,像是生怕錯過什麽。再這樣下去,郤家、整個郤族都會被徹底毀滅。
  「二哥!二哥,你振作起來啊!二嫂已經死了大半年了,你就是再怎麽哀悼,她也活不回來。」梅喧每日每日勸慰著二哥,可他依然活在自己灰濛濛的陰天裏,任誰也叫不醒他。
  情愛竟讓二哥這樣有擔當的男人變成醉貓大哥,梅喧不得不爲自己的決定感到慶倖。她可不想一生毀在無謂的情愛中,更不想品嘗生不如死的滋味,與其活得那麽痛苦,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識情愛滋味,好在她早已決定這一生遁入佛門,不問紅塵。
  等解決了二哥的事,看著二哥振作起來,重新治理郤家,治理郤氏一族,她就可放心地投身佛門。
  所以--
  「二哥,你忘了二嫂吧!相信二嫂在天之靈也希望你放下悲哀,重新來過。」
  「你怎麽知道?」
  一直默默無語的郤竹喧突然打起精神,深陷的眼眶中有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它正滿含著希望注視著梅喧。
  二嫂死後,二哥從不曾這樣看過任何人,他的眼裏除了二嫂,早已看不見任何人。
  在郤竹喧的全神注視下,梅喧反倒不知該說些什麽。她甚至想躲開,面對一個近乎絕望的人比她想象中難得多,「二哥,我相信二嫂一定希望你像從前那樣快樂,她那麽愛你,絕對不願看到你爲她徹底地頹廢,更不願看到你過得這麽……這麽悲傷。」「你怎麽知道?」郤竹喧用目光緊追著她,生怕錯過每一瞬間的變化,「難道是她告訴你的?」他渴求她的回答,哪怕是關於素湍的只字片語,他也不願錯過,這是讓他活下去的惟一理由。
  他的追問讓梅喧徹底閉上嘴巴,二嫂已死,怎麽可能告訴她這些。她所說的一切都是她揣測出的人之常情,她不過希望二哥振作起來。
  郤竹喧將她的呆愣當成了猶豫,他緊握住小妹的手迫切地追問著:「是她告訴你的,對嗎?是她!我知道一定是她!」
  二哥這是怎麽了?
  郤竹喧不理會小妹的反應,獨自陷在陳釀的思緒裏,難以自拔,「素湍那麽愛我,那麽愛我們的家,她不會丟下我不管的。我每天每夜等著她來夢中與我相會,我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等。」所以他盡可能賴在原本屬於他們倆的喜床上,就是不願錯過再見她的每一瞬。他等了又等,她終於還是來了--
  「我知道……我知道總有一天素湍會回來與我團聚。」
  他炙熱的眼神訴說著自己的堅定,他是那樣堅信素湍即使死了,也不會丟下他。堅定到連梅喧都不禁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夢中見過二嫂,她對二哥說的那些話是不是都是二嫂委託她代爲轉達的。
  徘徊間,有道不尋常的聲音插進來,打破了郤竹喧剛剛湧起的美夢。
  「別傻了,她走了,丟下你一個人走了,她再也不會回到你的身邊,你已經徹底地失去了她。」松喧端著酒壺,四平八穩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如今再多的酒也無法讓他醉倒,他清醒得連自己都受不了。
  松喧一語驚醒郤竹喧,他歪歪倒倒地倚著門欄,四目無神地望著遠方,佳人不在眼前。
  「二哥,你別這樣!」梅喧不知該怎樣勸慰,她希望二哥能快樂,她相信這也是二嫂的願望,可問題是,二哥不相信二嫂的願望不是他的深情一片,而是他的振作向前,「二哥,你聽我說,二哥,二嫂雖然不在了,但她一定希望你過得好……」
  郤竹喧不停地搖著頭,不是素湍親口說出的話,他是不會相信的。他要的不過是再見素湍一面,哪怕只有一面也好啊!
  繼續睡吧!惟有睡著才有機會跟素湍在夢中相會,不如就這樣一直睡下去,睡死了……睡死了,就徹底與素湍相聚了。
  郤竹喧繼續窩進他的陰天裏,梅喧望著他的背影不住地歎氣,她到底該怎麽做才好?有什麽辦法能幫二哥一把呢?
  「幫他找回最愛。」松喧不斷地灌著酒,酒氣沖天中,分不清他是醉是醒。
  從五年前開始,在梅喧的記憶裏大哥就是這樣成天亦醉亦醒,二哥說大哥表面爛醉,心裏清醒著呢!梅喧卻情願相信大哥從未清醒過,要不他也不會放棄族長的位置,「你說什麽呢?二嫂已經死了,二哥不能一直這樣迷迷糊糊過下去。」
  這是任何清醒的人都知道的道理,可是失去摯愛的郤竹喧並不清醒,他也不想清醒啊!現在無論衆人說什麽,郤竹喧根本聽不進去,他聽不進任何人的話,除了……
  「如果是素湍說的話,他還會聽不進去嗎?」松喧一語道破個中玄機。
  依舊是那雙醉生夢死的眼,卻讓梅喧懷疑大哥一直都是清醒的,比他們中的任何人都清醒。
  如果是二嫂說的話,二哥一定會聽的。也只有二嫂的話才能救二哥的未來,郤族的未來,這個被詛咒困擾了千年的古莊的未來。
  她有一張憂鬱的臉,被血絲充斥的雙眼包羅這人間萬象,注視著面前的郤大爺、郤老三和郤梅喧,她依舊遊蕩在自己的陰天裏。
  「你真的能施法讓我二哥見到我死去的二嫂?」她的出現太過突然,梅喧仍不敢輕易相信。
  事情太過湊巧,她剛才還在想著怎樣才能讓二哥知道二嫂對他的擔心,大爺和三叔就領來了一位自稱能施法招魂的女巫。
  一眼望去,這女巫跟她也就差不多大年紀,清瘦的面容上刻著一雙略顯猙獰的雙眸,或許女巫都是這樣神秘莫測--梅喧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敢問巫師尊姓?」總不能一直女巫、女巫地叫吧?
  她回望了梅喧一眼,幾乎沒有張開嘴唇,卻露出一個字給她--「狼。」
  狼?什麽狼?梅喧的腦海中想不起究竟是怎樣的字才配得上那樣高深的雙眸,不管她姓什名誰,只要能幫二哥達成心願,只要能借著死去二嫂的口要二哥重新振作起來,她就是最厲害的「狼」。
  「狼,我想跟你說一下我二哥的情況。」
  「他年已二十有六,與夫人成親三載,半年前夫人故去,他悲痛之情難以自愈。日日昏睡,期望能與夫人夢中再相會。」
  她都知道?「大爺、三叔,是你們告訴巫師的?」梅喧難掩責怪,二哥目前還坐在族長的位置上,爲了族內的安定,她反復交代大爺和三叔,萬萬不可將二哥日日昏睡的狀況四處說去,沒想到他們竟然告訴了一個外人。即便是爲了二哥,也不能這樣啊!
  「你們真是……」
  「我們壓根沒說。」大爺、三叔著實覺得委屈。
  他們兩人的辯解梅喧尤不信,「你們沒說,她怎麽會知道?」
  「我就是知道。」狼不願意透露更多,她只想早點見到郤竹喧,那個她等了千年的男人。
  無須梅喧引見,她自動向後院走去,她知道他在那裏,她嗅到了他的氣息,她找了那麽多年,原來他竟在這裏,他一直就在這裏--他們初遇的地方,也是……他們分離的地方。
  這麽多年,她在尋找他的同時,他也在等著她吧!
  錯過了前世,錯過了千年,這一次他們不會再錯過了。他們會在一起,永永遠遠,世世代代地在一起。
  越過天井,狼順著熟悉的氣息站在了郤竹喧和素湍的新房門口,閉上充斥著血絲的雙眸,她可以看見屋內的情形--
  他躺在他和素湍的床上,貼在他們倆共用的鴛鴦錦被上,撫著空空的枕邊,合上的雙眼卻關不住思念的神采。
  他愛素湍,他逝去的夫人。
  提起鑲著羊皮的裙角,狼跨過門檻,跨入他和素湍的臥房。落在他的床邊,她不坐他們倆共睡的床。掌心輕施法力,她必須趁著他昏睡時分喚醒他前世的記憶。只有記起他們倆共同經歷的那段歲月,他才能想起--狼。
  被困在她的法力中心,郤竹喧順著時光倒流在從前的歲月,他最先想起的是他的娘子……素湍。
  「素湍!素湍……」
  他輕喚著她的名字,素湍逝去這半年多,他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處於昏睡中,只想在夢中再與她相會。
  素湍,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你是我今生的最愛,除了你,我再也不會愛上誰。素湍……
  不行!不行!他的記憶停留在與素湍最後的回憶裏,狼想加強法力讓他快點達到前世的記憶,怎奈她的法力被一股強大的自製力排斥在外。郤竹喧堅持停留在原地,無論狼怎麽用力,他都不肯離開他的素湍。
  難道素湍對他而言這麽重要嗎?重要到他肯放棄前世,停留在原處?要知道,前世她才是他的最愛啊!
  她的法力與他的意志力處於拉鋸戰中,再這樣激戰下去,受傷的不僅是郤竹喧,狼也難逃倖免。
  到底該怎麽辦?
  是堅持喚醒他的前世,還是任他徘徊在今生的最愛中?
  狼與自己的意志交戰的瞬間,郤竹喧鑽了思緒的空子,竟悠悠然醒了過來。
  「你是誰?」
  「你不記得我了?」
  「你到底是誰?」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那雙充滿血絲的雙眼懷著深情望著郤竹喧,狼不信他會真的忘了自己。即使轉世輪回,她依然相信他不會忘記她。
  她的表情告訴郤竹喧,他們是久別重逢的熟人,可他對她毫無記憶,心中惟一堅持的就是她不該出現在這裏。
  「誰准許你進來的?你難道不知道嗎?府中任何人都不能進這間屋子。」自從素湍去世以後,他不允許下人再進這間屋子,生怕他們弄壞這屋裏的任何物件,怕他們破壞他對素湍全部的回憶。
  他的害怕不是沒道理的,剛才他分明在夢中與素湍相聚,若不是這不識趣的下人闖進來,他可以和素湍多待一會兒。都是她!都是她的錯!
  「你給我出去!誰允許你進這屋來的?你快點給我出去,我不想見到你,永遠不想見到你!」
  他不想見到她?狼被這句話攪亂了神志,她尋找了千年的摯愛竟然不想見到她,即便輪回讓他忘了曾深愛過她,他對她至少該有模糊的印象啊!
  狼急切地握住他的手,希望彼此間熟悉的溫度能找回曾經的記憶,「是我!是我啊!你想起來沒有?」
  充滿血絲的雙眼凝聚起他全部的記憶,他搜索過往,沒有找到任何與這雙深情的雙眼有關的過去。
  想啊!你想想啊!你快點想起我啊!是我,你不記得了嗎?是我啊!
  在她的注視中,郤竹喧的雙眼猛然一亮,在給出答案的瞬間,希望破滅。
  「你不是素湍,你不是,你不是……」
  他的記憶裏除了素湍,再也容不下第二個女人,連前世的最愛也不復存在。激憤讓狼忘乎所以,掌心凝集法力,她要他徹底回到前世的記憶裏。
  就在此時,梅喧從廊門外走了過來,「二哥,你醒了?」
  收起法力,狼不能露出半點破綻。依舊清瘦到有些猙獰的面孔,她不笑不怒,雙手放在膝上,她端坐在他的床邊,仿佛一切從未發生。
  小妹來得正好,郤竹喧總算抓到人問個究竟了,「她是誰?她怎麽會出現在我的臥房裏?」
  知道二哥不允許任何外人他跟二嫂的臥房,梅喧就是想到這點,才匆匆趕了過來。可還是遲了,二哥已經醒了。
  「她是大爺和三叔爲你請來的巫師。」
  「我不需要什麽巫師。」他只要素湍。
  狼剛一出現,二哥就擺脫了沈睡狀態開始發脾氣了。如果之前梅喧對於狼還有些懷疑,那麽現在她敢肯定狼是二哥最後的希望,她得幫著狼說好話,「二哥,我知道你不需要巫師,我也知道你從不相信所謂鬼怪之說。可是狼有法力,她能幫你實現願望。」
  郤竹喧用不信任的眼光上下打量著狼,她不過是個跟梅喧差不多大的小丫頭片子,「她能幫我實現什麽願望?」她能讓素湍死而復生嗎?
  「她能讓你和二嫂在夢中相會。」
  「她打斷了我和素湍的相會……」等一下!郤竹喧的眼神遊移在梅喧和狼之間,他總算漸漸清醒了過來,「難道說剛剛那個夢是你幫我實現的?」
  的確是狼的法力讓他得以和素湍在時隔半年後夢中相會,但這並不是她的本意。她不想他記起素湍,她只希望他能重新愛上前世的摯愛--她。
  狼也不言語,她的沈默讓郤竹喧更覺得她的法力高深莫測。反拽住她的手,他顯現出素湍死後第一次的熱情。
  「你能讓我再見到素湍?我知道你能!你再讓我見素湍一面吧!」他哀求著狼,狼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施法不是爲了看到他陷在對逝去妻子的深情中,她是想找回前世他對她的愛啊!
  郎,要如何才能讓你明白,今生你對妻子的愛尚不及前世你愛我的萬分之一?
  看不懂她眼神中的猶豫從何而來,郤竹喧追著狼想再次夢境中,尋找與素湍的點滴交集,「快點爲我施法!我知道你有能力,你快點爲我施法啊!」
  甩開他的手,雖然千年來,這雙手是她最想要的牽絆,但她卻清醒地意識到,那雙手想要的牽絆並不是她,「這根本不是你,你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在那雙充滿血絲的雙眸中,郤竹喧看到茫然失措的自己--那是他郤竹喧嗎?滿面胡碴,頹廢的眼神哪裡像郤族的族長,哪裡圖元湍的丈夫?
  他誤會了狼的意思,以爲他現在這個樣子讓素湍見到,會嚇跑了他的摯愛。雙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臉,他摩挲著佈滿青髭的下巴,深呼吸,他需要振作精神。
  梅喧欣喜地看著二哥一瞬間打起精神來,二嫂去世半年來,他每日昏昏沈沈,這還是頭一次見他這麽有精神,看來那個有著奇怪名字的巫師果真有些法術。
  「不急不急!這施法的事咱們從長計議,慢慢來。巫師,不如你暫且住下來,府上空著的廂房還有幾處。」有巫師在這裏,不怕二哥不振作起來。梅喧也想早日擺脫紅塵,潛心向佛。
  狼一直在找他,想要接近他。如今他就在她的眼前,她也有法子留在他的身邊,可狼卻猶豫了起來。她本想喚醒他前世的記憶,帶著他一同回歸山野,畢竟她現在的身份並不適合待在人多的地方。可從目前的狀況看,想要他徹底醒過來並不是容易的事,但住下來……
  「住下來吧!」郤竹喧也明瞭自己現在的狀況並不適宜見素湍,只要有巫師住在郤府,或許他想什麽時候見素湍都行。他望著狼的眼睛滿是哀求,「我需要你。」
  他需要她--爲了這句話,別說是留在郤府,要她經歷一番生死,受轉世輪回之苦都值得。
  「好,我留下來。」
  她沖著郤竹喧點了點頭,他立刻興奮得忘了族長的身份,笑得像個孩子。匆忙跑到素湍的靈位前,他像是對著活人在說話。
  「素湍,你聽到了沒有?巫師願意留下來幫助我們,即使我們陰陽相隔,依然可以在夢中相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天底下任何事也不能將我們分開,即使是死也不能。」
  他抱著靈位,像抱著活生生的妻子,滿心深情傾巢而出。他是真的愛她,拼了命地愛著素湍。
  狼充滿血絲的雙眸所望,景觀頃刻間模糊起來,素湍是他的最愛,那她是什麽?他忘了她,忘了前世他們之間錯過的緣分,也忘了前世她才是他的最愛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1 21:07:53

2
  「巫師,你爲我施法吧!」整個上午,解決完族裏的事務之後,郤竹喧就追在狼的後面不停地央求著,「你快點爲我施法,讓我與素湍在夢中相會。巫師!」
  「叫我『狼』。」她這樣堅持。
  郤竹喧發現,她雖然身爲巫師,但她似乎並不喜歡別人以身份喚她。好像也不是!別人怎麽叫她,她都無所謂,惟獨針對他,她總是要他叫她「狼」。不是他不尊重她的意見,實在是她的名字奇怪得很,哪有人叫「狼」的,聽起來怪嚇人的!
  可爲了能與素湍再次在夢中相會,他也顧不得許多了,「狼!狼,你快點爲我施法吧!我已經等不及了,我知道素湍一定也很想見我,你就快點爲我們解除相思之苦吧!」
  狼也希望借由施法早日喚醒他前世的記憶,可是,「頻繁施法對你的身體損害極大。」她也會因法力消耗過頻,魂飛魄散,消失在天地之間。她不怕死,她怕死了以後他想起了前世錯過的情緣,卻發現今生他們再次與深情失之交臂。
  相比她的小心翼翼,郤竹喧就顯得一往無前了。他早將生死拋到天邊,或者說,從素湍死去的那天起,他的魂魄也早已隨著她飛散到天邊。怎麽樣都無所謂了,都無所謂了。
  「我不怕死,你就放心大膽地幫我施法吧!」
  他真的這麽愛他死去的妻子,即使爲她送命也在所不惜?那種不要命的愛法,多像前世他對她的愛啊!
  他經歷了前世今生,全心付出真情的方式仍然沒變,只是他愛的物件不再是她。
  充滿血絲的雙眸濕濡了,狼不要他看到。她低垂著頭訥訥道:「你不怕死,可我怕你死。」
  她說話的口氣讓郤竹喧湧起一股熟悉的感覺,她像是對他有諸多感情。這種想法讓郤竹喧不自覺地輕笑起來,怎麽可能呢?他跟狼絕對是今生頭一次見面,她怎麽可能對他有感情?一定是他對素湍太過思念,所以産生了幻覺,一定是這樣。
  「我不會那麽輕易死的,我答應過素湍,在她去世之後好好活下去。我不可以說話不算數,爲了她,我也要好好活下去。」這是他在素湍臨終前給出的保證。他也很想做到,可每日每日背著對她的思念,他無法按照保證好好活下去。
  生不如死是爲了素湍,好好活下去也是爲了她。眼見著他對摯愛的深情,狼無所適從。他和前世一樣,滿腔情懷獻給摯愛;他和前世不再一樣,這一世他愛的不再是她。
  既然他這麽想見素湍,她就成全他。狼堅信,一旦他想起前世的記憶,他會發現,他對素湍的感情不過是過眼雲煙,比起生死相許,平凡的人類之愛又能算得了什麽呢?
  狼示意郤竹喧在他和素湍的喜床上安睡好,「準備好了嗎?要開始了!」掌中聚集起一團亮光,她送他到他想去的地方。
  就是那裏!就是那個充滿蟬鳴的夏日--
  是一見鍾情吧!樹下的素湍沖著他揚起甜美的笑容,那是他今生見過最甜最美最柔和的笑容,從那一刻起,他堅信這一生除了她,再也沒有人能給他那樣祥和的笑。
  今生,他要定她,他不相信無名塚帶來的詛咒。
  就是那裏!就是那個鑼鼓陣陣,爆竹聲聲的秋日--
  他掀開大紅花轎,親自攙扶出嬌弱無比的素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禮成!他們雙雙洞房,映著燭火,他挑起蓋頭,挑起那張如花似玉的容顔。喜紅燭、合巹酒、鴛鴦被,她成了他今生的摯愛。
  今生,他要與她白首,他不相信無名塚帶來的詛咒。
  就是那裏!就是那個風卷殘雪的冬日--
  大紅被褥依舊那樣鮮紅,卻更襯著素湍的小臉分外蒼白。他坐在床邊,親自伺候湯藥,只可惜他的誠心感動不了上天。她一日病重一日,終於如乾柴般枯瘦的雙手握住了他。
  「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今生,他爲她斷腸,他不相信無名塚帶來的詛咒--
  結局卻是……不信也得信。
  爲郤竹喧施法的同時,狼也受法力牽引陪著他順著記憶走了一遭。陪著他感受與素湍之間情潮洶湧,血湧上眼眶,她驀然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插足在他們之間。
  今生的郤竹喧已經有了素湍,狼的存在又是爲了什麽?
  猶豫中,法力掙脫在一瞬間。郤竹喧驀然失去了愛妻,他狼狽地醒來,迎面見到的是那雙充滿血絲的雙眸。他認得它,那是狼巫師的眼睛,一雙充滿陌生和複雜情緒的眼睛。
  那雙眼睛告訴他,今生的幸福已經過去,想再擁有只能在夢中。清醒的代價是失去素湍,爲什麽他不能永遠沈睡下去?
  將他的失落清楚地看在眼中,狼的失落又向誰訴說。她後悔爲他施法,後悔看到他對素湍的深情,那讓她失去存在感。
  反剪著雙手,尖銳的指甲藏在掌中,她向門外走去。有一股堅毅的力道拉住了她的水袖,不用回頭,她嗅到了他的氣息。
  「別走!你別走!」
  他挽留她?狼滿懷期望轉身望向他--
  「你走我就再也見不到素湍了。」
  他挽留的不是她,是他今生的最愛。狼抽回自己的水袖,留給他的只有一句話,「頻繁施法于你於我都不可取。」
  「可我想見素湍,你施法讓我跟她說句話,只說一句!」他想跟她說話,哪怕只說一句。
  「下一次施法在七日後。」施一次法,她需要七天才能重新恢復法力。剛施完法的她是最脆弱的,如果有人想要攻擊她,不妨選擇這個時候。
  七日?說起來不長,聽在郤竹喧的耳中卻漫長得猶如相隔一世,「三日?三日行嗎?」他最多只能等待三日。
  狼望著他,前世的記憶握在掌中,看不分明。之前,他說想在夢中與素湍相會,哪怕只見一面也好。她施法幫他達成了心願,他又想跟素湍交談。多像她啊!
  沒找到他的時候,她告訴自己,只要找到,哪怕只能再見他一面也好。見到他,她急於恢復他前世的記憶,急於讓他想起她,想起前世最愛的她。等他真的想起前世,她會不會貪心地想要他像前世那樣愛她?
  這大概就是人類所說的愛吧?不知疲倦,不懂滿足,總是想得到更多,寧可賠上性命也不放棄這種索求。
  甩下他,狼步出郤竹喧跟素湍的臥房,她想回到自己的廂房,更想回歸山野。她不喜歡這裏,她喜歡和前世的他共同擁有的那片山野。即使它終年被雪覆蓋,即使它異常寒冷,可是縮在他的身旁,她從不覺得寒意刺骨。不像現在,即使屋內溫暖如春,握著他的手,她依然覺得冰冷。
  踏出郤竹喧用思念圍築的城堡,狼舉目所及是梅喧詢問的眼神。
  「我二哥怎麽樣了?」
  「他很好,有我在,他會比任何時候都好。」狼只能這樣安慰自己,她沒有信心。他早在她的千年尋覓中輪回了許多次,孟婆湯早已沖淡了他對她的記憶。
  梅喧將她話中的堅定當成了巫師對自己法力的相信,「狼巫師,我拜託你多幫我二哥施幾次法,讓他在夢中與我二嫂好好相會。」也許只有滿足了他對愛的貪婪才能真正讓他振作起來。
  「你真的以爲他在夢中見夠了你二嫂,他就會重新振作起來嗎?」狼可不這麽認爲,「不斷地相見,只會不斷勾起他的思念之情,他不但不會忘記你二嫂,反而會沈浸在夢中,難以自拔。」
  狼清醒地認識到今生郤竹喧對素湍的愛,就像前世他對她的愛。不想永遠被煩惱困住,最好的辦法就是面對煩惱。狼面對了,接下來就是如何解決。
  「我會讓郤竹喧振作起來,但不是讓他不斷地沈醉在幻覺裏。」他會振作起來,因爲她在。
  梅喧聽不懂狼話中的深意,最近她越來越覺得愛情是件天大的麻煩,它讓人頹廢,讓人痛苦,讓人變得不像自己。先是大哥,現在又是二哥,她可不想重蹈覆轍,真希望二哥趕快好起來,這樣她就能儘早出家,不爲紅塵情愛所困擾。
  「你以爲出家就能避開情思纏繞嗎?」
  梅喧怔怔地望著那雙被血絲覆蓋的雙眸,「你……你怎麽知道我要出家?」郤府上下無人知道她心中的決定,她怎麽會知道?
  不能洩露自己的身份,幸好有巫師這個頭銜做掩護。狼理直氣壯地挺起胸膛,「你不是說我法力高強嗎?這點事我都算不出來,怎麽做巫師?怎麽喚醒郤竹喧?」
  這倒也是,梅喧點頭稱是。難得有人猜出了她的心事,她也好找個人商量,「我不想面對人世間煩惱的情愛,除了出家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你不曾愛過又怎知情愛的煩惱,你不曾煩惱又怎知情愛的美妙。」上前一步,狼站在天井中間,望著頂上片片藍天,讓她想起奔跑在山野中的歲月。
  不愧是有法力的巫師,說出來的話和說話的表情都這麽富有深意。梅喧的確不懂情愛的美妙滋味,她只知道看著兄長的感情,她已經嚇得不敢再愛上任何人。
  「你以爲你逃進寺廟中就能大徹大悟嗎?你來紅塵一遭連愛的勇氣都沒有,別說害怕,你壓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或者,其實你很渴望品嘗愛的滋味,只是害怕受傷害,所以乾脆什麽也不做,宣告徹底放棄。」狼的十指揚上天,指尖停留著從空中落下的透明水珠,晶瑩剔透。
  狼漫不經心的幾句話戳破了梅喧尚未看清的心思,被道破心機的尷尬讓她閃躲不及。
  「這不是我努力就能達成的心願,你不知道,莊前有座無名塚,那裏埋葬著一個詛咒,詛咒郤莊所有的有情男女相愛卻不能相守。我大哥、二哥都被詛咒剝奪了幸福的權利,我爲什麽還要再拿自己證明詛咒是何等的殘酷?」
  一計彈指,狼放飛指尖的水珠,「也許那無名塚真的埋藏著所謂的詛咒,否則你怎麽會不戰而敗呢?」
  反剪著雙手,明明是跟梅喧差不多大的姑娘面容,她卻像久經滄桑的老太婆,「將所有失敗的結局嫁禍給無名塚,嫁禍給詛咒。小姑娘,不幸福的結局不是詛咒給你的,根本是你自己選擇的。」
  她最後的話語回蕩在梅喧的耳邊,人卻不見了蹤影,梅喧簡直要懷疑她究竟是人是妖,怎麽能在瞬間從她眼裏徹底消失?
  狼竟然叫她「小姑娘」?她又不是活了千年的老妖婆,憑什麽叫她「小姑娘」?
  切--
  無論郤竹喧怎樣哀求,甚至是威脅,狼依舊不動如山,直等到七日後的夜晚方才答應爲他施法。
  爲了這一夜,郤竹喧早早完成了族裏繁雜的事務,養足了精神只等在夢境中與今生的最愛相會。雖然他沒有徹底地振作起來,但比起素湍去世這半年,他的確更接近正常人了。
  坐在桌邊,狼飲著濃茶,看著郤竹喧拿出素湍平日裏穿的衣裳,用的珠簪,戴的首飾,一件件細細把玩,再一件件拾掇妥當。
  他到底想幹嗎?
  「這些都是素湍平日裏貼身戴著的,這些是她最喜歡的,沾上這些氣息,素湍會更容易接近我吧?今夜見到她,我一定要跟她說話,她也很想我吧?畢竟,我們有七日沒見面了。從前我外出,我若是五日未歸,她就會每日站在門口--就站在這個位置,期盼我的歸來。我相信她一定在等我,就等著與我……」
  「快點躺到床上去,施法的時辰已到。」狼不想再聽到他對素湍有多思念,多深情。雖然他經歷了轉世投胎,雖然今生的他早已忘了她是誰,但眼睜睜看著他對另一個女人愛到滄海桑田的地步,她依然覺得心痛,甚至有些無法容忍。
  等這一刻郤竹喧已等了七日,他依照她的話閉上嘴,順從地躺到床上,生怕錯過吉時,更怕讓素湍等急了。躺在他和素湍共同擁有的床上,他仰頭望去,正對上狼那雙漲滿血絲的雙眸,那是爲他施法勞累所至吧?
  「謝謝你,狼。」他按照她的要求,只叫她「狼」,「謝謝你爲我做的一切,我知道頻繁施法對你的身體影響很大,可你依然願意幫我。我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也許今生都無法報答。」
  「那索性不要提『謝』。」面對他突如其來的道謝,狼反倒不知所措,「你忘了,我是巫師,對你施法是我應該做的。」我只是想喚醒你前世的記憶,讓你再次愛上我,所以你不用感謝我--這些話叫她怎麽說出口?他們之間有太多的語言是不需要訴說的,比如他對她的感謝。
  前世、今生,他們之間究竟誰欠誰的,根本難以分清。若說感謝,她該謝謝他救了她一條命,她這條命是他用性命換來的啊!
  只是,他早已不記前世他的深情讓他寧可死也要換她好好活下去。
  「開始吧!」她修長的雙手和鋒利的指甲蕩漾在他眼前,助他催眠。
  早點施法,早日幫他喚醒前世的記憶,她也好早日擺脫內心的痛苦--他最愛的是她,他最愛的永遠是她,她不允許素湍這個凡人搶走她千年的摯愛。
  昏睡中的郤竹喧順著倒流的時光回到了他想去的地方,越過與素湍初識的那日,越過他的年少歲月,越過一片漆黑的天際,他看到了蒼茫的山野,皚皚白雪封住了天地,徘徊在雪地間,他像是在尋找什麽?
  那是他嗎?睡夢中的郤竹喧並不確定,若真是他,爲什麽他會四條腿著地?爲什麽他會披著厚重的毛皮?那些雪白的毛仿佛長在他的身上,不!不是仿佛,那根本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他的身旁有一隻同樣通體雪白的……狼,她的體型略比他嬌小一些,看上去嬌俏可愛,惹人憐惜。最美的是她的那雙眼睛,映著白雪染出奪目的紅,那紅並不駭人,看在郤竹喧的眼中,甚至還有幾分熟悉。他依稀在何處見到過這雙佈滿紅色的雙眸,是……是……是狼?
  郤竹喧猛地睜開雙眼,正對著那雙充滿血絲的雙眼,冷汗從他的頸項流遍全身,他被自己嚇到了。
  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是我多想了,無論如何狼也不可能是……狼。
  「你怎麽了?」
  狼察覺出他的不對勁,鋒利的指甲伸向他,她想試探他的體溫。郤竹喧卻不自覺地向後退,刻意躲開她的碰觸。
  明知道一切都是幻覺,爲什麽他還會害怕得發抖?
  「你怕我?」狼並不覺得生氣,她反而有些高興。他終於突破了今生,回到了前世的記憶裏,若不是想起了什麽,他又怎麽會怕她?她情願他怕她,也不願意他對她無半點記憶。只要再努力一點,只要再努力一點點,他就會想起她,想起她才是他的摯愛。
  向他伸出手,她的雙手永遠爲他敞開,「來!咱們繼續!」
  郤竹喧無意識地搖了搖頭,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麽會拒絕她的施法。之前是他求著她施法,只爲了在夢中與素湍相會,如今狼執意爲他施法,他竟然拒絕,這究竟是怎麽了?
  答案他心中自知,他不想再看到那雙充滿血絲的雙眼,或者應該說他不想在夢中看到那雙與狼的雙眸何其相似的眼睛。
  似有些他知道或不知道的故事正在悄悄蔓延,闖入他原本平靜的生活。郤竹喧原以爲失去素湍之後,他對什麽都不在乎了,更不會害怕上天安排的際遇。原來,這世間依然有令他害怕的東西,比如她,比如他不願想起的記憶。
  「我累了,咱們改日再繼續吧!我想睡了,麻煩你出去的時候關上房門。」
  他竟然拒絕她的施法,狼被晾在一邊,慌了手腳。即使不因爲她,即使爲了他今生最愛的素湍,他也不可能放棄施法,爲什麽突然間他會……
  被郤竹喧推拒到一邊,狼忘了凡是人就會選擇拒絕--拒絕被愛,拒絕愛,還有……拒絕前世。
  「郤竹喧,該施法了。」
  「我正在忙,咱們改日再說吧!」郤竹喧用賬本遮住狼探究的雙眼,他的心思卻不在手中的活,「不是說每兩次施法之間要隔七日嗎?」
  他還好意思拿「七日期限」做藉口?狼不禁數落起他來:「早已過了七日期限,前天你就該接受施法,可你說要去田莊看看,堅持不肯接受施法;昨日又說要忙於莊裏孩童的就學問題,又不肯接受施法。今日你又要忙些什麽?」
  郤竹喧拿毛筆戳了戳額頭,細想著還有哪些藉口沒用過。梅喧望著他們倆著實呆住了,之前一直是二哥追著狼巫師要求施法,現在怎麽反了過來?
  狼巫師不愧是法力無邊,竟然只用了兩次施法就幫二哥振作起來,簡直比去世的二嫂還厲害。只要有她在,二哥一定很快就能恢復從前精明幹練的模樣。
  「狼巫師,反正二哥現在精神也不錯,既然他不願意,咱們就別施法了。你不是也說,經常施法對他的身體傷害很大嘛!」
  還是小妹善解人意,這麽快就幫他找到了藉口。郤竹喧趕忙順著小妹的話往下爬,「我現在很好,暫時就不用施法了。狼巫師,您可以在府裏多住些時日,等你什麽時候想離開再走也不遲。」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他希望她早點離開?活了千年,狼豈會聽不懂人話?她也不想待在人口繁雜的地方,只要他恢復前世的記憶,她立刻就帶他離開。做人有什麽好?不如做狼來得自在。
  一切只等他恢復前世的記憶,願意隨她回歸山野。所以--
  「快點躺下來,我這就幫你施法。」
  狼越是心急,郤竹喧就越是怕得想要躲開她。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他,狼不是他能碰得起的。
  「施法的事咱們以後再說,以後再說!」
  「是啊是啊!慢慢來,不急!」
  梅喧的勸解反倒激怒了狼,充滿血絲的雙眼刹那間紅了許多,「你知道什麽?不及時施法,他很快又會變成從前的模樣,想讓他徹底地好起來,就得儘快施法。」再晚,她怕他又會走入轉世輪回的道路。然後又是漫漫地尋找,莫非她還得花上千年時間才能換來與他的相聚?
  她尋了他千年,找了他千年,終究還是晚了一步。他愛上了素湍,找到了今生的最愛,她又是什麽?他前世的記憶?一段早已被塵封並且不歡迎被開啓的記憶嗎?
  那上天爲什麽又讓她變成妖精,讓她擁有千年的時間?只爲了明白他不再愛她?
  不!她千年的尋覓,尋來的不該是這般無情的對待。前世他願意用性命證明他的愛,今生她相信他依然會愛上他。
  抓住郤竹喧的衣袖,她強逼他接受施法。鋒利的指甲掐入他的後背,她抓住了他,「你必須接受施法。」
  「我不要!」郤竹喧拼命掙扎著,卻不想女子的力量竟然可以大過一個男人,無論他怎麽掙扎也掙不過她的掌握,「你到底想幹什麽?我不想接受施法,我會變成怎樣也用不著你管。」
  「這是你欠我的,你就該還給我。」千年的等待總該有個了斷,想起那片潔白的世界吧!那是你我共有的記憶,「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好……都是爲了你好……」
  郤竹喧還想說什麽,白茫茫的夢境將他全面征服,在昏睡的記憶裏充滿了兩隻狼的相遇。
  雄壯的公狼打敗了其他對手,成功贏得了母狼的心。從那以後,白日裏他們一同覓食,他總是將覓來的最肥厚、最鮮美的食物放到她的嘴邊,夜晚她總是依偎在他的身旁,盡情訴說愛的低語。
  直到那一天,白雪覆蓋了整個大地。滿山滿野沒有半點獵物,她餓紅了雙眼,那雙被紅色覆蓋的眼是那樣熟悉,熟悉得讓郤竹喧想起了一個人--
  狼!
  是被迫施法的關係吧?狼檢視著自己的雙手,察覺昏睡中的郤竹喧情況不對,她明明已經停止了施法,爲什麽他還是醒不過來?
  難道……難道是她的法力傷害了他?她親手傷害了他?她的愛竟傷害了她最愛的他?
  你快點醒來啊!郤竹喧,雖然我希望你想起前世的記憶,但我不願意用你的命來換。只要你醒來,我只要你醒來。
  有種詭異的感覺充斥到她的腦海中,如果郤竹喧恢復前世的記憶代價是要他失去今生的幸福,她還會堅持讓他恢復記憶嗎?
  會嗎?
  不會。
  她希望他幸福,無論他最愛的是誰,無論他是否還記得她,她都希望他幸福,希望他幸福地活著,活在他自己的世界裏。
  充滿血絲的眼將他身下的大紅錦被一一收納,那是他和素湍新婚時共枕的錦被,狼曾發誓這輩子絕對不坐在這張床上,然而面對昏迷中的他,狼終究還是妥協了--掬起他的手,她坐在了他的床邊。
  「醒來吧,郤竹喧。只要你醒來,我不再逼你回憶起過去。你活在你的今生裏,咱們重新開始。」
  掬在指尖的手背動了動,隨即從她的掌心裏抽了出來,郤竹喧睜大的雙眼清醒得有些駭人。停在他眼前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更加清晰,與他夢中「狼」的雙眸一模一樣。
  「你究竟是誰?」
  他的問題像白雪中的鮮血,醒目得有些嚇人。狼深呼吸,儘量維持平靜,「我是狼,你不記得了?」
  他該記得她嗎?莫非她真的是闖入他夢境中那只通體雪白的「狼」?不!不可能,若她真的是他夢境中的那只母狼,那他是什麽?狼王嗎?
  他不接受這種解釋,他是郤竹喧,郤族的族長,他是人,不是狼。
  將郤竹喧徘徊的神色一一收在眼底,被血絲佔據的眼仿佛看穿了他的記憶深處,他在她眼底無所遁形,「你記起來了,是嗎?」
  「沒有。」他回答得太過迅速,答案像是早已準備在心底,只等她問出口。
  真的沒有想起前世,他爲什麽逃避她的眼神?狼不接受他給出的回答,雪白的衣衫掃過他的臉龐,她的指尖托起他的下巴,要他直視她的眼睛。
  「你記起我是誰了,對嗎?」
  「你是狼。」
  狼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下一刻他的回答讓她的幻想徹底破滅,「你是替我與素湍在夢中牽線搭橋的巫師--狼。」
  不可能!狼相信自己的法力,他明明在夢境中看到了前世的情景,她不相信對前世他完全未憶起半分。
  法力在掌中聚集成一團白色的光暈,她抓住他的手,想繼續下一輪施法。這一次郤竹喧心裏已有準備,他逃開她的手,逃下了他和素湍的床,「我不想再接受你的施法,你就放過我吧!我求你,我求你放過我!」
  他求她?他竟然求她放過他?那誰來放過她?她尋了千年,等了千年,只等著與他相會,再見最愛的他,他最愛的卻已不是她。狼等著他恢復前世的記憶,因爲她確信等他想起前世對她的深情,她依然可以做他今生的最愛。
  她真的相信,只因除了相信不可知的未來,她不知道還能期待什麽。
  就是那點將要熄滅的信念讓狼不顧一切撲向他,她甚至忽略了她的法力可能傷害到他,她已經什麽也顧不得了--
  「你要幹什麽?」
  在她撲向他的瞬間,郤竹喧真的看到了一隻長著血紅眼睛,通體雪白的狼向他撲了過來。他本能地想要閃躲,心中卻並不覺得害怕。那身影勾起了他並不確定的記憶,仿佛這場景他常常見到,卻又陌生得像是相隔了千年。
  那模糊不清的記憶到底是什麽?
  郤竹喧發呆的瞬間讓狼輕易抓到了他,白色光暈罩上他的天庭,她幾乎將他帶進了她的記憶裏--他們曾經經歷過的一切,如今只成了她獨自的回憶。
  他癡愣的眼神讓她想起了千年前每一次深情的凝眸,狼簡直要以爲在他眼底看見了……愛。
  即使失去記憶,他依然可以愛她,是嗎?
  法力聚集在體外太久,距離上一次施法的時間太近了,她的元氣尚未恢復,這消耗的法力幾乎奪了她的命。
  白色光暈在瞬間化爲無形的煙霧,她全身癱軟地倒在他的身邊,像千年前依偎在他的懷裏。
  郤竹喧沒想到形勢逆轉,冷若冰霜,卻又強悍的狼竟然暈倒在他的身旁,「你還好吧?」不想碰觸她,但無可否認,她虛弱的模樣讓他想不靠近都難。
  彎腰將她抱起,郤竹喧將她放在了他和素湍的床上,不讓任何人碰素湍的東西--他的原則因狼而破。
  「你自己都說頻繁施法對身體不好,你怎麽能拿身體開玩笑呢?真是的,一點都不知道當心。真不知道你一個人怎麽過了這麽多年?」替她拉上被子,他要她好好休息。
  他的表情,他的語言幾乎讓狼以爲自己正被前世的他深深愛著,想問他,問他是不是愛著自己。可虛弱的她問不出口,只能默默無語地注視著他爲自己做的一切。
  這樣也好,這樣靜靜地望著,她可以忘記前世,像人一樣接受著人類男子的照顧。
  那一刻,躺在這張鋪著大紅喜被的床上,她幾乎以爲自己是他摯愛的素湍,她幾乎這麽以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1 21:08:19

3
  郤竹喧又恢復成了素湍未去世之前的郤竹喧,整日爲族裏的事忙碌著,幾乎連休息的時間都不留給自己。
  梅喧也不知道二哥這樣究竟是好還是不好,但她相信狼巫師,相信只要有她在,二哥一定會帶領著郤族順順當當地走下去。她也能安心地遁入佛門……佛門?越接近心要靠近的方向,她越是恍惚,不知道自己的決定究竟意味著什麽。
  找個機會跟二哥商量一下吧!他既是族長,又是她的親哥哥,他有權知道她的決定。擇日不如撞日,梅喧正要去找二哥,卻見狼先一步了二哥與二嫂的臥房。
  近些日子,狼和二哥接觸的時間越來越多,大部分時候都是狼去找二哥,二哥卻找出各種理由躲著她。這次狼又找二哥做什麽?梅喧躲在門邊想聽聽他們談論些什麽,只聽--
  「你又想躲我?」
  那是狼歎氣的聲音,梅喧幾乎能聽出狼對二哥的不滿,可她卻從不對二哥生氣,或許她對郤府上下總是冷冰冰的,但對二哥卻總是溫情多過冰冷。
  難道狼對二哥有……愛意?
  再聽下去,屋裏傳來一陣雜亂聲,二哥不會沒出息地躲人家吧?
  又是一陣歎氣,這聲歎氣裏夾雜著更多的是忍俊不禁,「你躲不開我的。」
  梅喧還想繼續聽下去,說話的人已經站在了她的眼前,居然在一瞬間出現,狼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好姑娘是不該躲在門外偷聽的。」
  狼說話的時候嘴邊蕩著笑意,認識她這麽久,梅喧還是第一次見到狼的笑容,雖比不得二嫂的溫柔美麗,卻自有一番傲雪風骨的味道,看在眼裏想忽略都很難。
  「我是來找二哥的,看到你們在忙,所以就……就不進去打擾你們了。你們……你們出去啊?」
  聽她話中的意思實在難掩曖昧感覺,郤竹喧想要解釋,張開的嘴巴卻不知道自己想解釋什麽。他跟狼之間清清白白,有什麽可解釋的?既然如此,爲什麽他又想跟小妹解釋?亂了!全都亂了!
  相比他眼神中含雜的諸多複雜,狼含著血絲的雙眸顯得簡單明瞭多了,「我帶他去無名塚。」
  她竟帶二哥去無名塚?不僅是梅喧,即使是郤竹喧都嚇了一跳。不管他是否相信無名塚帶來的詛咒,素湍死了,他今生的摯愛沒能與他相攜白首卻是事實。他不願意靠近無名塚,那種從心底湧起的憤恨讓他難以自拔。
  「我不去。」
  「你必須去。」狼霸道地宣佈。
  她堅定的眼神看在郤竹喧的眼裏竟是那樣的熟悉,什麽時候他看過?他怎麽不記得?
  恍惚間,他硬是被狼拉出了府,拉到莊前的無名塚前。依舊是小小的土堆,一串串如碎雪般白花覆蓋其上。郤竹喧從小在莊裏長大,這處無名塚不知道看了多少年,今日再見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向上翻滾。
  「你拉我來這裏做什麽?」
  「施法。」
  狼丟出來的兩個字足以砸死他,在無名塚前,郤竹喧大聲地拒絕:「我不要再接受施法,我不需要。」
  他激烈的反應在她意料之外,她不知道他到底在拒絕什麽。之前他不是纏著她替他施法,想與他死去的妻在夢中相會嗎?現在這又是怎麽了?
  「我知道你不想接受施法,所以我才帶你來這裏,到這裏來的功效跟對你施法是一樣的。」
  她的話讓郤竹喧更糊塗,如果到這裏跟施法一樣,他豈不是每天對著這個無名塚都能跟素湍相會?
  狼輕易看穿了他寫在臉上的思緒,「若是沒有我,無名塚只是無名塚,不具任何意義。」你也休想通過它跟死去的妻子再相聚。
  不喜歡她那種看透他心思的眼神,因爲他總是弄不懂她到底在想些什麽,「你究竟帶我來這裏幹什麽?」
  「說故事。」既然他不願意想起埋藏了千年的記憶,那就把它當成一段故事來聽吧!「你聽說過無名塚的故事嗎?」
  郤竹喧不禁笑了起來,「你忘了,我是在郤莊長大的,我是郤族族長,無名塚的故事我從小聽到大。難道你比我還清楚?」
  「你聽到的只是有關無名塚的傳說,想聽真實的故事嗎?」他迷惘地望著她,狼選擇將它當成另一個版本的傳說來訴說。
  「這無名塚裏埋葬的不是一對有情人,而是一隻爲情而死的……狼!」
  漫天風雪讓大地披上白衫,北風呼嘯,瑟縮在他的懷裏,她依然冷得發抖。若是再找不到獵物,她可能會熬不過這個冬天。
  用厚實的背爲她擋住洞外的風雪,他的皮毛爲她在風中飄搖,伸出鮮紅的舌頭舔舔她的眼瞼,他要她爲他保持清醒。
  這個冬天最冷的一天被他們碰上了,獵物全都冬眠或餓死了,迎著風雪在山野裏奔跑了一整天,他與一頭獅子交戰之下,贏得了半隻兔子,卻也令一條後腿遭受重創。
  他沒有能力再出去爲她覓食,她得學會養精蓄銳,熬過最艱苦的日子。
  用前爪扒過他拼了命贏來的那半隻兔子,他示意她吃下它。只有吃下東西,她才有足夠的體溫抵禦寒冬。
  她卻沖著他甩了甩驕傲的狼首,他受了傷,又爲她禦寒,這半隻兔子該由他吃下去。
  不聽話的丫頭,他佯裝生氣將沾滿血的半隻兔子丟到她嘴邊--吃!乖乖給我吃下去。
  她的倔脾氣,他還沒領教夠嗎?用爪子將半隻血糊糊的兔子推回去,她堅持要他補充能量,好守侯他們的未來。
  他不再推遲,大口咬著半隻兔子,咬下了最肥厚最鮮美的部分,然後用沒受傷的前肢拉過她,將口中的兔肉喂到她的嘴裏,他不許她拒絕。
  被迫吞下那些兔肉,她氣憤極了,瞪著血紅的眼望著他。對她,他總是這麽強悍,一點也不懂溫柔。
  壞東西,可愛的壞東西。
  不理她,他徑自嚼著剩下的兔子筋骨,他需要補充能量。洞外風雪交加,那些餓極的野獸找不到其他獵物,難免會對他們打歪主意。他已經受傷了,保護她變得異常艱難,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爲了最愛的她,他說什麽也不能倒下。
  半隻兔子如何夠支撐兩隻狼的胃口,暫時找不到其他吃食,或許睡會兒會更好。白色的狼首互相依偎著,即使洞外冷得可以讓心結冰,靠著對方,他們卻覺得沒有什麽地方比彼此的身旁更溫暖。
  就這樣睡一會兒吧!至少,他們仍擁有彼此。
  洞內春意融融,洞外不和諧的咆哮打破了一切的平靜。
  他警覺地驚醒過來,不敢打擾熟睡中的她,他用爪子將她的身體安睡到鋪了乾草的地上,隨即拖著受傷的後腿遊走到門外。
  送走一隻兇狠的獅子,又贏來一隻貪婪的灰狼。找不到食物,灰狼打算用同類來果腹了嗎?
  爲了她,他的戰鬥永無止境。
  盤踞在洞口,他對著灰狼又叫又嚎,想從氣勢上嚇走敵人。那只灰狼餓極了,早已顧不得許多,試探著他的實力,如果有機可尋,灰狼打算拿他做晚餐呢!
  若是輕易死在灰狼爪下,他就不是雪中狼王。揚起四肢,他不顧後腿的傷殘,激烈地向灰狼撲去。他不能顯露出自己已受傷,他被灰狼吞入腹中無所謂,可他得保護他最愛的她啊!
  「嗷--」
  他的防禦攻勢嚇住了灰狼,卻也吵醒了她。她緊張地竄到他的身邊,蹭著他沾了血的銀黃色毛皮,她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他用頸項將她甩入洞中,這是一場雄性間的戰鬥,他不要她參與。更怕她雪白的皮毛吸引了灰狼的,有些時候雄性的比饑餓更可怕。
  她不知所以,只想站在他的身旁,陪他一起面對戰鬥。她每上前一步,他就沖她吼一聲。無論他如何努力掩藏,灰狼還是看到了通體雪白的她。
  真是母狼中的極品,雪白的她讓所有雄性野狼湧起征服欲,尤其是那雙充滿血絲的雙眼,錚錚地勾其魂魄,讓天下雄狼無力抵抗。
  饑餓排在第二,能得到這樣的美狼才是灰狼最迫切的願望。看准了機會,灰狼想趁他爲她分神的時機發動突襲。
  灰狼朝他撲了上來,他沒能反應過來,她卻先他一步反撲上去。別以爲母狼都是怯弱的,她有能力保護自己和最愛的他。
  他回過神來加入了戰況,灰狼沒能占到便宜,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他有傷在身,不宜再戰,瑟縮在洞內,後腿上的痛楚蔓延得又快又凶。
  她用舌舔著他後腿傷口上流出來的血,他卻一再地拒絕她的碰觸。他不喜歡看見她身陷危險中,他不喜歡心底害怕的感覺。他有能力保護她,那是愛她的責任。
  她生氣地回瞪著他,他怎麽就不明白呢?她也愛他啊!她也同樣想要他平平安安地陪在她的身邊。
  他撇開狼首,不肯理她。她拿前腿蹭蹭他,他瞄了她一眼,隨即縮進洞內。她還想再靠近,他卻不肯再多看她。
  頭點著地,她斜著眼望著他,半刻不敢離開。他還想再跟她慪氣,可後腿的傷已經讓他難以支撐下去。趴在地上,他需要休息片刻。
  即使他不發出任何哀號,但她也能感覺到他受傷的痛楚。她用柔軟的雪白皮毛遮住他的傷口,倚著他,那感覺真好。
  彼此依偎並不能讓他的傷勢轉好,睡到傍晚,她餓得難受。起身蹭蹭他,他嗚咽了一聲,擡起的腦袋再度耷拉了下來。他的傷勢並未轉好,如果再不弄點吃食,他的身體會受不了的。
  洞外風雪依舊交加,她站在洞口處,徘徊著是進是退。回首望見那方爲她阻擋風雪的身影癱軟在地上,她昂著頭走進了風雪中。
  她該爲他做點什麽,像他對她那樣。
  意念是一回事,真的獨自面對風雪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饑餓在腹中騷動,腳下的步伐卻不能有所緩慢,頂著風雪,不進則退。不知走了多遠,只覺得走了好長好長時間,回首來時路,雪地上留下長長一串腳印。目光所及的全是自己的腳印,別說是獵物,連可以塞牙縫的東西都沒看見。
  從未像現在這樣累過,她有點想打退堂鼓,洞裏雖然沒有吃食,但守在他身邊畢竟是安全的。
  回去吧!回到他的身邊。
  她正要轉身,眼前突然出現他受傷後歪倒在地上的景象。在她的記憶中,他一直都是挺拔無畏的,仿佛沒有任何事能打敗他,他是她最堅強的守護。
  從他打敗衆狼站在她面前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今生守侯她,保護她,爲她遮擋所有的風霜雨雪。相處這麽長時間,他總是爲她打理好一切,最好的吃食讓她享用,最舒服的窩讓她安睡。
  他惦著她,念著她,每時每刻照顧著她。
  她也想用他愛她的方式去愛他,畢竟他們是要相守一生的狼啊!
  都說狼是最忠情的,一生只有惟一的愛。她是他今生的最愛,他也是她的惟一。
  這樣想著,風雪交加的道路似乎也並不那麽漫長了。甩動著雪白的毛,她與漫天風雪歸爲一體,風呼嘯過她的耳畔,她眯著眼勇往直前。
  獵物!能吃的獵物!能填飽他肚子的獵物!
  咦?那兒有只野狗,趴在那兒動也不動,是凍死的還是……
  不管了,反正能填飽他的肚子就行。凍僵的血液突然沸騰起來,她弓起雪白的身子,眼見著就要撲上去。有道金黃色的身影躍到她的面前,擋住她的去路,慣性卻讓他的身體撞到了前面。
  只聽轟隆聲聲,原本平坦的雪地陷了下去,他的爪子在雪地上死命地扒著,她雪白的爪子拉住他的前腿,耗費的力道讓她的雙眼漲得通紅。
  「嗷!嗷--」
  他咆哮著,要她鬆開爪子。她甩了甩狼首,死命地扒著他,無論如何也不肯鬆開。是她笨,她沒有看出那是獵人設下的陷阱,還傻乎乎地以爲能白撿到獵物。是她蠢,被他嬌寵慣了,居然忘了狼的生存法則。是她沒用,不但沒能幫到他,還害他陷入獵人的圈套中。
  再多的責怪也換不來他的安全,她只好將全身的力氣都用在前爪上,拼了性命也要將他拉上來。
  放開吧,你抓不住我的--他沖她嚎叫,想用慣有的王者氣勢命令她送開前爪,他不要她爲他如此辛苦。
  他的威嚴在這一刻失靈,她對他的咆哮置若罔聞,滿眼裏只有救他的衝動。
  力氣在掙扎間一點一滴消耗,從傍晚到夜晚,呼嘯的風雪在他們相疊的爪間鋪上厚厚的白雪,她冷得直打哆嗦,卻死也不肯放開他。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樣耗下去,不僅救不了他,也會連累她凍死在這兒。他心裏很清楚,卻不知她心中的堅持比他的理智來得更勝幾分。
  鬆開,你快點鬆開--他拿她沒辦法,只好發起狠來。顧不得後腿上的傷,他用盡全力向上沖去,張開的狼口狠狠咬上她的前爪,她吃痛地鬆開了爪子,頃刻間他掉進了陷阱底部。痛已經分不清來自於尾骨還是後腿,他只知道她得救了,而他……完了。
  這樣也好,跌到了穀底,也就沒什麽可害怕的了。他瑟縮在穀底,一動不動。
  「嗚!嗚--嗚……」
  她從地上爬起來,臥在他的頭頂上不停地發出嗚咽聲。她早該知道他不會傷害她的,可當他向她沖來的瞬間,她還是本能地讓開了身體。都是她害的,是她害了他。
  快點起來,別放棄啊!快點起來!這麽多年你都不曾離開我,現在你怎麽能棄我於不顧?起來!你給我起來,不准再睡了。
  他聽不見她的呼喚,將頭埋在未受傷的前爪下,他只想一直這樣睡下去。
  他得吃點東西,只有保持體力才能活下去。她得給他找點吃的,哪怕是一口肉也好啊!
  她急得團團轉,不敢離他太遠,怕這一遠離就再難重聚。可這樣守著他,她不僅什麽也做不了,還要眼睜睜地看他餓死。
  不能這樣,她決不能眼睜睜地看他餓死。她要救他,即使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他。
  長長的呼嘯是她對他的告別,轉過身,雪白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她離他遠去,如他希望的那樣。
  直到那雪白的身影徹底消失,他才昂起王者的頭。伸長頸項,他最後看她一眼。
  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也許很快獵人就要來收網了,離開危險地帶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她通體雪白,貪婪的獵人若是看見她,定將她列爲最想得到的獵物名單。
  他不能再保護她了,她得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至於他,等死或許是很好的選擇。
  也不知等了多久,月上樹梢頭,風雪飄飄停停。遠處傳來了一陣陣的腳步聲,是獵人來收他的命了嗎?
  那腳步聲聽起來何其熟悉,難道……難道她又回來了?
  是她!是那個白茸茸的身影,真的是她!她回來了!
  心中又喜又悲,這個笨丫頭,她怎麽能在這時候回來呢?一旦風雪停下來,獵人就會來收網,她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嗷--」
  快點離開,我不想見到你,笨丫頭。
  任憑他再如何咆哮,她終於還是停留在了陷阱邊。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縱有再多的怒火也發不出來了。
  她這是怎麽了?全身大大小小佈滿了傷口,鮮血染紅了她雪白的皮毛,看在他眼底,竟是無比得心痛。
  幽黃的月光讓她看不見他眼底的酸楚,她哪裡還顧得這許多,將口中的吃食丟進陷阱裏,這是她拼了半條命才找到的獵物。
  冒著血腥味的吃食落在他腳邊,仔細望去竟是一隻野鹿。她是如何弄來這獵物的?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由他代爲包辦,她根本不曾耗費過半點力氣。而且她生性善良,常常故意放走近在眼前的吃食,寧可自己餓得慘兮兮。如今她竟然獵殺這麽大的獵物,她這是……
  爲了他,她做什麽都願意。
  茫茫雪地上好不容易發現了這只帶著寶寶的母野鹿,她本不想撲上去的,可是一想到被困在陷阱裏的他,她再多的動容也被生死間的緊繃勒斷了。
  於是,她使出全身的力氣撲向那只小野鹿--她怕沒有力氣征服母野鹿,只好向更弱小的野鹿寶寶下手。誰知母野鹿竟然狂猛地向她反撲上來,動作之快,殺傷力之大,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連續幾天都沒怎麽吃東西,如今又要對付這麽大一頭母野鹿,她著實慌了起來。有好幾次,她差點就死在野鹿鋒利的角上,可想到在陷阱中等待她去救助的他,力氣又恢復到了她的狼爪上。她使盡最後一分力氣割斷母野鹿的喉嚨,耳邊回響的卻是小野鹿嗚咽陣陣。
  失去母親保護的小鹿完全暴露在她的狼爪下,她本可以撕碎它的身體,好好飽餐一頓。然而,目睹小鹿悲哀的神色,她所有的食欲全都磨滅了。放它一條生路,她拖著野鹿的屍體匆忙回到陷阱邊。
  不想殺戮,卻必須殘害生靈--她會遭受報應的,她知道。
  她顧不得許多了,若有報應就報復在她身上吧!只要她最愛的他平平安安就好。
  大半隻野鹿停在他的嘴邊,望著她飽含血絲的雙眼裏夾雜著擔心、哀愁、鼓勵和諸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動容了。大口大口吞食著鹿肉,他必須活下去,爲了她。
  大雪又下了三天,她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離開陷阱,一次又一次回到這裏。每次離開都是戀戀不捨,每次回來都帶著傷痕累累。
  他在獵人的陷阱裏活了下來,因爲她的堅持;他活在她的期望中,因爲她的韌性;他爲她而活,因爲她的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1 21:0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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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愛太多,多到他承受不起,於是上天收回了它的恩賜。
  大雪停下的那一天,他們迎來的不是希望,而是千年的絕望。
  獵人來了!來收網的獵人發現了通體雪白的她,這件獵物遠比陷阱中的野獸更具吸引力,粗魯的男人想要將她抓回去賣個好價錢,她沖那個男人咆哮,那傢夥沒敢靠近她,可那男人也沒有徹底地放棄,男人發動了整個村莊的人,大家全都聚集到了陷阱邊,想要抓住她。
  她獨自對抗所有的危險,被困在陷阱裏的他如何能安心。他不停地上躥下跳,想要找到能夠攀上平地的土坑。然而,雪水結成了冰,他每跳一次就意味著下一次的摔倒。一次又一次,他後腿的傷口不僅沒能癒合,反而流出更多的血水來。
  她要防禦敵人,還要勸慰陷阱內的他。一不留神,獵人射來的箭擦過她的身體,雖未留在她的身體裏,卻留下又一道血口。
  這些天的拼搏已經讓她全身遍佈傷痕,雪狼成了名副其實的「血狼」。
  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發生在眼前,他卻無能爲力--傻丫頭,笨丫頭,你別管我了,快點離開這裏,這些獵人會活生生地拔去你身上的皮。離我遠遠的,獨自逃命去吧!
  我怎麽可能離開你,怎麽可能離開最愛的你?
  她與全村的人抗爭著,不肯離開陷阱邊,更不肯讓獵人接近陷阱。一旦他們發現他還活著,會殺了他的。
  或許人類真的比狼聰明,不敢靠近她,索性搬起身邊所有的利石向她砸去,砸死她,她的皮毛依舊值錢。
  數不清的石頭向她砸來,陷阱中的他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是有些石頭不小心落進了陷阱裏,他躲又無處躲,被砸個正著。
  「嗷!嗷--」他哀哀地叫著,不知道她的狀況比受傷更叫他感到害怕。
  不能讓陷阱中的他被這些石頭砸到,她必須遠離陷阱,這樣那些沖她而來的石頭就能放過他了。可她又不能離陷阱太遠,萬一那些人抓不到她,拿陷阱中的他出氣怎麽辦?
  她在陷阱間奔奔走走,不敢靠近又不能遠離。停停歇歇間,她消耗了所剩無幾的力氣,渾身的傷痛頻頻爆發,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與殘忍的人類鬥下去了。
  就這樣放棄吧!
  他怎麽辦?
  被困在陷阱中的他早已爲她想好了辦法,忘記後腿上的傷,他再一次地跳起來。這一次目標不是陷阱出口,而是陷阱周邊結了冰的土堆。他的頭狠狠地撞上了那些土堆,他不禁發出淒慘的狼嚎:「嗷--嗷--嗷--」
  那是他絕望的哀鳴,她意識到了他的痛楚,想靠近又被獵人的石頭阻止。
  陷阱內的他撞得頭昏眼花,他並不因此而放棄自殺的舉動。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他再度用頭去撞堅實的阱壁,血從金黃色的毛髮間滲出,如泉湧般彌漫至他的周身。
  每一次的撞擊都以爲是生命最後的瞬間,然而堅強的生命力卻再一次將他從黃泉路上拉回來。
  冥王啊冥王,你難道不明白嗎?我活著,她就一定會因爲我而送命在這些人類身上。與其這樣,不如讓我死了吧!我撞死在這陷阱裏,讓所有的石頭砸在我身上,這陷阱就是我的塚,我情願爲了她自毀在這裏。
  冥王聽見了他的死亡宣言,既然他一心求死,生於他已毫無意義。最後一次撞擊,他的腦漿伴隨著鮮紅的噴灑到了陷阱週邊,將一地白雪染成了生命最絢爛的色彩。
  那繽紛的色彩溶進了她的眼睛裏,她目睹了他最後的愛,用生命寫下的愛。
  她沖向陷阱,想撲到他的懷中,像多少個夜晚一樣。誰知沒等她撲進陷阱,那些人類已經將手中的石頭全都砸進了陷阱裏,數不清的石頭迅速將陷阱掩埋起來,也埋葬了他的屍體。
  他躺在石頭壘起的無名塚裏,爲了愛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今生,他用生命告訴她:你是我的最愛。
  周身的鮮血在瞬間充斥到她的雙眸裏,從此雪狼有了一雙遍佈血絲的雙眸,那眸光閃現的紅色是用他的血鋪成的。
  「她離開了陷阱周邊,因爲那是他用命向她提出的要求,是他對她惟一的,也是最後的要求。她逃出了人類的魔爪,奔跑在山野中,她向上天發誓,她一定會好好活下去。因爲她相信,他一定在某個地方等待著與她重逢。」
  狼閉上雙眸,再睜開,眼底的紅色不知道是天生還是因淚而成。
  傳說停留在歷史的長河裏,許久許久,郤竹喧不曾吐露半個字,他只是靜靜地聽她訴說那個淒婉卻很美麗的故事。
  他也被這對狼的愛情故事感動了吧?她這樣想著,他該被打動的,因爲這個傳說曾真真切切地書寫著他的前世啊!
  正因如此,她才堅信,前世她是他的最愛,今生她依然能與他相伴到天荒地老。素湍的出現在她的意料之外,她相信她有足夠的力量將那個已死的女人趕出他的記憶。
  狼忘了,與素湍相比,她不過是早該死了千年的……狼。
  她忘了。
  狼滿懷期望的目光讓郤竹喧有些膽怯,別過臉,他望著身前的無名塚,「你說完了?」
  他的聲音怎能如此冰冷?冷得不含半點感情,那不像是爲了死去的愛妻鬱鬱寡歡的郤竹喧啊!
  莫非他以爲一切都只是她編織的故事,根本不是事實?「你不相信?」
  「既然是傳說,自然不值得相信。」郤竹喧的確不相信,若將它當成傳說那的確美麗而動人,若是事實,就有些駭人了,「好了,咱們沒必要計較傳說的真假,如果你沒其他事了,我先回府了,族裏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處理呢!」
  他就這樣從她的眼前逃開了--對不起,狼。不管傳說是真是假,也不管這傳說的背後隱藏著什麽,我都不想知道。我只想做郤竹喧,即使失去了素湍,仍能擁有那一份永恆回憶的郤竹喧。
  目送他遠離,她的感覺一如前世他離開她的時候。同樣的淒婉,同樣的悲傷,同樣的……無能爲力。
  郤竹喧啊郤竹喧,我到底要怎樣做才能讓你轉過身來面對前世的一切,面對曾經你願意捨棄生命來愛的我?
  走在前方的郤竹喧沒有聽到她心中的呐喊,耷拉著腦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沈思讓他連路都不看,迎頭就撞上了一位老人家。
  「對不起!對不起!老人家,你沒事吧?」
  白鬍子老頭揉著老腰,連連歎氣:「我說年輕人,我這麽大了都不著急,你還年輕,有的是時間,急什麽急啊?」
  郤竹喧不好意思地道起歉來,白鬍子老頭擡眼望去,頓時皺起了眉頭。這年輕人身上有股妖氣,而且很是強烈,難道說這附近有妖精?
  不管這麽多,先將來此地的目的達到再說,「我說年輕人,你是這郤莊的人嗎?聽說你們莊前頭有個無名塚,專門詛咒有情男女不得永久,是真的嗎?」
  今天這是怎麽了?接二連三跟無名塚扯上關係,郤竹喧想逃避都沒奈何。略微點了點頭,他說得很簡單:「那只是傳說,信不得的。」狼跟他說的那一切也只是傳說,信不得的--他這樣告訴自己。
  白鬍子老頭微撚鬍鬚,正要掐指算去,忽然覺得妖氣大盛--有妖精!
  「郤竹喧,那不是傳說,那是真實發生的事,是發生在你……」
  「別說了。」郤竹喧狼狽地打斷狼的話,他是在逃避她的存在,他知道。狼還要說些什麽,看到立在一邊的白鬍子老頭,再多的話也吞到了腹中。那老頭身上散發著一種奇怪的氣息,像是她等待了千年,卻又不願意接近的氣息。
  她打量老頭的同時,老頭也正瞧著她。交疊的視線滲進對方的骨子裏,他們的眼中沈澱下的是前世今生。
  太多太重的過往無須語言,掐指算來,他們都明白未來的存在。
  命運注定是逃不過的……
  郤竹喧回到郤府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月上中天,如此良辰美景竟是一切的終結。他雙眼發直,梅喧望著二哥,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二哥,你怎麽到現在才回來?」二哥明明是被狼巫師抓出去的,狼巫師早就回府了,二哥怎麽在外面蕩到現在?
  甩開小妹的攙扶,他想獨自待一會兒。什麽叫引狼入室,他活到這麽大,直到如今才明白。若老頭說的都是事實,他又該怎麽辦?
  梅喧察覺二哥神色不似往常,以爲他因思念二嫂成疾,禁不住勸慰了起來:「二哥,二嫂已經故去,這是事實,你即便是爲了她,也該好好活下去啊!」
  他的確是因爲素湍才將狼留在府中的,沒想到他一個人的私心竟害了整個郤莊。身爲族長,他有義務爲族人的生活考慮。他該聽從老頭兒的話,將狼……將狼……
  「二哥,容我多句嘴。我看得出來,狼巫師挺喜歡你,你也挺喜歡她。不如將她長久地留在府裏,你們倆先相處,等時機成熟,再考慮填房的事--您覺得呢?」梅喧覺得一時之間讓二哥忘記素湍實在不大可能,她私心地希望狼巫師能夠留在二哥的身邊,似乎只有她才能讓二哥在失去素湍之後重新回歸到平靜的生活。
  郤竹喧壓根沒聽清小妹的如意算盤,他滿心被老頭的話填充起來,掂量著話裏的真實成分。越想越覺得可疑,越想越覺得狼真如老頭所說的那樣。若真如此,他豈不是必須按老頭的意思將狼徹底地從身邊趕走?
  素湍,告訴我究竟該怎麽做?只有你能爲我指引方向,就請你再爲我指一條最正確的道路吧!
  「你想知道什麽,不用祈求你死去的妻,直接問我就好。」
  狼不知道什麽時候冒了出來,竟將郤竹喧的心思讀得一清二楚。她的敏銳更讓他相信老頭話裏的真實性,她果真是不潔之物,不該留在府裏,更不能讓她生活在郤族中。
  「跟我來。」他引她來到他和素湍共有的臥房裏,這間房在素湍去世以後,沒讓第二個女子過,連梅喧都被關在了門外。
  狼平靜地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一盞茶,她喜歡隨著熱氣飄出的清香,那香氣總讓她頭暈目眩,無法清醒--太清醒就無法深刻地愛一回了,無論是人還是狼,道理都是一樣的。
  不用他開口,她清楚地知道,他憋在心中的疑問是藏不了多久的。投胎轉世讓他徹底地變了,直接的個性卻未被磨滅。
  「你是妖精?」
  那個自稱是「月老」的白鬍子老頭告訴他,一直守在他身邊的狼正是給郤族下詛咒的妖精。他不想相信,但月老帶著他來到無名塚邊,白鬍子老頭不知道施了什麽法力,他看到了塚內埋葬的果真是一具有著金黃色皮毛的公狼,跟她描述的傳說裏的公狼完全相同。
  月老還說,那只逃出去的母狼因對人類的怨恨幻化成了妖精,千年不死,只爲了報復郤族人。她要郤族人品嘗殺戮之後的代價,她要每個郤族人都無法擁有幸福。
  他依然不願意相信月老的話,於是月老在他的身上下了一道咒語,在見到妖精的瞬間可以看到她原本的模樣。
  他看到了,一隻通體雪白的狼,一隻滿眼含著悲哀的母狼。
  事實不由他不信啊!
  「你相信那個傳說了嗎?一隻公狼爲了他今生的最愛,情願自毀於陷阱中,也要換來他所愛的對方長長久久地活下去。」汲上一口茶,那四溢的香氣讓她迷迷糊糊,分不清危險正在一步步向她靠近。
  他相信那個傳說,更相信她是爲了向郤族人復仇才向他走來的妖精,「你不該來莊上的,你該躲在山林裏,那樣對你更好。」如果你現在離開也來得及,他並不想將她交給傷害她的月老,那個自稱是「神」的月老。
  她挑起眉頭打量著他,神色間平靜得叫人心寒,「若我躲在山林裏,若我不找來這裏,永遠也不可能見到你。爲了你,別說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就算是銼骨揚灰也值得。」只因,前世他對她的愛就越過了生與死的邊界。
  沈醉在那雙充滿血絲的深情眼眸中,他禁不住渾身顫抖。他相信了那個傳說,卻不相信自己曾是一隻公狼,更不願面對前世極度悲哀的命運--他是郤族的族長,郤族的守護者,他怎能是無名塚的詛咒?
  「再接受一次施法吧!你會覺得那個傳說一點也不可怕,它是我聽過的最優美的故事。」
  狼向他伸出邀請的手臂,他瑟縮了一下,手依舊藏在袖中。她輕扯嘴角,笑得淡然,一如冬日裏第一場飛雪,「你若是將我交給月老,再也不可能與素湍在夢中相會。就當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吧!最後一次見你最愛的妻,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握住我的手。」
  她的誘惑來得直接,他難以抗拒,索性將整個人徹底交給她。那種相信是絕對的,今生他再也不可能如此信任任何人,更何論是一隻狼妖精呢?
  望著喜床上的郤竹喧,狼湧起萬般思緒。他不該這樣相信她的,難道他不知道,一隻狼因爲千年的尋覓和等待變成了一隻妖精,愛對她的定義已經遠遠超越了生死,爲了喚醒他前世的記憶,爲了得到他今生的愛,她不惜毀滅了自己和……他。
  是的,她心中已有決定。
  狼決定耗費所有的法力幫他恢復前世的記憶,讓他身浸其中,明白曾經那只金黃色的狼是如何愛雪狼。
  她很清楚這樣做的結果,她會因爲法力盡失而魂飛魄散,永遠消失在六界之中。而他也會因爲承受不住巨大的法力,而一命歸西--這樣也好,前世他們不能愛到天荒地老,今生就讓他們同赴黃泉吧!
  愛是一把雙刃劍--常常聽人類說這句話,今天她終於領悟了這話中的深意。
  雙掌撐起白色的亮光,光芒沖天,亮得她睜不開雙眼,不知道是因爲這亮光,還是得不到愛的悲哀,雙眸中湧出兩行清淚,映著光芒更加清晰。
  郤竹喧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覺得身體有些沈重,他掙扎著睜開雙眼,目光所及只有那兩行清淚。那淚依稀在何處見到,他記不清了。不只是身體,見到那淚光,連心上也覺得沈重起來,闔上雙眼,他企圖擺脫這一切。
  他哪裡知道,這一閉上,再難睜開。
  梅喧看到二哥臥房上空沖出炫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的亮光,心頭一緊,她想沖進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身體卻被巨大的力道撞了開來。
  「別靠近!」松喧適時的出現救了小妹,他用身體擋住巨大的力道,梅喧摔在他的身上不覺得什麽,他自己卻被甩出一丈開去。
  「大哥--」
  那件事發生之後,這是梅喧第一次叫松喧「大哥」。背上雖然沈澱著疼痛,心裏卻舒爽了許多。
  松喧搖搖頭,示意自己很好,不需要小妹太過擔心,倒是二弟……
  「我沒事,趕快找人救竹喧。」松喧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潛意識裏覺得二弟遇到了危險。
  梅喧不知道這時候該去找誰,直到他闖入他們的世界。
  「我來晚了,我到底還是來晚了。」
  自稱月老的白鬍子老頭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降臨到他們的身邊,全身月白的他恰似狼散發出的那柱亮光。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梅喧喃喃自語。
  「那只狼妖精在一瞬間耗費了千年的法力。」
  狼妖精?
  狼是妖精?
  狼是一隻千年妖精?
  狼巫師竟是千年老妖?
  梅喧不信,神態那樣平和的女子怎會是妖精?
  月老掐指算去,卻難以捕捉狼妖精的前世今生,但有一點他卻是明瞭的,「她想和郤竹喧同歸於盡。」
  和竹喧同歸於盡?松喧、梅喧被月老的話嚇到了,「就算狼巫師是妖精,她幹嗎拖我二哥跟她同歸於盡?二哥又沒有做什麽對不起她的事。」
  感情的事本身就難以用常理判斷,更何況是千年狼妖精的感情。月老沈沈歎著氣,都是他的錯,他若是不跟郤竹喧商量,直接收服狼妖精也就不會有今天了。
  「難道咱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狼巫師……不!是那個狼妖精傷害我二哥嗎?」
  月老也覺得無奈,看來那只狼妖精是鐵了心要帶著郤竹喧一同走向毀滅,那股巨大的法力即使是神仙也解不開。
  誰也解不開,因爲這一刻誰也不能將他們拆散,在前世即使是死亡都不能將他們拆散。
  順著郤竹喧的回憶,狼將他們共有的過去一一回顧,愛上心頭,更難卻去。
  要再繼續嗎?再繼續下去,他必定會想起自己曾是一只有著金黃色皮毛的狼,想起曾征戰衆狼贏得她的芳心,想起他曾如何深愛著她,想起自己曾爲了她自毀於陷阱中……
  前世點點滴滴愛的表現激蕩在心頭,淚越湧越多,她慌了。前世她負他太多,今生她拿什麽償還?讓他活在前世的記憶裏真的這麽重要嗎?比他的性命更重要?即使今生他不再愛她,至少曾經愛過,曾經用生命愛過她,她有什麽理由,有什麽資格要他用今生的命來償還?
  愛不是傷害的理由。
  放過他吧!狼,也放過你自己。
  釋放出去的法力想要收回實在不易,釋放出的愛想要收回就更難。狼盡力控制法力,然而釋放的時候太洶湧,想要收回需要更大的能量。
  她用盡最後一分力道收回了法力,讓郤竹喧走了一趟鬼門關又繞了回來,白色的亮光劃了一道弧線,越過他的身體直射她的心窩,她捂著心口,那股揪心之痛她曾經品嘗過。
  那是在前世,他離開她的時候。
  「看!亮光消減下去了。」
  順著梅喧的大呼小叫,衆人目睹著郤竹喧臥房上空的亮光慢慢減弱,直至最後的消亡。
  連月老都覺得不可思議,那只狼妖精分明是要郤竹喧的命,爲何在最後一刻卻選擇罷手?難道她不知道這種施法很容易讓她千年修行毀於一旦嗎?
  管不了這麽多了,身爲月老,他必須爲天下有情人的姻緣負責,這郤莊千年來湧出多少癡男怨女,今日若不破了無名塚的詛咒,他「月老」的稱號也該隨著無名塚一同埋葬了。
  沖進郤竹喧的臥房,月老準備的一套降妖除魔的工具全都沒用上,虛弱的狼靠著郤竹喧的床沿,鋒利又瘦弱的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身體,像是要將全身心的擁抱都在這一刻用盡。
  「你這妖精害人不淺,被我發現蹤跡,竟然還想拉郤竹喧一同赴死。今日若我不收服你,怎麽向天下有情人交代?」
  月老的語氣莊嚴又認真,狼卻像是什麽也沒聽見,抱著郤竹喧的軀體,倚著他和素湍共有的喜床,周遭的事跟她完全無關,她只要這樣抱著他就好。
  最覺得氣憤的就是梅喧,「我以爲你是二哥的救星,我甚至希望你能頂替我二嫂的位置照顧我二哥後半生,沒想到你竟然是個妖精,還想要我二哥的命。我真後悔啊!我簡直是引狼入室。」
  松喧無語地立於一邊,他什麽也不想說,心中隱隱作痛。他雖然終日裏沈醉在酒缸裏,但狼進府這些日子以來的點點滴滴,他卻看在眼底。他能感覺到狼對郤竹喧的用情至深,就是因爲愛得太深了,所以才想用毀滅來結束看不到盡頭的愛之旅。
  他不是也曾爲了愛不顧一切,也曾爲了愛放棄族長之位,也曾愛到想要毀滅對方的地步。
  月老可不知道狼妖精的心結,他拿出法器想要收服她,她卻緊緊抱著郤竹喧動也不動。那種頑固的力道像是想將郤竹喧掐入自己的身體裏,也許只有這樣,他們倆才永遠不會分開吧!
  不能再這樣任她放肆下去了,小小妖精如何與天界的月老抗衡?「狼妖精,你已經敗露行跡,原本捉你之事不該我出面。可你因爲怨氣設下千年詛咒,讓郤莊男女無法獲得幸福。我若不捉你,有負天下有情人,你休要怪我。」
  笑容從狼的嘴角蔓延開來,發絲飛揚,她露出蒼白的容顔,雙眸中的血絲愈發明顯,比充血的雙眸更明顯的是她臉上遍佈的淚痕。
  「你是月老,你爲天下有情人系姻緣,可爲什麽你不管我?雖然我是狼,我是妖精,但我也有擁有幸福的權利啊!」
  向來平靜的聲音裏充斥著不平靜的抗爭,她要的不多,只是想跟最愛的他共度一生,難道這也錯了嗎?爲什麽?只因她是狼?
  「不錯,我不是人,我是妖精,我是狼。但我比人類更有資格得到真愛,天下多少人明明能夠擁有摯愛,卻爲了名利,爲了人言,爲了亂七八糟的門第之見親手將幸福葬送;還有人明明可以與相愛之人白首偕老,卻貪圖一時之樂忘了摯愛是誰;還有那膽小之人,連愛的勇氣都沒有--他們憑什麽得到真愛?憑什麽擁有天長地久?」
  無名塚的詛咒不是她下的,是天下人自己給自己捆上的。
  狼的話未說動月老,卻讓松喧、梅喧這對兄妹陷入了沈默,是妖精怎樣?是狼又怎樣?她同樣有資格追求幸福和愛。
  「至少狼是世間最忠誠的動物,一生只會有惟一的伴侶,一生的愛只會給心中的惟一。」
  再多的理由與郤莊有情男女的未來相比太過淺薄,月老使出神力,欲將她從郤竹喧的身上扯開,「你就乖乖受罰吧!也省去掙扎的痛苦。」
  再多的痛苦也比不上失去他的痛苦,狼用盡全力抱著郤竹喧,掙扎間他悠悠醒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狼臉上的淚卻打動了他。手指不能控制地觸上她的臉,他抹不去心頭的悸動。
  「別靠近她,她是妖精,狼妖精!」月老出聲阻止郤竹喧的舉動,生怕他陷入狼妖精的魔爪中,「剛剛她想跟你同歸於盡,你差點就死在她手上了。」
  郤竹喧微微一怔,瞬間恢復平常神色,可那一瞬間的震動卻看在了狼的眼底。人和妖精如何能相愛?更何況他最愛的人已經死去,而身爲人類的他永遠不會懂得一隻狼的感情。
  再掙扎又有何用,無法得到的情感不值得去期盼。
  趴在郤竹喧的身上,狼感受著他的溫暖,貪婪地汲取他的氣息,那是她尋覓千年惟一得到的紀念,更是她魂飛魄散後惟一能帶走的屬於他的東西。
  鬆開手,她放他自由。
  望著狼解脫的背影,郤竹喧絲毫不覺得輕鬆。身體有些沈重,連帶著他的心也覺得悶悶的。從床上掙扎著爬起來,他想追上她,月老卻先一步拴住了她的軀體。
  「狼--」
  他喚她的名字,語氣中的深情竟讓她在死過一次之後再度對他湧起希望。回眸望去,他依舊站在那裏,仿佛一直等待她的出現,「你想起前世了嗎?」縱使她有再多的期望,他也只是搖了搖頭,「我在夢中看到了你爲我描述的傳說。」
  他只是看到,並未親身經歷。看到的感情故事跟創造的一世深情如何劃上等號?狼放棄了。將自己交給月老,她不想再徘徊在前世今生之間。
  都說郤族男女的悲哀是她造成的,既然要她爲千年詛咒擔下罪名,賠上性命,她也不白擔這罪過。指天爲誓,指地爲言--
  「我以我千年的魂魄發下誓言,除非我得到真愛,否則郤族男女永遠無法與有情人長廂廝守。」
  目送她離去,郤竹喧竟覺得身體的一部分被割走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1 21:09:17

5
  三日了,狼被月老的捆妖神捆在這無名塚之上已有三日。日曬雨淋之於她已毫無反應,身體裏的法力原本就所剩無幾,經過這三日的折騰,她更是脆弱得跟嬰孩一般。或許用不了浪費月老的神力,她很快就能回歸冥界。
  「你既然都決心赴死了,何苦再用那歹毒的誓言困住全族人的幸福呢?」
  說話的是誰?狼被捆在無名塚上無法動彈,目光所及是個約莫八九歲的小男孩,一身黑衣遮體,額上有著幽靈一樣的標誌,他的頭上甚至還長著一對小小的……犄角。
  「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會以爲你被我英俊的容貌吸引。我知道我面如白玉,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翩翩有禮,禮……禮……」想不到合適的詞乾脆打住,老媽說這是僞裝才子且不露出破綻的最佳方法,「總之,你別愛上我,我已經是有妻室的人了。」半歲的小妻子,不甩他的小妻子,對著他只會大哭或踢腳的小妻子也是妻子啦!
  屁大點的小孩,也不知是人是妖,竟然也有自己最愛的伴侶。狼想哭卻沒有眼淚,世間陰陽相配,雙雙對對,惟獨她黃泉路上孤身赴約。
  她的沈默讓小男孩有點不滿意,「我跟你說話呢!你獨自在這裏待了三天,不吃不喝也不說話,你不累嗎?」
  他的嘮叨讓狼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你到底是誰?你想幹什麽?」
  「我就是英俊瀟灑,灑脫自在,在世難尋,尋尋覓覓方能見真我的冥界王儲--幽靈王。」其實沒人叫他「幽靈王」,大家都叫他「幽靈小鬼」。
  他這麽一說,狼的腦袋倒是清醒了,原來是冥王的兒子。老天注定她要去冥界嗎?竟派來冥界的王儲接她上路,她也不枉千年爲妖。
  「咱們什麽時候去冥界?」
  回冥界?幽靈小鬼傻愣愣地眨著眼睛,「爲什麽要回冥界?這裏不好嗎?我覺得人界挺好玩的。」回冥界又被爹逼著學這學那,他若不學,爹就開始嘮叨「就是因爲這樣,茫茫才不喜歡你,誰會喜歡一個什麽都不擅長的小鬼頭?」爹總是能輕易地戳傷他的軟肋,煩啊!
  「別提我了,說說你吧!幹嗎設下那麽狠毒的詛咒?多不可愛!」他說話的口氣像在愛中沈浸了千年的老鬼。
  是孤單了太久吧?狼竟然願意對著這麽點大的小鬼頭說話,「我得不到的愛誰也別想得到,郤族所有人不都認定他們的不幸是我造成的嘛!既然如此那還猶豫什麽,我就成全他們。」
  是恨--前世人類殺了她的摯愛,今生人類剝奪了她愛的資格。或許愛不需要理由,但恨一定有原因,這個原因還不夠嗎?
  她說得有道理,但她傷害的是她最愛的郤竹喧啊!「你的詛咒也將那個男人包含在其中,你忍心傷害他?」雖然茫茫總是不理他,但他決計不忍心傷害茫茫的。
  愛不該有傷害--幽靈小鬼翻過冥界的記錄,聽那些執掌地府的老鬼說,那只公狼在冥界徘徊了許久不肯轉世投胎,他總是咆哮著,像在喊著誰的名字。他喊了許久,沒有得到回應,終於絕望的他接受了轉世的命運,變成了今日的郤竹喧。
  想來,死去的公狼也在尋覓雪狼吧!
  「前世他死去之後,你本該在三年內死去的。可是你對愛的希望太大,大到變成了妖氣,所以你才會擺脫狼的軀體遁化成妖精。你既然爲了他犧牲到這一步,爲什麽還要在最後一刻傷害他?」
  他還是孩子,他更不懂。前世公狼可以愛雪狼到死而不悔的地步,今生的郤竹喧怎麽忍心看著狼爲他走入萬劫不復?
  幽靈小鬼的問題這三天來一直困擾著她,她不忍心傷害他,可他呢?也不會再因爲她而受傷了吧?畢竟,今生他最愛的妻已經故去。既然她取代不了素湍在他心中的位置,那麽誰也別想取代。
  她愛得決絕,因爲她是狼妖精,注定她的愛只會是惟一。
  「我的詛咒因他而生,也只有他能解得開。」
  「她的詛咒因你而生,也只有你能解得開。」
  月老本以爲捆了狼就能解開郤族千年的詛咒,沒想到狼卻用自己的魂魄下了最狠的誓言。她的咒語盤桓在郤族的上空,揮之不去。月老不想承認,但對那只幻化成妖精的母狼他是真的無能爲力。
  「現在也只有你能勸解她。去跟她談談吧!讓她放棄怨恨,早日投胎。否則,她只能接受毀滅的命運。」雖然身爲天界之神不該有情,但月老到底還有些慈悲之心,不忍看著狼徹底地消失在六界之間。他能做得不多,一切都看她自己的選擇。
  郤竹喧呆坐在桌邊,三日來他始終沈默無語。不知道該說什麽,更不知道能做些什麽。
  「二哥,你就去看看狼吧!」梅喧不由自主地幫狼說起話來,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只知道她無法狠心地看著狼徹底消失。狼說得對,她的確比連愛的勇氣都沒有的人更有資格得到真愛。
  松喧靠著門,手裏依舊拿著酒壺,他不發表任何意見,因爲他根本不懂愛。
  凝重的氣氛讓郤竹喧喘不過氣來,即使是素湍去世那陣,他也只是覺得悲傷,沒有現在這麽多的煩惱,「我去見她又能怎樣?她要的是真愛,我不可能愛她。」
  「因爲她是妖精?」
  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的聲音嚇壞了所有人,衆人凝眸望去,幽靈小鬼正懸在半空中,悠哉地晃動著雙腿,「你無法愛她,就因爲她是妖精?」
  月老到底見多識廣,憑著他身上的氣息判斷出他出身於冥界,「你究竟是誰?怎麽會在這裏?」
  摸摸自己頭頂上那對犄角,鬼帥起來連神都嫉妒,真是無奈啊!幽靈小鬼敲著二郎腿懸浮在空中,他向月老吆喝著,「老頭,甭管我是誰,我先問的問題,等他回答了,我再回答你的問題。喂!郤竹喧,你爲什麽沒辦法愛狼?就因爲她是妖精?」
  人與妖精有這麽大的差別嗎?他不覺得啊!他老媽就是人,百分百的純種凡人,而且還是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他爹是冥王,可以自由穿梭于時空之中,根本不知道死的感覺。這樣的組合還不是照樣創造了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嘛!
  幽靈小鬼的問題曾讓郤竹喧困惑,但比起心中的煩悶,狼是人是妖似乎並不太重要,「我不可能給她真愛,因爲我的愛已經全部被素湍帶走了。」
  前世是深情的狼,今生是深情的人--他可不可以不要那麽深情?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總之啊!狼若得不到真愛,郤族男女真的會因爲詛咒而承受千年悲歡離合。這次她是鐵了心,最好別把一個絕望妖精的話當成耳旁風。我話已帶到,人,你自己決定。」
  太多話狼不願意說,幽靈小鬼索性卑鄙地窺視她的心。放棄恢復他前世記憶的決定,並不代表放棄對他的愛。在心底裏,狼依舊期待著他以郤竹喧的身份再度愛上她,她不僅是他前世的最愛,也想成爲他今生的摯愛。
  可惜她要的郤竹喧不想給,也給不起。
  「就算你不愛她,好歹去勸慰兩句,讓她放下怨氣早日投胎,也不枉她爲你等待這千年。」月老說了句公道話,他怕狼的怨氣太盛,即使毀了她的三魂六魄,也毀不去那沈重、深邃的怨恨。
  出於可憐,梅喧也爲狼說起話來:「二哥,你即使不爲了自己,單純是爲了咱們族人也該再見狼一面,好好勸勸她,我相信她會聽你的。」
  郤竹喧也知道小妹的話在理,身爲族長,他背負著整個郤族的命運。可是想到要面對那雙被血絲充斥的雙眸,那雙飽含著濃情厚愛的狼眸,他就有種說不出的無所適從。
  「別去!」松喧驀然開口,話語中的堅定一反平常,「不愛她就別給她希望,如果一次次的希望只能換來失望,最終她會徹底地絕望。你會毀了她對愛的信仰,那比殺了她還可怕。」
  松喧在說的不是狼,而是他自己。是他一次又一次讓希望變成失望,是他讓深愛的人對他絕望。
  不想這樣的,不該這樣的,愛不該是給對方傷害,愛不該是不斷地痛苦。如今說這些又有什麽用,他什麽也做不了。
  酒入喉,他只想痛快醉一場,他不想清醒。
  大哥的痛苦看在郤竹喧的眼中,他更加不知該如何決斷。沒有一件事讓他如此難以抉擇,沒有誰讓他如此割捨不下,即使是素湍也不曾給他這樣的感覺。
  第七天了吧?
  被縛在無名塚上,狼什麽也做不了,只能呆望著日出日落,等待著每個月出時分。
  郤族人都說她是妖精,沒有人敢靠近她,她也落得清淨。千年來,她不停地尋覓,多久了?她不曾這樣安靜地看看月色。
  記憶中,他最喜歡帶她看月亮。每到月圓時分,她就依偎在他的身邊望著天上滿滿的一輪,只要窩在他的身邊,月亮每天都是圓圓滿滿的。
  只是,他離開她之後的千年裏,她不曾看過月亮。月圓影單的感覺她不願品嘗,她告訴自己,他在另一個地方等待著她。只要找到他,他們又可以在一起看月亮了。
  她找到了他,可他的身旁不再是她可以依偎的地方。獨自欣賞月色,這滋味讓她忘了被束縛的痛楚。
  誰?那是誰的腳步聲?是他嗎?他來看她了嗎?他終究還是放不下她的,是嗎?
  「你還好嗎?」
  迎著她充滿期待的眼神,郤竹喧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大步,他不習慣這世間除了素湍,還有另一個女子對他充滿情感上的期待--他給不了的,她怎麽就不明白呢?
  狼不管他心裏想些什麽,也不管他心中裝著誰。她只知道她要愛,她要他愛她。
  別用那亮晶晶的眼神看著我,我不習慣,我害怕得想閃躲,「你就聽從月老的安排投胎轉世吧!」
  「可以。」狼不再執拗,都到了這分上,她的生死已無關緊要,「你希望我去投胎轉世,我就去投胎轉世;你希望我灰飛湮滅,我就灰飛湮滅;你希望我陪在你身旁,我就待在離你最近的地方,一步也不離開。」
  她重復的話語像一個又一個咒語套住郤竹喧,讓他無法逃脫。如果之前還能漠視她的感情,在他得知,她曾想用愛的名義毀滅他,卻又終因愛而放過他毀了她自己的時候,他已經無法再逃避了。
  正像那個長著犄角的小鬼頭說的話,她愛他,愛了千年,尋了千年,期盼了千年。他卻叫她失望了,給不了的愛,還不了的情,能不能等到來生再說。
  「聽著,狼!今生我不能給你真愛,我的愛已經給了素湍,她是我的最愛,是我今生放不下的情感。我已經沒有多餘的感情再給你了,你就……你就放下怨恨吧!」
  狼不明白,前世他也很愛她,爲什麽今生他不能愛她?「慢慢地相處,總有一天你會愛上我的。」她盲目的自信,除了相信他會愛上她,她沒有別的方式了,「我只要你的愛,除了它,我什麽也不要。」
  「爲什麽你就不明白呢?」郤竹喧覺得頭痛,「都說狼是最專情的動物,一生只會有惟一的伴侶,一旦失去了最愛,終生孤獨。我就是狼,失去了素湍,我失去了愛的能力。你就不要再執迷不悟了,我求求你!」
  他求她?他又求她?第一次是爲了與他死去的妻子在夢中相會,他求她;第二次,他竟然求她不要再愛他--他求她不要再愛他!
  她的愛對他而言已然成了負擔,是嗎?
  可她放不下啊!若能放下,早就千年前她就已投胎轉世,如何會變成今天的狼妖精被縛在無名塚上?
  「你走吧!」
  他如她期盼的那樣,來到了她的身邊,可他不是陪她欣賞月色,而是傷害她。與其這樣,她情願孤單地陪伴月亮,至少心中還滿懷著希望。
  郤竹喧未達成目的,不想就這樣離開。他走到她的面前,撥開她額前的亂髮,再度凝視那雙充滿血絲的雙眸。在夢中,他看到這雙眼睛的時候,總是滿懷感傷--醒來後他不想承認。
  「放下怨恨,放過郤族,也放過你自己。」
  「你走!」
  「狼--」
  要如何才能讓她明白,看到她受苦,他也會心生不忍。
  她什麽也不想明白,只想得到他的愛,那遙不可及的愛啊!
  九天了,這樣不吃不喝,風吹日曬,即使是妖精也被磨光了銳氣,更何況是法力盡失的妖精。
  「要我幫忙嗎?」幽靈小鬼又不知道從哪裡晃了出來,「我可以幫你解開這捆妖繩。」雖然那會闖下彌天大禍,但能幫一個重情重義的狼妖精也算值了。
  坐在無名塚的旁邊,小鬼頭使出法力在這塚的四周設下結境,他不願意讓那些粗俗的人看到他,「我真不明白,你那麽愛郤竹喧,爲什麽他不愛你呢?」
  因爲付出的感情不是一定有回報,小鬼頭,你還年幼,不會懂的。
  「我還不明白,既然他不愛你,你爲什麽還要愛他呢?」
  因爲付出的感情是收不回來的,小鬼頭,等你真的愛上誰就會明白了。
  幽靈小鬼的確不明白,但他至少明白一點,那就是狼妖精過得並不快樂。如果愛讓自己和對方痛苦,幹嗎還要愛?關於這個問題,很值得研究一下。他得去找茫茫商量商量,或許他的存在也讓那個半歲的小女嬰覺得痛苦,如果真的這樣,他可就要放棄了。
  「狼,我不能陪你了。你自己多保重,需要我的時候就呼喚我。」能不能聽見就是另一回事了。
  狼妖精默默無語地看著小鬼頭在黑色的旋風中消失,她不需要幽靈小鬼,她需要的只有……他。
  她等待的他沒有來,卻來了一群亂七八糟的閒人,郤大爺、郤三叔就在其中。
  「好你個狼妖精竟敢裝神弄鬼的騙人,我們差點就中了你的奸計,整個郤族差點就毀在你手上。」郤大爺見著她那雙充滿血絲的雙眸就覺得氣憤,他活了大半輩子,在族裏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向來以博學聞名的他竟然撞在小妖精的手上,叫他顔面何存啊?
  狼不懂得人類複雜的私心,她只知道按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去做。她想找到郤竹喧,她找到了,她想靠近他,於是她走到了他的身邊--她何錯之有?
  「你竟然利用我們的信任僞裝成巫師,就憑你也配?」三叔怒火沖天,想到郤族千年詛咒都因她而生,他就打起寒戰來。
  他這話聽起來就更奇怪了,當初他們要找個懂得巫術的人幫郤竹喧,狼自信有能力幫他,這跟她是巫師是妖精有什麽關係?
  「最可氣的就是她明明是妖精,明明沒資格擁有愛,竟然還連累郤族千年來無數男女無法長廂廝守。她真是壞透了!」
  郤族那些經歷過愛,卻又無法擁有幸福的人全都聚集到了無名塚前,他們向狼扔石子,像千年前一樣給她帶來疼痛的記憶。
  這一次她躲無可躲,也不想再躲。
  保持平靜不代表不懂反擊,狼冷笑的眸光劃過衆人的臉頰,她的笑容夾雜著痛楚與釋然,讓人看上去格外刺眼。
  「你笑什麽?」郤三叔不能忍受妖精臉上竟掛著笑容,這太諷刺了。
  「分明是自己不珍惜愛,卻將責任歸在詛咒上--人果然比狼聰明,知道怎樣讓自己解脫。」
  郤大爺急了,「你說什麽呢?若不是這無名塚,若不是你,千年來郤族男女會活得這麽痛苦嗎?」
  「千年太長,我能看見,可你看不見。不如說說眼前吧!」狼沖著大爺露出詭異的笑,這樣子的她比較符合「妖精」的形象,「郤大爺,你之所以這麽恨無名塚,恨盤桓在郤族上空千年已久的詛咒是因爲你也無法跟相愛的人長廂廝守吧?」
  大爺心頭一驚,臉色在瞬間變得煞白,「你胡說什麽?」
  「我真的是胡說嗎?」狼的身體不能動,一雙狼眼卻裝下世間萬千,「您跟自己的夫人本是極恩愛的一對,又何來詛咒一說?」
  「就是詛咒!就是詛咒害死了芸兒!」大爺激動中喚出了心中埋藏許久的名字。
  大爺的過去族裏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了,但身爲妖精,狼卻瞭解得一清二楚,「據我所知,尊夫人是自縊而亡的。既然是神仙眷侶,恩愛夫妻,爲什麽她會自縊?」
  大爺神情恍惚,他不斷地後退再後退,退到無路可退,「沒有!沒有!她沒有自縊,不是我逼她自縊的。」
  「就是你!」狼一聲吼,吼掉了大爺的三魂六魄,讓他正視這些年的逃避,「是你嫌婚後的生活太過平乏無趣,所以去尋花問柳。深愛你的妻子得知這件事後無法容忍你的背叛,所以在你們共有的臥房中自縊而亡。」
  被揭了底,大爺有的豈止是慌亂?
  「不是我,是詛咒!是詛咒逼死她的!」
  「真的是詛咒嗎?」
  詛咒不會逼死相愛的兩個人,只有被愛的人才能逼死那個愛你的人,「至今你仍不肯悔悟,黃泉路上若見了芸兒,你有何面目見她?還有你--」
  狼將矛頭直指郤三叔,「你也怨恨無名塚,你也痛恨詛咒是嗎?爲什麽?因爲你也無法和相愛的人長廂廝守?」
  三叔不介意她道出他的心結,這些年來他的心結從未解開,「若不是詛咒,我可以和我愛的人結合,不會落得今天的下場。」
  說這話時,他的妻就站在他的身後。三嬸擔心夫君被妖精傷害,所以才趕過來看看,沒想到迎面就聽到這話。她微閉了眼,再睜開臉上神色無異,這些年什麽話她沒聽過。夫君不愛她,這早已成了全族皆知的秘密。她不在意,真的不在意。
  真的不在意嗎?狼不信。
  「郤三叔,你原有一位深愛的姑娘,可惜你家人認爲你們門不當、戶不對,而反對你娶她,堅持要你娶三嬸。你雖然抗爭,但終究還是妥協,你娶了現在的夫人,你愛的姑娘也嫁到了他方。不錯,你的確無法與最愛的人天長地久。但這是詛咒惹的禍嗎?」
  從未一口氣說這麽多話,狼有些累了,但她不願停下。跟他們說話的時候,她會覺得自己像郤族的一分子,像……像族長夫人。
  「當初你若堅持娶那姑娘,甚至帶著她遠走他方,相信如今你們已經在一起長長久久了。是你!是你們倆放棄了對方,放棄了彼此間的感情,這又該怪誰呢?」
  三叔晃動的神色出賣了他的心思,的確,當初若他堅持帶她離開,今天他的妻就會是她。可他猶豫了,閃躲間讓她不再相信他的愛。她遠嫁他鄉,永遠地離開了他。
  不是詛咒將她帶離他,是他的懦弱逼走了她。
  「今天你擁有愛,卻不懂得珍惜。每天活在對往事的追憶中,你覺得自己不幸,你的夫人難道就幸福嗎?」
  三叔側過頭,正好望見妻子。她嫁給他多少年了,他從不曾珍惜過她。她對他是極好的,用了所有的感情來彌補他心上的缺口。然而,他從未正視過她對他的付出。他活在愛中,卻未曾察覺。
  是不是一定要等到失去後才懂得回頭?
  狼這一生是再也無法回頭了,她早就將回頭的路徹底砍斷。除了擁有郤竹喧的愛,她什麽也不想要。
  狼這一席話讓衆人紛紛沈默下來,長久以來習慣了去埋怨詛咒,將所有的過錯都交給無名塚去承擔,人忘了愛的脆弱,忘了太多東西需要小心呵護。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沒有人再丟石子,當人潮散去,狼看見了那個遠離人群的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1 21:09:46

6
  「看見我,你很失望?」
  郤松喧坐在無名塚的旁邊,他不怕詛咒,最殘酷的詛咒他已然經歷,痛失所愛對他來說已經無所謂了。
  「你竟然會帶著酒壺來看我,難得。」住在郤府的時候,狼最少接觸的就是松喧。但不知爲何,她對他總有一種莫名的親切。他們是一類,人和狼也可以是一類。
  將酒壺送到她嘴邊,他詢問道:「你不想喝點?酒可是好東西,它能讓你終日裏迷迷糊糊的,那樣可以忘記很多東西。」
  「酒讓你忘記他了嗎?」她開口詢問,這一問就問到了松喧的痛處。
  跟妖精打交道果然是件挺可怕的事,她能看穿你的心思,你卻拿她沒半點法子,「你有那麽多的精力管別人的事,爲什麽不想想辦法讓自己脫困呢?」被囚禁在愛裏,除非郤竹喧願意打開牢籠讓她自由,否則她逃去哪裡都一樣,「不逃了,找了千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我累得不想再逃了。」
  「那就逃到來生--這一世希望破滅,來生上天不會再辜負你的深情。」
  狼微笑著搖了搖頭,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平靜,靜如死灰,「我累了,不期盼來生,只希望今生能再愛一回。」
  即使明知道竹喧無法給她真愛,她仍舊堅持,何苦呢?「你既然能勸解三叔,爲什麽自己不懂得罷手呢?」妖精的心思不是常人能理解的,松喧更不懂自己爲什麽會來無名塚陪她。曾經他是最恨無名塚的人,他恨那詛咒,恨千年的怨氣讓他無法和所愛的人在一起。可如今,他卻能放下心頭的痛楚來陪她,這感覺太奇怪了。
  狼不期盼他能明瞭自己的心境,畢竟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走到這一步,再堅持下去有什麽意義?「你若不相信詛咒,詛咒就不存在;你若將所有的不幸都歸結爲詛咒作怪,那你就只能期盼來世。」
  來世真的充滿期待嗎?
  松喧不知道來世的模樣,只盼今生還能再見所愛之人一面。
  「去找他。」狼輕易讀懂了松喧的心思,她卻看不懂竹喧的感情,「既然你可以爲了他放下族長的地位,整日與酒爲伴;既然你可以爲了他變得瘋瘋傻傻,放棄清醒的機會。還有什麽不可以?」
  松喧苦悶地閉上雙眼,失去的再難追回,「他已經走了,再也不會回來。」
  「或許他還在等著你,或許他跟你一樣難以割捨下這份感情,或許……或許其實你們可以幸福地相愛。」即使這段感情不被世人所接受,可那又如何?
  松喧明白自己爲什麽會來到無名塚,坐在狼的身邊了。只因他們是同類,同樣經營著不被世人接受和肯定的愛,同樣愛得盲目又義無返顧。
  沖著這一點,松喧必須提醒狼:「有些事可以堅持,有些事卻堅持不得。竹喧現在的身份是族長,不管他想不想,都得考慮到族人的情緒。爲了不讓你的詛咒禍害郤族千年,他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傷害你,甚至……」
  「甚至讓我魂飛魄散。」
  做了千年妖精,狼明白妖精一族的弱點。想要破壞她用魂魄下的詛咒,惟一的辦法就是請仙人滅咒,只要她魂飛魄散,也就不存在詛咒一說。然而,魂魄一旦四散,她連投胎轉世的機會也被剝奪。
  郤竹喧若真狠心,就毀了她吧!
  「你這又是何苦?」松喧想要勸慰,卻被狼合上的雙眸打斷了。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對我毫無感覺,即使是看著我徹底消失也無所謂。」
  她是在賭,拿轉世的機會跟郤竹喧賭。哪怕賭會一點點的感情,她也贏了--她這條命本來就是他給的,她成爲千年不死的妖精本來就因爲他。
  遠處有雙深邃的眼始終注視著她,從她被人用石子砸他就一直在那兒了。
  太累了,實在是太累了。活在期盼與絕望之間,狼已是身心憔悴。
  今晚沒有月亮,再沒什麽好期待的,狼疲倦地昏睡過去。半夢半醒間她看到了一團火光,紅彤彤地映得她睜不開雙眼。
  悠悠醒來,她在火光中見到了她等待已久的人。沒什麽可說的,只有一句--「你終於來了?」
  她是如此平靜,即使知道可能到來的結局,仍然平靜如斯。她真的不怕魂飛魄散嗎?還是她吃定他不會對她使出最後的手段?
  她的判斷沒有錯,如果郤竹喧真的能狠心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也就不需要來這裏看她了。
  「收回你的詛咒。」
  「愛我。」
  狼望著他,在她的眼裏,他不再是披著金黃色皮毛的狼,而是一個男人。放棄前世的記憶,不代表不可以擁有今生的真愛。
  郤竹喧撥著火,心中也是火勢洶湧,「收回你的詛咒,我求你。」
  他又求她?再次相遇他時常求她,卻不願意愛她,「愛我,我也求你。」沒有你的愛,即使有來世,我依然是不幸的。
  「你知道我不可能給你想要的,你就放棄吧!」
  「你知道千年來我惟一不懂的就是放棄。」
  他們之間僵持在一瞬間,她要的愛,他給不了。他要她放棄,她做不到。
  狼在溫暖的火光中悠悠地歎了一口氣,「若能放棄我早就放棄了,決不會讓自己落到如此地步的。」
  「若可以愛你,我一定會愛你,可我做不到。」他的愛已被素湍帶走了,拿什麽給狼?
  她知道,明瞭他心中的無奈其實與她一樣,明瞭他們同樣有自己放不下的東西。就這樣靜靜地待一會兒吧!忘記前世今生,忘記愛與被愛,忘記他們之間無法劃解的矛盾。她只想多看他一眼,讓這份記憶可以享受她無法擁有的「天長地久」。
  「郤竹喧,」她極少喊他的名字,這名字意味著他不是狼,而是一個男人,一個失去最愛再也無力愛誰的男人,「我怕火。」
  撥動火光的郤竹喧手顫抖了一下,他只想讓她溫暖,卻忘了狼怕火。他想將火光熄滅,卻被她阻止了。
  「但我喜歡這份溫暖,因爲那是你給我的感覺。」
  害怕與喜歡竟然如此矛盾地融合在了一起,連他也覺得個中奇妙難以把握。他無法愛她,更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她受傷害,他也矛盾啊!
  「狼,聽我一句,別再倔強下去了。解開詛咒,回到屬於你的世界吧!」
  「若我不呢?」她問得雲淡風輕,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你會毀了我?」
  郤竹喧咬緊嘴唇,無論是理智還是現實,他都必須毀了她。他沒有其他的路可以選擇,於是他選擇狠下心腸,「會!如果你不肯解開詛咒,我一定會毀了你。爲了郤族全族的利益,我必須毀了你。」
  「你寧可毀了我,也不願意試著愛我?」她需要確定,這樣才會懂得死心。
  那她就死心吧!「除了愛你,我什麽都可以給你。」
  她不要其他,只要他。淺淺的笑蕩漾在充血的眼中,那片紅不是淚水浸濕的,是被火光映紅的,「既然無法擁有你的愛,那就毀了我吧!」想要接近溫暖,就得做好被火燒死的準備。
  她的倔強將他逼到了絕境,「狼,你這是在逼我?」
  狼閉上雙眸,不再說話。她沒有逼他的意思,她是在逼自己。如果魂飛魄散可以放飛對他的愛,那就開始吧!
  沒有什麽比不被愛更可悲了,千年的感情她放不下,就讓他來幫她一把吧!求不來愛,她不再求別的,只求解脫。
  火光沖天,那是郤族人握著火把趕到了無名塚周遭,映著火光的是狼蒼白的容顔。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天,她的生命因爲愛走了千年,終於還是走到了頭。
  月老自認不是殺戮之神,他也不想看到今天這種結局,但若不毀了狼的魂魄,她的詛咒就會降臨在郤族所有男女身上。一個妖精的生命與一族人的感情相比,他只有選擇後者。
  郤竹喧又何嘗不是如此,火越燃越旺,他多希望狼能在最後一刻認清事實,不再執拗下去。
  她卻是鐵了心跟他抗衡到底,不僅不知道害怕,她甚至用微笑迎接最後一刻。
  狼在賭,最後的賭注是她投胎轉世的機會。他若不想愛她,就讓她徹底消失在六界之間吧!
  按照規矩,她被架在了無名塚上,無數的柴火將無名塚團團包圍,只要點燃火把,她就會被火海徹底地吞噬。
  最後時刻即將到來,月老最後問狼:「只要你收回詛咒,我就放你一條生路。」這是最後的機會。
  狼眨巴眨巴眼睛,怔怔的目光望著郤竹喧,她的眼裏除了他,再沒有第二方身影,「只要你肯愛我,我就收回詛咒。」
  這已經是最後的機會了,她在拿她的命來玩。郤竹喧揚揚手中的火把,期望她能正視危險,「狼,別鬧了,你收手吧!我有什麽值得你愛?我不是前世愛你的那只公狼,我是人,是你不瞭解的男人。」
  他真以爲她的愛那麽淺薄嗎?狼搖搖頭,只因他不懂她,「前世今生,你完全變了,我們之間相隔千年,你變得我無法瞭解。但我瞭解一點,你和前世一樣,對愛一樣忠心,一樣執著,一樣癡心不悔。」多可笑,她愛他的原因竟是因爲他對素湍的深情打動了她,讓她想用前世愛他的心包容今生的他。
  要如何他才能明白,她的愛或許洶湧,但從來不盲目。
  將她的深情融入心底,他是人,他也會感動,會因爲感動而産生不舍,會因爲不舍而想將她長長久久地留在身邊。
  他的掙扎狼看不到,她只看到自己的感情一去不復返,「我沒有鬧,我不想收手,爲什麽要放棄愛?你不是也不放棄對素湍的愛嘛!」
  提到素湍,郤竹喧頓時打了個寒顫,他這是在幹什麽?他怎麽可以對一個妖精有所留戀?你對得起素湍嗎?這是背叛,是愛情裏絕對無法容忍的背叛!
  打起精神,他不能再猶猶豫豫耽擱下去,「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真的寧可魂飛魄散也不肯收回詛咒,是嗎?」
  梅喧看不下去了,站在二哥的身後拼命地向狼招手,「狼,算了吧!你就放下怨恨投胎轉世吧!」
  松喧選擇沈默,他知道狼早已做出了決定,除了竹喧,沒有人能撼動她。
  狼不再猶豫,她甚至從未猶豫過。所有的結局掌握在郤竹喧的手上,她的愛,她的命,她的未來連同她的心一齊交給他。他決定就好,他決定就好!
  全族的人都注視著郤竹喧,等著他的決定。「點火」兩個字卡在喉中,他吐不出來卻又咽不下去。
  再這樣耽擱下去會錯過吉時,月老不再給郤竹喧猶豫的機會,使出法力,他用神力點燃了所有的乾柴,火在刹那間燃燒起來,將狼團團包圍。
  這一刻即使她想逃都無處可逃,被困在他的愛裏,她從來都無處可逃。
  這場賭博狼輸得徹底,原以爲他對她會有點點感情,哪怕少得可憐,至少還曾擁有。原來,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他不愛她,一點也不愛。
  火在郤竹喧的眼中蔓延開來,比火更紅的是她的雙眸。她的愛來得徹底,比火還旺盛。
  熊熊烈火燒到了她的腳底,炙熱的溫度卻比不過她心上的熱度,那種焚心的感覺讓痛來得猛烈,她快要扛不住了。
  快點收回詛咒吧!只要你肯收回詛咒,我會親手滅了這場大火--看著她遭受火焚,他的感覺並不好受。
  不!她偏不,不能擁有愛,她寧可燒了全天下。她因爲對人類的怨恨,對愛的期盼幻化成了妖精。千年不死,不是爲了報復郤族人,而是爲了尋覓投胎轉世後的他。她不曾想過要郤族人品嘗殺戮之後的代價,如今她卻執意要每個郤族人都無法擁有幸福。
  不是因爲恨,只是爲了讓他永遠記住她。記住她不曾向愛妥協過,記住所有的決定是他做出的,所有的結局也是他應得的。
  俯視所有人,她呐喊:「我以我千年的魂魄發下誓言,除非我得到真愛,否則郤族男女永遠無法與有情人長廂廝守。」
  她斷了他的後路,郤竹喧這才明白她是在逼他,逼他正視自己的感情。若他對她尚有絲毫的感情就不會眼睜睜看她被焚,若沒有感情,她寧可放棄投胎轉世的機會。
  直到這一刻他才清醒地認識到,她的愛到底絕到何種地步。
  「郤竹喧,」她又叫他的名字,用她特有的聲音,「如果有來世,我還想再做一隻狼,你也做一隻狼吧!我們依然是對方的摯愛,依然守著那份惟一。」只可惜他們之間不會再有來世,她選擇了毀滅,而他幫她執行毀滅計劃--你到底要我拿你怎麽辦才好?小妖精,你到底要我拿你怎麽辦?
  隨著火光的蔓延,雖然狼沒有發出痛苦的呐喊,可郤竹喧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痛楚。火舔噬他的每寸肌膚,那種痛從心頭竄起,再難阻攔。
  是幻覺吧?他看到通體雪白的母狼一次又一次地離開陷阱,再帶著一身傷回來,卻將最肥美的食物丟進陷阱裏喂他;他看到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用頭去撞灰黑色的山洞岩壁;看到她爲了不讓他被石頭砸到,不停地奔跑;他看到自己躺在石頭壘起的無名塚裏;甚至看到自己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那是前世,他不確定的前世,他卻確定自己曾用生命愛過她。
  迷幻中,他看到一雙遍佈血絲的雙眸,那眸光閃現的紅色是用他的血鋪成的,一如火光中的鮮紅是用她的命鋪成的。
  她的命……
  「不!不--」
  郤竹喧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等他恢復意識的時候,他正在用雙手扒開乾柴,他不在乎自己的身體捲入烈火中,不在乎那種焚身的痛。他只知道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狼在那片如血般鮮紅的火光中永遠地消失,他不能!
  他不能失去她,不能失去。
  「幸好我不放心你,早回來一步,否則你們真要等待來世了。」幽靈小鬼又做了一回英雄,對自己的壯舉他顯然有些得意。
  就讓他得意片刻吧!狼的確很感謝幽靈小鬼及時趕到,月老那個神仙都做不到的事,他卻輕而易舉解決了,若不是他,郤竹喧早已死了一回,狼怎能不感謝這自大的小鬼頭。
  要怪只怪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他啦!狼的確很高興在最後時刻他終於撥開了乾柴,爲她滅火,但也沒必要拿自己的身體去與火抗衡吧?他是人,不是妖精,哪禁得起這番折騰?
  瞧狼沈默的模樣,幽靈小鬼連捧自己的心情都沒了,「你別擔心了,除了那些燒傷,他的性命完全無憂。」他這個冥界王儲不准許,誰敢帶走他的命,「那些燒傷只要塗些藥,很快就會好的。一個大男人,有點疤痕更顯英雄氣。」
  小鬼頭最近看了很多老媽從二十一世紀的人間帶來的武俠小說,對疤痕男人的印象大加提升。他甚至鼓動老媽給爹創造一些疤痕--他是不孝子,他知道。
  「不跟你瞎扯了,總之他不會有事的。我還要去看茫茫,先走一步。」
  幽靈小鬼這就要走,狼也不挽留,甚至沒有一句感謝的話,太多的情感已經無法用語言訴說。小鬼頭在走之前拉了拉她雪白的衣衫,「相信嗎?我遇上的每個妖精最終都會擁有完美的愛情,他們現在都過得很幸福。相信你的結局也不例外,我是幸運的小鬼,專門爲小妖精帶去幸運。」
  謝謝他的話,狼會將它視爲一道祝福。
  送走了幽靈小鬼,空蕩蕩的臥房內只剩下她和昏迷著的郤竹喧。他的闖入破壞了火刑,雖然救了她的命,卻傷了他自己。只要證明他對她有情即可,她並不想他受到半點傷害啊!
  「郤竹喧,你醒醒啊!你醒過來,咱們倆一切從頭開始,只要你肯愛我,我什麽都不再計較,真的什麽都不再計較。」不計較你最愛的是素湍,不計較你給我的比我付出的少許多,不計較你的冷漠是否會傷害到我,「只要你肯給我時間,給我機會,我相信終有一天你會愛上我的。」
  很多時候當你什麽也做不了,只能盲目地選擇相信。若連這點相信都沒有,也就不存在所謂的希望了。
  希望讓郤竹喧再度睜開雙眼,恍惚間他像是在前世今生共走了一遭,分不清眼前的雙眸是誰對他的期盼。
  「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
  會爲他擔心,會爲他害怕,會爲他歡笑,會爲他悲鳴--這人是誰?素湍嗎?不!素湍已死,她是狼。
  他何德何能竟讓她用千年時間來沈澱感情,不爲了其他,只爲了回報,只爲了郤族上下不用受詛咒之苦,只爲了她不用永遠地從他的視野裏消失。他願意做一次婚姻的叛徒,他娶她,如她所願,他娶她,行了吧?
  「我娶你。」
  他睜開眼後的第一句話讓狼大吃一驚,大火燒壞了他的腦子嗎?「你說什麽?」
  「我娶你。」他重復,對自己做出的決定也有些吃驚,「我願意娶你爲妻,也就是續弦。」素湍永遠是他排在心頭第一人選,狼只會是續弦。
  她不介意,只要能跟他在一起,無論是什麽身份,她都不介意。但,他怎麽突然想起來娶她?難道他完全想起了前世的記憶,還是一場大火讓他發現自己對她的愛?
  都不是,他只是不想讓悲劇再度重演,他只是害怕她再拿自己的命跟他賭。他年紀大了,經歷了太多的生死變遷,再也禁不起半點折騰。他只想過平靜的日子,不想被她打亂心緒。
  「我可以娶你,但我無法愛你。」不想騙她,不能騙她,他對她說了實話,「我愛的人是素湍,即使她不在了,我依然愛她……永遠愛她。我想我暫時無法愛你,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愛你。」第125節:江湖第一馬甲(69)
  他說得直接,傷得她體無完膚,那種痛更勝火燒。
  「我愛你!我愛你啊,郤竹喧!我是那麽愛你,你怎麽可以不愛我?你怎麽可以?」
  她的聲音裏夾雜著哭音,她知道愛不是等價交換,不是付出就會有結果,但她還是想知道愛的結果。她想被愛,尋覓了千年,孤單了千年,她想好好被愛一場。
  再賭一次吧!她相信自己,相信時間,相信只要努力一定會有回報,相信終有一天,他會很愛很愛她。
  「嫁--我嫁!」
  沒有花轎,因爲郤竹喧說素湍去世不到三年,花轎不易進門;沒有鞭炮,因爲郤竹喧說這是續弦,不想驚動四鄰;沒有賓客,因爲郤竹喧說素湍去世的時候宴請過太多回,不想再鋪張;沒有喜字,因爲郤竹喧說喪偶不久,貼喜字對死人不敬;沒有大紅錦被,沒有龍鳳蓋頭,沒有所有成親該有的一切,因爲郤竹喧,因爲他有無數個理由。
  狼告訴自己,她和郤竹喧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去相處,她不在乎這些禮節上的小事,再如何簡陋的儀式也改變不了她成爲他妻子的事實。
  可是心頭的失落從何而來,又飄向何處?
  沒有花燭,最簡單的燈燭也已燃去了大半,新郎依舊沒有進屋。狼想遵守人間的禮節,做個乖巧可人的新嫁娘,可心下的焦急卻逼得她頻頻走到門邊,靜聽屋外是否有他的腳步聲。
  我這是在幹什麽啊?
  她苦笑著,他若是回房來,憑她身爲妖精的感應能力百步之外就能聽到了。他若是不想來……不!他會回房來的,他一定會。再怎麽說,這也是他們倆大喜的日子,他決不會拋下她空守喜房,她得對他有信心啊!
  一個時辰之後,狼的堅信在慢慢動搖。等了又等,等待終究還是耗完了狼的耐性。
  輕施法力,她感應到他正坐在……正坐在他和素湍成親時的喜床上--他的手指撫過他們共有的錦被,他的嘴巴訴說著對死去妻子的愛與思念,他的眼中望著所有跟素湍有關的過往。
  狼笑了,仰頭放聲大笑,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這就是她的夫君!她的洞房花燭夜!
  新郎待在別人的臥房裏,坐在別人的喜床上,心裏想著別的女人。她是什麽?一個甩不開,丟不下,所以必須承擔的包袱嗎?
  郤竹喧,你何其殘忍!這比讓我被火燒到魂飛魄散更加慘烈,你明白嗎?
  他不明白,他聽不見她內心的呐喊,總以爲娶她,給她安穩的家就是最大的付出。她想要的不是別的,是他的愛,他怎能忘了給?
  希望換來的是失望,她除了忍受還有其他選擇嗎?
  不只是她,郤竹喧也同樣活在煎熬中,撫著臥房裏每件東西,他仿佛看到素湍站在他的面前。素湍剛去世那陣,他最想見她那會兒,即使他用盡辦法也無法與她相會,可今日他卻覺得她離自己很近,近得他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素湍,我做錯了,我不該娶她的,是不是?」
  沒有人能給他正確的答案,他惟有抱緊身邊的枕頭,那上面依稀殘留著素湍脫俗的清香,又似狼那充滿野性的味道,他分不清楚。
  「她想要的愛,我給不起,我只能娶她,這樣一來,詛咒才會消失,月老才會放過她。我爲她著想,所以才會決定續弦。可娶了她,我又覺得自己無法應付現在的局面。我不敢面對她,多可笑啊!我不敢面對我的妻,她是我的妻啊!可我卻連抱她的勇氣都沒有……我甚至……我甚至不敢進我們的新房。」
  他心裏想著的,口中念叨著的都只有素湍一個人,他拿什麽多餘的力氣去照顧狼--他現任妻子?
  「我解決了一個麻煩,卻又要面對另一個煩惱。這些事就像蠶繭,將我一層層裹起來,我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徹底地解決?」
  把所有的問題交給時間吧!或許時間久了,他就能平心靜氣地與狼相處,把她當成妻子一般擁在懷裏。
  畢竟,在前世,她是他用生命去愛的惟一伴侶。
  隨著月色的轉變,隨著時間的推移,洞房花燭已燃盡,而他們依然無法擁抱在一起。
  前世今生,時空轉換,所有的一切都變了模樣,包括他和……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1 21:10:17

7
  惟一沒變的是狼對郤竹喧的一片癡情。
  她的深情看在梅喧眼裏都爲之動容,明明有著妖精的體質,她卻讓自己習慣人類的生活。像世間最賢惠的媳婦,她料理家務,關心家人,輔助夫君,照顧族人。
  她頑強地活在人們的閒言碎語中,她不在乎別人說她是妖精,不在乎大家認爲郤竹喧是爲了族人的幸福才勉強娶她,不在乎所有人拿她和素湍嫂子相比。
  她真的不是人,她是妖精,在經受了一切磨難之後,她仍然可以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仍然可以全心全意地去愛二哥--梅喧不得不說,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然而,二哥似乎並沒有在意狼付出的一切。
  白日裏他要處理族裏的事務,鮮少在府裏。晚上回來後全家人共吃一桌飯,然後他又鑽進了書房,用冰冷的表情告訴所有人--也包括狼--不要打擾我。等到入夜時分,二哥更是睡在素湍嫂子的房中,從不曾靠近狼。
  狼是這府裏的女主人,是郤族的族長夫人,可是上到族裏的人,下到府中的下人,沒人承認她的地位,丈夫的冷落更是讓狼的生活如履薄冰。
  梅喧不能想象自己若嫁了這樣的夫君會是何種模樣,她還是早日遁入佛門來得輕鬆。
  「狼,你不覺得累嗎?」雖然身分上,她是梅喧的二嫂,但梅喧更喜歡直呼她的名字,誰讓她有個那麽符合身份的名字呢?
  狼收拾著天井中的花卉,她喜歡貼近這些東西,那讓她想起山林,想起窩在他身邊的日子,「累?不覺得啊!幹這點活怎麽會累呢?」若真累了,她就使用法力。不過最好還是不要,她想做個平凡人,與郤竹喧擁有最平凡的幸福。
  看來她是沒聽明白梅喧話中的意思,梅喧再度追問:「我是問你,這樣愛二哥,你不……」
  「別說,什麽也別說。」狼不想聽到更多的懷疑,有些話,有些現實連她自己都不想面對,平白地提及也只是讓自己更傷感罷了,「梅喧,你真的不想試著愛一回嗎?」
  她努力岔開話題,卻引到了更嚴重的問題上。梅喧搖搖頭,如果說之前她對愛還有點點期盼,看到狼爲二哥所做的一切,她已對感情徹底死心,「我不想愛,不想讓自己疲憊,不想毀了自己原本平靜的生活。」
  「可沒有試著愛過,你永遠都不會理解什麽是最純美的幸福,最激蕩的快樂,最永恆的生命。」經歷了千年情感的變遷,狼至今仍不後悔付出的一切,「或許我活得很累,但我得到的更多。」那沈甸甸的希望、回憶和珍惜,是常人無法體會的。
  知道梅喧並不認同她的看法,狼也不強求,只是希望梅喧能給陷在愛裏的人多一點支援,「你看松喧,你覺得他過得很累,是不是?」
  「他成天渾渾噩噩的,有什麽累不累?」撐著頭,梅喧很想知道狼在想些什麽,「我倒是懷疑,他喝那麽多酒,他的胃不累嗎?」
  「他想讓自己累一點卻再也沒有機會,那種感覺比爲了愛而勞累更讓人疲憊。」該如何告訴這個連愛人都不敢的女子,愛的真諦並不是對與錯,捨得與回報就能概括的?
  「記得,梅喧!你大哥沒有做錯什麽,他只是愛上了一個人--就像我愛郤竹喧一樣,即使天下所有的人、所有的神都認爲我不該愛他,可我還是愛了。愛了,就是愛了,誰也無法阻擋。」
  狼說的話,梅喧全都聽不懂。但她能感覺到狼在爲他們兄妹間的情感而努力,她在盡一個嫂子,一個弟妹的義務--雖然郤府上下,包括她的夫君都沒有將她當成這個家中的一員。
  真的很想問一句:狼,你這樣不停地付出,都不會累嗎?
  會,她當然會累,所以她爲自己種下了一些希望,「這叫曇花。」狼向梅喧展示自己的最愛,「你別看它小小的不起眼,花開的時候香氣濃郁,隔得很遠都能聞得到。美中不足的是花開的時間太過短暫,而且在半夜,轉瞬即逝,甚至無法等到天明。」也許正是因爲美得太過匆忙,才更顯珍貴。
  狼微笑地看著她的寶地,平靜地介紹著曇花。梅喧側眸望著她,狼在她的眼裏就像一株曇花--拼命地愛,只爲了幸福的瞬間,她不在乎得到的多少,只要那濃郁的花香在夜半時分驚醒所有珍愛之人就好--她就是曇花,不爲長長久久,只爲幸福一瞬。
  她是美麗的,比起那些常青植物,她是那樣優雅大方;她是珍貴的,比起那些長開不謝的花束,她的珍貴更讓人想好好珍惜;她是幸福的,瞬間的花開卻換來讓人永遠無法遺忘的香氣。
  比起那些不懂得去愛,不懂得珍惜愛的人,她絕對是幸福而美麗的狼妖精,懾人魂魄。
  三個月在食指交錯間轉瞬即逝,寒風四起,又到了飄雪的冬季,寒冷佔據了大多的感覺,人心的溫度卻是嚴寒揮之不去的。
  這些日子以來,狼的努力讓郤族人看在眼裏,雖然所有人都還記得她的妖精身份,但更多的人已經知道該如何跟一隻狼妖精相處。
  郤大爺偶爾會來看看她,雖然神情還是很古板,但與狼探討起山裏的藥材卻是和藹可親的老人家模樣;
  三叔倒是常常來找狼,問她一些有關女人家的問題,他想對自己的妻子更好一些,盡他最大的能力彌補這些年虧欠給妻子的情感,這把年紀才懂得去愛,也不算太晚。
  松喧依舊將自己泡在酒缸裏,不過他最近常常寫信,然後用狼送給他的那只鴿子將書信放飛到遠方,幾日後鴿子會自己飛回來,爲他帶來只字片語,這對松喧來說已是極大的鼓勵。
  梅喧與松喧的關係還是有些僵硬,這不要緊,至少見到松喧,她會用極平靜的語氣喚聲「大哥」,最近她常常試著去瞭解大哥的感情,因爲她發覺自己對書齋的宋先生很是留意,就像大哥當初留意私塾的彭先生一樣。
  衆人的變化狼一一看在眼底,她很開心自己即使不使用法力也能用人的方式解決很多問題,惟一無法解決的大概只有她和郤竹喧之間的心結吧!
  三個月了,她給了他三個月的時間,她以爲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會接受她是他妻子的身份。可是等了又等,每到入夜時分他依舊住在他與素湍的新房。三個月的時間讓狼的新房成了普通的臥房,他卻仍未踏進一步。
  什麽新房?她從來就不曾擁有過新婚,又何來新房一說?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不斷地給予讓他覺得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不逼他,他是永遠不會向前進的。
  入夜時分,她走到了他和素湍的臥房門前。不想,她怕看到他沈浸在對最愛的回憶中,她怕碰觸所有關於他們的一切。
  推開門,他坐在素湍的床邊,手裏握著一卷書,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麽。
  看見她,郤竹喧有些吃驚,這幾日,他心裏依稀覺得她會來找他,聽見她的腳步聲,他有些輕鬆卻有種莫名的緊張。深呼吸,他盡可能以最平靜的聲音問她:「找我……有事?」
  「我在房裏等你。」
  只有這一句,她再不多說什麽。她和郤竹喧之間有太多太多的東西是語言無法說清楚的,索性什麽也不說,沈默是今夜最好的語言。
  扭轉頭,她很乾脆地向自己房裏走去,不想在素湍的門前多停留片刻,這裏不屬於她,更不屬於他們倆。
  坐在床邊,狼等著他的到來。燭火慢慢燃燒,再慢的速度也終有燒盡的一天。她睜著眼,期盼著燭火慢些燃燒,她等待的人還未到啊!
  門外那沈重的腳步聲帶來了誰?是他嗎?狼睜大充滿血絲的眼,一眨不眨地望著門的方向。
  「吱呀」一聲,他的手推開門,像推開沈重的鐵棺。
  「有什麽事,你快點說吧!夜已深,說完我們好各自早點休息。」郤竹喧站在門邊,那架勢像是做好隨時逃亡的準備。好像她要吃了他一般,他到底在怕些什麽?
  她的話不是站在門邊可以說清楚的,將他拉到床邊,即使感覺出他腳步下的反抗,她仍堅持著將他拉到了他從未睡過的床邊。
  什麽也不說,她輕使法力讓身上的白衫憑空褪去,衣衫羅裙間,她美麗的曲線清晰可見。只要他伸出手將她環抱,他就擁有讓神爲之顛倒的溫香軟玉。
  抱啊!你抱我啊!
  郤竹喧偏過頭,像看到不該看見的東西一般,「把衣衫穿上吧!天冷,小心著涼。」
  面對妻子在自己眼前解開衣衫,他的反應竟是提醒她別受涼?狼連哭的力氣都被消弱了,她就真的那麽不值得他去擁抱嗎?
  賭就賭到最後吧!上一次她用命去賭,終於她勝出了,沒道理這一次會輸啊!脫去最後一件衣衫,她的身上只剩下大紅肚兜,那上面繡著鴛鴦花樣,她的房裏卻始終只見鴦,不見鴛。&
  伸出雙臂,她在心中喊道:郤竹喧,既然你不願意抱我,那就讓我擁抱你吧!
  「愛我!」
  即使不是用心,只是用身體來愛我也好啊!至少我曾擁有過你的愛,哪怕只有一瞬間,哪怕只是一種純粹屬於的欺騙。
  她的擁抱是那樣炙熱,熱得讓郤竹喧感到一種灼熱的疼痛,他急忙推開她,好似推開某種不潔的邪物。
  「狼,別這樣!」她這是在毀了他,也毀了她自己。
  「別怎樣?」想讓語氣變得平靜一些,可是她做不到。沖著他那張太過鎮定的臉,她就是無法徹底地平靜下來,「我是你的妻,我是你娶進門三月有餘的妻,我想要你抱我,想要你愛我,這有什麽不對?」她的要求沒有什麽不對,只是他做不到,時至今日,難道她還不明白嗎?郤竹喧不停地搖頭,像是要甩開些什麽,「給我一些時間,讓我想清楚一些事情。只要我想明白了,我會把你當成我真正的妻子看待,在這之前請讓我單獨待會。」
  他的要求聽上去是那麽懇切,她可以給他時間,但時間真的能解決問題嗎?「我給你時間,讓你待在你和她共有的臥房裏,讓你躺在還殘留著她的體溫,她的香氣的床上,你就能想清楚一切嗎?你說啊!告訴我!」只要他說「是」,她會給他時間,可他爲什麽連最簡單的肯定也說不出口呢?
  他自己也不確定,是嗎?他根本不確定是否能停止對素湍的懷念,是否能愛上她,是否能擁抱她,是嗎?
  娶她,真的只是爲了讓她放棄對郤族人的詛咒嗎?
  「你說啊!你說話啊!」
  狼乾瘦的手臂伸向他,她要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她不喜歡他們之間隔著那麽遠。她多希望能回到前世,哪怕只是一瞬間,讓她靠在他的懷中也好啊!
  她脫下肚兜,脫下靠近他最後一層阻礙。她像一隻狼,脫去身上所有的負擔,讓彼此間以最直接的體溫溫暖著對方。
  即使是神仙,也要爲之心動,更何況是平凡如斯的他呢!捏緊拳頭,他不可以擁抱她,他不可以對不起素湍。
  天知道,多少次午夜夢徊,他夢見自己抱著她……不是素湍,他竟夢見自己懷中抱著的是狼,是有著一雙血紅眼睛的狼。他甚至不怕那雙異于常人的眼,他竟覺得擁有那雙眼的她很可愛,很值得他來愛。
  「狼,別這樣,我求你別這樣!」他知道此刻的自己看上去多狼狽,他必須控制情緒,他們之間總要有一個是理智的。既然她學不會人類的冷靜,就讓他代其完成吧!「狼,今晚我會當作什麽也沒發生,希望以後別再出現這種事情了。你也不想我和……你自己難堪吧!」
  他覺得難堪?他又求她?這是第幾次求她了,多得連狼都記不清。他總是求她放棄感情,放棄愛他的決心,她的愛對他來說只是負擔,不代表任何意義嗎?
  爲什麽他就是不明白,她不求別的,只求他的愛?
  「郤竹喧,爲什麽我們不可以在一起?爲什麽你不可以愛我?只因爲你最愛的是素湍嗎?」
  愛中不能有欺騙,這是他對素湍的承諾,今日他也將這份承諾送給她。
  「是。」他不否認,「我最愛的是素湍,前世你曾是我的最愛,但今生除了她,我不會再有第二個『最愛』,因爲『最愛』本身就是惟一。就像狼族的生存法則,一生只會有惟一的伴侶。」
  狼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深情與不舍,她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一隻通體雪白的狼,「你……」狼的嘴唇在顫抖,意想不到的事竟然發生在瞬間,「你想起了前世?」
  「一點點。」
  郤竹喧回想起的並不多,但那一點點有關前世的記憶已經足夠,足夠讓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若什麽都沒想起,他可以用冷漠與她對抗到底,可他到底還是想起了她曾是自己的最愛,自己用生命去愛的母狼,這叫他更不知道該如何對她才好。
  只是這一點點對狼來說已是極大的鼓勵,她忘情地摟住他,只差沒把自己的身體揉進他的懷中,「你終於想起了……終於想起了我是誰,這太好了!」
  他用力從她的手臂中抽出自己的懷抱,全身僵硬,他像無名塚上覆蓋的石頭,「狼,這並不能改變什麽。」
  他不是前世那只金黃色的公狼,她也不是他今生的最愛--他最愛的人已死,今生他或許會愛上誰,但決不會再有第二個「最愛」。
  他堅定的眼神讓狼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揪著他的袖口,她幾乎哭喊出來--
  「我愛你!我愛你啊,郤竹喧!我是那麽愛你,你怎麽可以不愛我?你怎麽可以?」
  愛本來就不一定會有回報,她懂的,還計較些什麽?堅忍的淚倔強地不肯從眼眶裏滑出來,她咬著唇角,盡其所能不讓自己哭出來,她自虐的模樣叫郤竹喧看了心疼。
  「我知道你很愛我,我知道你爲我,爲郤府,爲整個郤族付出了很多,你所做的一點一滴我都看在眼裏。」
  不可否認,她所做的一切,她用盡全力去愛他的方式讓郤竹喧感動。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開始想要回報她的感情,但他需要時間,「我正在努力,努力對你好,努力讓自己愛上你。」
  愛也是可以努力的嗎?
  他當這是練習書法嗎?每日每夜地努力就會有收穫,即使沒有書法家的靈性,至少頗有成就--如果愛真的可以努力,那她是否可以努力不愛他?
  「我不要你的感動,不要你的努力,我甚至不要你忘記素湍。因爲那是你生命中的記憶,就像你和我之間前世的記憶一樣無法或缺,因爲缺少那部分的記憶就不是今日的郤竹喧,不是讓我願意付出全部去愛的人--
  「我只要你的愛,如果你無法給予,我不會強求。我會盡我所能,釋放出所有的愛,我要告訴你,我要讓你明白:失去我的愛,是你的損失。我盡了一切力量,沒有白活這千年。」
  微風拂面,沒等郤竹喧看清楚,衣衫已經回到了她的身上,將她緊緊包圍,這一次她是真的覺得冷了。
  伸出的雙臂收回來,不能擁抱他,就讓她緊緊抱住自己吧!當別人無法給你溫暖的時候,要學會自己溫暖自己。
  這是人的生存法則,是狼始終學不會的。
  如果以爲狼會坐以待斃,等著郤竹喧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地、努力地愛上她,那麽他就錯了。她積極行動起來,用自己的辦法讓郤竹喧正視她的存在,正視素湍的去世。
  「狼,這樣不好吧?二哥回來會生氣的。」梅喧擔心地看著她將素湍二嫂在世時最喜歡的花卉全都搬出天井,如今天井裏擁擠著全是狼喜愛的曇花,尚未開花的曇花。
  狼趁著二哥去田莊裏處理族中事務的這幾日,將府中所有跟素湍二嫂有關的東西全都收拾乾淨,該送人的通通送給窮人,該收藏起來的全都堆到閣樓上,該丟的她毫不猶豫地給丟了出去。
  她甚至將素湍與二哥共有的臥房改裝成了客廳,徹底做到「面目全非」,若不是她有法力,是根本做不到這一點。總之,她將所有跟素湍二嫂有關的記憶全都消滅得乾乾淨淨。
  「你消滅了所有跟素湍有關的東西,你能將素湍的影子徹底地從竹喧的腦海中消滅嗎?」松喧嘲笑狼的幼稚行爲,卻也懂她心中的苦楚。
  「他」離開之後,松喧也想抹去所有跟「他」有關的記憶,所以將記錄著他們倆記憶的東西全都扔掉,卻無法將「他」從腦海中抹去。狼這樣做也是徒勞,不只是徒勞,她甚至會惹火了竹喧,將自己與竹喧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
  「你不怕竹喧回來跟你發脾氣嗎?」松喧簡單明白地點明問題的嚴重性。
  狼怎麽會不怕,但她已經顧不了這許多了。她給了他那麽長時間,他似乎並沒有將素湍放在一邊,轉而愛她的打算,既然如此就讓她幫他一把吧!
  「既然我選擇了這一步,結局如何,我獨自承擔。」只怕這結局不是她能承擔得了的吧?
  松喧、梅喧的擔心很快得到了驗證,郤竹喧剛踏進府,就感覺氣氛不對,像是天地翻轉,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管家!梅喧!」他大呼小叫,像是全世界的人都得罪他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客廳裏那方桌椅呢?那是素湍從娘家帶來的,你們將它弄哪去了?放在中庭的那些擺設呢?那是素湍逐一選擇的,怎麽都不見了?還有天井裏那些花呢?我平日裏叮囑你們好生照看,那是素湍最喜歡的,你們把花全都養死了嗎?你們也想跟著花一起死吧?我……」
  「別叫了,這不關他們的事,是我讓他們將那些東西全都收拾乾淨的。」狼倚著門,優雅地斜立著,竟也是萬種風情盡在其中,「你想知道那些東西的去向,直接問我就好。」
  郤竹喧依稀預感到了事情的不對勁,「你將素湍的東西全都弄到哪兒去了?」他不想聽到最壞的結局,更怕自己聽到那些結局之後産生的反應。
  他不想傷害她,前提是她別惹他。
  「扔了,丟了,總之它們全都消失了,隨著素湍的死而消失了。」她說得雲淡風輕,像是所有的事都跟她無關,可她的手心卻微微冒著汗,即使面對再強悍的野獸,她也從不曾這樣緊張過。
  郤竹喧青筋崩出,他捏緊拳頭,盡可能控制自己的怒氣,「你最好將那些東西全部給我弄回來,否則我……我……」狠話溜在嘴邊,不知爲何他就是說不出來。
  打起簾子,他越過她的身旁,向他和素湍共有的臥房走去,私下裏他祈求狼別將他逼到極點。
  她不想逼他,但要做就做得徹底一點,要狠就狠這一次吧!閉上眼睛,她等著更大的爆發向她襲來。
  「狼--」
  這一聲吼,直吼得山崩地裂,歲月無痕。整個郤府都聽到了族長的吼叫,狼卻告訴自己:盡可能保持平靜,別讓他看出自己的下半身正因某種情緒而顫抖。
  她以爲自己可以做到完全無所謂的,還是不行,她還是太在乎他的感覺。她不怕他的憤怒,只怕他對素湍超乎一切的在意會化做一團名爲「嫉妒」的烈炎燒得她灰飛湮滅。
  打起精神,她知道自己有一場硬仗要打,「叫我有什麽事?」
  笑?她竟然還笑得出來?郤竹喧眉頭緊鎖,那是情緒快要爆發的前兆,「你到底做了些什麽?爲什麽我的臥房會變成客廳?不僅陳設變了,連結構都變了!」那不是他的臥房,那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個沒有素湍半點痕跡的地方。
  「我看了看風水,覺得那個地方變成小客廳會更加合適宜,所以就動了一下。怎麽樣?還不錯吧?以後你可以在那裏接待親朋,書房嘛!作爲私人空間就好。」無論他再怎麽怒火中燒,狼始終保持一張嬉皮笑臉,讓人不忍心對她動粗。
  瞧她說的,好像完全爲他考慮一樣,她的私心他又怎會不知道?「你想用這樣方法完全抹殺素湍存在過的痕跡,你以爲你這樣做我就會忘記她?」
  「我沒有要你忘記她。」從頭到尾,她都沒想過要徹底消滅素湍留給他的記憶,否則她可以直接用法術封住他那段時間的記憶,絕對比今天這些幼稚的行爲來得有效,「我只是不想讓你活在回憶裏,我希望你下半輩子是跟我共度,不是守著一間空屋子,與回憶共同等死。」她說得已經夠清楚了,他爲什麽總是聽不明白呢?
  他不想面對不可知的未來,只想過一天算一天,爲什麽她總是不明白?爲什麽要逼他?「我的事不用你管。」
  郤竹喧四處轉悠著,希望她只是將素湍的東西藏了起來,只要用心就一定會找到。
  「別找了。」狼狠心毀了他最後的希望,「我用法力送走的東西,你是絕對找不回來的。」
  從他娶她進門,這是她第一次用法力爲自己的私心作祟。她多想圖元湍一樣作爲一個凡間的女子與他同生共死,她可以爲他放棄一切,包括千年修行和妖精的身份,而今還是因爲他,她再度使用妖精的特長--他逼的,全都是他逼的。
  怔怔地對著那雙充滿血絲的雙眸,她平靜的表情讓他想發狂。緊張的氣氛懸在一線之間,他也要她品嘗心痛的滋味,「我無法給出的感情,你是絕對要不到的。」
  他做到了,輕而易舉地傷害了她,她的痛寫在臉上,如他希望的那樣。看著她紅了眼眶,卻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的倔強表情,他竟然覺得心痛,他竟然該死得覺得心痛。
  伸出的手想撫去她臉上的淚水,卻又收了回來。他不能這樣對她,他不能。素湍一定站在府裏的某個地方,靜靜地看著他,他不能做出對不起素湍的事,畢竟素湍才是他今生的最愛,而狼……只是前世的記憶,一段虛無縹緲的記憶。
  「只要你將素湍的東西全都找回來,我可以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
  「可我不能當作什麽事情也不存在啊!」狼沖著他吼,悲愴的聲音更像失去伴侶的狼發出的嚎叫。
  「我給你時間,希望你能來愛我,可你卻沈浸在對素湍的思念中不可自拔。你不是不愛我,你是不敢愛我,你怕!我知道,對素湍你有心結,爲什麽不讓我們倆共同來解開這個心結?你以爲你什麽都不說,什麽都掖著藏著,我就察覺不到嗎?你以爲你努力愛我,就讓我覺得幸福嗎?
  「郤竹喧,還記得我的詛咒嗎?除非我得到真愛,否則詛咒永遠不會解開。」她不想威脅他,卻不得不提醒郤族族長,「欺騙中的感情不是真愛,詛咒不會解開。」
  沈默在悄悄蔓延,片刻之後郤竹喧突然笑了起來。指著地上遍佈的曇花,他笑得很冷,像這個季節給人的感覺,「曇花從未開過,你到底還在期盼什麽?」他的努力,她難道都沒有看到嗎?他需要的只是時間,她爲什麽不肯給他?
  拿起地上的曇花,他重重地摔下。她將素湍的東西從他的世界裏抹去,他也抹去她的希望,「你如果能讓曇花在這樣的冬季裏開放,我就給你想要的愛。」他放下話,因爲知道他的條件上天根本不會幫她完成。
  他們之間爲什麽一定要相處得如此疲憊?狼累了,真的累了。不斷地付出,看不到任何回報,她有些力不從心了。這些日子她常常懷念千年前在山林的那些日子,比起人類的生活,或許苦點,危險了點,但有他陪在身邊,她很自在。
  好想回到山林,回到只有他們倆的世界裏。
  想不如做,使出法力,那團白光將郤竹喧的身體團團包圍。
  「狼,你要做什麽?」梅喧急了,想走入白光的中心救出二哥,松喧先一步拉住了她,「相信狼,她會毀了世界,也不會傷害竹喧。你就讓她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吧!」他看不下去了,竹喧若再不懂得珍惜狼的感情,他會徹底失去愛的資格。
  沒有誰非愛你不可,這世上也沒有誰可以平白無故得到那麽多的愛而不需要回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1 21: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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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冷!
  因爲寒冷,郤竹喧悠悠醒過來,目光所及是陌生的山洞,這是什麽地方?他怎麽會在這裏?
  想起來了,他對狼說了狠話,她一怒之下使出妖術,將他帶到了這裏。狼呢?她在哪裡?
  掙扎著站起身,郤竹喧不適應這裏的寒冷,只覺得頭重腳輕。蹣跚著走了幾步,他看到山洞外面燃著的火光,溫暖從那火光中一點一滴透了出來,映著火光還有那雙充滿血絲的雙眸。
  悲傷寫在她的眼底,他又一次傷害了她。從再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總是不斷地令她身處痛苦之中,實在難以想象他竟然這樣無情地對待前世最愛的她。
  明知道她的愛濃得化不開,深得她逃不出來,他卻難以回報,只能任她徘徊在痛苦中。是他的錯,全是他的錯。
  他想好好愛她,想回報她的感情,畢竟她已是他今生的妻,可是每每想到素湍,再多的感情也被強行按捺住,他不知道如何同時愛兩個女子,於是,他選擇誰也不愛,只與思念過日。
  可直到如今他才明白,這樣的選擇對狼而言也是傷害。
  靠近火光,他走到她的身旁。從他醒來那一刻起,她就察覺到了。他的點滴變化都難逃出她的感覺--她不想這樣在乎他的,可是她做不到,她就是放不下。
  撥撥柴火,變成妖精後,她雖然不懼怕火光,但總還是喜歡不起來--像他對她的感情一樣--若不是怕他凍著,她決不會點火的。
  「坐!」
  狼將鋪了乾草的地方挪出來讓他坐,那上面還沾有她的溫度,不似周邊的冰冷。她坐在他的旁邊,感受著洞中的乾冷。
  「這是哪裡?」
  「雲山。」
  郤竹喧努力從自己的記憶中找出「雲山」,他記得那是離郤族很遠的一座山。在郤族的傳說中,他們這一族原本居於雲山下,享受著大山提供的生命力。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他們漸漸搬離了雲山。到了他這一輩,對雲山的記憶只停留在「寒冷」二字。這裏終年覆雪,遠望去,就像山被雲包圍。
  他向洞外張望,目光所及除了皚皚白雪再無其他,想來這約莫是山頂吧!
  「爲什麽帶我到這裏?」
  「我們曾生活在這裏,前世的時候。」
  火燃得極旺,燒紅了狼的一雙眼,燒幹了所有的淚水。前世,他被人類殺死後,她悲傷的時候就回到這裏,不斷地在山洞中狼嚎。郤族人被她悲慘的嚎聲嚇到了,紛紛傳說雲山中出了妖精,後來傳說愈演愈烈,郤族人漸漸遠離雲山,遷徙到現在的居住地。
  人類沒有說錯,思念和愛將她從狼變成了妖精。
  「前世的時候,我們就生活在這個洞裏,那時候再冷的季節,我們也不點火。我們倆彼此相依偎,借著對方的溫度溫暖自己。」那時候的日子真讓人懷念啊!卻一去不復返了。
  郤竹喧看見她眼裏的懷念與遺憾,他明白那種感受,因爲他每每觸及與素湍有關的記憶,就會流露出那種表情。
  離她更近一點,他想給她溫暖,「別這樣,畢竟你不再是狼,我也成了人。」
  他變成了人,他不再愛她,她不要這樣的結局,卻無力改變。所以她帶他回到了這裏,希望前世的記憶能讓他明白:今生他們同樣可以相愛。
  離他更近一點,她將自己送進他的懷中,「抱我!」
  郤竹喧將她推開一些,手卻攀在她瘦弱的脊背上,「別這樣,狼。咱們現在這樣不好嗎?我喜歡這種平靜的生活,我……我喜歡你陪在我身邊。」
  即使不想承認,可他還是要說,他漸漸習慣了她陪在他身邊的日子,習慣了每天在府裏看到她忙碌的身影,習慣了吃飯的時候自己的左邊坐著白淨得有些嚇人的她,習慣了臨睡前看著她臥房的燈悄然熄滅,習慣了她的存在,習慣了她不斷給出的愛。
  不想失去她,所以他努力對她好,努力愛上她。
  「我需要時間,多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抱你的。」狼等不急了,她倔強地要求感受他的溫度,「我要你現在就抱我。」除了愛,她極少開口向他要求些什麽,就這一個要求,難道他都做不到嗎?「這裏不是郤府,即使是素湍的鬼魂也不可能打擾我們,你爲什麽不能抱我?」既然心不能愛她,那她只好要求肉體上的愛,她如此卑微地求他給予一點點情感,他爲什麽如此吝嗇?
  「我不想這樣。」郤竹喧不知道如何才能讓一個狼妖精瞭解人類的情感,「我現在不能碰你,不是因爲素湍的關係,而是……而是……」而是我想尊重你,尊重愛的定義。你明白嗎,小妖精?
  她不懂,她只知道他無法愛她,甚至不想碰她。她想要的不多,無法成爲他的最愛,她願意與思念分享他的感情。如今明白,她連跟素湍分享他的資格都不具備,那就讓她抱他吧!她是妖精,她是狼,她沒有人類那麽多的繁文縟節,她要他的擁抱,她想在他的身邊,最溫暖的地方度過餘生,難道這也算過分的要求嗎?
  僵持在火光中跳躍,她怔怔地望著他,那種眼神讓郤竹喧覺得自己虧欠她很多,讓他自責地想逃跑。身處雲山,他能跑到哪裡去,再逃他又如何能逃出她愛的包圍?
  「我們回去吧,狼!」
  「不!」她堅定地拒絕他,「抱我,否則你永遠別想離開這裏。」
  無法擁有愛,無法擁有他的溫度,她情願做一隻狼,活在前世的記憶裏。
  不記得是第幾天了,洞外全是白茫茫的雪,剛走出去幾步,感覺整個人都迷失在那片白中,郤竹喧不得不回到洞裏。如此兜兜轉轉數十次,他已不想再做無用功,還是勸說狼用法力送他回府來得實際點。就這麽決定了,待會兒狼回來的時候,他一定要跟她說。
  沒讓他等太久,狼忽然現身在他面前。根本不放心將他一個人丟在洞中,她的法力還不足以在他的四周設下結境,她怕有野獸襲擊他,所以匆匆出去,再匆匆回來。
  「給你。」
  郤竹喧接過來,頓覺香氣撲鼻,熱騰騰得勾引他的胃口。大口咬著,像是兔子肉,很好吃。他大口嚼著食物,沒想到整天待在洞裏什麽也不做竟然也會饑餓。
  「你不吃嗎?」這幾天好像就沒見她吃過東西。狼沖著他搖了搖頭,「你忘了,我是妖精,我不需要進食,也可以生存。」
  從他死了以後,她就再沒進過食,開始的時候是沒有進食的,後來她想把自己活活餓死,與他相聚黃泉路,再到後來,她不想死了,她滿山滿野滿世界尋找投胎轉世之後的他,忘了對食物的需求,直到她發現自己變成了不需要食物的妖精,她真的徹底不需進食了。
  再次吃東西,是她以人的身份接近今生的他。拒食爲了他,進食也爲了他。千年來,她始終爲他而活。這份愛太沈重,她背不起,已經想……放下了。「考慮好了沒有?」狼再提那個話題,「抱我,在這裏。」
  郤竹喧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我不會抱你的,至少現在不會。」努力吃東西,他需要體力,這樣才好離開雲山。
  她挨近他,用女性獨有的魅力誘惑他的神志。
  郤竹喧的呼吸漸漸急促,丟下手中的食物,他近乎狼狽地推開她,「別這樣,別這樣,狼!你在傷害你自己!」
  「無所謂。」反正她早已將傷害當成了習慣,「我只要你抱我。」肌膚的相親讓她有種錯覺,他一直在她的身邊,從未離開,永遠不會離開。她知道,這只是幻覺,可若是連這點幻覺都無法擁有,她還擁有什麽?
  輕施法力,所有的衣衫在頃刻間飛到了兩旁,她赤裸著全身展現在他的面前,火光在她身後跳動,跳出一串詭異的欲念。
  這不是她第一次赤裸地站在他的面前,卻是最讓他害怕的一次。不知道是火光的因素,還是人在寒冷中對溫暖的渴求,他發現自己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雙手不受控制地想要攀上她赤裸的背。他已經不能像上次那樣控制自己的,他對她有些無能爲力。
  抱她吧!像你想要的那樣,讓彼此以最親密的方式擁抱在一起,讓她的呼吸變成你的鼻息,讓她變成你身體的一部分。
  不!不可以!你尚不能全心全意地愛她,又怎能抱她?這是對愛的褻瀆,你會遭受天譴的。
  兩種極端的思緒在郤竹喧的腦海中拔河,誘惑的狼擺在他的眼前,她那雙狡黠的手一步步脫掉他的衣衫,他竟無力阻止。在手心裏攥出汗來,他快被這種情緒逼瘋了。
  就在此刻,一隻被溫暖吸引而來的兔子拯救了他。那只怯生生的兔子跳到火光前,面對洞內的情景,它嚇得縮在一邊,不敢動彈。
  就差一步,狼可以感覺到郤竹喧漸趨崩潰,只要再進一步,他就會情不自禁地抱住她,只差那一步!
  要怪就怪這只不識趣的兔子,狼手指輕點,那只兔子抽搐了兩下,頓時口吐鮮血倒在火光旁。
  郤竹喧被眼前的情景嚇醒了,在瞬間被掃得一乾二淨,他從她的手中抽回自己的單衣,蹲在那只被血染紅的白兔身旁,他試圖挽救生命。
  「你殺了它!」
  他那略含指控的聲音讓狼審視起自己來,她真的做錯了嗎?她不覺得,「我是狼,爲了生存,我必須獵殺比我弱的動物,它們是我的食物,不殺了它們,我如何生存下去。」他忘了前世的他是如何生存的嗎?他明明已經想起了前世,怎麽還能用這種口氣指責她?前世、今生,真的全都變了嗎?
  她不信!
  「你太殘忍了。」她的雙手沾滿血,雖然明白那是狼的本性,但郤竹喧依然難以忍受。他無法想象前世的自己就是如此兇殘,那不是他,他告訴自己:那不是我。「如果換作素湍,她決不會殺了它們。」素湍她從不忍心殺害任何生命,更何況是可愛的兔子--他還是習慣拿素湍和狼作比較,越是比較越發現她們之間的不同,他越覺得困惑。
  郤竹喧不提素湍還好,他越是提起她,狼越要露出與人類完全不同的一面,「你忘了嗎?我不是人,我是狼,我是妖精,兇殘是我的本性。」她笑得猙獰,就是要他看清她與素湍之間的差距。
  他抹了一把臉,試圖說服自己狼並沒有做錯什麽,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存。目光觸及倒在一旁的兔子,他的心揪到了一起。做他的妻,她該以人的方式生存下去,他若要愛,愛的是人,不是兇殘的妖精。
  「它並沒有得罪你,你有法力,想要吃的東西可以用法力獲得,沒必要殺了它。」
  狼頓覺好笑,「再高深的法力也不可能憑空獲得任何東西,更何況我還只是千年小妖精。如果不殺了它們,在這被冰雪覆蓋的雲山裏,我還能吸取天地活下去,你吃什麽?你要怎麽活下去?」
  她深邃的眸光望著被他丟在一邊的吃食,郤竹喧只覺心內一陣翻騰,倒在火邊他大口大口地吐起來,恨不得將這些天吃進腹中的食物全都完整地吐出來。
  「這就是人,爲了能活下去,不惜殘害所有生命。你也一樣,和我一樣。」
  她在他的耳邊輕聲描述著,那聲音像一道魔咒將他團團圍困,「還記得嗎?也是這樣冰天雪地的季節,前世的你爲了讓我活下去,與所有能看到的獸類作戰,你打敗它們,用鋒利的爪牙將它們撕成碎片,將那些冒著熱氣的食物送到我的嘴邊。你用最直接,最野蠻的方式愛著我,那才是你,才是真正的你。」
  「別說了!」他捂緊耳朵,知道自己前世是狼是一回事,讓他以人的心去面對狼的生存方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求你別說了!」
  爲什麽不?他該面對前世的自己,只有面對最真實的過往,才能用前世的愛面對最真實的她,「你是狼,兇殘是你的本性。這些天你不也津津有味地吃著烤好的食物嗎?可見,你和我一樣,咱們才是最合適的一對。來吧!咱們一起生活在雲山裏,過回從前的生活。沒有別人,沒有素湍,只有我們倆……只有我們倆……」
  「別說了!別說了--」
  郤竹喧獸性大發,他用力推開全身赤裸的她,穿著單衣奔出了洞口。
  看著他離開,狼忽然覺得松了口氣。快崩潰的不是他,是她啊!她親手剝去他作爲人的僞裝,她將赤裸的他放在自己面前,她竟發現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這才明白,無法回去的不只是愛,不只是他,還有她自己。
  「我愛你!我愛你啊,郤竹喧!我是那麽愛你,你怎麽可以不愛我?你怎麽可以?」她喃喃自語,這句話說了多少遍,喊了多少遍,問了多少遍,她已無力再面對。
  她不好受,郤竹喧又何嘗好過。他不斷地奔跑,跑到忘了寒冷,忘了害怕。他甩開一切,在雪地上拼命跑著。
  不記得跑了多遠,雙腿再也邁不動,他摔倒在雪地上,鬆軟的雪承載了他的重量,身體不覺得痛,心卻痛得無以復加。
  他是狼,前世他是狼,前世他最愛的她也是狼--這段過往他從不願面對,總是告訴自己他活在今生,今生最愛的是素湍。他總是告訴狼:別對我産生期望,我已不是前世的我。其實,活在逃避中的人是他,是他不肯面對前世今生,是他用不斷的逃避逼得狼將他帶到了這裏。
  趴在雪地上,他不斷捶打著地上的雪,像在揍自己。迷失在這片聖潔的白中,他找不到方向。
  以爲不抱她是對她負責,對愛盡責,其實是他不敢面對自己的心意。越不過那道檻,他無法再愛誰。
  寒冷從腹部升起,他卻不想站起身,就這樣被冷包圍吧!凍死了也好,凍死了就不再有那麽多煩惱。
  身體慢慢淪陷,他以爲自己産生了錯覺,不去理它,就這樣沈淪下去吧!
  巨大的黑影壓在他的頭頂上,他的周身被烏雲覆蓋。這是雲山,雪壓過天,如何會有烏雲?
  擡起頭,郤竹喧想看個究竟。黑壓壓的雪從他的頭頂壓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是雪崩!
  郤竹喧忘了掙扎,茫然的雙眼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來。他就離開這個世界了嗎?最後時刻他會想起誰?
  大哥、小妹、素湍,還有……狼!那個他想躲,心卻躲不了的狼。
  「狼--」
  在雪壓過來的前一刻,郤竹喧叫出了狼的名字,那個壓抑了許久的名字。然後,他昏昏睡去,期盼著夢裏能見到那些他想見的人。
  感覺睡了很久,夢裏他見到了兒時帶著他嬉戲的松喧,纏著他的梅喧;他見到了松喧爲了那個夫子放逐自己,放棄族長的位置;他看見了素湍,她依然笑得那樣甜美,像洞房那一夜;他還見到了那雙充滿血絲的雙眸和眸中綻放的深情。
  夢裏,他與狼纏綿悱惻,愛得肆無忌憚。在那裏,他看不見素湍怨懟的眼神。
  不想睜開眼,怕清醒之後夢中的美好蕩然無存。卻有道聲音在不斷地呼喚著他的名字,讓他想不醒來都不行。
  朦朧的視線將狼的面容集中到他的眼底,他不自覺地伸出手抱緊她,抱緊夢中的美好,「狼!狼……狼……狼……狼……」
  他喃喃呼喚著她的名字,將她一遍遍刻在心底,若再有投胎轉世的機會,他希望自己不要忘記她,不要忘記前世的最愛,今生的牽絆。
  「郤竹喧,醒醒!我在這裏,你快醒醒。」
  好痛,兩邊的臉頰痛得郤竹喧齜牙咧嘴,痛得他不自覺地睜開眼看看揍他的是誰。
  「是我!郤竹喧,我是狼,你沒有死,你還活著,快點睜開眼看看我。你如果再不醒來,我真要將你揍到黃泉路上。」
  兇狠又野蠻的聲音是狼獨有的氣息,真不是個溫柔的妻。郤竹喧鬱悶地睜開眼,面對她蒼白的容顔,他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記憶在點點凝聚,他記得自己跟她大吵一架,跑出了溫暖的山洞,之後……之後他倒在雪地上,最後的記憶是……雪崩!
  「我……這是在哪裡?」想起之前跟她的爭吵,他不好意思直視她的雙眸,「你怎麽會在這裏?」
  「雪崩了。」她簡單告訴他實情,「在最後一刻我找到了你,可惜來不及帶你避開這場雪崩,我用法力設下這個空洞,雖然不至於被悶死,但想出去還是很難。」還有那致命的寒冷,她怕他凡人的身體支撐不了多久。
  郤竹喧咀嚼著她話中的含義,簡單來說,他們被困在了雪洞中,想出去不容易,想凍死、餓死卻很簡單。
  「你的法力無法讓你離開這裏嗎?」她是妖精總該有辦法自救。
  「我獨自離開沒有問題,可是一旦我離開,法力設下的空洞會隨著我的離開而消失,你會被這潔白的雪活活壓死。」
  她被困在這裏是因爲他,她無法離開還是因爲他。郤竹喧像做錯事的孩子不再說話,他忽然覺得自己這個男人做得很窩囊,還不如前世身爲公狼的自己。
  沒精力瞭解他的胡思亂想,狼合上眼,她需要更多的法力讓洞中溫暖起來,否則他很快就會變成冰人。可溫暖會讓雪融化成水,那就更糟糕了。到底該怎麽辦呢?
  有了!她粗魯地剝去他的衣衫,沒等郤竹喧明白怎麽回事,她已經全身赤裸地躺在他的身邊,他自己也一樣。他們像兩隻狼,用交疊的身軀給對方溫暖。
  「你……你這是幹什麽?」該死的,都到了這種時候,他對她竟然有!
  狼忽略他身體的反應,半睜半閉的眼瞟著他,「你不覺得這樣溫暖許多嗎?」前世的時候他們都是這樣抱在一起,今生難得!
  這招的確管用,郤竹喧可以感覺出自己的身體正在迅速回溫,甚至有些火熱,那是的附屬品。
  狼管不了這麽多,她的法力有限,他生爲凡人的身體無法經受這樣的考驗,這一刻如何帶他離開這裏比任何事都重要。
  集中思想,她將有限的法力集中在手指上,輕念咒語,她在雪洞的上方打開一個小洞,一屢陽光順著洞孔射進來,照在他們交疊的軀體上,那是希望的溫度。
  再來!她再度集中法力,一邊要維持法力設下的空洞,一邊要集中精力打開上方的雪洞,她的精力急劇消減,原本就蒼白的臉有些發青。
  「狼,你還好吧?」他感覺到她的不對勁,不能爲她做些什麽,他惟有伸出手抱緊她。
  能待在他的懷中,這種感覺真好。好想就這樣待在他的懷中直到天荒地老,可是她不能,這代價太大,她愛他,所以她不要他死在這裏。
  「我沒事,只要打開上方的洞口,你就能爬出去,只要爬出去……只要爬出去就好辦了。」
  她說話的聲音虛弱得不像話,郤竹喧開始爲她的身體擔心,「先休息一會兒吧!等休息夠了咱們再想辦法,別累到自己,我會心疼。」
  他會心疼她,他真的在乎她。狼眼眶一熱,紅在眼中變得更爲明顯。不哭!她不哭,這時候她該開心才對。
  只爲了他的在乎,她做什麽都可以,包括爲他灰飛湮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1 21:11:19

9
  郤竹喧望著頭頂,借著狼用法力鑽出的洞口他能看見天上的月亮。又是一輪滿月,完滿得叫人嫉妒,他卻不知道自己還能再看幾次這樣的完滿。
  他能感覺到生命力正在慢慢消失,饑餓、寒冷交替闖進他的身體裏,他快不行了。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身爲狼的她爲什麽會殺死兔子,爲了活下去,人什麽都可以做,更何況是狼呢!他開始理解前世的自己,開始面對前世那個身爲狼的自己。
  只是,太晚了,對嗎?
  「郤竹喧,你餓嗎?」狼睡在他的身邊,輕聲問道。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大聲說話,使用法力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她虛弱得不堪一擊。
  郤竹喧也沒有精力回答她的提問,這時候即使是給他一隻活兔子,他也會連血吃下去。餓到極點,人比狼還可怕。
  感覺到他快不行了,她卻只能用言語安慰:「郤竹喧,你別放棄,只要頭頂的洞口再大一點,你就可以爬出去了。」
  等她將洞口徹底打開,只怕他已沒有爬出去的力氣。而且這由雪鑄成的洞口四周光禿禿的,如何爬得出去?
  算了吧!能死在她的身邊,郤竹喧已覺得很滿足。
  不能死,他不能死。狼直到這一刻才切實地認識到,她不想他死,即使他不愛她,她依然希望他平安地活著,活在未知的愛情和幸福中。
  活下去,只要能讓他活下去,要她做什麽都可以,「堅持下去!郤竹喧,你還記得嗎?素湍最後的心願就是希望你平安地活下去,你怎麽能辜負她?而且,你還沒有愛我,你還沒有抱我,如果你現在就去地府與她團聚,我會恨你的。我不許你離開我,在你還沒愛上我之前,我不許你離開我,我不許!聽到了沒有?」
  她還是那樣野蠻、固執,像狼一樣執著追求著她要的一切。本該害怕的,這時候郤竹喧卻爲了她狼的本性莞爾,能如此愛著一個人是一種幸福,能被她這樣的狼愛著,也是他的幸福啊!
  「我……早已……愛……」因爲昏厥,他未說完早想對她說的話。
  「郤竹喧--」任狼怎麽叫他,他卻再也醒不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她而去。狼什麽也顧不得,小小的法力割開自己的手腕,她用自己的血喂他,即使頃刻間他的口中彌漫著狼血的味道,那血的味道就像她的愛,太濃了!
  「郤竹喧!郤竹喧……郤竹喧……郤竹喧……郤竹喧……」
  一邊喂她一邊喊著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即使他走到黃泉路上,也不會忘記她喊他名字時的聲音。
  不知道是血的緣故還是聽見了她的呼喊,郤竹喧悠悠轉醒,血腥味嗆了他的鼻喉。他無意識地擦了擦嘴角,手上沾染了鮮紅的色彩,那是血,四下望望,他不覺得自己什麽地方受傷了啊!難道是……
  「狼,你受傷了?」
  「沒有!」她別開臉,大量消耗精力,如今又失血,她已經沒有精力再跟他說話,「我沒事。你可以再睡一會兒,養足了精力,等你再睜開眼睛也許就能從洞口爬出去了。」
  閉上眼睛,她喘了口氣。現在不是感情當道的時候,她需要冷靜地分析,像個人一樣用腦子想問題。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法力已經無法再維持他們身處的這個空洞,一旦法力消失,上面的雪會壓下來,他會活活被壓死。這樣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她得想想還有什麽好辦法。
  她合著眼思考的時候,郤竹喧順著雪地上的血跡看到了她腕上的傷痕。她割開自己的手腕,用自己的血喂他?
  「狼--」
  她吃力地睜開眼,大概是太累的緣故,她竟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深沈的愛意。怎麽可能?她赤裸全身趴在他懷中,他都不肯抱她。他不是說過嗎?如果曇花能在這樣寒冷的冬季裏開放,他才給她想要的愛。她都死心了,他幹嗎還給她希望?
  合上眼,她無力也無心再讓自己活在對愛的希望中。
  這一刻任何語言都是多餘的,郤竹喧抱緊她,像金黃色的公狼抱緊通體雪白的母狼。它們的依偎無須語言,愛本來就無法表白。
  再度醒來,狼發現自己躺在郤竹喧的懷中,他的擁抱親密得叫她喘不過氣來。不敢多想,她將這種親密當成生死一線間的茫然。
  集中精力,她想用法力鑿開頭頂的雪洞,這才發現她的法力已經消耗無幾,連他們身處的空洞都搖搖欲墜。
  怎麽辦?身旁的郤竹喧呼吸微弱,她剩餘的法力守侯不了他多久。再這樣耗下去,他會沒命的。
  「狼……」他呼喚著她的名字,雖然氣息微弱,但喊她的名字卻是極其清楚。
  此時的郤竹喧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他只能用手去握緊身旁的她,探索中他找到了她瘦弱的手,用力握緊,她在他的身旁,這感覺真好。
  「對不起。」狼輕聲向他道歉,「如果不是我任性地想困住你,你……不會被……不會被困在這兒。」這是上天對她的懲罰,要她爲自己強行索愛付出代價。早知會有今天的結局,她情願永遠失去他的愛,也要他好好活著。
  就像前世,他用慘烈的自盡換回她千年的壽命。
  沒有力氣開口說話,郤竹喧不停地搖著頭,他不要她的道歉,如果他真的死在她身邊,他不覺得遺憾。
  可她卻覺得虧欠,「無論如何我也會救你,你會平安地回到郤府,你會繼續做郤族的……族長,或許你……你還會愛上另一個女人,與她共度餘生。」美好的畫面她無力想象,只因那畫面中的女子不是她,更不會是一隻等待千年的狼。
  他捏捏她的手,想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來--他今生不會再有別的女人,素湍已逝,他的妻只會是她--她這個狼妖精早用爪子掏去了他的心,只是他們都不知道。
  再多瑣碎的心思也無法救他,狼索性冷靜下來面對眼前的問題。她不能讓郤竹喧死在這裏,絕對不能……死?
  腦中靈光乍現,狼想到了那個長著一對犄角的幽靈小鬼,他說過只要她需要幫助,他就一定會來到她身邊。要如何讓他知道,她需要他的幫忙呢?雲山高聳入雲,如今又被雪覆蓋,她已經沒有多餘的法力向遠方發出呼喚。要怎樣才能讓幽靈小鬼發現她,救走她身邊的郤竹喧呢?
  她深吸氣,吸取他呼出的氣息。前世他爲了她,自毀於陷阱內,難道今生又要他爲她而亡嗎?
  不了!她不要了!
  前世他的自毀讓她用千年的尋覓和等待做交換,今生她再也沒有千年的精力交給他。調換位置吧!這一次就讓她爲他自毀,若能換來他千年等待,又何嘗不可呢?
  「郤竹喧……」
  他睜開迷蒙的眼望著她,口不能言,他只能靜靜看她做出決定。
  「我不會讓你死在這裏的,你相信我。」
  郤竹喧下意識地感覺到危險的降臨,她眼中有種堅定,不顧一切的堅定。她想做什麽?
  集中法力,她閉上眼睛不再看他,怕看到他眼中的情感,怕自己捨不得離開他,「前世你爲我而死,今生我還你這條命,咱們……咱們互不相欠。」愛他好累啊!她將命還給他,順便收回自己的感情,不再愛了,或許就不用活得這麽辛苦,比死更辛苦。
  她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還他這條命」,她想幹什麽?狼,別嚇我!
  她的胸口集中起一團光芒,那麽亮的光他曾見過一次,那次她想拖著他一起死,想用她的命換起他前世的記憶。最終她還是罷手了,因爲不忍他死在她的面前。這一次她又想幹什麽?
  「聽我說,郤竹喧。如果你看見一個頭上長著犄角,頭頂有幽靈標誌的小男孩,你千萬別害怕,他是來幫你的。」
  她將他交給幽靈小鬼,那她去哪兒?郤竹喧眨著眼想跟狼說話,輕啓唇角,滿腔的血腥氣讓他張開的唇什麽也說不出,他只好用最後的力氣捏捏她的手心,想將她捏進心裏。
  狼感受到他的激動,用微笑安撫他。她極少笑的,失去他之後,笑容對她來說成了多餘的東西。這一刻她卻想對他笑,「郤竹喧,忘了我吧!就當今生我從未出現過,也許我本來就不該出現。」
  胸口的光芒燃到了最高點,她釋放出所有的法力,讓那光芒照得四野可見,只有那麽亮的光芒才能招來幽靈小鬼,也只有那麽亮的光芒才能燃盡前世今生她對他千年的愛。她帶著自己的心離開,來世再不爲他的感情所牽絆。
  她在用自己的命救他,郤竹喧或許不知道她在做些什麽,卻能感覺到她的生命力正在慢慢消減,她將離他而去。
  一直以來她都追在他的身旁,趕也不趕不走,他習慣了她的存在,習慣了向前跑,幾乎忘了回過頭來看看她追愛的辛苦。感受到她即將離去,他驀然發現,他早已離不開她,她早在不知不覺間長進了他的生命裏。
  「狼……」
  他喚著她的名字,明明是用盡全力的呐喊,可發出的聲音卻成了輕微的歎氣。千年時光裏,他爲她付出的不過是這聲歎息。
  她卻覺得知足,她幾乎要以爲那聲音裏飽含著他的深情,她可以這樣騙自己嗎?她可以告訴自己:他愛我,不僅是前世,今生他也愛上了我。她可以帶著這樣的心情離開他嗎?
  知足了,她告訴自己該知足了,可爲什麽她卻握緊他的手,緊得捨不得鬆開呢?
  別騙自己了,她不想離開他,即使愛得多麽多麽辛苦,即使得不到一點點可笑的回報,她依然想靠在他的身旁,陪著他到老。她不想離開他,不想停止這份愛,只是這一刻她愛他的惟一方式就是離開他。
  終於明白前世爲什麽他能那麽堅決地自毀於陷阱中,只因他的愛太濃,濃得一世化不開,只能用千年時光來留戀、去徘徊。
  淚水從清澈的眼中滑出,她的血已經隨著精力逝去,她的世界從此變得乾淨,「我愛你!我愛你啊,郤竹喧!我是那麽愛你……」
  她輕聲訴說著自己的愛,無怨無悔。
  他聽在耳中,咀嚼於心間,終於明白一個道理。他是愛她的,即使今生她不是他的最愛,但她卻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難以割捨。
  狼,我怎麽可以不愛你?我怎麽可以不愛你?我怎麽可以?
  她躺在自己的喜床上,爲了愛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今生,她用生命告訴他:你是我的最愛。
  目睹她用周身的精力綻放出最絢爛的光芒,郤竹喧的雙眸被那光芒刺出淡淡的血痕,像淚水沖刷的痕跡。
  狼一片死寂地躺在床上,唇間遊蕩著遊絲一般的氣息。她用自己全部的法力照亮了雲山,幽靈小鬼就是順著那光亮救出了郤竹喧,可他卻救不了這小妖精。如果小鬼頭再晚到一步,她連這最後的氣息也保不住。
  可如今保住這縷遊絲又如何?她已死,再也活不回來了。
  幽靈小鬼惆悵地望著床上蒼白的小妖精,最近他經常惆悵,原因無他,他的小妻子茫茫似乎一點也不喜歡他,他開始懷疑上天注定的婚姻會不會也是錯誤。就像狼和郤竹喧,前世那麽相愛,今生還不是以悲劇收場。
  郤竹喧不相信,他不信那個充滿活力追在他身後千年的小妖精就這樣離他而去。說什麽還他這條命?說什麽愛他?他不要她的命,如果她真愛他,就不該再讓他品嘗一次失去真愛的痛楚。
  「醒來!狼,你給我醒來。你是我的妻,你怎麽能丟下我離開?你不是說今生除非得到我的真愛,否則你不會放棄的嗎?連火刑都沒讓你離開我,你現在怎麽能棄我而去?你快點醒來啊!」
  他拼命搖著床上的狼,這是他們倆的喜床,可是自成親以來他從未沾過這張床,沒想到初次坐在上面,竟然要面對她的死。他錯過了太多,真的無法挽回嗎?
  「二哥,你別這樣!」梅喧不知道該如何勸慰二哥,素湍二嫂去世的時候,二哥尚且有心理準備,所以素湍二嫂真的離開,二哥一時之間並未徹底崩潰。如今看來,倒是狼的離開會逼瘋二哥--她以爲二哥不愛狼的啊!
  這時候勸慰不起任何作用,冷靜的松喧拉過坐在一旁發呆的幽靈小鬼,「你一定有辦法救狼!」
  狼的魂魄已經飛散,她所剩的只有一縷氣息。他幽靈小鬼哪有那麽厲害?他爹若是在這裏還差不多。白了松喧一眼,幽靈小鬼冷漠地站在一旁,「想救狼,除非天井裏的曇花能在這樣寒冷的冬季裏盛開。」他故意擺郤竹喧一刀,誰讓他不懂得珍惜真愛。
  管不了這許多了,只要能救狼,要郤竹喧做什麽都可以,「如果你真的能救狼,無論如何我也會讓天井裏的曇花盛開。」
  他是癡了還是傻了,這樣寒冷的冬季曇花怎會盛開?幽靈小鬼將他的話當成一時的玩笑,也未在意,心下仍思索著要如何才能救狼。
  郤竹喧這頭卻是忙活開了,他吩咐下人準備柴火,不消半盞茶的工夫,整個天井被一堆堆的火光包圍著,溫暖得猶如春日。
  「二哥是希望曇花能在火光的溫暖中盛開。」明明是淒美的愛情,梅喧卻覺得感動。她開始明白狼跟她說的那些話,人活一世,不過幾十年,能認真愛一回,受傷也是值得。「我想你該……去找『他』,大哥。」
  松喧一怔,還是聽懂小妹口中的「他」是誰。他握住小妹的手,像兒時一般,這一刻他們又牽手站在了一起,因爲愛。
  兄妹倆加入郤竹喧的行列,他們呵護著天井中的曇花,怕它們冷著,又怕它們被火烤焦。愛是需要呵護的,否則即使是上天注定的愛也不會盛開。
  忙碌到半夜,曇花依舊沒有盛開。郤竹喧卻越來越焦急,沖著那些花,他發出最深的哀求:「我曾對狼說,如果曇花能在這樣寒冷的冬季裏盛開,我就給她想要的愛。如今我給她想要的愛,你們爲什麽不盛開?」
  他的愛,她不要了嗎?
  「她心已死,要你的愛又有何用?」
  這麽有哲理的話斷不是幽靈小鬼這小孩子能說得出來的,頭頂上同樣長著犄角,額頭上同樣有幽靈標誌,卻是個偉岸的男子,除了幽靈小鬼他爹,冥王是也,再不做他想。
  看到爹出現,幽靈小鬼不敢再胡鬧下去,乖乖站了出來,「爹,你怎麽來了?」居然不設下結界,光明正大地站在凡人面前,爹好囂張哦!簡直跟他這個兒子一樣囂張。
  生死簿上寫明郤族族長竹喧會于近日死於雲山之上,結果牛頭馬面沒收到郤竹喧的魂魄,人界的上空卻漂浮著諸多妖精氣息。冥王掐指一算,又是這小鬼頭在作怪。
  冷著臉,做爹的怎能少了該有的威嚴?「你出來好些日子了,你媽想你,快跟我回去。」
  幽靈小鬼縮得遠遠的,他可不想就這樣回去,他又不傻。他違法冥界的規定救了郤竹喧,卻害得狼妖精的命死了大半。這時候回去冥界,他媽不想他,爹的家法倒是頗爲思念他可愛的小臀部。
  「我……我還想去蒼島看看茫茫,我……我暫時就不回冥界了。」
  小鬼頭什麽時候學會逃避問題了?冥王笑得陰險,「你不回冥界也沒關係,離開的時候記得將郤竹喧的魂魄帶上。你知道,他的壽命已盡。」
  「二哥--」松喧、梅喧齊聲喊道,聽到這裏終於明白男子的身份,他是來帶走二哥的命?
  郤竹喧卻顯得異常平靜,從素湍去世那時起,他就把自己這條命置於一旁了,如今大哥已恢復正常,郤族交給他想必不會有什麽問題。真的離去,他也沒什麽不舍,除了……她。
  「我不能跟你走,現在我不能離開她。」他的目光集中在床上,她氣若遊絲,不知道是不是忙了大半夜,他的眼花了,她的身體竟有些透明,像是隨時都會消失一般。
  冥王也不著急,他有的是時間跟凡人耗下去,「你可知道,你最愛的妻子素湍正在冥界等著與你相聚。若你此刻趕去,你們倆尚能同時投胎轉世,來世你們將會是青梅竹馬的一對,你們依然可以相愛,甚至幸福到老。」
  如果半年前,郤竹喧聽到這番話,會千恩萬謝跪在冥王的面前,然後非常快樂地跟著牛頭馬面去冥界與素湍相會。可是現在他做不到,他放不下床上的狼妖精,「我可以跟你離開,但請你救活她。」他知道眼前男子有能力救活狼,不知道爲什麽他就是這樣相信。
  凡人竟然敢跟冥王提條件,莫非這世道變了。冥王不怒反笑,輕撚手指,他喜歡有挑戰的凡人,尤其是男人。
  「我的確可以救活她,不過你會因此而送命。」冥界就是如此公平,生一死一,生死平衡。
  郤竹喧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我願意。」
  他心甘情願爲狼妖精而死的態度挑起了冥王的好奇心,「你死去的妻子素湍是你的最愛,你都沒有爲她而死,爲什麽那麽甘願爲狼妖精送命?」最愛不是只有一位嗎?難道郤竹喧的「最」包含了兩份感情?
  「我最愛的依然是素湍。」郤竹喧坦誠相告,「但狼是我生命的一部分,這種情感無法割捨。」他舍不下她,舍不下啊!
  體味著他的話,冥王不覺莞爾,「既然你認爲她是你生命的一部分,那我就成全你。」他的手中突然出現一道黑色的旋風,如鋒利的刀閃現在衆人面前。
  刀風劃過,將松喧、梅喧關在了門外。任他們如何喊叫,房中都保持著最原始的寂靜。
  「你要幹什麽?」
  「你怕了?」冥王笑得陰沈,他的笑容散發著地府的氣息,「你現在說怕,我就停止。」
  「我只想知道你要幹什麽,如果你所做的事能拯救狼,那我決不會害怕。」
  郤竹喧異常地平靜,靜得讓幽靈小鬼感到不安。真正的愛是一往無前,義無返顧的,他對茫茫的愛攙雜了太多孩子氣的盲目因素。
  黑色的刀風掃過郤竹喧的耳畔,削去一縷青絲,「狼妖精的魂魄是因你而散,只有用你的血才能追回她四散的魂魄。」
  郤竹喧卷起衣袖,露出堅實的臂膀,「那就來吧!」
  如果事情真的這麽簡單就好了,幽靈小鬼可沒這麽樂觀,他總覺得爹今天陰沈得有些駭人,他跟媽吵架了嗎?
  果然是父子,天性決定了他們心有靈犀。冥王的確是跟老婆大人吵架之後跑出來散心,所以他將所有不爽的情緒全都發洩在了郤竹喧身上。
  「你聽好了,如果狼妖精不想活過來,即使你灑盡最後一滴血她也不會回來。而且她魂魄四散,缺少主心,若真的想聚集她全部的魂魄,需要割你的心放入她的體內。即便她活過來也不可能再做妖精,她會跟著那顆心原來的主人一起變老,直到慢慢死去。」
  如郤竹喧所說,這回,她真的要成爲他生命的一部分了。
  「你可想好了。」與其說冥王在提醒郤竹喧,不如說他在恐嚇他來得更確切一些,「如果她的魂魄不肯回來,你的血,甚至是你的心都算白費了,你也難逃一死。」他們倆的生命是聯繫在一起的,誰也離不開誰。
  郤竹喧望著狼,這一刻他突然好想看到她睜開的雙眼。再看他一眼吧!狼,請你睜開雙眸再看我一眼。
  狼,我相信你一定會回到我身邊。因爲我們徘徊了千年,再不能錯過彼此;因爲我是你用命等來的愛,你不會輕言放棄;因爲我是如此地愛你,你又怎麽捨得離開我?
  我愛你!我愛你啊,狼!我是那麽愛你,你怎麽可以離開我?你怎麽可以?回到我的身邊,沒有前世的最愛,只有今生的相守。
  這場賭局由他來賭,贏了,他將擁有她的生命和她的愛;輸了,他將陪上他們倆的性命。
  所以,他只能贏不能輸。
  「開始吧!」
  那一夜,在黎明之前,滿院曇花盛開出血紅的顔色。即使是曇花一現,也擁有永世奪目的絢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1 21:11:46

尾聲

  「你在想她。」
  狼站在郤竹喧的身後,輕聲道出他的心思。他淺笑著想要掩飾情緒,卻還是被她看穿了。她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們心心相連,他所思所想根本逃不過她的感覺。他不習慣撒謊,索性什麽也不說。
  這樣沈靜的他更叫狼難受,「我不是不許你想她,但我……我……」該如何告訴他,她知道他的心中仍有個屬於素湍的位置,她並不介意,因爲守在他身邊的人是她,擁有他半顆心的是她,爲他從狼變成妖精再變成人的也是她。
  在雲山上釋放出所有精力的時候,她以爲與他永別了。沒想到他竟然用自己的血、自己的心招回了她的魂魄,睜開眼的時候,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深情的雙眸,這一次不用再自欺欺人,她相信他是愛她的,他親口訴說了他的愛,用那雙充斥著血絲的雙眸。
  接下來,他用他的擁抱,他的體溫,他的親吻,他所有能做的方式表達著他的愛。她受寵若驚,以爲身處夢境。日日逝去,她不能賴在夢裏不醒,他們之間的問題依舊存在。
  他最愛的不是她,而是素湍,一個死去的人。
  想說不在乎,那是騙人。每每半夜醒來,她總要確認他是否躺在她的身邊。有時候他因爲族裏的事回來晚了,她就整夜無法入眠,不能安睡。他的愛讓她沒有安全感,仿佛他隨時會離開。
  不想自己的愛成爲他的負擔,她得學會釋懷。能待在他的身邊,與他一同變老,共赴黃泉已是她最大的心願,還有什麽不能釋懷?
  「我……我找了一些素湍的東西回來,我盡力恢復你們倆的臥房。可你也知道,我現在沒有法力了,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很多事情我想辦卻力不從心。不過沒關係,我慢慢做,一定能恢復臥房的原狀。你……你不要生氣!」
  「我沒有生氣。」他用額頭蹭蹭她的腦門,像對親密的狼彼此依偎,「還有,別再尋找那些丟掉的東西了,臥房也不用恢復了。反正,我現在不睡那間臥房。」
  他親昵的話語讓她耳邊微紅,羞怯地躲在他的懷中。
  摸摸她的發,她的味道他怎麽也聞不夠,恨不能沈浸在其中,「狼,有句話早該告訴你。」
  「什麽?」
  「我愛你。」
  「呃……」
  心裏知道是一回事,親耳聽到他的訴說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睜著清澈的眼呆呆地望著他,仿佛他在訴說一個咒語,而她已被那個咒語完全降伏了。
  牽起她的手,他讓兩隻手交叉在一起,遠遠看去,分不清哪根手指是他的,哪根手指又是她的。
  「素湍是我今生的最愛。」
  這是他們倆共知的事實,她不想聽他一再強調,「我沒有奢望能取代她在你心中的位置。」畢竟活人永遠無法取代死人的位置,即使身爲他前世最愛的她也一樣,「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很滿足了。」
  「真的滿足了?」他道破她心底的期盼,「真的什麽也不求了?」那她半夜醒來爲什麽總緊緊抱住他,緊得他難以喘息?
  本想將族裏的事託付給大哥,郤竹喧想帶著狼好好散心,順便將彼此間的心結解開。誰知不負責任的松喧竟在某個清晨策馬而去,他去何方郤竹喧不知道,但他去見的那個人他卻是知道的。
  這樣也好,壓抑了那麽久,愛了那麽久,松喧該得到他想要的結局。
  松喧依舊嚷著不肯嫁人,但她卻跟書齋裏的夫子走得很近,一如當初的松喧。郤竹喧懶得管這小丫頭,看了那麽多愛情故事,他相信小妹知道如何應付真愛來襲。
  剩下的只有他自己的問題了,擇日不如撞日,索性今天說個明白。
  「狼,最愛是生命的一瞬間,一瞬間的情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變淡,或許想起來依舊回味無窮,但它畢竟不是生命的全部。而你卻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割捨不下,難以分開。它長駐於心中,平淡卻雋永。這才是我要的感情,我要的永遠。」
  抱緊她,她要的安全感他來給,誰讓他愛她呢!
  趴在他的懷中,他們有著共同的心跳,「我願意……我願意陪你一起回憶最愛,一同分享未來。」狼在他的耳畔輕語。
  她的心是他分給她的,她願與他共同面對曾經的最愛,只因最愛已是曾經,她才是真正的、完整的現在。
  手牽著手,他們走向無名塚。再多的不安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減,他們終究沒有錯過彼此。相守今生,比期待來世更叫人心動。
  很多年之後,郤族的莊前依然有處無名塚,塚上種滿了曇花。年年歲歲,詛咒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無名塚帶給天下有情人的祝福。
  傳說,只要在曇花盛開的時候有情人雙雙對對來此許下心願,就能跟心上人終成眷屬,幸福到老。
  傳說畢竟是傳說,天下有情人求的不過是面對愛情路上艱險時的勇氣和堅持。真假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幸福的花年年盛開,希望更是長久不謝。彌漫的香氣中盛開著一個有關無名塚的千年不敗的愛情故事,人們叫它:狼情怯意……郎情妾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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