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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黑潔明]風中琴迷(魔力ESP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28:47     標題: [黑潔明]風中琴迷(魔力ESP之二)[全文完]  

風中琴迷(魔力ESP之二) 作者:黑潔明

她雖然繼承了風家的超能力卻一直漠視它
她的冷漠孤獨就像同學眼中蘊含冷風的冰山
直到那個智商一八0看起來像白癡的痞子出現
冰山漸漸融化,屬於她的風也忍不住暖暖吹送
但幸福還沒吹到她身旁,他就離開了她
倔強的她以為他只是惡意融化她的小太陽
放手的結果,才發現愛他的心是如此煎熬
他從沒想過會愛上這座冰山
直到他發現不是他的太陽融化了她
而是她體內如岩漿般的熾熱感動他
十年前,當他說要離去時便後悔了
歲月醞釀濃烈的愛,卻讓追愛的腳步變得膽怯
他不敢保証熾熱的岩漿會為他再次湧現
卻意外地發現她依然深身眷戀那一首浪漫調
呵﹗就讓他的琴音隨風飄,再把美人迷醉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29:22

OOXX雜記-黑潔明

寫【風中琴迷】這個故事的時候,黑姑娘決定嘗試新的寫法,以片段回憶的方式不斷
帶入現在的生活,方自在與風琴的回憶時間並沒有照著正常順序在走,有時是十八歲,有
時是十九歲,有時又是十七歲,因為我總認為人在回想往事時,通常是想到什麼就是什
麼,應該是不會依循時間順序去回想,至少我本人是不會這樣的。

也是因為沒有按照時間順序來回憶,黑姑娘很努力在寫,生怕有人看不懂,所以煩惱
擔心了很久,不過總算是完成了。也許有人會看不習慣這種敘述方式,也許有人根本搞不
清楚他們兩人到底是幾歲相遇+幾歲戀愛、幾歲分開,但看在我很努力且盡心的份上,就
請多多體諒,原諒我的寫作功力不夠,黑姑娘定會改進的。

方自在和風琴其實跟了黑姑娘很久,為何如此說呢?是因為在黑姑娘第一次嘗試寫長
篇小說時,這兩個人物就在黑姑娘的腦海中出現了。

一開始的方自在是比較吊兒郎當的,而且毫無穿衣品味,經過幾次的「轉型」,他的
職業也從服裝店老闆、醫生、歌星,一直到現在的小提琴家。當然,黑姑娘也將他的個性
修正了一下,因為一個男人如果到了三十歲還像個痞子,那大概很難吸引人去喜愛吧。至
於風琴,她仍是個外剛內柔的女子。

黑姑娘很喜歡這兩個角色,所以在動筆的時候,總覺得要寫的東西太多,最後仍有許
多沒有寫出來:從他倆的相遇,到十年來各自的生活,然後是重逢後的日子,各自的背景
、性格和喜愛的東西,以及對事物的看法等等……

曾有人問過黑姑娘是如何寫出十萬字的?剛開始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事實上一
本書才十萬字,如何能寫出兩個人的人生?因此,十萬字根本就不夠表達!

言情小說注重的是男女之間的愛情,我相信大部分讀者想看的,就是各式各樣的愛
情,以及快樂的結局,不是嗎?

順便提一下,其實黑姑娘我是難得有清醒的時候,感冒時就更慘了,在【風中琴迷】
完稿前,黑姑娘竟感冒了,頭昏眼花、渾身無力的,不過還是在生日前夕將故事寫完了。

生日當天盛陽高照,等黑姑娘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面對藍天、白雲與大海發呆了
整個上午,真是浪費生命啊。

感冒仍然未好,奇異的是喉嚨除了感冒第一天很痛之外,第二天就不痛了,雖然沙
啞,但還是能發出很大的聲音,所以話還是很多,可憐了那些三更半夜還要被我以電話騷
擾的朋友,在此感謝她們的好心。

【風中琴迷】是黑姑娘的第十一本書,還是老話一句,希望它能帶給大家一、兩個小
時的快樂與輕鬆。下一次黑姑娘要寫的是【魔力ESP】系列的第三人歐陽青,欲知故事如
何發展,敬請期待新書問市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29:47

楔子

風天行年歲已達八十高齡,留著一把白長的鬍鬚,喜穿中國唐裝,愛喝陳年高粱,目
前人住英國鄉間,在台灣有一位性情暴烈的兒子風烈軍,和外表嬌弱可人、脾氣卻同樣不
好的媳婦沈雪凝。

讓他最慶幸的是,幸好他那兩名孫女個性不像兒子、媳婦,不過這點卻也是讓他煩惱
的一點,不知是物極必反,亦或是負負得正?總之,他的小孫女性情還算不錯,而大孫女
卻……

風老爺子鎖緊了眉頭,望著眼前的男子——他,三十歲,英國皇家音樂學院出身,是
目前頗負盛名的小提琴家兼作曲家,學生時期便常幫電影配樂,說他是音樂金童也不為
過。

風天行想起前幾天和老友的對話——

「想成為一位傑出的音樂家,技巧是不可或缺的,但真正好聽的音樂卻必須同時擁有
豐沛的情感。我教過的學生中,一開始不是技巧夠感情不足,就是感情定技巧卻有待加
強,很難得有兩者兼具的,他是唯一的例外!」

「怎麼說?」風天行好奇的問。

「那小子是真正的天才,拉琴的技巧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就算是第一次接觸的曲
子,他幾乎只要看著樂譜,便能拉出接近完美的旋律;小提琴到了他的手中,就好像有了
生命……而他融入音樂中的感情,更是讓聞者動容、聽者入迷,這不是單以完美的技巧能
滿足的東西。

「而且,他不只有拉琴的天分而已,甚至演奏其他樂器比學了十幾年的學生還要更勝
一籌。」老教授笑了笑,「入學當天,他還以一曲李斯特的鋼琴演奏造成轟動,大家都以
為他主修的是鋼琴,沒想到竟是小提琴,還真讓我們幾個老教授跌破了眼鏡。

「唉,關於他的小提琴,我只能說我沒什麼可教的。」老教授感嘆地搖了搖頭。

「你開玩笑吧?」風天行一臉狐疑,老友的琴藝可是當令世上數一數二的。

「不是開玩笑,你應該知道,你聽過的。」老教授扶了扶眼鏡,微微一笑。「記得上
個月我寄給你的CD嗎?其中那段你讚不絕口的小提琴獨奏,就是他拉的。」

風天行憶起那段有如天籟之音、打動人心的琴聲,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的確是音樂界的
一朵奇葩……

他將思緒拉回來,望著眼前的男子,繼續先前未完的話題,「小子,琴丫頭並非無情
之人,她只是——」

「只是不習慣將感情表達出來。」在風老爺面前的男人微微一笑將話接下,想起那一
直被他珍藏在心底的倩影,他眼中閃過一抹柔情。

「不錯,原因出在我們家族的背景上,風氏一族在世上已有上千年,每一代第一個出
生的孩子都會遺傳到風族的能力,琴丫頭也不例外。」

風老爺子頓了頓,喝了口老酒,看著他繼續道:「原本這並非太大的問題,因為那能
力是與生俱來的,這能力之於我、之於她,就像普通人的手腳一樣自然,只是因為她兒時
曾出了一次意外,所以她開始抗拒它,努力想做個普通人,一直到高中時期,她才肯面對
並重拾那能力,我相信這點你該相當清楚。」

「對。」他沒有否認,關於她重拾能力的事,他的確很清楚,畢竟他是當事人之一。

「很好。」風老爺子點了下頭,把酒杯放回桌上,目光炯炯的看著站在他身前的年輕
人,「你知道我找你來是為了什麼?」

他揚揚嘴角,卻笑得有些僵,「不知道。」

「她一直在等你。」

她在等……

聞言,他全身一僵、笑容斂去,心臟像是被人緊緊揪住。

風老爺子見他臉色大變,語氣才好了點,咳了兩聲後說:「我不知道你們兩個當年是
出了什麼問題,還是有了什麼誤會,不過沒有什麼是不可以過去的。怎麼說我也算是你的
長輩,現在只問你一句——」他向前傾身,正色的問:「你還愛不愛她?」

還愛不愛她?他望著窗外隨風搖曳的綠樹,彷彿又在樹下看到她一向驕傲、挺得筆直
的身影,「我……」他眼底閃過一絲苦澀,低啞的道:「從來沒有停止過……」

這還差不多。風老爺子滿意的露出笑臉,拄著枴杖站起來。「那就回去吧。」

聞言,他露出苦笑,「我不想破壞她現在的生活。」

「你以為她會放棄嗎?」風老爺子走到他身前點醒他,「琴丫頭的個性你應該清楚,
她會繼續等下去的。」

他也奢望她還愛他,但可能嗎?

十年了,不是十天、不是十個月,是十年了……

「我不認為她還愛著我。」他說出潛藏心底的苦澀,「我……也不認為她會原諒
我。」

「我也沒這麼說。」風老爺子用枴杖在地上敲了一下,發出「篤」的一聲,他湊上前
倚老賣老的瞪著眼前的男人道:「不過,那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你躲得也夠久了,明
天就給我回去找琴丫頭把事情給談清楚,聽到了沒有?」

這小子可真難找,若非今年年初他回台灣時,看到琴丫頭望著一本古典音樂雜誌發
呆,他也不會發現那雜誌封面上的人物像極了自個兒的曾孫。

一查之下,才發現這年輕人是琴丫頭當年的高中同學,那令他們一家子苦想了十年的
答案這才浮出檯面。而且無巧不巧的,他竟是瞎婆子幾年前收的得意徒孫……在和瞎婆子
打探之下,才知道這小子肯答應學法術竟和琴丫頭脫不了關係。因此,風天行大膽假設這
小子未曾忘懷自個兒的孫女,便派人去把這年輕人找來,希望他回台灣把一切事情弄清
楚。

照他看來,這小子鐵定不知道自己已經有了兒子。

風老爺子輕哼一聲,也不打算告訴他,這種事還是讓他們年輕人自己搞定比較好。

站在風天行面前的男人露出苦笑。

老爺子貼的這麼近,他能說沒聽到嗎?更何況,老爺子剛剛說的話,點燃了他心中一
絲希望,他可以奢望她還愛著他嗎?可以嗎……

他壓下胸口幾乎快沸騰的感受,點頭應聲:「聽到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0:13

第一章

黑暗中,鐘聲在響,噹噹……噹噹……噹噹噹……

哪裏傳來的鐘聲?她恍惚中只隱隱感到一股難受的壓迫,為什麼會有鐘聲?是喪鐘
嗎?喪鐘……

在黑暗中回首,鐘聲遠去,卻聽得另一陣流水滴落的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

那是什麼?她又驚又懼的低首,卻看見自己染滿鮮血的雙手——是血,是血水從她手
中滑落地上的聲音。

她將雙手緊握成拳,奮力甩開那莫名冒出來的血水,眼前浮現交錯朦朧的白影,帶著
悲苦的氣息。

別這樣!走開!別來煩我!

她想大叫,卻無法發出聲音,只能既憤怒又驚恐的瞪著在眼前飛舞的鬼魂殘像,在心
中要它們走開。

救我、救我、救我……

一抹冰涼濕滑的東西從她右臉頸項邊滑行而過,不斷的在她耳邊哀求。

我無能為力!你們找錯人了!離我還一點!

她生氣的在腦海裏想著,伸手抓開那像蛇一樣想纏繞住她脖子的靈體。

妳可以的、可以的……可以……

另一股模糊不清的鬼魂從另一頭湊了上來,哀怨地說著。

我不行,走開!走開啊

終於受不了它們的死纏不休,她用盡全力在心中大喊,一道刺眼的白光從她身上冒
出,倏地——

「風同學、琴同學、風風、琴琴、風兒、琴兒、小風兒、小琴兒!快點起來囉,親愛
的琴——」

那傢伙還沒唸完,風琴早已從課桌上清醒過來,然後冷冷地瞪著那仍不知死活將下巴
擱在她桌邊的王八蛋,下一秒,被她拿來當枕頭的課本已迅雷不及掩耳地朝他臉上飛去。

「哎呀——好痛!琴琴,妳想謀殺親夫啊?」方自在手腳靈活的接住課本,退了幾步
以防她下一波攻勢,嘴上卻不忘怪里怪氣的鬼叫。

她因為他的言詞而僵了一下,卻很快便恢復一貫的冷淡,拿出書包中的梳子,將有些
散落的長髮重新綁好,瞄都不再瞄他一下。

見她不再搭理自己,方自在忍不住犯賤的又往前一站,笑咪咪地道:「喂,妳可不可
以有點別的表情啊?成天就扳著個臉像晚娘一樣,午休時間過了,我好心叫妳起來上課,
妳也表達一下感謝之意嘛。」

「你知不知道你很吵?」她不屑地斜睨著他冷冷的諷了一句。

「耶?」方自在露出一副詫異的表情,用手肘頂了頂一旁正拿著泰戈爾詩集研究的歐
陽青,問道:「我很吵嗎?」

「很吵。」歐陽青根本懶得將視線從書本上移開,伸手翻了另一頁,嘴裏毫不客氣+
字正腔圓、簡單明瞭的回答他。

「喂,阿青,你很不夠意思喔!」方自在悻悻地轉身,隨即滿懷希望的睜大眼,裝出
可愛的模樣,討好地問另一旁雙腳交疊擱在課桌上的雷易,「小雷,你說,我沒有很吵
吧?」

雷易的回答是一記兇狠的瞪眼。

方自在自討沒趣的乾笑兩聲,揮揮手道:「欸……算了,當我沒問。」

他還在這邊瞎混,數學老師同時也是班導的李老師已走進教室裏。

「起立,敬禮。」風琴此時早整理好儀容,面無表情的帶頭站了起來喊著每堂課千篇
一律的口令。

「老師好——」

班上只零零落落的響起幾聲尊師重道的問候,李老師一點也不覺得受到尊重。不過,
對於這一班的散亂,全校老師早就放棄想整頓的念頭,他當然也不例外,所以只是懶懶地
點了點頭。

在這之中,他先是看看坐在窗邊兩腳仍擱在桌上,正閉目養神的雷易;又瞄了下雷易
前面,一派優閒地在數學課光明正大拿著泰戈爾翻閱的歐陽青;目光隨之落全歐陽青旁邊
一臉冷然的風琴,最後才看向風琴身旁,老是嘻皮笑臉的活寶方自在。

他們一個是黑道大哥的兒子,一個是商界大老的兒子,另一個則是本校創校理事長的
寶貝孫女,再加上一個不像天才的天才。

李老師忍不住蹙起眉頭,在心底連聲長嘆。

唉,他和王老師學歷相當、經驗也差不到哪去,為何王老師就能教到一些正常的學
生,他卻被分派到這些問題學生的班級?

這四個學生隨便一個他都得罪不起,幸好,開學到現在還沒人惹出什麼大麻煩——如
果上星期理化教室爆炸那件事不算的話。

唉,希望這樣的平靜能繼續維持下去,要是能乎平安安的度過這三年,他一定會去文
武廟拜神還願。

「各位同學,請翻開課本第十一頁……」望著台下早已在課桌上紛紛趴下夢周公的同
學們,李老師無奈的聲音在台上響起。

老實說,他從來就不期望這一班學生會乖乖聽課,他們不惹是生非他就要多唸幾聲阿
彌陀佛了。


*        *        *

十一月的秋天,北台灣的山林透著寒意,風雲高中樹頭的綠葉轉紅了些許。

放學鐘響,不多時,學生們便陸陸續續的走出教室,或是成群、或是二三兩兩的離開
廣大的校園。

走在林蔭大道上,偶有落葉飄下。風琴手裏抱著課本從教室走出,不少目光因她的出
現而為之轉移。

她是風雲高中出名的冰山美人,開學三個月以來,身上永遠乾淨整齊,衣著總是完美
的一絲不苟,而從小到大無論是大考小考,她的成績總是維持在學年第一。

打出生至令,她拿過各式各樣不計其數的獎杯和獎狀,但不知是天性孤僻亦或是驕傲
的不屑與人為伍,雖然身為學生代表,卻老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一張臉更是少有情緒波
動。

她小時候便是個早熟漂亮的女孩,現在更是個小美女,還是個聰明的美女,才高一身
高就有一七0了,未來幾年可還有向上生長的空間。

人總是愛看美女的,但像她這樣聰明冷豔又高姚的美女,一般人卻只敢遠觀而少有人
會上前搭訕。

因為大部分的人,無論男女,在她面前都會不知不覺認為自己矮她一截……接近完美
的她,總讓旁人衍生出莫名的自卑情結。

這其實也是她到現在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的主要原因,男的仰慕她、女的嫉妒她,以
致於沒人敢接近她。

意識到楓林大道上,其他學生自動地避開了她,風琴自嘲地揚了揚嘴角。

也許,不只是這張臉皮的關係,畢竟她這張臉和小妹風鈴有九成九的像,但小妹卻討
人喜歡,家裏總是能看到小妹的同學出入其中,至於她的朋友,倒是一個也沒有。

那小她五歲的妹妹從小好動,即使脾氣沒比她這個做姊姊的好到哪去,可風鈴總是將
所有的喜怒哀樂大大方方的全呈現在臉上,不爽便是不爽,喜歡便是喜歡……而她,卻習
慣了將自己的情緒隱藏起來。

但是,外表冷漠不代表她內心也是冷漠無情,看到同年紀的女孩聚在一塊兒發出歡樂
的笑聲,她也會欽羨她們的無憂,也會希望自己是其中的一員。她曾試著交朋友、試著融
入同齡的女孩中,但每次的嘗試,到了最後總是會引發一些可笑的爭執甚至背叛,所以她
放棄了,也習慣了,既然她無法勉強自己去迎合他人,那就算了。

在經歷過幾次嘗試後,風琴明白,就算她不在人前使用能力,或者假裝沒看到那些在
空中飄蕩的幽魂,她依然無法讓普通人接受她。

從小,她便知道自己不能太將情緒外放,兒時受過的教訓,更讓她明瞭縱使她不想,
甚至不肯面對,她仍然得一輩子背負著那樣的異能;她永遠都不可能變得平凡,那天生的
異能早已根深柢固地影響了她的性情。

她所能採取的,只有消極地繼續假裝沒看到、消極地認為她的性情已定,不能和樂的
融入群體,因為就算是被人稱為驕傲的冰女,也比被人當作神經病或是鬼女來得好,而
且,若她回應了其中一個魂魄,一定會招來更多想和她說話、甚至利用她的冤魂,然後讓
那些東西越聚越多,到最後讓小學二年級那般慘烈的靈異事件重新上演。

於是,風琴就這樣形單影隻的度過了小學、中學,習慣了那些打量審視的目光,習慣
了他們私底下傳來傳去的八卦流言,習慣了以一張沒有表情的臉面對眾人。

沒有朋友也沒關係,總比放了感情出去,到最後卻被朋友當成妖怪,甚至被他們認為
是鬼女的好。

原以為這就是她的學生生活,以為她的高中該也是這樣度過,沒想到……

「小琴兒,等等我啊!」

就是這個!

其中聽到方自在那傢伙調侃的聲音,風琴忍不住皺了下眉頭,腳下不停,頭也不回的
繼續往前走,但她知道,周遭看向她的目光更多了。

這個討厭的傢伙!

自從在開學那天遇到這個傢伙後,他就莫名其妙地死纏著她,無視她冷淡的態度和厭
煩的表情,他總是一副和她很熟很熟的樣子,親熱的搭著她的肩,叫她一些奇怪噁心的小
名,說著一些無聊透頂、言不及意的話。

這樣一個像痞子般的人,智商竟然接近兩百,若非親眼見過他在教務處的輝煌成績資
料,她是怎麼樣也不相信!

再加上前兩天第一次段考成績公佈,這個痞子竟和她同時並列全學年的第一名。當她
在公佈欄前看到時,心中頓時升起一股莫名的躁鬱,只覺得真是———

真是沒有天理!

對,就是沒有天理!生平第一次,她對別人的考試成績在乎起來。

風琴有些忿忿不平的加快腳步,不想搭理那還在身後追趕的人,她越想就越覺得生
氣。

那個痞子,那個一天到晚打混摸魚、嘻皮笑臉的傢伙,怎麼可能和她考出相同的成
績。

不是她瞧不起他或是自視甚高,而是那傢伙從來不見有正經的時候,上課打瞌睡不
說,邊睡還會邊打呼流口水。整天邋邋遢遢的,袖子永遠是捲到一半,上衣鈕釦三天兩頭
就會因為運動激烈而掉一次,頸上的領帶老是鬆垮垮的要掉不掉,滿頭的亂髮,還有那一
身汗水,他每次都會——

「琴琴,妳怎麼不等我?」方自在漾著開心的笑臉,三步兩併地追上來一把勾住風琴
的肩,「我叫妳好多遍,妳沒聽到嗎?」

鼻端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汗臭味,她轉頭看向他搭在自己右肩上的大手,知道自己肩上
的衣料不可避免地又被他的汗水浸濕;她蹙了下眉,心底隱隱不爽,右肩一低又快步向前
行,避開了他親暱的動作,甩都不甩他一下。

方自在當然沒那麼容易就放棄,兩個大步又跟上,毫不在意她的冷淡態度,只一個勁
兒的和她並肩走在一起,一手插在褲袋中,一手不時笑咪咪地和一旁觀看他倆的同學打招
呼,同時不忘和她閒扯。「昨天晚上妳有沒有看電視啊?原來我們學校很有名耶,我看了
新聞才知道,咱們一班有個建築業龍頭鴻飛建設的小開,三班的班長還是市長的兒子,四
班白水靈的爺爺是軍界大老白將軍,六班還有位和我同姓的影視紅星方中擎,我們班的小
雷則是黑道大哥的兒子,阿育他老爸聽說也是商業大老——」

「王伯好。」經過校門時,他笑著和守校門的工友打招呼。

「放學啦?」王伯拿著竹掃帚笑呵呵的問。

「是啊,拜拜。」

「拜拜,過馬路小心點。」這少年可真乖,每天見到他都會和他打招呼,這所學校有
不少流氓學生,像他這樣乖巧的可是少之又少,會天天敬老尊賢向他問好的,可更是稀有
動物了。

「我知道,拜。」方自在笑著揮手和王伯道再見,跟著又回頭對風琴繼續說道:「
哇,隨便數一數,咱們這一屆的風雲人物還真不少,妳爺爺還真會取名字,有這些個名人
子女在,想不翻雲覆雨我看都有點困難。」

其中聽著他喋喋不休的聲音,風琴越聽越煩,那些人的背景如何,關她什麼事?這傢
伙怎麼這麼八卦?她一出校門便左轉,抱著課本越走越快,想趕緊上了公車甩掉他。

誰知方自在一伸手便抓住她左上臂,硬拉著她要到對街去。

「你搞什麼?放手。」風琴被他抓著跑,手上的書險些掉了,她終於露出有些氣惱的
臉色,不悅地瞪著他。

方自在半點也不在意,只霸道地硬抓著她繼續過馬路,邊看向左右來車,邊笑嘻嘻的
說:「妳先別趕著坐車,對面開了家新的小吃店,那裏的叉燒麵很好吃喲,簡直就是世紀
無敵的給它美味,我告訴妳,要是沒吃過那家的叉燒麵妳就枉費此生了。」

這傢伙說什麼鬼啊?真是受不了他!

因為在馬路上拉拉扯扯有些危險,她等到了對街才立在原地站穩了身子,不肯再走,
硬是扯回自己的手,冷著臉怒瞪他道:「方自在,放手!」

他這吹倒是挺聽話的,說放手就放手,可是卻從旁拉了張圓凳一屁股就坐了下來,回
頭喊道:「老闆娘,我要兩碗叉燒麵,再切十塊錢豆干、十塊錢海帶——」

他像是想到什麼,突然停了下來,轉頭又問她,「妳吃不吃滷蛋?」

滷蛋?風琴下意識的搖頭,按著才發覺不對,她幹嘛要回答他!她又沒要吃,何況這
裏是大街上耶?

她看著他又回頭向老闆娘叫了一顆滷蛋,這時才發現原來兩人已經到了人家麵攤前
了。

方自在從筷筒中拿了兩雙衛生筷,見她還站著,少根筋的道:「別站著,坐下來啊。
再等一下下,麵就好了。」

坐下?在這裏?

風琴看了下身後車來人往的大馬路,再瞄瞄腳下有些殘破的紅磚人行道,然後看看身
前那張有些油膩的桌子和一旁塑膠製的圓凳……

要她坐下,吃這種路邊攤?

她有些難以置信的望著正在拆衛生筷的方自在,開始懷疑他是笨蛋。

右腳後退一步,她原本已要離開原地,回頭就見她要坐的那班公車已進站停下,眼看
人們一一上了車,現在她就算跑過去可能也來不及了,何況她手上抱著好幾本書,肩上還
揹著沉重的書包,這一跑起來多狼狽,匆匆忙忙的什麼形象都顧不得了,風琴這廂稍一遲
疑,車子已吐著黑煙駛離。

因為學校是在山谷裏,所以公車半小時才有一班,一想到要再等個二、三十分鐘才會
有車過來,她就莫名覺得右肩上的書包和手上抱著的課本有些沉重。

望著已漸昏暗的天色,她回首瞧瞧那拿著兩根竹筷磨擦的方自在,然後二度望著那圓
凳,跟著掏出書包裏的面紙,將圓凳擦拭過後才認命的坐下。

「哪,給妳。」他像是沒發覺她原本想離開的意圖,只笑著將那兩根磨擦過的竹筷遞
給她。

風琴又蹙眉,奇怪地盯著他遞過來的竹筷。

「拿著呀。」他見她沒反應,自動地伸手將她左手抓起來攤開,然後將筷子放到她手
心上,再幫她把手給圈起來,握住那雙竹筷。

她有點傻住,愣愣地瞪著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怪異行為。

做完這一連串動作,他又拆開另一雙竹筷,又開始將兩根筷子互相磨擦,一邊還道:
「這家的麵真的很好吃喔,每次想到都讓我口水直流。我老媽做的東西和老闆娘煮的麵差
了十萬八千里,簡直有如地獄和天堂之別。我要不先來這裏墊墊肚皮,回家準會被我老媽
的廚藝荼毒。」

「你在幹什麼?」趁他喋喋不休的話語因換氣中斷時,風琴抓住機會問出心裏的疑
問。

「啥?」他不解地反問。

「你為什麼一直玩這筷子?」

「玩?哦,妳說這個啊?」他將兩根竹筷喀喀互刷一下,好笑的道:「這不是玩,因
為這些衛生筷沒有做得很好,所以有些旁邊會有一絲絲的分叉,要是不這樣磨擦的話,等
一下握筷時,不小心就會被叉開的竹絲扎到手。這樣刷一刷、磿一磨,先把那些不平的分
叉弄掉,就不會被扎到啦。」

是嗎?原來是這樣子的。她從小到大沒吃過路邊攤,所以不是很清楚,剛剛還以為他
在發什麼神經呢。

垂眼看著自己手裏的衛生筷,她沒來由的覺得好笑,唇邊不覺微微揚起,透出一絲淺
淺的笑意。

「啊,麵來啦、麵來啦!」方自在捧過老闆娘端過來的湯碗,先行端給風琴,「你們
女孩子吃起東西慢條斯理的,妳先吃,我動作比較快,吃下一碗。」

「我不餓。」她擰眉說道。

「試試嘛,很好吃的喲。」他邊從老闆娘手中接過幾盤小菜擺上桌,一邊慫恿她,
「相信我,不會讓妳後悔的啦!老闆娘的湯頭可是用大骨熬上十幾個小時的,現在天氣那
麼冷,吃碗熱呼呼的麵是最過癮的,保證妳吃過一次,下次還要再來。」

他剛握住她的手時,只覺得冷冰冰的,昨晚寒流來襲,她這個古板的乖寶寶今天竟還
只穿著學校標準單薄的制服,也不見她在制服裏多加幾件保暖的衣物。像他這樣的健康寶
寶都覺得很冷了,一下課就跑去打球運動流流汗,免得冷到腦袋空空,何況是她?

照他看她一定凍壞啦,所以手才會這麼冰。

真不懂這些女孩子,愛漂亮不怕流鼻水,天氣冷穿多一點又不會怎麼樣。班上幾個比
較趕流行的女孩子還好,懂得加可愛的圍巾和手套,就只有她,什麼都不加,好像女超人
一樣。真是——害他看了莫名其妙就覺得很煩。

天氣的確是很冷,聽他這麼一說,風琴盯著那碗熱呼呼直冒白煙、香味四溢的湯麵,
有那麼一點點心動。

方自在睜著大眼,支著下巴笑道:「妳吃一口看看,吃不下我再幫妳解決。」

「方同學,妳的麵!」老闆娘喊道。

「有!來了!」他從圓凳上跳起來,大腳走沒兩步就到了麵攤邊,去端自己的叉燒
麵。

天色越來越暗了,麵攤老闆娘打亮招牌燈,寒冷的空氣中飄散著油蔥、叉燒、醬油的
香味和熱氣。

風琴知道自己真的是有些餓了,眼看街尾不見公車車影,她便秀氣的持著衛生筷、衛
生湯匙,舀了一湯匙,吹涼了些試吃看看他所謂不吃枉費此生的美味叉燒麵。

「怎麼樣?」

麵才入口,就見坐回原位的方自在滿臉期待的整個人湊上前來,興致勃勃的問她,好
像這麵是他煮的一樣。

聞言抬頭,一入目就是他的俊臉,她差點被他那張放大的臉給嚇到,所幸她天生冷
靜,夠鎮定,才沒因此嗆到而噴他一臉麵條。

快快將嘴裏的麵條嚥下喉,風琴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伸手推開他近在咫尺的大臉道:
「你離我遠一點。」

「很好吃吧?嘿嘿。」他咧嘴一笑。

是不錯。麵條香口滑溜,熱湯的鮮味仍在她唇齒徘徊,引人想再吃一口。

她望著他自滿的傻笑,久久才低首淡淡的回了一句,「吃你的麵吧,笨蛋。」

風琴雖是嘴裏沒好話,但方自在看她低首慢條斯理的吃將起來,心裏不由得樂上老半
天。見她專心吃麵,他也捧著湯碗稀哩呼嚕的趁熱吃起麵來。

一碗熱湯麵吃下來,風琴有些納悶他怎能因為如此簡單的理由就高興老半天,這麵又
不是他煮的,這麵攤也不是他家開的,真不知道他在高興個什麼勁?

沒兩三下,他便解決掉自己的那碗,桌上的小菜,很快地也被他一掃而空,這時風琴
碗裏的麵才吃了一半。

「你的麵不燙嗎?」他剛開始吃時,風琴見他一口又一口,忍不住問。

「燙啊,不過麵要趁熱才好吃、才有味道。」他嘿笑著回答,說完又繼續低頭猛吃,
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模樣。

是嗎?風琴將麵條弄到湯匙上,然後到碗裏盛了些湯,吹涼些才又入口咀嚼。腦海裏
想的卻是,印象中好像是誰也曾這樣說過,麵要趁熱才好吃——

是了,是她那個一手創立風雲高中的爺爺說過,不過她記得爺爺說的是,麵要趁熱吃
才過癮!

燙了舌頭很好玩嗎?男人真奇怪。

吃完了叉燒麵,天色已經全暗,兩人各自付了麵錢,風琴心想這下可以安安靜靜的去
搭她的公車回家了吧?誰知方自在這傢伙卻又拉著她往校門走。

「你又要做什麼?」她被他強拉著走,剛剛才升起的一絲絲好感,這會兒又被他給破
壞殆盡。

「已經很晚了,妳一個人坐公車很危險,我騎車送妳回去。」他嘻皮笑臉的說著,全
然不把她的不悅當一回事。

「騎車?」他們才高一,他應該還不能考駕照吧?更何況照他行進的方向,一副機車
停放在校門口的模樣,怎麼可能呀?風雲高中禁止騎車上課的,這傢伙在胡說八道些什
麼?

才要掙脫他的手,她人卻已經被他帶到學校大門旁,而且看到了他所謂的「車」,風
琴這才知道他說的車是指腳踏車,而不是機車。

看她一臉愕然,方自在將車牽出來笑著用下巴點點後座,「上來呀,這可是我的寶貝
鐵馬自在號,保證安全又可靠,舒適又大方。」

她長這麼大從沒坐過腳踏車後座,但也沒白癡到相信他所說的。笨蛋也曉得那鐵架坐
起來有多麼的不舒服,而且從這兒到她家坐公車都要二、三十分鐘了,更何況是坐「腳踏
車」,她屁股不痛死才怪!

她不信任的瞪他一眼,二話不說就往公車站牌走去,方自在見狀忙騎著單車跟上,皮
皮的道:「琴琴,別這樣嘛,給點面子,賞個臉嘛,不然自在號會哭泣的說。」

「那你就讓它——」風琴沒好氣的回頭唸他,誰知卻看見方自在身後,學校大門口處
飄著兩團白影,她頓時啞了嗓子,臉色立即刷白,連「哭死算了」這四個字也全卡在喉嚨
裏!

糟,她忘了最近五點多就會天黑!也忘了這地方有多不乾淨!

那兩團白影似乎在同時發現她的存在,尖嘯一聲便飛竄過來。

不——

風琴嚇得倒退一步,手上的課本和書包慌亂中落了地,還來不及閃避,白影已迅速飄
至,原以為又要被纏上,誰知就在那一瞬間,方自在湊了過來,擋住了白影的來勢,然後
幾乎是不可思議的,白影撞上他卻——被轟然反彈回去!

「妳沒事吧?」方自在跳下單車,幫她撿起掉落的課本和書包,擔心地看著臉色蒼白
的像死人的風琴,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她鷘詫地瞪大了眼望著他,再看看他身後那兩團想上前卻又不敢的魂魄,有生以來的
第一次,風琴臉上出現非常急切的表情,迫不及待的抓著他

「載我回家!」


*        *        *

街燈下,飛蟲圍繞。

腳踏車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平緩地向前行進。

要改變對一個人的看法似乎很簡單,至少對風琴來說是如此。

她可以因為他像痞子一樣吊兒郎當的態度而討厭他,她當然也可以因為這傢伙可供利
用而改變印象,當然不是說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但多少覺得他變得可以容忍,而且順眼多
了。

腳踏車後座的鐵架如她所想的,一點也不好坐,可至少安全這點他說對了一半。

身旁的景物緩緩向後倒退,她的神經仍是有些緊張,不過十分鐘下來,她倒是很確定
那些鬼魅的確不敢接近他,雖然她不了解原因為何,可這傢伙真的是該死的好用,而看在
這點的份上,她想她可以忍受他一路上的喋喋不休。

「妳的書包可真重,每天背著這麼重的東西妳不嫌累嗎?」他剛撿起她的書包時,還
以為她在裏面擺啞鈴呢。

「你每天說這麼多廢話,不嫌累嗎?」她忍不住口他一句。

「什麼廢話,那是生活樂趣。人生來一張嘴,要是只會吃飯不說話,那多無趣啊,妳
說是吧?」他嘻然回答,自得意滿極了。

生活樂趣?鬼扯。她輕哼一聲,不予置評。卻又因他這問題突然想到,開學三個月以
來,她似乎從沒見過這傢伙背著書包,便問:「那你的書包呢?不重嗎?」

「書包?嘿,我沒那種東西啦,傻子才會整天揹著這些死書來來去去,我全放學校抽
屜裏啦。」方自在輕鬆自如地踩著腳踏車,想也沒想就回答。

風琴臉一沉,冷聲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傻子囉?」

糟糕!方自在吐吐舌頭,只覺得背部一陣寒意,他乾笑兩聲道:「不是,當然不
是——啊,這裏要右轉還是左轉?」

「右轉。」

他聽話的右轉,然後努力的想轉移話題,眼角正巧瞄到一家賣鹹酥雞的攤子,立即在
攤前緊急停下車道:「老闆,一份鹹酥雞!」

他突然煞車,風琴一個沒注意,身子向前傾、頭就撞到他汗濕的背,抱在胸前的課本
差點又掉了。

「要不要辣?」炸鹹酥雞的老闆問。

方自在忙回頭涎著笑臉問她,「妳吃不吃辣?」

豈料卻見風琴一手抱著快掉的課本、一手捂著鼻子瞪他。

「啊,對不起。」他抓抓頭,不好意思的笑笑。

「少年ㄟ,要辣嗎?」老闆又問了一次。

方自在只好又問了風琴一遍,「妳吃辣嗎?」

「我、不、吃!」她咬牙沒好氣的說。這個王八蛋,就知道吃,要煞車也不說一下整
天吃吃吃吃吃,她看他遲早會肥死!

誰知方自在少根筋,以為她是說不吃辣,回頭就同老闆喊道:「不要辣!」

風琴兩眼一翻,十分確定這傢伙一定是個白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0:39

第二章

白色的天花板,金黃的晨光。

風琴動也不動的睜著眼死望著無垢的天花板,腦海中先是如牆面般的一片空白,跟著
意識才慢慢回來。

真是該死!

她無力的用手遮住雙眼,在心底喃喃咒罵。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只要她夢見那個痞子,就注定了她今天會倒楣一整天,沒
有一次例外。

敏銳的嗅覺隱隱聞到火腿蛋和熱奶茶的香味,雖然她的確是有些餓了,但她還是不願
從床上爬起,甚至有股衝動想請假不去學校上班。

只要一想到會倒楣一整天,她就想窩在床上,哪兒也不去。

可想歸想,真能不去嗎?別人也許會答應,她腦海中的理性卻第一個不同意。

她是風家的長女、風雲高中的現任校長,也是風家目前腦袋中唯一還有理性的人,她
必須要比她那些家人還要有責任感,必須替這一家子老的小的惹出的麻煩收尾,當然這之
中也包括了風家大家長風老爺子,因一時興起而創立的風雲高中這個大包袱!

唉,命啊,誰讓她投胎時哪兒不跑,偏要鑽到她老媽的肚子裏,現在也只好認了。

房間外的走廊上傳來說話聲,風琴懶洋洋地移開遮住眼睛的雙手,翻開涼被從床上坐
了起來。

才剛坐起,房門就被人猛地打開。

「媽,妳有看見我的數學課本嗎?」風曄握著門把,探頭進來大聲問。

「我幫你收到書包裏了。」她站起來,走到梳妝台前整理起長髮。

兒子還沒離開,小妹就冒了出來,「姊,今晚雷易要來家裏,妳要記得早些回來
喔!」風鈴伸手將風曄的頭壓下,也跟著探頭進來提醒。

「別壓我的頭。」風曄不悅地抱怨。

風鈴聞言故意又壓了一下,咕噥著,「小鬼,誰叫你長這麼快,哼。」

風琴從鏡中看著他們,唇角微揚對小妹道:「雷易上門來提親關我什麼事,我不到也
沒關係吧?」

風鈴驀地紅了臉,結結巴巴的說:「誰誰……誰說他是提親來著,不……不不過是來
吃個飯而已。」

「姨,提親就提親啦!雷叔每天都來吃飯,怎麼前兩天也沒見妳耳提面命,就這次特
別一說再說,從昨晚到現在我耳朵都聽到快長繭啦。」風曄撥開阿姨壓在頭上的手,閃到
一旁吐槽。

「你你你……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這個刁鑽的小鬼真是欠扁,風鈴尷尬地
紅著臉斥喝,因為不好在老姊面前教訓這小子,只能逞口舌之快嘴上罵罵。

「好了,別鬧了,你們一個要上班、一個要上課,還不快去把早餐吃一吃,省得待會
兒來不及又要被媽唸了。」風琴出聲制止兩人提醒著。

對喔,不吃早餐可是會被老媽和陳嫂唸上老半天的。風鈴吐吐小舌,一溜煙的跑下樓
去報到。

風曄一想到奶奶唸人的本事原也要衝到樓下去,卻被風琴叫住。

「等一下,你的領子。」她把兒子叫過來,替他將沒翻好的領子弄正。

風琴用手撥順他額前落下的黑髮,低首望著兒子問:「你班導陳老師昨天打電話給
我,她希望你能跳級。」

風曄輕皺了下眉,「妳想我跳級嗎?」

「你想跳級就跳,不想也沒關係,由你自己決定。」風琴正視兒子雙眼,沒有半點開
玩笑的意思,希望他能自己決定越級就讀的事。

見老媽沒半點意見,他聳聳肩道:「我喜歡現在的同學。」

她微微頷首,眼角帶著笑意,「我知道了,我會去和陳老師說的。快去吃早餐吧。」

風曄應了一聲,轉身到了門口又回頭假裝隨意地問:「媽,下星期一的母姊會妳能來
嗎?」他站在門邊看著眼前美麗冷靜的母親,有些局促的立刻又加了句,「不能來也沒關
係啦,妳要是很忙的話就算了。」

「我會去。」她微微歪著頭望著站立不安的兒子,嘴邊浮現一朵淺淺的微笑,淡淡重
複道:「我會去的。」

「喔,好。」他有一絲絲尷尬地點了下頭,然後很快便離開房門下樓去。

風琴在原地佇立半晌,過了會兒才轉進浴室盥洗。從洗臉刷牙,一直到換上白色套
裝,她不斷想起今晨作的那個夢。

十二年……十二年了,沒想到十二年前的往事在夢中依然清晰如昨。

風琴對著鏡子仔細的以洗面乳按摩清潔面容,但手指的動作卻不由得因久遠的記憶而
漸遲緩,他曾經開玩笑的說要幫她洗臉。

「我要洗去妳臉上的寒霜。」十八歲的方自在笑著想將泡沫抹在她的臉上。

「別這樣。」她笑著閃躲,清楚地在鏡中看見他眼中閃著惡作劇的光芒,下一瞬她便
被他鎖在懷中,臉上多了兩抹白色泡沫,但他沒有繼續幫她洗臉,反而停了下來,溫柔的
凝視著她。

空氣忽然變得稀薄,她腰後抵著洗手檯,不自覺屏住了呼吸,仰首回望著他那晶亮清
澈地彷彿會吸人魂魄的黑瞳,雙手搭著後頭的檯子,她身體用力地往後靠著,怕雙腳無力
而摔落。

「妳笑起來好甜。」他沾染著白色泡沫的手輕撫著她柔嫩的臉頰,溫柔但認真的說:
「妳該多笑笑,我希望能常看到妳笑……」

他俯首親吻她,話尾消失在兩人的唇舌之中……

清水注滿水槽,浙瀝嘩啦毫不間斷地溢出──

冰涼的水滴落腳背,風琴倏然回到現實中,忙將洗手檯的水龍頭關掉,然後俯身低首
不斷以雙手掬滿清水,潑灑至沾滿泡沫的面容,直至清潔乾淨。

抬起濕淋淋的臉,她望著鏡中的自己,卻發現雙頰依然有著微微的粉紅。

風琴懊惱地撫著雙唇想著……老天,離開這男人都已經十年了,她卻還清楚記著、感
覺到他溫熱的唇舌,真是……真是該死的男人!

她拍拍額頭甩掉這惱人的傢伙,拿毛巾擦乾臉頰,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儀容,換上套
裝,拿起椅子上昨晚就收好的公事包,下樓到餐廳去。

在下樓時,她仍不由自主的想到,其實不可否認的,那幾年,是她最快樂的時候……


*        *        *

風雲高中位在一山谷之中,佔地十分廣大,整座山谷皆為其校區。

當然,一開始校區並沒那麼大,學生人數也還算正常,但因開校第十年出了幾位明星
學生,吸引不少慕名而來的人,才導致學生人數在短時間內暴增,學校當時的理事長,也
就是創校的風天行,並未因此而改變其來者不拒的創校理念,反倒是買下附近地皮增建教
室,什麼樣的學生風雲高中都收。

所以一開始大部分來的都是別的學校拒收的流氓學生,也因此風雲高中前幾年評價並
不好,學生們大都是在警局有著輝煌紀錄,不然便是黑社會大哥的兒子,校內儼然就是一
個小型的黑社會。

但在創校第十年的那屆新生卻有不少演藝明星、政商名流的兒女來此就讀,一舉改變
了校內清一色全黑的氣息,從此校風變得更多元,各式各樣的學生都有,也造成不少激烈
的競爭,但也因這些競爭讓這所學校的學生活動力更強,不少人畢業出社會後,今日都已
頗有一番成就。

風琴在五年前暫代校長之職便一直持續至今,當時學校已頗有規模,校園之廣更是全
國首屈一指。

就拿眼前這條帶點坡度的楓林大道來說吧,要是下車用走的,少說也要走上十分鐘,
每天早上七點半鐘響前幾分,就見一群遲到的學生紛紛拔腳飛奔,跑得氣喘如牛,等進了
教室時,個個都只剩半條命了。

現在是──風琴站在校門口看了一下錶──七點二十分。

她還有十分鐘可以慢慢走到辦公室去,一些陸陸續續經過她身旁的學生們一見到美女
校長,都不由得鬆了口氣,因為美女校長就像中原標準時間一樣,她若是人在這裏,他們
就一定還來得及趕上,但不少還在校門外的學生遠遠看見她,腳下可就不由得加快,有些
人還小跑步起來。

風琴走上楓林大道,兩旁學生們向她道早安的聲音此起彼落,「校長好」這三個字幾
乎未曾間斷的一直響起,有些學生經過她時低著頭猛走,悶悶的響起一聲問候,有些學生
活潑開朗地喊得大聲,有些則中規中矩的道著早安,還有一些則會假裝沒看到她,心虛地
急急快跑而過。

可是基本上,她這位美女校長,還滿受學生們歡迎的,至少沒聽到她是老巫婆、沒人
要的老處女之類的外號,不過說實在的後面這個外號可也和她搭不上邊,因為她不但有個
九歲大的兒子,還有一卡車的追求者。

那些不時會冒出來卻都維持不久的追求者對她是沒什麼幫助,倒是為學生們帶來不少
道人長短、說人是非的八卦樂趣。

畢竟,不是每個高中校長都這麼年輕貌美又有那麼多人追求的。

她一手推開辦公室門時,剛好鐘聲響起,分秒不差。

她喜歡這樣還算規律的生活,七點二十到校門口,七點三十到辦公室,然後主持升旗
典禮,跟著開始在學校的辦公生活,一直到下午五點下班回家。

升旗典禮上,日頭爬上山峰,光芒四射。

風琴站在台上,望著隨風飄揚緩緩往上升的旗幟,她在這個校園裏度過了無數個春夏
秋冬,以前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會是如此。

輕輕的鬆開了手,一點小如螢火蟲般的小白光融入金黃的陽光之中,一道清風送著它
往上攀升,在旗幟升到旗杆頂上時,它也同時消失在藍天之中。

回頭望向身後的學生們,她知道沒人看到那點白光,就算看到了,也會以為是自己一
時閃了神看錯。

她從很小的時候便發現自己有駕馭風的能力,雙眼更能看得見旁人無法看見的魂魄。
老實說,自從小學二年級引發了那場靈異災難後,她就一直不肯承認她看得到,也不肯承
認這些東西的確存在,她刻意的忽視它們,它們卻不肯放過她,總是鍥而不舍的糾纏著
她,直到跟著她回家後,被她老爸給淨化。

這是指如果那些鬼魂只求被淨化。有些惡劣點的,不想升天只想惡作劇,會整天變些
鬼臉嚇她,還有更惡劣的會因為怨念太深不想死,甚至想侵佔她的身體。當然,到目前為
止沒有一個成功過,但不表示以後不會有,只不過她和它們都知道,那種機會在她十七歲
之後就少了。

那之後三年,因為他,她學會了釋放自己的感情,學會了開懷大笑,學會了不再無視
那些求助的鬼魂。因為他,讓她正視了自己的能力;也因為他,她重新看待那些糾纏不休
的魂魄。

她在十八歲那一年學會了使用淨化的能力,第一次自己超渡了那些冤魂,從此之後就
沒間斷過。

從出生便繼承了風家的能力,但卻是在認識他之後,她才真正認清自己並接受這與生
俱來的能力。


*        *        *

早上八點十分,學生們開始上第一堂課。

風琴在校長辦公室中,脫去高跟鞋,彎腰揉捏按摩右小腿隱隱作痛的肌肉,微蹙著蛾
眉,想著她或許不該再逞強走那段有點坡度的楓林大道。自從今年春天中槍後,她的小腿
只要稍微站上久一點就會疼痛難忍,更別提走上一段路了。

好不容易腿部疼痛漸漸舒緩,她才要停手,突然聽見敲門聲。

來不及穿上鞋子,外頭的人不等她開口便自行推門進來,風琴忙坐好,將未著鞋的足
踝藏在桌下。

「什麼事?」看見進來的是教務主任蔡老師,她揚眉詢問。

「二年級的幾位學生與他校學生打架,已被帶到警局裏,分局長打電話來通知,希望
學校出面處理。」

風琴聞言面無表情的問:「是哪幾位?」

蔡主任唸出了一些名字,她一聽就知道為何他會來向她報告,因為那幾位學生有些家
長來頭不小,不小心處理恐怕後續麻煩會不少,她必須親自過去把這件事給壓下來。

「我知道了,這事我會處理,你先去忙你的。」

聽到她把事情攬下來,蔡主任可真是鬆了口氣,趕忙退了出去。

風琴輕嘆口氣,揉揉太陽穴,她就知道今天會很倒楣,出了這種事她可是一點也不驚
訝。

認命的穿好鞋子,打了幾通電話後,她便出門去領回那幾位問題學生。


*        *        *

糟糕!

當風琴抵達警局直走進局長辦公室時,便忍不住蹙緊眉頭,一路上,她便發現幾位學
生家長已經到了而且開始爭吵起來,叫囂的言語中,不外乎是責怪學校、責怪其他人的子
女帶壞他的小孩。

「我的孩子不會做這種事的,一定是你們搞錯了!你們這些警察不會去抓小偷強盜,
就只會找小孩子的麻煩,簡直就是浪費我們納稅人的錢!」一名穿金戴銀的太太抓著自己
的小孩對著警察扠腰尖聲怒罵。

警察還沒來得及回話,另一位太太看不過去就諷刺的道:「我呸!妳的孩子不會打
架,我的孩子就會嗎?如果妳家小孩不是其中一個,他人當時在那兒幹嘛?」

「他上學路過!哼,提到這個我還要告妳兒子傷害!兒子,走,我們去驗傷!」那位
有錢的太太,說得理直氣壯頭頭是道,沒見到被她抓在手裏的兒子臉色難看得要死。

「哈哈哈,路過,他要是路過不會避開嗎?警察到的時候,他手上還拿著根鐵棒,難
不成妳兒子天天帶鐵棒上學啊?」

這兩位四十多歲的太太妳一言、我一句的吵來吵去。

這廂吵得正熱鬧,門外又進來兩對夫婦,其中一對全身名牌,夫婦臉上卻是冷若冰
霜,走進警局後彼此沒說上一句話。男的從進門,行動電話就響個不停;女的則一臉鄙夷
的看著混亂的警局,一副巴不得馬上離開的模樣。

另一對呢,則是一進門就互相對罵,一個責怪對方沒把兒子教好,一個則說是對方帶
壞小孩。

還有一位男性家長匆匆忙忙地趕來,身上還穿著在傳統市場賣魚的防水褲,一進門才
看到兒子,就破口大罵、直追著兒子,說要打死這不孝子,他兒子被揍了好幾下,原本就
傷痕累累的臉又添了幾道瘀青,在幾位警察的攔阻下,那位家長才沒有繼續痛扁他兒子。

其他幾位家長也鬧哄哄的吵成一團,互相責怪對方學校的學生。

這些家長,沒一個顧到自己身旁的兒子們臉色越來越難看。然後,門外此時又進來了
一位帶著著金邊眼鏡、衣冠楚楚的男士,他一進門就直走向風琴學校的一名學生,必恭必
敬的道:「少爺,你受驚了。我馬上保你出去。」

「我父親呢?」那名少年冷然地問。

「總裁在開會,沒辦法過來。」

他雙眼閃過一絲憤懣及傷害,臉頰抽搐了一下隨即恢復,只冷冷的道:「把我同學也
一起保出去。」

「是。」那男士點了下頭,便轉身去和警察交涉。

「不用了,我已經處理了。」風琴從局長辦公室出來,擋住那名唐氏企業總裁的特別
秘書簡單地道。

「風小姐。」范秘書向她點點頭,禮貌性的問候一聲。

「你家少爺我要帶回學校,這裏沒你的事了,回去對唐昊天說,我明天會打電話和他
聯絡,請他務必抽空接一下電話。聽清楚了?」她表情是輕描淡寫,聲音也很悅耳好聽,
只是雙眼及語氣中的慍怒卻十分清楚的表達出來。

「聽清楚了。」范秘書頷首,知道這女子和唐家是舊識,他只得乖乖的走出警局獨自
一人回去交差。

解決掉一個,還有其他一堆。風琴掃視那些仍然吵鬧不休的家長們,知道要讓他們安
靜下來只有一個辦法──製造更大的噪音!

因此,她看向前頭那面巨大的玻璃門──

匡啷一聲!

門外突起一陣強風,毫無預警的,整面玻璃便發出巨響應聲碎裂!

眾人紛紛驚愕的瞪著碎了一地的玻璃,原本像菜市場一樣的辦公室一下子安靜下來,
風琴抓住眾人還未回過神的機會開口說話。

「各位,我想早上的事是場誤會,林分局長同意,若同學們能互相道歉握手言和,並
在學期結束前每天放學後到這裏報到接受輔導,幫社區做義工打掃巷道,以彌補那些諸如
垃圾筒之類被破壞的公物,那麼他可以不追究這次的事件。」

「義工?!開什麼玩笑!我兒子金枝玉葉的,怎麼可以去當掃垃圾的!」那名穿金戴
銀的太太誇張地發出尖銳刺耳的抗議之聲,有一半的家長相繼跟進。

風琴很想提醒她「金枝玉葉」拿來形容男孩子很不倫不類,不過在看到那名學生難堪
的表情時,她略過這個想法,望著那些抗議的家長們直接道:「不接受這條件也可以,那
就等著你們的孩子在警局多一條打架鬧事的紀錄,如果同意這方法,我們學校方面可以配
合林分局長。」她說法稍嫌含蓄,沒直接點明說那會讓這些學生在警局登記在案,但所幸
那位太太總算還知道事情輕重,沒再發飆。

「那我們這裏的孩子呢?」另一所高中學生的家長們紛紛追問。

「我會和貴校校長聯絡,相信他會同意這項作法的。」她淡然的環顧眾人,問道:
「還有其他問題嗎?」

幾位家長面面相覷,沒人再有反對的意見,畢竟這樣的結果是再好不過的了。

「那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嗎?」那名穿著入時的婦人不耐煩的問,從頭到尾不見她回頭
看過自己的兒子一眼;而她西裝筆挺的丈夫仍然忙著講電話,沒停下來過。

風琴不敢苟同的蹙起了眉,但沒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只道:「現在仍是上課時間,
學生們都必須回學校上課,我會帶他們回去的。」

「那就麻煩妳了,老師,真是抱歉,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那兔崽子。」那賣魚的阿伯
誠摯的道歉,以為風琴只是一名老師。

風琴客氣的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然後看著那些家長們有的迫不及待地趕回去上班,
有的則在臨走前又罵了兒子一頓,有的卻是像孝子一樣對寶貝兒子噓寒問暖,好像那些瘀
傷會要了他的命一樣。

好不容易,終於所有的家長都走了,她才帶著那些學生坐著警車回學校。

而警局裏那些忙著掃碎玻璃的員警們,還在納悶為何那麼大片的玻璃會突然碎掉。


*        *        *

十二點整,風雲高中,校長辦公室。

「爺爺,你可以再說一遍嗎?」風琴手持著話筒,因為說話太過用力使得嘴角有些抽
搐,在瞄見桌上的杯子搖晃了一下時,她忙伸手穩住它,然後告訴自己要冷靜,這裏可經
不起她太大的情緒波動;今天到目前為止已經夠混亂了,她不需要更多的麻煩,例如像是
來場颱風過境之類的。

不,不用了,她現在可沒空收拾更多的混亂。

「我說,我抓到了一些東西,必須送回原來的地方,但因為某些不名原因,這裏的門
無法打開,所以我讓人將那些東西帶回台灣去了,今晚應該會到。乖孫,記得把那些東西
送回它們該去的地方,知道嗎?」人在英國的風天行躺在大搖椅上,搖啊搖啊搖的,優閒
愜意的對孫女交代著。

「爺爺,你不能這樣!這裏的門早就封起來了,任海不在,我沒有辦法──」

「我知道阿海不在,所以那個帶東西回去的人會幫妳的。」

「誰?」

「啊?什麼?」風天行拿起一旁的對講機弄出雜音,然後假裝大聲嘶吼著說:「我這
裏收訊不良,就這樣了,他會到學校找妳,要好好招待人家喔。」說完他笑咪咪的就將電
話給掛了。

「爺爺──」風琴還要再說,卻聽到斷訊的嘟嘟聲,只好認命的將話筒給掛上。

為什麼每次家人捅的樓子都得由她來收拾呢?特別是她那位寶貝爺爺,要辦學校也就
算了,還特地找了一塊極陰之地來蓋教室,弄得這裏三不五時就有鬼怪魂魄會闖進來,白
天還好,學生多、人氣旺,還不會有什麼事,要是到了晚上,那可就好玩了,這裏的鬼魂
多的都可以開PARTY了。

她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就差點掉到不該去的地方,每次一放學,她都以最快的速度離
開學校,免得一堆鬼魂對她糾纏不清。

雖然後來她知道該如何去處理這種情況,但還是很受不了一天到晚有奇怪的魂魄坐在
她同學的頭上,或是纏在上課老師的肩上。

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高二,她和歐陽青、雷易與隔壁班同樣具有特殊能力的任海,還
有碰巧路過的唐昊天,五人合作將學校中能淨化的淨化,已成妖魔不能淨化的則趕入門
中,然後將通往陰界的門封了起來,從此之後情況才改善許多,學校中再沒見到一縷冤
魂。

一直以來她都懷疑爺爺挑這裏蓋學校的動機,更懷疑歐陽他們三人為何會同時來讀風
雲高中,更別提當時已是企業人士,卻不小心誤闖進校園來的唐昊天了。

她很懷疑這些都是爺爺一手設計的,讓她經由面對那四個個性傲慢的傢伙,逼得自己
不得不承認並善用自己的能力。

不悅地瞪著那具電話,她想著那個會帶東西回來的人。

那人是誰?到底可不可靠?

她是不是應該找歐陽青或雷易幫忙會比較保險一點?

不行,雷易今天晚上要到家裏吃飯,歐陽青他老婆預產期到了,也不太可能過來。

找唐昊天?

嘖,那傢伙連他兒子都不顧了,要他過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算了。風琴揉揉額角,看樣子她只能相信爺爺的判斷,照說那傢伙既然能帶著一群妖
魔鬼怪大老遠從英國坐飛機回來,想必本事不會差到哪去。

她現在只希望今天晚上的事能順利進行,免得她體力過度透支。

整個下午,學校還是三不五時出些狀況,一下子毫無預警的停了半個小時的電,一下
子是有老師被學生氣到要辭職不幹,一下子又是有學生投訴說被同學勒索。

她整個下午疲於奔命,最後還在廁所解救了一位被脫得只剩下內褲,還被五花大綁,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一年級學生。

「別哭了,你的制服呢?」她將這孩子身上的繩子解開,邊問。

「被……被拿走了。」他抽噎著,雖然十六、七歲大了,但因為個頭小,看起來還像
國中生一樣。

風琴脫下套裝外套,披在他身上,帶他回校長室。

這些學生的惡作劇真的越來越過分了,現在已是下午五點半,學校的人早走光了,若
非她耳尖聽到啜泣的聲音,這小子就得赤條條地被關到第二天早上才會被人發現,到時若
沒得肺炎只怕也要傷風感冒好幾天。

回到辦公室拿了一套多出來的學生制服給他換,本來想通知他家長來接人,他卻直說
不要,匆匆忙忙套上有點過大的制服便跑掉了。

又是一個家庭有問題的學生,看著他害怕逃跑的背影,風琴只能嘆口氣搖搖頭,看樣
子改天得先找他那班幾個令人頭大的學生來談談,至少讓他以後在學校裏好過點。

看了牆上的大鐘,將近六點,那人卻還沒來。

晚風徐徐,她坐在椅上將挽起的長髮鬆開,讓繃了一整天的頭皮好好舒緩一下。清涼
的秋風拂面,撩起她幾縷秀髮,也帶來些許睡意。她在窗邊支著顎,望著夕陽下沉,疲倦
的眼皮不知何時已緩緩閤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1:01

第三章

步下計程車,他抬首凝望這熟悉的校園,前方校門內飄落幾許楓紅,心中湧出一股莫
名的激動。

深吸了口氣,他走過校門,露出燦爛的笑容,習慣性地向校門旁的工友伯伯揮手,
「王伯好。」

「你好。」王伯照常拿著竹掃帚,禮貌的回答,但臉上難掩狐疑,只客氣的問:「學
校已經放學囉,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我找校長。」他舉步踏上楓林大道,邊走邊回答,還笑道:「放心,我知道怎麼
走,不會迷路的。」

「喂,你等一下——」王伯還要喊,但那人已經走遠了,他納悶地看著那位先生的背
影,只覺得他有些面善,而且他竟然還知道他姓王,可見以前曾經見過。

可是,是誰呢?

王伯拿著竹掃帚走回校門口想了想,突然間腦海中一閃。

「啊!是那小子——」他急忙回頭,這次再看背影果真確認了他的身分,王伯咧嘴呵
呵一笑,原來他已經回來啦,想想也該是時候了。


*        *        *

楓紅樹影隨晚風飄揚,鼻端嗅閒著楓林的清香,他走在楓林大道上,宛若回到往日的
時光。

依然記得來回走在這條路上,糾纏著她、作弄著她、引她發笑。

第一次見她,便是在開學當天的這條路上,從她一下車,沒有說一字一句,便吸引了
大部分人的目光,包括他的。

她的面容是如此讓人雙眼為之一亮,披散的秀髮如黑緞般烏黑亮度,在風中飛揚。那
一縷又一縷的清風拂過她的黑髮,像是情人的手輕柔穿透順過她的髮間,卻未吹亂她柔亮
的秀髮。

當時腦海中有種錯愕的感覺,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然想化身為風,只為能一親芳澤。

她是那麼美麗,那麼自我傲然,那麼……冷若冰霜,他曾懷疑若與她那雙冰冷的雙瞳
對看,可能會被凍成冰人。

他是如此期待看到某人因為對上冰女的雙眼而結凍的情形,但她沒有看向任何人,雖
然很多人在注視著她,但她似乎對那些目光習以為常,走路的姿態優雅地像位女王,旁人
的眼光無法對她造成影響。

他不喜歡自己被歸類為旁人的那個念頭,所以他走上前,嘻皮笑臉地向她勾肩搭背兼
問好。

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更加讓他確信自己做對了,雖然之後她根本甩也不甩他,只是
冷冷的、面無表情地道:「請你把手拿開。」

他卻笑得更開心了,從此決定和她糾纏不休,只因想知道她那始終面無表情的冰冷容
顏笑起來時會是何模樣。他花了三年的時間,事實證明實驗不能亂做,好奇心會殺死貓!

他費了許多工夫,她冰冷的表情在三年中一點一滴融化,從眼中偶爾閃過一絲笑意,
到嘴角逐漸會勾起輕輕地、淡淡地微笑,然後那抹笑容越來越明顯、越來越亮眼,她笑
了,他卻漸漸不知足起來,他希望能常常看到她笑。

她的笑容殺死了他,或者應該說擄獲了他,而她的淚……

人人都以為她沒有感情,風雲高中的風琴冷血無淚,她是有名的冰美人。

但高二時,有一次他很早到校,卻無意間撞見在教室後樹林間低泣的她;蹲在草地
上,將臉埋在膝上的她是那麼地哀傷、悲痛,嗚咽的聲音仿若從胸腔中發出,而不是喉
間。

她的樣子讓人想上前安慰,但他不該在那裏,他直覺知道,那不是任何人該出現的時
候,沒有人有權偷窺另一個人的哀傷,特別是當那個人平常是那麼地驕傲,她不會容許自
己在別人面前崩潰。

他想轉身離開,卻驚擾了她。當他看見風琴慌亂的擦著眼淚時,突然改變了主意,反
而走上前,將她抹在懷中輕聲安慰,只因他在剎那間發覺,她也只是個普通的女孩,一個
會傷心、會慌亂、會掉淚的人。

她似乎想推開他,但終究沒有。他覺得她的身子好冰、好冷,但浸濕他制服的淚水卻
那樣地灼人。

他發現她的鬈閒有著冰涼的露水,一旁草地上水藍色的緞帶是她昨日綁在髮上的,他
有些愕然,很快知道了一件事,「妳在這裏待了一夜?」

她被人傷害的可能性閃過腦海,而那個想法卻讓他胸臆充滿了怒火,在那瞬間他才知
道,這一年多來,她在他心中早有了一定的重要性,他不要她受傷害,他會讓那個擔敢傷
害她的人付出代價。

他抬起她的臉,儘可能輕聲的問道:「傷妳的人是誰?」

她聞言露出淒涼的表情,搖了搖頭。

「告訴我。」他拭去她臉上的淚。

風琴搖搖頭,看著他一臉堅決,半晌才輕聲帶著哭音道:「不是人,沒有人傷我。」

「別騙我。」

她頓了一頓,抬首用那充滿哀傷的黑瞳深望著他,聲音沙啞地問了一個他永遠都記得
的問題,「你相信世上有鬼嗎?」

你相信世上有鬼嗎?

他看著她,以為她說笑,但她的樣子不像在開玩笑,所以他一字一句很認真地說:
「妳說有,我就信。」

「我從小就看得到……」她哀傷的望著他說,聲音破碎難辨。「我不喜歡這樣——」

他不知道當時她為何會告訴他,也許是她再也受不了了,而他剛好就在那裏。

那一天,她說了許多事,彷彿潰堤般地將事情傾洩而出,他像是在聽神話一樣地聽她
訴說從小到大發生在她身上的怪事,她的說法不怎麼難以接受,特別是當他早在高一時就
見識過歐陽青和雷易的本領,現在又加上一個看得到鬼魂而且會使風的人,這一切似乎不
再那麼離奇,比起她的特異功能,他那天倒是比較震驚於她的眼淚。

她變得比較像人,而不是冰雕;她有著情緒,而不是對一切事物毫無所覺。事實上,
她的感情比一般人更織細、脆弱,她只是怕受傷害,所以習慣把一切情緒隱藏起來。

他事後才知道,她那天會哭成那樣,是為了一個想強佔她軀體的女性冤魂,當然那縷
冤魂那天晚上就被她淨化了,但她卻為那名女子坎坷的一生而感到難過。

「我不該同情她,可是……」她眼眶濕潤、咬著下唇,似乎對自己顯露出感情感到懊
悔。她不該同情任何鬼魂,那會讓她很容易就被對方的思想同化,昨晚就是因為她一時心
軟,所以才讓那女鬼有機可趁。

「妳知道,我老媽總是說,女孩子有心軟的權利。」他揉揉她的頭,帶些寵溺的味
道,笑著說:「妳是女孩子,可以放心哭、放心撒嬌,當然也可以心軟,那是妳的權
利。」

她當然沒有因為他這兩三句話,也沒有因為他那天慷慨提供寬厚的肩膀讓她哭泣,然
後就從此對他和言悅色起來。

第二天,她又變回原來冷淡的模樣,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不過他知道,而她也知
道,一切都不再一樣了。

無趣的學生生活依然在過,上學放學、上課下課、考試放假,然後在某年某月某一
天,他猛然醒悟自己不知在何時早已愛上了她。

是哪天呢?他記得好像是在三年級時兩人談論到百合花的那天。

「我昨天聽到一年級的學弟聊天,他們覺得妳像帶刺玫瑰,呵呵,我倒覺得妳比較像
百合。」照往常一般,他和她並肩走在校園,手裏抱著一堆從她手中接過的作業。

風琴抱著另一半的作業本,走路的姿勢依然不疾不徐,帶著一定的節奏,她眼也不
抬,面無表情的道:「我討厭百合。」

「咦,為什麼?」一般女孩子不是都很喜歡這種白色的花嗎?他側著頭好奇地打量著
她。

她輕放唇瓣,冷冷的說:「開得大剌剌的,一點也不含蓄。」

所以說她只是討厭開得太大的花,而不是它的顏色?他揚揚眉,「那妳喜歡海芋
囉?」

她沒有回答,只是一個勁兒的往前走,彷彿兩人剛剛沒談過任何話題。

他聳聳肩,兩個大步趕上她,然後不知死活的說:「我還是認為妳比較像百合。」她
難道不知她本身就是那麼鮮明的存在,就像盛開的百合一般讓人無法移開目光,無法輕易
地忽視她。

風琴停下來瞪他一眼,臉上表情有些忿然。

很高興她終於有些反應,他咧嘴一笑道:「我喜歡百合。」

似乎沒料到他會說出這句話,她有些呆愣,雪白的雙頰慢慢柒上粉紅的顏色,然後那
漂亮的粉紅也蔓延至她粉嫩的頸項和耳垂。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臉上出現害羞而靦腆的神情,老實說他看到呆掉了,那一刻的
她,隱約散發出一種粉紅色的光彩。

她似乎不知該如何反應,最後在輕喘兩聲後,轉身抱著作業簿小跑步地離開。而他在
看到她慌張離開的背影時,才知道自己剛才說的是真的,就算他以前不喜歡百合,現在也
該死的喜歡極了。

這個外剛內柔的女子啊,教他怎能不愛她?

那一天,他在回家途中買了一束百合,插在房間,然後看著那些白色的花傻笑了一整
個晚上……

楓林大道到了盡頭,他停在那棟辦公建築前,知道她就在上面,忽然間,心中有些忐
忑起來,當年他發現自己愛上了她,卻在一頭栽進愛河一年之後的某一天,發生了那件
事,然後他決定——離開。

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他收起臉上的笑容,鼓起勇氣一步步走上樓。

腦海中的回憶依然如走馬燈般停不下來,持續的播放著。

他對她說要出國留學時,她什麼話都沒說,但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嚴重的傷害了她,雖
然她沒有笑得歇斯底里、沒有哭得無理取鬧,但他看見她在瞬間變得疏遠有禮,變回他第
一眼所見到的冰山。

在那一剎那,他知道自己失去了她……


*        *        *

校長辦公室。

他望著那門牌,遲疑了兩秒,她就在門後,他的冰山美人,他現在該做的就是找回
她,重新找回她的笑容,再把一切推回正確的軌道上,然後希望她依然愛他,而且能給他
第二次的機會。

他屏住氣息,伸手握住門把,旋轉、推開它

她人在窗檯邊,有那麼一瞬間他僵直著,既期盼又害怕地起身轉過來十幾秒後他才發
現,她趴在那兒……睡著了。

他幾乎訝然失笑出聲,為自己剛剛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般感到緊張和慌亂的反應而覺
得好笑。

悄無聲息的走上前去,他專注地凝望著全身沐浴在橘紅色夕陽中的人兒,沉睡中的側
臉是如此的漂亮、精緻,歲月似乎沒在她的容顏上留下多少痕跡——不知是三十歲的她像
十七歲的她,亦或是十七歲的她當年心境早已老成如三十歲的她。

他很想仔細地好好將她的身影重新刻畫,就算要他這樣看她熟睡的容顏,守候她整個
晚上他都不會介意,但時間快到了,他需要她幫忙把事情做好,所以明知喚醒她會換來冷
漠以對的態度,他也只能苦笑。

不過,也沒人規定他需要用何種方法叫醒她,不是嗎?

嘴角露出一抹邪惡的微笑,他俯身在她耳畔呼著熱氣,低語道:「琴兒,起床囉,琴
兒——」

她濃密的睫毛有若蝴蝶羽翼般輕輕振動了一下、又一下,然後往上輕揚,迷濛的雙眸
毫無焦距的望著他,她臉上有著莫名的茫然,所以他知道她還沒清醒。他忍不住輕輕吻了
下她的額頭,露出自認為最英俊瀟灑迷人的笑容道:「乖,起來了。」

風琴還是呆呆地望著他近在咫尺的面容。

這是夢嗎?天,不會她連明天也會倒楣一整天吧?她忍不住低低呻吟一聲,腦海中還
是一團混亂。

不過……這夢好像有些奇怪,她伸手摸摸他的臉,然後一臉納悶,「你變老了。」

他聞言差點跌倒,笑容變成苦笑,只能伸出大手覆住她停留在他臉上的小手,望著她
無奈地微笑著,「我知道。」

「這代表我一覺醒來會更倒楣嗎?」她慵懶地略帶沙啞的開口,語氣有些認命。

倒楣?呃?

他一頭霧水,狐疑的問:「為什麼這麼說?」

風琴仍然趴在窗檯側著頭看他,幽幽的輕嘆口氣,她擺脫他的手,攬住他的後頸將他
的臉向自己拉得更近,近到能看見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我每次夢見你都會倒楣一整天,
這次也不會例外,不是嗎?既然如此,而你又變老了,那是不是代表我會更倒楣呢?你知
道,就像是成正比一樣。」

她的理論讓他想笑,但她存在的本身卻讓他更想做另一件事……她的櫻唇近在眼前,
鼻端嗅聞著她的氣息,他只要稍微向前傾就能品嚐到她,而此時此刻似乎沒有什麼可以阻
止他吻上去,除了他的良心。

不過,良心值幾斤幾兩重?

心中天秤上的慾望長出惡魔般銳利的黑色小角,以及張狂的翅膀和尖尖烏亮的小尾
巴,慾望惡魔手一伸,變出個特大號的鎚子死命地追打著化身天使的可憐小良心。

咚咚咚咚咚!沒兩下就把那白色的可憐小良心給幹掉了!

小惡魔說,親吧親吧,反正是她自己把你拉過去的,先吻了再說!

說得對!他咧嘴一笑,傾身吻住他渴望了十年的芳唇——


*        *        *

我的老天,這不是夢!

幾乎在他灼燙的唇一碰到她時,她就立刻清醒了,哪一種夢可以有這種熱度和立即點
燃她情慾的能力?

老天,他是真實的!

她想推開他,卻融化在他懷裏,只能發出一聲渴求的呻吟,然後將他拉得更近。

須臾過後,他勉強自己離開她甜蜜的唇舌,卻仍然眷戀地輕囓她雪白的頸項,他一手
穿過她柔細的髮間愛撫著她的頸背,一手緊攬著她的腰,喘著氣親暱地吻著她細緻的下
巴,喃喃地說:「我想,這代表妳想念我。」

這句話可真是如冷水般當頭澆醒了她,風琴緊抓住理智,猛地用力推開他,雖然她極
力想保持鎮定及優雅,但微喘的呼吸與臉頰上的熱氣,都在告訴她,她做的並不怎麼成
功。

不過她還是深吸了兩口氣,試著以冰冷的態度面對他。

「你在這裏做什麼?」他不是應該……應該還在國外嗎?他到底該死的為什麼突然跑
了回來,還出現在她面前,而且這麼……這麼理所當然地親吻她?

「我希望妳想念我……」他懶洋洋地在夕陽中露出性感的微笑,完全牛頭不對馬嘴的
回答她。

「你——」他話還沒說完,她忍不住開口想咒罵他,為他那該死的英俊和絲毫不減的
魅力,以及那半點未改的優閒態度。

「因為我想念妳。」他並沒有因為她試著打斷他而停下,只是溫柔地注視著她,微笑
地把話說完。

風琴瞇了下眼,忍不住站起身冷然地道:「我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小女生了,省省你那
套甜言蜜語。」雖然她說的是如此的斬釘截鐵,但臉上的紅暈依然不褪,更讓她生氣的
是,她的心跳仍因他這席話而加快。

他聽了也不介意,只是笑笑,自負地說:「承認吧,琴兒,妳想念我。」

天啊,她真想打掉他臉上得意的微笑!風琴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可惡,她要是讓
他佔了上風,她就該死了!

她迅速地冷靜下來,努力忽視他對自己所造成的影響,雙手抱胸皮笑肉不笑地道:
「是啊,我想念你,就像想念一隻老鼠一樣。」

「是嗎?原來妳喜歡親吻老鼠。」他眼裏帶著笑意,俐落的反駁回去。

喔,這個該死的——風琴氣紅了臉,她忍不住了!

室內突起一陣狂風,書桌上一本厚重的字典非常快速地直飛向風琴眼前的男人。

「嘿!」他側身閃過,順便也攔腰將她往右移了一步,怕她被砸到了,這女人氣到忘
記要是他閃過了,那本字典可是會直飛向她漂亮的小腦袋瓜的。

「放開我。」她怒目瞪視著他,待在他懷中,只讓她全身異常敏感地察覺到他健美的
體魄和溫熱。

「琴兒,妳的修養跑哪去了?」

修養?這不要臉的男人竟然和她談修養﹗﹗

風琴瞪著他,張嘴想罵,卻發現腦海中所有罵人的辭彙都因為過於氣憤而全忘光了。

別氣、別氣,別跟這種人生氣,沒有必要和這個厚臉皮的傢伙生氣。她閉上眼、深呼
吸,努力告訴自己別生氣。可是他下一句話又輕而易舉地破壞了她好不容易快要恢復的自
制與冷靜。

「妳缺氧嗎?親愛的。」

她發出一聲挫敗的尖叫,惱怒地睜開噴火的雙眼道:「方自在!不要叫我親愛的!」
她尖叫出聲的同時,室內倏地颳起一陣旋風,幾本文件夾、四、五枝原子筆、一把剪刀,
還有電話同時向他們飛來,他嚇了一跳,護著她蹲下,躲開四處亂飛的文具。

好不容易等所有的東西都落了地,他才低首對著她道:「老天,老爺子以為風家控制
力最好的是妳,他大概有什麼地方搞錯了。」

風琴隨著他站起身來,看著一地狼藉,她只能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說了兩個字:
「閉——嘴——」


*        *        *

「你究竟來這裏做什麼?」等兩人合力將一切盡量恢復原狀後,風琴離他至少兩尺遠
以上,一臉冷然的問他。

「我替風老爺子送這個回來。」方自在見她站的那麼遠,還一臉戒慎,他不好再開她
玩笑,只有乖乖地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青銅瓶子。

護送人居然是他?!風琴輕挑秀眉有些訝異,「怎麼會是你?」

他只是個普通人而已,不是嗎?爺爺怎會要一個普通人帶著封印妖魔的瓶子到處跑?

「我剛好要回國,所以順便。」

「順便?」她擰著眉,重複道:「順便!該死的,爺爺說送這個東西來的人可以幫我
的,我一個人沒辦法將那裏頭的東西送回去。」

「我可以幫妳。」他伸手將垂落眼前的黑髮往後撥,帥帥的揚眉微笑,輕描淡寫地
道:「五年前我遇見了一位瞎眼的老婆婆,她硬抓著我當她徒弟。」

瞎眼老婆婆?難道是……不會吧?

風琴愕然的看著他,方自在點點頭,笑笑的說:「沒錯,就是妳想的那個,我是明宗
的傳人,應該也是唯一的一個。」他微側著頭,嘴角微揚著,一邊戴上特製的皮手套一邊
提醒她。「好了,門在哪裏?時辰快過去了,我想我們沒什麼時間了。」

她當然知道時辰快過了,風琴閉上微張的嘴,知道辦正事要緊,忙轉身帶他繞過兩棟
教室,來到林木叢密的樹林裏。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樹林中陰森晦暗,白霧瀰漫其間,帶著涼意。

兩人走到林間一塊草地上,空地四方角落有著四塊石頭,最中間的土地卻寸草不生。

「等會兒門開,你將瓶口朝向門打開,動作要快,不然我們兩人都會被吸進去。還
有,別讓門裏的東西有機會跑出來。」風琴對方自在說。

在他點頭後,她才站進中間那塊死地,閉上眼、伸展雙臂。

不一會兒,她身上發出淡淡藍光,一股柔和的暖風圍鐃在她四周,她及腰長髮被風揚
起,忽然間四方角落的石頭也各發出一道淡藍光芒,四道藍光在風琴頭頂上方一尺處交
匯。

而光線交匯的地方像是突然裂開一個黑洞,一股陰暗腐敗的氣息飄出,方自在抓住機
會,忙將青銅瓶朝那洞口打開。

瓶中竄出一黑一青兩縷輕煙,但那黑洞突然發出強大吸力,所有未依附的東西皆被黑
洞吸去,包括地上的小石子和落葉以及那兩縷輕煙。

風琴幾乎站不住,她見任務已完成,忙將舒展開的雙臂朝胸口收攏合十。黑洞隨著她
收起的雙手合攏,但在洞口還未完全閉上時,突然有一隻巨大鬼手從中伸出,閃電般直衝
向風琴。

方自在從懷中掏出金鋼杵在它碰到風琴前,劃傷了它,黑洞中傳來氣憤的尖嘯,那鬼
手很快便縮了回去,黑洞剛好一秒不差的閤了起來,四方石頭的光芒也隨之暗去。風琴喘
著氣回身看他,額上冒著細小的汗珠,然後身子一軟,便昏了過去。方自在伸手接住她,
將她攔腰抱起,走出陰暗的森林,回風家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1:23

第四章

「你是誰?」

一句話,四個人異口同聲,唯一沒開口的就是雷易,因為他認識那個人。

幾位開口的人互看一眼,當大家看到那個頭最小的人時,突然猛地又不約而同的看回
那個正抱著風琴,站在玄關微笑的男人。

「怎麼那麼像?」這話是風鈴脫口而出的,卻也是其他人心中的想法。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風鈴,她大叫一聲,立刻擋在那人與老爸中間。「媽,快抓住
爸!」

「放手!別攔著我!」風烈軍第二個反應過來,他大吼一聲,雖然被老婆攔著,仍對
著方自在咆哮:「你這個渾小子,我要宰了你!」

放在玄關旁的花瓶隨著風烈軍的咆哮怒吼徒地飛起,閃電般砸向那傢伙的腦袋——

風鈴反應迅速,一個迴旋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花瓶當空踢落。

「爸,你冷靜點!」風鈴慌張的一手拉著風曄、一手拉著手裏還抱著老姊的男人往樓
上跑;一邊叫老爸冷靜,一邊回頭喊:「雷易,快幫忙,別讓爸上來!」

等跑到二樓時,她忙對風曄說:「帶……」呃,要怎麼稱呼他?風鈴望著那俊帥的傢
伙,腦子一團混亂。

啊!管他的!

「小曄,帶這傢伙到老姊房間去,把門鎖起來!要是爺爺敲門,死都別開,知不知
道?」她將這兩個一大一小的帥哥推出去,卻看他們倆還一頭霧水的呆站在那兒,老爸的
咆哮又從樓下傳來。

風鈴急得直跳腳,兩手直揮,像趕鴨子一樣,「快去啊!你們還站在這兒幹嘛?去把
老姊放回她床上﹗」

風曄聞言,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看阿姨一副天快塌下來的模樣,只好聽話的帶那抱
著老媽的傢伙一同回房。

方自在抱著風琴跟著那小男孩回到她房間,將她放到床上安置好。

風曄等他的烏鴉飛進來後,便將門關上鎖好,隔去樓下吵鬧的聲音。他走到床邊開口
問道:「她怎麼了?」

「只是太過疲倦,睡一下就會好了。」他替她脫去高跟鞋,幫她蓋上涼被。

「你還沒說你是誰?」那隻大烏鴉停在他肩上,同他一般目光炯炯的望著那個陌生的
男人。

「我叫方自在,是她的朋友。」他坐在床邊,伸手採向她的額頭,看她體溫回昇了
沒。

風曄走到床的另一邊,也爬坐上床,好奇的看著他問:「為什麼爺爺看到你那麼生
氣?」

「呃,說老實話,我也不知道。」沒察覺風曄話裏的稱呼,他乾笑兩聲,有點尷尬的
回答。

「我以前有見過你嗎?」這人看起來有些面熟耶,風曄趴躺在床上,支頤皺眉打量
他。烏鴉跳下他肩膀,在雪白的床單上走了兩步,黑色的羽翼在白色的床單上更顯突兀,
形成強烈的對比。

方自在微微一笑,回道:「大概沒有,因為工作的關係,我之前人都在國外。」

「喔。」原來他沒見過。風曄聳聳肩,又好奇的問:「你是做什麼的?」

「拉小提琴的。」他比了一下拉琴的動作,笑著說。

「我也會,我常拉給她聽。」因為聽到自己的喜好,風瞱雙眼一亮,突然對這人有了
好感,「她喜歡聽貝多芬的——」

「F大調第二號浪漫曲。」方自在按著說完,他低首俯視沉睡中的風琴,只覺得喉頭
像哽住了一般。

「你怎麼知道?」風曄訝異的看著他。

那是他高中時最常拉的練習曲呀……他揚揚嘴角,緊握著風琴冰涼的手,聲音有些沙
啞地道:「我猜的。」

猜的?那麼多曲目他為什麼偏偏猜這一個?

風曄一臉狐疑的打量他,忽然覺得或許這人和媽不只是普通朋友的關係而已。

「這隻是烏鴉吧?」方自在注意列在床上整理黑羽的大鳥,「牠體型好像比普通的烏
鴉大﹖」

「嗯。」風曄點點頭。

「你的寵物?」一般人好像不常見到養烏鴉的,他有些好奇。

「嘎!」那隻烏鴉似乎知道在談論自己,牠停下整理羽毛的動作,聽到「寵物」這兩
個字時,抗議的叫了一聲,不爽的瞪著方自在。

風曄伸手安撫牠,然後正色的對方自在道:「不是,是朋友。」

「嘿,我沒惡意!」他舉高雙手,對眼前的一人一鳥露出友善的笑容,見他們不悅的
眼神收了起來,才又問:「你怎麼認識你這位『朋友』的?」

「去年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看見牠翅膀受傷躺在馬路上,所以就把牠帶回家,本來
等牠傷好,我就要把牠放回去,可是牠說牠要留下來。」

方自在一呆,他是不是聽到這孩子剛剛說了「牠說」?

旋及想到,小孩子都是這樣,可能他真的認為聽到這隻鳥和他說牠不想回去,其實只
是他自己捨不得那隻鳥。

不過,看這孩子和烏鴉相處的情形還不錯,也許那隻大鳥真的想留下也說不定,因為
他並沒看到這隻不怕人的大鳥被關在籠子裏,事實上,牠幾乎亦步亦趨的跟著這孩子。

所以照這情況看來,這烏鴉還活得滿自由自在的。

他回過神來,卻見那隻大黑鳥不知何時已飛到一旁牆角的立燈上,居高臨下以一副不
屑的眼神打量他。

看來牠不只活得自由自在,還很目中無人哪!

方自在因為腦海中的想法,不由得笑了出來。


*        *        *

晨光乍現。

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早上,風琴眨了眨眼,發現兒子睡在自己身旁,不過,那橫越她
雙腿的大腳和覆在她腰上的強壯手臂可不是兒子的。

她一側頭,就瞧見了方自在俊逸的睡臉。

怎麼回事?她還在頭昏嗎?這傢伙為什麼和她睡在一起?

風琴轉頭看看睡在她右邊的兒子,然後又看看睡在她左邊的男人。

她應該生氣的,風琴看著天花板想著,但是她只覺得幸褔得想哭。

天啊,她一定神智不清了……

雖然知道該起床叫醒身旁這兩人,然後把所有的事情說清楚,但她只是重新閉上了
眼,感受他們的溫暖。

反正……沒人知道她曾醒來過,而且她真的累了,昨天晚上開放封印的門讓她體力完
全透支。煩人的事可以等以後再說,就讓她再眷戀一下這種幸褔的感覺吧。

「嘎——」

她倏地睜開眼,看到牆角立燈上發出叫聲的烏鴉。

牠一見她不悅的眼神,立即拍拍翅膀,想從窗口飛出去。

原本打開的玻璃窗卻突然被風吹得閤上,牠煞車不及,「碰」地一聲,一頭撞了上
去,然後便直摔落地。

嗚——牠又不會真的去告訴別人她有醒來過,這個沒風度的女人。

牠暈頭轉向、眼冒金星的用兩隻枯瘦的鳥爪站立起來,用翅膀捂住撞痛的鳥嘴。

好痛,好險嘴巴沒斷掉——

床上的風琴不以為然地輕哼一聲,重新閉上雙眼——睡覺。


*        *        *

方自在醒來時,風琴還在睡,那小男孩卻不見了。

沒多久他便聽見水聲,知道那男孩大概是在浴室洗臉。他輕撫著風琴的臉頰,在那男
孩從浴室出來前偷親了她一下,直至聽見開門的聲音,才若無其事的從床上坐起身來,然
後回頭向那男孩打招呼。

「早安。」他將額前落下的黑髮往後撥。

「早安。」風曄點頭回答,幾乎同時習慣性的將黑髮往後撥。

兩人心中同時閃過一股怪異的感覺,但還沒來得及去抓,那念頭便跑掉了。

風曄甩甩頭,不管那莫名詭異的感覺,只道:「浴室裏有新牙刷,你可以用。我去問
看看爺爺氣生完了沒。」

「謝謝。」

「不客氣。」

風曄帶著那隻大烏鴉出去後,方自在便下床去浴室洗臉刷牙。

沒多久,當他梳洗好時,風曄也回來。

「怎麼了?」見他臉色有點不對,方自在關心的問。

「爺爺心臟病發,送到醫院去了。不過陳嫂說奶奶打過電話回來,說情況已在控制
中,要我們留在家裏別出去,有情況她會打電話回來聯絡。」風曄鎮定的說。

方自在見他不慌不忙,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卻十分冷靜,不由得問道:「你今年幾
歲?」

「差兩個月滿十歲。」

方自在聞言冷不住感嘆,風家的小孩怎都如此早熟,像小大人一樣?風琴以前也是,
十幾歲的年齡,遇事卻不慌不亂,比許多二十好幾的女人還要冷靜,這小男孩也是有著超
齡的鎮定,不知他父母是什麼樣的人?

「陳嫂在做早餐,要我問你,你要吃中式還是西式的?」風曄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

「中式的。」方自在毫不猶疑的露出微笑回答。國外難得吃得到稀飯豆漿之類的中式
早餐,他實在十分想念。

兩人同時看向仍在床上的風琴,見她睡得沉,便很有默契的一致決定讓她繼續休息。

退出房間,方自在輕聲閤上房門,一邊問他,「你今天不用上學嗎?」

風曄走在前頭,頭也不回的回道:「不用,今天是週休二日。」


*        *        *

在樓下吃完早餐,太陽已穿越雲層爬昇到藍天上。

風曄從房裏拿出小提琴,昂首遞給他說:「我有個地方一直拉得怪怪的,你可不可以
拉給我看?」

「F大調第二號浪漫曲?」方自在揚眉將小提琴接過手。

「嗯。」他點點頭,帶頭往外走。「我們可以到後院的草地上去,我都在那裏練習,
因為離馬路比較遠,不會吵到對面鄰居。」

方自在跟在男孩後頭,這時才想起要問他姓名,「你叫什麼名字?」

「風嘩。」他停下來回頭看他,一板一眼的道:「風雲的風,日華曄,那個字唸夜,
和黑夜的夜發一樣的音。」說完後,才又繼續往前走。

聽完他的姓名介紹,方自在才知道為何這男孩要如此大費周章、正經地解釋,一定是
常有人將他的名字唸成風華。

也難怪他會在意,一個男孩子名叫風華,呵,他一定常被同伴取笑。

他揚起笑意,這時才覺得這男孩總算比較像一個九歲的小孩了。

兩人來到後院,方自在將襯衫最上面的兩個釦子解開拉鬆了衣領,捲起衣袖,然後將
小提琴就定位,試了一下音。

幾個悅耳的音符流瀉而出,他訝異的發現這把琴雖然很新,琴弦發出的柔和音調卻不
像新琴般粗糙生硬地難以入耳。

看出他的訝異,風曄揚眉不以為然的說:「我說過了,我常練習。」

看這男孩揚眉的模樣,讓方自在有絲怪異的熟悉感,但又實在想不起來到底是怪在哪
裏。

新琴的確是需要常拉,音調才不會過於粗硬,他說他會拉貝多芬的F大調,現在方自
在可有點相信了,才九歲便會拉貝多芬的曲,這小孩子顯然很有天分。

他重新將小提琴就位,弓弦一拉,柔和的音符便隨之滑出,輕柔的琴聲像清風一般拂
過樹梢、如綠水一般蜿蜒流過小溪。

風曄的精神一振,這位叔叔好厲害,小提琴隨著他手握的琴弦發出吟唱,時而幽婉時
而清亮,他從沒聽過這般溫柔又濃烈,如此震撼人心的琴音。

臉上的表情不由得轉為尊敬,連教他拉琴的老師都沒這位叔叔拉得好。

悅耳的琴音飄揚在微風之中,融入自然和聲裏,涓滴的旋律像是森林中精靈的輕吟低
語,按著琴音一轉,音量漸次堆積,一波疊上一波地增高,然後倏地一降,樂聲隨風擴散
開來……

風琴在熟悉的小提琴樂聲中清醒,睡在她兩旁的一大一小都不見了,只聽到窗外樓下
傳來的琴聲。

雖然她兒子是天才,但如此熟練、揮灑自如的轉音技巧,卻不太可能是小曄拉出來
的。

身上穿著昨天的衣服,她還是覺得有些冷,風琴裹著涼被起身下床,走到窗邊,輕輕
推開玻璃窗往下看著。

果然是他……

陽光暖暖灑下,草地翠綠的驚人,綠草上的露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他站在草地上,一身的白,仍是昨日的西裝褲、白襯衫,兩臂袖子捲了起來,襯衫上
的鈕釦開了兩個,臉上帶著飛揚的神釆,一副輕鬆自在地拉著小曄的小提琴。

為什麼他總是輕而易舉的就擄獲了她?光是站在那裏拉琴而已,但他臉上的表情卻像
擁有了全世界,那麼地專注、那麼地溫柔、那麼地耀眼、那麼地自信……

她輕嘆了口氣,斜倚著窗望著他拉琴。

她曾經那麼確定她可以忘記他,她曾經那麼確定時間會淡化一切,一年兩年過去了,
然後不覺中十年過去了,她卻只是更加想念他。

每當她看到報章雜誌上他又和某位女星或女音樂家一同出入宴會的照片時,她便一邊
在心裏咒罵他,一邊告訴自己當年的決定是對的,她不斷欺騙自己可以把他忘了,卻又忍
不住一再訂閱有關古典音樂的專門雜誌,因為那上面會有他的消息。

真是傻……

她輕輕垂下眼瞼,側耳傾聽,任那熟悉優美的溫柔琴音包圍自己。

陽光很暖、風很涼,而她……依然愛他……

誰想得到她竟會有如此深刻的情感呢?小提琴的樂聲旋轉再旋轉,由強轉弱,然後越
來越小,終至停下…

最後一個音符飄散在空氣中。

微風拂面,他感覺得到她;就像十年前一樣,那麼地輕柔,如同她柔弱無骨的小手撫
上他的臉龐。

他昂首,看到她

她倚在二樓窗邊,身上裹著涼被、雙臂在胸前交疊,黑色的秀髮披散在身後,眼瞼半
閤著,他看不清她瞳孔的眼色,卻不會錯認她臉上的柔情和一絲迷惘。

她一定不知道她的表情洩漏了什麼,她也一定不曉得此刻的她看起來有多麼的楚楚動
人。

這一剎那,心中的激動讓他如道,當年的他是多麼地愚蠢。他是如此地深愛她,從離
開這兩個字說出口的瞬間,他就後悔了,這十年來,每分每秒他都想回到這裏,回到她身
邊,守著她。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糾纏,他們呼吸著相同的空氣,動也不動地互相凝望著,似
乎怕一眨眼,這就是夢一場……

清風拂過、樹影搖曳,暖陽依然散發著金黃色的光芒,時間卻似乎停了下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1:48

第五章

直到世界末日

這句廣告台詞就這樣突然出現在腦海中。老天,風曄渾身不對勁的僵在那兒,這種情
形可不常見,事實上,是他根本沒見過。

誰想得到有一天他會陷入如此尷尬的情況?

不是每個像他一樣的小孩都有機會站在一對互相凝望、含情脈脈的大人身旁,更別提
那女主角還是他自個兒老媽了!

他真的覺得這兩個「大人」很有可能就這樣互相凝望對方直到世界末日。

最可悲的是,他發現自己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因為怕發出聲音,打破了這個魔咒,心
底有種直覺那是很不應該的事。所以他只能僵站在那兒,然後希望有人來救他。

「嘎——」

看來救他的不是人,是烏鴉!

那兩位大人同時一震,風琴突兀地離開窗邊,方自在握著琴把和琴弦的手卻為之一
緊。

「謝天謝地。」風曄鬆口氣低聲咕噥著。

那隻烏鴉拍拍翅膀,飛至他的肩頭。

我想你應該謝我,而不是天地。

「只是習慣性用語。」他小聲說道。

「什麼?」方自在聽到說話聲,回頭問他。

風曄心一鷘,忙抬頭道:「沒有,我說你拉得很好聽。」

「謝謝。」方自在露齒一笑,將小提琴還給風曄後,他的視線卻不自覺地又回到二樓
已無佳人身影的窗口。

「咳咳——」風曄假咳了兩聲喚回他的神智,然後通:「呃,我去喝水,你自便
吧。」說完就抱著他的小提琴往廚房去了。

還沒到廚房時,烏鴉又用鳥嘴碰了他一下。

你喜歡這傢伙嗎?

他聳聳肩,「他小提琴拉得很好。」他走了兩步,皺了下眉頭又道:「不過他真的有
點面熟,我一定曾在哪裏看過他。」

烏鴉聞言,兩眼一翻,只覺得有些無力。

笨蛋——

「你說誰?」風曄不悅的問。

沒,我說我想吃蛋。

基於有其母必有其子的前車之鑑,牠很快地將話給拗了回來。

「你是卵生的吧?可以吃蛋嗎?」他狐疑的揚眉。

你是胎生的,你吃不吃豬肉?

烏鴉拍拍翅膀,瞪著烏黑的小眼反問回去。

風曄停下來看牠一眼,想想也對,只好說 「家裏好像只剩雞蛋。」

我可以湊合,不過要熟的。

風曄推開廚房門,對陳嫂道:「陳嫂,我想吃蛋——」


*        *        *

方自在沒有敲門就進房,是因為知道即使敲門她也不一定會讓他進去。

風琴臉色有些蒼白,裹著涼被坐躺在床上,看到他闖進來時愣了一下,旋即鎮定,背
靠床頭,將赤裸的腳指縮進涼被中。

「怎麼突然想回台灣?」她臉色木然的問。

他走到床邊坐下來,微微一笑說:「我一直想回來。」

「看得出來。」她冷哼了一聲,諷刺著,想了十年才身體力行,他還真是會「想」。

他對她嘲諷的態度不以為意,只淡淡笑著,伸手採向她額頭,「妳感覺好點了嗎?」

她沒有試著避開他的手,因為她目前沒有體力躲開他,既然如此,何必做些浪費力氣
的事,所以她只是微微蹙眉,有些痛恨他溫柔的笑臉和貼心的動作,那總是讓人無法真正
的討厭他。

「體溫還是有些偏低。」掌心觸及之處還是一片冰涼,他眼中流露出擔心的情緒,
「妳還冷嗎?」

依然記得她每次過度使用能力後,總是要低溫上好一陣子,身子冰的不像常人。他自
發性的爬上床,將她整個人連人帶被一起抱在腿上,伸手環抱住她。

風琴為之一僵,緊抓著涼被的手指幾乎發白,「你不要太得寸進尺了。」

「噓——」他在她耳邊要她安靜,伸手將她的頭壓靠在自己懷中,「放輕鬆點,妳知
道我不介意和妳分享我的體溫。沒有佔妳便宜的意思,只是不想看妳如此難受而已。」他
扳開她抓著涼被、一根根幾乎凍僵的手指,用他溫暖的雙手合握住,然後湊到嘴邊呵了一
口熱氣,輕輕搓揉。

他的體溫包圍著她,那股熱氣從冰冷的指尖暖進了心裏,她不悅地皺眉。

「你這人真的很讓人討厭。」雖是抱怨,她的手卻沒抽離,身子反而軟軟地偎進他懷
裏,吸取他的體溫。

「嗯。」方自在還是微微笑著,繼續溫熱她冰冷的纖纖玉指。

「自以為是。」她靠在他胸前,側耳傾聽他穩定的心跳。

「嗯。」他點頭稱是,也不反駁她。

「花言巧語。」雙眼閤上,她舒服的低嘆了口氣。

「嗯。」他聞言揚起嘴角。

「沒有良心。」

「嗯……」這句話卻讓他心中一緊。

「嘻皮笑臉……」她聲音越來越微弱。

「呃?」他有些茫然,嘻皮笑臉也有罪啊?

「我……」風琴在濃濃的睡意下開口。

方自在豎起耳朵想聽清楚她說的。

「討厭……你……」

他不由得苦笑,憐愛地望著懷裏已沉入夢鄉中的風琴,他只能合握著她漸漸暖和的手
低聲說:「我知道。」

似乎從認識之初她就一直強調她討厭他,幸好他心臟夠堅強、臉皮也夠厚;他微笑著
低首在她額角印下一吻。

方自在擁著風琴,凝望著她的睡容,心裏其實很明白,她會這樣讓他抱著,是因為她
現在很虛弱,沒力氣也懶得和他爭執,但這卻不代表她就是原諒他了,她的固執、倔強、
傲氣,他是比誰都清楚的。

她沒有趕他離開,這算是件好兆頭,不過,當初他要走時,她也沒有多大的激動,只
是就這樣接受而已。

她總是這樣掛著淡淡的面具,控制著自身的情緒,教他猜不透她的想法,所以他喜歡
看她失控,希望能知道她是在乎自己的。

如令想來,是不是她真的心如止水、無慾無求?

畢竟他認識的,是十年前的風琴,十年前他尚且無法看透她,無法確定她對他的想
法,何況是現在?

如令的他只有在戴上自信的面具時,才有辦法面對她。

只有在這個時候,在她睡著的時候,他才敢將心中那股忐忑不安和膽怯顯露出來。

握緊了她的手,他是真的有些惶惑,她愛他嗎?現在還愛嗎?或者……根本沒愛過?
十年的時間不算短,就算她當年真的對他有份感情,但如今呢?

一時之間,積壓在心頭十年的疑問和恐慌全翻飛了出來。

方自在苦笑出聲,老天,他三十了,卻依然因這個女人而感到不安。

「風琴若是那種蠢蠢的女人就好了。」他自嘲著,這樣他就不用老是因為猜不透她的
心意而惶惶不安了。

不過若是他會愛上那種所有想法都讓人一目瞭然的女人,過了十年後的現在,他人就
不會在這兒了。


*        *        *

這次醒來,已是午後兩、三點。風琴體溫已恢復正常,睜開眼時,方自在正閉著眼假
寐,她只稍微移動了一下,他很快便清醒了。

「妳好多了?」

「嗯。」她坐起身來,將長髮撩到耳後。

直到此刻,她才突然想起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她和他有個兒子,而她瞞了他十年。

他該知道了吧?畢竟他們父子長得如此相像。

忽然間,風琴有些心神不寧起來,因為她不知他若問起,她該如何回答。

為什麼瞞著他?為什麼執意生下?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那麼多的為什麼,答案
都只有一個,而那個答案,她實在不想讓他知道。

「怎麼了?」

「什麼?」她被他突然發出的聲音嚇了一跳,警戒的回首望著他。

「妳看起來很……坐立不安。」他揚眉,雙手抱胸,扯了下嘴角說。

討厭,這傢伙的觀察力為何總在這種時候變得特別厲害?風琴瞪著他,決定快刀斬亂
麻,「你該知道是為了什麼?」

他該知道?方自在一臉茫然,他為什麼該知道她為什麼不安?難道她是因為被他抱著
睡了一早上,所以才不安嗎?這一點,對她來說好像不構成原因,她太過聰明冷靜了,大
部分的事都是衡量輕重得失後才會去做,當事情木已成舟,就算錯了,她也不會浪費時間
去後悔,只會想辦法解決。

方自在想了半天,實在想不通,只能呆愣地重複道:「我該知道?」

風琴見狀,有些遲疑了。難道他還不知?

「你不知道?」

「我該知道什麼?」他側著頭輕笑問:「現在是在幹嘛?玩猜謎遊戲嗎?」

他不知道。風琴這下真的確定了,那……自己該說……還是不該說?她望著眼前的男
人,猶豫著。現在不說,他遲早也會知道,但若說了,她不知自己該期待或希望接下來要
面對的,是他的怒氣或是震鷘。

也許他根本不在乎,但……如果他在乎呢?

風琴眼中閃著不確定,無論他在不在乎,都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正當她猶豫不決的當頭,房門被人猛地推開

「媽,妳醒了嗎?」風曄探頭進來,見老媽醒了,便道:「唐鷹哥哥來找妳。」

房裏兩位大人僵在當場,方自在不知該如何反應,聽到那聲稱呼,他只覺得自己像被
雷打到了。他震懾的望著風琴,卻發現她臉上閃過一抹……心虛?

「知道了,你讓他等一下,我等會兒就下去。」風琴回頭對兒子說,聲音有些不穩。

等風曄下去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幾乎是尷尬地收回自己始終放在她腰上的手,
他從床上站起來,腦袋仍是一片空白狀態,當他開口,只覺得喉嚨莫名乾啞,「抱……抱
歉,我……我……不知道妳結婚了。」

話一說出口,他才經由自己的口中真實地認知到這件事,心肺倏地開始絞痛。方自在
僵硬地望著她絕美木然的容顏,腦海中只能痛苦的想著,她嫁人了,還生了個兒子——

她不再是屬於他的了嗎?不,她從來不曾真正是他的。

眼中閃著複雜不明的情緒,他雙手插在褲袋中緊握成拳,然後退了一步,因為怕自己
忍不住上前緊抓著她搖晃,怕他脫口問出不該問的問題,甚至怕他失去理智將她綁架,讓
她只成為他一個人的。

另一個男人,一想到有另一個男人曾經看過她的笑容、品嚐過她的滋味、親吻她雪白
的裸背、埋在她柔細的黑髮間、擁抱過她……光是想像她信任另一個男人,想像她躺在另
一個男人的臂彎中,他就嫉妒得無法忍受——

「我沒有結婚。」看著他臉上神色一變再變,風琴迎視他灼人的眼,一臉木然地輕啟
芳唇。

沒有?他屏住氣息,這句話點燃了他的希望,無數個可能性在他腦海中閃過,他選了
一個他最希望的,「風曄不是妳的……」

「他是我兒子。」她雙眼眨也不眨的回答,仍是一臉平靜。

嘩——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好短暫的希望,方自在表情扭曲的想著。隨即又想到那孩子的父親,她為什麼沒和那
人結婚?老爺子為什麼會以為……

明知道自己不該問,也沒資格問,他還是忍不住僵硬的開口,「他的父親為什麼沒
有……」

「他出國了。」風琴仍坐在床上,裹著涼被,但原本冷的像座冰雕的神情,卻在此時
似是裂了一角。

心肺因為看到她的表情而加倍疼痛,雙拳更加緊握,他一點也不喜歡他所看到的,他
不想看到她因為別的男人而顯露出來的脆弱。

風老爺子搞錯了,她在等的是那個孩子的父親,不是他……

這個認知讓他幾乎無法動彈,只能僵在那裏,覺得心已死去。

風琴深吸口氣,直直地望著他又說:「他不知道我懷孕了,不知道有這個孩子的存
在。」

聽到這裏,他痛苦的閉上了雙眼。

天,為何要這樣折磨他?為何要讓風老爺子認錯人,給了他一個美好的希望?他不該
回來的,如果沒有回來,他至少還可以假裝她是愛他的,為什麼要讓他回來面對這個她愛
上別人的殘酷事實?

不想再聽下去,他猛然轉身離去

風琴一僵,一陣旋風颳起,砰地關上房門。

他停住,瞪著被風關上的門,掙扎著是否該開門走出去。

勉強使用能力,風琴氣虛地撫著疼痛的胸口,輕喘道:「我話還沒說完。」

耳中聽著她虛弱的語音,他真想回身告訴她,他不想聽!想要她別那麼殘忍!但她聲
音中透出的脆弱,也讓他的理智稍稍回來,心中有個小小的聲音,不允許他就這樣走掉。

他站在那裏內心掙扎良久,當年是他對不起她在先,她會愛上別人無可厚非,如果今
天他不能給她幸褔,至少……至少他可以靜待她找回那個該死的男人,雖然那樣做會讓他
痛苦一輩子——

方自在一咬牙,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回過身,望著他一直深愛的女人,瘖啞的問:
「孩子的父親叫甚麼名字?」

這個笨蛋!

風琴仍然撫著心口,真想踹他一腳,她瞪著他,然後說:「他姓方,名自在。」

姓方?他在心裏重複,苦澀地想著,竟然還是本家兄弟。姓方,名自在,合起來唸就
是方自——

「什麼?」他慢半拍的反應過來,整個人像是被鐵鎚K到,一臉愕然。

在呆滯地靜默三秒後,方自在那一向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一張嘴,突然開始結巴起
來,「妳……妳妳是說……他……他是……是……」

「你的兒子。」風琴微微揚起下巴,雙手更加抓緊涼被,他要是膽敢說出一句侮辱她
的話,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我的?」胸中氣息一窒,方自在只覺得顛倒的世界一下子翻正了過來,他不敢相
信,像是機械人般僵硬的走向坐在床邊的風琴,然後垮下來,激動地抓著她的肩膀,聲音
顫抖的問:「他真的是……」

他竟然敢懷疑她?「你這個——」風琴臉一沉才要開罵,卻見他跪了下來,猛地將她
整個人緊緊抱住,幾乎壓出了她胸肺中所有的空氣。

「老天……」風曄是他的兒子,她懷了他的孩子,而且生了下來……

胸中漲滿了無法言喻的情感,原來愛情真的會讓人變得愚蠢,他怎會沒想到?方自在
眼眶濕潤地緊緊抱著她,只能哽咽的重複,「老天……」

抱著自己的男人,激動的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耳畔感覺到一股濕熱的氣息,讓風琴
將那些罵人的話全拋到九霄雲外,他是在乎的,而且不是普通的在乎。

她有些放鬆了下來,下巴輕靠在他的肩頭上,輕輕吐出一口悶氣。她閉上眼想著,為
什麼他的懷抱,總讓她覺得既安全又溫暖?

當方自在好不容易平復心中那股激動,他才有辦法開口說出其他的字眼,「妳什麼時
候知道……」

「方姨意外過世的那天。」

他一怔,「所以妳那天才會剛好也在醫院出現?」

她沉默,沒有否認。那天她身體不舒服,所以去醫院檢查,醫生卻告訴她,她懷孕
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想說時,你已經說你要出國了。」她仍枕在他肩頭上,平靜的回答。

他啞然,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所以妳就不告訴我?」她的不信任真的讓他很痛心,他沙啞的問:「在妳心中,我
就是那麼不負責任的人?」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方姨才剛過世,我只是不認為當時是告訴你這件事的時
候。」

「當時不是時候,什麼才是時候?」他鬆開她,望著她木然的面容,雙手扶著她的肩
頭,忍不住生起氣來,這女人為什麼總是喜歡把事情一肩擔下?

看著他微慍的臉色,她僵硬的回道:「葬禮過後。」

聞言,他像是又被她揍了一拳。

媽的葬禮……他就是在那天告訴她他的決定,天啊,他那天到底做了什麼?她才剛知
道自己懷孕了,他卻告訴她,他要離開……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深吸口氣,惱怒的抹著臉道:「妳若說了,我會留下的。」

「我不需要勉強得來的東西。」

他聽了氣得整個人站起來,「勉強?該死的,妳懷的是我的孩子啊!妳究竟以為我是
什麼樣的雜碎?可以拋棄我自己的孩子?」

面對他的指責,風琴也火了,冷聲道:「說要離開的不是我。」

「妳沒有告訴我事實!我要是知道就不會走了!」他氣急敗壞的說。

「就算我說了又有什麼差別?你想離開是事實,人留下了,心不在有什麼用?乾脆放
你走,大家樂得輕鬆。」

「妳——」他瞪著她倔強冷傲的臉,一時啞口無言。半晌後,他才軟化下來,嘆口氣
煩躁的撥弄著亂髮說:「當時媽死了,我只是……需要好好想想……」

想了十年?風琴瞇了下眼,極力維持面無表情的說:「用不著對我解釋什麼,反正都
已經過去了,沒有再拿出來討論的必要。」她頓一下又說:「你要是想認兒子,我不會反
對,我只希望你不要答應他你不可能做到的事。」

「什麼意思?」他僵問著。

「不要讓他抱著你會留在台灣的希望,我不希望當你離開的時候,還得不斷對他解
釋,告訴他沒被人拋棄。」

對她話中的指控感到生氣,他咬牙說:「我不會拋棄我的兒子!」

「我只是告訴你,他所會有的感覺。」風琴一派冷靜。

突然有種領悟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他脫口問出:「那是妳當時的感受嗎?覺得被我拋
棄?」

她表情有一瞬的破碎,卻隨即恢復鎮定,將背挺得更直,冷著臉說:「我不是小孩
子。」

雖然她恢復的是如此迅速,他仍是將她努力藏起來的情緒看得一清二楚。

他在心底嘆口氣,伸手將她硬帶入懷裏,在她耳邊低聲說:「妳知道嗎?有時候……
我真恨妳這種該死的堅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2:14

第六章

望著在客廳沙發上,與那位來找風琴的冷俊少年一同玩著3D電玩的風曄,突然之
間,方自在揚起嘴角,有些驕傲起來,他是他的兒子啊,他和風琴的兒子。

現在終於知道這男孩為何讓他有一種奇怪的熟悉感了,風曄根本就是他小時候的翻
版,只是容貌秀氣了些,氣質上更多了一份斯文冷然。

看著風曄,很容易能找到遺傳自他身上的痕跡,他們有著相同的的劍眉、挺直的鼻
梁,幾乎完全雷同的臉型,和極為相似只是size不同的雙眼。

他遺傳自母親的長相只有那抿起來帶著冷傲、教人看了就不由得生氣的薄唇,和對於
男孩子來說太過濃密的長睫毛、過於白皙的皮膚,如黑緞般的頭髮以及有些單薄的體格。

整體看來,他們的兒子還是很帥的,說漂亮也不為過,不過他不認為這小子會喜歡聽
到別人稱讚他長得很漂亮。

這下也終於知道為何風伯父一看到他就直喊要宰了他,旁人一看他們父子倆站在一
起,很容易便能知道兩人的血緣關係。

方才一到樓下,風琴和那少年談了幾句話,跟著便到隔壁書房去講電話,他則打算等
她出來後,才商量如何告知風曄他是他老爸的事實,但過了好一會兒,卻聽見她提高了說
話的音量。

方自在不放心,便開門進去看看她。

「唐昊夭,他是你兒子,不是你的員工,也不是菲傭!老天,你關心員工甚至止關心
自己的親生兒子還多——」她握著話筒說到一半,似乎是對方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她聽著聽著,臉色卻越來越難看,突然冷聲道:「你究竟想要為那個女人哀悼多
久?」

對方似乎是說了什麼,她卻突兀的又說:「你不能把她犯的錯,牽怒到他身上!」

「少管我的家務事,叫唐鷹來聽電話!」這句火大的咆哮透過話筒傳出,連站在一旁
的方自在都聽得一清二楚。

「然後讓你把他痛罵一頓?等他回去後又對他不聞不問?」風琴寒著臉質問道,「難
道非得逼得他恨你入骨,你才會高興!他現在身高多高、體重多重、身體健不健康、他每
天有沒有去學校上課,這些你知這嗎?你有多久沒正視過他了?一個月、兩個月,還是半
年?我懷疑就算現在他在街上和你擦身而過,你都不認得他!」

唐昊天似乎沒有回答,方自在懷疑對方已經將電話給砸了。

風琴蹂著太陽穴,問道:「這個兒子,你究竟還想不想要?」

這次唐昊天好像說了什麼,卻讓風琴揚高了眉毛,然後咬牙冷聲說:「你這隻愚蠢的
豬,賺太多錢,總有一天會被人宰掉,到時候我一定會和你兒子一起在旁邊鼓掌!」說完
便掛掉了電話。

「怎麼回事?」方自在走上前問。

「沒有,只是一個自大的傢伙。」她話才說完,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妳不接嗎?」

「別理他。」她緊抿著唇,看著那直作響的電話,乾脆將電話線給拔掉。

她衝動的行為可真讓方自在呆了一下,「妳何時脾氣變得那麼不好?」

自從認識你之後!

她忿忿不平地瞪著他,忍住心中的實話,突然轉身離去,用力將門關上——


*        *        *

「你這幾天先住這裏,不准再帶頭去打架生事。」風琴雙手抱胸,囑咐唐鷹。

他倔強的沉默不語,沒啥反應。

「我說的話你有沒有聽到?」她皺眉,看到他額頭上的紗布要掉不掉的,便動作迅速
地伸手將它撕掉。

唐鷹因疼痛瑟縮了一下。這女人怎麼那麼粗魯?要撕也不先說一下。

風琴指使兒子,「小曄,去把醫藥箱拿過來。」

「哪。」風曄很快的翻出醫藥箱,遞給老媽。

風琴接過手,幫唐鷹重新上藥,一邊淡淡的說:「你爸那死個性沒幾個人受得了,弄
得所有人都當他是洪水猛獸一樣。你別好的不學學壞的。」她熟練的替他擦上碘酒、貼上
紗布,然後對著他的傷口咱咱拍了兩下,讓紗布黏緊些,唐鷹痛得臉都變形了。

她一邊收著藥箱,一邊告訴他,「我會請陳叔去把你隨身的衣物拿來。你要是安分點
那最好,若是讓我聽到學校中再有人惹是生非,你就回去面對你父親那套變態厚黑帝王
學。」

聽到她貼切的形容詞,唐鷹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不錯,還懂得笑。」風琴調侃他,這會兒臉色才和緩了些,她呼出口氣,有些疲憊
的說:「先上樓去洗個澡,把這身衣服換下來,吃晚飯的時候我會讓小曄去叫你。」

他微微點了下頭,才轉身上樓去。

方自在從頭在旁看到尾,發現她還是像以前一樣,處理事情井井有條,包紮傷口的動
作乾淨俐落,剛看到唐鷹忍痛的嘴臉,讓他想起當年他也是身受其苦的一個。

「他就是唐鷹?」方自在好奇的問。

風琴一回首看見他,忍不住皺眉,脫口就問:「你怎麼還在?」

他無力的笑了笑,提醒她,「妳不覺得應該幫我和小曄互相介紹一下?」

她聞言像是被踩到痛腳,神情有些瑟縮。

「什麼東西?」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風曄按下暫停鍵,回頭問。

風琴看看在沙發上回頭望著自己的兒子,再看看站在沙發後的方自在,然後又將視線
移向滿臉狐疑的兒子,她環抱著雙臂,清了清喉嚨,對兒子開口說:「呃……你不是想知
道……」

「知道什麼?」風曄微蹙雙眉,奇怪老媽為何突然說話吞吞吐吐起來。

她有些慌亂的瞥了方自在一眼,很快的又回視風曄,繼續說:「關於你的父親——」

他的父親?風曄聽到這句話,立刻正經危坐,全神貫注的盯著他媽。

風琴深吸了口氣,又吸了口氣,雙臂環抱胸前,眉宇微蹙,神色明顯不穩。她張嘴想
說,那字句卻總是卡在喉間。

方自在不忍,走上前,撫著她的臉輕聲說:「妳知道我不會對妳構成威脅,我不會帶
走他,如果這是妳在擔心的,我可以向妳保證。」

風琴閉上眼,知道他是說真的。她重新整理情緒,然後張開眼對兒子說:「你過
來。」

風曄大概也察覺到一些事實真相,他乖乖的走到母親身邊,然後看著那位叔叔,突然
開口,「你是我父親嗎?」

方自在蹲了下來,和他平視,微笑著,「我想應該是。」

「我為什麼沒見過你?」他擰著眉,那神情和他母親一模一樣。

「因為我和你媽有些誤會。」方自在抬首溫柔地看著身旁仍僵直身子的風琴。

風曄看看眼前的男人,再瞧瞧情緒顯然很不穩定的老媽一眼,又問:「你們兩個現在
和好了嗎?」

「這要問你媽願不願意原諒我。」方自在笑著回答,狡猾的將問題推給風琴。

風曄看向自個兒的媽咪。

風琴微慍的瞪著仍蹲在一旁、一臉無辜的方自在,他卻握住了她的手拉扯她,讓她一
個不穩差點栽到他身上,為了不跌倒,她也不得不蹲下來穩住身子。

「你——」她瞪他一眼,想再站起來,兒子卻又問了方自在另一個問題。

「你會和我們住一起嗎?」

「會。」他微笑。

「不會!」她幾乎同時給予相反的答案。

聽到他的回答,風琴倏地站起來俯視方自在,「你別太過分了!」

他卻始終微笑著,也跟著站起來,揚眉道:「我昨晚一下飛機就到學校去了,沒去飯
店訂房。因為老爺子說,我在台灣停留期間,可以住在這裏,他還要我千萬不要客氣,盡
量把這裏當成自己家——」

可惡,那個少根筋的爺爺!風琴緊抿著唇,氣得轉身離開客廳,省得她見到他那張笑
臉會越看越生氣,一個克制不住會把客廳給毀了。

看著她氣急敗壞離去的身影,方自在臉上的笑容不由得擴大,下一秒卻發現有人在拉
他的衣角。他低頭一看,就看到一臉嚴肅的風曄。

「你為什麼故意要惹媽生氣?」

這小子挺聰明的,還知道他是故意的。

方自在皮皮的咧嘴一笑。「你不覺得你媽臉上都沒什麼表情嗎?她什麼事情都憋在心
裏,會內傷的。我這是在幫她紓解壓力。」

風曄想想也是,老媽的確神經繃太緊了。他看看方自在,忍不住又間:「你真的是我
爸嗎?」

方自在聞言,只問:「這裏有沒有鏡子?」

風曄指指玄關,「那兒有一面可以照全身的立鏡。」

方自在牽著小曄走到鏡子前,然後蹲下,要他看鏡中的自己和他,然後說:「看出來
了嗎?我們之前的確沒見過,你會覺得我很面熟,是因為你長得很像我。」他們兩個因為
是當事人,所以一時之間沒發覺對方長得和自己很像,只是覺得很面熟而已。

風曄看著鏡子,喃喃道:「難怪爺爺昨天看到你會那麼生氣。」

「你媽是怎麼和家人說我的?」他好奇的問。

風曄轉身面對他,「她什麼都沒說。」

「什麼都沒說?什麼意思?」

「就是什麼都沒提過。關於父親的事,在家裏是一個禁忌。我問過家裏的大人,沒有
人知道我父親是誰,每次一提,大家都會轉移話題,因為怕媽生氣。我問過媽一次,她卻
哭了。」

她哭了……

方自在全身一震,心口不由得一陣緊縮。

風曄望著他,嚴肅的說:「我沒看媽哭過,後來就不敢再問了。你是不是欺負過
她?」

他回望著兒子,摸摸他的頭,苦笑地懺悔道:「是我對不起她。」

看他頗有悔意,風曄才又說:「姨說媽還喜歡你,所以才會哭。你還喜歡媽嗎?」

望著有點小大人樣的兒子,方自在微微一笑柔聲說:「我愛她。」

愛是比喜歡更好吧?書上是這樣說的。風曄想了一下,才滿意的點點頭,然後說:
「我可以叫你爹地嗎?」

「當然可以。」他揉揉兒子的頭,高興的回答。

風曄露出笑臉,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一件事,「我本來以為雷易叔叔是我爹地,姨去
查證後卻說不是。後來我還以為唐叔叔才是,可是他也不是。」

雷易和風琴?方自在聞言只覺得好笑,但當他聽到另一位時,卻笑不太出來了。

「哪位唐叔叔?」

「就是唐鷹哥哥的爹地啊。」

「唐昊天?」他沒來由地想起風琴剛在書房講電話時的激動,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對。」風曄點點頭。

「你為什麼認為是他?」

風曄走到一旁沙發上坐下說:「因為媽每次提到唐叔叔就會忍不住生氣。」

這句話顯然無法讓他安心,反而加深了方自在心中的疑慮,他蹙起眉頭,同兒子打探
消息,「那位唐叔叔是幹什麼的?」

「他是唐氏企業的老闆。」

「你覺得他人怎麼樣?」方自在間兒子。

風曄聳聳肩說:「不知道。我沒見過他幾次,他看起來有點兇。」

他有些不安的又問道:「呃……你媽覺得怎樣呢?」

「這你得去問媽啊。」風曄揚眉,狐疑地看著剛認回來的爹地,「妳是不是怕媽喜歡
唐叔叔,就不喜歡你了?」

方自在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搭著兒子的肩膀,望著前方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說:
「如果我說是呢?」

風曄側著頭看他,「那麼沒自信啊?」

「我和你媽分開十年了,十年可以改變很多事的。」

「放心,你是我爹地,我會幫你的。」風曄拍拍他的肩膀,替他打氣。

方自在並不真的以為兒子能想出什麼辦法幫他,但對兒子這番心意還是覺得很高興,
他揉揉兒子的頭髮,強顏歡笑的說:「那我先謝謝你了。」

風曄倒是對他的道謝理所當然的點頭接受,昂首回道:「不客氣。」

見狀,方自在可笑開了嘴,他那德行和他媽真是像,不愧是在一起生活了十年的母
子。

一陣涼風吹來,他一抬頭才發現屋外天光不知何時漸漸暗了下來。兒子在他身旁玩著
電玩,陳嫂則開始在廚房弄晚飯,不久後飯菜香隨之飄出。風琴人在書房忙著,中間曾出
來泡了一壺熱花茶,不過卻沒搭理他,事實上她根本把他當隱形人,假裝沒他這個人存
在。不過,她書房的門,卻從頭到尾都開著,他不時會回頭,看看在書房中,戴起眼鏡專
注埋首於電腦整理資料的風琴。

方自在微微笑著,知道雖然每次他回頭時,她都一副很忙的樣子,表面上看起來好像
不怎麼注意他,其實卻總是偷偷的打量著他。

因為電視旁的落地古董大鐘,有著一面非常非常乾淨的玻璃門,而且正對著他身後敞
開的書房門口,每一次她抬頭向外注視,那面玻璃都會十分清楚的將影像反映出來。

呵,好現象。不是嗎?

他臉上帶著淡淡笑容,嘴裏輕哼著貝多芬F大調的優美旋律,雖然電玩的聲音很吵,
但他十分確定她一定能從吵薙的電玩聲中聽到而且分辨出來。

風琴明顯受到他的影響,差點打翻了桌上的那壺花茶,當方自在看到她臉上露出懊惱
的神色時,心情越發好了起來。

吃晚飯前,風鈴打了通電話回來,告知風琴老爸已經沒事了,只是醫生說最好再多做
些檢查,所以這兩天會住在醫院,而她晚一點會回來洗澡,順便幫父母拿換洗的衣物。

聽到爸媽這兩天不回來,風琴在鬆口氣之餘,卻同時想嘆氣。客廳中那男人仍在輕哼
著那熟悉的旋律,她雖然不想聽,雙耳卻不由自主的收集那些音符,貪婪地渴求他低沉的
嗓音。

可惡——

當電腦螢幕上出現「可惡」這兩個字時,風琴只能皺眉瞪著自己下意識中打出的那兩
個黑字,然後忿忿地、快速地按下倒退鍵,把那兩個字給刪掉。

不久後,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過休二日的第一天,風家大宅中,雖然上演了一齣父子
相認的劇碼,卻還算……平靜?勉強算吧。

「嘎——」烏鴉飛上玄關的衣帽架上叫了一聲,小小的黑眼看著窗外那才剛升上樹
頭,又太又圓的黃色月亮。

八月十五,中秋嗎?

那兩位愛熱鬧的老夫妻一不在,這家人還真沒過節的氣氛

牠低頭瞧瞧沙發上的那對父子——不過這兩人總算是團聚了。

「吃飯了。」陳嫂的聲音傳來,風曄上樓喚唐鷹下來,眾人向廚房移動。

烏鴉拍拍翅膀飛到風曄肩上,吃飯皇帝大,管它天上那顆月亮到底是圓是扁,先吃鉋
最重要!


*        *        *

星期天一早,風琴沒見到方自在,也沒看到兒子,甚至連唐鷹那小子都不見了。憋了
一上午,她終於忍不住去找陳嫂。

「陳嫂,妳知道小曄在哪兒嗎?」

陳嫂關掉吸塵器的電源,才道:「方先生說他沒帶行李回來,所以要去買幾件換洗的
衣服,小少爺怕他對市區不熟,所以拉著唐家少爺陪方先生一塊兒出去了。」

風琴聞言臉色一白,那人果然一開始就沒打算長久留下,所以才連行李都沒帶,說不
定他原本是想東西一帶到就搭機離開的,誰知道會發現她替他生了個兒子

「大小姐妳有事要找他們嗎?」

「沒,我只是問問。」風琴回過神來,轉身要走,卻又聽陳嫂叫住她。

「啊,對了!大小姐,妳等等!」陳嫂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字條遞給她,「唐家少爺身
上有帶著行動電話,他要我把這號碼給妳,說是方便妳聯絡他們。」

風琴接過字條,直接轉向書房,拿起電話才按下前三碼,她卻停了下來,呆愣地瞪著
電話看。

她在幹嘛?她又沒什麼急事,電話要是通了,她要說些什麼?說她沒事,只是打好玩
的嗎?

人家是去買衣服,又不是綁架了她兒子!

看見指尖仍停在按鍵上,她惱怒的收回來緊握成拳,將話筒掛上。煩躁的坐進大皮椅
裏,風琴知道自己其實不怎麼擔心兒子,只是……只是不想自己被排除在外。

更糟的是,她潛意識中,怕他是要離開了,而不只是去市區買東西而已,所以……所
以她才會急切的想要聽到他的聲音,想確定他人還在……

老天,她真不喜歡這個樣子。

不悅的瞪著那具電話,風琴緊抿著唇,察覺到一陣鼻酸,她一手環著腰腹,一手捂住
口鼻,強忍那股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淚意,突然寧願自己真的是一座冷血無情、不會融化的
冰山!

像是不贊同她的想法似的,眼前的電話冷不防地響了起來

風琴嚇了一跳,響到第三聲時,她才伸手去拿話筒。

「喂,風琴嗎?」方自在的聲音傳來。

一股暖意莫名裝上心口,她握著話筒卻更想哭了,只覺得自己好不中用。

「琴,是妳嗎?」他擔心的問。

她支著額深吸口氣,穩定了心神,才回道:「我是。」

「妳還好吧?」

「我在家,當然很好。」她向後靠到椅背上回答。

奇異地,幾分鐘前的不安,竟在此時全安定了下來,她覺得她的聲音聽起來很穩定,
至少她是這樣認為,「你們人在哪裏?」

「天母一家西服店,我們剛買了幾件衣服,不過……」他頓了一下,低沉的笑聲逸出
喉頭,「妳不會相信的。」

「怎麼?」

「呃……我想妳必須過來一趟。」他的聲音仍帶著笑意。

風琴秀眉微揚,「為什麼?」

「我來說——」風曄的聲音傳來,他似乎搶過了電話,「媽,爹地的皮夾掉了,我和
唐鷹哥哥身上都沒帶錢,妳可不可以過來付錢啊?」

老天,這男人怎麼連買個衣服都會出問題。「那家店在哪裏?」

風曄將電話遞給方自在,他說出了地址。

「知道了。」風琴收了線,帶了皮包便開車去領那三個傢伙回來。


*        *        *

推開西服店的門,風琴就看到一位嬌小秀氣的女人和方自在有說有笑,風曄不悅地蹙
起了眉坐在一旁,唐鷹則望著窗外,一副百般無聊的模樣。

風曄一看到她,就從椅上跳了起來,「媽!」

唐鷹也站了起來,明顯的鬆了口氣。

那小女人驚訝的望著推門進來的大美女,然後再看看原本站在自個兒身旁的方自在,
豈料人家早已不在原位,向前迎美人去了。

方自在俯首在風琴耳邊低聲說:「抱歉讓妳跑一趟。妳幫我一下。」

不等她回答,他便攬住她的腰,露出笑臉回身對那小女人客氣的說:「淑媛,這位是
我老婆風琴。」然後他溫柔的對身旁的風琴說:「琴,淑媛是我在音樂學院的學妹。沒想
到這家店是她父親開的,這世界還真是小。」

「原來學長真的結——」林淑媛有些不敢相信的脫口而出。知道自己失禮了,她忙掩
住自己的嘴,尷尬的對風琴說:「呀,抱歉。只是我沒聽學長提過,而且還已經有那麼大
的小孩,所以一時……」

聽得出來這位林小姐話中的震驚及濃濃的失落,風琴瞥了方自在一眼,才對著林小姐
微微一笑,「他一拉起琴來,通常就忘了其他事情了。沒聽過是正常的。」

要是聽過才有鬼哩!

方自在及風曄兩父子很有默契的對看一眼,忍不住想笑。

「妳真了解學長。」林淑媛忍不住有些哀怨地看著自己暗戀了十年的學長,本來這次
在爸的店中巧遇學長,還以為這是老天給她的機會,沒想到……

「十多年的夫妻了,她當然了解我。」方自在嘿笑著,更加攬緊了風琴。

這傢伙真是說謊不打草稿。風琴瞪了他一眼,卻沒撥開他攬在腰上的手,只是從皮包
掏出信用卡付帳。

看眼前這封夫妻如此相配,林淑媛有些黯然,只能強顏歡笑的接過信用卡幫他們結
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2:41

第七章

「反正出來了,繞去醫院看一下伯父吧。」坐上車時,他提議道。

風琴不領情,臉色不怎麼好看的回答,「爸要是看到你,只會二度發病而已。」

「遲早都是要見的。」

「我寧願再等兩天,等媽將理智稍微塞回爸頑固的腦袋中之後再說。」風琴戴上墨
鏡,轉動著方向盤,將車開上路。

他看看後座,風曄低頭玩著Game Boy,唐鷹戴著耳機聽CD閉目養神;再瞧瞧一臉冷
然開車的她,突然沒頭沒尾的問:「妳在生氣嗎?」

「沒有。」風琴冷冷的說。腦海中仍然漂浮著那名嬌小秀氣的女子靠在他身旁的景
象,莫名地,心……揪了起來。

忘了是誰曾經和她說過,男人們總喜歡小鳥依人、柔弱無助的女子。她的身高在高一
後便沒再向上發展,但一七0公分的高度對大部分的人來說,還是稍嫌高了點,他也不過
高她半個頭而已;而她的個性不但和柔弱無助搭不上邊,一張臉更是美的讓人望而生
畏……

風琴抿著唇,握緊了方向盤,腦海中不由得想,他……是不是喜歡那種嬌小型的女子
呢?

風琴口是心非的回答著,方自在自動地把它當作耳邊風,他望著她,忽然像是知道了
什麼,笑著說:「我甚至不認得她,是她認出我的。」

「哼。」她輕哼,神色卻軟化了些。

「其實以前在音樂學院時,有不少人以為我是玻璃圈的人。所以我剛剛才要妳幫忙澄
清謠言。」方自在笑笑的瞎掰。

沒必要讓風琴知道那位學妹有多麼鍥而不舍地追著他跑,這種事拿出來炫耀,只會讓
他死得很難看而已,再說他要她幫忙演戲,原本就是要讓那學妹死心。

而且當年他的心早已留在風琴身上,雖然他人長得帥,卻對女人沒興趣,所以可真的
曾有人傳出他是同性戀的傳聞,不過他聽了只覺得好笑而已。

風琴聽著他說的話,忍不住嘴角微微彎起,斥道:「胡扯。」

「真的,妳沒看她剛剛驚訝的模樣,她以為我是同性戀,沒想到我不但娶了漂亮的老
婆,還生了個俊帥的兒子哩。」他一臉驕傲,說的好像是真的一樣。

「誰嫁你了?」她澆他一頭冷水。

「耶?妳剛剛在店裏不是默認了嗎?老婆。」他死皮賴臉的裝傻。「你——」她很快
的瞪他一眼,隨即撇過頭,決定不理他,繼續開車。方自在又說了些言不及意的話,但她
不肯再搭理他,他只好抓起她一縷長髮無聊的把玩著,但沒過多久又忍不住說:「妳知道
嗎?我以前常懷疑妳的頭髮是假的。」

「什麼﹖」她不悅地又瞪他一眼。

「因為沒看到有誰的頭髮留那麼長還不分岔,而且烏黑柔亮,像黑緞一樣。」他將她
的髮尾湊到鼻間嗅聞,笑著說:「好香。」

「不要那麼無聊。」風琴趁紅燈時,空出一隻手,將自己的長髮從他手中抽回來。

方自在可憐兮兮的盯著空空兩手,沒得玩之下,只好盯著她看,反正他本來就很喜歡
看她。

結果他的視線,卻讓風琴煩躁起來,沒兩分鐘就轉過頭惱怒的對他說:「不要盯著我
看!」

「OK、OK!」見她生氣了,他連忙安撫她,轉過頭改看著前方的車子,好不容易安
靜幾秒,風琴正覺得鬆了口氣之時,卻聽他開始哼起F大調。

可惡——

風琴火大的將車子停到路旁,下車到另一頭把車門打開,然後命令他,「把你的嘴閉
上,坐過去開車!」

他聞言露出笑臉,坐到駕駛座上,安安靜靜的乖乖開車。


*        *        *

星期一早上,風家的人上學的去上學、上班的去上班,只留方自在陪著陳嫂留守大
宅。

幫陳嫂洗完了碗盤後,他到了書房打電話聯絡在英國的好朋友傑夫。

「我有沒有聽錯,你要回台灣定居?」傑夫大驚小怪的問。

方自在靠坐在桌上,望著落地窗外的草皮,笑著說:「是啊,我打算搬回這裏住。」

「怎麼突然——」

「一言難盡。」他感慨的說。

「是女人,對吧?」

「嗯。」他坦然承認。想起她倔強的表情,心頭不由得一暖,「我早該回來的,只是
一直無法鼓起勇氣。」

傑夫哈哈大笑,「我早猜有個女人了,珍妮還一直不信。我看這下那一海票女人要哭
死了。」

「沒那麼嚴重吧,我可沒欺騙過誰的感情。」方自在好笑的說。

「那倒是。你只是對每個人都很好,好到讓人心生期待。」傑夫笑著說出事實。

「是這樣嗎?」他有些納悶,並不覺得自己曾做出會讓人期待的事。

「當然是啊,老兄,你老對著那群女人笑,是女人都會以為你對她有意思。」

「人家對我微笑,我當然得微笑回去,那只是禮貌。」方自在真是覺得有些無力。

「禮貌?呵,你呀,笑容收斂點,小心哪天引來花癡讓女朋友誤會。」傑夫停下大
笑,又問道:「對了,那你搬回去,學院中的課怎麼辦?」

「不接了,反正我只是客座教授,少我一個沒差。」他聳聳肩。

「那錄製音樂CD……」

「音樂到哪裏都可以做的,這裏的錄音室弄得不錯,應該可以在這邊進行。至於我答
應珍妮的電影配樂,可能要延後一個星期,她電話一直打不通,你幫我和她說一下。」

「沒問題。」

「那就這樣了,你找一天和珍妮一起過來玩吧,我讓你看看我兒子。」

「什麼?你連兒子都有了!喂,你也太不夠意思了,虧我和你稱兄道弟的,竟然連這
麼大的事都瞞著我!」傑夫鷘得哇哇大叫,直說他太過分了。

「我這不是和你說了。」他揚眉笑著,傑夫聞言又是一長串的抱怨,幾分鐘後,方自
在好不容易才在他的嘮叨中收了線。

沒想到電話才掛上,卻又響起。

「喂?」他反射性的接起來。

「爹地嗎?」

「小曄?你不是在上課?」

「今天我們學校辦母姊會,我要上台表演,可是我忘了帶小提琴了,爹地你可不可以
幫我送來?」

方自在一笑,「當然可以,你讀哪間小學?」

風曄說出校名。

「好,我馬上過去。」他掛上電話,到兒子房間拿了小提琴,隨即趕去學校。


*        *        *

方自在輕易的就找到了兒子的學校,校門外停了不少車,顯見家長們來了不少,學校
內雖沒張燈結綵的,也差不到哪去了。

才到了大堂,就見風曄和幾位男孩站在那兒,似乎是起了爭執,而他兒子明顯的人單
勢孤。

他放慢了腳步,想弄清楚這群小孩在幹嘛。

其中一個塊頭很大的男孩突然推了風曄一把,「大騙子!我媽說你是私生子,你明明
就沒有爸爸!」

其他男孩聞言紛紛附和,指著風曄道:「對,你是騙子,騙子、騙子、騙子!」

「我不是。」風曄白著臉,冷冷的抿唇抗辯。

「是就是,還不承認!我媽說你媽媽根本就沒有結婚,她連你爸爸是誰都不知道!」

風曄聽了臉一寒,「不許你侮辱我媽!」

「你那是什麼臉?我說的本來就是真的!你不爽拿出證據來啊!」那大男孩說一句就
推風曄一下,仗著自己塊頭大,一副橫行霸道的模樣。

「對啊,對啊,你拿出證據來啊!你沒證據就是騙人!」其他的男孩你一言、我一句
的起鬨著。

風曄被他推得一步步往後退,不由得握緊了拳頭,臉色越來越難看。

「你是個騙子,你媽媽一定也是個騙子,大騙子才會生出小騙子來,你爸爸一定是因
為這樣才不要你們的,沒有人會要騙子的!」

那大塊頭步步逼近,越說越囂張,連方自在聽了都想扁這小胖子,才要上前阻止他繼
續欺負他兒子,卻見風曄突然氣憤地大聲喊道:「你胡說!我媽才不是騙子!」

隨著風曄的話說出口,一股旋風平空生出,力道極猛地直襲那大男孩,竟將他整個人
推至半空——

糟糕!

方自在一驚,兩個大步急忙上前,在千鈞一髮之際,接住了往牆壁撞去的小胖子。

其他四、五個男孩嚇得臉都白了,而他手上這個沒家教的小胖子,在他放下他時,整
個人腿軟的坐倒在地上直發抖,跟著褲襠一濕,竟然尿褲子了。

「爹地……」風曄一臉蒼白,神色有些驚慌,顯然也知道自己差點闖禍了。

「沒事、沒事。」方自在拍拍兒子的頭,安撫他。然後蹲下來對著眼淚鼻涕都流出來
的小胖子,開口問道:「知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跌倒?」

那小胖子既鷘且懼的看著他,顫抖的搖搖頭,結巴的回答,「不……不知……不知
道。」

「因為你欺負弱小,所以老天爺才會讓你跌倒。」方自在硬把剛才那件事拗成是他自
己跌倒,按著又皮笑肉不笑的問:「知道我是誰嗎?」

小胖子淚流滿面的又搖搖頭。

「我是風曄的爸爸。」他微笑著對這小鬼說:「我兒子不是騙子,他媽媽也不是騙
子。所以,如果你亂說話,你就是騙子了,了解嗎?」

「了……了解。」小胖子點點頭。

方自在回身問那幾個男孩,「你們呢?還有問題嗎?」

「沒……沒沒有。」幾位男孩全被剛剛那景象嚇壞了,他說一句,他們便應一句。

「那你們是不是應該和風曄道歉?」

「對……對不起。」男孩們聞言忙低頭道歉,只是風曄仍寒著臉,不肯搭理。

「好了、好了。道完歉就回教室去。」方自在揮手要他們回去,低頭看見那小胖子驚
魂已定,掙扎地想站起來,便扶了他一把。

「對……對不起。」小胖子羞愧的對風曄道歉。

方自在拍了下他的腦袋,「以後別再欺負人了,小心老天爺罰你!知不知道?」

「知道了。」他點點頭,隨即遮遮掩掩往廁所去清理褲子。

方自在見閒雜人等都走了,這才走向兒子,一手提著小提琴盒,一手牽起風曄的手,
走到無人的樹下。

「知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方自在蹲下來閒著臉色青白的風曄。

他低著頭,沉默不語。

「上天給你這種能力不是讓你用在不正當的地方。小胖子再不應該,你都不能使用這
能力對付他,知道為什麼嗎?」他嚴肅的問。

風曄搖了搖頭,狐疑的抬首看他。

「因為那是不對的。」方自在摸摸兒子的頭,「一般人是沒有這種特異功能的,這就
好像……」他想了一下,才繼續說:「就好像你駕駛著無敵鐵金剛,他卻沒有一樣。你想
想看,當一個——」

風曄聽到這裏卻突然打斷他,疑惑的問道:「什麼是無敵鐵金剛?」

「呃?」他一下子傻了眼,想起來現在電視好像沒播過那個古董卡通。方自在乾笑兩
聲,只好問說:「你們現在流行看什麼卡通?」

「名偵探柯南。」

他呆了一下,「啊?那是什麼?」

「講一個高中生偵探,被壞人強灌特製的毒藥,結果身體縮小變成小學生,然後破解
了很多懸案的故事。」風曄乖乖回答。

現在小孩子都不看機器人的卡通嗎?方自在苦笑,「你有沒有看過,呃……比較古老
的卡通?」

「我有看過蜘蛛人。」這應該是比較古老的卡通吧?

嘿,這個他就知道了。方自在鬆了口氣,繼續解釋道:「就拿蜘蛛人來說吧,他雖然
意外得到了超能力,改變了他的生活,但是你看過他用那種能力去對付普通人嗎?」

「沒有。」風曄搖搖頭回答。

「對,沒有。他都是去對抗和他一樣有著超能力的壞人,是吧?」

「嗯。」他點點頭。

「這就是因為蜘蛛人和普通人的力量不同,他可以輕而易舉的敲壞一塊石頭,普通人
卻不行。如果他用那能力來對付力量比他小的人,那就叫欺負弱小,就如同小胖子剛剛仗
著自己力氣大,一直推你一樣。那感覺很不好受,是吧?」

「嗯。」風曄低頭輕應了一聲。

「如果今天你用那種能力來對付他,那你就和他一樣也是在欺負弱小。」

風曄猛地一抬頭,不滿的說:「可是他——」

「我知道,我都聽到了。但是他不應該因為那幾句話,就得去撞牆撞得頭破血流。」
方自在扶著兒子的肩膀,「你也不是真的想要去傷害他,對吧?」

他沉默著,好一會兒才點了下頭。

「我的意思也不是要你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任人欺負,他欺負你,你是可以反擊回
去,但是前提是你必須先學會控制力道,而且還得先想想是否真的有必要浪費那個時間和
力氣。」

方自在微微一笑,「我是你父親,這件事你知道,我也知道。這是個事實,而且你已
經要我送小提琴過來了,當我一到學校,你有沒有騙人,你那些同學一看就會知道,那些
毀謗便不攻自破了,所以沒那個必要和他們爭吵,懂嗎?」

「嗯。」風曄點點頭。其實他也知道這點,只是剛剛一時氣昏了頭。

「有這種特殊的能力,也許給你帶來不少方便,但也會帶來困擾,你媽就是因為不想
傷害別人,所以才會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是這點卻做錯了,你們應該控制的是操縱風
的慾望,而不是壓抑自己的情緒。」他溫和的笑著,「想笑的時候就笑,想哭的時候就
哭,如果你一直壓抑著,只會更難過而已。下次遇到這種無聊來挑宜的人,就把他當做瘋
狗在叫吧。」

風曄聽到他的比喻,忍不住彎起了嘴。

「還有……」他整理了一下兒子剛被人推歪的衣衫,喉頭一緊,啞著聲音說:「我很
抱歉讓你因為我被人欺負,你能原諒我嗎?」

風曄望著他,眨了眨眼,然後說:「我想應該可以吧。」

「謝謝。」方自在乾啞的向兒子道謝,輕輕的抱了他一下,才起身將琴盒遞給他,
「好了,你的小提琴。」

風曄接過琴盒抱著,然後看著他問:「你要不要留下來?」

「你想要我留下來嗎?」

「嗯。」他抱著琴盒點頭。

「那我就留下。」方自在胸口升起一股暖意,高興地摸摸他的頭,「你要在教室拉琴
嗎?」

風曄搖搖頭,領著他走進建築物,「不是,是在禮堂。等一下我會上台表演。」他邊
說邊帶頭上了樓梯穿過不少學生與家長,往教室走去,「家長可以先到各處去參觀學生的
作品,或是到教室休息,每班教室都備有茶水招待。」

「你哪一班的?」方自在跟在兒子身後,忍不住看看四周,樓梯上和走廊上因為掛滿
了學生的文章及勞作,有滿多家長佇足觀看討論。

「到了,就是這裏,三年一班。」風曄指了指掛牌給他看。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教室,所有的視線都不由自主地紛紛落在這對英俊的父子身上。

三年一班的陳老師見有家長進來忙迎了上去,「你好,我是三年一班的級任導師,敝
姓陳。」

「妳好。」方自在對這位和藹可親的女老師微微一笑。

陳老師見這位先生旁邊站的竟是風曄,不禁狐疑的問道:「呃……請問你是風曄
的……」

「我是他父親。」他笑容可掬的回答。

豈料,教室中卻有不少家長嚇了一跳,有一位還將嘴裏的茶給噴了出來。方自在瞄了
一眼,發現那位噴茶的胖太太面前,站的就是剛剛那個小胖子。

「啊?可是我以為……」陳老師驚覺自己不該問,一張俏臉紅了起來,後面的話全吞
進了肚裏,只能喃喃道歉,「抱歉……」

「以為我兒子是騙子?」他挑眉,臉上仍帶著微笑,但那張笑臉卻讓人望而生畏。

「怎……怎麼會?」陳老師驚訝的反問。

「顯然妳班上有不少學生……」他皮笑肉不笑的瞄了那胖太太一眼,然後用力的強
調,「及『家長』,是這麼以為的。」

胖太太心虛的別過眼,陳老師依循他的視線,發現他看的是那位胖太太,她立刻一臉
尷尬。她的確是聽過那位胖太太說些小道消息的八卦,其中確實是有毀謗風家母子的嫌
疑,只是她不好去說些什麼,沒想到那些話會演變成這樣。

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陳老師只好故作輕鬆的將話題帶開,俯身問風曄,「對了,風
曄妳不是說今天母親會來嗎?怎麼沒看到她?」

「她說她晚點才會到。」他一臉淡漠,不怎麼熱絡的回答。

「是嗎?」陳老師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拿熱臉去貼這小孩的冷屁股一樣,他的冷淡實在
讓她笑不太起來,她乾笑了兩聲,直起身子對方自在說:「你兒子的頭腦很好,上次做測
驗時,他的智力超過一百八,所以想問問你們家長的意見,看是不是要讓他跳級就讀,對
他比較好。」

呵,不愧是他兒子,腦袋不比他差。方自在揚起嘴,低頭問風曄,「你想跳級嗎?」

風曄看了一眼那小胖子,再看看其他同學,想了一下,然後說:「不要。」

「那就不跳吧。」方自在沒有反對,只對陳老師道:「妳聽到了。」

「可是,這樣對他很可惜——」陳老師一臉急切。

誰知她話才說了一半,卻有人從中插話,打斷了她,「沒有什麼好可惜的。」

陳老師抬頭一看,原來是才剛踏進教室的風琴。

「風小姐,妳兒子真的是天才,讓他依循台灣的教育模式實在是埋沒了,他要是早點
進人大學,說不定又是另一個愛因斯坦——」

「愛因斯坦也沒跳級升學。」方自在揚揚眉好笑的說。

「小孩子不懂事,你們應該為他的將來打算,要幫助他才對,怎麼可以——」

「我兒子的將來是他的,命運也是他的,想怎麼走都靠他自己決定,接下來才需要我
們的協助與幫忙。」風琴走到風曄身邊將他翹起的領子撫平,冷淡的說。

「可是——」陳老師轉向方自在,想尋求他的贊同。

「妳聽到她說的了,我的意思也和她差不多。」他聳聳肩。

「時間到了,我該去禮堂了。」風曄昂首對三位大人說,似乎覺得他們討論的話題事
不關己。

「風小姐——」陳老師還要再講。

風琴卻一臉冷然,有禮的對她點了下頭,「謝謝妳的關心,我想我們的意思表達得很
清楚了。」說完便任方自在挽著自己的手,隨兒子一同轉身離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3:08

第八章

「你怎麼會在這裏?」坐在台下的觀眾席上,風琴望著台上表演的小學生們,頭也不
回的問。

一旁的方自在倒是側著頭看了她一眼,才說:「小曄忘了帶琴,我幫他送來。」

忘了?風琴秀眉一蹙,她今早明明提醒過他的,還將琴盒放在他書包旁邊。她看著站
在右前方的樓梯旁,正準備上台表演的兒子,這小鬼——

「你不是有正事要忙嗎?」她依然記得他曾說過帶那些「東西」回來是順便,可見他
定是另有正事,但這兩天除了昨天出去買衣服那次,卻不曾見他再出門。

他對看向他們的兒子揮手微笑,邊對風琴說道:「你們兩個對我來說就是正事。」

風琴輕哼一聲,不予置評。

方自在又瞄她一眼,不經意看到她手腕上十分眼熟的手錶,有些訝異的問她:「妳還
戴著這支錶?我以為它壞了。」那是他送她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忍住想遮掩那支舊錶的衝動,風琴一臉淡漠的回答,「小妹說她同學的父親會修,所
以就拿去修了。」她沒說的是,其實當時那隻錶早壞了三年了,她卻一直捨不得丟,是風
鈴看不過去才提議拿去修的。

風琴停了一下,又忍不住補充解釋,「既然修好了,就沒必要去買新的,才會一直戴
著。」

她多此一舉的解釋,沒能騙得了方自在,只是讓他笑意更甚,心中更加篤定了些。因
為她其實還是可以買一隻新錶的,或著……至少換個新一點、沒那麼破舊的錶帶,不是
嗎?

見不得他得意洋洋的笑臉,風琴臉色更加不悅。

右前方臺下的風曄已經要上台表演了,卻一臉擔心的直回頭看著自己的雙親,不知道
是不是怕他媽咪給他爹地難看。

「笑一笑。」方自在望著上台的兒子,伸過手來握住她,低聲道:「他會以為妳在生
氣的。」.

「我是在生氣。」她咕噥著,低首看著被他握住的右手,風琴忍住想抽回來的慾望,
抬首再看向台上的兒子,露出淡淡的微笑。

「謝謝。」他微笑著,輕捏了一下她的手。

「不是為了你。」她低語,臉上笑顏未減。

「我知道。」為了兒子嘛,至少不是為了其他雄性動物,他邊想邊笑。

見到媽咪的臉色好了些,而且兩人的手還牽握著,看起來挺恩愛的,風曄才稍稍鬆了
口氣。

司儀報上他的班級、姓名及表演曲目,風曄走到台中央,將小提琴架上眉,右手握著
弓弦,然後又看了台下的雙親一眼,跟著才深吸口氣,熟練地拉出優揚的樂曲。

台下觀眾因為這小學生拉出如此美麗的樂聲,原本還有些吵雜的禮堂突然安靜了下
來。

在柔和的提琴聲中,方自在更加握緊了風琴的手,微微傾身,有些感動的在她耳畔
說:「妳把他教得很好。」

「他的小提琴不是我教的。」風琴淡淡的回答。

他溫柔地道:「妳知道我指的不是小提琴。」

風琴喉頭一緊,沒有回答。

優美的旋律在禮堂中流轉、飛揚,他倆沒再說話,只是交握著手,靜靜地傾聽著兒子
的演奏。

一曲奏畢,眾人皆驚嘆這位拉琴男孩的音樂天分,紛紛起立鼓掌,當然最驕傲的無非
是風琴和方自在了。

特別是方自在,他笑開了嘴,邊拍手還邊炫耀的指著台上的風曄告訴另一旁的家長,
「他是我兒子!」

風琴只為他愛現的行為感到無力和好笑。

風曄下了台,拿著小提琴往父母這邊走來。

「很好聽。」風琴看著兒子臉上詢問的表情,柔聲微笑讚美他。

「不只很好,是非常好。」方自在高興的咧嘴一笑。

「真的?」風曄忍不住問。

方自在一把將兒子抱住,拍拍他的背道:「真的,你是我們的驕傲!」

風曄靦腆地露出一抹羞赧的微笑,看著母親。

「真的。」風琴微微點頭,給他保證。

周遭許多人們望著這長相俊美的一家三口,他們卻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風曄一隻手牽著媽咪、一手牽著爹地,在眾人欽羨的注視下走出禮堂,他臉上始終掛
著難得的微笑,生平第一次,體會到同時有爸媽的幸褔味道。


*        *        *

短暫的幸褔,唉

「爹地,你好沒用。」

晚上八點,風曄趴在車窗邊,拿著望遠鏡偷看餐廳中的情景,邊向一旁的老爸抱怨。

方自在苦笑的著,「你是來幫我的吧?」

「是這樣沒錯啦,不過你剛剛怎麼可以讓媽穿得漂漂亮亮的,就這樣出來和別人約會
呢?你應該阻止她啊!」

他也想啊,問題是他要拿什麼身分去干涉她和誰吃飯?他又不是她丈夫。

「你覺得你媽會因為我幾句話就推掉和人家的飯局嗎?」

「我沒說會啊,我又不是叫你用說的。」風曄回頭看他一眼,「你不會裝病嗎?她看
你不舒服就會留在家裏照顧你啦!」

「這個叫說謊。」

「錯了,這叫善意的謊言。」風曄一臉理所當然,沒有半點良心不安的樣子。

他乾笑著說:「行不通的,我從小百病不侵,連小感冒都沒得過,你媽知道的。」

「媽說不定早忘了,你沒試過,怎麼知道?」風曄不以為然的揚起眉。

方自在真是被兒子給打敗了,才要再說些什麼,卻看見有個男人走到風琴那一桌坐
下,他忙道:「有人來了。」

兩父子立刻進入備戰狀態,一人一隻望遠鏡,共同看向和風琴同坐一桌的男人。

「他是誰?你認識嗎?」方自在只看到那男的有著一副高大的身形、寬闊厚實的背
膀,黑頭髮、黃皮膚,但他背對著自己,所以看不到他的長相。

「他又沒轉過來,我怎麼知道?」風曄沒好氣的說。

「轉過來了。」

「喔哦——」小曄發出不妙的語音。

見到那男子的長相和身形,方自在也頓時覺得不安起來,那男人氣勢非凡,好似生來
就有唯我獨尊的霸氣,而且他的長相雖然不是俊帥型,卻是那種會迷倒全天下女人的該死
性格長相。

最讓他覺得不悅的是,風琴和那男的坐在一起,男的剛烈、女的冷然,就好像天生一
對。

「怎麼樣?你認出他是誰了嗎?」他低嘆口氣。

風曄轉頭看著老爸,然後同情的說:「他就是唐叔叔。」

「唐昊天?」那個錢多的用不完的鰥夫,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嘴更苦了。

「嗯。」風曄點頭,然後拍拍老爸的肩頭安慰道:「別難過,至少你長得比他帥。」

「謝了。」方自在扯扯嘴角,拿著望遠鏡繼續窺看,「你媽不是每次和他說話都會很
生氣嗎?我看他們感情很好的樣子。」

「爹地,你在吃醋嗎?」

「你說呢?」他苦澀的反問。

可惡,那姓唐的想幹嘛?看著唐昊天傾身靠向風琴,方自在臉都綠了,只能低聲詛
咒。「該死的,風琴,後退一點、後退一點!對,就是這樣!」

「爹地,你在罵髒話。」風曄提醒他。

「抱歉。」他空出一隻手摸摸他的頭,喃喃道歉,雙眼仍對著望遠鏡猛瞧。

「我們好像偷窺狂。」風曄突然有感而發。

方自在一僵,才發覺自己真的像個不入流的偷窺狂,他放下望遠鏡,苦笑著,「你說
的對。」

老天,他到底在做什麼?

方自在靠坐回椅背,一手覆在眼皮上疲憊地在心中嘆口氣,他真想衝進餐廳裏將她給
綁出來。

風曄也放下望遠鏡,轉頭對著老爸說道:「爹地,你要不要試試?」

「試什麼?」

「裝病。」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她不會信的。」他仍堅持相信風琴不會因此回家。

「我們來試試就知道啦。」風曄揚眉,「媽有說她人在這家餐廳,我們只要打這家餐
廳的電話,然後告訴她說你生病了,再看看她會不會趕回家就好啦。她要是信了,我們只
要趕在媽回家而回到家就行了,除非你想看媽繼續和唐叔叔約會。」

他當然不想繼續看他們倆約會。算了,試試也行,反正又沒啥損失,他嘆口氣,望著
兒子道:「你想我該生什麼病?」

「感冒?」風曄提議。

「我沒那個症狀。」

也對。他想想,又提議道:「腸胃炎?」

這倒不錯,反正外表看不出來。方自在勉為其難的同意,「好吧,就腸胃炎。」

「我打電話要陳嫂幫忙,以免等一下穿幫。」風曄眨眨眼,動作迅速的掏出向唐鷹拗
來的行動電話,打回家。

沒幾分鐘,他就搞定了。

「陳嫂說沒問題。」風曄嘿笑,跟著他就開始撥起眼前那家餐廳的電話。

方自在緊張的看著行動大膽的兒子,只覺得自己的腸胃在痙攣。

好吧,他承認,他的確是害怕風琴不會為了他而推掉約會回家,他怕證實他在她心中
其實沒什麼分量,雖然有不少事情說明她並非完全忘記了他,但那些卻也不能證明她在乎
他。

「服務生去叫人了。」風曄拿著行動電話,用另一手指給他看。

方自在看著風琴走到櫃檯接電話,腸冑又一陣不適。他自嘲的想著,說不定不用假裝
了,搞不好他會因此得到腸胃炎。

「喂,媽?是我。」風曄對老爸眨眨眼,擔心的語氣和他臉上的表情完全是兩回事。

「小曄?」風琴蹙眉,兒子怎會打電話到餐廳找她?她心思一轉,冷靜的問,「家裏
出事了嗎?」

「是啊,爹地剛剛肚子痛,陳嫂去請王醫生來看,結果說是得了腸胃炎。」風曄說謊
不打草稿,順口極了。

她一愣,半晌才問,「嚴重嗎?」

「好像挺嚴重的,爹地一直冒冷汗,上吐下瀉的,把晚上吃的東西都吐出來了。王醫
生有來開過藥了,要爹地好好休息,可是他躺在床上還是很不舒服,臉色很白,妳可不可
以快點回來?」

風曄這一番話可是讓方自在越聽臉越苦。

風琴沉默了一下,方問道:「王醫生還在嗎?」

「他看完診就回去了。」

聽到他的回答,方自在緊張的冑都快穿孔了。他比手畫腳、張嘴無聲的問兒子,「她
要回來嗎?」

小曄捂住話筒,也無聲的回道:「等一下,她還沒回答。」

風琴回頭看了唐昊天一眼,想了一下,才說:「好,我去和朋友說一聲就回去。」

「好,拜拜!」風曄掛掉電話。

「怎麼樣?」方自在忙問。

風曄開心的比出V型手勢,自得意滿的說:「搞定!」然後指著餐廳道:「看,媽要
去拿皮包了!」

「她信了﹖」方自在還有些茫然。

「對!快點、快點!我們得趕在媽回家前到家才行!」風曄催促著老爸開車。

方自在坐回駕駛座上,發動引擎,邊迴轉車子,邊對兒子道:「有必要把我的病況說
的這麼嚴重嗎?還上吐下瀉的。」

「不說嚴重點媽怎麼會回來?」風曄看他一眼,說得輕鬆。

兒子輕鬆,他可不輕鬆,要裝病的人可是他,要是到時被風琴發現他是裝的……呃,
到時他鐵定會死得很難看的。

車子開上回家的路,將那家高級餐廳拋在腦後。方自在越想越不安,又問:「她沒問
你我怎麼會生病嗎?」

「沒有。」

「你覺得她很擔心嗎?」方自在忍不住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她到底是一下子沒想起來
他百病不侵,還是根本就忘記這回事了?

「不知道。」風曄聳聳肩,滿不在乎地望著老爸說:「反正等一下媽回到家一定會去
看你,到時你就知道她擔不擔心啦!」

聽了風曄的回答,他只能哀嘆,踩下油門加速趕回家。


*        *        *

他們只比風琴早到五分鐘。

方自在才衝到樓上脫掉鞋襪,風琴已經到了大門口。

「你媽開車都那麼快嗎?」他邊問兒子邊七手八腳的脫著外套。

「不是她開得快,是你剛剛走錯路了啦。」風曄跑到門邊向外探頭看著樓下情況,他
一回頭,卻看到他老爸一屁股坐到床上正在和褲子打架。

「你脫褲子幹嘛?不用脫啦!」小曄無力的一拍額頭,要他趕快把褲子穿回來躺下。

說的也是,他脫褲子幹嘛?他是要裝病又不是要拐風琴上床!真是被他自己給打敗
了,方自在忙將褲子套回扣好,乾笑道:「嘿嘿,習慣性動作、習慣性動作。」

「快點,媽要上來了。」風曄急急催促他。

「把你的外套脫掉,會穿幫的。」方自在躺到床上去,小聲提醒兒子。

風曄邊脫外套邊跑回床邊,「她上來了,把眼睛閉上!」

他閉上眼,卻聽到自己的心跳又快又大聲的在耳邊回響,忍不住又張開眼,小聲說
「我的心跳跳太快了。」

「沒關係啦,快把眼睛閉起來!」風曄將床上的涼被拉到他脖子底下,才一鬆手,風
琴就推門進來了。

他很快的把手縮回來,緊張地看著剛進門的母親。

「他還好嗎?」風琴走到床邊問。

「爹地吃了王醫生的藥,剛剛睡著了。」

「怎麼流那麼多汗?」她邊伸手探了探方自在的額頭,邊問。

風曄眼也不眨,很自然的回答,「爹地很不舒服,從剛剛就一直在流冷汗。」

方自在閉著眼,動也不敢動一下,當風琴的手觸及他時,他只覺得心跳更大聲了,害
他都覺得她會聽到那劇烈的心跳聲而發現他是裝的。

「他的汗是熱的。」風琴狐疑的看著兒子。

一躺一站的兩父子同時一僵,風曄眨了眨眼,道:「呃,因為我剛覺得爹地的體溫很
低,所以才幫他蓋上被子,可能因為這樣才好了點吧。」他臉不紅氣不喘的越說越順,繼
續裝傻道:「爹地也是蓋被後才睡著的,會不會是被被子蓋住太熱了?」

風琴不疑有它,只將方自在蓋到脖子上的被子拉下來一點,讓他透透氣,「去和陳嫂
拿條乾淨的毛巾來。」

「好。」風曄鬆了口氣,很快的下樓去找陳嫂拿毛巾。

風琴將皮包放到桌上,然後回到床邊坐下,凝望著滿頭大汗沉睡的方自在。印象
中……似乎沒見過他生病……

「毛巾來了。」風曄很快便回來了,將毛巾遞給她。

「他怎麼會得腸胃炎的?」風琴接過毛巾,幫方自在擦去一臉汗水。

「好像是昨天我們去買衣服的時候,爹地吃的東西有問題。」小曄將剛剛在路上想好
的說詞說出來。

「你和唐鷹還好嗎?」他們三個不是一起出去的?

「我們沒事,我和唐鷹哥哥都是吃飯,只有爹地是叫牛排吃,可能是牛排沒煮熟的關
係。」他站在床邊乖乖回答。

「沒事就好。」風琴心頭一鬆,然後吩咐道:「你明天還要上學,先回房睡,這裏我
會顧著的。」

「喔,好。」小曄點頭轉身走出客房,不忘帶上厚重的木門,然後停在門外,舉起右
手當胸畫了道十字,在心裏默念著

爹地你自求多褔吧,阿門!


*        *        *

聽到關門聲,方自在差點忍不住睜開眼來。

「笨蛋。」沒察覺他是醒著的,風琴溫柔的拭去他額上叉冒出的汗水,低低叨唸了一
句,「就只知道吃。」

當年他老是喜歡帶著她東吃西吃的,什麼這個沒吃是遺憾,那個不吃會後梅,她就知
道他總有一天會吃出問題來。

冰涼的手指停留在他頰上,她低嘆一聲。

「別嘆氣。」方自在張開眼,倏地抓住地想抽回的手。

見他是醒著的,風琴臉一寒,「你——」

「我很難受——」他忙皺眉,一臉疼痛難當的模樣,可憐兮兮地握著她的手說:「妳
要是留著,我會好過很多。」

看他好像真的很痛苦的樣子,她不由得心生不忍,但一想到這傢伙剛剛裝睡,她就生
氣。

風琴僵站著,方自在扯扯她的手,望著她低聲說:「留下來陪我。」

見風琴沒反應,他一臉無辜的又說了句,「拜託……」

見他一臉無辜小狗的德行,她心一軟,才又冷著臉重新在床邊坐了下來。

「謝謝。」他露出一朵傻笑,緊緊握著她的手。

「別笑得像白癡一樣。」她沒好氣的說。

「我很高興妳推掉約會趕回來。」他繼續傻笑。

風琴瞄他一眼,只輕描淡寫的道:「那不是約會,唐昊天是唐鷹的父親,我必須和他
談談。他的行程排得滿滿的,只有今天晚上有空。」

「妳穿得很漂亮。」他忍不住說,聽起來有一絲絲的怨懟。

「那家餐廳需要穿著正式的服裝才能進去。」她說完才發現自己沒必要和他解釋這
個。

風琴瞇了下眼,狐疑的望著他說:「你肚子不痛了嗎?」

方自在心下一驚,忙又抱著肚子,裝出一副軟弱的痛苦模樣,「痛啊,當然痛——」

「活該。」她輕斥,臉上的神情卻沒那麼冷了。

聞言,他做出疼痛難當卻仍強忍著的樣子,更用力地緊握著她的手。

見他眉宇深鎖,自己的手甚至被他握疼了,風琴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了,態度下意識的
溫和了些,空出來的另一隻手摸上他的臉頰,不忍心的問:「很痛嗎?你剛才不是好多
了?」

「……」他緊閉著眼,沒有回答,一副痛得說不出話來的模樣。其實心裏暗爽的要
死,巴不得她的手在他臉上多摸幾下。

誰知風琴卻在下一秒收回了手,她擔心地站起身來,「你忍著點,我再去找王醫生
來。」

什麼叫找王醫生來?開什麼玩笑!那位家庭醫生一來,不就什麼都完了,到時他不被
她扁死才怪!

方自在動作迅速地拉住了她,另一手還不忘抱著肚子繼續裝病,語氣虛弱的道:「不
要,別去……」

「可是你——」

「王醫生說這樣絞痛是正常的,過一會兒就會好了。」

「你確定?」她不安的問。

「對。」他點頭,誘導地將她拉回床邊,然後把她的手重新放回自己臉頰上,「只要
妳留下來陪我,則讓我一個人孤單,我就會好很多了。」

「真的?」風琴懷疑的問。

「真的。」他側過臉輕輕吻了下她的手心,「我保證不會亂來。」

他溫熱的唇一貼上手心,她的心就微微一顫。很快的抽回手,風琴鎮定心神回道:
「你現在這樣也不能亂來。」

「對啊。」方自在苦笑。他渴望的看著她,沙啞的問:「妳能留下嗎?」

風琴望著他,半晌後才嘆口氣又在床邊坐下,有些認命,「把眼睛閉上,睡一下就不
會那麼痛了。」

她柔細過腰的秀髮在他枕邊垂落,方自在抓著她一縷髮尾,湊到鼻端閒著她的髮香,
才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

風琴想將他手中的長髮抽回,但看到他臉上舒緩的表情,她兩手卻遲遲沒有動作——

算了,看在他現在是病人的份上,他愛握著她的長髮就讓他握著吧。

許久後,她凝望著他毫無防備的睡臉,才輕聲低喃了句,「傻瓜……」


*        *        *

夜半時分,風琴靠在床頭睡著了,方自在才張開眼,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到床上躺平,
她喃喃囈語了一句,他嚇得僵住不敢動,還以為她醒了。

過了半晌,見她沒醒過來,他才又繼續將被子拉蓋到她身上。

側躺在她身邊,他以左手支著臉頰,靜靜的注視著她。

屋外遠處傳來一聲貓叫,秋月高掛。

方自在伸出右手將她垂落臉上的秀鬈輕撥到一旁,他輕嘆一聲,忍不住以食指描繪她
細緻的輪廓。

變膽小了啊,呵。

他自嘲著 如果他還有十七歲時的勇氣就好了,那樣他就不會浪費那麼多年的時間,
才回到她身邊。他多想將這十年逝去的光陰補回,守在她身邊小心翼翼的捧著她,為她擋
風遮雨,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因為愛上了,才會如此珍惜,怕她在他手中還沒融化就因意外掉落摔破,所以,才變
得膽小……

「再給我一次機會吧?」他低聲撫著她熟睡的容顏承諾,「這一次,我一定定會做對
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3:34

第九章

醫院、藍天、秋老虎。

秋老虎是掛在天上,醫院的病房中,也有一隻暴跳如雷的虎大王。

「妳把我綁起來是什麼意思?還留那小子和女兒單獨在家!快放開我,老子要回去宰
了他!」風烈軍一邊大聲咆哮,一邊想掙開被綁住的手腳。

沈雪凝無視老伴的鬼吼鬼叫,意態優閒地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拿著水果刀,輕鬆地
削著女兒買來的蘋果,慢條斯理的回答,「不是單獨,小曄和陳嫂都在。」

「是呀,爸。」風鈴坐在床尾,翻看著老媽剛剛拿給她的婚紗目錄,頭也不抬地在旁
附和。

她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讓風烈軍注意到她,氣得將砲口轉向,「妳……妳妳,還有
妳!妳這個死丫頭,不回家留在這裏幹嘛!」

風鈴抬首看著老爸,然後眨眨烏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無辜地回答,「爸,你生病
耶,我做女兒的當然得來當看護啊。」說完又繼縯低首翻看手邊的目錄。

「護個屁——」他屁字才出口一半,就讓老婆拿削好的蘋果堵住了嘴,只能發出嗚嗚
嗚之類模糊不清的詛咒聲。

「你講話真是越來越沒水準了,這裏是醫院耶。」沈雪凝沒好氣地瞪了滿臉通紅的老
公一眼。

「ㄇㄇ——」他咬著蘋果,瞪著銅鈐大的雙眼發出怪聲。

「什麼?」沈雪凝揚眉沒聽懂。

「ㄇㄇㄇㄇㄇ——」他又說了一次。

「媽,爸說把蘋果拿開!」風鈴仍在看那些美麗的婚紗照片,頭也不抬的知會老媽。

「他ㄇ了兩聲而已啊。」沈雪凝指出女兒的錯誤。

「那是第一次,爸第一次說的是拿開!第二次才說把蘋果拿開!」

「是嗎?」她揚揚眉,回頭問老公。

風烈軍聽著老婆女兒的對話,只差沒氣昏在床上,看到老婆終於面向他、詢問他的意
見,他兩眼一翻,只能無力的點頭。

「早說嘛!害我猜半天。」沈雪凝一伸手拿掉老公嘴裏的蘋果埋怨著。

「早說?說個——」他火大的又要口出屁話。

沈雪凝美目一瞪,拿著蘋果威脅道:「喂,你再說我就再塞回去!」

他及時閉上嘴,不敢再開口。

「媽,妳看這件好不好?」風鈴傾身拿著目錄指著一件新式的迷你裙婚紗給沈雪凝
看。

沈雪凝一手握著蘋果、一手拿著水果刀瞄了一眼,「是不錯啦,但是裙襬那麼短,妳
確定雷易會讓妳穿嗎?」

「說的也是。」風鈴皺皴鼻頭,「不過這件比較好走路,行動起來比較方便啊。」一
想到要穿其他又長又笨重的紗裙,她就覺得很沒力。

見女兒拿著婚紗目錄和老婆討論,風烈軍好奇的想看,但又拉不下臉開口。本來他試
著想移動,但一低頭瞧著自己身上還穿著精神病患特製的病服,雙手被緊緊縛住,他就忍
不住忿忿不平的開始低聲碎碎唸。

「都是那臭小子害的,害得老子心臟病發,現在只能坐在病床上任人宰割,等老子出
了院,非把他痛揍一頓不可。敢玩弄我的寶貝女兒,簡直就是不長眼的混帳東西!瞧他那
張臉,笑得跟狐狸似的,根本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去,油頭粉面的傢伙,
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你唸完了沒啊?」沈雪凝受不了他的碎碎唸,沒好氣的提醒他。「那個油頭粉面的
傢伙剛好和你的寶貝孫子長得有八分像,你是對小曄的長相有什麼意見?」

「那小子怎麼能和小曄比!」風烈軍喚回老婆的注意力,立刻提高了音量抗議。

「音量小一點,這裏是醫院!你到底要我說幾遍啊?」她怒目瞪視他,「我真的很受
不了你,一個大男人整天唸東唸西的,像個管家婆一樣唸唸唸唸唸,你上輩子做奴婢的
啊?」

風鈴聞言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但怕惹火老爸卻不敢抬頭,只能趕緊忍住笑,假裝很專
心地繼續翻閱手中的目錄。

風烈軍瞪了坐在床尾努力憋笑的小女兒一眼,才回視老婆訥訥的說:「可是琴兒就是
被那小子——」

「欺騙感情嗎?」沈雪凝打斷他的話,一邊將手中蘋果切成小塊,一邊道:「你怎麼
知道是他欺騙琴兒的感情,而不是琴兒欺騙了他的感情?你忘了咱們女兒可是從十年前就
沒告訴人家她懷孕的事。」

「呃……那不一樣——」

她塞了一小塊蘋果到他嘴裏,堵住他的口,「怎麼個不一樣法?你也為那傻小子設身
處地想一想,如果今天我做了和琴兒一樣的事,你不氣爆才怪。」

風烈軍被老婆說了個準,一時之間無法反駁,心裏怪不舒服的。

她又餵了他一塊蘋果,「我前兩天接到爸的電話,他交代說年輕人的事讓他們年輕人
自己去處理,用不著我們倆在這兒瞎操心。」

「爸?」他咬著蘋果,一臉疑惑。

「是啊,那年輕人是爸找回來的,他要是品性不良,爸也不會讓他接近琴兒,是吧?
再說女兒的個性妳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硬去搗蛋,小心她一輩子不和你說話!」

風烈軍聞言,頓時啞了嘴,依他那大女兒的個性,的確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但是
沒過多久,他又皺著眉頭忍不住說:「不行、不行!那小子不過是個普通人,要是發生騷
靈現象,他拿什麼來保護琴兒?不行!我反對,絕對不贊成!」

「這一點你大可放心。」沈雪凝揚眉這:「爸說他是明宗的傳人,而且還是在百年之
中陽氣最旺的時辰出生的。爸排過他的命盤,說那小子百病不侵、百鬼難近,天生褔氣
命,運氣旺的不得了。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吧?」

風烈軍臉一垮,他當然知道那代表什麼——表示那小子就像是一個會走動、而且百分
之百有效的靈符,只要琴兒和他在一起,所有的靈體都無法靠近。

也就是說,女兒和他在一起才是最正確的決定。

「他們兩個會相遇是命,天生注定的,懂了嗎?」

風烈軍心不甘勺情不願的又咕噥了兩句,才又道:「那也不用讓我穿著這種給精神病
患穿的衣服——」

「不把你綁起來,你會甘心待在醫院嗎?哼。」她又塞了一塊蘋果給他,「吃蘋果吧
你!那兩個小的沒搞定前,我是不會放你去搞破壞的!」

「啥?要是那小子太笨,搞不定琴兒,我豈不是要永遠躺在這張床上?」他驚聲怪
叫!

「叫什麼,反正我會陪你啊。」她敲他腦袋一記,瞇著眼問:「還是你不想我陪?」

「想啊,當然想。」他毫不遲疑,立刻回答出唯一的標準答案,要是他慢那麼一點
點,皮肉之痛也就算了,他那親親老婆可是會鬧上好幾天的。

「這還差不多。」沈雪凝雙手扠腰,輕哼一聲。

風鈴則在床尾笑岔了氣,不忘調侃他,「爸,你還真是訓練有素啊!」

「當然,妳媽我啊,可是教了三十幾年的咧。」沈雪凝驕傲的偎向老公,「是不是
啊,親愛的?」

「是是是。」風烈軍趕緊回答。在她淫威之下,他哪敢說不是啊。

唉,男人真命苦


*        *        *

「妳手上和腳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一大早,被他從床上搖醒後,他就開始逼問她這個問題。風琴下意識地遮住手臂上醜
陋的傷疤,坐起身,然後下床,一臉淡漠的道:「沒什麼。」

「什麼叫沒什麼?被槍打到叫沒什麼!」氣她的淡然,方自在神色微慍地拉住她。

她一愣,「你怎麼知道是……」

「我看過,歐陽身上有相同的痕跡!」他站起來,走到她身邊,硬拉開她遮住傷疤的
手——看到子彈在她雪白手臂上造成的疤痕,他的心陣陣抽痛,一股憤怒從胸口湧出,他
突然生起自己的氣來。該死的,要是她出事時他有在場就好了!

「出了什麼事?妳為什麼會受傷?」方自在緊緊抓著她的雙臂逼問。

難得看到他發火,風琴楞了一下,半晌才回過神來,淡淡的回道:「年初時有人劫
機,我剛好在上頭。」

才兩句話,卻讓他聽得毛骨悚然,一想到他差點就再也見不到她,他忽然覺得血液在
血管內凝住。

「老天……」他艱難的吐出這兩個字,整個人嚇出一身冷汗。跟著,他猛地突然抱住
她,又突然推開她,然後開始抖著手、慌亂地檢查起她的四肢,嘴裏語無倫次的問著,
「妳還好吧?還有沒有哪裏受傷?手腳還能動嗎?傷口還會不會痛?有沒有哪裏——」

「我沒事。」風琴打斷他的話。

誰知他根本沒聽進去,臉色死白的突然將她抱到床上,仍然自顧自的說:「別站著、
別站著,妳躺好,我去叫王醫生——」

「方自在,閉嘴!」風琴躺在床上及時伸出雙手定住他的臉,不讓他離開。

他這次終於聽進耳裏了,停下了荒謬的言行,只是臉色仍是死白,表情僵硬。

風琴這才捧著他的臉,然後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對他說:「我沒事,我很好,事情
已經過去半年多了,我的傷都已經好了。你聽清楚了嗎?」

「妳……確定?」他惶惑不安的僵閒著。

「我確定。」雖然他的問題很白癡,她依然正色的回答。

他小心翼翼地觸碰她手臂上的傷疤,聲音沙啞的問:「不……不痛了?」

看著他接近白癡的言行,風琴只覺得感動。胸口升起一股暖意,她側著頭,唇邊漾出
一朵小小的微笑,「對……不痛了。」

.「真的?」他覆住她的手,仍是不安。

「真的。」她向他保證。


*        *        *

老天,他表現得像個白癡。

真是拙斃了!這下可好,什麼纛樣都讓她看光了,她一定覺得他很不可靠。

半年前……半年前受的傷,他卻表現得像她才剛剛中槍!

方自在盤腿坐在草地上,無力的抹著臉——該死的,早上他真的是嚇壞了!

後來吃早餐時,聽到兒子說其實當時有顆子彈是射向她胸口的,幸好讓項鍊給擋了下
來,他聞言心跳差點當場停止,就連現在想起來,他的手都還忍不住發抖!

難道說他最愛的人都注定得死於意外?

不!他絕不會讓意外再發生在她身上!

方自在臉一寒猛地從草地上站起來,往車庫走去,打算借用風家的車子,開車到風雲
高中去——

他必須看到她,必須確定她安然無恙才可以!從現在開始,他絕對不讓她離開他的視
線!這次他拚了命也要保護她!


*        *        *

真的不該再走這段坡路——

風琴本以為休息了幾天體力該是完全恢復了,但這段楓林大道才走了一半,她的右小
腿便隱隱作痛,走起路來不由得有些微跛。

該死,她真不該逞強的,如令這般醜態,還真是活該!

有些懊惱的繼續往前行,風琴並沒有忽略學生們同情的目光,但她仍面無表情,盡量
讓走路姿勢維持著一貫的優雅,雖然她的右小腿已經痛得快要不聽使喚了。

心裏才想著明天起不再走這段坡路,卻在下一瞬間被人攔腰抱了起來。

「嘩——」學生們發出驚訝的聲音,個個呆看著那位輕而易舉抱起美女校長的帥男。

「是你——」風琴一看是方自在,不覺一愣。「腿痛就別硬撐著,妳能忍,我可是會
心疼的。」他漾出一朵微笑,抱著她往前走。

經過他倆的學生,紛紛停下來看著他們,個個是張口結舌的模樣。

「放我下來。」她抓著他的襯衫說。

「讓妳跌倒嗎?妳站不住的。」他說出事實。

風琴一僵,知道他說的沒錯,冷靜下來想了一下,便決定放棄下來行走,問道:「你
為什麼在這?」

「我擔心妳。」方自在實話實說。

她啞然,微側過頭,望著兩旁轉紅的楓葉,「你沒別的事做嗎?」

「沒有。」他咧嘴一笑,忽然道:「我們倆很久沒一起走這條路了,挺讓人懷念
的。」

風琴靜默著,不想理他。

方自在抱著她來到建築物前,自顧自的淡淡笑著,有感而發的說 「這裏一點也沒
變,讓人有種錯覺,彷彿這條路的時光被魔法給停住了。」

她抿著嘴,在他抱她進辦公室時,忽然道:「錯覺終究只是錯覺而已,不是真的!」

他聞言輕笑,將她抱到椅上坐好,然後蹲下來脫去她的鞋,當他看到她腳上穿的是高
跟鞋時,不禁揚眉看她,「我不知道妳喜歡穿高跟鞋。」

「我沒說我喜歡。」風琴冷冷地將他拿在手上的鞋子給搶了回來,卻發現他兩隻大手
老實不客氣的揉壓著她的右小腿,「你幹嘛?」

「幫妳按摩按摩,腿才不會那麼痛。」他頑皮的眨眨眼,「馬一節,五十元就好,便
宜吧?」

「無聊。」

她還想將腳從他手中抽回來,但徒勞無功,只能看著他握住她的小腿,嘻皮笑臉的又
道:「五十元太貴了嗎?這樣吧,我打個對折給妳,二十五元如何?」

「你太閒了嗎?」她蹙起了眉頭。

「是呀,小的是挺閒的。好心的夫人,您就當是施捨,賞幾個銅錢給小的吧?」他按
摩著她的小腿,涎著臉捲舌說起京片子搞笑起來。

風琴無力的扶著額頭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是好氣又好笑,真不懂他這厚臉皮是從哪兒
來的。

「這還差不多,我就說妳笑起來挺美的,要多笑笑。」方自在起身趨前拭去她臉上的
汗,溫柔的問道:「好多了吧,還疼嗎?」

看著他靠近的臉龐上浮現的溫柔神情,風琴心一跳,只愣愣的望著他,忘了回答——
老天,她這樣看著他,讓他突然想吻她——

方自在完全靠本能行動,不知何時已一手搭上椅背勺一手搭在椅把,將她整個人困在
椅中,身子越來越向前傾,深情款款的低喃著,「琴……」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學校鐘聲突然響起,風琴呼吸一窒,立刻回神,她一手猛地板開他的臉,撇過頭面對
辦公桌,深呼吸了兩口氣才道:「我很好,這裏是辦公室,請你出去。」

唉,可惜——

方自在怨嘆的看著牆上發出鐘聲的喇叭——老兄,你也慢一點再響嘛,我連碰都還沒
碰到耶……


*        *        *

如果風琴以為她開口要他出去,他便會離開,那就大錯特錯了。

「我要留在這裏。」他笑著說,然後不顧她的反對和慍怒,就這樣跟了她一整天。

「你不能留在這裏!」她冷聲說道。

「為什麼?」

「這裏是學校!」她咬牙,眼中閃著火燄,但仍努力壓住怒氣。

「我知道這裏是學校,但我需要妳在我看得到的地方。」他神色認真,一點也沒開玩
笑的意思。

該死!為什麼每次他說這種話都如此自然?難道他從來不會感到不好意思嗎?

風琴瞪著他啞然無言,每次他說出這種話,她總是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暗自生氣自
己如此容易受他言行影響,更氣他一臉坦然自在,還有那該死的認真。

「讓我留下來。」方自在舉起一手,發誓道:「我保證不打擾妳。」

「你已經打擾到我了!」她頭痛的說出這句話,他卻微笑起來。

接下來一整天,他就一直跟在她身邊,而他和藹可親的態度,和她的一臉冷然,引發
了所有教職員及學生的好奇心,又不敢上前詢問。

當一天終於過去,放學鐘響時,她只覺得鬆了口氣。誰知道她剛收拾好東西,準備回
家時,才一轉眼,卻發現那黏了她一天的麥芽糖竟然不見了。

人呢?

風琴環視四周,卻沒見到他的身影。

奇怪?他跑哪兒去了?

她拿著包包走出瓣公室,以為他在走廊上,但走廊上除了幾位還沒離開的學生並沒有
別人。

難道他去廁所嗎?

她猜測著,便往走廊盡頭的廁所走去。到了男廁門口風琴止住了腳步,她總不能就這
樣走進去找他,那不把裏頭的學生嚇壞了才怪。

風琴遲疑了一會兒,本想開口叫叫看,誰知嘴才一張,就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

「這裏有什麼好看的嗎?」方自在好奇的站在她身後,跟著她往男廁裏探頭採腦。

風琴嚇了一跳,倏地回身瞪了他一眼,「你跑哪去了?」

「去借東西。」他說著,雙眼仍盯著男廁門口,想找出她剛盯著的東西,「妳剛才在
看什麼?」

「我在——」她倏地止住了口,將後面那兩個「找你」吞回肚裏,然後沒好氣的冷聲
說:「你管我看什麼!」說完便轉身往樓下走去。

「嘿,等我一下!」方自在加快腳步跟了上去,及時在樓梯口趕上,「我有東西給妳
看。」

什麼東西?腦中才閃過這個念頭,嘴裏還沒問出,她人就已經來到了一樓,看到那個
東西——一輛嶄新發亮的腳踏車!而且是沒有後座,前有橫桿的那種。

「我不坐這個!」風琴頭皮發麻,以沒得商量的語氣宣佈。

「妳的腳受傷了,我不會再讓妳走這段坡路。」他笑咪咪的威脅道:「不坐這個也
行,我不介意再抱妳走上一段。」

她擰緊了眉,有些惱怒的力圖掙扎,「這輛單車沒後座!」

「沒辦法,我沒看到附近有像我那輛自在號的。不過沒關係,我們可以像他們一樣
啊。」他指指前方楓林大道上的學生,不少學生情侶們騎著的單車款式也和這型差不多,
女孩子都是側坐在前頭那條橫桿上,看起來是挺浪漫的啦,但坐起來可就沒想像中舒服。

「不要!我會掉下去的!」她已經三十了,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女生,她才不要在
自己的學校中丟臉。

「放心,我知道妳運動神經不好,不會讓妳有機會掉下去的。」他強牽著她的手,將
她帶到單車旁。

「只有這段路而已,我一定把妳乎平安安送到校門口。」方自在跨上腳踏車,露出笑
臉安撫她,「上來啊,一下子就到了。」

她不高興的擰著眉,好半晌才走進他的臂彎中,側坐上那條橫桿,一隻手死抓著他的
襯衫咕噥著,「要是讓我掉下去,你就完蛋了!」

「相信我。」他對她眨眨眼,在一瞬間踩了踏板,單車向前行進,風琴立時住了嘴,
白著臉一手抓著他的衣服,一手抓著他的臂膀。

在平穩的往前行進了好一會兒,風琴臉色方稍稍好轉。而且他兩隻手各在她前後橫
過,握著單車把手,她無論往前往後倒都不會跌落,風琴這才鬆了口氣。

因為是下坡路,方自在並沒用到什麼力氣,只是穩定的控制著煞車,以免速度太快嚇
到了她。

「怎麼樣,感覺不錯吧?」他在她耳邊說。

「嗯。」她點頭,發現坐在在後面和前面感覺差好多,以前坐後頭前面的景象都被他
擋住了大半,現在坐在前面,所有的視野向前伸展,夕陽在樹梢徘徊,跟著他們越過一棵
又一棵的楓樹,天上的彩雲像是被人潑上了顏色,楓葉不時飄落,晚風徐徐拂過,他倆像
是穿梭在風中……

在這條路上走過那麼多次,老實說,她不曾看過它這種風貌,真的好漂亮,而且讓人
感覺很舒服。風琴閉上眼,嗅聞著楓林的清香,享受著迎風的感覺……

她的長髮隨風揚起,柔軟又冰涼地撫觸他的面容,方自在揚起一抹微笑,騎著單車,
緩慢地往校門而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3:57

第十章

四天——她在星期二的單車事件之後又被他纏了四天,而她卻從星期三開始便極盡所
能的躲著他,就算無法躲開,她也極力假裝沒他這個人存在,再不然就冷漠以對;但她的
脾氣卻越來越糟糕了——

可惡,她好恨自己怎麼變得那麼暴躁。在這四天中,唐昊天依然抽不出空來和她詳
談,而唐鷹雖然在學校裏安分了點,可是在校外卻依然打架鬧事:然後是小曄的導師仍不
放棄遊說她讓兒子跳級,每天都打電話來勸說;而老爸、老媽和風鈴依然留在醫院,她曾
去醫院看過,她那寶貝老媽卻說因為她也要做全身健康檢查,所以暫時還不打算回家,這
到底是什麼跟什麼?風琴拿雙親沒辦法,只好任由他們。

在那麼多煩人的事情包圍下,要她維持冷靜實在是有點困難,再加上他——

該死,她實在不想承認她的情緒受到他的存在影響,可是她的確一看到他就覺得心浮
氣躁。而最主要的原因卻是,只要一看到他,就怕他隨時會開口說他要走了,或是來告訴
她,他只能留多久。

她知道他的生活重心不在台灣,可能是在英國、美國、義大利、法國,甚至德國、維
也納,就是不會在台灣。

十年來,他在這些國家、城巿停留,開演奏會、錄製CD、當客座教授,卻從來沒回
過台灣,那些地方可能才是他的家,而不是這裏。她不會傻到以為他發現自己有個兒子
後,就會放棄那些成就,搬回台灣來。

現在是星期六的下午,雲淡風輕的,該是工作的好天氣,她泡了一壺熱花茶,回到書
房坐在大皮椅上,卻提不起精神做事,只能望著那裊裊白煙發呆。

「小曄,有沒有看到你媽?」

「她泡了壺熱茶回書房去了。」

在她聽到門外傳來的一問一答,瞧見門把轉動時,一股莫名的衝動,讓她抱著那壺熱
茶整個人躲到大辦公桌底下。

當她縮在那窄小的空間,瞪著她自個兒修剪整齊的粉紅腳指甲時,忍不住扶著額頭在
心底呻吟一聲。

老天,她在幹嘛?

想起身坐回椅子上,可是他人已經進來了,她只好繼續縮在原地,哀嘆自己的愚蠢和
怯懦。

方自在進門不見風琴,原本要退出去卻眼尖的瞄見桌子後方竟有白色熱氣冒出。他走
上前去,來到大皮椅旁,一彆腰就見到她抱著那壺仍冒著熱氣的花茶蜷縮在桌底下。

天——這女人。他眼裏有著憐愛,嘴角含笑的問她,「妳在這裏幹嘛?」

「喝茶。」她昂起下巴,臉不紅、氣不喘的說。

「在桌子底下?」他挑眉。

「有人規定不行嗎?」

「沒有。」他輕笑,將皮椅推開,順手從桌上拿了兩個杯子,陪著她席地而坐,然後
將杯子遞給她說:「我可以喝一杯嗎?」

她雙頰驀然紅了起來,意識到自己只顧著抱茶壺卻忘了拿茶杯。但驕傲的個性讓她不
肯示弱,只好繼續縮在桌底下,接過他手上的杯子,替他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熱茶。

「薰衣草?」他聞著杯中香氣輕問。

「嗯。」

「安定神經?」

她瞪他一眼,輕哼一聲。

他笑了起來,喝了口熱茶,沒再說話。

書桌後是整片的落地窗,從這裏望出去可以看到早上他拉琴的大片草皮,草皮後是幾
株夾竹桃,夾竹桃後是更高的木麻黃;風一吹,綠葉隨風飄揚了起來,窗戶半開著,有幾
縷午後涼風溜了進來。

他不知何時握住了她的手,風琴沒想到要抽出,兩人就這樣交握著手,坐在地板上,
靜靜的喝若茶、看若後院那一片恬靜的景色。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開口說:「妳知道我說的是真的。」

「什麼?」她輕啜了一口花茶。

「我想念妳……」他並沒有看著她,視線仍是望著窗外。

風琴一僵,想縮回手,他卻像是知道她會有此反應,早就緊緊握住,繼續說:「還
有,我真的一離開就後悔了。」

「你走了十年。」她好氣自己將心裏的話說了出來,雖然她已經極力想說得毫不在
乎,但這句話聽起來還是該死的哀怨極了。

「我很抱歉,當時媽去世了,我突然害怕起來……人的生命是那麼地脆弱。」他仍注
視著窗外,神情有些苦澀,「妳知道嗎?其實……我不是她親生的。」

「怎麼……會?」風琴有些訝異。方姨和他相處得是如此自然,她很少看到有像他們
家那般快樂、充滿歡笑的單親家庭。

「我只是她一位好友的兒子而已,我真正的父母在我二歲時就出車禍死了,她出面收
養了舉目無親的我,一手將我拉拔到大,盡她的力量給我一切我需要的東西,雖然不見得
是最好的,卻是最真誠的。就是因為我不是她親生的,所以我更加敬愛她。」他深吸了口
氣,有些感傷。

「再過幾年等我大學畢了業,就是她享清褔的時候,卻沒料到一場車禍,奪去了她的
生命。我……」他頓了一下,啞聲道:「當時忽然覺得自己很不應該,她有很多機會可以
過得更好、更幸褔的,可是都被我破壞掉了。我本來以為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讓我補償的,
沒想到一切都來不及了。她前一刻還打扮得漂漂亮亮,很高興的出門赴約,下一刻就出了
車禍送醫不治……」

風琴回握他的手,沉默的聽著。

「從睯院出來時,我看到了妳,只覺得自己不配。」他扯扯嘴角苦笑,「突然間,對
自己沒了自信,我連媽都無法照顧好,如何能保證給妳更好的生活,甚至讓妳幸褔?」

「一直到葬禮那天,我越來越膽小,從小到大,和我最親密的人都出車禍死了。也許
媽突然過世對我刺激太大,也或許我當時的想法太鑽牛角尖,可是我真的怕妳跟著我這個
掃把星,也會出意外死掉。何況那時的我,什麼都不是,沒車、沒錢、沒房子,剛好國外
幾家音樂學院寄入學通知單來,我才決定要離開。」

他舉起和她交握的左手,湊到嘴邊輕輕印上一吻,啞笑道:「可是我才說出口就後悔
了。其實當時真正的想法是帶著妳隱居到山上過一輩子。」他抬首凝望著她,輕聲說著:
「不過那太不切實際了,妳不可能丟下妳的家人不管。我懂得這個道理,我只是需要時間
好好想想,然後我知道妳不會輕易原諒我——」

「別說這種不公平的話。」她不悅的打斷他。

「噓,妳先聽我說完。」他伸手壓住她的肩,繼續說:「到了國外,我必須將學業讀
完。幾年過去,我害怕妳愛上了別人,不敢回來查看,更不敢打聽妳的消息,怕聽到妳已
嫁作他人婦。離開的時間越長,要避開從台灣傳來的消息就越容易,可是要忘記妳卻沒那
麼簡單——」

他苦笑著,注視著風琴。「我根本做不到,妳早已深入我的骨血,時間過得越久,只
讓我更加想妳。每次拉琴的時候,我總是閉上眼,假裝妳在身邊聽著,才能繼續下去。」

風琴喉頭一緊,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眼眶不自覺濕潤起來。

「年初時,我曾回來參加歐陽的婚禮,那是第一次有強制的理由讓我不得不回來,其
實我心裏很高興也很害怕,想見妳,但是又怕妳身旁站著別的男人。沒想到我忐忑了一晚
上,卻沒看見妳……」

「我……沒去,小曄發燒。」她咬著下唇,淚眼盈盈。

「別哭……」看見她的淚,他既心疼又忍不住鬆了口氣。這幾天她一直躲他,不然便
是刻意忽視他,她臉上的表情一日比一日漠然,在面對其他人時,卻脾氣暴躁——

不知道是哪裏出了錯,他只知道她在退縮,所以才決定要找她好好談談,開誠的談,
把心攤給她看——

要向她坦誠之前,他可是已經打算要壯烈成仁,鼓起了千萬勇氣才敢將心中的愛意說
出口的,幸好她不是不在乎,真是老天保佑!

拭去她的淚,他繼續說:「我以為我們倆緣分已盡,是上天罰我辜負了妳。回到英國
後本以為這折磨會繼續下去,沒想到風老爺子卻找到了我,給了我希望。」

方自在握著她的手,伸出食指輕撫她的臉頰,「我從來都不能確認妳對我到底是何感
覺,我知道妳對我是有感情的,但有多深呢?妳總是將所有的情緒隱藏起來,甚至在我說
要離開的那天,這張臉都還是毫無波瀾,周遭連一點微風都未曾揚起。」

「我……」她開口,卻哽咽著,好半晌才有辦法繼續下去,聲音破碎的道:「我一直
以為你厭倦了……」

「呃——」他有些呆愣。

「打一開始,我就不知道你為什麼來騷擾我,想來想去只確定你大概是覺得好
玩——」

「騷擾?好玩?」他表情詭異的看著她,「妳怎麼會這樣覺得?」

「也許還加上點好奇心,你拿我當玩具一樣。」風琴撇過臉道:「別說沒有,你每天
都要惹我生氣你才高興。」

方自在一臉尷尬,一開始他的確是這樣,他忙辯解,「那是開始,後來——」

「後來是好了很多沒錯,我曾經因為你對我說的那些甜言蜜語而開心不已,但你也對
其他女孩說過,不是嗎?」她望著遠處苦澀的道。

他一臉奇怪的表情,「妳聽誰說的?」

「我看到的。」她不只一次看到他笑著和其他女同學打情罵俏,每次看到,她就覺得
胸口很難受,後來才知道她是在嫉妒,嫉妒那些和他在一起的女孩。

「等等、等等!」他將她整個人扳過來面對自己,很認真的說:「自從我發現自己喜
歡妳之後,從來沒和任何一個女孩子出去過,更沒有和誰打情罵俏。」

「如果沒有,你幹嘛和她們笑得那麼高興?」她咬著下唇。

突然之間,方自在想起傑夫的話,不由得苦笑起來,真誠的對她說:「有人對我微
笑,我當然會對她笑回去。但我真正想看的笑臉,只有妳的。」他頓了一頓,腦海中忽然
想到一個疑點,他一臉疑惑的間:「既然妳誤會我,那為什麼後來還……」

風琴驀然紅了臉,突兀地移開了視線,低聲咕噥了句。

「什麼?」他沒聽清楚,再次詢問。

「因為我……喜歡你……」

這次雖然聲音仍很小聲,他還是聽到了,臉上不由得露出傻笑。

「可是我還是以為你只是一時好玩……」她又說。

這句話可就讓方自在的笑容僵在臉上。

風琴望著窗外的景物繼續說:「我很無趣,對吧?不要不承認,當年我只是空有一副
漂亮的臉蛋,卻不懂得流行、不知道打扮,總是繃著個臉,整天抱著課本猛K……我比不
上其他活潑可愛的女孩。」

他握緊她的手,心疼的道:「錯了,妳——」

「讓我說完。」風琴阻止他,「你就像太陽之子一樣,所到之處都溫暖起來、歡笑不
斷,你總是吸引著眾人的目光,我剛開始真的很討厭你,但後來卻羨慕起來,我永遠……
也沒辦法像你一樣,可以輕鬆自在的融入人群裏,和人和樂交談。

「我羨慕你,所以總是不知不覺就會看著,然後看著看著……」她停下來,神色複雛
的凝望著他。

方自在湊上前輕碰了一下她的唇,伸手輕撫著她的臉低聲道.「我了解,妳不一定要
說出來。」

「我……不以為你會真的……」

他將她扔進懷中,低喃道:「傻瓜。」

風琴輕靠在他的肩頭,「我是那麼的無趣,那段日子,我總是想著,像你這樣的人,
怎麼可能會永遠和我在一起……」

她閉上了眼,艱難地說:「你對我越好,我就越害怕,只覺得你終究會離開,我不肯
承認我沒有自信,所以從一開始就有了心理準備,但當事情發生時,我還是免得……」她
喉頭哽咽,說不下去。

「對不起。」他心疼地擁著她,沙啞的說:「我不知道……妳看起來總是那麼的自
信,像是英國女皇一樣。」

「我們是兩個傻子。」她將臉埋在他懷中,悶聲說。

「對。」他親親她的頭頂,半晌後,忍不住沙啞地輕問 「妳還願意和我這個傻子在
一起嗎?」

她動也不動,只悶聲問道:「你是因為小曄才這麼說的嗎?」

「妳知道不是。」

「那是為什麼?」

他笑了笑,伸手抬起她的臉,深情款款的望著她說:「因為我愛妳。」

方自在說完便俯身吻住了她,就在氣氛正好時機成熟、情慾勃發之際——

「爹地,你們在桌子底下幹嘛?」

該死——

方自在和風琴像是被人澆下一桶冷水,一回頭就見兒子蹲在一旁,滿臉好奇的盯著他
們,手上還拿著一台V8。

見雙親的視線都瞪著那台V8,風曄很自動的解釋道:「曾爺爺來了,這是他送
的。」

「呃,裏面有帶子嗎?」方自在尷尬地問。

風曄眨眨眼,看看一臉不自在的爹地,再瞧瞧難得滿臉通紅的媽咪,突然問道:「你
們兩個決定結婚了嗎?」

風琴突然嗆咳了起來,方自在忙回身拍撫她的背,「妳還好吧?」

「媽,別咳了,這裏面沒帶子啦。」知道母親以為剛剛的情形被拍到了,風曄站起
身,邊走出書房邊咕噥,「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們早點結婚。」

天啊,真是丟臉死了。

風琴將臉埋在方自在懷中,卻聽到他胸膛傳來笑聲。沒好氣的捶了他一拳,她嬌嗔
道:「都是你——」

「是,都是我。」他笑開懷,半點也不介意。

誰知到了門口的風曄突然又回頭揚聲說:「對了,爹地,你的石門水庫沒關好!」

桌子底下立刻傳來一聲幾乎無地自容的呻吟,方自在卻笑得更樂,也揚聲回道:「謝
謝提醒——」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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