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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飛]相思無罪[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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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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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4-23 00:2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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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飛]相思無罪[全文完] ...
相思無罪
作者:俞飛
說明 "秋若水,脾氣倔、性子烈,是個被學生戲稱為「怪力女神龍」的國中代課老師。當年「棒打薄情郎」的事件轟動一時,讓所有想追求她的男人全都嚇得打退堂鼓!如今她又為了尋找失散多年的好姊妹,冒險跑去當臥底,卻反而意外揭開真相…… 史景謙,身世如謎、正邪莫辨,表面上只是個商人,其實卻是殺人如麻的「黃泉」!由於親眼見過太多的死亡與背叛,因此他變得冷血無情,更不曾對任何人動過心!但這個新來的家庭教師,雖然嚴重缺少女人味,卻莫名地吸引住他的目光—— 不論她接近他的真正目的為何,他都會先弄清楚她的底細再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3 00:24:19
小鐵編
不知不覺間已經認識俞小飛三年多的時間了,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一枚,不過我還是覺得他挺神秘的,讓人很難了解他是個怎樣的男人。
不過他和我一樣喜歡看職棒又愛貓,所以偶爾也會有莫名其妙的默契存在;就像這本風格如此獨特的故事小說。
原本我正考慮建議俞小飛轉變寫作風格,因為以他成熟的年紀和想法,如果繼續寫搞笑活潑的故事,對他而言是件高難度的工作,所以我想建議他開始寫一些比較成熟的小說,沒想到俞小飛就自動開始調整風格……
相信長時間支持俞小飛的讀者應該已經注意到了,他的前一本作品:橘子說《個性美女癡情男》,已經可以明顯看見他的蛻變──
主角或許沒有什麼浪漫舉動,但是卻讓人感受到堅定不移的深情;故事中的人物個性大多變得更加敢愛敢恨;其中有些雖是一般人眼中的壞人,但是了解背景和緣由之後,卻會忍不住心疼……
我想,俞小飛已經開始把自己的想法和感情觀逐步放入故事之中。或許故事中的男主角不是個超級體貼的最佳情人,或許女主角的個性也算不上溫婉可人,但是故事越往下看,心情就越會隨之起伏,不但會很想趕快看到故事的結局,也會很期盼有個對自己不離不棄、願意同生共死的情人出現……
喂~~別急著翻到結局啦!故事還是要從頭開始看比較好看啦!不過如果你是想先看看俞小飛家的毛毛少爺到底有多帥,倒是可以先翻到後記偷瞄一下,但在看完照片之後可別忘了,要從頭開始閱讀俞小飛的《相思無罪》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3 00:25:59
第一章
八月十五,月光如水。「月華軒」裡燈火輝煌,人聲笑語不斷,傅紅葉卻獨個兒坐在軒外院子裡的石墩上,腰桿打得挺直,雙手交疊置於膝上,冷眼看著一室喧嘩,緊抿的嘴角微微揚起,不自覺流露出些許輕蔑之色。
他的確看不起屋內那個滿頭亂發、滿嘴胡渣,卷袖攘臂、高聲談笑揮霍的男人。
他認為這個男人根本就不配坐在「月華軒」!
滿腹詩書的父親曾經說過,「月華軒」從日據時代開始,就是北台灣最出名的料亭,歷來皆為文人雅士聚會聯誼、談詩論文的地方;這個男人不過是個屠戶出身的暴發戶,大字識不了幾個,憑什麼踞坐席首,還叫一群學者文人陪著他賞月飲酒、談天說笑?
看著父親和那群人一樣,雙手捧盞、恭敬逾恆地向這個男人舉杯致敬時,他不自禁地捏緊了拳頭,指節握得泛白。
父親可是台大文學系畢業的高材生啊!立詩社、辦雜志,能詩會文,下筆頃刻數千言,少年時代就是領袖文壇的風流人物,卻為了區區的三十萬元……
是的,這個男人只用了區區的三十萬元,就換得了父親一生的感激、一輩子的忠心,甘願為他做牛做馬,至死方休。
傅紅葉心中一疼,又想起了父親自他懂事以來,每天在他耳邊的絮絮叮嚀、殷殷吩咐,他幾乎都快能倒背如流了
慕先生可是我們的大恩人啊!他和我們非親非故,卻在你母親病危的時候,送錢薦醫,四處張羅幫忙;咱們讀書人受人點滴,須當湧泉以報,你可千萬不能忘了這份恩情啊!
每當他聽到父親稱贊慕九是「今之孟嘗」時,他腦海中就浮現四個字:沽名釣譽!
哼!區區三十萬就買到了一個大才子,好便宜的買賣、好傻的父親、好可恨的慕九!
傅紅葉重重一拳打在身旁的桂花樹上,卻疼得齜牙咧嘴、冷汗直流。
他用力甩了甩手,聽見軒內傳來陣陣慕九的豪爽笑聲,不禁抬眼望去
一個面貌姣好、滿身溫柔的女子抱著一個女娃兒,斜身坐在慕九的身旁,含情脈脈地看著這個大口喝酒、大聲說笑的男人,卻沒留意懷中的女娃兒已經掙脫了自己懷抱,搖搖晃晃爬上了桌子,興致勃勃地要拿碟子裡頭的月餅和柚子。
「這丫頭!還是這麼貪吃。」慕九見女兒傻呼呼地坐在桌子上,一手一個月餅,懷中還抱著一顆大柚子,忍不住大笑。「汀芷你瞧瞧,這丫頭可真貪心哩!一個月餅都吃不完了,還要抱著柚子哈哈哈!也不知道她這個性是像你還是像我。」
郁汀芷聽了丈夫的話,微微一愣,這才發現女兒已經占領了整個桌面,肆虐過處,踢翻了兩瓶清酒、弄倒了三碟小菜,桌上一片杯盤狼藉、慘不忍睹。
「曉書快下來!這麼多叔叔伯伯在這裡,怎麼這麼沒規矩?」郁汀芷連忙抱起女兒,低聲斥責。
慕曉書卻沒聽見母親在說些什麼,望向軒外院子,搖著兩只胖嘟嘟的小手,扯著小嗓子喊:「哥哥,吃餅餅,哥哥,吃餅餅。」
「原來這丫頭拿了月餅又拿柚子,是要請客啊!」慕九看了一眼窗外的傅紅葉,不禁失笑。
「曉書這孩子慷慨大方,有先生孟嘗家風,真是了不起。」坐在慕九下首的一個清瘦老者搖頭晃腦,滿臉欽佩之色。
「莫老頭別扯淡了!什麼先生不先生的,老九粗人一個,你還是叫我老九比較實在。」
慕九笑著擺了擺手,回過頭來,拍了拍坐在身旁的中年男子肩膀。「傅老弟,你兒子既然來了,怎麼不叫他進來?」
「今兒個中秋,本來就是打算讓紅葉代他母親向大哥磕幾個頭,只是……」傅知文似乎有些難以措詞,搖了搖頭,苦笑道:「只是紅葉這孩子怕生得很,我擔心他言談之間對大哥失了禮數,才讓他在外頭待著。」
「傅老弟也太迂了!不過是趁著中秋佳節,大夥兒聚聚,一道賞月聊天,哪來這麼多講究?真要說失禮,我家這個野丫頭才真是沒半點規矩哩!」慕九哈哈一笑,對著傅紅葉招了招手。「小伙子,你曉書妹妹找你呢!進來一道吃餅聊天、說說笑話吧!」
傅紅葉冷哼一聲,別開臉去,裝作沒聽到。
「混帳!」傅知文見狀,氣得滿臉通紅。「沒聽到慕伯伯在叫你嗎?還不給我滾進來!」
傅紅葉無奈,一臉心不甘情不願地走進來,盤膝坐在拉門旁,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傅知文大怒。「畜、畜生!不會叫人嗎?」
「好了好了,還是個孩子嘛!哪來這麼大的火氣?」慕九替他斟了一杯酒,笑道:「你這兒子將才得很,學校裡頭樣樣都拿第一,替你掙足了面子,真不曉得你這當老子的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讀書人不懂待人接物,念再多書也是枉然。」傅知文恭恭敬敬接過酒杯,睨了兒子一眼,沈聲道:「要不是你慕伯伯幫你求情,看我不剝了你的皮!還不快點過來跟慕伯伯請安?」
見父親拉長了臉,傅紅葉眼神一黯,一咬牙,膝行至慕九跟前,低聲說:「慕伯伯好。」
「好好好。一點見面禮,你留著買書。」慕九塞了個紅包在他手上,笑得開懷。「慕伯伯沒念過多少書,卻最敬重讀書人;你老子說你書念得不錯,伯伯開心得很……伯伯是個草包,念不來書,你既然有這個本事,放心去念,將來出國拿個博士,好好闖一番大事業出來。」
傅紅葉聞言,心中一動。他明白他話裡的意思,眼前這個男人有意助自己向學出國,可是……他的目的是什麼?難不成是要他們父子倆都替他賣命?
「多謝伯伯教誨。」傅紅葉冷著臉回答,不著痕跡地將那個紅包放回桌上。「修業進學、立身揚名,侄兒還是應該憑自己的本事。」
慕九先是一愣,繼而大笑。「小伙子年紀不大,志氣不小,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哈!要不是我家丫頭還小,老九就把女兒送給你當媳婦了。」一番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傅紅葉聞言,卻是臊紅了臉;見慕曉書衝著自己直笑,忍不住偷瞪了她一眼。
哼!我三歲就能背誦三字經,五歲能默唐詩三百篇,教育部專案越級讀高中的天才,才、才不要娶你這個只會貪吃胡鬧的野丫頭……
「哥哥,吃餅餅,哥哥愛吃蛋黃的,這兩個都是蛋黃的。」慕曉書又掙脫母親懷抱,爬到傅紅葉身上,張著一雙大眼睛,手中兩個月餅很努力地塞到他的嘴巴。
「這丫頭雖然傻呼呼的,倒是記得你愛吃蛋黃餡兒的月餅。」郁汀芷又驚訝又好笑,也不阻止女兒胡鬧,只是掩嘴覷著傅紅葉直笑。
傅紅葉卻是被鬧了個手足無措,打不得、罵不得,只得抱著她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懷中,低聲警告道:「小丫頭安分點!再不乖,我就把你吊到外頭桂花樹上。」
「這丫頭可不怕你呢!」郁汀芷見女兒眉開眼笑、一臉神氣地坐在他的懷中,促狹地說:「曉書很喜歡你,那你呢?喜不喜歡我女兒?想不想娶她當新娘子啊?」
傅紅葉臉更紅了,顧左右而言他。「今年中秋來的人更多了,好多叔叔伯伯侄兒都不認得。」
「你慕伯伯愛熱鬧,喜歡交朋友,趁著中秋月圓,就把一些好朋友都邀來一同過節了。」郁汀芷點了點頭,不再逗他,壓低了聲音,按次兒一個一個幫他介紹。
「莫清流莫醫生你是認識的,艋舺一帶最出名的外科聖手;坐在他旁邊的那位是韓漱石,敢言時報的主筆總編,出了名的敢言敢說、敢作敢當;再下頭那位穿灰色西裝的中年人是T大哲學系的教授謝夢堯,道德文章都是第一流的……那個戴金邊眼鏡的老先生叫周培玉,是東京帝大畢業的名律師,也是府城那邊的意見領袖……」
傅紅葉愈聽愈驚。這些人都是台灣當代最了不起的讀書人啊!為什麼他們會來赴慕九的宴席,還、還對他那麼尊敬拜服?
「孩子,看人見事不能只看表面啊!仗義每賴屠狗輩,漢初的樊噲也不過只是個殺豬屠狗的出身而已,然而千古之下,又有誰敢小看了這位英雄?」郁汀芷臉上含笑,意有所指地說:「你天資聰穎,也就難免有些恃才傲物。聽伯母一句話,傲氣不可有,傲骨不可無啊!」
傅紅葉心中一凜,低聲說:「侄兒糊裡糊塗,只怕想錯了許多事情;多謝伯母提點,侄兒受教了。」
郁汀芷欣慰一笑,回首看丈夫時,卻見他眉頭微蹙,正在和韓漱石說話。
「……子凡老弟呢?怎麼沒來?他是吃公家飯的,不會連中秋節也要加班趕業績吧?」
「他不是不來,是不能來。」韓漱石嘆了一口氣,臉上若有重憂。「今早台北地檢處忽然發出拘票,子凡已經被收押禁見了。」
慕九臉色變了。「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犯了什麼事?怎麼會被收押了?」
「子凡是老實人,信了政府的鬼話,才、才……」韓漱石語調已經有些哽咽,黯然道:「他信了上頭『肅貪養廉、澄清吏治』的口號,向政風室檢舉了十幾個收黑錢的長官同僚,誰知道一夥人卻串通好了反咬他一口,所以就這樣子惹禍上身,被檢察官依貪污罪收押起訴了。」
「沸沸揚揚地通過了『懲治貪污條例』的修正案,將貪污罪的法定刑責加重至死刑、無期徒刑,也難怪子凡會以為上頭這次是玩真的了。」周培玉接口,口氣中有譏刺,卻有更多的悲憤。「一窩子的貪官,子凡偏要獨善其身,早就被別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這次硬要去捅馬蜂窩,這可不剛好落入別人准備好的陷阱裡頭?」
「原來你們都知道這件事了。」慕九臉色愈來愈難看,忽然重重一捶桌子。「他媽的!你們還當我是朋友不是?子凡老弟出事了居然不通知我一聲」
韓漱石嚇了一跳,吶吶地說:「本、本來的確是該告訴大哥一聲,只是大哥最近和政府衝突過好幾次,鬧得很不愉快,所以、所以……」
「擔心我惹禍上身?」慕九冷笑,說話也不客氣了。「你未免太小看老子了。操你媽的!慕九什麼時候怕過麻煩了?」
韓漱石被罵得啞口無言,滿臉脹得通紅,莫清流只得笑著緩頰。「你先平平氣,我想他們也是一番好意。你最近攬了太多事,聽說已經被情治單位的人給盯上了,再不設法韜光養晦,只怕……」
「老子行得正坐得穩,怕他個鳥?」慕九打斷他的話,盯著周培玉,大聲說:「周老你是學法的,該怎麼把子凡老弟弄出來,總該有些辦法吧?」
周培玉有些失神,澀然一笑。「法條萬條,不敵黃金一條啊!肅貪雖說是喊假的,總還是要宰些倒楣鬼做做樣子,子凡這頭傻鳥偏偏這時候撞了進去……嘿!現在法院裡頭那些大爺可樂壞了,坐地起價,黑了心就等著收錢。」
「既然可以花錢消災,那就容易多了。」慕九卻是松了一口氣。「上下打點下來,你看要多少錢?」
「沒有六、七百萬,子凡一條性命只怕救不下來。」周培玉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倒抽了一口涼氣。
慕九略一沈吟,轉頭對妻子說:「迪化街那間鋪子,老吳一直很有興趣,你明天叫他過來一趟,我現金六百萬讓給他了!」
郁汀芷聞言,臉色一白,欲言又止,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我明天一早就請吳老板過來。」
周培玉見他如此義氣,早已熱淚盈眶。「這、這怎麼可以……」
「沒什麼可不可以的。這年頭好人不多,好官更少,子凡老弟的命要是救不下來,就沒天理了。」慕九擺了擺手,爽朗一笑。「只是委屈了老先生充當司法黃牛,和那批黑心鬼打交道,我才真有些過意不去哩!」
「說來說去,最沒用的還是我們這些讀書人了。」始終沈默不語的謝夢堯忽然開口,語調落寞。「為文臧否時政,卻一點建樹都沒有,還老是給大哥惹麻煩。唉!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是啊!」莫清流酒喝多了,觸動情懷,滿腹牢騷傾瀉而出。「一心醫國,也不過是狗吠火車而已,倒是留了一大堆爛攤子給老九收拾……對了,你們聽說了沒?有些人不懷好意,硬把咱們這夥人叫做什麼『十三災星』,一心想收拾掉我們哩!」
一番話說得大家悚然一驚。在這風雨飄搖的年代,除了黨禁、報禁,更嚴禁非法集會結社,說這些話的人居心叵測啊!
傅紅葉好不容易把曉書哄得睡著了,發現屋內空氣忽然沈悶了下來,抬眼一瞧,卻不經意瞥見窗外數名蒙面黑衣人正翻牆而入,輕手輕腳猶似狸貓,不聞絲毫聲息。
「什麼人!」他失聲驚呼,引來眾人側目。
然後,一切就如同噩夢一般,也像默劇一般,黑衣人旋風似地衝了進來,掩嘴割喉、見人就殺,鮮血流了一地,驚艷可怖……
「走!」慕九握住一柄砍向傅紅葉的長刀,渾身是血,雷鳴似地大吼:「帶我女兒走!」
傅紅葉聞言一震,清醒了過來,茫然看著屋內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屍首,駭得臉色都變了;他將曉書死命抱在懷中,跌跌撞撞破窗而出。
窗外,也有黑衣人埋伏!
一柄長刀對准了曉書砍來,傅紅葉一咬牙,背轉身子拚死挨了一刀,身子一個踉蹌,僕跌在院牆邊的狗洞旁;他也顧不得背後肩胛一陣劇痛,抱著娃兒矮身就從狗洞鑽了出去。
院外長街,不見半個人影,平時尚稱熱鬧的這個地方,居然變得如同死城一般。傅紅葉心知有異,也不敢高聲呼喊求救,咬著牙側身進了小巷,扶著牆壁邊挨邊走,一刻都不敢逗留。
背上刀創血流如注,他腦中突然一陣暈眩,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傅紅葉張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父親焦急的眼。
「你沒事吧?」傅知文臉上滿是擔憂之色,顫聲道:「怎、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流這麼多的血?」
傅紅葉見父親沒事,也是松了一口氣,才剛要撐著坐起,卻發現懷中一空,曉書居然不知去向!「曉書呢?曉書怎麼不見了?」他驚得臉色全變了。
「她沒事,你不用擔心。」聲音低沈沙啞,說話的人是慕九。
「慕伯伯?」傅紅葉循聲看去,這才發現慕九坐在父親身後,曉書則被他抱在懷中;他又驚又喜,坐了起來。「你、你們都沒事,真是太好了!」
「好」慕九忽然笑了起來,只是笑中帶著悲音,淒厲可怖。「所有人都死光了,有什麼好?」
「大哥……」
「我求兄弟一件事。」慕九忽然跪倒在地,對著傅知文磕了三個頭。
「大哥!你別這樣。」傅知文大驚,也跪倒在地。「要不是大哥幫我擋了一刀,我早已經成了那夥盜匪的刀下亡魂了。我的命是你救的,我的兒子也是你救回來的,大哥有什麼吩咐,只管交代下來就是,我要是有半點猶豫,就是忘恩負義、豬狗不如的畜生!」
「傻兄弟,這場禍事是我招來的,你們受我連累,我對你們又有何恩情可言?」慕九慘然一笑。
傅知文不解,定定地看著他。
「殺人這麼干淨俐落,絕不是一般盜匪所為。」慕九的聲音忽然冷得像是從地獄鑽出。「『十三災星』的流言是真的,我們遭人設計,被當成叛亂份子給剿了。」
傅知文臉色變了。「就算我們對時局的看法和當道者不同,可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充其量也不過是一群讀書人發發牢騷而已,有必要把咱們當成叛亂份子,下這樣的毒手」
「你這樣想,大部分的人恐怕也是這樣想,只不過」慕九臉上滿是悲憤之意,慘笑道:「當官掌權的人未必這麼想。嘿!他們不敢明著收拾我們,就使這種鬼蜮伎倆、陰狠手段……我、我好後悔,我早該聽莫老頭的勸,收著一點,別事事和當官的唱反調,也就不至於連累了這麼多的好朋友,還、還害死了汀芷。」
「要說連累,也是我們這些只生了張大嘴巴的讀書人,連累了大哥。」傅知文看了一眼臉色蒼白、血流滿身的的兒子,心裡頭真是又痛又悔。
「既然有『十三災星』,我就是災星的首腦,他們是不會放過我的。」慕九將女兒抱給傅知文,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見他要自投羅網,傅紅葉急聲勸阻。「慕伯伯不要出──」
「別說了!我不出去,外頭的搜索不會停,他們遲早會搜到這個地窖來,你們和曉書只有跟著送命。」慕九不舍地看了女兒一眼,輕聲說:「你是個好孩子,你一定會照顧曉書的,是不是?」
「當然!」傅紅葉眼淚流了下來,眼睜睜看著他推門而出,一步步走向死亡。
一片沈默,讓人喘不過氣的沈默。
「曉書好可憐,一夜之間沒了爸爸,也沒了媽媽。」傅紅葉一抹淚,見曉書睡得安穩,掙扎著想將她抱過來。
「別動,你身上有傷,我抱著就好。」傅知文按住他,壓低了聲音說:「好像有人來了,噤聲!」
傅紅葉點了點頭,他也聽到了門外隱隱有人聲傳來
「……鬧了大半夜,總算殺了慕九這叛國賊!哈哈哈!難怪人家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真是一點都沒錯。」
「……」
「呿,干麼都不說話?」
「我只是在想,殺了這麼多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殺得手都軟了,可是……這些人真的全是叛亂份子?」
「當然!全老一輩子為國家賣命,他下的命令怎麼可能有錯?好了,別多想了,現在只差這個月華軒藏酒的地窖還沒搜過;只要裡頭沒人,那就是一個活口都沒留下,今晚的任務也就大功告成了。」
傅紅葉聽見腳步聲步步逼近,又聽到最後這句話,臉色一白,急忙壓低聲音說:「我們快躲起來,別讓曉書給他們搜到。」
「這藏酒的地窖就這麼大,能躲到哪去?除非」傅知文更是駭得臉色都青了,一咬牙,將曉書往窖門邊一丟,抱起兒子就往酒架後頭藏去。
變中生變,傅紅葉像是被雷轟了一般,不可置信地看著父親,彷佛生平第一次看清這個人。「你……」
「一個人犧牲,好過三個人一齊送死。」
「那犧牲的人也應該是我!」傅紅葉怒極,掙扎著就要衝出,然而腦門重重挨了一記,竟是一步也跨不出去,就此暈死了過去。
可是在喪失知覺之前,他彷佛聽到曉書稚嫩的嗓音拚了命地喊著:「哥哥救我!哥哥我怕……」
晨曦從天窗透入,傅紅葉昏昏沈沈醒了過來,只覺得身上腦後無處不痛,然後,他看見父親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也想起了昨夜發生的慘劇,他慘笑一聲,好希望自己一輩子都不要醒過來。
「你可終於醒了!爸爸擔心你做傻事,下手重了點,你不要緊吧?!」
「不要碰我!」傅紅葉撥開他的手,踉蹌站起,冷冷地看著他。
傅知文被看得有些狼狽,惱羞成怒,惡狠狠地說:「你憑什麼這樣看我?要不是為了救你這個畜生,老子用得著擔起賣友的罵名?再說,要不是慕九愛出風頭,得罪太多人,我們怎麼會被連累,擔驚受怕一整晚,還差點送了性命曉書會死,也是她老子害的!」
傅紅葉一步一踉蹌,步步後退,扶著牆壁,才終於沒讓自己倒下。
他的世界彷佛一片片碎裂了,那個自己孺慕崇拜的父親不見了,那個溫文爾雅、知書識禮的父親不見了,那個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的父親不見了……不見了,全部都不見了!
「原來這就是你所謂的『受人點滴,湧泉以報』?了不起,真是了不起的君子。哈哈哈!」傅紅葉忽然吃吃地笑了起來,狀似瘋狂。
「畜生!你說什麼?」傅知文彷佛被狠狠抽了一鞭,臉色蒼白如紙,手揚起就給了他一巴掌。
「你憑什麼打我?你是我什麼人?」傅紅葉笑聲忽止,冷冷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一般。
傅知文被看得心都寒了。「我、我是你老子,老子教訓你這畜生,天經地義。」
「我父親昨晚就死了。」傅紅葉眼中有淚,扶著牆壁一步步離開,哭笑無狀,狂笑道:「是啊!我父親昨晚就死了,早死了,死了,你根本不是我父親,哈哈哈……」
這一年,傅紅葉十歲。
這一夜,因為死亡,因為背叛,他從此寒了心、也冷了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3 00:26:21
第二章 初遇
「枕流國中」是桃園地區最出名的私立學校,不過倒不是因為校風佳、升學率高而出名,相反地,這所學校的老師們桃色風波不斷,校長更因為性侵害疑雲而休假在家「反省中」:上梁下正下梁歪,學生也全沒個學生樣,男的逞凶鬥狠,女的愛俏騷包,讓住在附近的居民見了穿著這所學校制服的學生就頭痛,避之唯恐不及。
不過這些人要是看了二年忠班的這一幕,肯定會跌碎一地眼鏡,懷疑自己是不是天氣太熱中暑,跑錯了學校──
「你們最好麥惹我生氣,我心情若不好,我就會不爽,我若是不爽,我就會想要報仇,煞落來,我若報仇落去……下一個要死蝦咪郎,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說話的是個身高不到一百五十五公分的女孩子,名叫秋若水,聲音清脆悅耳,再加上兩個甜甜的酒窩,使得這段霹靂火台詞一點威脅性都沒有;不過站在她面前的四個國中男生,雖然個個高頭大馬,身高都在一百八十公分以上,聽了老師這段口頭禪卻是嚇得「皮皮銼」,低著頭一句話都不敢說。
其中一個滿臉麻子的男生,偷偷抬眼,見老師笑容愈來愈甜,差點沒嚇得尿褲子,結結巴巴地老實招供。「我、我們765,因為裡頭的馬子長得前凸後翹,514,想走,可是竹工的子宮外孕吃冰吃到秀逗,跟我們嗆聲,我們實在凍未條,才會跟他們圍爐吃火鍋……」
「停!」秋若水聽得滿頭霧水,抱著頭哀嚎一聲,沒好氣地說:「這位亞利安星球人的外星話我是有聽沒有懂,哪位正常的地球人幫幫忙,幫老師翻譯一下。」
一位女同學立刻舉手,站了起來。
「老師,莫君磊是說,他們四個人去跳舞,因為裡頭的女孩子不漂亮,小腹前凸、小腿蘿蔔後翹,所以他們覺得沒意思,想走人了,可是竹心高工的怪胎吸安非他命吸到不正常,向他們挑釁撂狠話,他們實在忍不住了,才跟他們打起群架來……嗯,大致上就是這個意思了。」
「原來如此。」秋若水恍然大悟,又好氣又好笑。「碧晴的國文造詣不錯,這麼無釐頭的話都能翻得這麼好……國文小老師不是還沒選嗎?我看就你當好了,好不好?」
「好!」梁碧晴得意洋洋地看了眾人一眼,喜孜孜地坐下。
「馬屁精!死女生就會討好死女人。」坐在她後頭的男生咕噥一聲,滿臉不屑。
「老師,秦汾陽罵你,他說你是死女人。」好死不死,剛好被坐在他旁邊的女同學聽見,立刻舉手告密。
「沒、沒有,我才沒有說咧!」秦汾陽嚇得臉色都白了。
這個「怪力女神龍」超沒人性的,要是再被她請去她家的道館「切磋功夫」,自己的肋排非全斷了不可!
更淒慘的是,打死還驗沒傷,挨揍了也只能含著兩泡淚水往肚裡吞,否則讓兄弟們知道自己輸給這麼個矮冬瓜,而且還是個女人,以後他也不用在外頭「走跳」了。
秋若水看了他一眼,臉上含笑,悠悠地說:「你說老師會相信你,還是相信幽蘭?」
秦汾陽聽了這話,頭皮一陣發麻。
自從這個代課老師來了之後,二年忠班簡直就成了女人天下……
這個死女人沒是非、沒道德兼沒衛生,心全是偏的,男生女生吵架,挨揍的一定、肯定、絕對是男生;掃廁所、擦玻璃、搬桌子、疊椅子,所有粗重的工作也要他們發揮紳士風度,「自願搶先」為那群臭三八服務。在她的「淫威」之下,二年忠班這群英雄好漢(不過訓導那禿頭好像叫我們流氓小混混……)當真是忍辱偷生,敢怒而不敢言啊!
「是、是幽蘭『小妹妹』聽錯了啦!我這麼尊敬老師,怎麼可能在背地裡偷偷罵老師?」
「喔?那你剛才在下面嘀咕些什麼,可不可以告訴老師啊?」秋若水一步步向他走來,臉上笑意不減。
「是、是……」秦汾陽見她笑咪咪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髒差點沒停住,情急智生,一臉諂媚地說:「我是說教師節快到了,老師這麼辛苦,他們還惹老師生氣,真是太不應該了。」
「真的?」秋若水好感動,摸了摸他的頭。
「當然是真的。對了,我還准備了教師節禮物要送給老師呢!」秦汾陽見老師似乎信了,顧不得從講台上掃來的四道「鄙夷」目光,松了一口氣,暗自偷笑,愈掰愈得意了。
日頭赤炎炎,隨人顧性命。誰毅你們這麼豬頭,蹺課打架還笨到給老師ㄗㄤ到,哈哈哈~~
「禮物呢?」秋若水伸出手來,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是期盼。
秦汾陽臉一僵,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一定是放在書包裡頭了。」秋若水自言自語,笑咪咪地拿起他的書包,將裡頭的東西全倒了出來。
秦汾陽措手不及,慘叫一聲,只見書包裡頭的香菸、打火機、手指虎、大浦安娜和小澤圓的全裸寫真集,外加三卷A片全滾了出來。
「你的『禮物』該不會就是這些吧?!」秋若水拎著書包帶子轉了兩個圈,臉上似笑非笑。
秦汾陽早坐不住了,暗暗叫苦,垂頭喪氣地站了起來。
「你的書包還真是應有盡有,偏偏該有的沒有、不該有的倒全齊了──」秋若水看著散落在桌面的東西,猛地眼睛一亮。「哇!原來禮物在這裡啊!這不是兄弟隊最近剛出的寫真集『真實魅力』?你真是太厲害了,所有球員的簽名全都搜集到了耶!不錯不錯,這禮物老師喜歡,呵呵呵~~」
「哈、哈哈,老師喜歡就好。」秦汾陽見她笑得跟白鳥麗子沒兩樣,干笑兩聲,差點沒吐血身亡。
「不過,你送老師這麼個大禮,老師還真有些過意不去呢!」秋若水走回講台,將「禮物」放到自己包包裡頭,側著頭想了想,喜道:「對了,回頭老師也送你一套『世界偉人傳』,你看過之後,每個禮拜再交篇一千字的讀書心得報告給我,這樣好不好?」
秦汾陽臉上陣青陣白,低聲說:「好,謝謝老師。」
秋若水滿意地點了點頭,看著講台上的四個學生,笑問:「打架贏了還是輸了?」
四個人聽到這個問題,渾身一顫,一句話都不敢說。
「看來是輸了……」
「他們十幾個人打我們四個,我們寡不敵眾,才會輸的。」當中一個滿頭金發的男生忍不住分辯。「而且我們也撂倒了三個,所以、所以不能算輸。」
「喔?」秋若水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這麼厲害,老師倒想領教領教了……明天你來道場,老師跟你過過招,切磋切磋。」
金發男生吳渝生聞言,臉色一變,肋骨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大白癡!自討苦吃。其他三人暗暗偷笑,忍不住幸災樂禍起來。
「打架輸,打球坐板凳,你們四個也真是有夠飯桶了。」秋若水不再說笑了,板起臉來訓話。「我跟方老師拜托好多次,好不容易才讓你們四只飯桶進了棒球隊。結果咧?練球練到舞廳,打球變成打拳,真是氣死我了!」
「也、也不能怪我們啊!教練偏心,每天光操我們體能,累得半死,又不讓我們摸球。白癡才想待在球隊咧!」吳渝生低聲咕噥,其他三人也連連點頭附和。
「原來球隊裡頭就你們四個是聰明人啊!」秋若水目光一寒,冷冷地說:「棒球隊二十八個人,每項體能訓練,倒數四名就全給你們四只飯桶包了;你們這麼『爭氣』,方老師還敢讓你們先發?」
四只飯桶接觸到老師目光,知道老師真動了怒,腿一軟,差點沒跪了下來!正想硬著頭皮開口求饒,教室外卻恰好走進來一個女人──
「夏老師!」四個人見到來人,又驚又喜,就像溺水之人攀著了浮木一般,將她團團圍住;激動地說:「我們想死你了!你趕快生完孩子回來教我們啦!」
夏露竹卻是給他們嚇了一跳。這班學生向來當她是隱形人,沒一個鳥她,這會兒怎麼突然轉性想念起她來了?
「你怎麼來了?預產期不是就在下星期嗎?怎麼還四處『趴趴走』?」秋若水連忙排開眾人,扶著夏露竹,沒好氣地說:「去去去!沒看到老師大著肚子嗎?也不會搬張椅子倒杯茶過來!想要夏老師幫你們求情,還不曉得要勤快點?」
四個人聞言,狗顛屁股似的,又搬椅子又倒茶,恭恭敬敬地說:「老師請坐,老師請用茶。」
夏露竹見狀,又是訝異又是好笑。「這是怎麼回事?教了他們一年多,別說一杯水了,叫我都還是連名帶姓的,今兒個怎麼全變了樣?」
「有求於人,哪還敢擺什麼臭架子?」秋若水瞥了四人一眼,悠然道:「聽方老師說,前前後後有五次的球隊練習你們都『忘』了去,這五次的體能訓練加起來嘛,不多不少,剛好是一萬五千公尺、一千五百下的仰臥起坐,外加一千五百下的青蛙跳……嗯,老師應該沒記錯吧?」
四人臉色慘白,勉強點了點頭。
夏露竹於心不忍。「若水……」
「你先別開口,我話還沒說完呢!」秋若水擺了擺手,淡淡地說:「你們蹺課打架,偏偏又打輸了,老師的面子全讓你們削了。誰不給我面子,我就不讓誰好過……這樣吧!湊個整數優惠價,兩萬公尺、兩千下仰臥起坐、再加兩千下青蛙跳,沒問題吧?!」
四個人面如死灰,可憐巴巴地望向夏老師。
夏露竹無奈一笑。「照你這種作法,鐵人都給你操死了,我回來時只怕一個學生都別想見著了。」
「死不了人的。他們就是精神太好,才會到處惹是生非,不讓他們活動活動筋骨,只怕還學不乖咧!」秋若水聳了聳肩,笑嘻嘻地說:「要不,我陪他們一齊運動運動,順便再加個兩、三百下伏地挺身,咱們試看看會不會死人。」
「不、不要啦!」四人急忙搖頭,可不想再自討苦吃了。上次他們不信邪,下戰書向這個矮冬瓜挑戰,結果輸了個一塌糊塗,連曹錦輝的簽名球都被她給A走了,嗚~~
「看你們的樣子,應該是沒人想上訴了。」秋若水相當滿意地點了點頭。「下課後自己找方老師報到,該補該罰的,老老實實全給我做完。哪一個再敢『唬哢』我,就保佑別給我逮到!否則下次可就沒這麼好商量了,知不知道?」
這、這還叫好商量?!四個人相視一眼,苦著臉說:「知道了,我們絕對不敢再唬哢老師了。」
「夏老師幫你們求情,怎麼?過河拆橋,道個謝都不會啊?」秋若水板起臉來,瞪了他們一眼。「饒了你們四只飯桶,你們好像還很不爽咧!」
「沒、沒有。」四個人聞言,嚇了一跳,馬上彎腰鞠躬致謝,結結巴巴地說:「謝、謝謝夏老師幫我們求情,謝謝老師的『不殺之恩』。」
夏露竹被弄得哭笑不得。「這演的是哪一出啊?包青天升堂辦案嗎?我可是愈瞧愈迷糊了。」
「你來找我,大概有什麼要緊事吧!」秋若水莞爾一笑,回頭吩咐。「老師有事,提早五分鐘下課。班長。」
「有!」余幽蘭立刻起身,一板一眼地喊道:「起立,立正,謝謝老師──」
夏露竹見到這一幕,更是呆坐椅上,完全傻眼了。
桃園縣立文化中心旁有間咖啡店,店名很有意思,叫做「懶得理你」;煮的咖啡普普通通,賣的小點心還有點難以下咽;老板娘就更絕了,像死了老公似的,整天繃著一張臉,丟了咖啡就走,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秋若水眼明手快,趕忙扶住咖啡杯,這才沒讓裡頭的卡布奇諾濺了出來。「好險好險!要是弄髒桌子,又得賠老板娘清潔費了。」
「神經病!」夏露竹聞言,差點沒暈了過去。「都說我請客了,干麼還來這家店找罪受?每來一次,回家就得吃一次『鐵牛運功散』,否則非給這老板娘氣到得內傷不可!」
「人家都說『懶得理你』了,你偏要想不開,我有什麼辦法?」秋若水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贊道:「好!從小喝到大,味道從來沒變過,硬是要得!」
「煮了十幾年咖啡,手藝卻從來沒長進過,也真是天才了。」夏露竹又好氣又好笑,拿起咖啡端詳了一陣,終於還是皺著眉頭喝了兩口。「也真是奇了,這種店居然還能開一、二十年?難不成上門的客人全傻了?」
「我是沒傻,我小叔就說不定了。」秋若水聳了聳肩,笑嘻嘻地說:「他可是這家咖啡館的忠實支持者。每天飯可以不吃,這裡的咖啡卻不能下喝,你等著瞧,再過十分鐘他肯定就出現在門口了。」
「那個白癡,連嗜好都不正常。」夏露竹輕蔑一笑,轉過話題。「對了,這次調查局調查人員考試,你不是報考調查工作組嗎?上了沒有?」
「要是上了,你今天怎麼會過來?」秋若水看著她,暖暖一笑。「今天放榜,你肯定一早就起來幫我查榜了,知道我沒上,怕我傷心,這才挺著個大肚子,巴巴地趕來安慰我,對不對啊?」
「同學七年,還真是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夏露竹臉一紅,見眺地笑了笑。「對了,子尋他爸的公司最近在徵秘書,待遇很好的,你要是有興趣,我幫你問他一聲……」
「別!我和那個花花大少八字不合,不想欠他人情。」秋若水立刻搖頭拒絕。
夏露竹聞言,有些尷尬,吶吶地說:「你別這樣,子尋最近已經改很多了,他還說等孩子生了之後,馬上就會跟我結婚了。」
「哼!那痞子要是敢不娶,我就把他做成人肉叉燒包蒸了!」秋若水搖了搖頭,憋了一肚子話說不出口,又灌了一大口咖啡。
「咖啡要細細品、慢慢嘗,這樣喝豈不糟蹋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秋若水聽到聲音,看了眼手表,回首一笑。「哈!三點三十分,一秒不差!小叔可真是愈來愈准時了。」
「呿!笨蛋還能教人喝咖啡?真是天方夜譚了。」夏露竹翻了翻白眼,口中的咖啡差點沒噴了出來。
秋含愚也不生氣,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地說:「奶奶要我問你一聲,今晚的餃子你想吃什麼餡?有韭菜豬肉、羊肉大白菜,還有蟹肉蝦仁,要是都不喜歡,你自己去跟奶奶說一聲,她肯定會讓二嫂、三嫂再變幾個花樣出來。」
「這……每樣我都愛吃耶,怎麼辦?」秋若水側著頭想了想,忽然臉現喜色。「就這麼決定了!我每樣都要吃。」
「也好,免得二嫂、三嫂說你厚此薄彼,又吵個沒完沒了。」秋含愚點了點頭,然後就像抹幽靈似地飄到牆角邊的桌子旁,拉了張椅子坐下,埋頭寫起東西來。
「那呆子在寫些什麼啊?」夏露竹看了眼秋含愚所在的方向,好奇發問。
「不是學會報告,就是打算發表在期刊上的論文嘍!」秋若水隨口回答,拉著她的手說:「我看咱們喝完咖啡後別去吃東西了,直接上我家吃餃子。」
「好啊!」夏露竹點了點頭,眼睛仍是盯著秋含愚,皺眉道:「那呆子的頭是幾天沒洗了啊?你瞧他,一邊抓頭發一邊寫東西,頭皮層都掉到咖啡杯裡頭了……嘖嘖嘖!真是有夠惡心的。」
「小叔寫東西時就是這副德行,見怪不怪啦!」秋若水習以為常地笑道:「你要是進去過他房間,那才真是蔚為奇觀呢!有一次我去他那間『垃圾屋』找書,碰到一只胖老鼠抱著半個蘋果從天花板上掉下來,摔得半死不活。我嚇了一大跳,不小心撞到了書架,差點沒被掉下來的一堆書砸死咧!」
「這麼邋遢,難怪都三十好幾了還沒女人肯嫁他!」夏露竹想像著畫面,好笑之余又覺得有些惡心。「待會兒餐桌上還得和他碰面,想了就有些倒胃口。」
「這你放心,他今晚社區大學有課,大概不會回家吃飯。」
「他不出席啊──」夏露竹一愣,冷著臉說:「這呆子還沒找到正式教職?虧他還是京都大學的史學博士,居然還窩在社區大學裡混飯吃?」
「時運不濟嘍!我小叔也不大會做人。」秋若水看了她一眼,笑道:「反正我小叔樂天得很,從來不會去煩惱這些出路問題,你就用不著替他擔心了。」
「笑話!我擔心他什麼?」夏露竹板起臉來,瞪了她一眼。
「是是是,不擔心、不擔心。」秋若水隨口敷衍兩句,臉上卻是似笑非笑。「其實在社區大學教書也沒什麼不好,三教九流的朋友就多了不少呢!我下一個工作還是小叔幫忙介紹的。」
「那呆子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能介紹什麼好工作給你?」夏露竹有些不信。
「也談不上介紹啦!不過要是沒有小叔的推薦信,史景謙只怕也不會請我去當他三個小孩的家庭老師了。」
「史景謙?這名字怎麼好像聽過?」
「『摘星連鎖飯店集團』的老板,近幾年迅速竄起的企業家,名字前兩天才剛上報,你當然聽說過了。」
「難怪我總覺得有些印像。」夏露竹這才想起,兩天前的某份報紙曾做過史景謙的專訪。不過整篇報導看下來,此人身世如謎、經歷不明,甚至連張他的照片都沒刊登出來,標准的霧裡看花,十足十的馬屁文章。
「這就奇了,那呆子怎麼會和史景謙這種人有交情?你又怎麼會變成他小孩的家庭老師了?」
「小叔和史景謙倒也沒多大交情,只不過是有次他在『台灣史學會』做專題報告時,這人也在場,兩人有過一面之緣罷了。至於我嘛──」秋若水說到這,目光有些閃爍,笑嘻嘻地說:「哈!純屬機緣巧合、瞎貓碰上死耗子啦!」
「喔?這話怎麼說?」
「史景謙想找個老師幫他教教小孩,而我幫你代了快一個月的課,也算半個老師了;兩下湊合,再加上小叔的推薦信,這份工作也就這麼說成了。」秋若水聳了聳肩,回答得有些避重就輕。
「原來如此。」夏露竹笑了笑,不再開口。同窗七年,秋若水的心思脾氣她比誰都明白,她既然不肯詳說,自己也不好再問下去了。
秋若水也是一笑,起身說:「走吧!時間差不多了,剛好趕得及回家吃餃子。」
秋若水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見到史景謙的情景!
從踏進「台北摘星飯店」開始,她心中就不住嘀咕:究竟是怎樣的男人,才會將自己的「家」擺在飯店頂樓?
飯店樓高二十層,有一部專屬電梯直達頂樓。秋若水一步出電梯,映入眼廉的就是一整片教人透不過氣的黑──牆是黑的,天花板是黑的,連走道上鋪的地毯也是黑的,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走道兩側不見盆栽雕刻,牆面上也沒有任何繪畫壁飾,給人的感覺很不舒服;陰沈、黑暗、敗德,甚至帶著些許死亡的氣味……
「史先生就在走道盡頭的房間裡面,你直接敲門進去就行了。」服務生待在電梯裡頭,彬彬有禮地開口。
「你不跟我進去?」面對這麼詭異的地方,秋若水膽子雖大,卻也難免躊躇。
「沒有史先生的允許,沒有入敢踏進這個地方一步。」服務生搖了搖頭,按下關門鍵,電梯門迅速關上。
秋若水一愣,呆呆地看了電梯門好一陣子,喃喃自語:「見了鬼不成?我還有一堆問題沒問,這人居然就這麼走了?」
走廊兩側並排有十多個房間,房門全都緊緊關上,無法得知裡頭是否有人住宿。
秋若水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沿著走道前進,在盡頭處的那扇門前停下腳步。門也是黑的,卻有片楓葉狀的金屬飾物鑲嵌其中,顏色鮮紅似血,淒艷可怖!
她看著門上那片楓紅,不知怎地,心中忽然泛起一股寒意。許久許久,才終於想起要伸手敲門。
「叩、叩、叩──」單調的聲音回蕩在長廊之間,門內卻沒有任何反應。
秋若水剛要伸手再敲,門卻突然無聲無息地打開。
她嚇得倒退一步,吁了一口氣,大著膽子往門內一瞧,這才發現房裡的色調和屋外一般,也是一整片的漆黑,不過和走廊不同的是,房裡多了樣東西──酒!數也數不清的酒!
伏特加、白蘭地、威士忌、五糧液、大吟釀……清一色都是烈酒,分置在好幾個酒櫃之中;然而房裡除此之外,卻也別無他物。
酒量稍差的人,看見這麼多的酒,只怕也要醉他個三天三夜了。
秋若水暗暗咋舌,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聽到一聲又一聲的喘息呻吟從一架酒櫃後頭傳出,聲聲銷魂蝕骨。
稍微有些經驗的人,都應該明白這聲音是因何而發、為何而發;可惜秋若水偏偏沒什麼經驗,好奇地循著聲音繞過酒櫃,然後,她整個人就呆住了……
酒櫃後頭居然還有一個房間!房間裡頭擺著一張床,床上,一個絕艷女子正跨坐在一個男人身上大動,衣衫盡褪、發絲凌亂,粉腮帶赤、香汗淋漓,乳波臀浪間伴著嬌喘呢喃,說不盡春光無限。
不過,男人的眼睛卻正看著她,眸光深如幽潭,危險而神秘,還帶著些許嘲弄之意。
「秋若水?」聲音低沈而平穩,然而夾雜在女子的呻吟聲中,卻顯得說不出的詭異。
秋若水僵著身子點了點頭,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你是啞巴?」男人只手握住女子顫動的椒乳,輕柔愛撫,語調卻仍是無心無情,波浪不興。
「你、你才是啞巴咧!」秋若水好不容易擠出幾個字,滿臉脹得通紅。「你、你是變態啊!居然當著別人的面前上演活春宮?!」
「這是我的房間,這是我的女人,男女交媾歡合,干卿底事?」男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淡淡的語氣中卻有絲冷誚譏嘲。「你要是看不順眼,可以將眼睛閉上;你要是還看不過癮,衣服褲子脫了,我也不介意讓你摻上一腳……」
「下流!」秋若水連耳根子都紅了,慌慌張張地閉上眼睛。她剛才的確是盯著這男人看,不過卻不是貪看他雄健偉岸、近乎完美的體魄,而是這男人赤裸裸的胸膛上,居然有著密密麻麻的刀疤傷口。「你就是史景謙了?」
「嗯,也就是請你來當我小孩家庭老師的人。」史景謙淡漠的聲音傳進她耳中。「一對雙胞胎,還有一個女孩,分別是九歲和十歲;至於薪水方面,你可以選擇一個月五萬,也可以選擇一個月五十萬。」
秋若水一愣。「工作性質有什麼不同嗎?為什麼薪水差那麼多?」
「一個月五十萬的工作,你除了當小孩子的家庭老師,也得當我的『私人老師』;我什麼時候要,你就得脫光了衣服在床上等……」
「免了!我選薪水五萬的工作!」秋若水氣得渾身發抖。
「是嗎?以你的姿色,能值這樣的價錢……」
「混蛋!本小姐還輪不到你這變態來評頭論足!」秋若水大怒睜眼,卻發現兩人似乎已經「辦完事」了,那個千嬌百媚的女子正倚在他的胸膛上,一臉饜足,掩著嘴吃吃而笑。
「男歡女愛,銀貨兩訖,我從不勉強。你下星期可以來上課了。」史景謙神色漠然,隨手拿起床頭那瓶威士忌,就著瓶口飲下,像是喝白開水一樣。「我累了,你們可以走了。」
床上女人聞言,立刻起身拿起散落地上的衣物,急步離開,片刻都不敢逗留。
秋若水卻不禁回首多看了史景謙一眼,心中隱隱有種感覺:這個男人的內心,似乎比這滿牆的墨黑更晦暗,模糊的身影甚至帶著絲死亡毀滅的氣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3 00:26:58
第三章 黃泉
桃園市附近有座「貓頭山」,地勢不高,風景清幽,因此每天一大清早都有許多阿公阿嬤來這裡爬山健行,或是做做體操、打打太極拳。
一些腦筋動得快的生意人,便在入山處小徑兩旁擺攤子賣起早點來;久而久之,攤販愈聚愈多,賣的東西也就更加琳琅滿目,有賣日用品的,也有賣蔬果魚肉的,熱鬧程度不下於一般的傳統市場。
這日清晨,天還蒙蒙亮,秋甄好就已經將賣早點的攤子擺好,坐在椅子上搖著扇子,笑呵呵地看著孫女吃早餐。
「再來一個韭菜盒?」
「我要兩個,還要燒餅包油條,一張蔥油餅,再配上一碗豆漿。」秋若水點了點頭,邊吃邊說:「嗯……順便再來一碗蚵仔面線好了。」
「你這麼會吃,卻不長肉,真是糟蹋糧食了。」秋甄好笑得開懷,起身走到攤子旁,包了份燒餅油條拿到她桌前。「對了,賣魚的王桑說要介紹他兒子給你認識。我幫你看過了,長得還不錯,人也斯文,你今天下午要有空──」
「沒空沒空!二叔的道館今天開班招生,拉我去當助教,一趟八段錦、十三路八卦拳打下來,我是哪兒都不想去了。」秋若水猛搖頭,差點沒把脖子給搖斷了。
「那明天好了,明天是禮拜天,禮拜天你總該有空吧?!」秋甄好在她面前坐下,興致勃勃地說:「張奶奶的孫子剛從美國拿博士回來,身高一百八,長得比金城武還帥,你一定會喜歡。」
「我不喜歡帥哥,他們通常都很花心,太沒安全感了。」秋若水壓根兒不想相親,硬生生地轉過話題。「三叔這個月就要從郵局退休了,若冰今年也順利考上法律系,三嬸想說兩件事既然湊在一起,干脆就一起慶祝好了,她要我問一下奶奶的意思怎樣?」
「那就找家好一點的餐廳一起吃個飯吧!順便把你三個姑姑都叫回來熱鬧熱鬧。」秋甄好隨口應了聲,卻沒被孫女給唬哢過去。「既然不喜歡帥哥,那陳爺爺的小兒子你肯定滿意了。他是做黑手的,人很老實,做事又認真,還不到三十歲就有間自己的車行了,嫁過去當老板娘也挺不錯的。」
秋若水聞言,嗔道:「奶奶,人家還不想結婚啦!在家裡有奶奶疼我,叔叔嬸嬸疼我,還有表弟、表妹這一群『小嘍羅』可以使喚,我可是威風得不得了,干麼要嫁出去給人家『苦毒』?」
「傻丫頭,淨說些傻話。」秋甄好失笑,敲了下孫女腦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不嫁,難不成要留在家裡當老姑婆?」
「好啊!古董也是愈老愈值錢呢!」秋若水笑嘻嘻地接過扇子,幫奶奶揚風。「對了,昨天二叔和三叔又吵架了,他們怕你生氣,還不讓我說呢!」
「這兩個,愈大愈像小孩子。」秋甄好聞言,皺起了眉頭。「這次又吵些什麼了?」
「三叔說他提前退休,就是想多點時間陪奶奶,所以奶奶以後都應該住他那才對,二叔不答應,兩個人愈說愈僵,還打了起來。」秋若水吐了吐舌頭,有些好笑地說:「說是打架,其實三叔只有挨揍的分。幸虧二嬸拉住二叔,否則三叔這次可慘了,非給二叔打到住院不可。」
「你三叔肯定又說了些什麼不中聽的話。老二我清楚,不是真把他惹火了,不會隨便動手打人的。」秋甄好嘆了口氣,問道:「他沒事吧?去看醫生了沒?」
「三叔沒事啦!不過這次沒事,下次我就不敢說了。」秋若水眼珠骨碌碌直轉,一臉莊容地說:「其實奶奶把攤子收起來,三叔就不會說二叔不孝,二叔也就不會發這麼大的火,兩個人也就不會上演全武行了……」
秋甄好聽到這裡,心中一動,看了孫女一眼,板起臉來。「我看是上演苦肉計吧?!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個人合起來誆我!活動活動,要活就要動。要我把攤子收起來,待在家裡享清福,只怕沒兩年就見你短命的爺爺去了……哼!你這丫頭真壞,枉費奶奶這麼疼你,居然繞了這麼大個圈子,幫這兩個兔崽子做起說客來了?」
秋若水眨了眨眼睛,可憐兮兮地說:「人家也沒辦法啊!叔叔嬸嬸們都說奶奶最疼我,威脅利誘,非要我把這件差事辦成了不可,否則──」
「否則怎樣?」秋甄好這可不高興了。這幾個兔崽子居然敢威脅她的寶貝孫女?!
「否則就要一個星期幫我安排七場相親,早早把我給嫁了出去。」秋若水一臉哀怨,幽幽地說:「小叔有學問,他說他們這是『清君側』,免得我這個『佞臣』整天在奶奶身邊亂出餿主意,害奶奶都不聽他們說話了……」
「放屁!」秋甄好愈聽愈惱,氣急敗壞地說:「我不叫嫁,誰敢隨隨便便就把你給嫁了?丫頭放心,萬事都有奶奶替你做主,你要是不樂意,一輩子待在奶奶身邊都成。」
「真的?謝謝奶奶!」秋若水這可樂了,抱著她用力親了一下。
哈哈哈!所謂「君無戲言」,奶奶以後可就不能再老逼著自己相親嘍!
「啊!又給你這個鬼靈精算計去了。」秋甄好見她滿臉得色,恍然大悟,又好氣又好笑。「其實你要真嫁了,奶奶才舍不得呢!可是奶奶總不能一輩子把你綁在身邊吧?你那個好朋友叫什麼來著……對啦,叫夏露竹的,和你同年,人家可是馬上就要做媽媽了;你呢,別說娃娃了,連男朋友的影兒也從來不見半個!」
「誰說沒有?」秋若水這可不服氣了。「高中時我就交過一個,只不過那混蛋腳踏兩條船,被我踹斷了兩根肋骨,躺在醫院一個月起不了身罷了。」
秋甄好聞言,當真是哭笑不得。「你還好意思拿這說嘴?為了這件事,奶奶跑了十幾趟學校,陪著你一起在訓導處挨罵,還得低聲下氣地跟人家道歉賠不是咧!」
這個寶貝孫女脾氣倔、性子烈,當年那出「棒打薄情郎」的戲碼說得上是轟動學校、驚動街坊,也讓所有對她有意思的男生,在聽到這則大家津津樂道的「傳說」之後,都嚇得自動打了退堂鼓……
「唉,真不知道我當初讓你二叔教你功夫,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當然是對的嘍!現在若霜、若雪、若冰只要亮出我的名號,她們的男朋友就都不敢搞七捻三,乖得不得了。」秋若水滿臉都是得色。
秋甄好苦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秋若水正說的得意,一瞥間,卻見到了兩個自己班上的學生遠遠而來。「咦?那兩個家伙好像是我學生嘛……秦汾陽!楚湘南!沒看到老師在這嗎?躲什麼躲!還不給我小跑步過來?」
秦汾陽兩人躲避不及,僵著身子,滿臉尷尬地跑了過來。「原來是老師啊!哈、哈哈,我們剛才還以為是別人說……」
「如果是別人,你們會溜那麼快?」秋若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們一眼,笑咪咪地說:「一身黑衣黑褲、西裝領帶,這麼大清早趕著上哪去啊?」
楚湘南剛要開口,卻被秦汾陽使眼色止住。
「這個、這個早上空氣好,最適合運動了,所以我和小南說好,打算每天都來貓頭山爬山。」
「哦?這麼勤快啊!」秋若水瞥了他一眼,若無其事地揚了揚拳頭,似笑非笑地說:「老師生平有三個忌諱,誰犯了誰倒大楣!你老兄是不知道呢?還是故意裝蒜?」
秦汾陽聞言,腿一軟,差點沒跪了下來。「知、知道,一是打架打輸、二是販毒吸毒,還有、還有……」
「還有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秋若水目光一冷,淡淡地說:「連你這種豬頭都想騙我,你們大概覺得老師是白癡大笨蛋,相當好騙嘍?」
秦汾陽被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楚湘南見狀,哪還敢去觸犯她的忌諱,便老老實實全招了。
「我、我們大哥的大哥的爸爸今天要上山頭,大哥要我們過去幫忙,順、順便壯壯聲勢。」
秋若水聞言一震,臉色卻是不動聲色。「這我可不明白了,你不是獨生子嗎?哪來的大哥?他又是做什麼的?」
一接觸到老師冷冰冰的目光,楚湘南心中一寒,垂著頭膽戰心驚地說:「是、是外頭拜的大哥,他是龍湖幫朱雀堂的副堂主,人很好的,什麼事都會替兄弟們出頭……」
「是嗎?我這老師可就沒人家那麼『好』了。」秋若水怒極反笑。「對了,幫你們介紹介紹,這位和藹可親的老人家就是我奶奶……咦?見著了長輩,都不會打聲招呼啊?」
兩人嚇了一跳,連忙必恭必敬地說:「奶奶好。」
秋甄好點了點頭,莞爾一笑。「好,真乖。吃早餐了沒?」
「這兩個混蛋不餓,用不著吃了。」秋若水盯著兩人,淡淡地說:「我奶奶做的包子饅頭、燒餅油條可是桃園一絕,每天起碼都要賣上上百份,忙得不得了哩!奶奶這麼忙,老師又有事要離開,俗語說『有事弟子服其勞』,你們肯定是很想留下來幫忙嘍?」
兩人哪敢說個「不」字?點頭如搗蒜。
「很好,那就給我待在這裡幫忙,哪兒都不准去。」秋若水見兩人欲言又止,冷笑一聲。「你們『大哥』要有意見,叫他來找我商量;你們要是敢溜,自己就先准備好一桶汽油和一枝番仔火吧!」
兩人相視一眼,垂頭喪氣地說:「是。」
秋甄好見這兩個小鬼被她治得服服貼貼的,忍笑道:「謝啦!這兩個小朋友願意幫忙,奶奶可真是輕松不少。」
「這兩個混蛋雖然什麼都不會,跑腿打雜應該還沒問題;奶奶千萬別跟我客氣,盡管使喚他們就是。」秋若水瞪了兩人一眼,笑嘻嘻地起身。「小叔好像又找到了個兼差的工作,在一家私人圖書館當管理員呢!我有些事要問小叔一下,這就先走嘍!」
「對了,見到他記得跟他說一聲,就說他下次相親要是再敢不來,我就當沒生他這個兒子……聽到了沒?」
「聽到了!」秋若水怕奶奶說著說著,又扯到自己身上,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了。
「海翁圖書館」雖然是由私人所出資成立的,館中藏書卻非常豐富,尤以日據時期的台灣史料為最,連國家級的圖書館都有所不及。
秋若水一踏進圖書館的閱覽室,就見到秋含愚坐在櫃台後頭寫東西,左手拿筆,右手抓頭,滿頭頭皮層似雪花紛飛落下,其中一小半還落在擱在櫃台上的咖啡杯裡頭。
「你別再抓了好不好?看了怪惡心的。」秋若水站在櫃台前,卻離了有一步之遠,免得「雪花」飄到自己身上。
秋含愚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繼續低頭寫作。「借書?」
「不是,是有些事想問小叔。」秋若水伸長脖子一探,只見櫃台後頭桌面上,橫七豎八地攤開著十幾本書,再加上被揉成一團不要的稿紙、散布的文具、吃了一半的早餐,十足十的亂七八糟,慘不忍睹。「小叔,你現在是在工作耶!桌子亂成這樣就不怕挨刮?」
「工作沒耽誤到就行了,老板還挺好說話的。」秋含愚眼睛看著稿紙,右手卻准確無誤地拿到擱在櫃台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要問些什麼?」
秋若水看得暗暗咋舌。「想跟小叔請教一個人。」
「誰?」
「史景謙。」
秋含愚停筆,抬起頭來。「家教的工作談成了?」
「嗯。」秋若水點點頭。「不過工作談成了,卻還不知道老板做人如何,難免有些擔心。」
「這你不用擔心,史先生風度翩翩,滿腹經綸,宋語先笑、談吐斯文,極好相處的。說句老實話,我要是女人,非愛上這位濁世佳公子不可。」
秋若水張大了眼睛看著他,像在看一個怪物。「露竹說你是書呆子,你看人還真是沒眼光。」
秋含愚一笑,也不反駁。「小竹好像快生了,是什麼時候?」
「你當了她三年家教,又不是下認識她,干麼不自己問她?」
秋含愚不說話了,低下頭來繼續寫稿。
秋若水嘆了一口氣,轉過話題。「小叔最近在忙些什麼?怎麼老見你在寫東西?」
「一個私人基金會委托的研究案,要我研究調查戒嚴時期的一些事件。」秋含愚說到這,忽然嘆了口氣。「可惜很多官方資料都還沒解密,政府硬是扣著不放,資助的經費都花掉快一半了,研究報告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這樣啊──」秋若水不懂,也沒興趣深究,轉身往置報處走去。
「若水!」秋含愚忽然開口叫她。
「什麼事?」秋若水停步回首。
秋含愚避開她的目光,許久,才緩緩地說:「小竹打算在哪家醫院生產?」
秋若水笑了起來。「盛敏醫院309號房,去的時候別忘了帶一籃水果。」
秋含愚點了點頭,又不說話了。
秋若水笑意不減,拿了份民生報坐到閱覽區的位置上,翻到體育版看了起來。
一個女人走到她身旁椅子上坐下,也攤開一份報紙在面前。「你做得不錯,史景謙為人多疑,沒想到你居然有辦法混了進去。」
秋若水一驚回頭。「是你?」
「是我。」女人眼睛仍舊看著報紙,聲音呆板單調,像機器人一樣。「有些事,我想你可能有必要先知道。」
秋若水偷覷了眼坐在服務櫃台後的小叔,見他仍舊埋首書堆文字之間,並未注意自己,這才壓低了聲音問:「什麼事?」
「關於史景謙的來歷。」女人提到這個名字,冷漠的語調中居然藏著一絲懼意。「他是個危險人物,一個不留心,你可能會和其他七名先後派去他身旁臥底的干員一樣,就此從人間蒸發。」
「你是說他殺了七個人?」秋若水聞言,心中一寒。「你當初不是說,只是要我幫忙調查一個涉嫌逃漏稅的商人而已嗎?為什麼他有這麼大的能耐?」
「為了請君入甕,言談之間,我自然有所保留。」女人臉上毫無愧色。
秋若水氣極,不自禁握緊了拳頭。
「你既然上了船,就算狠狠打我一頓,也是無濟於事了。」女人一笑,居然有種嫵媚之意。「我們還是說正事要緊吧!」
「慢著!」秋若水冷哼一聲。「你答應我的事,該不會也『有所保留』吧?」
「這你放心,只要你肯和我合作,我保證幫你找到你要找的人。」女人聲音又恢復一貫的冷漠單調,只是眉宇之間,難掩自信。「只要冰心、海棠和夜嵐這三個小女孩還活著的話……」
「她們一定還活著!」秋若水咬著牙,一臉堅定。
「那我就一定找得到人。」女人笑了笑,語氣突然轉為慎重。「史景謙,本名傅紅葉,十一歲更名換姓喋血江湖,為人冷血嗜殺,黑白兩道的朋友背地裡給他起了個外號,叫『黃泉』。」
「黃泉?」
「得罪、背叛他的人,只有一條路可走──黃、泉、路!」
秋若水聞言,機伶伶打了個寒顫。
「也有人叫他無常,無常是鬼,這個人作風如何,可以想見大半。」女人聲音變得有些乾澀,一字一句地說:「但這個外號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喜怒無常,愛憎無常,溫馨時柔若處子,無情處狠逾羅剎,說的就是這個人。」
「原來小叔形容的史景謙,是他溫和的那一面……」秋若水喃喃自語,反問一句。「說了這麼多,你究竟要我做什麼?」
「這世界有黑有白,有善有惡,不過史景謙這人卻是黑白難分、正邪莫辨,令人難以捉摸──」女人說到這,默然許久,才緩緩地說:「有人說龍湖幫是黑道裡頭最大的勢力,我卻知道不是。至少他們還受制於『災星十三樓』。」
「沒聽過這名字耶!好像武俠小說裡頭的幫派。」秋若水「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一點都不好笑。我們可是死了十一名干員,才得知這個神秘組織的存在。」女人看了她一眼,目光冷到了極點。「而且得到的情報,也只知道這個組織勢挾黑白,權傾朝野,很多台面上的政治人物都受制於它,暗中為它奔走。」
秋若水笑不出來了。「你懷疑史景謙是這個神秘組織的幕後藏鏡人?」
「這就要看你的本事、靠你的調查了。」女人起身,走了出去。
「雪屋書坊」位於台北市東區的精華地段,規模不大,只有兩層樓,造型像童話故事中的糖果屋,極具巧思,然而在一片高樓大廈林立中,卻顯得有些突兀詭異。
書坊內部是明亮而溫暖的米色系,搭配上晶瑩流動的琉璃飾品,整個空間舒適中帶著些許夢幻;原木鋪就的地板上散置著一個又一個的坐墊、抱枕,讀者或坐或臥,神色悠閑地翻閱書本,累了,就倚在書架旁小憩。書坊角落有處烘焙屋,隨時提供熱騰騰的面包;旁邊則有個吧台,不過卻不供應酒,只有濃濃的咖啡香不住傳出。
然而此刻,吧台前卻放著一杯威士忌。
史景謙(或者該叫他傅紅葉吧!)坐在吧台前,手上拿著本《明清小說選輯》,面無表情地看著書中「中山狼」的故事,只是眼中的寒意,忽然變得比秋霜更冷。
「明知是狼,這老頭子偏要幫它、救它,如何不遭反噬?」傅紅葉冷冷地笑了起來,拿起威士忌一飲而盡。「再來。」
吧台內站著一名服務生,年輕、干淨、英俊,嘴角始終噙著溫柔迷人的微笑。當他伸手調酒時,可以發現他一雙手也保養得很好,手指修長而潔白,指甲更是修飾得渾圓無瑕,像一片片魚鱗。
「地獄玫瑰,好嗎?」
「是烈酒就行。」酒色鮮紅似血,像一團烈火,傅紅葉又是一飲而盡。
「你這樣狂飲,不出兩年,非死在我手下不可。」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傅紅葉話聲淡漠,隨手翻過一頁頁書頁。「我說過,我一條命隨時等你來拿,只要你有這本事。」
申不寐聞言默然,溫柔的眼眸中,殺機一現即逝。
「我要你辦的事,辦得如何?」
「我一輩子只輸過一次,所以才會棲身於此,成為災星第六樓──雪屋書坊的樓主。」申不寐仍是柔柔地笑著,輕撫自己雙手,輕聲細語地說:「南部三個幫派全收服了,不從的人全殺了。」
「很好。」傅紅葉神色不變,淡淡地說:「我還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什麼事?」
「我請了個女人當家教,我懷疑她是調查局派來臥底的,我要你查查她的來歷。」
申不寐柔媚一笑。「調查局的局處各室、乃至各調查站都有你的人,是不是臥底,你還不清楚?」
「局裡沒有她的資料,並不代表就不是臥底。」傅紅葉盯著琉璃杯,笑意森寒。
沒有一個正常女人在看了場活春宮、受到那種言詞侮辱之後,還會願意留下來工作……除非,她另有所圖!
「是又如何?」
「殺了她!」
「你果然不是惜花愛花之人。」申不寐看了他一眼,輕聲嘆道:「你的女人多逾繁星,卻好像都只是你發洩的工具而已。」
「我是聰明人,我不會讓任何女人成為我的包袱。」更何況他的心早在十歲那年就冷了、死了,再也不知道愛人是什麼滋味了……
莫札特的「D小調鋼琴幻想曲」流洩在這方安詳寧靜角落之間,兩個人默默傾聽,都不說話了。
一對男女走到傅紅葉身旁,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上,點了兩杯藍山咖啡。
「連在這種地方都酒不離口,焚琴煮鶴,你可真是當之無愧了。」
傅紅葉轉頭看了說話男人一眼,笑了起來。「原來是你!找我有事?」
「沒事不能找你?」
「我的底細你明白。堂堂君實企業的總經理來找我,總不會只是敘敘舊而已吧?」傅紅葉口中說話,眼睛卻不自禁盯著坐在他身邊的女人;這女人實在太美,美得不可思議,美得不可方物,整室的光亮彷佛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虛懷若谷,可不像你的作風啊!」君不棄有意無意地擋住他目光,朗笑道:「你縱橫黑白、目無余塵,商場上提到史景謙三字,又有誰敢小覷了?」
「人總是會變的,認識你八年,我也不曾看你笑得這麼開心過。」傅紅葉嘆了一口氣,移回視線。「美人如花,也難怪你得意了……你今天來找我,想必是為了身旁佳人而來?」
「果然還是瞞不過你。」君不棄又是一笑。「信義計劃區那塊土地,我讓給你了。」
「多少?」
「就照你開的價錢。」
傅紅葉點了點頭,淡淡地說:「說吧!要我幫什麼忙?」
「找人。」君不棄回頭輕輕攬著佳人柳腰,柔聲說:「海棠,你不是要找冰心她們嗎?告訴這位史先生,他一定有辦法幫你找到。」
「謝謝,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才好……」海棠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眸光中淨是深情,欲語還休,身子不自禁輕顫起來。
「別說了,我的心,難道你還不明白?」君不棄將她攬得更緊了,讓她倚偎在自己懷中。
傅紅葉瞥了兩人一眼,冷哼一聲。「多情自古空余恨,好夢由來最易醒!」
君不棄臉色─變,寒聲道:「你真是個不折不把的混蛋。」
「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聽也由你,不聽也由你。」傅紅葉笑得開懷,悠然道:「要我找什麼人?」
「兩個女孩,一個叫冰心,一個叫曉書……」
「曉書?!」傅紅葉聽到這兩個字,臉色全變了,說出口的話音嘶啞乾澀,渾不似人聲。
「怎麼?你認得她?」傅紅葉從沒在他臉上見過這麼可怕的表情,心中為之一凜。
海棠也急了,顫聲道:「冰心、曉書和夜嵐都是我在育幼院中的好姊妹,我們相依扶持、生死不棄,一起熬過了許多辛酸苦楚。可是自從冰心被收養後,從此就下落不明:而曉書也為了救我和夜嵐,生死茫茫,再也沒有消息……」
「哪家育幼院?曉書又是什麼時候到院裡的?」傅紅葉盯著她,始終陰寒冷冽的目光,閃動著兩簇希望之火。
「是、是愛心育幼院……」海棠不知道他為何單問曉書一人,看了君不棄一眼,猶豫著該不該再說下去。
君不棄和她心意相通,定定看著傅紅葉,不發一語。
「放心,我不過是在找個可以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傅紅葉縱聲狂笑,忽爾轉為悲聲,行止如顛似狂,大步走了出去。
海棠看著君不棄,臉上沒有絲毫血色。「拜托史先生找曉書和冰心,真的沒有問題嗎?」
「走這一步,本來就是無法可想中的險棋。」君不棄長嘆一聲,緩緩地說:「這人偏激狠戾、恣肆狂傲,什麼仁義禮教、道德律法,從來沒放在心上過……不過聽他的口氣,只怕他認識的人當中,也有人叫做曉書,而且他和這個『曉書』有極深的淵源、剪不斷的羈絆,否則他絕不至於如此忘形失常。」
申不寐聽到這句話,心中一動,嘴角邊的笑意更溫柔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3 00:27:35
第四章 情生
秋若水在桃園就學,在桃園工作,並不常上台北來。
在她的印像中,台北這個地方,灰蒙蒙的天空下,滿是醜陋而毫無特色的建築怪獸四處橫行;這個地方的過客,有滿口仁義道德的政治家,有整天憂國懷民的騷人墨客,也有許多自認高人一等的凡夫俗子,因而造就了這個光怪陸離、五光十色的都市。
不過打從她第一次踏進這個地方之後,先前對台北的印像全都改觀了──
車子轉進陽明山後,走的是一條不知名的小徑。兩側林木夾道、繁花若錦,石榴含笑、紫薇添香;山壁陰涼處更是爬滿了野蕨蘚苔,中有一泓清泉流洩、飛珠濺玉,帶來一片清涼意。
「流水琮琮,清風送爽,好舒服!」秋若水看了司機一眼,第十三次開口。
司機仍然看著正前方,不理她。
「既然有個這麼好的地方,我就不明白,為什麼史先生喜歡住在那間烏漆抹黑的屋子裡頭?」見他不說話,秋若水索性自言自語起來。「他的三個小孩都住在這裡,他也應該住這裡才是啊!哪有父子分開住的道理?真是太不像話了。」
司機似乎覺得她有些聒噪,睨了她一眼。
秋若水毫不在意,笑咪咪地說:「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我要不說話,你就感覺不到這裡清靜了。」
「在史先生面前你要是也這麼多嘴饒舌,只怕隔天醒來,你的舌頭就沒了。」司機一臉寒霜,卻終於開口了。
秋若水吐了吐舌頭,仍是一臉笑意。「所以很多事情我都不敢問他,只好請教隋大哥你嘍!」
隋風行冷哼一聲。「你不用問了,你的舌頭要緊,我的牙齒也還要留著吃飯。」
「隋大哥說話還真是風趣。」秋若水眼睛滴溜溜直轉,小心翼翼地問:「你要是亂說一句話,牙齒就會沒了?」
「不只牙齒沒了,命也可能沒了。」隋風行眼中忽然露出恐懼之色。「我能在這裡做事,不是因為我比別人行,而是因為我的嘴巴比別人牢。」
秋若水不說話了,因為她知道再試探下去也沒有用。
十分鐘後,小徑豁然開朗,前面一方空地上出現了一座園子,從外頭看進去,只見裡頭草木葳薤、紅肥綠瘦,掩映數處亭台樓閣,恍惚間猶如置身江南。
秋若水下車時,隋風行淡淡留下一句話。「今天史先生會過來,你有什麼問題,自己問他吧!」
今天傅紅葉會來?
秋若水一愣,看著車子駛離後,她嘆了一口氣,從月牙門走了進去。
園子的布局精妙、巧奪天工,芭蕉台籬下,栽植有春蘭秋菊、芍藥牡丹;小橋流水旁,有垂柳依依、桃李相望。
秋若水有些心思不寧,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徑緩步前進;剛繞過一片竹林,就見前方荷塘中、涼亭下,三個孩童正圍著一個男人說笑。
一個小女孩偶一抬眼,見著了她,興奮地大叫。「老師快來!爸爸正在寫字給我呢!」
「秋老師來了?」傅紅葉聞聲抬頭,含笑道:「暑氣正盛,老師快過來避避日頭,要是曬傷可就不好了。」
秋若水聞言嚇了一跳。這是她第二次見著他,卻感覺自己像是遇見另一個男人──未語先笑、溫柔和善,一個極好相處的人。
「老師你在發什麼呆啊?」一個小男孩等不及,跑過去拉她。
「慢點慢點,小心腳一滑,跌到池子裡頭。」秋若水被小男孩拖著跑,過了小橋、上了涼亭,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傅紅葉面前。
「請坐。」傅紅葉笑意盈盈,倒了一杯清茶給她。「敬亭綠雪,氣味溫和淡雅,極易入口,你喝喝看。」
秋若水依言坐下,看著面前那杯茶,脫口間道:「你不喝酒?」
傅紅葉目光一寒,隨即笑意如初;另一個長得和小男孩一模一樣的小女孩搖了搖頭,童稚的聲音是一片玲瓏清脆。「爸爸是不喝酒的。他常說酒是穿腸藥,千萬沾惹不得,要我們連碰都不要碰呢!」
聽了這話,秋若水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
「燙,老師小心點!」傅紅葉神色不變,又倒了杯茶給她。「這裡有茶無酒,怠慢了貴客,希望老師不要介意才好。」
偽君子!秋若水忍不住抬頭看他一眼,卻恰好與他的目光相對。
「多讀兩句書,少說一句話;既然在我這裡做事,這道理就該明白。」傅紅葉也正看著她,掛在嘴角邊的笑意藏著譏誚,和善的眼眸中蘊涵殺意。
秋若水心中一凜,卻也不願意示弱。「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我是來這邊任教,不是來這裡讀書,要我當啞巴,史先生不如另請高明。」
「老師的話的確有幾分道理,不過我既然願意『以身作則』,老師就不該多話了。」敢和他目光相對的,這女人是頭一個!傅紅葉眼中的殺意卻漸漸地淡了,神色漠然道:「每個人都是戴著面具在過生活的,即使中夜無人一夫獨處,這面具只怕都未必願意卸下,不是嗎?」
一番話勾起心中事,秋若水聞言默然。
小女孩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老師,有些摸不著頭緒。「爸爸,你和老師在打啞謎嗎?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
年紀較大的女孩可不管這麼多,喜孜孜地拿起桌上一幅字跑到老師身邊現寶。「這是我爸爸寫的喔!很棒吧!爸爸還說要送給我耶!」
秋若水看了那幅字一眼,只覺筆力遒勁、卓爾挺拔,待凝神細看,卻覺得筆勢態肆張狂,有魔舞之態,令人怵目驚心。上頭寫的則是──
花亦無知,月亦無聊,酒亦無靈。把麼桃折斷,煞他風景,鸚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硯燒書,椎琴裂畫,毀盡文章抹盡名!
她愈看愈怒,直視傅紅葉,大聲說:「這就是你寫給女兒的字、送給女兒的禮物?」
「不戴面具,我就是如此了。」傅紅葉漫不在乎,淡淡地說:「事在兩難,你說我是該戴面具好呢?還是不戴好呢?」
秋若水冷笑。「比起這三個孩子,史先生似乎更該找位老師好好開導自己,明白中庸致和之道,莫要以偏激態肆為尚。」
「我找過,只是你不肯罷了。」傅紅葉含笑看著她,溫柔的話聲中有絲猖狂。「還是你已經回心轉意,願意收我這個學生了?」
「你──」秋若水臉上一紅,恨透了這個男人。「白蘋、纖雲、飛星,咱們進書房去!今天改上『公民與道德』,數學下星期再上。」
白蘋是那個年紀較大的女孩,兩條長辮子、一對清淺酒窩,皮膚白裡透紅,笑起來甜甜憨憨的,說不出的俏美可愛。「爸爸說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停課一次,要帶我們去爬山。」
纖雲、飛星就是那對雙胞胎了,兩個人用力點了點頭,異口同聲地說:「沒錯沒錯,爸爸還說爬完山,要帶我們去吃冰淇淋。」
「那我們的約會呢?」秋若水聞言,氣不打一處來,脹紅了臉說:「不是說好上完課,大家一起去看兄弟對興農的比賽,幫彭政閔加油,然後再去吃涮涮鍋慶祝慶祝嗎?」
「爸爸來了,當然要聽爸爸的嘍!」白蘋爬到傅紅葉懷中,眉開眼笑地說:「老師也可以去啊!我求求爸爸,爸爸說不定會讓你跟……」
「免了!他求我,本小姐還不見得肯去。」秋若水氣死了,四張票花了她一千多塊心痛啊!
傅紅葉瞥了她一眼,笑意淡然。「彭政閔又是誰?」
「兄弟隊的明星球員、當家第四棒,也是老師的偶像。」飛星眨了眨眼睛,搖頭晃腦地說:「彭政閔表現得好,老師的心情就好,我們的功課也會比較少;最近作業不多,就是這個原因了。」
纖雲接口,也是搖頭晃腦的。「老師上次還拿了一本兄弟隊的寫真集來現寶,說是班上同學送她的教師節禮物,不過我和小星覺得比較像是拗來的。」
「胡說八道!我是老師耶,哪會說謊騙你們?」秋若水敲了兩人腦袋一下,一本正經地說:「教了你們半個月,一點都不曉得要尊師重道,該打。」
「老師也不過是百業之一,販售知識為生,不見得比他人高貴,又有什麼好尊敬的?」傅紅葉捏了捏女兒鼻子,逗得她格格直笑,然而望向秋若水的目光,卻滿是譏誚之意。
聽了這話,秋若水倒抽了一口涼氣。有這樣一個離經叛道的父親,她還教得好學生嗎?
*「教導學生明是非、辨善惡,都是老師身上的千斤重擔,可不同於一般行業!」
「理未易察,善未易明。是非善惡又是誰說了算?」傅紅葉大笑。「依我說,『強凌弱、眾暴寡』才是真理。你對付班上那群流氓學生,不也是如此?」
秋若水臉色一變。「你調查過我?」
「也知道你是個傻瓜。」傅紅葉頷首,淡淡地說:「一個代課老師,卻淨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你身上要是沒幾手功夫,只怕『蓋布袋』的名單上少不了你。」
秋若水冷哼一聲。「不勞費心,別說的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
「我是很了解你,就如同你了解我一樣。」傅紅葉盯著她,笑意淡了。「三個小鬼都挺喜歡你的,我實在不想再換老師了。」
難不成他已經知道我是臥底……秋若水聞言,心中一寒,臉上卻是若無其事。「好色、貪杯,你這個人比透明人還透明,我當然清楚了。」
傅紅葉靜靜看著她。「世故深沈隱藏於天真爽朗中,令人霧裡看花、撲朔迷離。」
秋若水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因為她知道,自己只要眼神一閃爍就死定了。
良久,傅紅葉終於笑了,間了女兒一句。「不要爬山了,大家一起去看棒球好不好?」
天母棒球場裡座無虛席、人聲鼎沸,在這裡賣熱狗和香腸的小販數錢數到手軟,笑得下巴都快掉了下來。秋若水也興衝衝地買了四串香腸和一罐台灣啤酒。
「沒我的?」傅紅葉讓女兒白蘋坐在自己的肩頭上,神色悠閑。
「要吃自己買。」一人一串,秋若水將香腸分給三個小鬼,這才拉開啤酒拉環,喝了一大口。「痛快!」
傅紅葉看著她,眼中有了笑意。「坐哪?」
「我們是打算坐在內野左側的看台上啦!至於你嘛,我可就不知道了。」秋若水了一大口香腸,笑得更開心了。
球票早賣完了,本小姐的票可只有四張,你這個討厭鬼兼跟屁蟲就乖乖在球場外罰站吧!
「喔?」傅紅葉笑意不減,手一揚,就見到不遠處一個男人跑了過來,恭恭敬敬呈上一疊球票。
「貴賓席的票用不著,拿去送別人吧!」他從中抽了一張內野區的票,擺了擺手男人立即退下。
秋若水這可傻眼了。「你……」
「還是你想坐在貴賓室裡看球?」
「外行人才坐在貴賓室裡看球!」秋若水牽著飛星、纖雲的手,氣衝衝地往球場頭走去。
「老師今天的火氣好大。」白蘋吐了吐舌頭,將香腸拿到爸爸嘴邊。「爸爸也吃。」
傅紅葉咬了一口,笑道:「多了個不速之客,她自然不痛快了。」
白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今天爸爸的笑容多了,也比平常好看。」
傅紅葉一愣。「不喜歡我笑?」
「喜歡,可是不喜歡爸爸對著老師笑。」白蘋的嘴噘了起來,一本正經地說:「長大以後,要做爸爸的新娘子,所以爸爸不能對著別的女生笑。」
傅紅葉聞言大笑。「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
白蘋的座位是空著的,球賽才剛開打,她就像只猴子似地爬到傅紅葉身上,一手一支加油棒,眉開眼笑地坐在父親懷中。
雖然和傅紅葉之間還隔了這麼個空位,秋若水的神經卻是愈繃愈緊、愈繃愈緊……她終於按捺不住轉頭大叫:「你究竟是看球還是看人!」
「看人。」傅紅葉回答得干淨俐落。
「呿!兩個眼睛一張嘴,沒多沒少,有什麼好看的?」秋若水別開臉,咬了一口豬血糕。進球場之後,她又買了一串雞屁股和一枝豬血糕,外加一大罐的麒麟一番啤灑,享受得不得了。
「我弄不明白一件事,看著你,或許能找出答案。」
「喔?說來聽聽。」秋若水好奇心起,興致勃勃地看著他。
「那我就直說了。」傅紅葉神情閑適淡然。「論姿色,你不過中人之上,論身材,更是乏善可陳;個性既不溫婉,舉手投足之間也沒有絲毫楚楚可憐的地方,全身上不可以說是找不到一點女人味……」
「本小姐長得漂不漂亮,關你屁事!」秋若水愈聽愈惱,打斷他的話,轉身對飛星說:「小星,雞屁股給你吃,你坐過來這邊。」
飛星接過雞屁股,卻搖了搖頭。「不要,我要和雲雲一起坐。」
「那我和你換位置,你和雲雲都坐過來。」
「可是爸爸已經先坐過去了。」飛星分了兩個雞屁股給纖雲,搖頭晃腦地說:「看球就看球,位置換來換去的,不是找麻煩嗎?」
秋若水啞口無言,回頭一看,果然看見傅紅葉改坐到自己身旁,不禁惱道:「喂!你找我麻煩不成?」
「隔著位置說話,畢竟不大方便,更何況我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傅紅葉仍舊盯著她,一臉興味。
這不可真是佛都有火了。「為什麼會長得這麼礙眼,你死後自己問我爸媽去!本小姐現在懶得理你。」
「錯了。」傳紅葉笑了起來。「非但不礙眼,還令人怦然心動……你說奇不奇怪?值不值得研究?」
秋若水一愣,沒好氣地說:「給你這種人看上,我可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家財萬貫,俊逸瀟灑。我這種人,不知哪裡入不了秋小姐的法眼?」傅紅葉斂了笑意,目光深沈。
秋若水接觸到他目光,心中一凜,擔心自己無意中失言漏出了破綻,怒氣霎時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不是每個人都愛錢,也不是每個女人看見帥哥就發浪。」
「不同流俗,真是了不起啊!就不知秋小姐擇偶的標准為何?」傅紅葉笑得好諷刺。
「我們好像還沒熟到談論這些私事吧?」看他笑得這麼討厭,秋若水恨不得一拳把他的嘴巴打歪。
傅紅葉甩著女兒兩根辮子,悠然道:「又有何妨?談談說說,話匣子一開,說不定你也可以知道一些你想知道的消息。」
他的話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出於無心,秋若水心裡頭七上八下,灌了口啤酒定了定神,這才劈哩叭啦地說:「我的標准很簡單,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錢不用多,夠用就好,人不用帥,能看即可,我說東他不敢往西,我說初一他不敢當作十五,我要洗澡,他會備好洗澡水伺候,我要上床……」
「他會先脫光了衣服,玉體橫陳待君憐?」傅紅葉大笑。
「下流!」秋若水臉一紅,瞪了他一眼。「他會先把枕頭棉被鋪好了,柔和了燈光,深情款款伴我入眠。」
「我本來還以為你挑的是奴才,聽到最後,總算有了些情思纏綿……不過,不管你說的是玩笑話還是真心話,我要的東西,即使毀天滅地,我都一定要得到手。」傅紅葉隨手拿過她手中啤酒,一飲而盡。
轟──聽了這話,秋若水腦袋像被炸彈炸過一般,半天回不了神。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本小姐一輩子沒走過桃花運,怎麼莫名其妙就逢了桃花劫,沾惹上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星?
「爸爸,你不是說喝酒不好嗎?怎麼還喝啤酒?」白蘋抬眼看他,烏溜溜的大眼睛裡滿是疑惑。
「醉不死人的東西,可稱不上是酒。」傅紅葉只手將啤酒罐捏扁,回答得輕松自在。
秋若水聞言回過神來,看著被捏扁的啤酒罐,冷汗,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她十四歲就開始跟隨二叔練武防身,算得上是先天無極門中數一數二的好手,這個男人居然能不著痕跡地拿走她手上的啤酒,這、這簡直是駭人聽聞、匪夷所思……
傅紅葉含笑看著她,只是這笑容之中,卻有種無言的壓力,令人透不過氣來。
「對於喜歡的人,我的要求很高,誰要是敢背叛我,我就會讓她生不如死,後悔出生在這世上。」語調如夢、柔似春風,在她耳邊低語。
「你講不講道理啊!你憑什麼一廂情願、自以為是地喜歡一個人?」秋若水好想哭,她真不該答應這個工作的。
「無能的人才講道理。」傅紅葉揉了揉她的頭,溫和的笑容中帶著狂意,令人不寒而屎。「我從不和別人講道理,即使是愛情。」
秋若水氣極,忍不住出言譏刺。「你既然這麼行,為什麼出門還帶了上百名的保鑣壯膽?」她早已發現球場四周,暗中布滿了身手一流的高手,人數絕對不下於百人。
「不愧是練武之人,耳目都比他人靈便。」傅紅葉面露贊賞之色。「一個人的時候,我向來獨來獨往,獨行獨走。」
話沒有說盡,秋若水卻懂了──這些人全是他特地調來保護他那三個活潑可愛的小寶貝的。
「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會一道來球場了。」
「所以你實在應該覺得慶幸才是……沒有知會我一聲,居然就想偷偷帶我三個小孩來球場看球?你現在還能活著,實在不能不說是一項奇跡。」傅紅葉附在她耳畔低語,吐氣輕柔,輕輕咬蔥嫩的耳垂──
「你、你干什麼!」秋若水捂著耳朵跳了起來,滿臉脹得通紅,心裡又驚又氣,又是害怕。
「不干什麼。倒是你,別擋住了後頭觀眾看球。」傅紅葉若無其事地靠在椅背上,臉上似笑非笑。
秋若水愣愣地看著他,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
除了一段遙遠的記憶外,她從不曾像現在這麼害怕慌亂過。這個男人看似狂妄、放肆,然而從他冷酷幽闇的眼眸深處、溫柔卻沒有絲毫溫度的話語之間,她卻感受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殺氣!
這個男人絕對有能力、也會實踐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如果自己「膽敢」不愛他的話
「老師,你也來看棒球啊!」清脆嬌美的聲音在她左後方響起。
聲音很熟悉,秋若水回過神來,往身後一瞧,就見到隔著四、五排座位,一個嬌俏美麗的女孩子正對著自己揮手。
「是碧晴啊!自己一個人來看球?」話才說完,便覷見一個坐在她身旁的金發男孩突然背轉了頭、矮下身子,偷偷摸摸的想要開溜。「咦?這位仁兄不是吳渝生嗎?你今天成了護花使者,陪『小公主』來看球啊?」
「小公主」是梁碧晴的外號,因為她人美愛嬌,家裡又有錢,班上的同學都這麼稱呼她。
「老、老師好,哈,真巧,在這裡遇到老師。」吳渝生抬起頭來,滿臉尷尬,像個機器人似地也揮了揮手。
「他才不是陪我來呢!我又不愛看棒球。」梁碧晴搖了搖頭,瞥了吳淪生一眼,嬌滴滴的聲音中帶著些許輕嗔。
「喔?難不成是你陪他來?」秋若水這可不信了,失笑道:「我記得你挑男朋友的標准可是人要長得比湯姆克魯斯帥,才華要比周傑倫洋溢,癡情不輸楊過,鈔票勝過郭台銘……就算再怎麼折衷,也不至於委屈到選了這個飯桶吧?!」
在心上人面前被糗,吳渝生可再也忍不住了。「臭三八!我現在可是校隊的先發游擊手,當家第四棒,不准你再飯桶飯桶的亂叫。」
秋若水大喜。「哇哇哇!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耶!你什麼時候變成先發球員的?」
吳渝生卻被她的反應嚇得說不出話來。他本來是鐵了心等著挨拳頭的說……
「昨天嘍!」梁碧晴撥了撥頭發,嘆了一口氣,委委屈屈地說:「一當上先發,馬上就打電話約人家……唉,都怪我太心軟了,經不起他三天兩頭電話糾纏,才答應了他這個條件。」
「什麼條件?」
「只要他當上先發球員,就跟他約會一次。」
「說好是三次的,怎麼變成一次了?」吳渝生這可急了,滿臉脹得通紅。
「這就要看你的表現嘍!」梁碧晴瞥了他一眼,掩嘴輕笑。「開道。」
吳渝生聽到命令,急急忙忙搶到前面,奮力排開爆滿的球迷觀眾,好讓他的心上人可以姿態優雅地走到秋若水這裡。
秋若水卻是看傻了眼,見吳渝生滿頭是汗,快要被擠成了人肉包子,不禁苦笑搖頭,喃喃自語。「這樣的約會可真是辛苦,這樣的男生可真是溫柔到有些不忍卒睹。」
「你挑男朋友的標准,不正是如此?」傅紅葉含笑看著她,微揚的嘴角帶著絲嘲弄之意。
秋若水一愣,一個字都說不來了。
有奴才在前頭開道,梁碧晴輕輕松松就走到老師面前;她正打算和老師聊幾句知心話,一瞥間,卻看到了傅紅葉。
「大哥哥是老師的朋友?」聲音似蜜,甜到了極點;眼波如水,柔到了極點。
「該叫叔叔吧?!」秋若水失笑。「他比你大了十多歲,小孩也有了三個,你叫他大哥哥,卻叫我老師,那我不是比他還老了?」
梁碧晴壓根兒沒聽到秋若水在說些什麼,眼睛直盯著眼前這個好看的男人──
他簡直像是從希臘神話中走出的太陽神阿波羅,俊美非凡、秀逸出塵:頭發黑而濃密,冷冽的目光深若幽潭,危險卻有著無法言喻的致命吸引力;微揚的嘴角雖然帶笑,看似溫和,卻又令人覺得心悸害怕……
「喂,小公主回魂了!怎麼發起呆來?」秋若水不喜歡她紅著臉凝視傅紅葉的模樣,那可是懷春少女即將墜入愛河前的醉人眼波啊!她身為老師,怎麼可以容許學生愛上這種魔鬼?!
梁碧晴還是不理她。「我叫梁碧晴,是秋老師的學生,我希望能和你交往。」
轟──秋若水的腦袋又被炸了一次。
這究竟怎麼一回事?現在的小女生談戀愛怎麼都這麼勇往直前、舍生忘死、直來直往、直搗黃龍……
她還在胡思亂想,吳淪生已經氣急敗壞地大叫:「梁碧晴!你現在是我的女朋友耶!怎麼可以腳踏兩條船?」
「笑話!我又還沒答應當你女朋友。」梁碧晴冷哼一聲,滿臉不屑。
白蘋環住爸爸脖子,掛在他身上,緊張兮兮地說:「爸爸,你可千萬別答應,這個女生居心不良,想當你的新娘子耶!」
傅紅葉大笑,將女兒抱到膝上坐好,輕描淡寫地說:「你放心,就算我想娶,秋老師還未必答應咧!」
梁碧晴聽到最後一句話,這可不服氣了。「她是我老師,又不是我媽,我高興跟誰交往,她可管不著!」
「她雖然管不著你,卻管得著我。」
「為什麼?」
「沒辦法,誰叫她是我女朋友呢!」傅紅葉聳了聳肩,一臉無辜。
轟──秋若水的腦袋第三次被炸。
她現在只想趕快開溜,回家吃兩顆阿斯匹靈,然後鑽進棉被睡大覺,希望隔天醒來,發現一切原來都只是一場噩夢而已。
「哈、哈哈,碧晴,你聽我說,我和史先生只是……」
「我不信!你們兩個站在一起,就像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怎麼可能會是男女朋友?」梁碧晴猛搖頭,看向秋若水的目光滿是鄙夷氣憤。
牛糞?!我、我居然成了牛糞?秋若水又想哭了,臉上陣青陣白,嘴上卻不肯示弱。
「你放心,史先生雖然是一堆牛糞,我也不會嫌棄他的……」
話一出口,她就發現自己慘了……她愣愣地轉頭看著傅紅葉,再也說不下去。
「記得你說過的話,也記住我曾說過的話。」傅紅葉目光如水,笑得好溫柔。
整場球賽,秋若水完全陷入失神恍惚狀態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3 00:28:02
第五章 局中人
「求真新聞網」是台灣近十年來急速竄起的有線電視台,二十四小時現場新聞直播,十余輛SNG車隨時待命,再加上百余名學者專家、社會賢達所組成的龐大顧問團,隨時提供精辟的時事分析和政經評論,確立了其在新聞界的權威地位和領導品牌。
顏笑花就是這家新聞台的當家女主播,科班出身,笑容親切,觀眾都喜歡稱呼她的小名Angel,而她也的確長得像天使一樣,純真、無邪、晶瑩,美得如夢似幻,美得令人舍生忘死。因此她主播的時段,收視率始終維持全國第一,她也如願在大學畢業兩年之後,有了自己的辦公室和專屬的造型設計師。
現在是晚上六點,距離上主播台還有一個鐘頭。
「半個小時內,我不想被打擾。」顏笑花冷冷拋下一句話,就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門一掩上,她便脫下惱人的高跟鞋,赤足走在柔軟的波斯地毯上,隨手打開音響,讓莫札特的交響曲在寬敞的辦公室裡自在流洩。
然後,她像個精靈似地翩翩起舞,輕盈的身子轉到了辦公桌後頭,舒舒服服地落坐在舒適寬大的真皮座椅上,閉上秋水美眸,臉上的笑容既開心又無邪……
「你很開心?」男人的聲音忽然響起,低沈冷漠。
「年輕、貌美,事業又成功,你說我能不開心嗎?」顏笑花睜開眼睛,看著站在桌前的高大男子,無邪的笑容忽然變得柔媚入骨。「這是你第一次主動找我,我更是開心死了。」
「你不來找我,只有換我來找你了。」傅紅葉面無表情,幽合的目光透露著危險。
「我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時間到了,我要的消息呢?」
顏笑花瞅了他一眼,輕輕一嘆,笑意更媚。「我雖然是第三樓的主人,卻從來不做沒好處的事,你應該明白的。」
傅紅葉眸光一沈,一種無形的壓力令人透不過氣來。
「你別板著一張臉,我一怕,可是什麼都會忘光的。」顏笑花心中一跳,笑聲卻仍舊如銀鈴股悅耳。「我喜歡你,可不代表我就該免費為你服務,不是嗎?」
「說吧!你要什麼?」
「有人說女人重情,男人好色,其實,女人也重色的。」顏笑花起身走到他面前,修長白皙的小腿勾住他的身子,青蔥般的手指畫過他的胸膛、小腹,直抵私處……
傅紅葉握住她的手,冷著臉不說話。他雖然恣意縱性、放浪形骸,但是在床第之間向來都是居於主導強勢的地位,他不喜歡這種被當成玩物的感覺。
「你的心不給我,你的人就該多補償我一些,這才是公平的買賣。」顏笑花拉著他的手探入自己兩腿之間,另一只手卻扯掉他上身襯衫鈕扣,嬌軀緊緊貼了上去,附在他耳邊嬌吟低喘。「男人真是單純的生物,反應既直接又明白……嗯、嗯,你瞧,這頂著我的是什麼……啊!」
一聲驚呼,顏笑花人已被重重摔到桌上。傅紅葉像頭被激怒的野獸,扯掉她的衣裙底褲,分開兩腿架在肩上,兩只大手扶住她渾圓雪白的雙臀,肆無忌憚的巨大衝擊就這麼直探幽微深處,像浪潮般一波接著一波湧起退下,無窮無盡像要直到世界末日。
濃重的呼吸聲伴著一聲又一聲的歡愛呻吟,激情的汗水落在潔白無瑕的胴體上。
顏笑花扳著他的項頸,送上自己的嬌艷雙唇,在汗水淋漓、四肢交纏、舌尖香沫間一起達到忘情的高峰──
「你真強壯,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能讓我這麼滿足。」顏笑花已經起不了身,玉體橫陳地躺在桌上,用腳趾輕輕觸摸他的胸膛,膩聲道:「抱我起來。」
傅紅葉拍掉她的腿,穿好褲子。「消息。」
「你還真是無情。」顏笑花以手支頤,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既然無心無情,和我做愛的時候,為什麼心中會想著別人?」
傅紅葉臉色微變,眼中有了殺意。
「你不用生氣,也用不著否認,你的心事再明白不過。」顏笑花眼波流轉,笑意如花。「你從來不曾這麼瘋、這麼狂過,人家可是差點沒給你弄死呢!」
「我不用否認,死人是不會胡言亂語的。」傅紅葉動如鬼魅,一柄薄如蟬翼的刀子已經抵住她的喉頭。「我不是君子,我沒有不殺女人的規矩。」
「那你就殺吧!能死在你手中,人家可是開心得很。」顏笑花浪笑一聲,像條蛇似地纏到他身上,雪白高聳的雙峰緊緊貼住他赤裸雄健的胸膛,媚眼如絲、春情蕩漾,附在他耳際嬌喘呻吟。「剛才你不就差點要了人家的命嗎?我是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你高興怎樣就怎樣,人家只能由著你糟蹋了。」
傅紅葉輕嘆一聲,刀鋒一隱,對這種女人他實在束手無策。「開出你的條件,用不著拐彎抹角了。」
顏笑花眼珠一轉,笑容又變得純真無邪。「我叫Angel,有一串鑽石項練也叫『天使心』,你不覺得和我很配嗎?」
「我從來不覺得你是天使。」傅紅葉語調淡漠,點了點頭。那條項練他聽過,是最近在上海盛大展出的珠寶展中的焦點,要價五百萬美金。
「在別人眼中,我是天使,在你面前,我甘願做任你蹂躪的愛奴。」顏笑花知道他答應了,笑意更甜。「我不想再做芭比娃娃了,最近新聞總監一職出缺,我想要。」
「出缺?!那不是你做的手腳嗎?」傅紅葉冷笑。「你既然是第三樓的主人,也就是這家電視台的幕後負責人,何必多此一舉?」
「美其名是幕後負責人,歸根究底也只不過是你的傳聲筒罷了。」顏笑花手指輕輕畫著他的胸膛,吐氣如蘭,媚笑道:「何況多了這個身分,我出席社交場合和那些達官名流周旋也才能更吃得開……你總該知道,很多老色鬼和二代主都喜歡玩能干又漂亮的女人吧?」
「誰玩誰,只怕還說不定。」傅紅葉略一沈吟,又點了點頭。
顏笑花志大才高,心機深沈,很多男人都被她天使般的面孔所迷惑,遭玩弄於股掌之間,成了她手中的傀儡……哈哈哈,是了,亂世本該出妖姬啊!
「我玩別人,卻是心甘情願讓你玩個痛快。」顏笑花星眸迷離、丁香輕吐,從頸際一路吻到他的腹下,喘息聲愈來愈急,呻吟道:「我、我還要……」
「我耐心有限,別要花樣了。」傅紅葉手一振,將她整個人拋在地毯上。
顏笑花輕嘆一聲,青蔥玉指滑過雪肌玉膚,眼中淨是哀怨,楚楚可憐地說:「要我說故事,也得讓我把衣服穿好啊!我就知道你喜歡人家光溜……」
話還沒說完,她身子已經被包在地毯裡頭,像一份好吃的壽司。
「史景謙!」顏笑花一愣,又氣又惱,臉上笑容也不見了。「總有一天,我一定要讓你死在我手上!」
「隨時歡迎。」傅紅葉雙手環胸,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哼!」顏笑花臉一板,冷冷地說:「十九年前,有個三歲女嬰遭人遺棄在愛心育幼院門口,身上只有張平安符,上頭寫著『曉書』二字。」
十九年前?三歲?難道天可憐見,慕伯伯的女兒真的沒死?
傅紅葉勉強按捺住心中狂喜忐忑,啞著聲音說:「愛心育幼院?是不是祈少卿在三十多年前捐資成立的那家育幼院?」
「沒錯。不過自從祈少卿應邀入閣、當上部長之後,那家育幼院也就跟著破落荒敗起來了。」顏笑花笑得很諷刺。「所謂的『愛心』育幼院,本來就只是這老色鬼的登天梯,欺世盜名的終南捷徑罷了。」
「這位偽君子為人如何,我很清楚。」
「只怕未必吧?如果你知曉一切,也就用不著來『討好巴結』我了。」顏笑花冷哼一聲,淡淡地說:「祈少卿在經營育幼院的那段期間,不僅暗中和龍湖幫往來,以育幼院為掩護,干起販毒和走私軍火的勾當;就連他手上稍微漂亮些的院童,也幾乎全給他賣到了妓院娼寮。」
傅紅葉臉色變了。「難不成曉書……」
「不是她,是你問的另外一個女孩冰心!她運氣太壞,出高價替她開苞的是一對無恥變態的夫婦,結果──」顏笑花不忍再說,搖了搖頭,低聲道:「後來,她殺了這對狗男女,放火燒了宅子,自己也葬身在火窟之中。」
傅紅葉長嘆一聲,想起了那個美得不可思議的女人,也想起了那個人稱「鬼首」、冷酷無情的君不棄……如果他知道冰心的際遇如此悲慘,這偽君子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只怕也非給剁碎了喂狗不可!
「這些醜事關系到祈少卿的政治前途,你雖然是他的『乾女兒』,他也應該不會向你透露才是。」傅紅葉定定看著她,目光如劍。
顏笑花抿嘴輕笑,聲若銀鈴,不答反問。「你知道男人最可悲的一件事是什麼嗎?」
「愛上你這樣的女人?」
顏笑花笑得花枝亂顫。「不是,是自作多情。」
「我好像就沒有這樣的習慣。」傅紅葉淡淡地說。
「你根本就沒心沒肺,自作多情的人是我。」顏笑花止住了笑,容顏轉為憔悴,珠淚欲滴,語帶輕愁,令人又疼又憐。
傅紅葉無動於衷;他不只沒心沒肺,連血都是冷的。
顏笑花咬著嘴唇,恨聲道:「如果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像你一樣的王八蛋,那女人都不用活了!」
「罵完了?可以繼續說了?」
顏笑花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男人除了自作多情之外,掌權握勢的男人更是自命不凡。祈少卿最近民調支持度屢創新高,成了最耀眼的政治明星,所以他這毛病就更厲害,認為所有的女人都會死心場地愛上他,當他的奴隸,聽從他的吩咐。」
「看來『權力是最佳的春藥』這句話,用在男人的身上更為恰當。」傅紅葉笑了起來。
「這本來就是男人用來自吹自擂、自我陶醉的催眠曲。」看著他的笑,顏笑花的心亂了,眼波也迷醉了。她討厭這樣的自己,為什麼這個男人總能如此輕易地左右自己的心緒引她恨,口氣忽然變得冷若玄冰。
「特別是在祈少卿的眼中,我只是個純潔到近乎無知的天使,他更加不會防備我,也認為我沒有膽量背叛他,所以他很放心在我面前炫耀這些事情。」
「炫耀?」
「將社會大眾玩弄在股掌之間,還不值得他炫耀?」
傅紅葉點了點頭。「你可以告訴我曉書的下落了。」
「我不只可以告訴你曉書的下落,還可以給你看她們的照片,不過……」
「不過什麼?」
顏笑花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要知道你喜歡的女人是誰!」
「告訴你,也改變不了什麼。」
「如果那女人不能讓我輸得心服口服,我會殺了她。」顏笑花冷冷看著他,清澈的目光中有怨恨、有嫉妒,也有哀愁。
「愛情並沒有輸贏。」
顏笑花不說話,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傅紅葉嘆了一口氣。「她叫秋若水,不過有我在,你是殺不了她的。」
「那你就殺了我吧!」顏笑花掀開毯子,姿態優雅地起身,雪白無瑕的雙峰傲然挺立。「如果你舍得的話。」
「你認為我會舍不得?」傅紅葉笑了起來,帶著嘲諷之意。
顏笑花恨極,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她的美麗、她的驕傲都讓這個可惡的男人給毀得一乾二淨……
她咬著嘴唇,走到桌子後頭,拉開抽屜拿出一張泛黃的紙片。「這是我花了三個晚上,調閱了所有的檔案資料,在一張舊報紙中所發現的照片。十六年前這家報社對愛心育幼院做過專訪,留下了這張全體院童的合照──」
傅紅葉搶過照片,仔細一瞧,然後,他的手抖了起來,淚眼模糊了他的視線,聲音也如同野獸般嘶啞難聽。「曉書呢?她現在人在哪裡?」
顏笑花從不曾見過這個心如鐵石的男人如此失態,心中駭極,不過殘酷的笑意也在她的嘴角隱隱浮現。「死了。」
「死、死了?」大喜之後乍逢大悲,傅紅葉險些站立不住,臉孔忽然變得如同惡魔般猙獰,一字一句地問:「她是怎麼死的?」
你也有今天?你也會傷心難過?顏笑花笑意更濃,悠悠地說:「她運氣不好,無意間發現了祈少卿藏毒販毒之事,被他手下的爪牙當胸賞了一槍,滾落山坡……唉!好死不死那晚下著大雨,溪水暴漲,小女孩的屍體就這麼給大水衝走,什麼都找不著了。」
「祈、少、卿!」傅紅葉忽然狂笑了起來,只是笑中的森寒之意,教人不寒而栗。「叫他買好棺材,准備辦後事吧!」
顏笑花聞言一顫,傅紅葉已然縹緲無蹤,消失在門口。
她看著門口,笑意黯淡了,一滴淚水滑過臉頰,輕語呢喃。「所有的男人都愛我,我的心卻只系在你身上,可你為什麼總對我那麼無情,為什麼……」
殺機,在她眼底浮現。
她絕不會讓那個叫秋若水的狐狸精搶走她的男人!
秋若水最近很倒楣。
除了每次去「無邪園」上課,總會好死不死地遇到傅紅葉,被他「邀」去共進兩人晚餐,吃得膽戰心驚、食不知味外,更莫名其妙地成為「二年忠班」女生的公敵,上廁所被當頭潑一盆冷水、鞋櫃裡頭的鞋子不翼而飛、午餐的便當意外多了蜘蛛蟑螂……等戲碼,幾乎每天都會上演一遍。
不過奇怪的是,幾乎每天被她照三餐「扁」的男生們,和她的交情倒是愈來愈好。她現在就剛和棒球隊的莫君磊、吳渝生、楚湘南和何志文等人鬥完牛,坐在籃球場上休息兼聊天打屁。
「明天中午我改吃鐵板燒,街角那家的味道不錯,價錢也公道,你們三個就買那家的好了。」秋若水擦了擦汗,灌了一大口寶健。
「我和老大一樣,也是吃那家就好了。」何志文點了點頭,滿臉都是得色。
「小人得志!」吳渝生鐵青著臉,啐了一口。
「嘖嘖嘖,做人不要那麼沒風度嘛!」何志文笑得更得意了,果然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我和老大兩個對三個讓你們,你們還被剃了個大光頭,就該心服口服,乖乖地認輸才對!」
「呿!六球都是老大進的,你囂張個屁?!」楚湘南也啐了─口,不屑地說:「要不然咱們一對一『尬』一場,我要是輸你,你一個月的午餐老子全包了。」
「嘴巴放干淨點,什麼老子不老子的?」秋若水敲了他腦袋一下,正色道:「還有,我是你們老師,不是你們老大,又不是混黑社會的,別老大老大的亂叫一通!」
「都差不多嘛!叫老大也比較親切。」楚湘南摸了摸頭,陪笑道:「對了,老師以前中午不是都帶便當嗎?怎麼最近這幾天改吃外賣了?」
「便當裡頭不是多了蟑螂蜘蛛,要不就是少了飯菜大唱空城計,不吃外賣,難不成餓肚子?」秋若水聳了聳肩,無所謂一笑。
四人相視一眼,小心翼翼地說:「老師還沒捉到惡作劇的人?」
秋若水瞥了他們一眼。「我看起來像是笨蛋嗎?」
「不像。」四人異口同聲,連連搖頭,何志文搶先間道:「既然如此,怎麼沒看到老師采取行動?」
「能采取什麼行動?」秋若水忽然嘆了一口氣,苦著臉說:「每個女孩子都是一塊塊純淨無瑕的琉璃水晶,纖細敏銳、浪漫多感,一個呵護不周都是會碰壞的;她們可不像你們這些大石頭,怎麼撾、怎麼扁都打不爛、摔不壞的。」
聽了這話,四人也不禁嘆了一口氣。
這老師還真是偏心得有夠徹底咧!
楚湘南忽然冒出一句話。「老師雖然勉強算是個女孩子,可怎麼看也和琉璃水晶搭不上邊……」話還沒說完,腦袋又挨了一記。
「沒禮貌!我本來就是貨真價實的女孩子。」秋若水朝自己的拳頭吹了一口氣,像西部片的荒野大鑣客一樣。「唉!不過現在的小女生腦袋瓜究竟在想些什麼,我還真有些弄不明白……」
「這有什麼好不明白的?」何志文笑了起來,得意洋洋地說:「小公主喜歡上老師的男朋友,自然也就把老師當成了情敵。古大俠曾經說過一句名言:『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她當然不會讓老師日子太好過嘍!」
「而且小公主又是班上的風雲人物,人緣特好,為了怕被排擠孤立,班上少說有一半的女生都不敢得罪她。」楚湘南揉了揉頭上腫起的包包,苦著臉說:「小公主既然跟老師唱反調,這些女生也就不好和老師太親近了。」
秋若水聞言愕然,簡直快說不出話了。「那、那還有一半的女生呢?」
「其他女生之所以會討厭老師,那就只能怪老師最近太受歡迎了。」
秋若水忍不住叫了起來。「為什麼?」
「這是當然的呀!」何志文咳了一聲,繼續滔滔不絕地發表高論。「老師最近和我們混得太熟,人氣一番,搶了這些『班花們』的風頭,她們當然會不痛快嘍!唉!女孩子本來就是既小心眼又愛吃醋,獨占欲又強,餓鬼擱假細利、見了帥哥就發昏……」
「說完了沒?」肚子牢騷,滿嘴胡說八道,難怪沒有女生願意當你女朋友。」秋若水又好氣又好笑,打斷他的話,懶得聽他繼續發表歪論。
何志文臉一紅,惱羞成怒。「我、我才不稀罕哩!為了把馬子,整天給女生當奴才使喚,一點骨氣都沒有,結果馬子還不是照樣跑了……嘿!我可做不來這種窩囊事。」
「媽的!你在說誰啊?」吳渝生愈聽愈刺耳,一把揪住他的衣服,給了他一拳。
「臭小子!你來真的啊!」何志文大怒,也回了一拳。「老子就是說你,你是不爽啊?」
「住手!」秋若水臉色鐵青,沒好氣地說:「你們把我當死人了不成?」
兩人全僵住了,這才想起旁邊還有個「怪力女神龍」存在。
「老、老大,我跟你說,你便當盒裡的蜘蛛蟑螂都是吳渝生放的,他想討好小公主,連『江湖道義』都不顧了。」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他可不想再蛙跳操場十圈了。
吳渝生臉上陣青陣白,急著分辯。「我、我是逼不得已的,而且蜘蛛也是何志文抓來賣我的……」
「統統給我閉嘴!」秋若水快氣死了。「決定了,我以後的午餐就由你包了!」
「為什麼?」吳渝生叫了起來。「我也只放過一次蜘蛛而已,以後就沒敢再放了,怎麼、怎麼可以都叫我負責?」
「因為我也只吃過一次蜘蛛。」秋若水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那次的便當我吃了一半,才在便當盒裡頭發現半只蜘蛛屍體。」
四人聞言一愣,接著都捧腹大笑起來。
「你、你真的吃了?!」吳渝生差點笑到喘不過氣來。
「很好笑?」
「不、不好笑。」吳渝生用力捏了自己大腿一下,不敢笑了。
「難怪人家都說現在的男生像豆腐,一腦袋的豆腐渣。」秋若水嘆了一口氣,直視吳渝生。「你真以為你這麼做,梁碧晴就會喜歡你?」
「……女生不都喜歡溫柔體貼的男生?」吳渝生垂下頭,不敢看她。
「女生喜歡的是溫柔體貼的男生,可不是唯唯諾諾的奴才。」不知為何,秋若水忽然想起了傅紅葉這個專門給她帶來楣運的災星,心中當真是五味雜陳。「一個男人如果不能頂天立地、敢作敢當,除非瞎了眼睛,否則絕沒有女孩子會喜歡上這種人的……嗯,給你一個功課,回去查查這兩句詩『橫眉冷對千夫指,俯身甘為孺子牛』是什麼意思,你就會明白該怎麼做了。」
吳渝生默然。
「你們實在應該多學學班長幽蘭,她和你們一樣大,卻比你們成熟懂事多了。做事認真負責,待人接物謙遜有禮,也有自己的主見,不會跟著小公主她們瞎起哄……」
「班頭兒忙著找娘抓娃娃,哪有空和那群技安妹攪和在一起?」莫君磊咕噥一聲,冒出一句話。
秋若水一愣。「喂,你老兄不開口則已,一說話就是沒人聽得懂的亞利安星球語言……抓娃娃?又是什麼意思了?」
莫君磊還沒開口,楚湘南已搶著回答。「抓娃娃就是抓娃娃嘛!十元硬幣投進去,就可以從機器裡頭抓自己喜歡的布偶娃娃出來,這種機器到處都有,有什麼難懂的?」
「對啦對啦!就是這樣啦!」吳渝生瞪了莫君磊一眼,忙著轉過話題。「對了,夏老師前些天剖腹生了耶!是個白白胖胖的女娃娃,超可愛的。」
「生了?」秋若水喜出望外,追問:「夏老師人還好吧?精神怎樣?我最近台北、桃園兩頭跑,忙得暈頭轉向,都忘了這件要緊事了。」
「人是還好,就是不大開心。我們昨天去看夏老師的時候,她好像才剛哭過,眼睛都紅紅的,手、手腕上也多了好幾道刀痕,我們問她怎麼了,老師卻只是搖頭,叫我們不要多事。」
秋若水聞言,心中一沈。「我改天會去看她,你們不要擔心,也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別人。」
四人相視一眼,一堆問題憋在心裡,欲言又止,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你們雖然衝動、直接、莽撞,卻都是溫柔體貼的好孩子,我很開心。」秋若水面露欣慰之色,緩緩地說:「老師也是人,不是神,也有自己的苦衷難處,也有行差踏錯的時候……所以不管你們聽到什麼流言,放在心中,嘗試去同情包容,好嗎?」
「其實未婚生子也沒什麼大不了啊!真下明白夏老師為什麼要想不開?」楚湘南忽然開口。
「你這樣想,別人未必會這樣想。在台灣這個地方,禮義廉恥本來就是專門用來要求別人的……」胸中忽然升起一股激憤之氣,秋若水出言也就有欠斟酌了,她搖了搖頭,自悔一笑,站了起來。「老師心情不好,說的話也就難免偏激,你們聽過就算,千萬別記在心上。」
四人點了點頭。
楚湘南開口間道:「老師要回去了?」
「嗯,我要去接奶奶。」秋若水回首一笑,柔聲說:「月亮都出來了,你們也早點回去吧!還有小南,別再去找外頭那個什麼狗屁大哥了,遇到汾陽也多勸勸他,男子漢頂天立地、傲然自尊,用不著拉幫結黨,跟一群狐群狗黨攪和在一起壯膽色,明不明白?」
「明白了。」楚湘南看著她的身影漸行漸遠,竟似癡了。
「喂!發什麼呆啊?」吳渝生拍了他一下。
楚湘南回過神來,愣愣地說:「我、我覺得老大雖然有點暴力,還喜歡罵人,其實人很好,心腸也好,你們不覺得老大長得很可愛,笑起來好溫柔嗎?」
「溫、溫柔?!她?」三人聞言,差點沒咬到舌頭。
這小子八成是瘋了,女暴君居然都能看成了林黛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3 00:29:10
第六章 意動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秋若水站在桃園國中的校門口,腦袋不住往裡頭張望。
鐘聲響起,一群老人家三三兩兩從教室走出。他們都是桃園國中補校的學生,少年時因種種原因失學。在嘗盡人生的酸甜苦辣、悲歡離合之後,臨老又重拾書本回到校園,填補歲月的空白、追尋青春的遺憾。
「奶奶!」秋若水一見到奶奶,臉現喜色,蹦蹦跳跳迎上去,接過她手中的書包。
「你還真是好命,孫女天天都過來接你。」李奶奶語氣中滿是羨慕之意,眼中卻有著些許落寞。
「是啊!是啊!」秋甄好笑得嘴巴都合不攏。「我四個兒子、三個女兒,八個孫子、七個孫女,就屬這丫頭最貼心了……呵呵呵,不是我誇口,像我家丫頭這樣的好女孩,誰能討到她當媳婦,那可真是燒了八輩子好香,祖宗三代有保佑啦!」
「奶奶!」秋若水臉一紅,悄悄拉了拉奶奶的手不依。「你別老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了好不好?每次都唱上這麼一段,人家臉皮雖然厚,也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你家丫頭說話還真有意思。」李奶奶眼睛卻是亮了起來,拉著她的手笑呵呵地說:「我兩個孫子年紀都和你差不多,學問好,人長得也不差,現在都在新竹科學園區做事。這樣好了,大家找一天一起吃個飯,年輕人彼此認識一下,你說好不好?」
秋若水聞言,差點沒暈了過去。「我、我……」再這樣下去,她的相親飯局排到明年也吃不完了。
「好,就這麼說定了。」秋甄好點了點頭,笑得更開心了。孫女這麼受歡迎,她這個當奶奶的自然是得意到了極點。
「奶奶!」秋若水等李奶奶走遠,這才氣急敗壞地說:「我才二十二歲耶!老是幫人家安排相親……奶奶就這麼討厭我,非得那麼早就把我嫁出去不可?」
「傻丫頭,說這什麼傻話?奶奶最疼的就是你了。」秋甄好見孫女急了,莞爾一笑,柔聲說:「你爸媽出車禍死得早,丟下你一個人,奶奶年紀也大了,再活也沒多少日子了……」
「呸呸呸!奶奶長命百歲,還有一百歲、一千歲好活!」秋若水脹紅了臉大聲說。
「活到一千歲,那不成了老妖怪了?」秋甄好輕嘆一聲,拉著她的手邊走邊說,語氣中滿滿都是寵愛憐惜。「奶奶心裡最疼你,也希望你一輩子都能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所以奶奶總想趁著身子骨還硬朗,腦筋也還清楚的時候,先替你找好對像,了卻一椿心事,這樣就算奶奶以後死了,才能安心離開你們,也才有臉去見你死去的爸爸媽媽。」
星星眨眼,兩側的木棉樹在夜風搖曳。秋若水聽著這些話,彷佛癡了,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臉頰。
「如果我不是奶奶的親孫女,奶奶還會這麼疼我嗎?」
秋甄好腳步頓住,眼中掠過一絲驚恐之色,定定看著孫女,斬釘截鐵地說:「你是我大兒子唯一的女兒,也是奶奶最疼愛的乖孫女,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是!奶奶不准你胡思亂想,也不許你胡說八道,知不知道?」
秋若水愣愣看著奶奶布滿皺紋、蒼老慈和的容顏,展顏一笑。「是啊!我永遠永遠都是奶奶的乖孫女。奶奶,我覺得口有點渴耶!我們買兩杯飲料來喝好不好?」
「好啊!不過我和你公家喝就行了。」
秋若水點了點頭,在學校對面的「休閑小站」買了杯金桔檸檬。
桃園國中對面是西門國小,毗鄰著一座大型公園。這座公園的前身是桃園縣立棒球場,後來改建為地下停車場,地上則另辟為公園,植滿花草樹木,鋪設健康步道,添建籃球場、網球場等娛樂設施,成了附近居民散步聊天、運動休閑的最佳去處。
晚風習習,秋暑漸消,秋若水和奶奶手牽手漫步在青青草地上,一邊喝著飲料、一邊談天說地,好不愜意。
「我們的國文老師人很年輕,長得又斯文,我問過了,聽說也還沒有女朋友……」
「奶奶!」秋若水挽著奶奶的手,嗔道:「你究竟是去上課還是去當媒人啊?老是問別人有沒有女朋友干麼?你再亂點鴛鴦譜,下次我就不來學校接奶奶、給人當笑話看了。」
「好好好,奶奶不提相親的事不就得了?」秋甄好最愛逗這個寶貝孫女,口中安撫敷衍,臉上卻滿是促狹笑意。「不過自從高中時代你把你交過的唯一一個男朋友給踹到住院『一戰成名』之後,這幾年來也沒看你交過第二個男朋友,奶奶難免有些替你著急嘛!」
「有什麼好著急的?說不定神不知鬼不覺的,人家早已經有了新男朋友了呢!」
「不可能。」秋甄好調皮地眨了眨眼睛,搖了搖手指,一臉篤定神情。「這年頭女人像男人、男人像豆腐,全都是繡花枕頭軟腳蝦:你的『豐功偉業』又是『頂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沒有男人會笨到自尋死路啦!否則奶奶哪用得著那麼辛苦,到處幫你宣傳推銷?」
「奶奶你太過分了啦!」秋若水快氣死了,脫口道:「我告訴你說,就有一個男人喜歡我喜歡到幾乎要教人喘不過氣來!他看我的眼神比野火還態意放肆,他的吻卻比秋水還溫存纏綿;他的力氣比巨人還大,他的手指卻比春風還輕柔;他的氣勢比暴雨還猛烈,他的胸膛卻比山巒還可靠;他高傲自大、目空一切,喜歡主宰一切,可是、可是卻怎麼也令人討厭不起來……」
「喔?他叫什麼名字?」秋甄好眼睛亮了起來,一臉期待。
「他叫傅……」一語未竟,接觸到奶奶似笑非笑的眼睛,秋若水的臉驀地紅得像玫瑰一般。「哈、哈哈,都是我自己隨便瞎掰的啦!別說沒這個人,就算真有,我又不是什麼大美女,人家、人家怎麼可能看得上眼?」
「亂講!你長得這麼可愛,哪裡比不上別人了?」秋甄好捏了捏孫女的鼻子,一本正經地說:「而且你聰明、直率、溫柔,又有同情心,是誰都比不上的。否則奶奶這麼多的孫子、孫女,為什麼最疼你這個?」
「奶奶本來就偏心嘛!」秋若水心裡甜滋滋的,抱著奶奶親了一下,有些害羞地說:「奶奶,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不能笑人家喔!」
「傻丫頭,奶奶怎麼會笑你?」這寶貝孫女居然也會害羞?秋甄好又吃驚又好笑,忍笑道:「是什麼問題?」
「……奶奶覺得怎樣的男人,才是最理想的對像?」傅紅葉的身形始終在她腦海裡盤旋不去,她好煩惱,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喜歡上這樣的大壞蛋?
「當然是自己喜歡的男人。」這個問題來得意外,秋甄好微微一愣,摸了摸孫女的頭,柔聲說:「如果奶奶可以幫你挑選,奶奶會替你挑個有錢、溫柔體貼、身家清白又有正當職業的好男人當老公:可是要是你自個兒不喜歡,再好的男人都會成為一種折磨、一種痛苦。
「奶奶和你爺爺雖然是相親認識的,可是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歡上了這個男人了,當時奶奶心中只有這麼個念頭:『我一定要嫁給這個男人,一輩子都跟他在一起……』你爺爺雖然走得早,奶奶卻從來不曾想過要改嫁,別人看我─個寡婦帶著七個小孩很辛苦,可我卻不這麼覺得。只要想起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只要想起這是他和我的小孩,我心中就滿滿的都是幸福甜蜜。」
語調溫柔似夢,滿是皺紋的臉龐洋溢著少女般的飛揚神采,一對眼睛更是如同星光般晶瑩燦爛。秋若水愣愣地聽著、看著,忽然覺得奶奶好美好美、好美好美,像觀世音菩薩一樣美麗。
纏綿的往事,溫柔的回憶,連星光、夜風都沈醉了。兩人漫步在小路上,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忘了時間。
「糟了!二叔、二嬸還在等我們吃飯說。」秋若水吐了吐舌頭,看著家門口發呆。
「我有跟他們說過好幾次了,要是我回來晚了,他們先開動沒關系。」秋甄好脫掉鞋子,換上拖鞋,笑道:「又不是呆子,都快八點了,怎麼可能還沒吃飯?」
「那可說不定。」秋若水苦笑,一打開門,就見到二叔鐵青著臉站在門口。
「你這丫頭是跑到美國接奶奶啊!飯菜都涼了還不知道回來?下次我自個兒去接人……」
「你別忙,我就喜歡若水來接我!」秋甄好打斷他的話,瞪了兒子一眼,沒好氣地說:「老是板著一張臉,你要是來學校,同學還以為有人找我討債來著。況且若水也累了一天,一進門卻還得聽你訓話,真不知道你這二叔是怎麼當的。」
被搶白了一頓,二叔哭笑不得,什麼話也不敢說,跟著母親走到了餐廳。
秋甄好看著餐桌上尚未動過的飯菜,皺眉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先開動,不用等我,就是不聽話。你不餓,就不怕餓壞我媳婦?」
「我還好,我也喜歡等媽媽一道吃飯。若霜、若雪都照媽媽的吩咐,沒敢讓她們等,都已經吃過飯了。」二嬸也跟了進來,笑著接過婆婆的披巾皮包,遞上一條干淨的毛巾。「湯有些涼了,媽等會兒,我這就加熱……」
秋若水看了餐廳方向一眼,暗叫好險,正要倒杯水來喝,卻有人立刻送上了一杯菊花普洱茶來。「堂姊請用茶。」
秋若水看了堂妹一眼,笑嘻嘻地說:「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我是該喝的好呢?還是不該喝的好?」
「人家是想堂姊工作了一天,一定累壞了,這才特地准備了菊花茶來孝敬堂姊,堂姊怎麼可以懷疑人家?」秋若霜嘟起了嘴巴,簡直可以掛三斤豬肉。
「喔?」秋若水接過茶杯,臉上似笑非笑,踱到了客廳沙發坐下,隨手打開電視。
秋若霜也亦步亦趨地跟了過去,靠在她身邊,撒嬌道:「堂、堂姊。」
「干麼?」
「你難道看不出來人家有心事?」聲音好哀怨。
「看不出來。」秋若水目不斜視,看著電視上的新聞報導。
「堂──姊──」秋若霜不依,扳著她的肩頭搖了起來。
「別搖了,骨頭都快被你搖散了。」秋若水嘆了一口氣。「還是想搬出去住?」
秋若霜猛點頭。「人家都已經上大學了,爸還不准人家搬出去住,好過分喔!」
「在家裡吃好住好,什麼事都有二嬸幫你弄得妥妥貼貼的,干麼一定要搬出去住?」秋若水啜了一口茶,促狹一笑。「難不成是想跟男朋友雙宿雙飛,共築愛的小窩?」
「才不是咧!你別亂說啦!」秋若霜臉一紅,白了她一眼。「人家只是想要過得更自由些而已……爸爸媽媽整天管東管西的,煩都煩死了。」
自由?秋若水聞言一愣,搖了搖頭,極輕極輕地嘆了一口氣。「二叔不答應,你求我又有什麼用?」
「當然有用!」秋若霜眼睛亮了起來,咭咭咯咯地說:「老爸最聽奶奶的話,奶奶又最疼你,不管你求什麼,奶奶從來沒有駁回過。所以、所以……」
「所以你要我幫你向奶奶求情?」秋若水瞥了她一眼,又啜了一口茶,悠悠地說:「看來這杯茶還真是喝不得。不過喝一口茶,就得幫你向奶奶進『讒言』,想想還真不劃算……二叔如果怪到我頭上來,非得聽他念上好幾天經不可,到時候你這鬼靈精又不知溜去哪兒逍遙了。」
「什麼進讒言?!堂姊這是路見不平,拔刀相肋!我就知道堂姊最疼人家了。」聽她意思有些動搖了,秋若霜更是像塊橡皮糖似地扭在她身上,撒嬌道:「我男朋友也是兄弟像迷,他房間有一張黃金三劍客的巨型海報,上頭還有三個人的簽名喔!我下次跟他要回來孝敬堂姊……堂姊,你在發什麼呆啊?你有沒有在聽人家說話啦!」
秋若水的確沒聽到她在說些什麼,整個人像傻了似地,愣愣地盯著電視螢幕,臉上的神情像是悲傷,又像是喜悅,清澈的眸子中淨是復雜難懂的情感,隱隱有淚光閃動。
秋若霜被她的神情嚇壞了,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電視──
電視新聞正在現場直播一場盛大的記者會,一個高大俊朗、氣勢懾人的男人正深情款款地對著一名嬌柔女子訴說著一生的承諾。
「……海棠是我最愛的人,也是我發誓要用生命保護的人。從今以後,誰要是敢傷害海棠,上天下地,我都不會放過他!」
「咦?!這男人不是君實企業的總經理,叫什麼君不棄來著……哇哇哇!這個超級黃金單身漢也真是夠猛了,居然開記者會當眾向女朋友求婚?唉,小傑那混蛋要是也這麼浪漫就好了。」秋若霜嘆了一口氣。「這女的不知道是誰?長得好美,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說,也難怪君不棄會被迷得七葷八素……嚇!堂、堂姊,你怎麼哭了?」
晶瑩的淚珠自她的臉龐滑落,秋若水癡癡地看著那名嬌柔女子,身子情不自禁地顫抖了起來。
海棠真美,比天使還要美!她的笑容好幸福,這男人一定很愛很愛他……太、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老天終究是有眼的。
原本在餐廳的秋甄好等人,一聽到秋若霜的叫聲,紛紛走了出來。
秋甄好攬著她,心裡又疼又急。「怎麼哭了?是不是和若霜吵嘴了?奶奶叫她跟你賠不是。」她知道自己這個孫女從來不哭的,至少,從不曾在她以外的人面前落淚過。
秋若霜剛要抗議,卻被爸爸喝住。「進房間看書去!老是沒大沒小的,若水處處讓你,還不知道要規矩點?瞧!把堂姊都弄哭了。」
秋若霜啞巴吃黃蓮,憋了一肚子氣正要發作,幸好秋若水終於開口了。「不干若霜的事,是、是風迷了眼睛,沒事的。」
「你看!每次都冤枉人家。」秋若霜氣嘟嘟地指控。
秋甄好三人卻沒空理她,因為秋若水的眼淚愈流愈多,像斷線珍珠一般。
「沒事的,真的沒事……」她拚命拭淚,無奈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住。
秋甄好看著她,一種不祥的預感忽然湧上心頭。她緊緊抱住了孫女,顫聲道:「若、若水,你可是奶奶心上的一塊肉……你、你要是像小時候一樣,又走丟了、不見了,奶奶可是會活不下去的啊!奶奶死了也沒臉去見你的爸爸媽媽……」
「我、我不會再走丟了。」淚水,緩緩地止住了,秋若水展顏一笑,卻笑得淒涼。
二叔看著二嬸,相對默然,眼中,有絲痛苦之色。
哥哥我怕,哥哥救我……
「不要!」傅紅葉驚醒,渾身都是冷汗,茫然地看著一室黑暗。
每夜被相同的噩夢追逐,小女孩無助的眼神、驚恐的呼救一次比一次更加清晰,然後,一切戛然而止,驚艷的血紅染遍了整個夢境……
他早該麻痺了不是?可是每次醒來,揪心的痛、無盡的悔,都讓他只想就此死去!
床頭有酒,他喝得更猛更急。發抖的雙手終於漸漸恢復平穩,渙散的目光也逐漸聚焦,一樣的冰寒徹骨,一樣的冷酷無情。
他起身,走出臥室。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正站在酒櫃旁,臉上帶著笑意。
「事情辦好了?」傅紅葉看到年輕人,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辦好了。一個死在祈少卿用餐時,一個死在祈少卿就寢後。」年輕人仍然在笑,他的名字就叫宇文笑人。只是他的笑始終帶著冷誚輕蔑之意,彷佛在嘲笑天下蒼生、也嘲笑著自己;然而他看向傅紅葉的目光,卻是充滿了尊敬與忠誠。
「祈少卿反應如何?」
「驚慌失措,惶惶不可終日,他現在身邊隨時都跟著五名保鑣。」宇文笑人笑中的輕蔑之意更濃。
「這兩人本來就是龍湖幫派來保護監視他的人,都是第一流的高手,卻突然死得不明不白,他當然會害怕。」傅紅葉很滿意,深邃的眸光帶著殘酷之意。
「就算再多五人,我還是隨時都能殺了他。」宇文笑人的眼中有殺氣。
「殺人,我喜歡一刀痛快;至於殺畜生,我喜歡慢慢折磨。」
宇文笑人懂了。「祈少卿的罪證我已經親手交給諸、苟兩位立委,他們也承諾會在星期日召開記者會,並且在星期一提出質詢。」
「我養這幾條狗,本來就是准備咬人的。」傅紅葉看著他,淡淡地說:「你心裡好像有疑問?」
「我只是沒想到這兩人也是主人手中的棋子。」宇文笑人點了點頭。「這兩位立委形像清新、風骨不凡,還曾多次召開記者會抨擊『摘星集團』涉嫌逃漏稅、關說賄賂官員,所以……」
「不是這樣的狗,咬起人又怎麼會致命?」傅紅葉冷冷地笑了起來。「你要是看過這兩人吸毒濫交、狂歡作樂的情景,只怕你連隔夜飯都會吐了出來。」
宇文笑人默然,也終於明白這兩人何以會像奴才般供主人驅策。災星十三樓中,本來就有一樓專門搜集情報,因此,他也見過不少道德君子令人作惡的真面目……
「天下烏鴉一般黑,卻還有人天真地期待從中找出白烏鴉,真是可笑!」
「還是有白烏鴉的。」宇文笑人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定定地說:「我一家六口慘死槍下,兩個妹妹更被龍湖幫賣到妓院裡頭……主人雖然幫我報了仇,可是有個男人卻還給我全家公道!」
「喔?」
「陳宏烈,初出茅廬的檢察官,雖然被打斷三根肋骨,揍掉了四顆門牙,不過龍湖幫在花蓮的堂口卻的確是他帶人破的。」宇文笑人忽然激動了起來。「我從來沒見過這種男人,當別人三、四把槍都已經指到了他的頭上,他居然連眉毛都不動一下,還是一副漫不在乎的神情!」
「原來你前一陣子到花蓮,是為了這事?!」三、四把槍指著,這男人還能活命,自然是有人出手幫忙了。「這樣的男人,我怎麼沒聽過?」
「他太老實,一見到記者就結巴,功勞自然就變成別人的了。」宇文笑人恨恨地說。「這呆子居然也是一笑置之,不爭不搶,真是氣死人了!」
傅紅葉看著他,眼中有絲玩味之色。
宇文笑人發現自己失態了,紅著臉別開頭。「那個申不寐昨天有消息來,秋若水的確是調查局派來臥底的。」
傅紅葉眸光一沈,心中有股失落之意。「說下去!」他苦笑,原來自己也會心痛。
「秋若水曾報考調查局調查人員考試,分數極高,原本該以第一名的成績錄取。」宇文笑人看著他,也注意到了他臉上的細微變化。「不過在面試階段,她卻被刷了下來;面試的主考官則是調查局副局長睢瑤琴。」
「睢瑤琴想對付我,卻也明白調查局裡頭布滿我的眼線,為了瞞天過海,故意刷下秋若水,並和她私底下達成協議,派她做臥底,是不是?」
宇文笑人點了點頭。「至於協議的內容,申不寐並未調查出來,不過他已經決定在這一個星期內動手了。」
傅紅葉聞言一震,手一松,酒杯掉在地上摔個粉碎。
「要不要我去阻止申不寐動手?」宇文笑人看著地上的玻璃杯碎片,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開口。
「你阻止不了的。」傅紅葉神色已經恢復如恆,淡淡地問了一句。「我和申不寐的身手,你以為孰高孰低?」
「他贏不了主人,主人也未必贏得了他。」話沒有說盡,宇文笑人卻已經明白他話中的意思,自己是沒有能力阻止申不寐的。「可他畢竟是第六樓的樓主,就算他不聽我的話,也應該會聽主人的吩咐才是……」
「他是會聽我的吩咐沒錯,直到他能殺了我為止。」傅紅葉忽然嘆了一口氣。「他的身手既然和我不相上下,當年暗殺我時又為何會失手,敗在我的手下?」
宇文笑人一愣,回答不出來。
「因為他愛上了一個女孩,」傅紅葉目光忽然變得深邃,語氣帶著些許自嘲之意。
「那個女孩病得很重,為了籌措龐大的醫藥費,他非殺了我不可……你總該知道我的人頭相當值錢吧?!」
宇文笑人點了點頭。「我聽說有人出價一千萬美金要主人的命。」
「狗被逼急了也是會反咬一口的。」傅紅葉笑意淡漠冷誚,他知道太多醜聞,掌握太多人前程生死,這些人當然都想要他的命。「可惜申不寐出手之時,心中多了份柔情、多了份牽絆,所以他失敗了。」
「所以他才會委身災星樓,聽從主人的吩咐?」
傅紅葉點了點頭。「也因為我替他支付了那位女孩的醫藥費。」
「既然如此,他為何還要主人的命?這豈非恩將仇報?」宇文笑人口氣冷厲起來。
傅紅葉一笑。「這些年他已經幫我做了不少事,恩早已償清,至於失手之辱,只怕就得用我的鮮血才能洗淨了。」
宇文笑人終於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即使主人制止他動手,他也一定不會接受?」
「只怕還會讓秋若水死得更快些。」傅紅葉搖了搖頭,輕嘆一聲。「他知道我是個睚貲必報的人,會原諒一個背叛者,恐怕也只有一個原因了。」
「秋若水如果死了,主人的心也一定會亂了……申不寐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宇文笑人忽然有些哭笑不得,現在的情形還真像當初的翻版,只不過主角對調罷了。「主人打算怎麼做?」
「又何必做什麼?人,終歸是要死的。」傅紅葉轉身向門口走去。
「對了,老爺要我交一件東西給主人。」
「什麼東西?」傅紅葉身形忽然頓住,四周圍的空氣彷佛冷凝了起來,壓得人幾乎透不過氣。
宇文笑人吞了吞口水,他實在不大想干這個差事。「是老爺特地從普陀山求回來的佛陀像,老爺希望主人放下屠刀,回頭是……」一語未竟,他手中的佛像已經被劈成了碎片!
傅紅葉全身忽然顫抖了起來,鐵青著臉,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他是菩薩,可以慈悲眾生;我是災星,注定要造孽亂世!」
宇文笑人無語,也不忍看;這個男人雖然偏激狂傲;心中,其實比誰都苦。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哈哈哈,可惜獨飲無趣,酒友難覓啊……」傅紅葉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只有哭笑不定的長吟猶自繞梁不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3 00:29:34
第七章 旁徨
秋若水的心好亂,亂如秋絮。
她掛念露竹,去醫院找過她好幾次,可露竹總不願見她。她們不是好朋友嗎?為什麼露竹不將她的傷心、她的哀愁、她的無助對她傾訴、讓她分擔呢?
但她卻不知道,有些人即使傷透了心,也不願意將自己的脆弱無助赤裸裸地展現在他人的面前,愈是最好的朋友、愈是親密的情人間,愈是如此。
每當夜深的時候,她更是常常想起海棠、想起夜嵐,也想起冰心,想得心都疼了。
她好想好想見海棠一面……可她現在是秋若水啊!她又怎能忘了奶奶對她的呵護、對她的憐惜,像干涸已久的荒漠注入一道清泉,豐盈了她貧瘠蒼白、滿是傷痕的記憶,黑白的畫面從此有了顏色、有了彩虹……
往事如煙,逐漸清晰。每天晚上放學回家時,街角的路燈下,總可看到一個蒼老慈和的人影默默地守候著,她知道老人等的是若水,是她走失的孫女,不是她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可每當那雙溫暖的雙手輕撫上她的臉頰,她的淚卻怎麼也止不住了。
她好喜歡那暖暖的懷抱、暖暖的笑容、關切的眼眸、關切的話語,她融化在春陽般的呵護之中,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
即使這樣的幸福像海市蜃樓一般,虛幻得可笑、可憐、可悲。
高中畢業典禮結束後,她和一群死黨一道去狂歡、去慶祝,直到深夜三點,她完全忘了要打電話回家……不,她是故意的,她反抗、她叛逆、她自憐,她不要活在別人的陰影下,她不要如此可笑的幸福!
奶奶仍然在街角等她,只是蒼老的容顏彷佛更蒼老了,那是奶奶第一次打她,也是唯一的一次。顫抖的手不停揮著鞭子,每打一次,奶奶的淚水就流得更多……這樣的鞭子她早該熟悉了不是?早該麻木了不是?可她的心好痛好痛,她怎麼可以讓奶奶哭得這麼傷心?她抱著奶奶哭了出來。
夜深了,奶奶以為她睡著了,坐在床頭,輕撫著她手上的傷痕,癡癡地看著她,眼中有憐惜、有歉疚,卻有更多的恐懼與不安。
奶奶的聲音好輕、好溫柔,不住喃喃地說著:「對不起,奶奶不是故意的,奶奶真是該死,不該這麼用力打你的。可是、可是奶奶好怕你又不見了,你不要再走丟了好不好?答應奶奶,不要再走丟了好不好……」
從那天開始,她決定忘了自己是誰,她是秋若水,即使只是替身也好。
愁腸百結,無可排遣,為何那個可恨的男人還要令她愁上添愁呢?她澀然一笑,一抬頭,傅紅葉正斜倚在「無邪園」的月牙門邊。
「上完課了?」聲音仍舊是淡淡的,不帶任何感情。
「嗯。」她低下頭,繞過他身邊,不想理他,特別是今天。
「你應該知道我在等你吃飯。」傅紅葉拉住她的手。
「我為什麼一定要和你一起吃飯?!你以為你是誰?天王老子嗎?你只不過是頭自以為是的豬!」秋若水火氣全上來了,又踢又踹、又踹又打,將一肚子的憂愁煩悶全發作在他身上。
「不吃飯也行,獨飲無趣,我正想找個酒伴。」秋若水不是弱女子,拳腳上頭也全是真功夫,但傅紅葉卻似輕風拂身,全然無動於哀,伸手一抄,橫腰抱起秋若水,就往車子方向走去。
「你干什麼!」秋若水叫了起來。
這、這混球力氣真大,她不管怎麼掙扎,猶似鐵箍的雙手卻怎麼也撼動不了半分。
傅紅葉不說話,將她拋進車子裡頭,自己也跟著上了車。
「你這個混球!居然這樣對待一名淑女?你有沒有一點紳士風度啊!」秋若水氣極,脹紅了臉大叫。
「我不是紳士,你也不是淑女。」傅紅葉發動引擎,嘲弄一笑。「沒有一個淑女會對男人又踢又咬、又打又罵的。」
「你……」秋若水語塞,沒好氣地說:「我要下車!」
「地方到了,自然就可以下車了。」說話間,車子已然絕塵而去。
將近黃昏,天邊卻看不見晚霞;台北的天空從來就不是美麗的。
車子停在一條酒吧林立的巷子裡頭。
傅紅葉下車,繞過車首替秋若水打開車門。「現在可以下車了。」
秋若水還在生氣,別開臉不理他;她討厭這個男人這種自以為是、主宰l切的態度。
「還是,你想要我抱你下來?」語調淡漠,卻隱含威脅之意。
秋若水不能不聽話了,她知道這混球向來說到做到。他們第一次共餐,她就是被扛著進餐廳裡頭的……
「如果你喜歡我,為什麼就不能像個男人一樣追求我?」秋若水好委屈,好想哭。
「可以,如果你肯像個女人讓我追求的話。」傅紅葉環住她的腰,吻上她的唇,霸道、放肆、熱烈激狂。
秋若水身子一軟,險些透不過氣來;也險些喪失了理智。一咬牙,她決定讓這頭沙豬得到應有的教訓!
傅紅葉放開她,拭去唇角流下的鮮血,眼中,居然帶著一絲笑意。「瞧,你從來不像個女人。」
「既然是追求,我就有說不的權利!難不成你所謂的追求,我只有點頭的分,任你予取予求?」秋若水退了一步,雙頰緋紅,張大了眼睛地瞪著他。
「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你很聰明。」傅紅葉點了點頭,淡淡地說:「像我這麼出色的男人,每個女人都該好好把握的。」
「你這個自大狂、變態、下三濫、腦震蕩的白癡豬!」秋若水快氣死了,口不擇言。
「你實在沒什麼創意,每次約會,來來去去都是這幾句陳腔濫調。」傅紅葉神色不變,雙手環胸,靜靜地看著她。
秋若水罵不下去了,沒好氣地說:「是約會嗎?難道不是綁架?」
「沒有一個綁匪會像我這麼斯文有禮的。」傅紅葉微一躬身,伸出手來,含笑道:「請。」
「我還有選擇的余地嗎?」秋若水輕嘆一聲,挽著他的手,她可不想再被扛著酒吧。
傅紅葉將車鑰匙交給泊車小弟,攬住她的腰,淡然一笑。「你心中有事,眉梢眼角淨是愁思,酒是治愁藥,共謀一醉,又有何妨?」
秋若水一愣。自己心中有事、心煩意亂,這自了漢居然能夠察覺?「你呢?你難道就沒有心事?」
「有。」傅紅葉冷冷地笑了起來。「飲不盡的杯中酒,殺不盡的仇人頭……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秋若水悚然一驚。只覺得秋日的傍晚,忽然多了些許凜冽寒意,直教人冷到骨髓裡頭。
酒吧的氛圍都是大同小異,「狼窟PUB」也不例外,昏暗的燈光,氤氳的煙霧,播送的音樂充滿魅惑挑逗之意。
不過也許是因為尚未入夜,酒吧裡頭的人並不多,傅紅葉一進去就直接走到角落的空位坐下,點了一杯萊姆酒,還有一瓶威士忌。
秋若水沒喝過萊姆酒,好奇心起,淺嘗了一口,卻被嗆得連連咳嗽,滿臉脹得通紅,險些說不出話來。
傅紅葉含笑看著她,笑中居然有罕見的溫柔之意。他喝酒喝得很快,自斟自酌,一口就是一杯,轉瞬間威士忌已去了一半。
「你瘋了嗎?哪有人這樣喝酒的。」秋若水再也忍不住了,握住了他的杯子,也握住了他的手。
「不這樣喝,怎麼醉得死人?」傅紅葉看著她的手,冷漠的眼神多了些暖意。「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的手指纖細修長,很美,是我見過最美的一雙手?」
「你醉了。」秋若水臉一紅,想縮回手,卻已經被他反手握住。
「醉了倒好,我又何嘗願意清醒?」傅紅葉澀然一笑,聲音中帶著落寞蕭索。「不醉,不知道如何開口。『酒後吐真言』雖然是句老話,但老話多少總有些道理。」
「你究竟想說什麼?」秋若水臉變得更紅了,麗若朝霞。她是想到了什麼?深情的告白?纏綿的情話?還是無悔的承諾……可她,不是討厭這個自大又可恨的男人嗎?
傅紅葉的手撫上她的臉頰,深邃的目光帶著幾分迷離醉意。「我是史景謙,表面上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年輕有為的企業家;不過,我還有一個名字,一個可恥的名字,傅、紅、葉。」
秋若水心中一凜,定定地看著他。
「我十一歲棲身黑道,喋血江湖、快意恩仇,也殺了不少人。有人背地裡叫我『黃泉』,也有人叫我『無常』,不過,從來沒人敢當面這麼稱呼我。」他的語調淡淡的,卻有種懾人之意,驚心動魄。「我也是『災星十三樓』的主人。有人說它是黑幫,也有人說它是叛亂組織,我卻知道不是,它只不過是天譴而已。」
「天譴?!」
「殺人流血,造孽亂世;化人間為阿鼻,現煉獄於當世。」傅紅葉笑意森寒,眼中的迷離之意更濃。「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德以報天。殺、殺、殺、殺、殺、殺、殺!」
秋若水聞言駭然,臉色蒼白如紙。「你、你真的醉了……」她知道這男人偏激任性,卻從沒想到他如此瘋狂嫉世?
「是嗎?世人皆醉我獨醒,和光同塵,我倒寧願醉了的好。」他以瓶就口狂飲,瓶中的威士忌登時涓滴無存。
秋若水愣愣看著他。「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事?」她知道他說的是真話,這男人太高傲,高傲到不屑欺騙。
「我喜歡你,我不想對你隱瞞任何事情。」傅紅葉再次吻上她的雙唇,然而這個吻卻很輕、很柔,令人銷魂。
秋若水癡了、醉了,心也亂了,只能任由他的舌尖俐落地分開貝齒,肆無忌憚地入侵汲取,然後糾結纏綿,不死不休……
秋若水看著身旁赤裸的男人,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和他上了床?
她的腦袋一片混亂,窩在男人強健的臂彎裡頭,忍著全身的酸疼,苦苦回想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是了!昨晚他醉了,醉得一塌糊塗。
她本來想一走了之……她早該一走了之才對!為什麼要多事回眸,看見他深鎖的眉頭,緊抿的雙唇和抑郁的神情,勾起了她的同情心?
她下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她不會開車,附近卻正好有賓館,她想醉酒的人躺在床上應該會舒服些,於是她第一次上了賓館、開了房間,卻是為了發揮日行一善的美德。
扶他上床之後,她就應該走了才是……
可是不行!他吐得好厲害,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她不喜歡半途而廢,她也以此訓勉學生,所以她幫他松了領結,換下髒污了的襯衫和褲子,然後、然後她應該可以走了才是……
但還是不成啊!因為酒渴,他掙扎著要喝水,於是她倒了一杯水,讓他枕在自己的胸前,輕聲細語地哄他喝水。
可這纏人的家伙卻又不肯喝了,只是癡癡地看著她,眼中彷佛有股火焰,燒得她心都慌了,臉都紅了,只能答應他無禮又荒唐的要求,將水含在口裡,一口又一口地喂著他……
秋若水臉一紅,輕輕咬著嘴唇,看著身旁熟睡的男人,自失一笑。
他真是個好看的男人,俊美、英挺、迷人又有魅力,可他睡著的時候卻像個小孩一樣無邪……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卻又忙掩上嘴,就怕自己會吵醒他。
她小心翼翼地拉下蓋在他身上的棉被,手指輕柔地畫過他胸膛上一道又一道的傷疤,眉頭卻輕蹙了起來。
他究竟過的是怎樣的生活?每一道傷口幾乎都會要了他的命,尤其是背後那道傷疤,從頸後直到腋下,像一條鮮紅奪目的娛蚣爬在身上……她昨晚伏在他背上輕喘時,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
她的臉又紅了,直紅到耳根。
那、那是第幾次的事了呢?她只記得喂完水後,她身上的衣物不知不覺間已然散落了一地,這個放肆的男人壓住了她的雙手,用膝蓋就要。
她好害怕,以為會很痛很痛的,因為他的眼神太熱切、太瘋狂……可他的動作卻是那麼輕、那麼柔,像在呵護著一個精致的陶瓷娃娃一般,她的心都軟了,也放棄了掙扎。
可是,她真的有反抗,要怪只能怪他的力氣太大了,自己畢竟只是個弱女子而已。
然後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一次比一次還熱烈,一次比一次還銷魂,一次比一次還瘋狂!
自己一會兒像飄浮在雲端,一會兒又像是墜入了無邊無際的深淵,他喃喃地訴說著令人臉紅心跳的情話,俊美的臉龐上淨是邪魅的笑意──
她輕嘆一聲,緩緩張眼,卻看到了一雙帶笑的眼睛。
「你、你什麼時候醒的?」秋若水又羞又窘,轉身要逃,卻被他一把攬入懷中。
「昨夜第一次要你時,我就醒了。」傅紅葉手指輕輕柔柔地在她宛如絲緞般的小腹上游移,臉上似笑非笑,附在她耳際低語。「你以為一個喝醉酒的男人能夠在床上表現得如此出色嗎?真是個未經人事的傻丫頭。」
秋若水羞紅了臉,將臉埋在棉被裡頭,恨聲道:「你這個無賴!居然敢騙我?」
「我沒有騙你,是你自己在騙自己。」傅紅葉的手已經滑到了她的兩腿內側。他是個很有經驗的男人,手指既輕巧又靈活,彷佛帶著魔法,勾引得身旁佳人渾身起了一陣輕顫。「你喜歡我,卻又害怕承認,我只是好心幫忙你認清事實而已。」
「住、住手!」秋若水只覺得全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心頭卻又彷佛有火焰在燒,燒得她險些要出來。她咬著嘴唇,輕喘道:「別、別碰我!你這頭自以為是的豬,憑什麼、憑什麼說我喜歡你?」
「你的身體會告訴我答案的。」傅紅葉掀開棉被,笑意輕狂,放肆地從她的頸側、椒乳、小腹一路吻到腹下,像只在花間采蜜的蝴蝶,態意地汲取瓊漿玉液。
「別、別這樣,你這個無賴,怎麼、怎麼這麼下流……」
秋若水喘聲愈急,無助的淚水自眼角流下,忍不住啜泣出聲;然而奇異又陌生的刺激像電流般一陣陣傳來,啜泣漸漸轉為嬌喘,嬌喘又慢慢變成痛苦卻又愉悅的。
她心裡頭又窘又羞、又氣又恨,只能緊緊地揪著床巾,咬著嘴唇拚命壓抑這羞人的歡愉天籟。
傅紅葉眼中笑意更濃,兩手撐在她的頸側,俯身道:「我有過很多女人,卻是第一次嘗試取悅一個女人。」
「你一定對所有跟你上床的女人都說這種話。」秋若水別開臉,神色有些受傷。
「你在吃醋?」傅紅葉撥開她額際沾了汗水的發絲,吻掉她滾落臉頰的淚水。
「臭美!我、我恨不得殺了你這個無賴!」
「是嗎?可是你的身體卻告訴了我相反的答案。」傅紅葉的聲音變得很低沈,帶著一種魅惑挑逗之意。「你真是個敏感的小東西,能取悅你我很開心,不過,現在該輪到你取悅我了。」
秋若水還來不及掙扎,巨大的衝擊就已經了她的體內。
自己一會兒像飄浮在雲端,一會兒又像是墜入了無邊無際的深淵,他喃喃地訴說著令人臉紅心跳的情話,俊美的臉龐上淨是邪魅的笑意──
愛戀夾雜著情欲就如同狂潮洪水般再也壓抑不住,狂亂放肆地宣洩奔放;她緊緊攀住他的肩,指甲陷入了他宛如鋼鐵般的肌膚,雙腿更是情不自禁地環住他的腰,愈收愈緊。
伴隨著一下又一下的衝擊、一聲又一聲的喘息,她在他的帶領下一起攀至最歡愉的高峰,然後,一對男女軀體交纏,在汗水淋漓間相吻。
「你是我的女人,你的人是我的,你的心也是我的!所以,千萬不要背叛我、絕對不要背叛我……」他吻得狂亂,問得急促,像是命令,又像是懇求。
在經歷了從昨晚到現在一場又一場的狂愛,秋若水已經疲累得沒有絲毫力氣說話,只能抱著他的頭,奉獻出自己的雙唇作為答覆。
這個男人難不成是地獄衝出來的惡魔、森林逃出來的野獸?怎麼能這樣子無窮無盡的需索渴盼、歡愛無度……他是想要了我的性命不成?
傅紅葉不想要她的命,只想要她的心,所以他讓她倚在他的胸膛上歇息。
「你真是不折不把的瘋子!狂歌縱飲,做、做這種事又像是不要命似的,我真不明白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秋若水咬著他的肩膀,呢喃低語。
「我要是不喜歡你,不可能一夜之間要了你那麼多次。我並不是超人。」傅紅葉輕笑,揉了揉她的頭。
秋若水赧然,小小聲地說:「那我跟白蘋她們的母親呢?你比較喜歡誰?」
「這是沒辦法比較的。」傅紅葉眼中掠過一絲痛苦之色,悵然道:「我對你有情,她卻對我有恩,一輩子也償不清、還不了。」
秋若水不懂,愣愣地看著他。
「她是個妓女,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男人。」傅紅葉的目光變得幽遠而寂寞,喃喃地說:「避不開的刀光劍影,躲不掉的黑道仇殺……為了救我,她背叛了龍湖幫,後來她就死在我的眼前。」
秋若水心中一緊,也終於明白他為何會如此在乎、保護那三個小孩。「原來白蘋她們不是你的小孩。」
「她們是我從槍口下救出來的。斬草除根、殺人滅門是龍湖幫向來的作風。」傅紅葉聲音忽然森冷了起來,一字一句地說:「那是我第一次殺人,手起刀落,割斷了十三人的喉嚨。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忽然發現殺人並不是件太困難的事。」
秋若水臉色蒼白如紙,身子不由自主地發抖了起來。
傅紅葉將她攬在懷中,冷冷的語氣中有著無盡溫柔。「別怕,即便我會殺所有背叛我的人,我也一定會原諒你。」
秋若水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笑得苦澀。「我……」這樣的愛好沈重,也令人心慌,莫非他是已經知道她是睢瑤琴派來臥底的人了?
「別說了,只要記住我愛你,你是我的女人就行了。」傅紅葉笑意深沈,手指輕巧地在雙峰之間游移。
「別──」秋若水身子像觸電一般,雙頰飛紅,輕顫的聲音帶著一絲哀求。「我真的不行了,你饒了我吧!」
「傻丫頭,你真以為我是超人?」傅紅葉輕笑,手指在她左胸乳下停住。「我只是想問你,你胸口這道槍傷是怎麼來的?幸好差了幾公分,否則你的小命只怕就難保了。」
「這、這不是槍傷啦!」秋若水急忙否認,眼中的淒清之色一現即逝。「奶奶說這是我小時候貪玩,爬到樹上跌下來,撞到尖石子留下的傷口……不是、不是什麼槍傷啦!」
「是嗎?」這抹淒然卻沒能逃過傅紅葉的眼睛,他將秋若水攬入懷中,目光逐漸變得深邃。
這個女孩開朗直爽的外表下,似乎藏著許多愁苦,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他心中憐意大起,將女孩抱得更緊了。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秋若水口中喃喃地念著這兩句話,眉宇之間,淨是愁思。
最近他對她的需索更熱切、更無度,也更瘋狂。這個男人的精力彷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每次的約會不論是在何處開始,最後,總是會在床上結束。
一對赤裸的男女,像沒有明天似地相擁、縱欲狂歡……
他放肆、他恣意,他瘋狂、他邪惡,一次又一次地挑逗她內心深處的,自己只能無助地跌入歡愛的淵藪,在他邪惡又溫柔的引導下,一再地放縱,一再地墮落,將自己的身體當作祭禮,取悅這個惡魔般的男人,同時也滿足了自己心靈最深處的渴盼。
然後,是彼此的相擁相吻,筋疲力盡地軟癱在每張床上……不,筋疲力盡的只有她。這個男人的眼睛依舊明亮深邃,臂彎仍是如此有力,輕揚的嘴角始終帶著邪魅的笑意。
這個可恨又可愛的男人!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想起自己今早居然在課堂上打起瞌睡來……這是第幾次了?她搖了搖頭,已經記不得了。
前幾天在二叔的道館當助教,她居然被小師弟摔了個四腳朝天?!真是丟臉!害她都不敢看二叔臉上的表情了。
奶奶最近老愛逗她,說她愈來愈漂亮,愈來愈愛打扮,也愈來愈有女人味了。
有嗎?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最近班上那群男同學見到她,老是面紅耳赤、心不在焉,也不再找她打球了。
她覺得有些寂寞,所以最近若霜拉她去逛百貨公司時,她也就不再推三阻四了。若霜的眼光真好,挑的衣服、裙子、靴子和小飾品真是好看!
她以前不愛化妝,也不愛穿裙子的,可是……她喜歡看到他驚艷的眼神。那一次、那一次他居然在車上就強要了她,真、真是個下流又衝動的男人!
但是為什麼每次歡好之後,他的眼神總是那麼寂寞、那麼孤獨呢?自己就躺在他的身旁啊!他真的喜歡她嗎?還是她也只是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只不過是他發洩性欲的工具而已?
或許吧!他從不曾對她承諾過什麼,她憑什麼癡心妄想這樣出色的男人會只愛她一個……她的眼神愈來愈黯淡了,淚珠,不知不覺地滑落。
雨,愈下愈大,她在盛敏醫院門口停下腳步。
她好想好想見露竹一面。
這情愁露竹經歷過,也正在經歷,她想找她說說話、談談心,彼此排遺愁悶、舔舐傷口。
一直以來都是她開朗、露竹溫柔,她總認為自己比露竹更堅強勇敢,可現在她終於知道自己其實很膽小怯懦,面對愛情時淨是旁徨無助……
病房是空的,只有一名小護士愣愣地站在病床前發呆。
「夏露竹小姐已經出院了嗎?」
「還沒。」小護士搖頭苦笑,眼中卻帶著夢幻般的神采。「一個男人來看她,來了好幾次,夏小姐總不願見他。誰知道那男人今天又來了,站在門口不肯離去,怎麼勸都勸不走……夏小姐生氣了,忽然開門衝了出去,那男人也一樣無視外頭的滂沱大雨,跟著追了出去。」
秋若水心中一動。「怎樣的男人?」
「一個很好看的男人。」小護士臉上有些發紅,吶吶地說:「雖然那男的有些不修邊幅,胡子也不刮,頭發更是不知道幾天沒洗了,每次一抓頭,頭皮層就像雪花般紛飛飄落,不過、不過他真的長得很帥,有點像霍建華……」
秋若水聽著聽著,嘴角漸漸浮現笑意。
原本解不開的結,似乎逐漸化成了一個圓、一段緣,一場情牽此生的羈絆……她好開心,她彷佛已經看到了露竹的笑靨、露竹的幸福,雖然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幸福何在。
秋含愚在滂沱大雨中追上了她。
「你以前不理睬我,現在又何必追我?」夏露竹失聲痛哭。
「太遲了嗎?」秋含愚將她攬在懷中,語調帶著些許落寞,自失一笑。
「一切都太遲了。」夏露竹倚在他肩上,雨水雜著淚水自臉頰滴落,只覺眼前一片絕望淒涼。「我有了男人,也有了小孩,雖然、雖然他不要我,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和別人結了婚……」
「你愛那個男人?你因為那個男人輕生?」
夏露竹一愣,回答不出來。
她輕生,與其說是因為那個男人,還不如說是因為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力氣……她愛的男人不愛她,所以她選擇當個被愛的女人,然後就是一連串的欺騙背叛,她的人生簡直是失敗到了極點。
「既然你不愛他,我追你,也就不算太遲。」秋含愚抱起她,動作輕柔如風。
「你在同情我?」夏露竹覺得受到了羞辱,臉色一白,想掙脫他的懷抱。
「同情不會產生愛情。我是個理智的人,不會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秋含愚定定看著她,目光坦率真誠。「我喜歡你,我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
「既然喜歡我,以前、以前你為什麼不追我?」他的雙手堅定有力,他的懷抱溫暖厚實,夏露竹掙扎不脫,也不想掙扎了。
「你是個漂亮的女人,我卻不是個積極的男人。面對眾多的競爭者,即使獲勝,也必定要付出許多的時間精力。」秋含愚回答得很認真,也很仔細。「學問之海無涯,浪費太多時間在無謂的事情上頭,我無法接受,對生命也是一種褻瀆浪費。」
夏露竹聞言,為之氣結。「你這個書呆子!你難道不知道我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就好喜歡你了?」
秋含愚眼睛亮了起來,滿臉都是喜色。「以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你……」夏露竹氣得說不出話來,一張口,狠狠往他手臂咬去。
血絲和著雨水流下,秋含愚卻不敢松手,怕摔著了她。「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生氣?」
「我也不明白你這個書呆子既然怕浪費時間,又為什麼突然開口追求我?」見他這麼小心翼翼地呵護自己,夏露竹即便心中有氣,也消了大半,撫著他的手臂紅了眼睛。
「因為看書的時候、寫文章的時候,我都在發呆、都在想你,什麼事都做不成了。」秋含愚愣愣看著她,彷佛癡了。「我忽然發現我是個大白癡,因為理智不可能壓抑情感,書本也取代不了你的身影……我、或許我剛剛所說的只不過是一堆的藉口,我其實是害怕面對愛情,害怕像你這般美好的女子,會看不上我這樣的凡夫俗子。」
「我並不美好,我也已經有小孩了。」夏露竹黯然神傷,憔悴自憐。
「我喜歡小孩。」
夏露竹一愣。「可是小慈並不是你的孩子……」
「切得斷的是血脈相連,切不斷的是緣起緣滅。」秋含愚想起了若水,也想起了發生在她身上的故事,真摯地說:「小慈既然是你的孩子,就和我有緣,如果你也願意讓她成為我的孩子的話。」
「那、那就要看你怎麼追求我了。」一番話溫暖了心房,夏露竹展顏一笑,像天邊懸掛的彩虹。
雨,已經停了。
「這是否代表,你願意接受我的追求?」秋含愚難掩緊張忐忑。
「呆子!」夏露竹搖了搖頭,心中卻是甜滋滋的。「雨停了,現在要做什麼?」
「當然是約會。」秋若愚回答得很快,也很有自信。「既然是情人,就不能不約會!我知道一家很不錯的咖啡館,叫──」
「懶得理你。」夏露竹接口,苦笑搖頭。她真是敗給這個男人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3 00:30:00
第八章 真相
秋若水原本平靜無波的生活因為傅紅葉的介入而混亂失序,不過在這一片混亂之中還是有好事發生,那就是──
枕流國中青少棒隊順利打入全國錦標賽總決賽啦!耶!耶!耶!
秋若水現在就正興高采烈地在學校的會議室裡頭接受「求真新聞台」的采訪(雖然她和棒球隊好像沒什麼關系)。
她旁邊坐了吳渝生等四人,對面則是一個很漂亮的女記者。
她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嗯,更正,含羞帶怯的海棠比她還美,不過這女人還是美得叫人透不過氣來,像是吳渝生這四個小鬼就都低下頭來不敢看她,一張臉全脹成了豬肝色,真是有趣極了。
這名女記者叫做顏笑花,人如其名,再美的花朵和她一比都要失色了;她也是求真新聞台的當家女主播兼新聞總監,真是了不起!
不過,一個這麼漂亮的女主播怎麼會來采訪這樣的小新聞?秋若水並沒有細想,因為她實在是太興奮了;心底更是盤算著要籌組一支超級啦啦隊,明天到天母球場幫小英雄們加油。
顏笑花滿臉笑意地看著她,吐語清脆悅耳。「根據大會提供的資料,枕流青少棒的小選手裡頭,有四位主力選手都是秋老師班上的,真是了不起。」
「哪裡哪裡,這四個混、不是不是,這四位小朋友都很用功上進,是班上同學的榜樣,練球也很認真,未來肯定都是棒壇的明日之星,我也是拭目以待呢!呵呵呵~~」秋若水笑得既得意又開心,像白鳥麗子一樣。
吳渝生四人相視一眼,紅著臉垂下頭來;心中忍不住咕噥──看到鬼了!每天把我們扁得那麼慘,又拗我們請吃爭飯,現在怎麼都忽然變成了上進奮發的好榜樣了?
「秋老師可以幫我們介紹這四位小選手嗎?」
「當然!」秋若水猛點頭,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這位金毛獅王叫吳渝生,球隊的游擊手兼當家第四棒,游擊區的守備出神入化煥美陳瑞振,腳程飛快不遜於黃甘霖,臂力超強,又有陳金鋒的接班人之稱;這位小帥哥叫楚湘南,素質超優,許多人都看好他可以繼曹錦輝之後挑戰大聯盟;還有這位是……」
四人愈聽臉愈紅,頭也愈垂愈低,恨不得鑽到桌子底下。老大也大會吹了吧?!待會兒非去買個牛皮紙袋套在頭上不可!
秋若水終於說完了,喘了一口氣,一臉期盼地說:「這段采訪什麼時候播出?我要錄起來給班上的同學看。」
「今、今天晚上。」顏笑花簡直聽到傻眼了,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秋老師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請導播寄帶子過來。」
「那就多謝了。」秋若水笑開了臉,推了推何志文,好奇道:「你平常話不是最多,怎麼今天跟個悶葫蘆似的?難得可以上電視,還有這麼漂亮的大姊姊來采訪,就該把握機會好好表現一下啊!」
「我、我哪裡話多了?你別破壞我的形像好不好?」何志文偷覷了顏笑花一眼,低著頭小聲埋怨。「可以走了吧?教練還在等我們練球耶!要是遲到,又有罰不完的體能了。」
「對喔!差點忘記了。」秋若水點了點頭,轉頭望向顏笑花。「對不起對不起,小朋友練球的時間到了,可不可以結束采訪了?」
顏笑花含笑點頭。「抱歉,耽誤各位的時間了。」她本來就只是來看眼前這個搶了她男人的狐狸精而已。
四個人都松了一口氣,簇擁著老師離開會議室,邊走邊抱怨──
「老大你也太誇張了吧!什麼『陳金鋒的接班人』?我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封號咧!」
「就是嘛!還用功上進?!倒數前幾名我們倒是全包了,怎麼當班上同學的榜樣?老大是想笑掉其他老師的下巴啊?真是愈吹愈離譜了……」
「功課好的不見得是好學生,功課差的也不是就一無可取。」秋若水打斷他們的話,揉了揉這幾個大男孩的頭,柔聲道:「你們真的很努力,跌倒了、受傷了,都咬緊牙關繼續在球場上苦練。對我而言,這就是榜樣,這就是不斷進步的原動力,我希望每個同學都能向你們看齊。」
話聲柔似春風,像一股暖流流進每個人的心田。
他們發現老大最近好像愈來愈像女人了,溫柔、美麗、舉手投足間淨是嫵媚風情……
「干麼?怎麼每個人的臉都紅了?」秋若水伸手在大男孩眼前晃了晃,莞爾一笑。
「你們最近好像都怪怪的耶!老是神不守舍的……明天冠軍賽要是還這麼心不在焉,守備非發生失誤不可。」
「老師自己才變得好奇怪咧!」何志文看了其他三人一眼,嘆了一口氣,語調帶著些許惆悵。「總覺得以後不能再把老師當成哥兒們,也不好再老大、老大的亂叫一通了……唉,女人就是女人,怎麼也當不成男人的知交好友的。」
秋若水一愣,這小子又在發表什麼歪論了?簡直是有聽沒有懂。才剛要開口詢問,卻被一個男人轉移了注意力。
「你、你怎麼來了?」她失聲驚呼。
「想你,就來了。」傅紅葉從走廊彼端走來,行經處,吸引了所有女學生的目光,連女老師也紛紛停步回首。
他實在是個非常出色的男人。
想、想我?秋若水愣住了,連男孩們在叫她都沒有聽見。
「采訪看來是結束了。」傅紅葉很自然地環上她的腰,吻上她的唇,旁若無人。
秋若水可就沒他那麼大方了,掙扎著別開臉,卻也紅透了耳根,又羞又惱又氣。「你干什麼啦!老是這麼放肆胡來……」
「想你,喜歡你,所以吻你,我可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傅紅葉手指輕輕滑過她的唇瓣,眼中有抹驚艷。「這唇膏的顏色很適合你,淡然雅致,平添多少風情。」
秋若水臉更紅了,垂著頭嗔道:「別胡說八道了!好多人在這裡,你想害我丟臉出糗啊?」
傅紅葉淡然一笑,看著眼前四個呆若木雞的大男孩。「我有沒有胡說?」
四個大男孩愣愣地看著老師細致粉嫩的唇瓣,情下自禁地搖了搖頭,也紅透了耳根。
「沒想到史先生也會稱贊女人?」清脆悅耳的聲音忽然在男孩身後響起。
「對於心愛的女人,我向來不吝稱贊。」傅紅葉含笑看著出現在面前的顏笑花,淡似清風的聲音中有股森寒之意。「聰明的人不會選擇當我的敵人,我希望你是個聰明人。」
顏笑花咬了咬嘴唇,眼中的幽怨之色一現即逝。「我是個聰明人。」
「很好。」傅紅葉點了點頭,攬著身旁佳人轉身離去。「我餓了,我們去吃點東西。」
秋若水抬頭看他。「你是不是認識顏小姐?你們剛才的對話好奇怪。」
「點頭之交,普通朋友罷了。」傅紅葉的回答不帶任何感情。「想吃些什麼?」
「我肚子又不餓,是你自己說想吃東西的耶……」
我是聰明人,但我同時也是女人!
顏笑花看著傅紅葉和秋若水的身影,眼中的怨毒之意愈來愈濃。
史景謙!我這麼愛你,你卻從不把我放在心上……那我就要你失去所愛的女人!
枕流國中後頭有家甜不辣的攤子,擺在自家的屋檐下,專做學生的生意。現在離放學時間還有半小時,所以攤子旁邊的座位上只坐了兩個客人。
「好吃吧!這可是本校十大美食之首耶!幸好學生還沒下課,否則就搶不到位置了。」秋若水邊吃邊說,笑得好得意。
「那其他九樣美食也不用嘗了。」傅紅葉吃了一口就停筷。他在全世界有三十七家連鎖飯店,還吃得出東西美味與否。
「還挑嘴?當心營養不良。」秋若水白了他一眼。
傅紅葉莞爾一笑。「這種東西吃多了,才會營養不良。」跟這個爽朗活潑的女孩在一起,他發現自己漸漸回憶起該怎麼笑了。「知道你最初吸引我的是什麼地方嗎?」
「不知道。我又不漂亮,你的眼光也並不好。」秋若水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鮮紅嬌嫩的舌尖輕吐,引得傅紅葉忽熾,他突然俯身吻上,舌端放肆地侵入,與佳人丁香纏番交纏、彼此糾結汲取,彷佛無窮無盡、不死不休。
老板娘看傻了眼,暈紅了雙頰。麼壽喔!也不怕別人看了長針眼……不過,家裡那死鬼怎麼就從沒這樣親過我?
「你口中的甜不辣要美味多了。」傅紅葉終於放過了她,深邃的目光還殘留些許情欲。「不要再輕易挑逗我了,我的定力並不好,我會在這裡要了你。」
秋若水紅著臉說不出話來。這男人真過分!我什麼時候挑逗過他了?!
傅紅葉定定看著她。「小東西,你還敢說自己不美嗎?你的一舉手一投足、一顰眉一輕笑都令我迷醉,沒有一個女人能如此輕易地撩撥起我的。」
話說得纏綿露骨,老板娘實在聽不下去,攤子也不管,就氣呼呼地回身進屋找自己的老公算帳。
「我真不明白你。」秋若水輕嘆一聲,幽幽地說:「有時候像一塊冰,有時候卻又像一盆火,我以前從來不敢想像你會說出這麼溫柔纏綿的情話。」
「我向來只憑我的感覺說話行事。」傅紅葉揉了揉她的頭,笑道:「走吧!老板娘既然不做生意,東西也就吃不成了。」
秋若水也是一笑,把鈔票放在桌上。「我請客。」
「那下一攤就該我請了。」傅紅葉環著佳人纖腰起身。「快放學了,你接下來應該沒課了吧?」
「沒有了。」秋若水搖了搖頭,抬眼看他。「你還沒告訴我,我當初究竟是哪裡吸引你?」
「追根究柢的丫頭。沒聽過好奇心殺死貓嗎?」傳紅葉臉上似笑非笑。
「不說就算了!故弄玄虛。」秋若水佯怒,甩頭就走。
傅紅葉拉住她的手,攔腰抱起。「說了可不許生氣。」
「你什麼時候怕我生氣了?」秋若水倚在他懷中,似嗔實喜。「放我下來啦!我又不是不會走路的小娃娃。」
「我喜歡抱你,你的身子柔軟輕盈,抱在懷中,總讓我感到安心踏實。」傅紅葉親了親她的臉頰,輕柔地將她放下。「你身上的每個地方我都喜歡,不過當初吸引我的,卻是你吃東西的模樣。」
秋若水一愣。「我奶奶老說我是餓死鬼投胎,吃東西的時候一點形像都沒有,我的吃相哪會有什麼吸引力?」
「可是,卻是那樣的模樣讓我心動。」傅紅葉牽著她的手走到車旁,淡淡的語氣中有著深深的悲傷。「我認識一個女孩,你吃東西的模樣和她一模一樣。」
秋若水臉沈了下來,自顧自地上了車,別開臉看著車窗外。
傅紅葉也上了車,看著她的側臉,嘴角揚起一抹會意的微笑。「男人都討厭愛吃醋的女人,卻又喜歡看女人為他爭風吃醋,你說奇不奇怪?」
「誰在吃醋了!」秋若水回首,白了他一眼,小臉微微發紅。
「這我就不知道了。」傅紅葉靠在椅背上,悠然道:「不過,一個女人居然會吃起一個三歲小女娃兒的醋?這份醋勁也實在太大了些。」
「你是說我吃東西的模樣和小娃娃一模一樣?」秋若水惱了,捶著他的胸膛不依。
「說好不生氣的。」傅紅葉看著佳人撒嬌作癡的嬌俏模樣,大為動情;握住她的雙手反轉抵在椅背上,欺身吻上,在頸側胸前落下無數吻痕。
「我今晚會待在桃園,你來飯店陪我。」傅紅葉輕輕咬膠o柔嫩敏感的耳垂,低沈的聲音充滿了魅惑挑逗之意。「我會讓你很快樂的,我保證。」
秋若水知道他話裡的意思,臉都紅了,身子也軟了,別開臉輕嗔。「不行啦!這些日子如果我人在台北的話,都會留下來陪你,奶奶他們已經有些疑心了;現在我明明人在桃園,還留在外頭過夜,我可實在想不出什麼理由來搪塞了……」
「用不著理由,我可是你的男人。」傅紅葉回答得很干脆,一只手已經探入了她的裙內。
秋若水慌忙止住他的手,臉已經紅得和蘋果沒兩樣。「可是、可是奶奶她們還不知道我有了男朋友,還、還那麼要好……」
「為什麼不說?」傅紅葉眼中的情欲不見了,坐直了身子,平穩的聲音中帶一絲寒意。
秋若水回答不出來。
也許是因為她還不能確定這男人真正的心意;又或者是,她還沒有勇氣接受這個偏激狂傲、放縱恣意的浪子……雖然,她的人已經給了他,連心也一起給了他。
傅紅葉看著她,冷冷地笑了起來。「我想見你的家人,就在今晚。」
秋若水聞言,登時傻了。
她知道這男人說出口的話就是命令,無可違拗,看來家裡非得要雞飛狗跳不可了。
傅紅葉沒想到若水的家族人口如此龐大。
她家這間待客的茶室有十二張榻榻米大,實在不能說小了,但此刻盤膝坐著,卻總覺得有些局促狹隘。
若水的奶奶就坐在對面,臉上含笑,目不轉睛地端詳著他,偶爾轉過頭和孫女低聲說笑,這時總會看到若水羞紅了臉,倚在奶奶肩上撒嬌不依。
左側坐的是她的三叔三嬸吧?!聽說是特地過來看戲的……嗯,說錯了,是特地過來看侄女婿的。他們的眼神很有趣,有些錯愕不信,似乎是不相信若水會帶男朋友回家;但是又帶著欣慰愉悅,大概是覺得這個出色的男人還配得上他們的侄女吧!
右側坐的則是這家的主人。男主人威嚴沈默,目光如電,看得出來身上的功夫相當不錯,是第一流的高手,若水應該就是和他學的武藝,難怪身手那麼俐落……女主人則是相當溫柔和氣,所有的茶點小菜都是她張羅准備的,這對夫婦一定非常疼愛若水。
再下首還坐了兩個女人,是若水的姑姑們,聽說還有一位有事沒法過來,不過這陣仗也已經夠驚人了。
這兩個姑姑─來就拉著若水問東問西,她們帶來的幾個小孩則是圍著若水團團轉,又鬧又笑的。若水好幾次紅了臉,躲進去房間避難,卻又被拉了出來……不過,他們的感情還真是好。
比較麻煩的就是擠在他身旁的這幾位堂、表妹們了,倒了杯茶送來後就賴著不走;他的桌上放了六杯茶,所以身旁也就擠了六個小女生。
說小,偏偏每個個頭都超過一六五,讓本來還不算小的位置人滿為患、幾乎動彈不得。嬌小玲瓏的若水和她們站在一起,倒像是她們的妹妹似的。
「史先生在哪高就?」三嬸笑著開口。
「客氣了,高就說不上。」傅紅葉吐屬斯文,含笑道:「我的本業是飯店經營,目前有三十七家飯店,分布在歐、美、亞等國。另外還有兩家報社,一家出版社,手上也有些電視台的股票,董事會上能夠發揮一定的影響力。」
三嬸看了丈夫一眼,點了點頭。
態度自信而不凌人、有禮卻不至於卑下,說話簡單俐落卻能掌握重點,看得出是個果斷而富行動力的男人……人上之人,非常優秀!
二叔定定看著他,也問了一個問題。「在若水之前,史先生和別的女人交往過嗎?」
「有,很多。」傅紅葉迎向他的目光,緩緩地說:「因此,我知道若水是最好的女人,有眼睛的男人都不會錯過她。」
聽見這樣的回答,秋若水的眼睛亮了起來,淺笑盈盈。
「所以,你現在交往的對像只有若水一人?」二叔再問。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傅紅葉回答得很快,目光清澈明亮。「既然見識過佳人傾城,又怎會流連庸脂俗粉?二叔這話問得差了。」
二叔笑了。這男人反應真快,他喜歡這個回答。
「那以後呢?如果你遇到比若水更好的女孩呢?」二嬸雖然溫柔,問得卻犀利。
「不可能。」傅紅葉回答得斬釘截鐵。「何況,各人有各人的緣,成就各自的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秋若水看著他,卻忍不住小聲咕噥起來。「真敢說咧!女人那麼多,你這頭大色狼的水瓢肯定是特制的,非常非常的大!」
「丫頭,在咕噥些什麼?」秋甄好摸了摸她的頭,低聲道:「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是不是怕叔叔嬸嬸為難了你的男朋友?」
「才沒有咧!」秋若水俏臉生暈,嗔道:「奶奶要是不喜歡他,盡管把他轟出去沒關系。」
「喔?」秋甄好笑了起來,轉頭看著傅紅葉。「史先生和若水交往多久了?」
傅紅葉剛要回答,一瞥間,卻看到了若水求情告饒的眼神。他莞爾一笑,不禁回想起來這裡的路上,她倚在自己身旁的軟語要求──
「奶奶是老一輩的人,思想比較保守拘謹,要是讓奶奶知道我和你已經、已經……我一定會被念到耳朵長繭的,奶奶也非打斷你兩條腿不可。所以……你說話可不可以含蓄一點、保留一點,別那麼隨心恣意?」
「不算長,不過我第一眼看到若水,就喜歡上她了。」
「我知道若水在史先生的地方做事,擔任你三個小孩的老師。」秋甄好臉上含笑,目光卻很銳利。「史先生結過婚了?」
「還沒。白蘋、纖雲和飛星都是我收養的小孩。」傅紅葉的態度很自在坦然,緩緩地說:「我很疼愛他們,他們也很尊敬我,即使以後我有了自己的小孩,他們在我心中的分量也不會改變。因為,我把他們當成自己親生的小孩。」
「我明白。」秋甄好慈愛地看了孫女一眼,忽然想起自己那個書呆子兒子今早對她說的一句話──剪得斷的是血脈相連,剪不斷的是緣起緣滅。
她幽然一嘆,自己是不是太過於執著某些事情了……
「奶奶,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怎麼突然嘆起氣來?」秋若水有些擔心,握住了奶奶的手。
秋甄好回過神來,笑得好開心。「沒事,只是奶奶忽然覺得自己好幸福,有你這樣的好孫女。」她心中的死結,是不是已經解開了?
「最近若水在台北上課的時候,都會留在台北過夜,我想知道……」
「奶奶放心,若水是留宿在我的地方。」傅紅葉沒等她問完,自己先招認了。
秋甄好這可不放心了,白了孫女一眼,臉沈了下去。
秋若水也是又羞又氣,狠狠瞪了他一眼。傅紅葉卻似毫不在意,彬彬有禮地說:「我的房子不大,倒也還有幾間客房,事師以禮,待客以誠,所以我就留若水下來過夜了。何況台灣最近的治安並不大好,我也不放心讓她晚上一個人回去。」
「若水的身手並不差,一般的宵小大概還近不了她的身。」秋甄好聞言釋然,臉上也恢復了笑意。「不知道史先生平常做何消遺?抽不抽菸?喝不喝酒?」
「他不抽菸不喝酒,平常就愛泡茶,也沒什麼消遺,就愛看書聽音樂,很乖的。」秋若水怕他又胡說八道,搶著回答。
「你和史先生交往不久,對他倒真是了解不少。」秋甄好看著孫女,臉上似笑非笑。
秋若水一愣,臉一紅,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倒是所有人全都大笑了起來。
夜深了,星星眨眼,一輪月色從窗戶映入,灑落一室銀白。
秋若水睡在奶奶身旁。
奶奶的房間是和式風格,裝潢優雅寬敞,采光也好,是二叔特地請名設計師幫奶奶設計的。她從小就愛跟奶奶一道睡,年紀大了,這習慣卻是一點也沒變。
「月亮好圓好亮。」秋若水輕聲開口,她知道奶奶還沒睡。
「所以就不大看得到星星了。」秋甄好偏頭看她。「就像一個人的優點太多,他的缺點也就隱而不現了。」
「奶奶說的是紅葉?」
「紅葉?」秋甄好一愣。
「史先生的另一個名字,我習慣這樣叫他。」秋若水自失一笑。「他這人就像深秋的楓紅一般,璀璨、炫麗、耀眼,卻又帶著點寂寞蕭索……」
「還有肅殺之意。」秋甄好摸了摸孫女的頭,溫柔的聲音中帶著憂慮。「這個男人很出色,我不曾看過比他更優秀的男人。也因為太出色了,他能輕易奪走任何懷春少女的心……可是,他臉上的笑意隱約透著森冷殺氣,他的周遭彷佛帶著死亡的陰影,奶奶活了七十多歲了,絕不會看錯的。」
「我也不會看錯的,我已經過了懷春少女的年紀了。」秋若水咬著嘴唇,眼中透露著倔強。
秋甄好輕輕嘆了一口氣;她早該看出這傻丫頭已然情根深種,再難自拔了。
從她對那男人嬌柔依順的態度、含嗔帶喜的神情、欲語還羞的眼眸……這男人已經完全擁有她的心了,恐怕她的人也……唉!這個糊裹糊塗的傻丫頭。
「奶奶,你別為我擔心,紅葉他待我很好的。」嬌軟的聲音中滿是溫柔纏綿之意。
「是嗎?」秋甄好又嘆了一口氣。「你是奶奶最疼愛的寶貝孫女,你要奶奶如何不擔心你呢?」
「我知道,我也一定會幸福的。」秋若水心中滿滿的都是感動,調皮地舉起手發誓。
秋甄好被她逗得笑了。
月輪偏西,銀白的月光也彷佛有了溫柔之意。
「奶奶說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秋甄好看著窗外月色,眼中帶著些許惆悵。
「好啊!我最喜歡聽奶奶說故事了。」秋若水靠在奶奶的枕頭上,滿臉雀躍。
「是嗎?可是這故事卻有些傷感、有些寂寞……」秋甄好語調幽幽,也帶著惆悵之意。「你知道『神隱』是什麼意思嗎?」
「我只知道有部卡通叫『神隱少女』,不過我沒看過。」秋若水搖了搖頭,吐了吐舌頭。
「神隱是日文,不是道地的中文,難怪你不曉得。」秋甄好笑了笑,續道:「『神隱』就是中文『失蹤』的意思。以前的日本人相信,如果小孩走丟了、不見了,都是神仙精靈或山魈野狐將小孩給抱走的……這當然不會是真的,卻也是無奈之余的自我安慰。
秋若水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她知道奶奶的日文程度很好,奶奶受過好幾年的日本教育,看得懂艱澀的日文書,卻看不懂中文報紙,小叔的日文也是跟著奶奶學的。
「我要說的,就是一個神隱少女的故事。」秋甄好的眼睛彷佛起了一層霧,思緒也陷入了回憶之中。
「從前有一個老奶奶,她有個很孝順的乖兒子,很孝順的好媳婦,還有一個天真活潑的可愛孫女,一家人過得幸福美滿又快樂……可是天有不測風雲,老奶奶的兒子、媳婦出車禍死了,老奶奶哭乾了眼淚,哭斷了腸子,看著成了孤兒的小孫女,她發誓要用所有的愛來疼惜她,要讓她過得比所有的小孩都還要幸福。」
「這個小女孩真幸運,有這麼疼她的好奶奶。」秋若水癡了,眼中有淚光閃爍。
「老奶奶每天親自騎腳踏車送孫女上學,又騎腳踏車接孫女放學,從來不曾間斷過
。可是有天老奶奶閃到腰了,沒法去接孫女放學,然後、然後她孫女就再也沒有回來了。」秋甄好回憶往事,語調苦澀哽咽。
「老奶奶好後悔,好自責,覺得自己對不起兒子、媳婦,好想就這麼死掉算了……她整天癡癡迷迷,漫無目的地在大街小巷到處尋尋覓覓,所有人都說她瘋了,有些小孩還拿石頭丟她,可是老奶奶不在乎,她只想找到自己的乖孫女。」
秋若水眼淚再也止不住了,抱著奶奶哭了起來。
「老奶奶還有好幾個兒子女兒,每個都很乖巧孝順。他們每天流著淚求老奶奶醒醒,放棄找尋失蹤的孫女,老奶奶卻怎麼也聽不進去,每天還是一大早就出門,等到月亮落下了才回家,直到她的三兒子帶回了一個小女孩。
「老奶奶的三兒子是一個郵差,很老實也很本分。那天風雨好大,他還是騎上摩托車到山區送信。山裡的風雨更大,天昏地暗,溪水暴漲挾帶土石衝了下來,他卻是在這滔滔洪流中發現了這個小女孩,因此三兒子也不送信了,趕忙把小女孩救回家。
「回到家之後,他才發現小女孩受了好嚴重的傷,左胸口還有槍傷,他急死了,就要把小女孩送往醫院……老奶奶卻在這時候回來了,一看到小女孩,她眼睛亮了,身子也顫抖了起來。這個小女孩像極了她的寶貝孫女,一定是神仙可憐她,又把孫女還給她了,所以老奶奶好開心,跪在地上拚了命地磕頭,感謝上蒼垂憐。
「三兒子看到這個情形,也就不把小女孩送醫院了,反而把他的二哥找來;他的二哥是個武術家,開了一家國術館,醫術也挺好的。於是兩個人合力把小女孩醫好,並且在和家人商量之後,做了個荒唐又自私的決定──他們決定讓這個受盡驚嚇、喪失記憶的小女孩當老奶奶的孫女。
「於是他們搬離了台北,在別的地方落腳,避免小女孩的家人找到她……老奶奶好疼好疼這個失而復得的孫女,每天接送她上下學,小女孩生病了,老奶奶守在床邊流淚,小女孩闖禍了,她就四處跟人家道歉對不起,她要二兒子教小女孩功夫,免得小女孩又被壞人拐走……雖然、雖然老奶奶已經漸漸明白,小女孩不是她的親孫女。
「老奶奶面對這個小女孩,每天都好痛苦好掙扎;這是她的孫女,是她疼入骨髓的乖孫女,她好怕好怕小女孩知道了事實真相,會恨她一輩子,不肯再叫她奶奶了……」
「不會的!她永遠永遠都是小女孩的奶奶。」秋若水失聲痛哭,淚流滿面。「如果老奶奶知道小女孩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每天要在育幼院院長無情的鞭子底下苟延殘喘,過的是生不如死的生活,老奶奶就會知道她的疼愛憐惜是多大的恩惠,彷佛黑暗中的一道光,豐盈滋潤了小女孩蒼白可憐的記憶。」
秋甄好愣住了。「你……」
「小女孩的記憶早就恢復了,可是她害怕奶奶傷心……不,其實她是個貪心又自私的女孩,她想要霸占老奶奶和所有叔叔嬸嬸姑姑的呵護,即使、即使她只是一個替身而已……」
「她從來都不只是一個替身,奶奶心裡比誰都明白。」秋甄好緊緊抱住了她。
「小女孩也知道,不管她的名字是什麼,她永遠都是奶奶的乖孫女。」秋若水笑了,在一片淚光中,她終於明白自己的幸福是如此真實,如此溫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3 00:30:20
第九章 試煉
小女生的心事很奇怪,原本將秋若水視作敵人,對她不理不睬的女同學們,又突然對她熱絡了起來。
有人找她逛百貨公司,要她幫忙挑選衣服、裙子和靴子,因為她們覺得秋老師好有品味,怎麼打扮怎麼好看;有人已經開始偷偷化妝了,卻又不敢讓媽媽知道,於是就拉著秋老師挑選唇膏眼影,要她教她們化妝,因為她們覺得秋老師的彩妝有時淡雅、有時嬌俏、有時艷麗,比模特兒更漂亮!
她們卻不知道,秋老師有一群嬌俏愛美的堂、表妹們,自從她偷偷向若霜請教該怎麼妝扮後,她就成了這群大女孩的實驗品了,有時連嬸嬸、姑姑、甚至奶奶都會插上一腳,人多嘴雜,她是全然的身不由己。
為了平息紛爭,滿足奶奶、嬸嬸、姑姑、堂妹還有表妹們一干女眷的表現欲,她只能一天以一種妝扮出現,成了標准的千面女郎。
不過今天她卻是以棒球美少女的打扮出現,因為她要組啦啦隊去天母棒球場幫小英雄們加油啦!
「所有人都到齊了嗎?」秋若水很興奮,大聲問話。
「班長還沒來。」有人開口。
奇了,班長余幽蘭平常是最守時的啊!
「小公主也沒看到人。」又有人說話了。
不會吧?!該不會是紅葉昨天來學校被她撞見,她心裡又不高興了吧?
「小霸王有說他今天會來,可是也還沒見到人影耶!」又一個失蹤人口被發現了。
秦汾陽這混蛋!平常給我蹺課也就算了,今天居然還敢給我「擺爛」?秋若水氣得七竅生煙,正在盤算待會兒要怎麼修理這渾球,卻見到何志文和莫君磊一臉惶急地跑來。
「咦?你們棒球隊還沒出發啊?不早點出發,要是路上塞車可就……」
「楚湘南和吳渝生不見了!」何志文急得滿頭是汗,差點咬到舌頭。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秋若水愣住了。
「所有人都到了,也都上了游覽車,就他們兩個還沒來。教練氣到抓狂,說不用等他們了,他們也不是球隊的一員了,要司機發動車子直接上路。」
「那怎麼可以!他們苦練了那麼久,等的就是今天,怎麼可以……」秋若水臉色變了,拔腿就走。「我去請方老師再等等──」
「沒用的,如果找不到人,等再久也是枉然。」兩人各自拉住了老師的左右手。
「聽你們的口氣,似乎知道他們人在哪裡?」秋若水定定看著他們,口氣有些急躁。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吾了半天,卻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秋若水見到他們這副模樣,反倒靜下心來。「每個人一生之中,或多或少總會有幾個轉捩點;跨得過去,海闊天空,跨不過去,也就只有空留遺憾,徒呼負負。能在這種時候做出正確的決定,才是真正的男子漢。」
「好!我告訴老師。」何志文做出了決定,把老師拉到一旁。「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學校,我不想害小霸王被退學。」
「這件事和他有關?」秋若水發覺事情比想像中的嚴重。
「老師還沒答應我……」
「我不能答應你什麼,因為我不想做個出爾反爾的人。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絕對不會傷害自己的學生。」
何志文點了點頭,他相信他們老大。「小南和金毛獅王,可能是被小霸王綁走的。」
「綁走?!」秋若水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知道秦汾陽要流氓混黑道,可是她不相信他會這麼壞……
「也許不能說是綁架,不過小霸王有人質在手上,他們也就不得不乖乖就範。」
「好啊!還有人質……」秋若水臉色鐵青,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氣急敗壞地說:「你們這群混蛋究竟瞞著我做了什麼好事?」
何志文從來沒見過老大這麼可怕的表情,被嚇壞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還是我來說吧!」莫君磊臉色也有些發白,小心翼翼地說:「這次青少棒錦標賽的冠軍決賽,外頭的賭金已經累積了上千萬,小霸王找了小南商量,要我們打假球。」
秋若水點了點頭,忽然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話。「你不是亞利安星球人嗎?怎麼會說標准的地球話?」
莫君磊聞言,差點沒抓狂。他真服了這個老師,都這個時候了,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既然老大喜歡聽亞利安星球語言,那我就說亞利安星球話好了……」
「別,我可不想再找一個翻譯了。」秋若水尷尬一笑,敲了敲自己腦袋。「對不起,打斷你的話。你繼續說吧!」
莫君磊白了她一眼,這才繼續說:「小南本來答應了,還拉我們入夥,我們也有些心動,因為每個人都可以分到好幾十萬……可是金毛獅王怎麼也不答應,說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還說這就是老大所說的『橫眉冷對千夫指,俯身甘為孺子牛』的真義。小南聽到這話,也跟著反悔了,他本來就是老大的死忠崇拜者……」
「別胡扯了!什麼死忠崇拜者?」秋若水打斷他的話,她已經明白了前因後果。」所以小霸王遷怒到吳淪生身上,綁架了小公主,逼迫他們就範是不是?難怪小公主到現在還沒來……這混球,我非把他扁到送急診室不可!」
老大的反應真快,一下子就都想明白了。
莫君磊吐了吐舌頭,吶吶地說:「小南覺得自己有責任,所以陪金毛獅王去龍湖幫朱雀堂要人。」
「行了!你現在只要告訴我這個什麼狗屁朱雀堂在哪就成了。」
「老師也要去?」兩人嚇了一跳,異口同聲。
「廢話!老虎不發威,真把我當成了病貓不成?」秋若水活動活動拳頭,冷笑道:「這混球!太久沒被我扁了,都不知道要怕我了。」
何志文把地點告訴了老師,低聲說。「其實小霸王也是有苦衷的,他真的急需要錢。」
「小小年紀,他需要這麼多錢做什麼?」
「不是他要的,是、是班長要的。」
「班長引怎麼又扯到幽蘭身上了?」秋若水一頭霧水。
莫君磊嘆了一口氣,接口道:「班長要抓娃娃,也就是墮胎,急著要一筆錢。小霸王喜歡班長,拚了命地幫她籌錢,所以、所以……」
秋若水聞言,整個人都糊塗了。
那個品學兼優的班長,那個謙虛有禮的班長,那個做事認真負責的班長,怎麼、怎麼會做出這種傻事?
莫君磊搖了搖她的身子,輕聲說:「班長的爸爸是醫生、媽媽是醫生、一個哥哥和一個姊姊也都是台大醫學院的高材生。班長的壓力真的好大,常常一個人躲在廁所裡痛哭,也常常一個人在深夜像抹游魂似地到處亂走,和、和不同的男人上床,小霸王為此常和各式各樣的男人打架……他是真的很喜歡班長的,雖然班長根本看不起他。」
「我知道了。」秋若水重重吐了─口氣,緩緩地說:「我會把人平安帶回來的。你們告訴方老師一聲,就說他們兩個是因為幫我做事耽擱住了,我一定會准時把他們送到球場。」
兩人欲言又止,終於還是點了點頭,跑步離去。
秋若水把所有的學生叫過來,大聲說:「老師有些事情要先去處理一下,會晚點到球場,你們自個兒坐車到天母球場沒問題吧?」
「沒問題啦!我們又不是小孩子。」大家回答得很快,臉上都有些不滿,覺得老師太小看他們了。
「副班長和各位股長,麻煩你們多費心了。」秋若水苦笑,看著眾人整隊離開。
唉!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們,他們的世界看似單純,偏偏有時候卻又復雜到近乎無解……
傅紅葉在飯店房間淋浴完畢之後,正要出門,手機就響了起來。
是若水打來的電話。
若水說她棒球隊的學生被龍湖幫朱雀堂的人給綁走了,她要去救人,請他幫忙照顧班上的學生……然後電話就突然斷掉了。
傅紅葉一點都不關心她班上的學生到天母球場的路上會不會發生意外,他在乎的是秋若水的安危。所以,他走進了龍湖幫朱雀堂的堂口。
朱雀堂的堂口表面上是家面包店,就位在警察局的後頭。
很諷刺,但傅紅葉卻不覺得意外。這道理就如同「燈下黑」──燭台的底下,永遠都是最黑暗的。
傅紅葉不是個很好的客人,尤其是他的女人獨闖這麼危險的地方,卻要他去做小鬼的保母……一想到這件事,他的目光就冷厲了起來,擋他路的人也就注定要跟這個世界說再見了。
他闖過了五道暗卡,猶似在花前月下散步,卻已經有二十三個人倒下了。
然後,他見到了朱雀堂的副堂主朱焦。
「不、不要過來!你、你、你再踏前一步,我、我就開槍了。」朱焦的聲音在抖,他的手也抖得像在彈琵琶。
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可怕的人,簡直就像是從地獄衝出來的惡鬼。
「你以為這樣的距離,槍會比刀子還快?」傅紅葉笑意淡漠,冷冷看著指著他的六把槍。
朱焦說不出話,冷汗卻濕透了衣衫。因為就在眨眼之間,他五名手下的脖子上已經都添了一道刀痕,人,全栽倒在地上。
「這把刀沒有劃上你的脖子,是因為我有話問你。你如果回答不出,你的命也就沒有價值了,明不明白?」傅紅葉輕撫刀鋒,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具屍體。
朱焦手上的槍掉了下來,人也軟倒在地。「我、我知道,我什麼都說!三、三個小鬼就關在房間裡頭,一根寒毛都沒少……」
小鬼?!那若水呢?傅紅葉腦中念頭飛快轉動,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你的腿瘸了?」
「沒、沒有,我這就放他們出來。」朱焦連滾帶爬衝上前開門。「小朋友,有叔叔來帶你們回家了……」
「廢話!」傅紅葉一腳把他踢開,緩步走了進去。「你們都沒事吧?」
「沒事!」被打得鼻青臉腫,正萎靡不振地靠在梁碧晴腿上的吳渝生,一見到走進來的人是傅紅葉,立刻坐直了身子,神色傲然。
「還說沒事?都被打成這樣了。」梁碧晴輕撫他臉上的傷痕,哭得梨花帶雨。「還痛不痛?你要不是為了救我,也不會被打成這樣……」
「別說了,為了你,我就算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吳渝生挺了挺胸膛,像個男子漢大丈夫。
「你真勇敢,我沒有看過比你更勇敢的男生了。」梁碧晴眼睛好亮好亮,原有的嬌蠻任性不見了,只剩下柔情萬斛,紅著臉在他臉上輕啄了一下。
吳渝生整個人都傻住了,喜得簡直要飛天……這、這頓打真是挨得太值得了。
「救人我也有份,拳腳挨得更不比人家少,怎麼就沒見半個人心疼兩句?」楚湘南臉全黑了,嘟嘟嚷嚷地不住抱怨。
傅紅葉笑了起來,這些小鬼的愛情游戲還真是有趣。「你們都是秋老師的學生吧!秋老師人呢?」
「秋、秋老師被帶走了。」梁碧晴又哭了起來,抽抽噎噎地說:「秋老師來救我們,寡不敵眾,被人打倒在地,小霸王看不過去,衝過去救人,也被打得好慘……」
傅紅葉無心再聽下去,只是冷冷地看著朱焦,不發一語。
朱焦被看得心都寒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知道那女的在哪,你、你別殺我。」
「說!」
「在貓頭山後頭廢棄了的土地公廟。」話才剛說完,薄如蟬翼的刀鋒已經抵住了他的喉嚨。
「你、你不講信用。」朱焦失聲驚呼,臉色白得像塗了石灰一般,屎尿齊流。
「我向來不喜歡當君子。」刀鋒陷入兩分,鮮血自喉頭流下。「你既然沒有用了,你這種人渣就該去死了。」
「我很有用,你、你別殺我,求求你,我、我給你磕頭……」朱焦心膽俱裂,磕頭如搗蒜,在石磚地上發出「咚咚、咚咚」的聲響。
「喔?」傅紅葉眼中滿是嘲弄之色,他知道愈凶惡的人通常愈怕死。「你既然這麼有用,應該可以准時把三個小朋友送到天母棒球場了?」
「當然、當然可以。」一線生機出現,就算要送到月球,他也拚了。
「司機找到了,你們可以走了。」刀鋒一隱,傅紅葉含笑看著三個小鬼。
三個人卻都被他的殺氣駭住了,蒼白著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可是、可是秋老師和小霸王……」
「那是我的事,不是你們的事。」傅紅葉很喜歡這幾個小孩,勇敢、善良又有個性。「若水冒著生命危險來這裡救人,就是希望你們在這段年少輕狂的歲月中不要留下遺憾。你們應該不會讓她失望才對。」
三個人都點了點頭。
吳渝生看著倒在門外地上的五個人,忽然冒出一句話。「那、那些人都死了嗎?」
傅紅葉笑而不答。人,突然像陣輕煙般消失在門後。
「你雖然是個渾球,其實也還滿可愛的嘛!」秋若水雙手雙腳都被綁住,像個肉粽似的,卻還是挺開心的。
秦汾陽白了她一眼,實在不明白這家伙為什麼還笑得出來?他現在稍微一動,就痛得受不了,肋骨斷了三根,臉腫得跟豬頭沒兩樣,右手脫臼,小腿也被打斷了,慘得不能再慘。
「本來老師很生氣的,不過看到你衝出來救我,老師好感動,教了你們兩個月,果然沒白費……」
「你安靜點好不好?沒看到人家痛得快死掉了嗎?」秦汾陽吼了出來,然而牽動傷口,忍不住哀嚎了起來。
「怕痛,就不要做壞事啊!」秋若水臉上似笑非笑,涼涼地說:「少了這一頓,回頭我還是要修理你。早死早超生,有什麼好抱怨的?更何況說不定老師一感動,就不向學校打小報告了,有什麼好不開心的?」
秦汾陽啞口無言,良久,自嘲一笑。「退不退學我也不在乎,反正我是無可救藥的壞胚子……」
「真要是壞胚子,剛才就不會站出來『英雄救美』了。」秋若水似乎想到了什麼,眼中掠過一絲悲憤之色。
「老師小的時候,遇過好幾個有錢、有學問,又有身分地位的人,可是他們背地裡做的事,好齷齪、好下流……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常常夢到這些『好人』,半夜渾身冷汗的嚇醒。比起他們,你勇敢又深情,有高貴的品行,是真正的男子漢。」
秦汾陽臉一紅,吶吶地說:「老、老師知道了?」
秋若水點了點頭。「可惜你的方法錯了。幽蘭如果知道你的錢是這樣來的,也不會接受。」
「每個老師都說我是笨蛋,笨蛋就只能想出這種笨法子!」秦汾陽忽然生氣了起來,脹紅了臉說:「反正我老爸死了,老媽跟人跑了,我是好是壞,根本沒人會在乎!你以為你是誰?至聖先師?我呸!少跟老子說教!」
秋若水嘆了一口氣,不說話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自己也是最討厭說教的。
「你、你干麼不說話?」他本來還等著被臭罵一頓說。
「你要自暴自棄,好博取人家同情,我又不是吃飽了撐著,何必陪公子作戲?」秋若水打了個呵欠,神色悠然。
秦汾陽又說不出話了。
隔了許久,他才滿臉尷尬地試著打破沈默。「班長不但漂亮,人又聰明,家裡又有錢,爸爸媽媽哥哥姊姊都疼她,我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自暴自棄?」
「我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自暴自棄。」秋若水冷笑。「照少爺你的邏輯,人醜,又不聰明,家裡窮得要死,爺爺不疼姥姥不愛的人,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放棄自己了?了不起,真是高見,佩服佩服。」
一陣連珠炮打來,秦汾陽被轟得七葷八素,臉上陣青陣白。「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要沒這個意思,就該明白自己問題何在,或許你就可以拉幽蘭一把,別讓她獨自在黑暗中徘徊失措。」秋若水定定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秦汾陽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眼睛愈來愈亮,臉上也有了光采。「我明白了,逃出去之後,我知道該怎麼幫助幽蘭了!」
「你還想逃出去?背叛龍湖幫的人,沒有人可以活著出去的。」一個穿著警察制服的高階警官走了進來。
秋若水看著他,嘆了一口氣。「我有先去警局報案,卻遲遲不見警方行動,我早該猜到其中必有問題了。」
「的確沒有人會想到,一個地方的警察首長,居然同時也是龍湖幫朱雀堂的堂主。」局長笑得很溫和,在他們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我喜歡美酒、美食、美女和所有美好的事物,一個月六、七萬的薪水卻實在無法滿足我高尚優雅的品味。」
秦汾陽看傻了眼,他並不知道朱雀堂堂主,居然就是這個地方的警察局長?!
秋若水冷笑。「所以你就把靈魂賣給了龍湖幫?」
「這是個相當不錯的買賣。」局長笑得很開心,一絲慚愧之色也無。「就以這次的青少棒錦標賽來說,賭金已經累積了上億元,盤口五比一押枕流青少棒隊獲勝。龍湖幫朱雀堂可是大莊家啊!如果這支奪冠呼聲那麼高的球隊『不小心』輸了的話,我轉眼之間的獲利可是超過了好幾千萬啊!哈哈哈!」
「你這頭豬!居然利用小朋友的純真、熱情和理想……」
「哼!就因為小朋友純真無邪,賭客才會相信球賽都是真槍實彈。賭徒可都是相當精明的,你以為在經歷了職棒簽賭案之後,還會有多少賭徒願意相信職棒的公平性,花大把鈔票下注?」局長不笑了,眼中有了殺氣。
這女人居然敢用豬這種下等生物來侮辱他這樣高尚優雅的男人?!
秋若水氣得渾身發抖。這、這畜生居然敢這樣糟蹋她最喜歡的棒球?
「你這個人身豬頭的狗雜種!要殺就殺,不要站在本小姐面前礙眼,你這種豬頭看久了,本小姐連隔夜飯都要吐了出來!」
秦汾陽聽得瞠目結舌,完全沒想到老師居然這麼會罵人!
局長的臉色卻是愈來愈陰沈,冷冷地說:「你別急,要你命的人多得是,用不著趕著投胎。」
「是啊!」一聲嬌嫩悅耳的聲音響起,一個身材婀娜多姿的女人從土地公廟外走了進來,臉上卻蒙著一層輕紗。「我們花這麼大的工夫,設這連環計把你這狐狸精給誘了來,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讓這豬頭給殺了?」
局長聞言,臉色愈發鐵青,卻是一聲也不敢發作,似乎很怕這個女人。
秋若水─頭霧水,覺得這個女人的身形很熟悉,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狐狸精?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稱呼我。」
「專搶別人的男人,還不是狐狸精?」女子露在輕紗外頭的水靈眼睛,滿滿都是怨毒之色。「你沒出現以前,景謙和我多要好!他每個禮拜都會來找我,每次做愛,他總是又瘋狂又熱烈,弄得人家欲仙欲死,軟癱在床上動彈不得……
「他一定也玩過你吧?可你別得意,像你這種醜女他沒多久就會玩膩的,他好愛好愛我,不久就會回頭找我的……」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綁我,甚至要殺了我?」秋若水口氣冷淡,心卻像千刀萬剮一樣,一片一片碎了。
「因為她說的全是謊言。」傅紅葉不知何時出現,表情有些復雜,看向秋若水的眼神中居然有絲歉意。
「我說謊?」女子見到他出現,先是一驚,繼而癡癡地笑了起來。「你沒和我好過?你沒說過我的皮膚比牛奶還白,發絲比流雲還柔軟?你沒在月光下、天台上和我瘋狂做愛,接連要了我五、六次?你沒……」
「夠了。」傅紅葉口氣冷到了極點。「我和你之間有性無愛,你應該明白,我也說得夠清楚了。」
「有性無愛?你以為沒有愛情,一個女人會如此討好取悅你?」女子珠淚滾落,憔悴可憐。「你需要我的時候,視我如珍寶,不要我的時候,棄我若敝屣。我要讓所有和你好過的女人知道,你無心、無情、無血、無淚,你不會真心對待任何一個女人……」
「我是無心無情,無血無淚,所以你如果再繼續作戲下去,我一定會殺人。」
傅紅葉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他不會讓她再繼續傷害若水。
女子心中一寒,強笑道:「好啊!你殺啊!讓這個女人知道你是怎麼對付和你好過的女人……」
刀光起,寒芒直取女子的喉嚨。
「住手!我、我真不敢相信你是這樣負心薄幸的人!」秋若水氣結,渾身顫抖不已。
刀光止,在女子喉嚨半分處停住。
傅紅葉輕嘆一聲。「你贏了,你可以走了。」
「女人心腸總是比較軟的,女人也總是同情女人。」女子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樣說來,你肯定不是女人。」
「我要不是女人,你為何手下留情?」女子眨了眨眼睛,揚眉輕笑。「憑你的身手,在這個女人出聲之前,你已經要了我的命。」
「你用不著自作多情。」傅紅葉神色不變,淡淡地說:「要謝,你就謝謝若水吧!因為她,我最近心腸變軟了些。」
女子默然,看著秋若水。「我不會再找你麻煩了。你心腸真的很好,為了這群寶貝學生,居然這麼拚命。」
秋若水別過臉不看她,這個女人好討厭。
女子眨了眨眼睛,走到她身邊,附在她耳邊輕聲說:「教你一個乖,你可以試試和這個男人在天台上做愛,很刺激的。」
秋若水滿臉脹得通紅,氣急敗壞地說:「你……」
「小心點,還有別人要你的命。」女子聲若銀鈴,漸行漸遠。
「你就這樣讓她走了?」秋若水瞪著傅紅葉,差點沒給氣死。
「人無情,刀卻有情。」傅紅葉幽幽一嘆,解開她身上繩子,扶她起身。
「屁話!」秋若水滿肚子委屈,只想甩他一巴掌,卻被他伸手握住。
「雖然是屁話,卻知道你醋勁真大。」傅紅葉眸光深邃,臉上似笑非笑。「你明知道那女人說的都是鬼話,她的人還是你出聲救的,為什麼要想不開?」
「想得開就不是女人了。」秋若水踩了他一腳,甩開他的手,扶了秦汾陽就走。
局長也想偷偷溜了……
「慢著!」傅紅葉擋在他面前,淡淡地說:「我最近雖然心軟了些,殺畜生還是挺辣手的。」
局長臉色變了。「你、你敢殺我?你不怕國法制裁?」
「國法?」傅紅葉冷冷地笑了起來。「等國法制裁得了你這種人,再來制裁我吧!」
刀光如虹,一聲驚呼未出,人已經仰天倒下。
敢動我的女人,只有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3 00:30:45
第十章 天責
秋若水好生氣。
她的小命差點被和他好過的女人給終結掉,可這自大的男人一句對不起也沒說,甚至連一個道歉的眼神也沒有。
他還是專制地決定他們約會的時間、約會的地點,專斷地幫她點她愛吃的菜、她愛喝的飲料,放肆地予取予求,在床上、在車上,甚至是在天台上,狂放的像是沒有了明天……
那是一間在山上的小屋,她和他相依坐在天台上遠眺,四野一片密林蒼茫。
夜霧漸起,月光清冷,他的眼神也變得蒙朧了。在星空下、蒼穹間,他突然壓在她身上,放肆地剝去她身上的衣物,瘋狂又熱切地索取,嬌喘和濃重的呼吸聲不住在夜空下縈回……月亮害羞地躲進雲後,連星星也不停眨眼。
紅霞輕染雙頰,這男人究竟把她當成了什麼……
「傻丫頭在想些什麼?臉紅得像蘋果似的。」
「沒、沒什麼。」秋若水回過神來,看著一臉玩味之色的奶奶,臉更紅了。「不是約在三點嗎?怎麼人還沒來?紅葉就……」
「紅葉就不會這樣,對不對?」秋甄好好心地幫她接下去,嘆了一口氣。「這已經是你第二十三次提到『紅葉』這兩個字了……奶奶真懷疑你是不是真的有心和李奶奶的孫子交往?」
「當然是真的!否則我干麼來相親?」秋若水避開奶奶的目光,氣急敗壞地說:「我要讓那頭沙豬知道,世界上好男人多得是,不是只有他一個!本小姐人美氣質佳,要幾個男人就有幾個!」
「他大概已經知道了。」秋甄好看著她身後,嘴巴張得好大。
秋若水背脊忽然泛起一股寒意,一個男人的手已經搭在她的肩上,在她身旁坐下。
「真巧,在這裡遇到奶奶。」傅紅葉一臉笑意,牲畜無害。
秋甄好卻笑得尷尬。「是啊!真巧。」她可以在這男人眼底看見一股狂炙的怒火。
「其實也不算巧,這家飯店是我的,我人多半就待在這裡。」傅紅葉招來服務生,點了三杯果汁,笑意盈盈。「奶奶在等人?」
「你自己問若水吧!」秋甄好白了孫女一眼,她終於明白這丫頭為什麼一定要把相親的地點約在這裡了。
秋若水什麼話都不敢說,縮得像一只烏龜。
她知道這男人愈生氣,笑得愈無害!他現在大概已經瀕臨火山爆發邊緣了……她忽然有些後悔。
「原來不是等人。」傅紅葉輕輕撥弄她的發絲,含笑低語。「這麼想我?特地來找我?」
秋若水只能乖乖地點頭。
這樣他會不會高興些?
秋若水看著孫女的膿包模樣,又好氣又好笑。「難怪有人說,男女之間根本沒有平等可言,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是啊!若水還真是把我吃得死死的。」傅紅葉大笑,他喜歡這個風趣的奶奶。
秋甄好也不禁莞爾,起身道:「我只希望史先生手下留情。我這個寶貝孫女膽子很小,禁不起嚇的。」
「奶奶放心,嚇壞了她,我比誰都心疼。」
傅紅葉一笑,叫過經理。「這是我奶奶,你做個向導,陪奶奶到處走走看看……要是招呼不周,明天就不用來了。明不明白?」
「明白。」經理必恭必敬地站在秋奶奶身後。
秋若水可憐巴巴地看著奶奶。「奶奶──」她也要一起走啦!
秋甄好苦笑搖頭。「你這丫頭,拉奶奶來做墊背,這下奶奶可真不知道要怎麼跟李奶奶解釋了。」
「奶奶放心,我會跟他們說清楚的。」傅紅葉含笑起身送客。
秋若水見狀,正要開溜,卻被傅紅葉伸手抱住。
「你今天打扮得真性感。」她今天穿了一件無袖細肩針織衫,搭配一襲迷你短裙,說不出的青春洋溢、性感嫵媚。
「我、我……」秋若水嚇得心中直打鼓。
她真不該聽若霜那狗頭軍師的建議,這下真是火上添油,死無葬身之地了。
「可惜是穿給別的男人看的。」傅紅葉聲音很冷,目光很熱。
「是又怎樣?」秋若水也生氣了,大著膽子頂了他一句。「你不要以為全天下就你一個男人……」
「很好。不過可惜的是,你的男人只能有一個,那就是我。」傅紅葉冷笑,將她攔腰抱起,往電梯方向走去。
房間很大很豪華,是總統套房。
秋若水卻沒空欣賞房間裡頭的擺飾,因為她整個人被丟到了軟綿綿的床鋪上。
她看著站在床頭的他,心裡好怕好怕。他生氣的樣子好可怕,彷佛燃燒了起來,全身都是熊熊怒火,她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你、你別亂來!」她無助地大叫,轉身想逃。
傅紅葉不放過她,一把抓住她,撕裂了她身上的衣服,然後是裙子、絲襪、內衣、底褲……像頭擇人而噬的瘋狂野獸。
秋若水駭極,拚了命地掙扎,卻敵不過這個惡魔般的男人。
她的人被壓倒在床上,雙手被壓制住,修長玉腿上了他的肩頭,成了一種誘人犯罪的姿勢。
「我是你唯一的男人,我會讓你明白這件事。」他的目光狂亂邪惡,他的聲音威脅低沈。
秋若水失聲驚呼,眼睜睜看著他的巨大粗魯狂暴地侵入,無情而猛烈地衝擊。
她無助地哽咽、啜泣、求饒、,卻打動不了這個鐵石心腸的男人。他以各種害羞、可恥、令人臉紅心跳的姿勢占有她,宣誓他的所有權,唯一的所有權!
他的憤怒持續了好久好久,久到秋若水以為自己會死在他的手上──
「你這個混蛋!我、我恨死你了!」狂風暴雨終於停止了,秋若水伏在他身上喘息,恨聲不絕。
「這不是你想要的?」傅紅葉輕撫她的秀發,眼中的狂暴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萬斛柔情。「你想激怒我,我也的確被你激怒了;你要我吃醋,我也吃醋了,那個竹科工程師起碼躺在床上一個月下不了床。」
秋若水倒抽了一口涼氣。「你……」
「我已經手下留情,沒要了他的命。」傅紅葉面無表情,眼中,卻帶著一絲促狹笑意。
秋若水沒有發現,氣得說話都結巴了起來。「你、你這個神經病!瘋子!你怎麼不想想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好自私,從不道歉,也從不給承諾……」
「承諾?」傅紅葉笑意輕蔑。「如果你指的是結婚證書,我馬上可以給你。」
秋若水氣到說不出話來。
她悶悶地冒出一句話。「趙世傑,半夜起來打差別。」
「什麼意思?」傅紅葉抱著她,含笑詢問。
「明朝有個趙世傑,有天半夜醒來,對他的老婆說:『我剛剛夢到和隔壁的王太太做愛,快活得不得了,你們女人也會這樣嗎?』他太太回了句:『男人和女人有差別嗎?」趙世傑這可生氣了,把他老婆狠狠打了一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傅紅葉大笑。「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看任何女人一眼,同樣地,哪個男人敢多看你一眼,我也打斷他兩條狗腿!這就沒差別了吧?」
秋若水聞言氣結。「我肚子餓了。」
傅紅葉一愣。「肚子餓了?」
秋若水白了他一眼。「我生氣的時候,肚子總是餓得特別快。」
他們進房間的時候是傍晚,出來的時候卻已經是半夜了。
不過台灣的人民很勤勞,所以他們還是在街角的香腸攤買到了兩串香腸。
「你老愛吃這些有的沒的。」傅紅葉和秋若水靠坐在行人道旁的椅子上,看著稀疏星光。「其實很多餐廳都經營到很晚,做出來的料理都比這個好吃。」
「我以前可是連這些東西都吃不到,而且我也想坐在這裡吹吹風。」秋若水一笑,咬了一口香腸。
傅紅葉有些不明白她的話。「以前?」
「沒什麼。」秋若水不想多提那些傷心往事,轉過話題。「有件事我一直沒謝謝你,要不是你的幫忙,吳渝生他們絕對趕不上球賽。」
「可惜球賽終究輸了。」傅紅葉淡淡一笑。
「不過他們都盡了全力,沒有留下任何遺憾。」秋若水想起這些學生,聲音變得好輕好柔,倚在他肩上喃喃地說:「小霸王為了班長,改變了好多,小公王和金毛獅王也不吵架了,何志文害羞怕女生的毛病還是沒變,只敢在背後發牢騷……最重要的是露竹回來教書了,我肩上的責任可以稍微卸下了。」
傅紅葉看著她,聽她喃喃訴說和學生相處的種種,曾經堅定無悔的決心開始動搖。
天譴,真的要發動天譴嗎……
「你怎麼了?干麼發起呆來?」秋若水抬眼看他。
「沒什麼。」傅紅葉搖了搖頭,眼中有絲歉疚。「我只是想告訴你,我雖然有過很多女人,卻只愛過一個女人。」
秋若水展顏一笑,柔聲說:「我明白。我今天是故意氣你的,因為你從來都不說愛我。」
「我不說,是因為我不能給你任何承諾。」傅紅葉揉了揉她的頭,澀然一笑。「我本來以為我已經喪失了愛人的能力了……我的心、我的血,在十歲那年就寒了、冷了,再也沒有感覺了。」
秋若水愣愣看著他,聽得很專心。這是他第一次訴說自己的故事。
「我最崇拜的人,背叛了我對他的信任;我最尊敬的人,為了救我們一家人而死;而我,卻又背叛了他,無法保住他唯一的血脈。」傅紅葉笑得淒涼,一字一句地說:「為了他,我一定要做一件事,所以,我無法給你任何承諾。」
「什麼事?」秋若水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傅紅葉搖了搖頭,不說了。
秋若水好難過,她覺得這個男人還是那麼自私,什麼都不願意和她分享。
她看著手中另一條香腸,忽然沒了食欲,起身走到一個睡在街邊的游民身旁,將香腸放在他的手上。
游民看了她一眼,表情冷然,將香腸丟給身邊的野狗吃。
秋若水一愣,什麼也沒說,坐回傅紅葉身旁。
「他是游民,不是乞丐。」傅紅葉笑了笑,看著那個人。「你知道他從前是怎樣的人嗎?」
秋若水搖了搖頭。「你知道?」
「他本來很有機會成為台灣最年輕的將軍,卻因為一件事,改變了他的一生。」傅紅葉的目光幽遠而蒼涼,緩緩地說:「他的妻女,死在一次地震之中。他後來發現,那棟倒塌的眷舍是偷工減料的危險建物;不過,他的上級卻不准他把這件事洩漏出去。」
秋若水明白了。「所以他就變成了這樣?」
「他失去了家人,對正義公理也失去了信心,將軍什麼的,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傅紅葉的聲音清冷了起來。「對人生不抱希望,對生命沒有留戀,活得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像這樣的人,在這個不公不義的社會還有很多,也不斷地增加中。」
秋若水心中酸酸的,問道:「你為什麼這麼清楚這個人的事?」
因為他同時也是災星第二樓的主人。傅紅葉只是一笑,轉過話題。「你小叔的研究案還沒完成吧?」
「我也不大清楚。不過聽小叔說,相關資料政府始終不願意公開,他的研究做得很辛苦……」秋若水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大聲說:「這個研究案是你委托的?」
傅紅葉點了點頭,眼中,淨是悲憤之意。「不過,我從來不期待會有成果出來。沒有改朝換代,這些史料注定淹沒;改朝換代了,這些資料又成為要脅政敵的工具,一公開,就沒有任何價值了……哈哈哈!紅橘黃綠藍,五色迷亂,如果不能澄清如琉璃,那就一起墜入地獄的深淵吧!天譴,又有何妨?哈哈哈!」
秋若水見他又有了狂態,心中憂慮,輕聲說:「起風了,我們該走了。」
「是啊!起風了,也該走了……」傅紅葉癡癡看著隨風亂舞的落葉,笑得淒涼。
四壁,依舊漆黑如墨,他的心,因為一個人,卻已經不能平靜如故。
傅紅葉輕嘆一聲,看著眼前那個始終帶著一臉譏誚笑意的年輕人。「祈少卿這件事你做得不錯。他已經被逼入了絕境,部長沒了,支持他的財團倒了,他現在只剩龍湖幫可以依靠。」
「他實在樹敵太多了。」宇文笑人看著傅紅葉,回答得有條不紊。「祈少卿被迫下台後,君不棄又對他展開另一波攻擊,准確、無情、狠戾,支持他的唐氏企業轉瞬間風流雲散。沒有人相信這樣的大財團會倒得這麼快。」
傅紅葉笑了起來。
很多人都認為君不棄是個溫和斯文的男人,他卻知道不是;這個男人瘋狂起來,比誰都可怕!看來他真的愛慘了那個美得不可思議的女人,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申不寐突然消失了,不知所蹤。」
「我知道。」傅紅葉聲音中有著些許惆悵孤獨。「他愛的女人病死了,他的心也跟著死了。他沒有對若水展開行動,我就知道他已經拋棄了一切。」
宇文笑人點了點頭,他知道主人口中不在乎,卻一直在暗中保護秋若水,主人一定很喜歡她……
「有什麼問題,盡管說出來。」
「主人既然喜歡秋小姐,為什麼不和她相偕以老、白首以終,卻執著於發動天譴?」
「因為這是我唯一能為慕伯伯做的事。」傅紅葉臉上的表情很復雜,語調森寒冷冽。「我給了這個國家、這個政府二十年的時間,讓他們還給慕伯伯一個公道,他們卻放棄了這個機會。既然如此,我就讓十三災星的謠言成真,我就是災星降世,我要讓這地方血流成河,屍橫遍野,讓這塊土地成為地獄,化為阿鼻!」
宇文笑人聞言一顫。「即使秋小姐、白蘋、飛星和纖雲因此而死,主人也不在乎?」
「我會陪他們一起死。」傅紅葉語氣決絕,眼中卻帶著傷悲。「我多活了二十年,就為了等死,和這塊不公不義的土地一起死!」
「所以不管行動成功失敗,你都會死?」宇文笑人茫然看著他,喃喃地說:「難道都沒有轉圜的余地……」
「有!除非曉書還在人間。」傅紅葉冷冷地笑了起來。「不過,已經不可能了,曉書已經被祈少卿這頭豬給殺了。所以我死之前,一定會先將他千刀萬剮、碎屍萬段,一刀一刀慢慢地凌遲處死!」
宇文笑人默然。
歷史的錯誤,造就了這個偏激悲烈的男子,形成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還有,你已經不是災星十三樓的人了。」
「為什麼?」宇文笑人急了,臉色蒼白如紙。「我的命是主人救的,我的人屬於主人……」
「錯了。你並不屬於任何人,你只屬於自己。」傅紅葉定定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你應該知道為什麼。你有權利,也有義務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
宇文笑人咬著嘴唇,想起了那個漫不在乎,置生死於度外的男人……他自失一笑,緩緩拿掉頭上的假發,一襲長發如流雲飛瀑般傾瀉而下。
傅紅葉欣慰一笑,大步走了出去。
「既然我有權利、也有義務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那主人你呢?」宇文笑人瘋了似地大吼。
傅紅葉聞言一震,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今天是慕伯伯過世二十年的日子,也是他決定發動天譴的日子。
十三樓的死士都准備好了,數萬游民只要一聲令下,也會在各地展開攻擊;他手下的媒體、報紙將會持續散布恐怖且令人絕望的消息,這塊淪陷於酒色財氣的土地,即將成為真正的阿鼻地獄!
他不是革命家,他沒有那樣的熱情抱負,他只是要讓這個喪失了公理正義的地方,體驗他曾經遭遇過的恐怖,體驗慕伯伯和各位叔叔伯伯曾經遭受的憤怒與悲傷。
然後,他就可以死了,面對真正的地獄。
雖然這麼做可能會傷及無辜,會有許多好人一起送命,但他不在乎,他本來就不是好人……是嗎?他真的不在乎嗎?他掛心若水、白蘋、飛星和纖雲……但他不能違背自己對慕伯伯立下的誓言,絕不!
他將一杯酒灑在土地上,是訣別,也是哀悼。
然後,他看到了一個女人。
「我沒想到你真的這麼瘋狂。」睢瑤琴看著他,臉色慘白。
「我知道你一定會知道,但我不在乎,因為你沒有能力阻止。」傅紅葉看著她,神色不變。
「的確,你很有本事,局裡有很多人參與了這次行動。」睢瑤琴手腳情不自禁地發抖。
她不是來逮捕他,而是來求他,這一點他很清楚。
「整個調查局四分五裂,一半是局長的人馬,四分之一是我的人,你能掌握的人手,不到五分之一。」傅紅葉看著她的眼神,半是嘲諷,半是同情。「我的本事也不大,只不過金錢、權勢、名利,每個人都想要。我能畫個大餅給他們,你卻辦不到,所以你的改革注定失敗。」
「你是個第一流的人才,為什麼一定要如此偏激行事?」睢瑤琴咬著牙,緩緩地說:「我們合作,這個國家一定會有希望。我一直相信你是個改革者,所以我始終暗中幫助你……」
「是嗎?」傅紅葉冷冷地笑了起來。「死在我手上的七名調查員,我知道是局長的人,也知道你使的是借刀殺人之計。你幫我收拾善後,不就等於幫自己?」
「那你總該知道局長全雲峰,就是龍湖幫的大老全聖賢吧?」睢瑤琴冷汗直流,這個男人比她想像的還要可怕。「我一心三思除去他和他的爪牙,為的是國家,並非自己。」
「我知道,我也一定會殺了他。不過冠冕堂皇的話我聽多了,真正的君子我倒是一個都沒見過。」傅紅葉笑意淡漠。「一朝權柄在手,說不定又成了另一個全聖賢,倒不如統統死了,一了百了,大家清心。」
睢瑤琴聞言軟倒在地,一字一句地說:「你想不想知道,二十年前在月華軒發生的那件滅門血案,主其事的人是誰?」
「你知道?你為什麼會知道?」傅紅葉臉色變了,這是他追尋了二十年的謎團。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也是其中之一的殺手。」話聲甫止,一把薄如蟬翼的刀已經架在她的脖子上。
「說出主其事的人,我給你一個痛快!」傅紅葉的神情,像地獄的惡鬼。
「我已經有受死的准備了。」睢瑤琴的顫抖漸漸停止了,神色坦然。「這二十年來,我心中有愧,拚了命地補過,沒想到終究還是難逃制裁……」
「我沒心情聽你懺悔!說!主其事的人是誰?」
「是全聖賢。」唯瑤琴自悔一笑。「我說出這件事,是希望你能停止『天譴』。」
「不可能。」傅紅葉陰惻惻地笑了起來。「我先殺了你,替這次的行動祭旗!」
「慢著!」一個聲音阻止了他。
傅紅葉回首,看到了秋若水。「你怎麼來了?」
秋若水看著他,表情很復雜。「因為睢瑤琴知道只有我能阻止你瘋狂的行動,所以我來了。」
傅紅葉搖了搖頭,正要說話,睢瑤琴卻先開口了。
「她就是慕曉書。」
「不、不可能……」傅紅葉聞言大震,刀,落到了地上。
「當年在月華軒地窖,是我和另一個男人找到了她。我實在不忍殺她,因為我不相信這麼小的孩子會是叛國賊,所以我殺了那個男人。」睢瑤琴回憶當時恐怖屠殺的情景,心都寒了。「不過,我也沒有能力保護她,只能將她丟在愛心育幼院的門口,每年偷偷地去看她一、兩次,直到她十三歲那年失蹤為止。」
傅紅葉癡癡看著秋若水。「你、你真的是曉書?我找了二十年的曉書……」
「我只記得育幼院的事情,更早之前的事卻不記得了。」秋若水抱著他哭了起來。
「可是我在育幼院的名字就是曉書……我好希望我是你找的慕曉書,因為、因為我知道秋若水阻止不了你,可是慕曉書可以。」
「可是,你不是秋家的女兒嗎?」
「我也是秋家的女兒沒錯。」秋若水抽抽噎噎地將半生坎坷遭際向他說明。
「難怪你說你以前常常吃不飽……」傅紅葉緊緊抱住了她,淚光閃動。
「我在調查局的面試場合見到了她,覺得她好像曉書,調查之下,才確定了這件事。」
「所以你才會派若水到我身邊臥底?」傅紅葉目光閃動,口氣冷到了極點。「你是不是還想借刀殺人,借我之手殺了她?」
睢瑤琴臉有愧色。「我雖然救她,可我也怕死,我怕她知道事情真相,找我報仇,也怕你知道事情真相,殺了我全家。」
「現在我知道了,你也可以死了。」傅紅葉一步步走向她,如同死神。
「不要。」秋若水拉住他的手,神色淒涼。「不要殺她。」
「她可是……」
「可她也救過我。」秋若水從後環住他的腰。她好怕這男人又出手殺人。「其實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在人生三個不同的階段,都有人惦記著我。嬰孩時期的我,你辛辛苦苦尋覓了二十年;育幼院的我,有海棠、冰心和夜嵐相依扶持,不離不棄;然後,是奶奶叔叔嬸嬸和姑姑們無盡的憐惜和照顧……我真的很幸福,所以,不要再殺人了好不好?」
傅紅葉嘆了一口氣。「你運氣很好,有若水幫你求情。」
睢瑤琴死死生生走了一遭,身子一軟,險些沒虛脫。「那、那天譴呢?」
「我的命還要留著照顧曉書。」
「謝、謝謝……」
「你不用謝我,我還是會看著你的,希望你不會變成另一個全聖賢。」傅紅葉語氣淡漠。「幫我跟小寶問好,他的圍棋愈下愈好了。」
睢瑤琴聞言,心膽俱裂。
像她這種身分,身家都是機密,他、他怎麼會知道她的私生子小寶……
傅紅葉不再理她,牽著秋若水的手離去。
「看來你還是比較在乎曉書,不在乎我。」秋若水的話中有著妒意。
「我與曉書同生,與你共死,同生共死都是你,有什麼好計較?」傅紅葉輕笑。
「對了,在貓頭山上的那個蒙面女子曾跟我說,還有其他的人要我的命,是不是就是睢瑤琴?」
「不是,是祈少卿。」
「為什麼?」
「因為只有他有辦法調動龍湖幫的人手,而且他還是全聖賢的義子。」傅紅葉全想明白了,冷冷地說:「想必他是在電視上看到你的采訪,知道你還活著,害怕從前的醜事被抖出來,這才興起了殺人滅口之意。」
秋若水聞言,一陣戰栗。
「別怕,他以後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了。」傅紅葉抱住了她,目中殺意一現即逝。
祈少卿窮途末路,求助於龍湖幫,企圖重振雄風。
一個來自地獄的男人,卻粉碎了他的美夢;不可一世的龍湖幫,面對這個謎一般的男人,轉眼間煙消雲散。
祈少卿看著他,眼中淨是恐懼不信。在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他彷佛聽見這冷酷又無情的殺神,以極溫柔的語調低聲說──「這是你虧欠曉書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4-23 00:31:05
不是尾聲
秋含愚的新書發表會,來的記者不多,因為新書的內容只不過是發生在二十年前,一件慘無人道的滅門血案的史料研究而已。
不過傅紅葉和秋若水都來了,因為這是他們的血、他們的淚、他們的心痛、他們的回憶。
秋若水愣愣看著新書的內容,鼻頭一酸,只想流淚;雖然那些往事早已不復記憶。
「別傷心,至少我們已經還了慕伯伯他們一個公道。」
秋若水點了點頭,展顏一笑。「我昨天去見過海棠和夜嵐,我們聊得好開心,她們都說會來當我的伴娘。海棠一直要留我過夜,來個秉燭長談,可是她老公一直瞪著我,我只好先告辭了。」
「君不棄這家伙,醋勁居然這麼大?!」傅紅葉失笑。「我聽說君實企業流傳一個笑話,君不棄每天十二點整一定去接老婆吃飯,比報時台還准時。所以他老婆工作室的人一見到君不棄來,就知道該吃午飯了。」
「這有什麼好笑的?人家這是溫柔體貼,哪像你這個大色狼,整天就只想著、想著……」
「想著什麼?」傅紅葉眨了眨眼睛,臉上似笑非笑。
「你自己明白!」秋若水白了他一眼,小臉微微發紅,沒好氣地說:「對了,海棠說她曾經見過冰心,你也說過要幫我找人,為什麼都沒有消息?」
「人海茫茫,你總要給我點時間。」傅紅葉苦笑。這丫頭還真是愈來愈不怕他了,使喚得得心應手,唉……
「還有,白蘋最近都不理我,是不是你跟她說我的壞話?」
「天地良心,你別亂冤枉人成不成?」傅紅葉哭笑不得,悠悠地說:「你搶了她未來的丈夫,她怎麼可能給你好臉色看?」
秋若水一愣,也笑了出來。
兩人和眾人打過招呼,手牽手走出會場,戶外陽光普照,是個好天氣。
「災星十三樓是不是已經解散了?」秋若水好奇問道。
「沒有,我把它交給了第一樓的樓主。」
「是誰?」
傅紅葉在她耳邊說了三個字,一個名字幾乎天天上報的名人。
秋若水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她不敢相信這個人居然會是第一樓的主人?
「這個世界,並不是只有我一個瘋子。」傅紅葉淡淡一笑。
秋若水急了。「那你還把災星十三樓交給他?」
「如果這個地方遺忘了對歷史的省思和懺悔,放棄了對公理正義的追求與堅持,是非不分、橫行,那麼這個地方就是地獄,每個人都是災星,又豈在乎多了個災星十三樓?反之,如果每個人都有良知,都能堅持真理,又豈懼災星十三樓的存在?」傅紅葉輕嘆一聲,說得很沈重。
秋若水聞言默然。一陣風吹過,帶來了一絲秋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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