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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黑潔明]冷面魅影(魔力ESP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6:05     標題: [黑潔明]冷面魅影(魔力ESP之三)[全文完]  

冷面魅影(魔力ESP之三) 作者:黑潔明

豈是他自願成為面人無表情的人
而是身懷特異功能教旁人敬而遠之
就連親生父母亦害怕得避居美國
直到一個「幽靈」從天花板落到他房裏
讓他一向平靜的日子從此不再──
她真是開天闢地地球上誕生的第一個笨蛋
透明的身軀比羽毛枕頭還沒重量
笨笨拙拙的動作好笑到像一隻大海獺
都已經沒有形體還要跟他講人身自由
得到他的初吻竟嚷嚷著要洗嘴巴!
十八年來他第一次對女孩子動了真心
卻因場意外莫名其妙地失去她的蹤影
苦苦尋覓十年毫無成果幾乎讓他心灰意冷
誰料她毫無預警的撞進他厚實的懷中
進而澄清了當年誤闖時空的真正緣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6:17

  楔子

  「你為什麼都不笑?」她好奇的趴在他面前的桌上問。

  「我為什麼要笑?」他眼也不抬的反問。

  窗外依舊吹著徐緩的春風,日子卻不再與以往相同,一成不變的日子似乎離他已很遠、很遠,自從她平空出現後。

  他很努力的想專注在手中書里的鉛字,卻無法不去注意到她,特別是當她伸出一只小手「啪」地一聲將他手中的書惡霸地壓到桌上時。

  「要笑啊!是人都會笑的!」她橫眉豎目嚴正的說,「你這人到底有沒有七情六欲啊?成天擺著一張死人臉,活像大家欠你幾百萬似的,教人看了就想生氣。你這個樣子是不行的,悶成這個樣子,就算你臉長得再帥、再酷,也是交不到女朋友的,知不知道?」

  交女朋友干嘛?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干。微蹙了下眉,他瞄了下眼前的女子,就算他交不到女朋友也不干她的事吧?

  「瞧瞧,看你這副死德行,那是什麼臉啊?」她伸出手將他俊帥的臉蛋扳正,「我在和你說話耶!有人在和你說話的時候,雙眼要注視著人家,這是禮貌,你懂不懂啊?像你剛剛那樣用瞄的,是非常不禮貌的事,了不了?」

  「什麼了不了?」他雙眉仍緊蹙著,低垂視線瞧著她一點規矩也沒有、硬扳著他下巴的小手。

  「嘿,你實在很機車耶!」她見他還是沒正眼瞧自己,乾脆蹲下身來,死都要他看著她說話。

  只瞧她一臉火大,雙手一邊一只地板著他的臉頰說:「我剛不是和你說過了,和人說話要直視對方,你聽不懂啊?」

  「什麼叫很機車?」他不再蹙眉,只一臉淡然地看著眼前氣到滿臉通紅的小臉,他實在搞不懂為什麼一個幽靈竟然會有這麼大的能量,不只可以碰觸到他,連那透明的小手竟然還帶著些微的溫度,而且還能有這麼好的精神在這邊嘮嘮叨叨的教訓他,說一些他雖然聽過、但組合在一起卻讓他不解其意的字眼。

  「很機車就是……」她試著想解釋,卻不知該如何說,最後只能放開他的臉,站起身叉腰大聲耍無賴地道:「啊──很機車就是很機車啦!反正你就是很機車啦!」

  這次他倒是很配合的跟著抬首看她,而且唇角竟難得地微微揚起,眼中還帶著笑意,輕描淡寫地說:「所以……你也不知道那個意思?」

  「誰說的,我當然知道!」她揚起下巴用鼻孔瞪他,可惜卻掩不住眼底的心虛。

  「OK,既然你知道,請問一下,那是什麼意思?」他那雙青綠色的眼瞳向上斜睨著她,加上那張要笑不笑的俊臉,根本就是一副等著嘲笑她的模樣,哪里有半點請教的樣子。

  她看了不由得生氣,瞪大眼提高了音量嚷道:「就是……是……是……」

  這「是」了老半天,她可「是」不出半點字眼來,「是」到最後她滿臉通紅,連這字都消失在空氣之中。

  他一手支著下顎,氣定神閒的瞄著她,「是怎樣?」

  看到他那張「閒閒」的俊臉,她一時又羞又氣又尷尬,雙手奮力拿起桌上的詩集,便往他頭上打,「是你的大頭啦!臭歐陽!」

  沒想到他反應倒是挺快的,伸手擋住了她的攻擊,還穩穩的抓住那本詩集,教她一口氣還未消,另一口氣又上心頭,雙手緊抓著書,死命的想將書搶回來。可惜她當人時就沒多大力氣了,何況現在是半幽靈狀態,光是拿書起來都很費力了,當然搶不過他。

  「啊──可惡!」她發出一聲挫敗的尖叫,乾脆放棄那本書,小手攥起拳頭直接扁他,嘴里漫罵:「死歐陽、臭歐陽,我最討厭你了!討厭、討厭、討厭──」一陣輕得有如蚊子叮咬的拳打腳踢之後,她才消了氣,打完了人又踢了他一腳,才氣嘟嘟的飄浮著離開。

  歐陽青半點無傷的看著她飄走,人卻還在發愣。她剛剛那陣突如其來的無賴猛攻,還真讓他嚇了一跳,一時之間忘了反應,一方面是因為她還不懂得控制,所以打起人來不會痛﹔另一方面卻是,老實說,長這麼大還沒人敢這樣對他,就連他親生父母光是看到他這個兒子,都會下意識的調開視線,更別說是對他發怒或扁他了。

  他看看手中的詩集,又疑惑地抬首看看已經飄到草皮上打滾、絲毫不怕燦爛陽光的幽靈女孩。

  她一下在草皮上打滾,一下又浮在半空中追著被她嚇得驚惶失措的黃色小粉蝶,一下子又跑去捉弄他家那只正在樹蔭下打瞌睡的老狗哈利,整個庭院就見她滿場亂飛,四處作亂。

  他的視線一直不由自主的跟隨著她,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見她跌了一跤,他下意識的站了起來想去扶她,卻又僵站在原地,萬分不解他為何會擔心一個幽靈。

  只見她跌了個狗吃屎,一張臉差點變成大餅,隨即爬坐起來,拍掉臉上的草和泥土,一抬首就見到他站在窗邊,不用想都知道他看到她跌倒了,她頓時又紅了臉,不甘示弱地朝他做了個鬼臉、哼了一聲,便又轉身去找老狗哈利玩。

  幽靈還會跌倒,她真是他見過最笨拙的幽靈了。

  看到她的鬼臉,他心里想著這句話,唇角不由得又微微揚起……

            ★      ★      ★

  十年……終於十年了嗎?

  歐陽青靠坐在大皮椅上,前方那些經理正一一向他做報告,他卻心不在焉的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撐著下顎,幾乎整個人斜向一邊看著窗外。

  腦海中原本浮現她嬌俏可愛的笑容,卻在剎那間化為疼痛的攢眉,嘶喊著他的名字,他呼吸一窒,明明知道不該再回想下去,但他每次都無法控制,那些回憶像是有著它們自己的意志,總是在他開始想她時,從頭播放到最後,連最細微的地方都不放過,包括她沖向他的最後一刻。

  「歐陽──」

  她驚恐的叫喚仿若在耳邊再次響起,他看著窗外的藍天,眼中所見卻是她飛奔過來的身影,然後那顆銀色的子彈穿透她已漸成實體的身軀,染上了她的血,射進他的胸肺,相同的灼熱再一次在右胸燃起,就像十年前的那一刻一樣,就像……這十年來的每一次回憶一樣──

  他下意識的捂住疼痛的胸口,死白的臉色嚇得那些經理亂成一團,其中幾個急忙趕了過來喚著他,另外幾個趕緊叫進門倒茶的秘書打一一九。

  「總裁、總裁──」

  「怎麼回事?!」

  「不知道,剛剛突然就──」

  「是不是心臟病發作?」

  「沒聽說他有心臟病啊!」

  「少說廢話了,林秘書,快叫救護車!快點!」

  眾人的吵鬧聲喚回了他的神智,歐陽青一臉蒼白,喝止慌張抓起話筒的秘書小姐,「不用了,我沒事!」

  「呃……」林秘書不確定的看著上司,不敢放下話筒。

  「我說沒事就沒事!坐下!」他白著臉冷然掃視全場,看得一干人等立刻乖乖坐了下來,林秘書手中的話筒還因此差點掉到地上。

  他忍著心悸,原本捂著胸口的手勉強放回桌上,然後面無表情的平聲說道:「會議繼續。」

  雖然強裝無事,但他平放在桌上的手背仍有著因過度用力而冒出的青筋,額角也冒著涔涔冷汗,卻沒人敢違背他的意思,趕緊又一一做起報告,不過生怕他再發作,每個人說話的速度加快許多。

  不多時,早晨會報結束了。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後,他才讓心中的痛苦形於色,挫敗地看著自己擱在桌上的大手。

  這雙手曾經染滿了她的血,他右胸上的彈痕仍然會隱隱作痛,在每次想到她的時候……

  究竟是為什麼她會出現?究竟……又是為什麼她會消失在他懷中?

  只為了救他一命嗎?

  他瞪著自己的雙手,突然覺得憤怒萬分。與其一個人孤獨地留在世上,他寧願當時和她一同死去!

  十年,這十年來他活得像具行屍走肉,差別只在於他是其會賺錢、會思念她的屍體而已,而後者……卻讓他比死屍還痛苦。

  他的雙手當時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溫度,和那止也止不住的灼燙鮮血,她為他中了子彈、受了傷,就這樣在他手中由深而淺,終至消散,原以為她魂飛魄散,他頓時心神俱裂,若非風琴的提醒,給了他一線希望……

  若不是……若不是因為柔兒發現她說的話大有問題,讓他心底還抱著一絲希望,希望能在這世上找到她,他早已了卻此生。

  但這個月已是她曾對柔兒說的那一年、那一個月,他動用了所有的關系卻依然毫無她的訊息。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他卻連她是否真的存在於這個世上也不確定!

  有一度他曾懷疑十年前她是否真的存在,但他不相信那是夢,不相信她只是一場夢,不只因為胸上的傷口,更是因為那麼真實的感受、那麼深刻的記憶,他相信她絕不會是假的,她絕不會只是一縷幽魂而已!

  更有無數次他相信她會突然從天而降,露出甜甜的笑容,開心的撲到他懷中,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但十年來那種情況從沒發生過,也因此讓他更加害怕,害怕她已不存在於這個天地之中……

  偌大的會議室里,就見他緊緊交握雙手抵著額頭。

  不,不會的!他相信她一定還存在著,他必須這樣相信,就算那是微乎其微的機率,他也不會放棄,他一定要在剩下的一個月里找到她!

  光潔如鏡的大理石桌面反射著他的容貌,他看著映照出來的青綠色雙瞳,仿若又看到她仰起小臉,捧著他的雙頰,認真的對他說:「你有一雙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喔。」

  他痛苦地遮住自己的雙眼,掌心卻感覺到濕意。

  該死的,小菱……你到底在哪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6:42

  第一章

  「這世上就是有這麼多無厘頭的事。」

  嘈雜的人聲中,就見一名可愛的女孩綁著兩根麻花辮,身後背著一個可愛的皮卡丘背包,手上拿著一根冰棒,在炎炎烈日下,一邊伸出丁香小舌舔著手中的冰棒,一邊仰首看著榜
單,然後眉一皺,就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什麼有理無理的?小菱,你到底找到了沒有?我快熱死了!」站在她身旁也在尋找准考証號碼的短發女孩猛用右手對臉扇風,揚聲問她。

  林菱又舔了一下冰棒,才慢條斯理的道:「看到了啊。」

  「在哪里?」短發女孩連忙湊過頭來,看著她身前那一張榜單,「是誰的?」

  林菱抱歉的看了身旁的好友一眼,指給好友看,「如意的,右上方數來第五個。」

  雖然早有心理准備,孫吉祥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她和如意是連號,如意下面直接就跳了三個號碼,白癡也知道她落榜了。

  「呃……明年還有機會嘛。」林菱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

  「是喔……」孫吉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天知道她念死念活的,明明答案都知道,卻老是有突發狀況發生。每次考試,不是遇上車禍遲到,要不就是她身旁的考生中暑昏倒,不然
就是准考証掉了,再不就是拿到錯誤的試卷,更有老師將她和如意認錯,硬是認為她是另一棟教室的考生,要她到如意的教室考試,等到了才發現認錯了人,卻又不補她考試時間。

  才考短短三天,她卻老覺得自己在趕場一樣,累得半死。反正她也認命了,天生衰人命,再考十次也一樣,她看她還是乖乖去找工作好了。

  見吉祥一臉認命,林菱雖然覺得好笑,但仍拚命忍住,所以說,這世上就是有這麼多無厘頭的事。明明孫如意是個世紀大散仙,偏偏她比吉祥好命,也沒見她念什麼書,她就考上
了,反而是整天抱著課本猛K的吉祥卻「意外」落榜。

  呃……說老實話,也不怎麼意外啦。

  林菱舔著冰棒,偷瞄身旁的好友,也不知為何,她這好友名字雖叫吉祥,實際上卻是一點都不吉祥,從小到大便是小衰不斷,倒是她身旁的人就真的挺吉祥的。

  孫吉祥又輕嘆了口氣,才死心的收回視線對她道:「走吧,咱們找個有冷氣的地方吃飯,我快熱斃了。」

  「借過、借過、借過!」見她恢復正常狀態,林菱才轉身帶頭撥開重重人群,邊喊「借過」,邊回頭對她道:「我就說直接在家里上網查就好,家里有冷氣,還有沙發,舒舒服服
的按按鍵盤就可以找到了,多好啊!誰教你硬要出來在大太陽底下看榜。」

  「我也想啊──」孫古祥低頭閃過她揮來揮去的冰棒,邊無力的說:「誰知道我今早要上網的時候,電腦突然當機了,剛才將主機抱去電腦公司,那位先生說可能是硬碟壞掉了,也許又要花幾千元修電腦,我一想到就沒力。」

  「我說吉祥啊……」穿過了人群,來到空曠處,林菱停了下來,轉過身看著好友,既無力又同情的拍拍她的肩膀,「你還真的不是普通的倒楣耶。」

  「你這是在安慰我還是嘲笑我啊?」孫吉祥沒好氣的瞪著拍自個兒右肩的小手一眼。

  「喔,不,我親愛的朋友,我這是獻上最深的同情。」她的語氣誇張,拿著冰棒的右手還用力的由心口向上斜揮出去。

  豈料,那可愛的橘色冰棒,沾著她口水的冰和棒,就這麼分了家,棒子是還好好的在她手上沒錯,冰卻直襲她親愛的朋友臉上!

  孫吉祥閃避不及,被砸了個正著,她鎮定地抓下從額頭滑落鼻梁、黏呼呼的橘色冰塊,面無表情的道:「還真是謝謝你的『同情』啊,不過,林小姐,下次可不可以請你用正常一點的方法來表現你的『同情』?」

  「呃……啊……當然可以、當然可以!」林菱尷尬的笑著,趕緊手忙腳亂地掏出背包里的面紙給她擦,「對不起,吉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反正我衰嘛。」孫吉祥走到一旁將冰塊丟到垃圾桶里,然後才接過林菱遞上的面紙邊擦臉上的橘色汁液邊往最近的廁所走去。

  「別這樣說,十年風水輪流轉,說不定再過個兩年,等你二十歲的時候,就會開始轉運啦。」林菱跟在她身後,憋著笑安慰她。

  「是喔,哼。」來到廁所洗手台旁,孫吉洋轉動第一個水龍頭,卻一滴水也沒滴下來,她又換一個,沒想到才轉一下,水龍頭竟然松掉了,最上面那個旋轉的帽子整個掉了下來。

  「我十歲前也沒幸運到哪里去。」她瞪著手中的水龍頭零件,做了個深呼吸,然後將零件交給林菱,面無表情的吩咐道:「你去開。」

  林菱乖乖的走到第三個水龍頭前,伸手轉動,清冽的自來水嘩啦嘩啦的傾洩而出。

  「哇──真神奇。」林菱盯著自來水,不由自主的又瞧瞧自己轉動水龍頭的右手,每次和吉祥在一起,她都覺得自己像神一樣。

  孫吉祥翻了個白眼,沒力的走上前去掬起清水洗去臉上的冰塊黏液,沒多久她便將臉洗乾淨了。

  「哪,給你。」林菱趕緊又遞上幾張面紙。

  孫吉祥接過來,擦乾了臉,轉身朝大門走去,「走吧。」

  「走去哪兒?」林菱呆呆的問,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孫吉祥看著她,再次翻了個白眼。怎麼她身邊的人每個都像是少根神經似的,一個比一個天才。

  「你別翻白眼,好像死魚一樣,很丑耶。我們到底是要去哪兒啊?」林菱蹙著眉叨念著。

  孫吉祥看著她,沒好氣的拖長了音回道:「去──吃──飯──」

            ★      ★      ★

  「啊──如果我有特異功能可以未卜先知就好啦!」林菱原本含著吸管吸著杯里的果汁,雙眼在泡沫紅茶店內瞟來斜去的,突然松開了嘴,對著正在她面前專心吃飯的孫吉祥叫道。

  「你想未卜先知干嗎?去當算命的啊?無聊。」孫吉祥回了兩句,喝了口開水,又低頭專心吃飯。

  「什麼?當算命的?喂,你真的很沒想像力耶。」林菱不滿的擠眉弄眼。

  「想像力?!」孫吉祥解決掉盤中的食物,抽了張桌上的餐巾紙擦擦嘴,瞄了她一眼道:「要想像力干嘛?想像力又不能當飯吃。」

  「誰說的?」林菱頓時瞪大了眼,抗議道:「想像力當然能當飯吃,你沒看社會上有那麼多需要想像力的工作,要是沒有想像力,出社會是很難混的。」

  「什麼工作?」

  「多啦,像是廣告設計啦、服裝設計啦、寫小說啦、畫漫畫啦、當攝影師啦、建築師啦、作詞、作曲啦……等等、等等的。」她驕傲的昂首舉例。

  「基本上,你剛才說的這些行業,除了少數幾個比較幸運的人之外,其他都是有一餐沒一餐的,賺錢的少、餓死的多。」孫吉祥雙手抱胸地向後靠向椅背,沒好氣的潑她冷水,「
有理想抱負是好事,先決條件是你家有錢,可以讓你去施展所謂的『想像力』。」

  「哇拷,你好現實喔!」林菱嘟著嘴道。

  「我要是不現實,早八百年前就餓死了,哪還有命活到現在和你在這邊閒扯淡,聽你這位單蠢的天才說一些未卜先知的鬼話。」

  「話也不是這樣說呀,現實要顧,但人活著要有理想,而且要是我可以未卜先知的話,就可以去賺……等一下!」林菱突然大叫一聲停了下來,瞪著孫吉祥道:「你剛才罵我對不
對?」

  孫吉祥眨了眨眼,面不改色的回問:「有嗎?」

  「有啊!」林菱哇啦哇啦的大叫,「你剛才說我是單蠢的天才!」

  真是個遲鈍的家伙。孫吉祥好笑的看著她道:「這不是罵,這是稱贊,世界上像你這樣的天才不多了,要好好保護,我怎麼會罵你呢?」

  「是嗎?我是天才喔?」一聽到是稱贊,林菱的腦袋一下子轉不過來,又聽到後面她說自己是天才需要好好保護,突然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變得「高貴」起來,不由得露出傻傻的
笑容。

  「是呀、是呀,天才,天生蠢才!哈哈哈哈哈……」孫吉祥再也憋不住笑意,突然爆笑起來。

  「啊──死吉祥、臭吉祥!虧我還大老遠跑來陪你在大太陽底下看榜,你竟然拐彎抹角罵我,我不要和你說話了啦!」林菱氣呼呼的站起身來,拿起背包去結帳。

  孫吉祥笑到肚子痛,但看她那麼生氣,只好追上去拉住她,「小菱,對不起啦,你別生氣……噗哧──」可是她一開口又忍不住笑出聲來,連忙用手捂住嘴,卻掩不住眼中的笑意


  「還笑!你看你,一點誠意也沒有!」林菱站在櫃台前,生氣的指責她。

  「好嘛,你看,不笑了,可以了吧?」孫吉祥努力憋住笑,松開手道。

  「哼,這還差不多。」林菱抬高下巴,「我告訴你喔,不要以為拐彎抹角我就聽不懂,人家也是很聰明的。」

  孫吉祥一聽差點又笑出來,只得死命憋著,邊鞠躬哈腰道:「是是是,林菱娘娘明察秋毫,小的吉祥知道,下次再也不敢了。」

  「知道就好,娘娘我這次就不和你計較,起喀吧。」

  孫吉祥作戲似的拍了拍兩邊衣袖,對著她福了一福,笑道:「喳!」

  「好了,別鬧了,走吧!你不是要幫如意買東西,再不快點,等一下到了下班時間又要塞車了。」林菱提醒道。

  孫吉祥看看表,果真快到下班時間了。「啊,慘了,快點,要來不及了。」她抓著林菱推門出去,在人行道上跑了起來。

  「喂,你跑那麼快干嘛?沒那麼趕吧?」林菱被她拖著跑,喘著氣大聲問道。

  「我今天五點答應要幫如意代班,那家店遲到要扣錢的。」孫吉祥邊跑邊回頭對她說,卻見林菱突然瞪大了眼。

  「吉祥,小心前……」

  來不及了,孫吉祥一回頭就撞到了兩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因為她拖著林菱,所以林菱也連帶撞了上去,只見四個人在人行道上跌成一團。

  林菱本以為多少會有些擦傷、磨破皮,沒想到她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睜開眼,才發現她和大地之間還有一個溫熱的墊背。

  她「哇」的一聲,猛地從人家身上爬坐起來,滿臉通紅的向他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

  那人卻在看清她的容貌時,整個人一震,他還沒反應過來,孫吉祥便抓著林菱溜之大吉。

  「吉祥,等等啦!你跑那麼快干嘛?那個人……」林菱被孫吉祥拖著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跑,那兩個人都還沒站起來呢。

  「什麼這個人、那個人的,拜托,你還跟他道什麼歉啊?看他們身上的西裝質料,少說也要好幾萬元,到時候要我們賠,我會哭死的!」孫吉祥沒好氣的邊跑邊說,「這時不跑,
更待何時,等著人家向我們要錢啊?」

  「可是……要是人家受傷了怎麼辦?」林菱心有歉疚的說。

  「人都追來了,會跑會跳的,受個屁傷啦!」

  林菱聞言回頭,果真見那兩個男人健步如飛、一臉兇惡的追了過來,尤其是前面那個,就是剛剛被她當成墊背的那一個,還兇狠地瞪著她,嚇得她心驚膽跳,不由得加快腳步。

  孫吉祥見火車站就在前頭,趕忙帶頭過了天橋跑進去,然後立刻從另一扇門出來,混在出站的人群之中,見那兩個男人還在原先那道門前環顧四周,四下尋找她們,她不由得對他
們做了個鬼臉,低聲念道:「小氣鬼,不過是套西裝,還要這樣死追活追的,真是有夠小氣巴拉的。」

  「吉祥,別這麼惡劣啦!」林菱氣喘吁吁的拍下她一下。

  孫吉祥才要再說什麼,沒想到其中一個人就看到她們了。

  「哇,又來了!」她怪叫一聲,抓著無辜的林菱又跑了起來。

  跑得快缺氧昏倒的林菱瞄到前面有輛可以回她們家的公車進站,急忙伸手指著那輛公車,「吉祥、吉祥!孫、吉、祥──公車、公車啦!」

  孫吉祥一看,立刻改變方向,往公車沖了過去,在千鈞一發之際沖了上去。

  她們倆七手八腳掏出零錢付了車費,在公車駛離站牌後,那兩個男人才趕到,孫吉祥幸災樂禍的跑到窗口哈哈大笑,又做了個鬼臉,還探出頭對他們揮手大叫:「小氣鬼,BYE
─BYE!」

  林菱真是快被她打敗了,忙將孫吉祥拉坐下來,卻見到那兩個男人不肯放棄,還在追著公車跑,尤其是前面的那位在看到她時,竟突然開口大叫──

  「小菱!」

  林菱的心驀然震了一下,微微一愣,這時才注意到他臉上的神情似乎不是兇狠,而是……而是她不懂的另一種情緒。

  「小菱──」他揚起右手,又叫喊了一次她的名字,聲音中帶著無比的堅決,跟著像是變魔術一樣,一道藍光突地在他右手掌心聚集。

  林菱以為自己眼花了,正想要看清楚些,另一個男人及時趕上扯下了他的右手,硬生生的攔住了他,跟著「砰」地一聲巨響,那兩人身旁的消防栓不知為何竟突然噴出水柱,嚇壞
了一旁的路人。

  巨量的水噴了出來,兩個男人全身淋得像落湯雞一樣,就這樣當街爭執了起來。他幾乎是暴跳如雷的吼叫斥罵另一個人,後者只是一臉冷靜的回話,不肯放手。他們交談了幾句,
他似乎鎮定了下來,雖然沒再追上來,但他那像是會灼人的炯炯目光卻從頭到尾沒離開過她。

  公車越開越快、越離越遠,她與他卻始終注視著對方。

  直到雙方的視線間插進了車陣人群、交通號志,林菱仍愣愣地看著他越來越小的身影。

  他為什麼知道她的名字?

  「你認識他?」孫吉祥扯扯她的衣袖,好奇的問。

  林菱呆呆的搖了搖頭,「不認識。」

  「會不會是你記錯了?搞不好你認識他,要不然他怎麼會知道你的名字?」

  「真的不認識。」林菱蹙起了眉頭,「他長這麼帥,要是我見過,一定會記得的。」

  「啊?那個老男人很帥嗎?」

  「什麼老男人,你別那麼缺德啦,看他那樣子大概也不過三十左右。」

  孫吉祥翻白眼,哼聲道:「我管他,比我大五歲就是叫老啦!」

  「可是現在偶像明星很多都是超過三十歲的耶。」

  「那是人家帥啊!」孫吉祥無力的道:「別管那些了,重點是,你確定你真的不認識他嗎?」

  林菱想了想,確定的點了點頭,「嗯,這麼帥的混血兒,我若是認識一定會記得。」

  「混血兒?我看他不像啊!」孫吉祥奇怪的說。

  「可是他眼睛是青綠色的耶。」林菱指指自己的眼瞳說,「真的,我剛剛跌到他身上,一張開眼,就看見他眼睛顏色是青綠色的,像水水的綠寶石一樣,好漂亮。」

  「什麼青綠色的,又不是貓。」

  「真的啦,真的是青綠色的,和普通那種淺淺的綠眼瞳不一樣喔,漂亮得讓我愣了一下呢,好像要被吸到溫暖的深海里去一樣。」

  「是嗎?那他說不定是海之子,所以才會有一雙像大海一樣的眼瞳,搞不好他手一揮就可以翻江倒海呢。」孫吉祥開玩笑的說。

  「真的嗎?」林菱眨了眨眼,一副打算信以為真的模樣。

  孫吉祥一拍額頭,受不了的道:「拜托,我隨便說說而已,你也當真!你以為現在在演封神演義啊?不要告訴我你真的相信世界上有什麼雷公、雷母、二郎神之類的。」

  「電母!是雷公、電母!」林菱義正辭嚴的糾正她。

  孫吉祥一聽差點昏倒,「不會吧,你真的相信啊?」

  「國外有聖誕老公公,咱們中國當然也有雷公、電母啊!」林菱一叉腰,說得理直氣壯。

  兩眼一翻,孫吉祥無力的道:「是是是,你說有就有,我懶得和你辯。」

  「唉,你這個無神論者,我有空會去廟里幫你上香,要菩薩保佑你的。」

  「多謝娘娘恩典,不過我看就不必了,要是燒香有用的話,咱們這個世界就不會這麼亂了。」

  「嘖,你真是沒救了。」林菱好笑的說。

  「是呀,所以你就省點力氣留著吃飯吧。」孫吉祥閉目養神,不忘道:「晚上要代班,我先瞇一下,到站時記得叫我。」

  「OK!」

  公車在紛亂的車陣中,搖搖晃晃的噴著熱氣前行,過了二十多分鐘,終於開到了她們要下車的站,林菱叫起了孫吉祥,兩人急忙下了車回家去。

            ★      ★      ★

  林菱一進門就到廚房開冰箱,剛剛孫吉祥拉著她一直跑,她都快渴死了。

  家里沒人,只有冰箱上用吸鐵壓著一張紙條,說明了爸媽去南部喝喜酒三天後才回來,紙條上還夾著一千元,是她這三天的生活費。她將一千元收了起來,紙條揉一揉丟到垃圾桶
去。

  自從十年前搬到這里來和孫家做了鄰居之後,她家的情況就漸漸好轉,老爸在公司升了經理,老媽做的直銷生意也越來越好,他們倆常常忙到不見蹤影,家里經常都是她一個人,
她也早習慣了。

  將冰水壺放回冰箱里,又從冷凍庫拿了根冰棒,林菱邊吃邊走回房里,卻在房門口看到老媽在門上貼了一張紙條,上面只有大大的四個字:整理房間!

  她將紙條扯了下來,心虛的吐吐舌頭開門進房,環顧了下四周,果真是亂得可以,到處都是散亂的衣物和課本,要不然就是印壞的電腦紙和電腦軟體的盒子及CD,放眼望去,幾
乎看不到原木地板,連走路都快要有問題,難怪向來民主的老媽要寫紙條提醒她了。

  林菱咬著冰棒蹦蹦跳跳的跑回廚房,從櫃子里拿了一只垃圾袋,然後又含著冰棒回去整理房間,把所有該丟的東西都塞進垃圾袋。

  過了兩個小時,塞滿了兩個垃圾袋,她終於把房間整理好。為了配合「垃圾不落地」的政策,是以她先將那兩袋垃圾拿到玄關處放著,等晚上垃圾車來再丟,之後便走回房里,拿
了換洗的衣物去洗澡。

  洗了一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之後,她拿毛巾擦著濕發走回自個兒房間,笑嘻嘻的看著乾淨整潔的房間,不由得自豪起來。

  啊,她真是一個乖女兒,老媽回來看了一定感動萬分。

  因為天氣有些熱,她又不想開冷氣,再加上家里只有她一個人,所以林菱身上只穿了內衣褲,就這樣哼著歌、穿著拖鞋、抱著一籃臟衣服,腳下啪達啪達地,一臉輕松愉快的將臟
衣服丟進洗衣機,然後順手將之前晒的衣服從晒衣架上收下來,開開心心的抱回客廳。

  「這是老爸的,這是老媽的,老爸的,嘿,這是我的,這是老媽的……」林菱自言自語地將老爸、老媽和她的衣物分開,各自摺好後,先將爸媽的衣物放進他們的衣櫃中,最後才
抱著她自己的那一堆回到房里。

  怎知在她打開衣櫃的那一瞬間,里頭的衣物有如土石流般,排山倒海地傾洩而出。

  「哇哇哇啊──」她閃避不及,整個人頓時被那堆衣物壓埋在最底下,好不容易從衣物堆中爬坐起來,她才想起自己剛才忘記整理衣櫃了。

  瞪著亂成一團的衣物,她半點也不氣餒,乖乖的坐在中間再度摺起衣服來。好不容易將所有的衣物都摺疊好,放回衣櫃後,腳下卻踢到一個原本用來裝餅乾的小鐵盒。

  「什麼東西呀?」林菱好奇的將它撿了起來,見到上面用麥克筆寫著「寶藏箱」三個字,她才猛然想起這是她小時候藏寶貝的盒子。她搔搔頭,「對喔,我都忘了把它收到哪兒了
,原來是在衣櫃里啊。」

  林菱抱著小鐵盒坐回床上,努力想將它打開。她少說有十年沒看過這里頭的東西了,自己也不太記得當時在里面放了些什麼,所以有些好奇。

  幸好鐵盒沒有生銹,所以還不怎麼難聞。

  「哈,這是我自己做的卡片嘛!」她拿出最上面一張、黏著乾燥花的卡片,十分佩服自己,「哇,沒想到我小時候還滿有藝術天分的。」

  卡片下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有幾顆小時候全家去海邊她好奇撿回來的石頭,還有一根孔雀羽毛,兩只從抓娃娃機里抓回來的小布偶吊飾,還有一個去夜市套竹環套到的陶瓷小
貓,那貓只有一根指頭高而已,煞是嬌小可愛。

  她將所有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把玩,回憶起童年的時光,覺得自己當時真是又蠢又呆。

  沒多久,東西便被她玩得差不多了,只剩一只手表孤零零地躺在盒子底。

  奇怪!

  林菱盤腿坐在床上,雙手抱胸,歪著頭打量手表,她怎麼不記得這東西是哪來的?

  她將它拿了出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翻來覆去努力用力的看,卻還是想不出來這東西是從哪里跑出來的,只覺得這只手表非常精致,而且是那種需要上發條的骨董表,看起來不
怎麼便宜的樣子。

  不過,既然如此,當時才八歲的她,怎麼會有這只表呢?

  她挑起右眉向上斜看天花板,猛地想起。

  啊,對了,這是她有一次和爸媽去一座山里玩,在一條兩旁種滿了楓樹的路上撿到的嘛,因為它很特別,所以雖然表面裂了條縫,但她還是把它撿回家。

  不過,她記得它好像是壞的,所以才將它收了起來。

  試試看好了。林菱將那只表轉緊了發條,果然秒針動也不動。她用力的搖了搖,秒針還是動也不動。她又拍了表面兩下、甩了甩。然後貼在耳朵邊,努力想聽聽看里頭的齒輪有沒
有轉動的聲音,但秒針還是絲毫沒有反應。

  「可惜,很漂亮的一只表。」林菱覺得沒意思,本想將那只表收回盒子里,卻又突然想到,「對了,也許明天可以拿去鐘表店讓人修修看,說不定可以修好。」

  這樣一想,她的心情不由得好了起來,便將骨董表放到床頭上,然後把所有的寶貝又收回盒子里,這才向後成大字型倒在床上。

  看看牆上時鐘離垃圾車來的時間還早,她決定先閉目養神一下。

  因為在外頭跑了一天,沒多久,她就進入夢鄉了。

  日頭落下,她徐緩的呼吸聲輕微的在房里響起,牆上鐘內的秒針也規律的滴答滴答的走著,窗戶外偶爾傳來幾聲狗叫和隔鄰電現機里的綜藝節目笑鬧聲。

  一切,就如平日一般正常。

  忽然,她向左翻了個身,右手在無意識中打到了床頭上那只骨董表,表啪啦一聲掉到地上,原本動也不動的秒針因為突如其來的撞擊跳了一格,房內的空氣猛地震蕩了一下,林菱
卻仍閉著眼,只伸手抓了抓有點發癢的小臉,便又毫無所覺地繼續睡大頭覺。

  跟著,秒針像是被極大的兩種力量向順時及逆時的方向拉扯著,就在那極細的秒針快要斷掉的時候,向前拉扯的力量贏了,秒針又向順時的方向走了一格,然後一格又一格,慢慢
、慢慢地越來越正常,不久便開始十分規律的向前走著。

  隨著時間的移動,林菱臥房里的東西突然扭曲起來,而且開始劇烈震蕩,正當她終於驚覺不對、想張開雙眼時,卻發現身下的床竟然不見了,她整個人猛地往下掉落。

  「哇啊──」林菱驚叫出聲,張開眼,眼前卻是漆黑一片,黑到伸手不見五指,而她竟然還在往下掉,所以只好在黑暗中繼續死命的、用力的、拚命的尖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7:06

  第二章

  沒有表情的表情,往往就是最痛苦的一種表情。

  從學校直至回到家中,歐陽青腦海里就一直浮現這句方自在形容風琴所說的話。他知道,方自在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因為他也是沒有表情的人。

  但他痛苦嗎?什麼又叫痛苦呢?

  司機將車開到門口,歐陽青下了轎車。

  「少爺。」木管家接過他的書包。

  他面無表情的繼續往前走,腳下的皮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微弱的聲響,回蕩在空蕩蕩的大屋子中。

  聽著空曠的聲音,他踏上樓梯想著,他其實並不知道什麼叫做痛苦,沒有表情,是因為少有什麼東西或事件能引發他的情緒。

  來到偌大的臥房中,他褪去身上的制服外套,丟到衣帽架上,才走到隔壁的書房打開電腦。

  一名女僕送來一杯熱咖啡,隨即垂首告退。

  雖然她一臉鎮定,但他卻很清楚的看見她剛才端著杯子的手在微微顫抖。這屋子里的人幾乎都怕他,只是怕的程度不一樣,像木管家在面對他的時候就比較鎮定,甚至比他親生母
親還要鎮定。

  螢幕跳到DOS畫面,他雙手飛快的敲打鍵盤,一邊叫出想用的執行程式及檔案,一邊伸手去拿那杯熱咖啡,伸出去的手卻不慎將那杯咖啡從桌上碰翻。

  眼見咖啡洒落半空就要落地,卻在一瞬間,咖啡杯被定在半空中,連那分散成無數黑色水珠的液體也一一停格,然後,滴溜溜地像變魔術般,一顆顆乖乖地滾回停在半空中的杯子
里。

  他伸手拿起浮在空中的咖啡杯,輕啜了一口,像沒事人般的繼續操作電腦。

  其實他也知道那些人會怕他,大半原因不是為了他有一雙異於常人的青綠色眼瞳,而是因為他這身讓人害怕的特異功能。

  假如他早上個幾百年,也許會被人當作是妖物群起圍攻吧。

  不像雷易和風琴他們是代代相傳,歐陽家的這種能力是屬於隔代遺傳型的,因為雙親都沒有,所以連他們都怕他,怕他這個出自於他們骨血的兒子。

  也因此在他國中時期,父母決定要移居美國並將總公司遷到紐約時,他沒有跟去,好心得讓不知如何和他這個兒子相處的雙親到美國紐約去過他們的日子。

  雖然他們沒有說,但他知道,他們的的確確松了一口氣。而不知為何,對父母的離去他一點感覺都沒有,沒有悲傷、沒有難過、沒有喜悅,也沒有半點開心,他就是一點感覺都沒
有,接下來照樣過著一成不變的日子。

  不知不覺中,四年過去,他從國中升到高中,他的雙親一年會回來一次,平常則會定時捎來訊息。四年來,他還是一點感覺也沒有,這屋子里的人除了木管家有好一點,其他人還
是同樣的怕他,他也不覺得這樣子有什麼好或不好。

  反正日子就是這樣過,春去秋來十八個年頭,他從來不覺得昨日與今日有啥不同。

  曾無意中聽到下人批評他對雙親太過冷血無情,也許他生來真的就是少了點什麼,所以才會多了這樣特殊的能力。

  冷血嗎?或許吧。

  他扯了下嘴角,無聲的諷笑著。老實說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至少他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還不是這樣活了十八年,如果沒有什麼意外,他會這樣繼續無感的活著,直至死去的那
一日來臨──

  敲門聲傳來,他頭也不抬的道:「進來。」

  「少爺,晚飯准備好了。」木管家恭敬的站在門口垂首詢問:「少爺要在這邊用餐,還是要到餐廳?」

  「到餐廳。」他關起檔案,等電腦回到DOS系統,然後才按掉電源,螢幕隨著電源切斷一閃而逝,就如同往常一樣,他卻覺得有些不對勁而杵在原地。

  他如同以往一般的動作,就像往常一樣的時間、地點,而他的手還壓在電源鈕上沒有收回……

  什麼地方不對?

  他面無表情、動也不動,盯著已經黑成一片的電腦螢幕,然後視線從螢幕移到指尖,跟著到了手腕,然後上了手臂……倏地,視線又回到了右手手腕上。

  一向平靜無波的眉宇微蹙了起來,他以左手握了一下右手手腕又旋即放開,攢眉想了一下,才轉身走出書房,來到餐廳。

  在餐桌旁坐下時,讓人喚來了木管家。

  「少爺?」

  「表掉了。」他一邊淡淡的說著,一邊拿起刀叉切割僕人送上來的牛排。

  表?!少爺從小到大只戴一只表!是那只歐陽家家傳的骨董表!

  木管家臉色微微一變,立即躬身道:「我馬上派人去找。」

  「應該在校門口。」歐陽青抬首瞄了他一眼,一臉木然的提醒道:「我上車的地方。」

  「知道了。」木管家點頭,馬上轉身出去,派司機帶兩個人回學校找表去。

  屋外,黑夜降臨,一彎弦月孤單地掛在天上。

  幾個下人退出去後,歐陽青繼續在舖著白色亞麻桌巾的長餐桌上切割著牛排,清冷的刀叉聲孤單地回蕩在空氣中,偶爾才會響起女僕幫他倒紅酒的聲音。

  屋子中沉悶、窒人的氣息,一如以往的日子……

            ★      ★      ★

  從浴室洗完澡出來,歐陽青見木管家已替他准備好睡袍拿在手中,恭候一旁,臉色有些發白。

  「少爺……」他趨前將睡袍遞上。

  「表沒找到。」歐陽青看了管家一眼,替他說出未說出口的話。

  木管家低著頭,鎮定的回答,「是。」

  一手一只套上了睡袍衣袖,他淡然說道:「找不到就算了,讓他們回來。」

  「是。」木管家又鞠了個躬,轉身想出去通知下人,卻遲疑了一下,轉過身來,「少爺,老爺那邊……」

  「是我弄丟的,我會去說的。」

  「是。」他又點了下頭,才趕緊轉身出去,下樓去召那三個還在校門口找表的人回來。

  歐陽青等木管家出去後,便熄燈上床睡覺。

  黑暗中,他人躺在床上,卻了無睡意,只是藉著微弱的月光看著天花板,左手不由得又握住了右手手腕,想起了給他那只表的爺爺……

  爺爺也是天賦異稟,有著異於常人的能力,但他卻沒讓旁人知道,包括他的家人及兒子,但在發現他這個孫子也有異能時,便給了他那只骨董表。

  當天晚上,爺爺就病死了,那只表成了爺爺的遺物。

  那一年他三歲,並不知道那個躺在病床上、和他有著相同異能的老人是他的血親,只是無動於衷地看著父親悲慟地流下淚來,看著父母籌辦喪事,看著母親替他穿上了麻衣,看著
一些不認識的大人前來靈堂吊唁。

  他一直對那位死去的老人沒有什麼感覺,直到數年後,年歲漸長,他才知道那一天他找到了人生的導師,卻也同時失去了他。

  遺憾?也許有﹔傷心?卻還不至於。

  但在遺失了那只骨董表的現在,那些許的遺憾又加深了點,畢竟那只表他戴了十幾年,已成了習慣,現下右手手腕空空的,總覺得有些不對。

  眼皮逐漸沉重,他如是想著,也許明天去買一只新表來戴吧……

  在他雙眼完全合上之前,天花板似乎有個小黑點晃了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歐陽青睜開雙眼,卻發現那粒小黑點竟有向外擴散的趨勢,還來不及驚訝,耳中就聽見好像很遠、很
遠的地方傳來一名女子的尖叫。

  什麼東西?

  他蹙起了眉,發現天花板的黑點隨著尖叫音量的增大也迅速擴大,從黑點變成了巴掌大的黑影,然後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而那名女子的尖叫也一聲接著一聲,越來越響亮,這感
覺就好像……好像是有東西從很高的地方掉下來一樣!

  而且看樣子快要壓到他了。

  雖然這情況詭異莫名得教人無法置信,但他還是冷靜異常、動作迅速地在千鈞一發之際翻下了大床。

  「砰」的一聲轟然巨響,他腳才著地,那東西就掉到了床上,而且……壓壞了床!

  他瞪著那陷在破碎的大床之中、被床單覆蓋纏繞住的東西,還沒看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那東西就發出了一連串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咒罵聲。

  「啊──啊──啊──落地了嗎?落地了嗎?」那東西在白床單下亂摸一通,似乎是在確認是否接觸到地面,然後隨即又開始大叫:「好痛、好痛啊!媽呀!痛死我了!這到底在
搞什麼鬼東西啊?!」

  這句話應該是他問的才對吧?

  歐陽青莫名其妙的瞪著那在白色床單中拚命蠕動、掙扎著想出來的東西,又忍不住抬頭看了眼天花板,卻見天花板依然還是天花板,不見有破洞,也不見有黑影,事實上,那上面
連個黑點都沒有。

  當他重新低首,就見它終於從糾纏的床單中找到出口,「啪嘶」一聲,一個東西突然撕裂了床單,從白色的床單下冒了出來。

  看到那東西,歐陽青在瞬間呆了一下。從床單下奮力突圍而出的東西,竟然是……竟然是一只手?!

  正確的說,那是一只幾近透明的手臂!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忍不住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但他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那只……手,它真的是透明的,雖然是在黑暗中,但他甚至能十分清楚地看到那只手後面的擺設。

  「誰……誰來幫我一下啊?」那只手在空氣中揮動,發出艱難、挫敗、嬌憨的女音。

  直到此刻,他才發現那只手的其他部分還在床單下掙扎。

  不知怎地,他竟真的伸手抓住了那只細瘦透明的手腕,沒想到他才輕輕用了點力,那東西就整個脫離了亂七八糟的床單,而且似乎因為力道過大,它整個撞到了他身上,然後立刻
像碰碰車一樣又反彈回去,不過這次那東西倒是整個脫離了床單,坐在斷成兩半的大床中。

  「哇,搞什麼?很痛耶,你這家伙怎麼這麼粗魯?不會小力點啊!」

  那東西……不,應該說是「她」,她抬起接近透明的左手,揉著撞到他胸膛的額頭,不悅地瞪著他怪叫著。

  歐陽青雖疑惑,但仍是面無表情,他看著她,發現這個透明的女孩長相十分可愛,大大的雙眼、長長的睫毛,還有彎彎的眉、小小的虎牙、甜甜的酒窩,當然她並沒有對他笑,只
不過她大聲說話時,酒窩也會隨之出現。

  她額前覆蓋著整齊的劉海,長長的秀發綁成兩條辮子,而她身上……歐陽青面無表情的看著她身上的衣著,他想如果他沒弄錯,那應該不是泳裝。

  「啊,大變態!你在看哪里?」發現他的視線焦點,她大叫一聲,甩開他的手,急忙抓起旁邊的床單遮住自己只著內衣褲的身體。

  她話聲方落,房門突然被人推開,電燈也被人打了開來,室內頓時大亮。

  「少爺,你沒事吧?」原來是木管家聽到巨響,帶著幾個下人匆忙趕來。

  歐陽青回身,輕描淡寫的道:「沒事。」

  「這床……怎麼……」木管家一看到斷成兩半的床,不禁愕然。

  「不知道。」他看了眼尷尬地坐著的女孩,木然地照實回答,本以為木管家接下來會問這女孩的來歷,卻見木管家在聽到他的回答後,有一瞬的不自在,跟著冷靜很快便重回臉上
,鎮定的吩咐眾人將壞掉的床搬出去,其他人立刻照辦。那樣子,看起來像是木管家及其他人都沒發現那女孩的存在一般。

  「喂……喂喂喂,搞……搞什麼鬼啊?」透明女孩不曉得該怎麼辦,斷成兩半的床被人合力各搬一半出去,她咚的一聲掉到地上,身上的床單也被一名女僕上前拉起另一邊作勢要收起來。

  她見狀用力的抓住床單的另一頭,焦急地對著那個在收床單的女僕大叫:「喂,這位姊姊,別那麼小氣啊!我身上沒穿衣服,借我遮一下啦!」

  女僕一副沒聽到的模樣,只看著那像是被勾住的床單,視線焦距卻不在眼前的女孩身上,像是完全沒看到她一樣。

  抱著一半床單,女僕走上前兩步低頭一看。

  咦,地上沒有會勾住床單的東西啊?

  女僕奇怪的用力再一扯,床單整個被扯了起來,最怪異的是,那個女孩也是,她因為緊抓著床單。在空中滾了兩圈也被女僕扯了過去。

  這時歐陽青終於發現另一個不對勁的地方了,那女孩整個人竟然是……浮在半空中的。

  他愕然地瞪著眼前怪異的情勢,透明女孩似乎還沒發現人家看不見她,依然又急又氣又羞的跟在那女僕身後碎碎念,想讓人家給她一點布料遮身子。

  「少爺。」

  「什麼事?」他開口,視線仍盯著那個跟著女僕走向門口的透明女孩。

  「我先讓人搬客房的床過來,明早再叫家具行送新床來可好?」

  「不用了。」他回頭面對木管家,「我今晚直接睡隔壁客房就好。」

  「是。」木管家應聲。

  歐陽青沉默了一會兒,再次看向那個已經快到門口的透明女孩,忍不住開口:「那個……」

  「啥,哪個?」本要轉身離開的木管家立刻收回腳,不解的看著自家少爺。

  他在最後住了口,盯著門口那女孩,微蹙了下眉,才揮手道:「沒……沒事,都下去吧。」

  「是。」木管家一躬身,便帶著下人們告退,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透明女孩,也跟著女僕一塊走出門外。

  一切在剎那間又歸於寂靜,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除了他那張被人搬走的大床。

  歐陽青再度抬頭看了看白色無瑕的天花板,然後又低頭瞧瞧原該有床、如今卻空無一物、只留著一些木屑的地板。他很快的想了一下便確定雖然已經有許久沒碰見了,但如果他沒
弄錯,那女孩的確是「鬼東西」。

  實在是因為最近已經很少有這麼「乾淨」的鬼東西了,像他們學校的,通常都不怎麼「乾淨」,所以他才會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不過,照他剛剛所看到的,她並沒有傷人的意思,
雖然她差點壓到他,但她的靈魂很乾淨,如果是惡靈的話,不會透明、乾淨成那樣,像她這種靈可能是不小心迷路了,今晚應該很快就會自己升天了。

  他一想通,覺得沒什麼,便關上燈、合上門,自行走到隔壁客房睡覺。

  夜,總是這樣的孤寂、靜默,像是有人在夜晚來臨時偷走了世界上所有的聲音。

  走廊上有些黑暗,幸好地上每間隔一尺便有一塊從窗外透進的淡淡月華,但因月光投射而形成的樹影,被風一吹卻有些像是不懷好意的妖魔鬼怪。

  她縮在角落,看著映照在地上的窗格及搖晃的樹影,只能微微顫抖著,不由自主的……

  發現大家都看不見她,是在跟著那個穿著制服的女僕走出房間來到大廳時,她和她一起經過了一面大鏡了,卻看不見自己,只看到抱著床單的女僕映照在鏡中走了過去,而她所在
的地方,卻什麼都沒有,只有身後的背景。

  她當時忍不住低頭看自己,差點嚇昏過去。

  浮著……她竟然浮著?!難怪她覺得那女僕看起來好矮,原來不是人家矮,而是她自己浮著,就這樣飄浮在半空中,而且……而且……

  林菱害怕地僵縮著,死盯著前面那片在黑暗中看起來有些朦朧的月光,不敢稍稍低首看一下自己的手腳及身體,生怕再看一次,她會驚恐得再度發出歇斯底里的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會變成透明的?透明得幾乎看不清自己?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夢嗎?是夢嗎?如果是夢,為什麼還不醒?

  她既驚且慌,有如風中落葉般顫抖著,感到無邊無際的恐懼。

  幾個小時前,一名穿制服的男人按掉了電燈開關,她不敢待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大廳,所以就縮在二樓走廊這個角落。可是熄燈後到現在,她卻覺得好像已經在這里過了一輩子


  風在屋外吹著,樹影搖了搖,向兩旁伸出的枝材像是招魂使者的黑手,在窗外幽幽地晃著,她不禁又打了一個冷顫,一種想法突如其來的浮現腦海。

  會不會……會不會是她已經死了?

  因為死了,所以她才會掉到奇怪的地方來,所以大家才看不見她,也聽不到她,所以她才會像幽靈一樣的飄浮著,而且透明……

  但是……她怎麼會突然死了呢?林菱哀怨地咬著下唇,不覺一陣鼻酸。

  她才十八歲呀!明明白天還健健康康、活蹦亂跳的,明明之前還在慶幸自己和吉祥比起來幸運太多,明明她的日子過得是那麼地安穩平凡,明明她才剛剛從高中畢業而已,還有大
好人生要享受的,怎麼會突然睡一睡就死了呢?

  難道她心臟有問題,所以在睡夢中暴斃?

  「嗚……不要……我還不想死啦……」

  林萎縮在角落里胡思亂想,越想越傷心,越想越覺得自己很可憐,不知不覺中滴下淚來,哀傷他嗚嚥出聲。

  她可憐兮兮的啜泣有一聲沒一聲地、幽幽地在空洞黑暗的走廊回蕩著,啜泣聲從樓梯間蕩了下去,來到下人房外,鑽進了其中一間門縫中,房內床上的僕人對那哀怨的哭聲毫無所
覺,只翻個身又繼續睡覺。

  沒人理她,她才剛要覺得自己更加可憐,卻發現她竟在不知不覺中又飄浮了起來,而且還像個游魂般飄到了人家的房內,嚇得她向上咚地一聲撞到了天花板。

  「嗚……好痛……」

  撫著疼痛的後腦勺,她萬分不解地更加哀怨。

  「嗚……為什麼都成了幽靈還會覺得痛……」

  無比傷心的飄出了房間,等到出了房門後她才又驚覺自己竟穿門而過,害她差點又嚇飛三魂七塊。

  「嗚……我的身體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我不要啦……」

  林菱嗚嚥著,淚珠一顆顆的掉落。

  「嗚……好黑喔……好可怕……老媽……老爸……你們在哪里啊……」

  她害怕她哭著,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緩緩摸索著回到二樓走廊的那塊陰暗角落。

  「嗚……我不要飄浮著啦……」

  林菱想從半空中降下來,卻降不下來,試了好幾次,透明的身體仍浮在半空中,挫敗的淚水不覺越流越多。

  「嗚……誰來救救我啦……嗚嗚嗚……為什麼都沒人聽得到……嗚……」

  她一個人在黑暗中,上不上、下不下,自言自話地飲泣著,越哭越淒涼、越哭越難受、
越哭越傷心、越哭越大聲──

  突然,走廊上的一間房門被人打開,一個人走了出來。林菱一時頓住了聲,還來不及做出反應,那人就已經往她這兒走來。

  「嗚……反正也看不見我……」她淚眼朦朧的,在瞬間又開始哭泣。

  未料,那人卻走到了她的身前底下一尺處停了下來,而且還冷冷的冒出一句話──

  「夠了,閉嘴。」

  她喉頭梗了一下,以為他在和別人說話,所以不一會兒又開始嗚嚥,誰知道卻在下一瞬間她整個人突然被一股力道往下拉,直到她的雙眼和他不悅的青綠色雙瞳平視才停止下降。

  「我說,夠了,閉上你的嘴。」他一字一句的說,雙眼直勾勾的看著她,眉宇微蹙著,
彰顯著些微的慍色。

  她打了一個嗝,呆了一呆,連淚水也忘了流,只是愣愣的看著他,傻傻地問道:「你……看得到我?」

  他還沒回答,只露出一個不耐煩的神色,她就突然毫無預兆、「哇」地一聲,抱著他的脖子號啕大哭起來──

            ★      ★      ★

  他不知道她為何沒有自動升天,只曉得她哀怨的啜泣聲吵得他無法入眠,最後實在受不了,只好出來阻止她繼續嗚嚥,誰曉得她竟會沒頭沒腦地抱著他就哭,還趴在他身上哭到睡
著。

  歐陽青一臉怪異的瞪著雙手攬在他的脖子上、一顆頭枕在他肩上、身體還浮在半空中晃蕩、滿臉淚痕卻沉沉睡著的幽靈女孩,只覺得莫名其妙到了極點。

  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反正他沒拉開她,雙手還在不知不覺中環抱住她,而且還把她帶回了房里。

  來到床邊,歐陽青扳開了她緊攬著自己的雙手,沒了依附的東西,她的身體飄浮在半空中,看起來煞是怪異,他手一拉,便讓她平躺在床上。

  她雖然睡著了,但偶爾還會在睡夢中發出幾聲間斷的啜泣。

  也許是因為這女孩長得太過可愛,所以看到淚水出現在她臉上,才會讓他覺得很不對勁,覺得她不應該有哭泣的容顏,因此才沒有拉開她吧。

  不過,她到底為什麼沒有升天?

  想起她出現的方式,歐陽青忍不住又看了一下天花板,不覺微蹙了下眉頭。

  算了,總之她現在不吵了,他也可以好好休息了,反正等明早天一亮,她應該就會自動不見了。

  沒再想太多,他上床在另一邊躺下,合眼睡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7:31

  第三章

  一早醒來,當歐陽青發現自己胸膛上壓著一顆頭顱時,他就發現自己錯了。

  她還在,沒有消失,非但沒有消失,而且還把他當作枕頭,四肢大剌剌的癱成大字型躺在床上,還打呼,雖然不是很大聲,但她的確是在打呼,像只小白豬似地發出呼嚕呼嚕的聲
音。

  這個幽靈未免也太囂張了。

  奇怪的是,當他想起身將她移開時,卻發現太陽早就升起了,且從窗戶照進了房內,金黃色的光芒甚至照到了大床一角,而她伸展開的右小腿至少有一大半暴露在陽光之中,但她
卻依然呼呼大睡,似乎一點妨礙也沒有的模樣。她的身體依然是呈透明狀態,在陽光中的那半截白皙小腿也一樣。

  歐陽青奇怪地看著她的右小腿,不解她為何還沒有消失,而且竟然不怕陽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不是幽靈嗎?

  思索三秒,他使決定那不關他的事。

  起床進浴室盥洗一番後,他走下樓到餐廳吃飯,沒再理會那個還躺在大床上呼呼大睡的無名幽靈。

            ★      ★      ★

  「啊?不見了、不見了……」

  好不容易睡了個飽,林菱伸個懶腰坐起身來就發現昨晚那個男的不見了,她慌張的看向四周,燦爛的晨光中,只聽見外頭傳來機機喳喳的鳥叫,床上枕頭一個被她踢到地上、一個
她抱在手上,床單則皺得不成樣,其中有一半已經被她踢到地板上了。

  這數十坪大,看起來華麗萬分、金光閃閃的房間內,只有她一個,不見有其他生物。

  「唉……為什麼不是作夢啊?」瞄到她在陽光中看起來還是十分透明的肢體,她有些害怕又不安的皺起秀眉,其實她現在這副德行也算不上是生物。

  沒有看到人,她抱著枕頭輕手輕腳的爬下床來,腳落了地,她才發現自己竟然沒像昨晚一樣飄浮起來。

  「咦,奇怪?」她一臉疑惑地低頭看看自己透明的腳趾頭,然後指使十只腳趾頭動了動,十根腳趾全都正常的踩在地毯上活動著,沒有飄起來。

  「哇,太好了!不會飄了!」她一樂,大叫一聲,高興得將抱在手中的枕頭拋開,誰知道枕頭才離手,整個人又向上浮了起來。

  「哇啊──」歡呼立刻變成驚恐的尖叫,她嚇得連忙抓住一旁的床柱,沒想到這一抓還真讓她停止往上飄浮,她雙手雙腳緊緊攀住了那根柱子,可也嚇出了她一身冷汗。

  林菱驚魂未定,像只無尾熊般抱著床柱,半晌才鎮定下來,不解的看著四周,喃喃自語:「嚇死我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剛剛明明還能兩腳著地的呀。」

  話費才落,眼角就瞄到剛剛被她拋出去掉落地上的羽毛枕頭,她思緒一頓。

  「不會吧?!」林菱臉一垮,瞪著枕頭哀號:「不會吧?不會連枕頭都比我重吧?」嘴里雖然這麼說,但她卻知道那很有可能,因為想來想去就只有這個可能而已。

  「天啊,難不成我要隨時隨地都抱著枕頭才能腳踏實地嗎?」她無比哀怨的叨念著,但還是扶著床柱往下移,直到赤裸的雙腳落了地,才小心翼翼的用腳去勾那遠在一尺外的羽毛
枕頭,雙手仍不敢放開床柱,生怕一不小心又浮了起來。

  好不容易,她終於將那粒白色大枕頭勾了過來用右手把在懷中,左手卻仍緊緊抓著床柱。

  她看看懷中的枕頭,又看看結實的床柱,鼓起所有勇氣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閉著眼稍稍的松開了小指,見沒有浮起來的感覺,她慢慢的又松開了無名指,然後是中指……

  真的沒有浮起來的感覺耶!

  林菱屏住了氣息,突然同時松開食指和大拇指。

  沒有動靜?!

  她忍不住睜開了一只眼,左右瞄瞄,果真一切正常,這下才真的松了口氣。

  「呼,好險。」她一手抱著大枕頭,一手拍拍胸口安定心神。

  「啊……現在要怎麼辦啊?」緩過氣來,她杵在床邊看著這個華麗的臥房,突然不知道接下來該干嘛。

  想想雖然現在可以腳踏實地了,可是這里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而且她還得抱著枕頭才可以走路,昨晚大家都看不到她,現在大概也是一樣,如果有人朝她所在的方向看過來,只
會看到一只枕頭飄浮在空中,不嚇壞人家才怪。

  可是,她如果真的死了,不是應該下地獄或是上天堂嗎?為什麼會在這里?難道她變成了孤魂野鬼?嗚……不要,她才不要變成孤魂野鬼,而且她一點死了的感覺都沒有,一定是
哪里出錯了!

  還有,正常的幽靈能在陽光下行動嗎?瞄到穿透自個兒身軀的陽光,林菱努力說服自己,要是她是幽靈的話,早就應該魂飛魄散了才對,哪可能撞到東西還會覺得痛,而且被太陽
照到還覺得熱呢?而且幽靈拿得動東西嗎?

  呃……嗯,好像是可以,要不然怎麼會有鬧鬼事件?

  林菱歪著頭,擠著眉毛,斜眼看向天花板。

  可是……可是她有腳啊!人家不是說鬼啊、幽靈啊什麼的都是沒腳的嗎?她的腳還在,雖然透明,但一根腳趾頭也沒少呀!

  哎呀,不管啦!反正她一定還沒死,哪有人像她這樣死得莫名其妙的,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所以,她一定還沒死啦!

  「對對對,一定還沒死!」林菱一臉堅決地自言自語,抱著枕頭猛點頭。

  她一定要想辦法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是……大家都看不到她,她還能有什麼辦法啊?林菱雙肩一垮,垂頭喪氣地將臉埋在軟軟的大枕頭中。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

  她稍稍地抬起了小臉,先是睜開一只水汪汪的圓圓大眼,然後是另一只同樣骨碌碌的黑瞳,跟著可愛的小臉上突出露出甜甜的賊笑。

  「嘿嘿嘿,想起來了。」不是所有的人都看不見她的。

  林菱整張臉倏然亮了起來,一改先前的頹喪,快樂的邁開腳步往前走,准備去尋找昨晚的那個人。

            ★      ★      ★

  偷偷地探頭出去看看,見走廊上四下無人,浮在半空中的白色大枕頭從房里沖了出來,搖搖晃晃的飄到走廊上,旋即以最快的速度飆到了樓梯口,並且立刻飛低在扶手旁找掩護。

  它偷偷摸摸的往上飄了飄,探頭探腦的瞧著樓下,觸目所及皆無生人,這才又迅速地飛竄下樓,跟著立刻躲到綠色觀賞用的大盆栽旁,鬼頭鬼腦的探看前後兩方。

  一名女僕從大廳捧著一盆剛插好的盆花,准備上樓將二樓主人房里的花換掉。大枕頭貼靠在盆栽旁的牆壁上,動也不動,生怕女僕會發現它的存在。

  所幸一切都沒發生,女僕毫無所覺地捧著盆花上樓,經過時連看都沒低頭看上一眼。

  大枕頭松了口氣,又小心翼翼地飄進了無人的大廳。

  不在這里。

  它飄出大廳,接連晃進了一樓其他幾個房間,又機靈地閃過了幾位僕人,但都沒看到要找的目標。

  奇怪,到底在哪里呢?

  又晃出了一間滿是書冊的房間,大枕頭中間部分微微凹了下去,起了皺紋,一副煩惱的樣子。

  白色蓬松的羽毛枕頭左晃晃、右晃晃地在大屋各處飄蕩著,才幽幽的晃過了窗邊,卻突地停住,然後迅速倒退飄回窗戶旁,「啪」地一聲整個貼到玻璃窗上。

  「啊──在哪里!找到了、找到了!」一絲幾不可聞的興奮聲音冒了出來,然後就見窗戶的鎖釘突然自動跳開,貼在玻璃窗上的大枕頭立刻飛了出去,直往窗外庭園中樹下的身影
奔去。

  「少爺,」一名女僕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您的茶。」

  大枕頭嚇了一跳,飛奔到一半才發現前面還有另一個人,只是被樹叢遮住了,它立刻緊急煞車,在距離標的物一尺處停了下來,但因沖勢太快一個不穩整個栽進了一旁的樹叢里。

  「什麼聲音?」歐陽青抬起頭來。

  「不……不知道,我去看看。」女僕也奇怪的看向發出聲音的樹叢,遲疑了一下,放下茶盤走過去查看。

  「啊?」她看到那個卡在樹叢中的大枕頭,不禁一臉茫然。

  「怎麼回事?」歐陽青開口詢問。

  「呃……」女僕將枕頭從矮樹叢中拿起來,拍掉了上面幾片綠色的樹葉,走回大樹下,「少爺,呃……樹叢里卡著這個枕頭。」

  女僕才從樹叢後走出,歐陽青臉色就僵了一僵,只因他看見女僕身旁跟著那個沒升天的幽靈女孩,她正死抓著枕頭的一角,淒慘地哀哀大叫:「啊啊啊,我的枕頭、我的枕頭,拜
托你,不要把它拿走啦──」

  「放手。」等聽到自己的聲音時,歐陽青才發現他將這兩個字說出了口。

  女僕一聽,愣了一下,立刻將枕頭放開。

  「啊,謝謝、謝謝。」林菱感激涕零,立刻將枕頭一把抱住向他道謝。

  歐陽青眉一皺,冷聲道:「不是叫你放手。」

  「啊?」女僕一呆。

  「啊──」林菱卻是一驚,雙手更加死命抱緊。

  「把那東西撿起來,拿去丟了。」他冷著臉道。

  「是,少爺。」雖搞不懂主子在想什麼,一下子丟一下子撿的,但誰教自己拿人俸祿,只得聽命行事。女僕彎腰想將枕頭撿起來拿去丟掉,卻見到枕頭竟然沒有平躺著,而是直立
著!

  她不覺又是一呆,手緩了一緩。

  「啊,不要丟掉!不要丟掉啦!」林菱著急地對著歐陽青哇啦哇啦地嚷道:「我沒有枕頭會浮起來啦,我不要浮起來啦!你不要叫她把我的枕頭丟掉啦!」

  我的天,枕頭剛剛是不是自己動了一下?女僕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

  歐陽青抿了下唇,沒理會鬼吼鬼叫的林菱,漠然吩咐道:「還不快去。」

  「啥?喔,是……是。」女僕微微嚇了一跳,覺得方才大概是自己眼花,被少爺一催促,立刻抓起直立著的枕頭拿去處理掉。

  林菱哭喪著臉緊抓著大枕頭的一角,想將枕頭搶回來,可惜她根本沒力氣和人爭,大枕頭一被女僕拿到手中,她就連個著力點也沒有,雙手雖然抓著枕頭一角,整個人卻是浮在半
空中的。

  「嗚……不要拿走我的枕頭啦……」

  見她一扁嘴,就要開始嗚嚥,歐陽青實在看不下去她這樣死抓著大枕頭,眼看她就要被女僕帶走,他眼一瞪,將那死不肯升天的幽靈給拉了過來。

  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拉力往後扯,林菱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就被那力量帶到了歐陽青的面前。

  「嗚……小氣鬼,都是你啦!你家那麼有錢,給我一個枕頭抱一下又不會怎樣!可惡的小氣鬼,看啦,我現在又會浮在空中,上不上、下不下的。嗚……人家都說做人要腳踏實地
,現在我連地都碰不到了啦!莫名其妙來到這里,我已經夠可憐了,還要被你欺負,嗚……沒有良心的小氣鬼……你的心是黑的、骨頭是黑的、血一定也是黑的……所以才會這樣小氣
……虧你長得這麼帥竟這麼沒良心……真是對不起老天爺賞你這張臉……嗚……沒有良心……沒有良心啦……」她一看到他就有氣,一邊傷心得猛掉淚,一邊碎碎念。

  從沒見過那麼多話的幽靈。

  「你念完了沒?」歐陽青皺著眉頭看著她,不曉得她哪來這麼多廢話可以講,連氣都不喘一下,也不怕咬到舌頭。

  「沒有!」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大家都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你不幫我也就算了,還和那個女僕一起欺負我,簡直一點良心也沒有……」

  「誰和你是朋友?」他一臉漠然。

  「耶?」林菱大叫一聲,抹掉了臉上的淚,猛地站起身,卻沒發現自己沒浮起來,反而哇啦哇啦的指著歐陽青道:「你啊!不然你以為是誰?這里的人全都看不到我,只有你看得
到,我的朋友不是你是誰?當然是你啊!」

  「我……」歐陽青坐在歐風木雕白色涼椅上,瞪著那直指自己鼻頭的小手,疑惑的問:「是你的朋友?」

  「對!」林菱用力的一點頭,大聲回以他斬釘截鐵的答案。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怎麼他這個當事人毫不知情?

  不遠處,幾只鳥兒突然展翅高飛,發出啪達啪達的拍翅聲,歐陽青循聲微側過頭,發現那是幾只烏鴉,而她的手依然直指著他的鼻頭。

  看看她透明中還有些嫩白粉紅的指尖,再瞧瞧那逐漸遠去的幾只黑鳥,不知為何他突然有種預感,覺得平靜的日子似乎會從此不再……

            ★      ★      ★

  合上手中厚重的精裝書,歐陽青終於發現,如果他想找回安靜,就不能放著她不管,他如果不把她處理掉,她鐵定會成天在他耳邊吵。

  「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死了?」他一臉木然的看著她問。

  林菱張口想說話,遲疑了一下卻又將嘴緊緊閉了起來,保持沉默。

  歐陽青也沒等她回答,只注視著她,直接便繼續道:「肉體已經死亡的魂魄有該去的地方,就算有再多不舍,這個世界也不是你該停留之地。」

  林菱皺起了眉頭,抿著唇一臉不悅,仍是沒說什麼。

  「若是繼續在人世間流連,你不過是一縷幽魂,也不能改變什麼。」

  「我才沒死……」她嘟起嘴,終於忍不住不滿的咕噥。

  他聞言微扯嘴角,向後靠向椅背,雙手交握在腿上,一臉氣定神閒地問:「如果你沒死,為什麼別人都看不到你?」

  「呃……」林菱一時語塞,隨即反駁道:「可是……可是如果我死了,不是應該不能被太陽照射嗎?我才沒死!」

  歐陽青看看天上那顆耀眼、散發著熱力的金黃色大球,只淡淡道:「有些乾淨的靈魂在大白天也是可以出來的。」

  「誰……誰說的?你……你怎麼知道?」她不甘心的反問。

  「你以為我為什麼看得見你?」

  「呢……我怎麼知道。」林菱皺皺鼻頭咕噥著,其實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這家伙大概是什麼能人異士之類的……突然,她靈光一閃。

  咦,這樣不就表示她有教了嗎?

  「啊!對喔,你看得到!那你可以幫我羅?」她驚叫,一領悟到這個道理,立刻一反方才的怨婦臉,迅速換上甜甜的笑靨,啪啦啪啦地又是一串,「貴人帥哥,你大人有大量,我
剛不是故意罵你小氣鬼的,拜托、拜托,求求你幫幫我,你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沒齒難忘,將來一定會在家里早晚三炷香,外加消夜、下午茶,一天五餐把你供奉著──」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歐陽青冷冷的聲音打斷,「我不能幫你。」

  「為什麼?!」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林菱不解的問。

  「你已經死了,人有人界,鬼有鬼界,你不該再干涉」「我才沒死,人家才不是……才不是……」她一急,淚水都快掉下來了。

  「不是?不然你稱自己現在這副全身透明飄飄然的樣子是什麼?」

  「我……」她咬著下唇,答不出話來,淚水撲歉歉地開始往下掉,只是固執的邊哭邊辯解:「我……我才不是鬼……哪……哪有人……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不是……我還
沒死啦……」

  不為她可憐兮兮的表情所動搖,歐陽青只是以平穩的聲音將情況說給她聽:「這世上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人多得是,若是一直執著這件事就會無法升天,只能當個東飄西蕩的游魂
。要是不幸遇到惡靈,不用兩三下就會被對方吞下肚去,到時你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她低垂著頭掉淚,卻見到滴下的淚一碰到塵土就不見了,也沒濕意,也沒積聚,讓她看了更加難受,心里明明知道他說得可能沒錯,但她就是不想承認自己可能已經死掉了……

  「我……不想死……我才沒死……」她望著自己赤裸粉嫩透明的雙足,哽嚥的道。

  他聞言,眼里閃過譏誚,忽然冷聲說:「活著,也不一定會有什麼好事。」

  林菱垂首不言,淚水卻仍一直從眼眶中湧出,兩條發辮垂在身前,動也不動的,看起來毫無生氣。

  「你自己好好想想,想通了,自然便會去到該去的地方。」歐陽青見她不言不語只是掉淚,淡淡地點明方法,拿著書站起身往屋子里走去。

            ★      ★      ★

  午後,一陣雷雨乍到,嘩啦嘩啦的,雨水像是瀑布般傾洩而下。

  霹靂的閃電、轟然的雷響一次次的照亮灰暗的天際,震撼著大地。

  在原地站了幾乎一整天的透明靈體卻沒有移動半分的意思,她仍垂頭喪氣的保持原來的姿勢,大雨穿透了她透明的身體,傾盆的雨水卻碰不著她一絲一毫。

  她緩緩伸出手,看著雨滴穿透自己。

  她抬起頭,臉上卻感覺不到濕意。

  她想哭,卻再也沒有淚水可流。

  站在這里從早上想到現在,從萬里無雲想到烏雲蔽日,天色由明轉暗,然後開始下雨,無數滴雨水……如萬箭穿身而過,她卻不覺得痛,只覺得悲哀……真的只覺得悲哀而已……

  這樣活著有什麼意義?

  「假如我死了……」她望著灰色、下著大雨的天空,頹喪地喃喃道:「OK,上面的,不管你到底是誰,假如我真的已經死了,那也是命,我不會留戀這個世界,所以……你們可
以把我帶走了……」

  她說完,等了一下,卻還是待在原地,什麼事也沒發生。

  「哈羅?哈羅?上面的,有人聽到我說的話嗎?」她對著下雨的天空揮揮手,期盼自己在下一刻消失不見。

  可是十分鐘過去,她還是杵在原地。

  難道是她不夠真誠嗎?還是姿勢不對?

  林菱想了想,又努力的試了各種懺悔言論和誠懇的姿勢,但一切還是沒啥改變。

  二十分鐘過去,她的心情逐漸從認命沮喪到煩躁不滿,她告訴自己再等一下看看,所以又等了十多分鐘,當一切情況還是一樣時,她開始對著天空喃喃懺悔道:「上面的,把我一
個人丟在這里是很不道德的,何況我又沒做過什麼壞事,頂多就是在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曾經亂丟過一次垃圾,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撿到五十元沒向老師報告,國中一年級考英文單字的時
候偷偷刻過鋼版,三年級的時候打破了老媽的香水沒有自首,讓老爸背了黑鍋。」

  她兩手一攤,無力的問道:「但這都不是什麼大錯吧?」

  突地,雷聲大響,一道銀光照亮天際。

  林菱駭了一下,趕忙又道:「好,我承認,我高中時還闖過紅燈,裝病蹺課過,但怎麼說我一不偷、二不搶、三不嫖、四不賭,也沒拐騙別人,更沒殺人放火,你們這樣對待我是
不是太不公道了?」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不由得更加振振有詞,忿忿地道:「俗語說得好,殺人不過頭點地,如果我生前犯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你們想怎麼整治我都可以,但是處決犯
人也得有個程序,像是開生審訊什麼的,還要宣布罪行,然後讓我上訴一下,接著就算有罪也得公告天下,最後才是執行懲罰吧?」

  說完,等了三分鐘,上面沒反應就是沒反應。

  林菱憋住氣,皮笑肉不笑的咬牙道:「不管你們想怎樣都行,就是別這麼可惡地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OK?」

  又過了一會兒,上頭還是沒什麼反應,只有不停的落下滂沱大雨而已。

  林菱額角不由得開始冒出青筋,她深吸口氣,緊握著雙拳,終於忍不住對著天空火大地大叫:「拜托,誰行行好,快來把我帶走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7:56

  第四章

  從二樓的書房往窗外望出去,歐陽青看見那女孩尚在早上那地方,對著雷電交加的天空揮舞著拳頭,嘴里似乎還在鬼吼鬼叫著。

  她在搞什麼?

  一道閃電划過天際,跟著是一聲雷響,似乎是在回應著她的叫囂。

  「少爺,電話。」木管家拿了支無線電話過來。

  「誰?」歐陽青舉起杯子,輕啜了一口咖啡,看著窗外雨中的透明女孩,不自覺地蹙起眉頭。

  「是老爺,從紐約打來的。」

  歐陽青放下咖啡,接過電話,雙眼卻仍看著外頭,「喂。」

  「兒子?」

  其中聽著話筒中聽來有些陌生的聲音遲疑的叫喚著,他只淡然回道:「我是。」

  「你母親下星期天生日。」

  「我知道。」他沒什麼表情的回應著,仍瞧著那個在雨中發神經的女孩,發現她不只話多、表情多、動作也特別多,一下子來個左勾拳,揮完再來個右直奉,跟著跳起來一記飛踢
,卻因為用力過度在空中翻了兩滾,所幸她現在的體質也跌不下地,只浮在空中晃了晃變成頭上腳下而已。

  她生氣的拚命揮著一雙臂膀,像烏龜翻身似的,好不容易才在半空中翻了回來,然後又開始對著天空咒罵示威。

  「你母親的意思是,這幾天你剛好放春假,若是不耽擱你學校的進度,希望你能過來陪她慶祝。」

  「可能不太方便。」他漠然回道。

  又是一道閃電在大老遠的地方落下,她嚇得往後一跳差點跌倒,隨即又重新振作,越發生氣地對著灰沉沉的天空咆哮,揮舞著雙拳兩腳。看樣子,她倒是掌握了飄浮的秘訣,揮舞
一陣子後,沒再變成頭上腳下的拙樣。

  對方聞言一陣沉默,似乎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歐陽青嘲諷的一扯嘴角,但還是補上了一句聽來像是解釋的話語:「春假結束後要月考。」

  像是松了口氣,對方立刻道:「喔,是嗎?那沒關系,我想她會諒解的。」

  諒解?她當然會諒解。

  歐陽青心里明白,她從來就不曾真心希望見到他這個兒子。

  四年來,這樣的電話每年都會固定打來幾通,他知道他們只是意思意思問一下而已,並不是真的希望他大老遠搭飛機過去殺風景。如果他答應要去,可能才會真的讓他們不知所措


  基本上,這兩個人會打電話來問,只是良心上覺得對他這個兒子過意不去,但其實心里早就知道他不會過去,所以他也順著他們的意,說出他們想聽的答案。這樣子,他們才不會
覺得有愧於他這個兒子。

  瞧,是他這個做兒子的因為像是「課業」之類的問題,所以不能去,而非他們將他這個兒子丟棄在這里。

  這一切,不過就是無聊的良心問題。

  幽靈女孩似乎吼累了,已停下叫罵的行為,正叉腰喘氣中。未料另一道閃電又從天而降,這次距離可不是遠在天邊,而是近在她眼前的大樹,「★啪」一聲,整棵樹被雷劈了開來
,在瞬間裂成兩半起火燃燒。

  她似乎是嚇呆了,張大了嘴瞪著眼前那棵燃燒的樹,倏地安靜下來。

  小傻蛋一個,怎地還杵在原地?她要是繼續待在雨中,被閃電打到是遲早的事,到時候同樣也得魂飛魄散。

  歐陽青手拿著話筒,竟不自覺的開始擔心起她來,見父親久久沒有出聲,便催促道:「還有事嗎?」

  「沒……沒事了,你……你自己多保重。」

  話尾是一聲苦惱的輕嘆,他卻沒聽進耳里,只擔心地瞪著那個還在大雨中發呆的小笨蛋,很快的也回了句:「你也保重,幫我和母親說聲生日快樂。」

  說完,他立刻切斷電話,將無線電話丟給站在一旁的木管家,便轉身下樓去。

  窗外有什麼東西嗎?木管家接住電話,有些好奇。

  從方才一進門就見少爺喝著咖啡、望著外頭,連在講電話的時候視線也未曾稍離,他好奇的也往外頭看去,卻只看到雷電交加中,樹木被風雨吹得東搖西晃,而遠處山下的城市被
籠罩在一片灰色的滂沱大雨中,什麼也看不清楚。

  才剛這樣想,他就發現庭院中竟竄出一陣橘紅色的火光,仔細一看才赫然發現左方那棵大樹疑是被雷打中,正起火燃燒。

  「原來少爺是在看這個!」

  木管家嚇了一跳,立刻下樓招來幾個男僕注意看著。雖然外頭下著大雨,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還是注意點好。

            ★      ★      ★

  天際傳來轟隆雷響,大雨仍滂沱地下,閃電似乎沒有停止的跡象。

  他才來到門口,就見一道匹練似的銀光從天而降直擊她所在的地方,他右手迅即向前一伸,掌心在瞬間聚集水氣冒出藍光,在最後一剎那,雨水突地集結成一顆中空的大水球,將
那個笨蛋小幽靈包了起來帶離原地。

  「哇!」她嚇了一跳,跪坐在水球中東張西望。

  怎料就瞧見閃電幾乎從她身旁擦身而過,嚇得她心口怦怦猛跳。水球帶著她往大屋去,她只能瞪大眼看著自己原來站的地方變為焦土,然後一邊拍撫著胸口鎮定心神,一邊喃喃道
:「沒事、沒事,不怕、不怕……」

  「少爺、少爺──」

  身後傳來木管家的叫喚聲,怕水球又嚇壞了這位老管家,歐陽青迅速的讓水球移到身前,然後攤開的手掌收起緊握成拳,水球便「啪」地一下,重新化為雨水重歸大地。

  林菱咚地跌到了地上,旋即又稍稍反彈回空中飄浮著。

  「呃……謝謝……」知道是他救了自己,林菱乖乖地向他道謝。

  「少爺,你還好吧?」木管家趕了過來,以為他是擔心失火的庭院,急忙道:「少爺,你放心,那棵樹我會叫人看著的。外頭兩大,你別站在這兒,昨晚新聞才報導過,有人站在
門口也被雷擊中,很危險的。」

  「我知道。」他瞄了一眼那個幽靈女孩,淡淡回了一句便轉身進屋。

  林菱跟在他身後飄進屋里,卻忍不住一直回頭看那個必恭必敬地站在門口的老管家。

  「貴人,喂,哈羅?」她在他身後叫喚。

  歐陽青走回二樓書房,不怎麼想理她。

  老實說,他根本不該多管閒事去救她的,現在他後悔極了,因為無論她有什麼遭遇都是她的命,他實在不該插手。

  當他坐回椅子上,可她卻頭上腳下地倒掛在半空中,突然從上往下降,在他面前冒出她那張俏臉,然後張嘴開始嘮叨時,他就更加後悔了。

  「喂,貴人、貴人……那位老人家那麼關心你,你的態度也好一點嘛,干嘛擺一張臭臉給他看啊?」林菱雙手揮了兩下,讓自己倒轉回來,然後浮在半空中和他說話。

  他打開桌上剛才看到一半的精裝書,一聲不吭地翻看著。

  「喂,貴人、貴人!哈羅?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啊?」她伸出透明的手在他眼前揮弄著。

  他現而不見的繼續看書,一副認真至極的模樣。

  不理我?林菱不悅地嘟起小嘴,叉腰瞇著眼瞧他,想了一下,決定先挑他感興趣的事情來說:「喂,貴人,你說我想通了就會到該去的地方,可是我剛剛已經想通了,還是沒到該
去的地方啊!貴人,是不是你哪里搞錯了?」

  他還是不說話,也沒抬頭看她,但是右眉微微挑高了一下。

  林菱見狀趕忙問:「貴人,有沒有可能我沒死啊?」

  「你已經死了。」他終於開口,卻是為了澆她冷水。

  聞言,林菱不服的反問:「那為什麼我已經想通了,卻還在這里,貴人?」

  那一聲聲的「貴人」,聽得他刺耳極了,歐陽青不耐地抬首看她,冷聲道:「我不叫貴人。」

  「那你叫什麼?」她傻不愣登地回問。

  歐陽青眠緊唇,睜大眼瞪她,她不甘示弱地回以烏溜溜的大眼,兩人對瞪了好半晌,他才說出自己的名字:「歐陽青。」

  「哪一個青?青青河邊草的青嗎?」

  這是什麼比喻,聽起來家女孩子一樣。他眉一皺,實在很不想說對,但她又沒說錯,半晌後,他才通:「是左青龍右白虎的青。」

  「啊?這兩個字不一樣嗎?」她眨了眨眼,奇怪地反問。

  他在心底咒罵了兩聲,才不甘願地回道:「一樣。」

  「既然一樣,你干嘛又舉另外一個例子?」

  這女人問題怎麼這麼多?

  歐陽青一臉不爽地瞪著她,酷酷的說了三個字:「我高興。」

  「啊?」林菱一臉怪異,本想再說什麼,但看他一臉不善,只好乖乖地應了一聲:「喔。」不一會兒,她又想起什麼似的,「貴──啊,不是,阿青,你還沒說我為什麼沒到該去
的地方啊?」

  「我不叫阿青!」他臉上又顯慍色。

  「可是你剛剛自己說──」她見他一臉寒冰,立刻將話吞回肚里去,改口道:「好,不然我要怎麼叫你?」

  他不話,只是瞪著她。

  「那……我叫你歐陽好不好?」林菱試探性地問。

  他還是沉默,不過死人般的表情倒是和緩了些,勉強算是答應了。

  「好吧,歐陽,為什麼我已經想通了,人卻還在這里?上面的根本鳥都不鳥我一下。」
她雙手抱胸,一臉疑惑地在空中晃蕩。

  「什麼鳥不鳥?」他挑眉問。

  「你好拙喔,鳥不鳥就是理不理的意思啊!連這個都不知道,真是遜斃了!」她不滿的數落他,隨即又催促道:「你不要以為把話題帶開我就會忘記這件事,快點說啊!」

  真難得她有這種智商,會想到這一點,他還以為她的腦袋不會轉彎呢。

  歐陽青氣定神閒、老神在在地望著她,三秒後才說了四個字:「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大叫一聲,然後拉長了音,滿臉不可思議、歇斯底里地重復:「你──不──知──道?」

  「對。」

  「你……你怎麼可以不知道?」

  「我為什麼不可以不知道?」他淡然回問。

  「因為……因為……」她焦急地湊上前,透明的身體因為情緒太過激動而在空中上下晃動得十分厲害。「因為你……你不一樣,你和平常人不一樣,像你這樣的人就是應該要知道
啊!」

  聽到那句「不一樣」,歐陽青臉色微變,聲音有些冷的說:「誰規定我不一樣就一定要知道?」

  「可……可是你看得到我,你知道……知道……」林菱雙手亂揮著,不曉得該如何表達。

  「我只知道那個方法,但顯然對你不適用。」他點出重點,漠然地看著她。

  林菱聞言頓時泫然飲泣,一臉慌亂惶惑,「那……那我要怎麼辦?」

  「涼拌。」他言簡意賅的回答,跟著便低頭看書,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林菱呆住了。涼拌……這不就是說她得以這個樣子、這個德行在這里四處游蕩?那……那不就是說她成了無家可歸的游魂,就像是新公園、火車站里那種落魄可憐的流浪漢一樣?

  見歐陽青自顧自的看起書來,她知道這個人是無法幫她了……

  呆愣地飄出了書房,她的思緒完全無法運轉,從今以後,她該何去何從呢?

  為什麼?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她身上呢?

  一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林菱不由得再度悲從中來,等她發現時,她已經抱著膝蓋蹲縮在書房門口哀怨地哭了起來。

            ★      ★      ★

  他在計較什麼?

  歐陽青視而不見的看著書上的鉛字,耳中聽著門外傳來她傷心的嗚嚥,心里莫名的煩躁起來。說實話,他就是計較她說的那句「不一樣」,沒錯,他就是在計較這個。

  「嗚……老媽……」幽幽的嗚嚥聲從門外傳來。

  臉色難看地瞪著眼前像螞蟻般細小的鉛字,他壓根兒一個也沒看進心里。從以前到現在,很多人說過他不一樣,他也的確是和常人不一樣,但是……

  他下意識地握緊拳頭。但是當他聽到她光明正大的對著他說,他就是不爽,簡直就是不爽到了極點!

  「嗚……老爸……」

  有誰規定他不一樣,他有特殊的能力,就一定得幫助這些鬼東西?有誰規定他必須拿這一身能力去協助他人?有誰規定他遺傳到這身能力,就必須承受他人異樣的眼光?

  「嗚……我好想回家……」

  憑什麼?憑什麼苦都是他在受,在其他人受困時,卻要他來幫助別人解脫!

  開什麼玩笑!笨蛋小幽靈,哭死算了!剛才救她一命,就已經算是她撿到了,有本事自己想辦法搞定!他才沒有那個義務!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可惡。

  「嗚……我好可憐喔……」

  吵死了!

  倏地,他臉色鐵青地站起身來,快速的走到門邊,用力打開門。

  「閉嘴!別哭了!」

  她哀怨地從雙膝間露出哭紅的雙眼,看了他一眼,隨即又將臉埋了回去繼續發出淒涼的啜泣,「嗚……」

  「我知道有誰可以幫你。」歐陽青不爽的從牙縫中迸出一句,這才止住了她哀怨的啜泣。

  「真的?」她吸吸鼻子,二度從雙膝間抬起小臉,猶有淚珠的雙眼卻帶著十二萬分的懷疑。

  「對。」他寒著臉惡狠狠的瞪她一眼,這才轉身回書房。

  林菱的傷心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掃先前的郁悶,立刻振作起精神,擦掉淚痕,重新飄進書房里。

            ★      ★      ★

  三十分鐘後。

  一臉無辜的望著快要被她搞瘋的歐陽青,林菱有些怯怯地問:「總之,你的意思就是說,你有一位姓風名琴的同學,那個女的會通靈,所以是她可以幫我,而不是一架風琴可以幫我?」

  在超過十次以上的溝通之後,她才真正搞懂他方才口中說的「風琴」,是一位會通靈的人,而不是一架會除靈的琴。

  「對!」

  真是謝天謝地,這個笨幽靈終於搞懂了!她要是再和他說一句什麼鋼琴會除靈的話,他絕對會開始抓狂的。

  「那我們快去找她啊!」林菱得到確定的答案,立刻興奮的在他身邊亂轉,直催促道:「快啊、快啊!歐陽,你那位同學住哪里?我們快去她家找她!」

  「我不知道。」他沒好氣的回道。

  從來都不知道他是這麼有「脾氣」的人,光是今天一天下來,他的情緒就已經起起落落上下好幾回了,特別是剛剛,他差點忍不住伸手掐住她透明的脖子用力搖晃幾下。這女人的
腦袋一定是豆腐做的,所以才會笨成這樣。

  「不知道?你怎麼又不知道啊?她不是你同學嗎?」林菱生氣地在空中上下震蕩了一下。

  聞言,歐陽青冷冷的反問:「你知道你每一位同學的地址嗎?」

  「呃……啊……這個……」她一呆,吐吐舌頭,乾笑道:「哈哈……不知道。」

  他冷冷地看她一眼,逕自舉杯輕啜了口咖啡。

  「那……沒地址,總有電話號碼吧?」

  「沒有。」他看也不看她一眼,簡潔地回答。

  「喔……」林菱嘟著嘴、臉一垮沮喪起來,眼角卻瞄到一旁書架上厚厚的百科全書,靈光一閃,「啊,對了!不是有畢業紀念冊嗎?上面會有啊!」

  「什麼畢業紀念冊,我和她又不讀同一所國中。」

  「你剛才不是說和她是同學嗎?」林菱皺起秀眉哇哇叫。

  「高中同學。」歐陽青慢條斯理的說。

  「那還不是一樣,你們學校沒做畢業紀念冊嗎?」她不解的問。

  歐陽青皺起眉頭瞧著她,當她是白癡般一字一字的道:「有,還在做。」

  「還在做?!」林菱聞言又是一呆。大學聯考都考完了,他們的畢業紀念冊卻還在做?有沒有搞錯啊?

  啊,難道這家伙才高二而已?

  她雙手抱胸歪著頭上下打量、仔細端詳地在他身旁繞圈圈。真是看不出來啊,剛才在書架上看到高中課本,她還以為他和自己同年呢,沒想到他竟然比她還小。

  不過,奇怪,她怎麼越看他越覺得有些面熟?

  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不對啊,像他這樣長得帥,還有著青綠色雙瞳的混血兒,要是她曾見過他,一定會記得的!

  咦,怎麼這句話也好熟啊?

  林菱仰首望著天花板,滿臉納悶的搔搔頭,一下子卻想不起來他這張臉和這句話是在哪兒看到、聽過的。

  這聒噪的笨幽靈怎麼突然沒聲音了?

  見她久久沒出聲,歐陽青頓覺耳根子清靜不少,奇怪的是,沒聽到她呱啦呱啦的聲音,他竟然還覺得有些不習慣。

  「怎麼,不小心把舌頭吞下肚了嗎?」

  「啥?什麼?」她回過神來,沒聽清楚他說什麼。

  「我說……」他本想再說一遍,但一想到她會址上一堆,隨即改口道:「沒有,算了。」

  「喂,說話不要說一半,那樣很沒有禮貌的!」她有些不悅,反射性地教訓起他來。

  他眼一瞇,本想說什麼,但想想還是放棄,理智告訴他,和她這種小笨蛋爭辯下去鐵定會沒完沒了,只會浪費他的時間而已。

  「說啊!你剛才想說什麼?」

  歐陽青一臉平靜的回道:「沒有。」

  「沒有?」

  「對。」

  「真的沒有?」

  「對。」

  「確定沒有?」

  「對!」

  「保証沒有?」

  他不再說話,只是臉色難看的瞪著她。

  「OK、OK!你說沒有就沒有。」她雙手舉起做投降狀,嘴里卻又忍不住小小聲地咕噥了一句:「怪人一個……」

  「什麼?」他問。

  林菱心虛地露齒一笑,趕緊依樣畫葫蘆的回道:「沒有。」

            ★      ★      ★

  滴咚──滴咚──

  雷雨停了,只剩下屋檐處偶爾還會滴落幾滴雨水。

  天色並未因此而明亮起來,反而更顯沉暗,只因天上那顆火球早已趁大雷雨時,從烏雲之上越過整片天空西沉而去。

  歐陽家在山上的大宅各處紛紛點亮了燈火,庭院那棵被雷劈中起火的大樹也旱已被大雨澆熄了。

  二樓書房中,林菱再度問道:「那……那現在要怎麼辦?」

  「等學校收假上課,自然就可以見到她了。」

  「啊,對喔。」以為他說的是二年級的暑期輔導課,林菱並未想太多,又問:「那你們還有幾天開課?」

  「五天。」

  「喔。」她乖乖點頭,心里卻忍不住想,五天……唉,好久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8:16

 第五章

  這幽靈……什麼都要管!

  三天下來,只要她一出現,就會哇啦哇啦地說個沒完。

  一會兒嫌他沒表情,一會兒怪他沒感情,然後就是一串接一串的嘮叨字句,其中的言詞十有八九他明明聽過,但被她重新一組合,他就完全聽不懂其中的意思。

  原本還在說東,下一秒她就可以將話題說得天花亂墜地牽到西邊去﹔這一刻還在談天,下一瞬她便扯到地去,還不是普通的地,而是十八層地獄﹔本來看起來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
件事,她就是有辦法東扯西拉的將它們攪在一起。

  他一直搞不懂,為什麼她說話可以完全抓不到重點,而且越扯越多、越扯越混亂?就像昨天晚上,他只是像平常一樣一個人坐在長餐桌旁吃飯,她也可以將之牽扯出一大串的話語


  「你干嘛要一個人坐在這里吃飯?」林菱在半空中飄浮著,從走廊經過餐廳門口時,瞧見他一個人坐在可笑的長餐桌旁用餐,忍不住晃蕩了進來。

  她現在越來越會「飄浮」了,已經學會控制如何上下及前後左右,是以也不再有那麼深的恐懼感,反倒開始習慣浮在半空中。

  至於透明的身子,看起來依然透明,她身上仍舊只穿著那一套印著粉紅色Hello  Kitty的可愛內衣褲,不過對於自己這樣裸露,她早習慣了,反正平常到海邊穿泳衣還
不是只穿這麼多,既然沒辦法遮掩,再加上從頭到尾也只有歐陽青看得到,而且他似乎對她這一身不怎麼凹凸的身材沒什麼感覺,雖然小小的傷了一下她的自尊心,但總比他色迷迷的
老盯著她看好。她很懷疑這人會有色迷迷的表情出現的時候,這家伙冷感得和一根大木頭一樣。

  所以久了,林菱也就沒什麼好不好意思的了。

  歐陽青停下刀叉,示意一旁服侍的傭人退下去,才木然地看著正打量他盤中食物的幽靈。「這里是餐廳,你正在看的東西是我的晚餐,我不坐這里吃飯,要坐哪里?」

  「喂,可是你知不知道這里有……」她抬起頭數了一下,「二、四、六、八……十六、十八、二十,有二十張位子耶,你一個人坐這里吃飯?有沒有搞錯啊?」

  飄向長餐桌中央的那盆花,林菱抽起一朵俗稱綠寶石的粉綠色玫瑰,身子倏地往下一沉落在桌上,她跳下地,走回坐在長餐桌那一頭的歐陽青,揮舞著玫瑰嘮叨道:「瞧瞧,吃個
飯而已,還插這種貴得要死的進口政瑰,又點了兩座燭台,但是這張可以坐二十人的長餐桌旁卻只有你一個人吃飯,你不覺得浪費嗎?而且看起來實在很可笑耶!你知不知道,這種長
桌子是正式宴客或聚會時才用的,平時吃飯需要那麼麻煩嗎?你家難道沒有短一點、正常一點的餐桌嗎?」

  歐陽青看著她,簡潔有力的回道:「沒有。」

  「你開玩笑的吧?」她一臉驚異。

  「沒有。」他神色自若的重復。

  「沒其他餐桌?」

  「對。」

  「不會吧,你不要告訴我你從小在這張長得嚇死人的桌子旁吃飯吃到大,哪有人這麼奇怪。」她頓了一下,突然想到另一個可能性,忙問:「你們家有幾個人啊,需要用到這麼長
一張桌子?不對呀,如果真有那麼多人,我這幾天怎麼都沒看到?」

  「三個。」

  「什麼?」她光顧著說話,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連我父母在內,我家只有三個人。」他解釋,其實不是很了解她為何會為了一張長桌子一臉大驚小怪。

  「三個?」林菱回頭又望了這張誇張的長桌一眼,懷疑自己聽錯了。

  「對。」

  「才三個人,你們哪需要這麼長一張桌子啊?喂,你們家不會真的就像電影中演的有錢人一樣,每次吃飯都一個坐桌子這一頭、一個坐桌子那一頭,想說個話還要拉高聲音?還有
中間擺那麼大一盆花,豈不是要歪著身子才能看到對方?這樣多累啊!」

  「我們用餐時不說話。」歐陽青淡然回答。

  她眼一眨,反射性地問:「不說話坐同一張桌子干嘛?」

  「吃飯。」

  他答得乾脆俐落,倒教林菱一時啞口,但她怎麼想怎麼不對,這家子真奇怪,像她家,難得父母會同時在家,三人到齊吃飯是她最高興的時候,總會在吃飯時報告學校發生的趣事
,所以實在很難想像吃飯時不說話的家庭,那……那……那樣不是很郁悶嗎?

  她納悶的問:「那你們吃飯的時候不就都很安靜?這樣你也吃得下飯?」

  「為什麼吃不下?」

  「因為太安靜啦,氣氛那麼悶,要我的話鐵定沒胃口吃飯。」她無聊地甩弄著玫瑰,忍不住又問:「對了,歐陽,你爸媽呢?怎麼這幾天都沒見到?」

  他拿起玻璃水杯喝了一口,輕描淡寫的回道:「在美國。」

  「是喔,他們去度假嗎?」她像好奇寶寶一樣,一個問題問完又接一個。

  「不是,他們住在那里。」

  「咦?」她眨了眨眼,「住在那里?!那你為什麼沒跟過去?」

  他面無表情的看她一眼,漠然道:「那不干你的事。」

  「喔。」林菱頓時閉上了嘴,自討沒趣的摸摸鼻子,知道自己越矩了。

  歐陽青見她終於安靜下來,這才繼續吃晚餐。

  林菱百般無聊地打量這個美輪美奐的餐廳,只覺得這里空洞得緊,當然,不是沒家具的那種空洞,而是這地方實在太大了,拿來當客廳還差不多,這家人卻把這里拿來當餐廳。

  這兒的牆上雖然掛了些名畫,牆角還擺著幾株綠色盆栽,長餐桌上更是放著古典的金銀燭台,中間還時時更換貴得要死的鮮花,可是這地方地怎麼看就是覺得空洞。

  他一個人用餐的刀叉聲回蕩在空氣中,分外有種孤寂的感覺。

  林菱偷偷瞄了面無表情的歐陽青一眼,突然覺得他好可憐,這家伙被父母留在台灣,雖然衣食無缺,住行還有專人照料,可是卻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吃飯還沒人陪,真是……她
真是越看越覺得這家伙很可憐!

  不行、不行,這個弟弟實在是太糟糕了。

  林菱自從那天知道他比自己還小後,就忍不住多管閒事起來,老覺得應該要告訴他一些做人的道理和禮貌,要不然像他這樣有錢人家的小孩子,到最後都會變成眼高於頂,不把人
當人看。

  對對對,不能再讓他這樣下去了,他一定是因為爸媽在外地工作,所以才變成這副憤世嫉俗的模樣,成天擺著張死人臉,連好心的老管家這麼關心他,他都變不出好臉色給人家看


  決定了,她要趁這幾天好好改造他一下,將來才能造福社會!

  林菱又看了長餐桌一眼,決定第一件事就是要讓他不覺得孤單。

  說做就做,趁他喝水時,她拋下手中把玩的綠玫瑰,拿起他的刀叉和餐盤就往客廳方向走去,邊回頭對他道:「走吧、走吧,在這里吃多沒意思,我們到客廳去吃。」

  歐陽青見狀愣住了,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快啊,我們到客廳吃飯,你還坐著干嘛?」見他不動,林菱在門口停下來催促他。

  雖然對她的行為感到詫異和不滿,但她都已將他的晚餐端到門口去了,他還能怎樣?為
了晚餐,他只好站起身來,跟著走了出去。

  來到客廳,林菱將他的晚餐放在最靠近電視的桌子上,然後笑笑的抓起搖控器,替他打開電視,對著他道:「哪,坐這邊,邊吃邊看電視才不會感到無聊,看,我很聰明吧?」她
一臉沾沾自喜,「我啊,以前也是常常一個人在家吃飯,不過我都會在客廳邊吃邊看電現,一來不會太無聊,二來還可以促進食欲。看,這節日──」

  她轉頭看向電視,正要說些什麼,卻見螢幕上有個人正在報新聞,而且還是死亡車禍。

  「增進食欲?」歐陽青挑眉。

  「哈哈……」林菱乾笑兩聲,趕忙轉台,「弄錯了、弄錯了,不是這一台。」

  沒想到另一台卻在報導中東戰爭,只見畫面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到處都是慘不忍睹的情景。

  「這種東西的確不會讓人感到無聊,挺精采的。」他坐下,神色自若的拿起刀叉繼續切割食物。

  「錯了、錯了,不是這個。」林菱臉色慘白的再轉台,看到那些血腥畫面,她都快吐了。

  未料這一轉,螢幕上卻出現一位穿著泳衣的女孩子,旁邊還有一些像電動玩具般、上面有著阿拉伯數字和剪刀、石頭、布的按鍵,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一陣耳熟能詳的音樂。

  登登棱登登、登棱登棱登登、登──登棱登登、登得兒棱登登、登登!登登!

  音樂之後是幾句日本話,螢幕閃出剪刀石頭布,接著又突然冒出一句:「恭喜,你贏了。」

  一陣曖昧的音樂聲中,螢幕上的女孩子竟然開始脫下上半身的泳裝──天啊,美女野球拳!

  林菱頓時傻住了,一時忘了反應,兩眼直勾勾盯著電現!

  奇怪,這種東西不是早八百年前就被禁止了嗎?為什麼第四台現在還在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來你都是看這些才吃得下飯。」歐陽青好笑的調侃她。

  他的聲音嚇了她一跳,林菱立刻跳起來,擋住電現畫面,紅著臉道:「才……才沒有!你……你看錯了啦!」

  歐陽青終於忍俊不住輕笑出聲。老天,這女人忘記她自己是透明的了。

  「笑什麼笑?!」林菱話才問完馬上意識到他在笑什麼,她低首看了下透明的自己,電視彩光還能透過她的身體呢。

  她趕緊轉過身來關掉電視電源,又羞又氣的紅著臉說:「你……你這個大色狼!我告訴你,這種東西看多了會長針眼的!」

  「不是能增進食欲嗎?」他扯著嘴角笑問。

  「你……好心沒好報!我不和你說了啦!」她做了個鬼臉,哼一聲便氣呼呼的飄了出去。

  直到她出了客廳,他臉上的笑意都還收不起來,就這樣掛著笑臉津津有味的吃完十八年來最有趣的一頓晚餐。

  之後今天一整天,他只要一想到她昨晚看到美女野球拳時那種瞠目結舌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發笑。

  今早她還奇怪的問他為什麼都不笑,孰料從昨晚到現在,他只要一看到她就想笑,前兩天他還沒這般注意她,只覺得她話多得讓人受不了,但自從昨晚那件事之後,他非但耳根子
三不五時得讓她轟炸一下,連視線都開始不由自主的瞄向她。

  因為他發現她的動作實在是太好笑了,就好像一只看起來笨笨拙拙的大海獺,差別只在於她是浮在空中,而不是藍色大海里。

  就像現在,她玩累了,不知不覺地趴在草地上睡著了,家里那只可憐的老狗哈利本來被她當抱枕抱著,但她睡著後不到五分鐘,就松手翻了個身,變成正面向上。因為沒有任何東
西壓著身體,沒多久她便緩緩往上飄浮起來。

  浮到一尺半的高度時,才停了下來懸在半空中,就見她睡姿千奇百怪,左翻右轉算正常,睡一睡還會變成上下顛倒,而且她不但會打呼,還會流口水。

  風一吹,就會不時轉個三五圈,她照睡不誤。偶爾因為作夢而對著空氣拳打腳踢,嘴里還會配合地大聲囈語。

  他撐著下巴看著她,眼底不覺浮現笑意。

  呵,這家伙真是好玩。

            ★      ★      ★

  這一日,陽光仍是燦爛耀眼。

  他拿了本書照老習慣來到庭院中坐下,雖然那棵高大的松樹已被雷劈成兩半,但這一邊的玫瑰亭卻安然無恙。

  女僕端來熱茶及小西點,便逕自退下。

  歐陽青喝著熱茶,心思卻不在書上,而是在那個攀在圍牆上對外面探頭探腦的透明女孩身上,自從歐陽青發現這個幽靈「很好玩」的這個優點之後,她就成了他的新玩具。

  她在干嘛?

  「喂。」他開口一喚,輕而易舉他用異能將她拉到眼前來。

  「什麼喂?要叫姊姊!」林菱抬高了下巴,用鼻孔瞪他,不忘教訓道:「還有,你不要仗著你有特異功能就不顧我的意願把我拉來扯去,這是很沒有禮貌的,你知不知道?」

  「叫什麼?」他揚眉,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叫──姊──姊──」她露出潔白的牙齒一字一字大聲念道。

  「為什麼?」歐陽青感到好笑的問。

  「什麼為什麼,我比你大,你當然得叫我姊姊啊!」她一臉驕傲的說,好像年紀比人家大是多麼了不起的事。

  「誰說你比我大的?」

  「耶,我都已經高中畢業了,你卻還在念高中,我不比你大,難不成是你比我大嗎?」

  歐陽青將身上只穿著Hello Kitty小內衣和小褲褲的林菱上上下下瞄了一遍,嘴角微揚的問:「哪里大?我看是勉強及格而已。」

  「喂!」見他意有所指,林菱驀然紅了臉,生氣地叉腰挺胸道:「什麼勉強及格,我可是我們學校的泳裝美少女呢。」

  「是嗎?」他又從頭到尾再看一遍,隨即問道:「現代花木蘭,你確定你沒讀錯學校?」

  「什麼意思?」

  「你念的應該是女校才對,而不是和尚學校。」他一臉悠哉地回道。

  「啊?」她呆了呆,腦袋瓜一下子轉不過來,半晌才領悟其中道理。

  可惡!這家伙……這家伙竟然……竟然說她是讀男校才能成為泳裝美少女!

  她氣得小臉通紅,哇啦哇啦大叫:「歐陽青,你什麼意思啊?!」

  「你說呢?」他眼中帶笑的反問。

  「你……我……」她氣得蹦蹦跳,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扳回優勢,最後只好又使出耍賴招數,大叫道:「啊──可惡,你這個壞人,我不要理你了啦,哼!」

  說完她氣呼呼的轉身飄走,歐陽青喉嚨里憋著的笑聲這時才逸了出來,雙肩還因此微微顫抖。

  老天,她真是好玩!

  林菱聽到背後傳來的笑聲更加生氣,卻在快飄進屋里時,眼角瞄到那爬滿了藤蔓的圍牆。

  啊,真是的,被他一攪和她都忘記這件事了!

  她緊急在半空中煞車停下,然後轉向朝圍牆而去,不一會兒又攀在牆邊,露出半個腦袋偷看外頭的情況。

  歐陽青看見她怪異的行為,這才想起來剛剛要問的問題,他以指骨抵著額頭低笑,老天,他是被她傳染了嗎?竟然會忘了原來想問的問題。

  「喂。」他眼一使又將她拉了回來,「你在看什麼?」

  「啊──」林菱不滿的回頭瞪他,還用食指戳著他的胸膛怪叫道:「你這個人怎麼都說不聽啦!叫你不要隨便拉我,你聽不懂國語啊?不要拉我、不要拉我、不要拉我──聽懂了
沒有?不要拉我!我雖然死了,可是還是有人身自由的,人身自由、人身自由!你懂不懂啊?大笨蛋,哼!」說完她又頭也不回的往牆邊飄去。

  一個幽靈和他說「人身自由」?

  歐陽青差點爆笑出聲。拜托,她連「身」都不知道在哪里,搞不好早就已經火化入土了,哪里還有「人身自由」啊?

  見她氣嘟嘟的又攀回牆上,他心中的好奇越來越深。

  好吧,她要人身自由,他就自己站起來走過去看總行了吧。

  「你在看什麼?」來到圍牆旁,他抬手拍拍她只著小褲褲的屁股。

  「喝?!」她低首看見他在身後底下,生氣地抬起玉足踢他的肩膀,「你手碰哪里啊?大色狼!走開啦!你離我還一點啦!」

  他皺眉,伸手推開她赤裸的玉足,「不要用腳在我身上揮來揮去的。」

  「那你離我遠一點不會啊?哼。」見他皺眉,她深覺扳回一城,立刻變本加厲的拿腳戳他,還不知死活的露出白牙嗤笑。「怎麼樣?怎麼樣?我就是高興用腳揮來揮去的,啦啦啦
啦啦,你能把我怎麼樣?」她伸出舌頭扮鬼臉,一會兒用腳尖戳他的肩頭,一會兒用腳底板拍拍他的臉頰,一會兒還用腳丫子抬高他的下巴,結果一不小心滑掉,腳趾頭戳到他的鼻孔
,她看了哈哈大笑。

  歐陽青看著這個囂張的幽靈,面無表情地任她用潔白的腳丫子玩弄他的俊臉,正當林菱越玩越起勁、越玩越高興、越玩越沒規矩的時候,倏地,他手一伸抓住了她透明的腳踝,往
下一扯,將她整個人從兩尺高的牆上拖了下來。

  「哇──」

  林菱嚇了一跳驚叫出聲,想往上竄逃,歐陽青兩只手往牆上一放,將這個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不知死活的小妮子給鎖在他與圍牆之間。

  「你……你想怎麼樣?!」望著近在眼前的俊臉,林菱明明怕得要死,卻死要面子的抬高了下巴,硬是瞪回去,可惜還是忍不住結巴了一下。

  「怎麼樣?」他假笑的反問,眼底卻有著掩不住的火氣。

  「我……我……」她緊靠著牆,看著越來越近的俊臉,緊張的結結巴巴道:「我……不是故意的……」

  「這麼緊張干嘛?」他低首,直至她面前五公分才停下,冷笑道:「你不是問我能把你怎麼樣嗎?我不過是回答你的問題而……」

  話未說完,他一手固定她的後腦勺,一手抓住她亂動的小手,跟著便俯身吻住了她聒噪不休的小嘴。

  不可能、不可能!她是幽靈耶,這家伙為什麼還親得到她?有沒有搞錯啊?有沒有天理啊?有沒有……有沒有誰來救人……不是,有沒有誰來救鬼啊?!

  林菱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想尖叫,聲音卻被他吞進肚里﹔她想向後穿牆逃走,身體卻被他用異能定得動彈不得。

  啊啊啊──我的初吻啊──

  她在心底大喊,只覺得世界末日到了!

  她珍貴、寶貴,除了老爸、老媽沒人親過的小嘴,就這樣……被他強吻了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8:40

  第六章

  「嗚……你欺負我……」

  她的淚水像水龍頭一樣,說開就開、說掉就掉,他還沒離開她的小嘴,她就已經開始嗚嚥了。

  歐陽青微蹙著眉,並沒有離她的臉太遠,他以食指觸碰自己的薄唇,不解地打量皺著小臉啜泣的林菱,不懂她為何吻起來竟像真實的人?

  老實說,他並不曉得他能吻到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親她,真要說個原因的話,大概是因為一時氣憤吧。

  「哭什麼?」見她淚流滿面,傷心得好像他是咬了她一口,而不是吻她一般,他有些不悅的出聲。

  「嗚……你走開啦……」她左手擦淚,空出右手推他,右手收回來擦淚,又用左手推他,還一邊嗚嚥道:「嗚……走開啦……我討厭你……你是壞蛋……」

  「別哭了。」他著惱的道:「這有什麼好哭的!」

  「嗚……走開啦……我不要和你講話……」林菱推不動他,便從他手臂下鑽了出去,邊哭邊往噴水池飄去,還不住道:「嗚……我要去洗嘴巴……」

  洗──什麼?

  歐陽青聽了臉都綠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或是該做些什麼反應,只能一臉郁悶又……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反正心里就是怪怪的,那奇怪的感受讓他不安地跟在她身後,卻
聽到她越念越過分,害他差點氣到內傷。

  「嗚……完蛋了啦……你們這種有錢人的小孩一定亂親過很多人,嘴里有很多細菌,我一定會被傳染的……嗚……搞不好還有愛滋病、登革熱、腸病毒、口蹄疫……然後我就會死
掉了……」她極傷心的飲泣道:「嗚……我不想死啦,老爸……老媽……嗚嗚嗚……」

  歐陽青一翻白眼,沒好氣的冷聲提醒她:「你已經死了。」

  誰知她一聽,乾脆停下來,跪坐在半空中,放開聲哇哇大哭,還不忘埋怨他:「哇啊啊啊……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啦……」

  瞪著哭得像三歲小孩一樣的女孩,他頓時不知該開口叫她閉嘴,還是伸手拍住她,或是拿東西敲昏她比較快。

  最讓他氣悶的,是她那句一再重復、再三反覆地說個不停的「我討厭你」!不知道為什麼,他聽了就覺得很生氣。

  見她越哭越大聲,久久不肯停止,他的臉色也就越來越難看,最後終於受不了她那號啕大哭的方式,他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話。

  「我沒有。」

  「嗚……我不要聽、不要聽啦,我才不要聽你講話……」林菱紅著鼻子,邊掉淚邊捂住耳朵,還死命地想往上飄。

  歐陽青手一伸,便將她從半空中拉了下來,然後扒開她捂住兩耳的小手,僵硬地冷聲重復道:「我沒有親過別人。」

  「沒親過?你騙鬼啊!」她傷心得皺著鼻頭抗議,不相信他說的話。「嗚……你以為我是鬼就很好騙嗎?嗚……放開我啦……大壞蛋、大色狼、大騙子、大王八……」

  他聞言可真的火了,緊抓著她兩只透明的小手,突地喝道:「閉嘴,別再哭了!」

  她嚇了一跳,在瞬間噤了聲,不過……也只有一瞬間而已,沒兩秒她又開始發出傷心的哀泣聲,「嗚……你欺負我不夠,現在還要兇我……嗚……你本來就亂親人,我又沒有說錯
……」

  這個死腦筋的女人!歐陽青快被她弄到抓狂了,心頭那股郁氣就是壓不下來,火氣難得地熊熊燃燒,一時口快便道:「笨蛋,你是第一個!」

  林菱遲鈍的腦袋過半秒才反應過來,她頓時停止嗚嚥,趕緊抹去淚痕問道:「啥?你說什麼才再說一遍!」

  他剛才話一說完就後悔了,這時怎肯再說一遍,惱羞成怒的嚷道:「沒有!」

  「沒有?什麼沒有!你剛剛明明說了,說什麼我是第一個!第一個什麼啦?」她提高了音調,眨巴著好奇的大眼。

  「說你是開天辟地以來,地球上誕生的第一個笨蛋。」他冷著臉拋下這句話,便向後轉身離開,尷尬的神情卻在轉身後立刻浮現。

  林菱這次被罵笨蛋卻沒反駁,只是歪著頭努力想著剛剛他說的那句話,直到歐陽青走進屋里時,才聽到身後傳來她慢半拍的驚叫──

  「啊,你是說剛剛那是你的初吻嗎?不會吧?」

  聞言,歐陽青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紅,頭也不回,「砰」的一聲,用力將門關上。

  右手掌遮住半邊臉,歐陽青不高興的從指縫中瞪著鏡中的自己。

  天曉得他到底在發什麼神經,天曉得他到底為什麼會在意她對他的評價,天曉得他為什麼輕易就會受她影響,天曉得他十八年來沒對女孩子感到興趣,卻在這兩天突然被她吸引!

  鬼才曉得他為什麼會想吻她!

  OK,他承認那不只是一時氣憤,他心底其實想很久了,只是沒有察覺。可是就算他是十八年來第一次想吻女孩子,但為什麼是她?為什麼是一個以透明的形式存在,而且還聒噪
得要命的幽靈?

  歐陽青緊蹙著眉宇,死盯著鏡中的自己,不滿臉上的紅潮仍未完全褪去。

  鏡子中的那張臉,有著性格的黑眉、挺直的鼻梁,青綠色的雙瞳看似冰冷的琉璃,緊抿著的薄唇顯得有些無情。但以男子的標准來看,他這張臉還是長得太漂亮了些,所以常招來
眾人注目的視線,讓他覺得自己好比動物園內被強迫展覽的稀有動物,他因此更不喜歡顯露出情緒,總是保持著木然冷漠的神情,可惜,此刻頰上的紅暈卻破壞了這冷漠的形象。

  他知道自己外形很不錯,在學校,在外頭,他不只一次聽人說過他長得很帥,他的不苟言笑、冷面無情反而被許多女性認為很酷,每次同齡的女孩看到他,都會像母雞一樣咯咯咯
咯地笑得花枝亂顫。

  如果……如果她也像那些普通女孩子一樣,只要看見他這張臉就會語無倫次、胡亂傻笑,那樣的話,他還知道該怎麼處理。但她偏偏不是,從一開始到現在,她雖然也曾說過他很
帥,但對他俊帥容貌的評價只說過一句話,就是他太小氣會對不起老天爺給他的這張臉──

  他真不知道該做何感想,心里一方面認為這樣很好,至少她沒成天黏在他身上:另一方面,卻矛盾得對她這種過於「平淡」的反應感到不悅。

  特別是方才,一想到他吻了她之後,她竟然哭得唏哩嘩啦,還說要去洗嘴巴,讓他突然之間覺得自己好像成了讓人嫌惡的老鼠一樣,害他進屋後,忍不住來照照鏡子,懷疑越自己
的長相忽然變丑了,要不然她怎麼會有那種反應?

  但他左看右看,鏡子中的這張臉還是十八年來天天看到的那張臉,除了多了那抹尷尬的紅潮之外,並沒有變得丑一些。瞪著鏡中那張漂亮的臉蛋,他越發不爽地想著,她剛才究竟
是在嫌棄他什麼?

  「少爺……你還好吧?」木管家經過大廳時,看見少爺難得地站在鏡子前,而且一站就站了五分鐘以上,可是少爺非但用一只手遮住了大半的面容,臉上還隱隱有著忿然不悅的神
情,讓他不禁有些擔心起來。

  該死。

  木管家的出現讓他臉上逐漸褪去的尷尬紅潮重新鮮明起來,用眼角余光瞄到他一臉狐疑擔心,歐陽青一僵,硬生生地將手掌移開,將手插入褲子口袋,努力維持冷然的回道:「我
沒事。」

  「呃……這鏡子有什麼問題嗎?」

  「沒問題。」歐陽青臉一沉,僵硬的轉身離去。

  咦?他是不是看錯了,少爺怎麼好像在臉紅?木管家眨了眨眼,想再看清楚,少爺卻已經走遠,他忍不住看向那面鑲在壁上的大鏡子,里面的人影也狐疑的回視他。

  不可能,大概是他看錯了──啊,白頭發。

  木管家湊上前,瞇著眼將額前那一根冒出來的白發藏到黑發下,然後稍稍撫平了微翹的發尾,又拿出手帕將鏡角的灰塵拭去。

  見擦乾淨後,他小心的將手帕摺好收進口袋里,重新整理了儀容,對著鏡子審視再三,確定全身上下都很整齊之後,才滿意的挺直了腰背,雙手扯了扯西裝外套,再撫平了它之後
,擺出英式管家慣有的撲克臉,平靜的走開做事去。

            ★      ★      ★

  啊啊啊──剛剛他說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我的天,那真的是他的初吻嗎?林菱輕掩著小嘴瞪大了眼,呆了半晌才迅速往大屋飄去,想追過去問個明白,但飄沒兩尺又緊急停了下來。

  不行、不行,林菱瞧瞧右邊圍牆那一頭,又看看左邊歐陽青消失的門,看他把門關得那麼大聲,一副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

  林菱想了想,決定不要現在去招惹他,免得自討苦吃,雖然她實在很好奇,但他又不會跑掉,她還是先去看看圍牆外面的情況好了。

  主意既定,她回身又往那高兩尺的圍牆飄去,一忽兒就飄上牆頭攀著,露出半顆頭向外探看。

  呵,好險,還在。

  她好奇的看著外頭那位從剛才就一直蹲縮在牆角,看起來只有六、七歲的可愛小女孩,瞧她粉嫩嫩的雙頰,水水的大眼晴,長長的睫毛,身上穿著可愛的白洋裝,手上還抱著一只
看起來有些舊的兔子玩偶,看起來真是可愛斃了。

  啊,好可愛、好可愛喲,她看起來好像洋娃娃喔。

  林菱傻笑地看著那位小女孩,恨不得能把她抱在手中親一親。

  不過,事情好像有些奇怪。林菱轉頭看向馬路四周,從剛才到現在,她都沒看到小女孩的身旁有任何人出現,她一個人乖乖的蹲在牆角,看著馬路的另一頭。

  從她發現這個小女孩到現在,少說也過了半個小時,雖然這兒是山區本來就少有外人,但小女孩總不可能是自個兒冒出來的吧?可是她始終沒看到有任何人類出現過。林菱皺起了
眉頭,難道她被人拋棄了嗎?

  不會吧,小女孩長這麼可愛,怎麼有人舍得拋棄她?

  還是……她迷路了嗎?

  林菱歪著頭好奇的看看她,小女孩孤孤單單的蹲在那兒似乎並不怎麼害怕,一點慌張失措的感覺也沒有,有時小小的粉蝶飛過,她還會露出可愛的微笑,瞧著在空中翩翩飛舞的黃
蝶,意態之優閒看起來實在不怎麼像是迷路的小孩。

  嗯嗯……林菱對著天空擠眉弄眼的想了一想,不管怎麼說,總不能就這樣放她一個人蹲在牆角,要是有壞人出現怎麼辦?她還是去找歐陽說一說好了。

  呀,有狀況!

  林菱正要轉身就見一名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從馬路對面的林子中沖了出來,她立刻又回身攀在牆頭上緊張的向外探看。

  啊,他……他流血了!

  林菱見狀嚇了一跳,立刻飄過牆頭,迅速來到兩個小孩身邊。男孩右臂有一道刀口了,鮮血染滿了衣袖,看起來實在嚇人。林菱想幫忙卻不知從何幫起,雖然她碰得到他,但人家
看不到自己,要是嚇壞他們怎麼辦?所以她只好在旁邊乾著急。

  「快止血、快止血!拿兔寶寶先壓住傷口!」雖然明知人家聽不到她的聲音,她還是神色緊張的叫著。

  小女孩見男孩受傷有些驚慌,但她在看到從天而降的林菱後更是愕然,但還是聽話的照做了。

  林菱一愣,發現那女孩直直的望著自己,還沒來得及反應,對面林子又冒出兩個大人,小男孩一見,立刻抓著小女孩就跑。

  啊,壞人、壞人!才剛想著壞人,沒想到壞人就真的出現了!看那兩個人一臉猥瑣樣,鐵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眼看壞人就要追上他們了,林菱忙上前用力推了兩個壞蛋的肩頭一下,壞人們應聲而倒,他們雖然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但隨即又爬了起來,繼續追那兩個小鬼。

  林菱想幫忙卻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的力氣只夠搞鬼一次,再要來一次可得過個幾分鐘才會有力氣。她才稍微喘過氣來,卻見小男孩跑錯方向,直往歐陽家大鐵門前那條路而去,那
高兩尺的實心鐵門平常深鎖著,是條死巷子啊!

  「錯了、錯了!那里不行啦!」她大叫,可是人家根本聽不到,唯一聽得到的小女孩卻是被人拉著跑,林菱心一急,立刻飛過牆頭,沖進大屋去找歐陽青。

  「歐陽、歐陽!救命啊!歐陽──」

  她拉開嗓子大叫,從一樓沖到二樓,又從二樓沖回一樓,嚷嚷的繞了一圈,才終於在一樓的起居室找到他。

  「你叫魂啊。」大老遠就聽見她的叫嚷聲,心情還在極端不悅狀態下的歐陽青,壓根兒沒給她好臉色看。

  誰知少根筋的林菱對他不爽的語氣一點也沒察覺,一見到他就撲上去,直拉著他的手,氣喘吁吁、比手畫腳地道:「歐陽!不好了、不好了啦!外頭……外頭有壞人在追殺小孩子
,快點、快點,你快點叫人去開門!要不然他們就完蛋了啦!」

  追殺?這女的電視看太多啦?歐陽青沒好氣的瞄她一眼,冷冷的說了兩個字:「神經。」

  「真的,真的啦!」林菱急得哇哇叫,「不信你去門口看看就知道了。快點啦!我要是騙你就……就天……」

  不行!本想說天打雷劈的,但最近她覺得雷公看她挺不順眼的,要是不小心劈到她就糟糕了,她緊急住了口,舉起手想發誓,一時卻想不出該發什麼誓,情急之下便道:「就……
我要是騙你就永世不得超生!一輩子……不是,是永遠都是現在這個樣了!」

  歐陽青聞言揚眉,這才認真看待她先前說的話,他知道她很不想一直保持這個狀態,見她信誓旦旦、滿臉著急,他才壓下通話鈕,要人把大鐵門打開。

  「哇,謝謝你!」林菱樂得大叫一聲,撲到他身上,親了他臉頰一下後,又拽著他要他跟她走,「快快快,我們快點過去,慢了就來不及了!」

  突如其來受到她這麼熱情的對待,讓他愣了一下,一手被她拉著,一手不自覺地摸著被她小嘴親吻過的臉頰,就這樣被她拖著往大鐵門而去。

            ★      ★      ★

  死巷子!

  男孩抓著女孩來到黑色大鐵門邊,臉色不覺更顯蒼白。門太高了,兩人根本爬不過去,聽見身後腳步聲已近,他只好回過身來,將女孩護在身後,一臉警戒、目光炯炯地瞪著對方


  「猴死囡仔,你再跑嘛,我看你現在可以跑到哪里去!」其中一名獐頭鼠目的人恨恨的以台語罵道,後面接著又是一串三字經。

  「這小子滑溜得很,少跟他廢話,趕快抓回去交差。你抓男的,我抓女的,上!」方才在林子里,兩人被那小孩子整得團團轉,搞了老半天還抓不到他,弄得一肚子火氣。

  正當他們欲上前抓人時,原本緊靠在大鐵門上的小女孩突然往後倒下,小男孩察覺,神色一驚,忙回頭抓住她,卻發現原來是大鐵門竟然向一旁打開了,他抓著她趕緊往門內鑽了
進去。

  「媽的,快點,別讓他們跑了!」兩個壞蛋一驚,連連咒罵地追了上去。

  誰知才剛進門內,跑沒幾十公尺,小男孩就一頭撞上了歐陽青。

  「搞什麼?」歐陽青冷著臉,低頭看著撞到他又反彈回去的小男孩。

  林菱浮在半空中,扯著歐陽青的手臂直嚷嚷:「啊,就是他們、就是他們啦!你看、你看,他手臂上都是血,我就和你說有人在追殺小孩子吧,你還不相信!看,後面那兩個就是
追殺他們壞人啦!你趕快把他們抓起來,打電話報警啦!」

  那兩個追進來的人,一看有人在,臉色一青,立時打退堂鼓,恨恨地咒罵幾聲,轉身跑走。

  林菱見壞蛋要跑走了,大叫著想追上去,「啊,跑走了,要跑走了!」

  歐陽青皺眉,及時勾住她一根發辮,「你想干什麼?」

  林菱在半空中對著那兩個跑遠的壞蛋揮舞手腳,不忘回頭對歐陽青大呼小叫:「放手、放手!別拉著我啦!壞蛋要跑走了,你快抓住他們啊!壞蛋,別跑!站住!別跑──」

  「人都不見了,追什麼追。」他將她整個人扯回來。

  「看啦,不見了,跑掉了啦!都是你,動作這麼慢,慢吞吞得像蝸牛一樣!」

  歐陽青微瞇了下眼,忍住想拿膠帶將她的嘴封起來的欲望,冷著臉問:「這兩個小孩子是哪里跑來的?」

  「呃,哈……哈哈……」她眨了眨眼,傻笑兩聲。

  他兩眼一瞪,林菱心虛地偷偷往後退了半尺。

  「呃……這個……我……」

  「怎樣?」他冷聲催促。

  「我……不知道……」林菱尷尬的道。

  他就知道。

  歐陽青臉色難看的瞪著她,又瞄了眼那因失血過多、倒在地上快昏倒的小男孩,和那位長得像洋娃娃的漂亮小女孩。後者一臉無辜地眨巴著烏溜溜的大眼望著他,浮在半空中的那
個大麻煩也是。

  「歐陽……你幫幫他們嘛……」林菱小小聲的哀求。

  歐陽青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半晌後,他認命的回身,揮手招來跟在後頭的木管家,面無表情的吩咐道:「將這兩個小孩子帶進去,順便打電話叫王醫生過來看看。」

  「是。」木管家點頭,忙要下人將兩個小孩子帶進屋里。

  「哇,太好了!」林菱喜形於色,忍不住露出笑容,對小女孩揮揮手。歐陽青一回頭,她趕緊縮手捂住小嘴,不敢太過囂張。

            ★      ★      ★

  「還好,只是皮肉傷而已,沒什麼大礙。」王醫生收拾好醫療器具後,來到門外對木管家說:「小孩子恢復得快,過兩天應該就沒事了。」跟著他又交代了一些該注意的事,像是
傷口不能碰水,三餐後要按時吃藥……等等。

  「謝謝,我會注意的。」木管家點頭,吩咐司機送醫生回山下診所並拿藥,然後進房里 去看看情況。

  一進入房里,木管家就聽見小女孩甜甜軟軟的聲音,奇怪的是,她似乎不是在對著少爺說話,而是少爺身旁空無一人的地方。

  「我和小哥哥是孤兒,本來住在孤兒院,上星期有一對夫婦來到院里,收養了我和小哥哥……」小女孩抱著染血的兔寶寶,看看躺在床上昏過去的男孩,「可是他們是壞人,小哥
哥聽到他們說要把我們賣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所以我們才偷跑出來。」

  「啊,剛才那兩個人是人口販子嘛,你看啦,被他們跑掉,不知道還有多少小孩會被誘拐騙去賣。」林菱怨怪的瞪他。

  歐陽青懶得理她,垂首問小女孩:「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黃柔。」她漾著笑顏說:「黃色的黃,溫柔的柔。」

  「他呢?」

  「小哥哥叫黑漠軍,黑色的黑,沙漠的漠,軍隊的軍。」

  林菱一聽不禁好奇的問:「你和他不是兄妹嗎?」

  黃柔搖搖頭,乖乖地回道:「不是,小哥哥和柔兒不是兄妹,我們只是一起被收養而已。」

  「那你干嘛叫他小哥哥?」她一臉好奇。

  黃柔又看看床上的人,確定他沒醒過來,才小聲地說道:「因為小哥哥不肯讓我叫他阿軍。」

  咦?好熟悉的感覺喔。林菱一聽不禁這樣覺得,不一會兒便想起,對了,旁邊這個冰塊也是嘛!

  她一臉不以為然的瞄瞄身旁的歐陽青,在心里咕噥著,他也是不肯讓她叫他阿青,男孩子還真奇怪,讓人家叫一下又不會死,她們這樣叫是顯示親切感耶,拉近彼此的距離啊,哪
知道這些男孩子的反應都好像是被狗咬到一樣,死不肯讓人家這樣叫他﹔歐陽青這樣,這個小男孩也這樣。

  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後,林菱越發覺得和黃柔十分投契。更加喜歡她了。

  林菱露出甜甜的笑容,拉著歐陽青的手,借花獻佛、擅做主張的道:「柔兒,你放心,這個大哥哥人很好喔,你們放心的待在這里,他不會讓那些壞人把你們抓走的。」

  歐陽青突兀地轉頭看她,一臉不悅。

  這個愛惹麻煩的女人,他何時答應過這件事了?

  「真的嗎?我們真的可以留在這里嗎?」黃柔聽了,睜著水汪汪的大眼,轉頭渴望地看著歐陽青。

  他皺眉,才想要開口拒絕,卻見林菱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拉著他的手臂,張嘴無聲的哀求。

  歐陽,拜托啦,求求你……

  瞪著死抓著自己臂膀的林菱,半晌,他勉為其難的點頭答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9:35

  第七章

  叩叩叩──

  「進來。」

  木管家捧著文件資料開門進來,「少爺。」

  「查到了嗎?」歐陽青抬首問他。

  「是。」木管家將那些文件遞上前,「他們的確是孤兒院的院童,一星期前被一對朱姓大掃收養。不過,那對朱姓夫婦給院方的資料是假造的,警方循線而去時,那間公寓早已人
去樓空。」

  歐陽青翻看那些文件,「關於這兩個小孩子,院方怎麼說?」

  「黑漠軍十歲,是個沉默寡言的小孩,不常惹事,十分聰明,學校成績平均都在九十五分以上。黃柔七歲,可人善良,乖巧貼心,她之前曾三次被人收養,但每次都出問題,好像
是她三天兩頭就會偷偷跑回孤兒院。」

  「為什麼?」

  「她說是想要回去看小哥哥,後來院方看這兩個小孩子感情如此好,也就不勉強,而且盡量安排他們被同一個家庭收養。孤兒院方面是希望如果我們要收養黃柔的話,能夠連黑漠
軍也一起。」

  「還有沒有其他問題?」他喝了口茶,繼續瀏覽文件。

  「沒有,老爺在商界信譽良好,院方知道是歐陽家要收養他們,十分高興。」有錢什麼事都好辦,這是木管家來到歐陽家做事的這幾年來最深刻的領悟。

  「父親有說什麼嗎?」他象徵性的問了一下。

  「老爺說只要少爺高興就好。」

  歐陽青合上文件,吩咐道:「請林律師把該辦的手續辦一辦,幫他們兩個轉學到學區內的學校。」

  「是。」他點頭,轉身告退。

  「木叔。」歐陽青忽然叫停他。

  木管家停下腳步,狐疑的回過身來,「少爺,還有什麼事嗎?」

  「沒……沒什麼。」他頓了一下,清了清喉嚨才尷尬地說:「我只是想說謝謝你……」

  木管家有些受寵若驚,錯愕地呆了一下,數秒後才回神,平復激動的心情,找回應有的鎮定微微頷首,卻掩不住眼底的淚光,說道:「這是我應該做的。」

  說完,怕眼中感動的淚水奪眶而出,他趕緊離開了。

  門才關上,歐陽青往後放松的靠向椅背,用手覆住了眼,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來。

  老實說,自從被那個聒噪的女人叨念過幾次之後,他發現自己的確欠木叔一句──謝謝。

  從小一直在照顧他的,其實就是木叔,雖然他不怎麼黏人,自小就十分獨立,但無論如何他也算是木叔一手帶大的,父母去國的這四年來,他的生活起居、一切雜事,更都是木叔
在替他打點。

  若說這世上還有誰會真正關心他,大概就只有木叔而已,與其說他是管家,木叔更像是一位真心待他的長輩,他的確不該擺臉色給他看。

  呵,老天,他竟然承認那小笨蛋說的是對的。

  歐陽青閉著眼微扯嘴角,沒來由地想起她昨天主動投懷送抱,在他左臉印下的一吻。撫著左頰,他的思緒不受控制地在她身上打轉。

  昨天他才知道她的名字,因為聽到她要黃柔叫她小菱姊姊。菱角的菱,夏天在蓮花底下成長得又香又甜又好吃的菱角,這是她對黃柔的解釋,讓他如今想起,都還會不自覺地揚起
嘴角。

  又香、又甜、又好吃,呵,大概只有她才會這麼形容自己。

  這兩天下來,她對他的影響力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又加深了些,那讓他有些不安,也有些困惑。

  就拿這兩個小孩子的事情來說好了,要是在一星期前,他是不會管他們的死活的,頂多是報警處理後就撒手不管,哪里還會去收養兩個小蘿卜頭。但他昨天一看到她渴求的眼神,
不知為何,就是不忍心拒絕她的要求,最後,他也只好自認倒楣,當作是做善事。

  所幸他今日看了孤兒院送來的資料,發現黑漠軍這孩子資質不錯,是個可造之材,是以打算培養他當自己的得力助手,也不算是做賠本生意。

  這都還只是小事,讓他不安的是,對於她,也許是從來不曾有過這樣奇怪的感受,所以教他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去適應,也不曉得該拿她如何是好。

  如果她是人也就罷了,偏偏她是個幽靈,這樣子的情況更是教他有些煩躁,再者,她似乎還不是個正常的幽靈,她有不少地方和一般靈體不一樣。

  他第一次看到靈魂會被風吹著跑,且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起一般鬼靈拿不動的東西,再者她非但不怕陽光,據她所說,她還能感覺得到冷熱。

  還有,她能輕而易舉的碰到他或其他人而不會穿透過去,他這兩天觸碰到她時,甚至還能感覺到她那透明身軀傳來微溫,也能感覺到那水滑肌膚細膩溫潤的觸感,似乎……有太多
地方不合常理。

  他再次吐出一口長長的悶氣,看來,的確有帶她去見風琴的必要。

  今天是春假的最後一天,明天帶她到學校去,也許風琴能對她的情況說出個所以然來……

            ★      ★      ★

  「哇,你上學還有轎車接送喔,真是好命,哪像我以前上學的時候,還要一大早爬起來擠公車。」

  「啊,你看、你看,杜鵑花耶,開得好漂亮喔。」她拍著他的肩膀,硬要他看向車窗外,路旁開滿了杜鵑花。

  咦?不過,現在不是夏天了嗎?怎麼杜鵑還開得這麼茂盛呀?

  她腦中的疑問還沒來得及厘清,眼睛又瞄到一只翩翩飛舞的蘭尾鳳蝶,立刻將疑問拋到九霄雲外,又拉著歐陽青直要他看,「歐陽、歐陽,你看,好大的蝴蝶喔!」

  歐陽青看著她燦爛的笑容、聽著她驚奇的聲音,不曉得她到底在興奮什麼。「你以前沒看過嗎?」

  「啥?」林菱回過頭來,「喔,有啊,我當然有看過,可是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啦,老爸、老媽上次帶我到陽明山賞花是五年前的事,後來他們倆越來越忙,我就沒再來過了……」
說到後來,她臉上浮現落寞的神情。

  前兩天她本想下山回家去看看老爸、老媽的,但又怕自己看到他們就會不想離開,想想歐陽青之前說得也很對,她都已經死了,回去見親人只是徒增傷心,要是在家里作亂,又怕
讓爸媽胡思亂想,更添悲意。

  所以她想了想,還是決定算了,這才強忍下來,但是一想到雙親,她心里還是好難過,難過自己生前沒對他們孝順點,到頭來還要白發人來送黑發人……

  又來了。歐陽青看著她有些郁郁的表情,心頭又湧現奇怪的感受,他不自在的撇過頭看向另一方。

  車窗外景物飛逝,兩人一人一邊默然無語,林菱想起老爸和老媽,心情不覺變得沉重,臉上笑容不再,只是趴在窗戶旁,望著飛逝的街景發呆。

  沒多久,風雲高中就到了。

  下車之後,林菱才因好奇心而恢復以往的活力,她懶得飄浮,便攀在歐陽青的頸項上,好奇地東張西望,「歐陽,我好像來過這里耶。」

  「是嗎?」他走上通往教室的楓林大道,正在想著別的事情,隨口敷衍她。

  「真的,這地方好眼熟喔,我以前一定來過。」她看看附近的景物,突然說道:「前面那個山坡之後有一棟白色的建築物,左邊還有一棵很高大的聖誕紅,對不對?」

  歐陽青一愣,「你怎麼知道?」

  「所以我就說我來過嘛。」她嘟著小嘴說,眼角瞄到旁邊有些女生一直偷看這邊,忍不住疑惑的問:「歐陽,她們是不是像柔兒一樣看得到我啊?」

  「誰說的?」

  「哪,你看她們。」林菱拍拍他的左肩,要他看左邊頻頻看向這里還竊竊私語的三個女孩。

  歐陽青才稍一轉頭,就忍不住皺眉,因為那三個女孩正推來擠去的,最前面的那個手上則拿著一個綁著紫色蝴蝶結的小盒子。

  「快去啊,去啊……」後面兩個小小聲的鼓勵她,把前面那個女生硬推過來。

  「不要啦……」那女孩話才說完就發現歐陽青在看這邊,一張俏臉驀然紅了起來,被同伴一推,她向前踉蹌了一下,只好硬著頭皮害羞的走上前。

  「啊,過來了,她想干嘛啊?」林菱一顆腦袋枕在歐陽青的肩頭上,眨著大眼睛,奇怪的問。

  歐陽青轉回頭,腳步停都沒停一下,繼續往前走。

  「喂喂喂,歐陽,人家好像是要找你耶,你怎麼不等一下啊?」林菱不解地拍拍他,以為他不知道,「看,她追過來了──」

  「歐……歐陽青,等……等一下!」少女紅著嬌顏,鼓起勇氣攔下他。

  人家都擋在他面前了,他只好停下來,面無表情的開口:「什麼事?」

  「這個……這個給你。」她將漂亮的小盒子遮上,一臉嬌羞。

  他冷冷的瞄了一眼,絲毫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什麼東西?」

  「我……我自己做的……三明治,如……如果不嫌棄的話,給……你當早餐……」少女結結巴巴的說。

  「我吃過了。」歐陽青面無表情的說完,便要繞過她離開。

  「什麼?」少女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林菱看不過去,在他耳邊念道:「不要對人家那麼兇,她又不欠你錢。」

  「早餐,我吃過了。」見那女孩一臉茫然,他臉上微微顯現不耐煩的神色,丟下這句話就邁步離開。

  如果方才林菱沒說話,他還不會這樣躁郁,但她一開口,他心里就浮現一股不滿──這個笨女人,真是讓人生氣!

  望著他冷漠離去的背影,少女尷尬、錯愕地拿著那漂亮的小盒子僵在當場,不一會兒眼中就蓄滿了淚水,在朋友的安慰下,流下淚來。

  唉,可憐的小孩,哪個男人不喜歡,要喜歡這個冷血大冰塊。

  林菱飄到那女孩身旁拍拍她的肩,雖然知道人家看不到她,還是安慰道:「別哭了,我告訴你,下一個男人也許會更好,歐陽他呀,只有那張臉好看而已。」

  她本想再說幾句,但那冰塊已經走遠了,她只好乖乖的跟上,不時回頭同情的看著那個純情少女。

  唉……真是可憐……

            ★      ★      ★

  教室中已有十幾位同學。

  有些人安靜的在看書,有些忙著和同學借回家作業來抄,有些拿著打掃用具在教室後方打打鬧鬧的,還有幾個則是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補補昨晚不足的睡眠。

  林菱好奇的左看右瞧,一只手搭在歐陽青的肩上,直問:「歐陽,你那位叫風琴的同學是哪一個啊?」

  他冷著臉,自顧自地走到窗邊的位子坐下,連瞄都沒瞄她一眼。

  「是前面那個擦黑板的值日生嗎?」沒察覺他的不悅,她興致勃勃的猜著。

  歐陽青從書包中拿出課本翻開,仍是一言不發。

  「還是後面那個罵人罵得很大聲的女生?」她轉頭發現另一個目標,話一說完又逕自搖搖頭,自言自語著:「不可能,不可能,她一副看不到我的樣子。」

  他依舊做著自己的事,毫不理會她。

  「歐陽,風琴是長發還是短發啊?」遲鈍到極點的林菱依然沒發現他的無視,從他身後繞到前頭去,兩手撐在桌子上,歪著頭狐疑的問他問題。

  他微攢著眉,還是不想理她,誰知就在這時,風雲高中的世紀無敵第一大痞子──方自在進門了,他一眼就瞧見歐陽青的那張臭臉,嘴角一揚、玩心一起,中空的書包往後一甩,
便大剌剌地敞開雙臂,露出燦爛的笑容,邊發出惡心的聲音,邊像花樣年華的少女般飛奔過來,「歐──陽,我親愛的小青青,早──安──啊!」

  聞聲,林菱一回頭,就見他要撞到自己,她緊急往上一閃,怪叫道:「哇拷,這家伙是什麼東西啊?」

  歐陽青沒時間回答,他抓起桌上厚重的課本,直直往前,在最後一瞬抵住了方自在的胸膛,半點不領情的冷聲道:「離我還一點。」

  「噢!小青青,你好狠,竟然這樣傷害我純真的心──」方自在誇張的撫著自己的右胸,向後一倒,斜坐在另一張椅子上掩面啜泣,十足像被人酒後亂性之後拋棄的怨女。

  見狀,歐陽青面無表情的提醒道:「心臟在左邊。」

  「喔,是嗎?」方自在移開臉上的手,知錯能改地將胸口上的手移到左邊,隨即又繼續掩面哀泣道:「嗚……你這個沒有良心的男人……枉我平常為你……哪知你用完了就甩……
嗚……我好命苦啊……」

  「啊啊啊──」幾乎是方自在指控他的同時,林菱驚叫起來,直指著歐陽青和作戲的方自在大叫,「你你你……他他他……沒想到你是……」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難怪你不
接受剛才那個女生的三明冶,原來你是同……」

  這一人一幽靈的話重疊在一起,兩個都說得又急又快又誇張,歐陽青聞言臉都綠了。

  「閉嘴。」他咬牙道。

  「哇嗚……你罵我、你罵我……沒有天理啊……」方自在玩興大起,怎麼可能閉嘴,他哀怨的飲泣哀叫。

  一旁的同學們早笑翻了,全班大概就只有方自在這位班寶敢這般招惹班上的三大兇神,每天早上他都要來上這麼一段,可真是讓大夥看得樂此不疲啊。

  「你怎麼對人家這麼兇啦!」林菱怨了歐陽青一句,對方自在心生同情,忙從上頭飄到方自在身旁,拍拍他的肩頭,重復她方才安慰女孩的那一套,「喂,你別傷心啦,這個家伙
只有臉漂亮而已,下一個女……」她不想說女人,但突然想起他是同性戀,所以便改口道:「呃,不是,是下一個男人也許會更好。乖乖乖,別哭喔,乖,姊姊疼,別哭了。」

  方自在壓根兒瞧不見她,又深吸口氣,用手抹去根本不存在的鼻涕和眼淚,伸出手嬌聲指責歐陽青道:「嗚……你你你……說,你是不是在外頭有了別人……」

  「對啊、對啊,歐陽,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別人?」林菱杏眼圓睜,也在一旁幫腔。

  「想當初你花言巧語的將我騙到手……沒想到現在竟然翻臉不認人……嗚……我不要活了……」他嚶嚀一聲,又傾身趴回桌上掩面痛哭。

  旁邊早有人笑倒在地上,有人聽聞方自在矯揉造作的聲音差點吐出來,笑趴在桌上猛拍桌子。

  「歐陽,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麼可以把人家始亂終棄呢?做人要有良心,怎麼可以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呢。」

  「嗚……也不想想我對你多好……」

  「對嘛,我看他長得也滿帥的,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你怎麼可以為了新歡拋舊愛咧!」林菱和方自在一搭一唱的,一邊伸手指責歐陽青,一邊拍撫著方自在的
背,嘴里不忘叫他別哭。

  虧方自在根本不知道林菱的存在,他們兩個卻有辦法你一言、我一句的,說得好像在唱雙簧一樣,搞得歐陽青臉色越來越難看。

  這女人,竟然還幫那個痞子說話!

  聽到這里他就已經為之氣結,再看到林菱伸出小手對方自在好生安慰,同時還怨怪的瞪他,歐陽青臉都綠了,才想要將她便拉開來,還未動手,林菱卻突然被一股強風吹到天花板


  「哇啊──好痛、好痛!」後腦撞到了天花板,林菱疼得哇哇叫,撫著疼痛的後腦勺,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離他遠一點!

  這句冰冷的聲音幾乎刺穿她的耳膜,另一道強風隨之而來,林菱害怕地以雙手緊捂著耳朵,下意識地驚叫:「歐陽──」

  她還沒叫完,就被一股力量猛地往下一扯,躲過了風的力道,帶她來到了歐陽青的懷抱。知道是他幫了自己,林菱攀著他的頸項嗚嚥,「嗚……好痛、好痛喔……」

  歐陽青,你──

  那聲音再度傳來,這次帶著不滿和責備。

  歐陽青將林菱護在懷中,面無表情地望著門外走廊上的長發女子。

  這地方不能養鬼,你應該很清楚。

  他帶著林菱往外走,在經過那女子身邊時,冷冷地低聲說道:「我以為你該比我清楚她不是,別忘了方的體質會自動彈開惡靈。」

  長發女子聞言一僵,幾乎在瞬間刷白了臉。

  教室中的方自在正演得興起,誰知歐陽青卻突然起身離開,他追了出來,卻看見心愛的人,一張臉立刻漾出燦爛笑容,再度敞開雙臂,作勢要抱她,「琴兒、小風風、小琴琴、小
……」

  咦?抱到了?!

  方自在接下來的話全斷了音,他低頭看看被他攬在懷里的風琴,狐疑的松開手,然後重新再抱一次。

  啊,真的抱到了!

  奇怪,她這次怎麼沒反抗?平常她不是都會拿那重得要命的書包擋他的嗎?要不然就是轉身不理他,當他這個人不存在,怎麼這次這麼簡單就抱到了?這是他心頭的問題,也是周
遭同學心上的疑問,可是不一會兒──

  管他的,只要她乖乖讓他抱就好!

  方自在看看天花板,隨即露出幸福的傻笑,一手緊緊的攬著她,一手直揮著要旁邊看戲的人閃一邊去。

  誰知他正樂得合不攏嘴,卻驚覺胸口有著濕意,她的身子還在微微輕顫著,當頭就澆了他一桶冷水。

  周圍的同學本來還要鬧,一位隔壁班的同學作勢要吹口哨起哄,卻被方自在從口袋里掏出被壓扁的面包K中!

  他無聲的瞪了周圍同學一眼,大夥便知趣的回教室去,不知趣的人也被自家班上的同學順便帶離。

  見看戲的人都走了,方自在才攬著風琴往教室後方的林子走去,打算問清楚她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      ★      ★

  大清早教室屋頂天台上,除了歐陽青外,便沒有別人了。

  當然,別人是沒有,不過卻有一個可憐兮兮、淚流滿面的透明小幽靈。

  「嗚……我的耳朵好痛……」她坐在他的大腿上,緊攬著他的脖子啜泣。

  「活該。」歐陽青冷著臉沒好氣的說,其實心疼得緊,一雙大手還是撫上了她的雙耳,不一會兒,他兩手掌心冒出一股藍光,罩住了她全身。

  「嗚……我好可憐,被人家欺負,你還要罵我……」她抽抽噎噎地說著。

  「笨蛋。」他還是沒好臉色給她看,但林菱卻覺得透明的小耳朵在他的撫觸下變得清涼,逐漸取代了疼痛,片刻後,雙耳的疼痛就消失了,可她仍然可憐兮兮的將臉埋在他懷里,
有一聲沒一聲的抽噎打嗝。

  歐陽青溫柔的環抱著她,心里百味雜陳。半合著雙眼,他想起風琴,方才那一剎那,他竟覺得在她身上看見自己。

  原以為他和風琴是不同的,沒想到方自在說得沒錯,他其實和她一樣,都將真心掩藏了起來,他甚至比她更加遲鈍,到今早才明白自己不是無情無心。

  方才瞧見林菱柔聲安慰方自在時,胸口突起的錯愕、酸疼──

  他想……那是嫉妒吧。

  生為歐陽財閥的唯一法定繼承人,從小到大,他幾乎是要什麼有什麼,在認識她之前,他根本不曉得什麼叫做「一時氣憤」或是「勃然大怒」、「尷尬臉紅」這些感覺,更別說是
「嫉妒」了。

  而認識她不過短短幾天,她就已經顛覆了他的生活,他變得會生氣、會笑、會吃醋、會尷尬、會臉紅,還學會了在乎。

  風琴因為同樣的醋意和過於擔心方自在,是以亂了分寸,被嫉妒蒙住了雙眼,看不清真相。他看見她的臉色刷白,而他,相信臉色也沒好到哪里去。

  他生氣她對別的女孩子向他告白毫無感覺,他嫉妒她一見方自在便好言好語,更惱她為這麼一個不相干的人怨他,還在乎她對方自在比對自己還好。

  明知道她和方自在沒什麼,明知道方自在看不見她、聽不見她,他胸中妒火還是熊熊燃起,恨不得將她拉到自己懷里。

  沒想到風琴先動了手,而他卻在看見她受苦時瞬間領悟,突然覺得自己和風琴像是兩個大傻蛋,蠢得要命,竟然好死不死的先後愛上了這兩個腦袋里少長根筋的大傻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39:56

第八章

 雖然歐陽青和她解釋過了,林菱還是有些害怕的躲在他身後,只敢露出一?小腦袋瓜子,,戒慎地偷看那一臉冷若冰霜的長發美女。

  台上老師正在上課,手里拿著白色的粉筆不斷在黑板上飛舞,寫出一列又一列的數學公式,歐陽青左前方的方自在趴在桌上睡覺,旁邊的風琴則是面無表情的抄寫著筆記。

  林菱瞄瞄她,看見她那一頭烏黑柔亮的秀發,還有那精致絕美的側臉,不覺心生羨慕。

  唉唉,同樣都是吃台灣米長大的,為什麼人家就是長得比較漂亮?

  不過,聽歐陽說這個美女喜歡前面那個流口水的家伙耶,真是看不出來。林菱瞧了瞧呼呼大睡的方自在,也不是說他不好啦,長得也是滿帥的,只不過氣質感覺上就是好像差了一
大戲,像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嘻嘻嘻嘻,想到這里,她忍不住發出吃吃的笑聲。

  那如果是歐陽和他呢,要怎麼說啊?她歪著頭打量歐陽青,老實說,他也是滿漂亮的,這張臉可不比旁邊那位美女差,這句話搞不好也可以套在他身上。

  一想到歐陽青和方自在兩個男人像漫畫里的主角一樣,擺出相依相偎的畫面,她先是身上冒出幾粒雞皮疙瘩,隨即噗哧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

  歐陽青奇怪的看她一眼,林菱趕忙一手捂住嘴,一手假裝沒事的揮了揮,「沒事,沒事。」

  見他回首繼續聽課,她又捂著嘴,無聲的哈哈大笑起來,眼角卻在這時瞄到風琴看了她一眼,林菱心里打了個突,趕緊收斂誇張的笑臉,又縮回歐陽青身後。

  唉唉,好可怕喔……

  但是她安靜沒兩分鐘,又無聊的東張西望。歐陽後面的位子空著,她爬上桌子盤腿而坐,百般無聊的打量四周。

  教室里,學生們睡得東倒西歪,有些比較有良心的,還會把課本豎起來,擋住睡臉﹔有些則是像方自在,根本就是趴在桌上睡得和死豬沒什麼兩樣。

  教室外呢,則是──

  「哎呀!有人打架!」她斜眼一瞄,突地攀著窗格發出一聲驚叫,隨即迅速地飄了出去。

  歐陽青被她的聲音嚇了一跳,一回首就見她已經飛了出去,再要伸手抓她已來不及,她早飄到樓下,不見了身影,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圍。

  他倏地站起身來,跟著跑了出去。

  台上的李老師一臉錯愕,還沒來得及反應,歐陽青就已經出了教室。

  風琴微蹙著眉,還是站了起來,面無表情的替他請假,「老師,歐陽同學身體不舒服,他想請病假。」

  「喔喔,是嗎?」李老師掏出手中擦擦額上冒出的汗,乾笑兩聲道:「身體不舒服,是該好好休息。」

  老天,嚇他一跳,害他以為這位歐陽家大少爺對他教的課有啥不滿。

  數了這班三年,他卻像是老了三十歲,好不容易他們這班已經三年級了,再沒兩個月他就可以送走這批瘟神,脫離苦海,若是這時候出問題,他絕對會吐血身亡的。

  李老師才在暗自慶幸,卻聽風琴接下去又說:「方同學身體也不舒服。」

  「啊?」李老師聞言不由得膛目。方自在那家伙哪里像是身體不舒服,他看他睡得可舒服了。

  風琴走到方自在身旁,假裝要扶他起身,卻暗地里不動聲色地踢了他一腳,方自在立刻大叫一聲,痛醒過來。

  風琴抓著他的臂膀,對台上的手老師微微一笑,「他小腿舊疾復發,我送他去保健室。」

  「我哪──」方自在還沒清醒,才要說話,腳骨又被踢了一腳,他這次就算沒醒也知道該閉嘴,只能露出痛苦的表情,任她攙扶著。

  「老師,假單就麻煩你了。」風琴對李老師微一頷首,扶著方自在出了教室。

  雖然有看見她踢方自在的腳,李老師也只能對方自在寄予最深的同情,尷尬的點頭答應。目送理事長孫女兒離去的背影,他半點反對的聲音也不敢冒出。

            ★      ★      ★

  風雲高中因為校區廣大,因此理事長在兩年前擴建時並未建築圍牆,只是種植了一排木麻黃,用來區分校區內外,當作分界,所以這是一個開放式的校區,當然,學生逃課也因此
變容易了,連牆都不用翻,直接走出去就好。

  不過,天下當然沒那麼方便的事,因為那排木麻黃之後,便是一整片未經開發的山坡林地,除非膽子夠大,一般學生是不會冒險去穿越那片蟲蛇出沒的山坡地的。

  當然,這是指一般學生,還是有一些不知死活、膽量特大、還愛惹是生非的學生,喜歡聚集在木麻黃後那片陰暗潮濕的林子里。

  此刻,高大的林木下,一塊特別被人清整過的空地上,正有一群人手持著鐵棍、尖刀,虎視耽沈的圍著中間那位魁梧的學生。

  「喂,你們怎麼可以十幾個圍毆一個,打架就是要一對一的才公平啊!」

  正當氣氛緊繃、一觸即發之際,雷易突然看見一個透明的幽靈飄進對峙的圈子里,指著圍著他的十幾個小混混大罵。

  就這樣一個閃神,周遭的人乘機采取行動,他閃過一把尖刀,一拳扁昏另一位,瞬間又奪下一枝鐵棍,毫不留情的便揮打回去,「砰」的一聲,對方痛得號叫出聲,他連看都沒看
一眼,轉身又是一記回旋踢,踢昏了另一位沖上來的家伙。

  「啊──啊啊啊啊──」林菱沒想到這些人說打就打,嚇得哇哇大叫,就見她滿場亂竄,躲避被雷易扁來踹去的混混。

  好不容易她終於覺得自己逃到了安全地帶,突然其中一個被打飛了過來,口中噴出鮮血,還差點噴到她,林菱嚇得花容失色,嘴里又是一連串的尖叫。

  「哇啊──血啊!救命啊!殺人啊!」她趕緊飄到另一邊,卻差點撞上另一個還沒昏死過去、臉上卻早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怪物,嚇得她轉身就跑,閉眼驚聲尖叫道:「哇啊──鬼
啊!妖怪啊!你別過來、別過來呀──」

  余音未歇,她就一頭撞上了某樣東西,張眼抬頭一看,卻見到一張兇神惡煞的臉,那張臉上還有一道恐怖的刀疤斜過鼻梁,一雙瞳眸上惡狠狠的瞪著她,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林菱嚇得倏地張大了眼,雙腿一軟、兩眼一翻,這次連叫都沒叫出聲,當場就昏死過去。

  雷易三兩下便解決了附近來找碴的小混混,剛一拳扁昏最後一位人渣,他就被這小鬼一頭撞上,誰知道她竟然一看到他的臉就當場昏倒,教他平常就很黑的臉沉得更黑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小辮子將她向上提起,本想將這個小鬼順便收拾掉,掌心才要冒出紅光,就被人「刷」地一聲當頭澆了一身冷水,下一瞬,手中的小東西就被人救走了。

  覆在前額的發梢滴著水珠,全身上下濕淋淋的,雷易額角冒出青筋,伸手抹去一臉的水,火大的一轉身,就見歐陽青抱著那個聒噪又膽小的小鬼,冷著臉站在那里。

  媽的!他就知道!這種事除了歐陽青外,還有誰干得出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雷易壓抑著怒氣問。

  「她沒得罪你。」歐陽青語氣平淡的說,環住她的手卻明顯帶著保護的意思。

  雷易瞪著他,見歐陽青一副很在乎那幽靈的模樣,才不以為然的輕哼一聲。

  算了,反正他本來就沒有鏟妖伏魔、抓鬼滅怪的大志。

  「這小鬼哪里來的?」他伸手將還在滴水的黑發往後爬梳,蹲下身檢查那些大半昏了過去、鼻青臉腫的家伙,看看他們到底是哪個幫派的。

  「對,她哪里來的?」風琴走進空地,直視歐陽青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啊?誰?」方自在跟在她身旁,一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模樣,不過眼前三個人卻沒一個理他。

  歐陽青低首望著還在昏迷中的林菱,半晌才抬眼回視他們,面無表情的道:「我不知道。」

            ★      ★      ★

  風雲高中保健室。

  雷易百般無聊的咬了根青草,雙手抱胸的斜倚在窗旁,看著窗外的景致,對旁邊正在談論的話題不怎麼感興趣。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

  林菱從昏迷中轉醒,還沒張開眼,就聽見歐陽青的聲音。

  「你是說她從天花板上掉下來?」風琴一揚眉,從頭到腳將躺在床上的林菱打量了一遍。

  「對。」歐陽青坐在一旁椅子上,補充道:「我本來以為她是迷路的魂魄,但她和一般的死靈不太一樣。」

  「看得出來。」方自在一臉詭異,他現在終於知道這三個人到底在說什麼了,因為床上明明沒有東西,床單卻向上隆起,看似蓋在一個人體身上,柔軟的枕頭也往下凹陷。

  風琴知道應該還有下文,便問:「還有哪里不一樣?」

  「她摸得到人,別人也摸得到她,且輕易便能拿起物體,大白天可以出來不怕陽光,還有,她有體溫。」

  體溫?

  風琴一揚眉,看向床上那個透明女孩。

  「體溫?真的假的?」方自在手一抬,還沒伸到一半就被風琴用力拍了一下,他吃痛的縮回手。

  瞪了他一眼,風琴才伸手去碰床上那女孩的手腕。

  真的有體溫,雖然很低,但她的確有體溫。風琴微蹙著眉,想了一下,又問:「有沒有問過她怎麼死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歐陽青想起林菱早先的抗辯,微扯了下嘴角,說:「一開始她一直認為自己沒死。」

  「她真的是幽靈嗎?」方自在好奇的問。

  「是靈沒錯。」風琴望著床上可愛的女孩,淡淡的說:「很乾淨的靈,但是……」

  「但是什麼?」雷易這時才回過頭,大概多少還是有注意到床上這小鬼對歐陽青的意義。

  「她的情形有些不對勁,我得回去問問爺爺才知道。」

  「理事長不在學校嗎?」歐陽青問。

  「他在家和一些老朋友下棋泡茶。」風琴頓了一下,才看著歐陽青道:「問題是,等我問清楚後,你想拿她怎麼辦?」

  歐陽青一僵,這時才想到這個問題,當初最主要的是要問如何讓小菱找到升天的辦法,但他現在……

  握緊擱在膝上的拳頭,他臉色有些發白。

  「人鬼殊途。」雷易突然說出這四個字。

  歐陽青聞言又是一震,抬首看著雷易和風琴。明明知道怎樣才是對她最好,卻不肯將正確的決定說出來。

  窒人的空氣緊繃著,正當這邊三人相對無言時,方自在卻倏地睜大了眼,直瞪著床上瞧。

  「喂、喂……」他死盯著床,一手忙向旁邊的幾位揮著,可是揮了老半天卻沒人理他。他越看越心驚,又開口道:「各位……」

  不過,依然無人理會他。

  方自在眼看情況越來越不對,他老兄大手也越揮越激烈,雙眼仍盯著床上的東西,聲音再提高了些,「對不起,打擾一下──」

  他這次終於得到一些注意,歐陽青等三人全看向他,風琴揚眉開口:「你又怎麼了?」

  方自在伸出右手直指著床上,臉色怪異的道:「那個女的,身上是不是穿著Hello Kitty的內衣褲,頭上還綁著兩根長長的辮子?」

  三人心中一凜,異口同聲問道:「你怎麼知道?」

  「她剛剛突然就冒出來了。」方自在一臉詭異,隨即又道:「其實也不能說是突然冒出,應該說是看起來漸漸有顏色了。」

  「啊!你看得到我?」林菱一聽,終於忍不住睜開眼,從床上跳了起來,想飛過去揪住方自在的領子,卻被歐陽青一把握住她的細腰,但林菱的雙手仍是渴望地向前伸直揮舞,不
忘對著眼前的方自在哇啦哇啦地叫:「你看得到我?看得到我嗎?」

  「呃……」方自在看著一臉鐵青的歐陽青,不覺往後退了一步,但仍是回答了林菱的問題,「看得到……不過,看起來有些透明。」

  歐陽青不由得一驚,看著死命掙扎的林菱,發現她的確看起來顏色變深了,而且也變重了。

  「這是怎麼回事?」不肯將林菱放開,歐陽青收緊了雙臂,忙轉頭詢問風琴。

  風琴不到兩秒便猜出了原因,臉色不由得有些發白,「是學校的關系,快帶她離開這里!」

  聞言,歐陽育和雷易同時領悟過來,只有方自在和林菱完全不明白。

  「啊?為什麼我不能留在這里?」林菱停下掙扎,一臉茫然的回頭問歐陽青。

  該死,這里是極陰之地,他忘記這回事了!歐陽青臉色難看,但還是鎮定的安撫她道:「這地方對你的體質不好,我們先回去。」

  他說完便以行動電話通知司機到校門口接人。跟著用床單將林菱從頭到腳都包起來,以免她半透明的身體嚇壞路上的人。

  林菱見他臉色凝重,知道茲事體大,便乖乖的任他擺弄,沒再胡鬧。

  歐陽青將一切弄好後,抱著她離開保健室往校門口走去,方自在及風琴跟在後頭。

  「為什麼她不能留在這里?」方自在疑惑的問。

  「這塊地是極陰之地,負能量太大,靈魂本身會自動吸收,靈待久了便會顯相成為鬼,鬼之後便成妖,妖再來便成魔。所以一年前爺爺才會找來唐昊天、任海、雷易、歐陽與我一
起將這里的妖魔鬼怪都封了起來,並在學校周圍畫下結界,以防止再有靈鬼妖魔刻意或無意的闖了進來。」

  「既然有結界,她為什麼還進得來?」

  「不知道。」風琴瞄了他一眼,「她的情形不大正常。」小跑步追趕上歐陽青,風琴對他說:「我先回家去找爺爺,問清楚了再過去找你。」

  歐陽青看著風琴,眼底閃過一抹感激,輕聲道:「謝謝。」

  「不客氣。」風琴一扯嘴角,回以微微一笑。

  歐陽青邁開腳步往前走,縮在他懷中的林菱卻蹙起了眉頭。

  林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不高興些什麼,但胸中就是有一股郁氣,久久不肯消散……

            ★      ★      ★

  「少爺?!」木管家一出門就見歐陽青手中抱著一坨床單走下車來,不,看那樣子應該說是一個人才是,他不覺露出訝異的神色。

  歐陽青讓她的臉朝向自己胸膛,不讓人看見她半透明的容顏,抱著她快步走進大屋里。

  木管家難掩狐疑的跟上,遲疑的問:「少爺,這位是?」

  「朋友。」他走上二樓,簡單回答。

  「啊,是不是受傷了?」見那人被床單從頭包到腳,木管家自行猜測,急忙轉身要走回樓下去,「我去請王醫生。」

  歐陽青腳下一停,回身阻止,「木叔,不用了,她沒事,只是需要躺一下而已。」

  「啊?喔。」木管家愣了一下,見少爺竟帶著那人直接進了主臥房,他只好跟上去。

  「把門關上,別讓其他人進來。」歐陽青將她放到床上,不忘回身吩咐。

  木管家趕緊照做,一回身卻見到一幅奇怪的景象,害他嚇得捂著心口,差點心臟病發。

  「呼,真是憋死我啦!」林菱從床單中鑽了出來,跪坐在床上吐了口氣、伸伸懶腰。

  木管家眨眨眼,看了看床上的人,又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眼睛,這才確定床上真的坐了一個半透明的女孩子,而少爺似乎對她半透明的狀態絲毫不覺得奇怪。他想起少爺從小到大奇
怪的行徑,依少爺特殊的情況,有這麼一個「透明」朋友,好像也變得理所當然了。

  木管家想了想,強自鎮定的走上前去,看看自己能不能幫得上什麼忙。

  「啊,管家伯伯也看得到我了二嗎?」林菱看見木管家走過來,忙對著他揮手打招呼,不忘乖乖的鞠個躬,咧嘴一笑,向他自我介紹:「管家伯伯你好,我叫小菱。」

  「呃……小姐你好。」木管家鎮定的回以微笑。

  歐陽青可沒這兩個人的閒情逸致,回首將木管家支開,「木叔,麻煩你幫我倒杯水來。還有,今天起,這間房不准下人出入,別讓大夥進來。」

  「是。」木管家點頭,轉身便出去了。

  歐陽青見門合上,才冷著臉面對林菱,「你什麼時候醒過來的?」

  「呃……啊……哈……哈哈……」林菱傻笑著,裝傻地回問:「什麼?」

  「在保健室的時候。」他雙手抱胸,面無表情的質問她。

  「呃……」她左瞄右瞥,雙眼瞄來斜去,就是不肯看他,還故意想將話題帶開,突然指著他身後牆上的畫道:「啊,那個是畢卡索的畫對不對?」

  「不對,是雷諾瓦的。」歐陽青頭也不回,臉上仍是那一號表情,「什麼時候醒的?」

  「就……就……風琴問……我是不是真的從天花板掉下來的時候……」林菱心虛的低著頭,小小聲的回答。

  他的俊臉有些僵硬,語氣卻帶著危險的溫和,「為什麼裝睡?」

  「我看你們──」聽聞他和緩的問句,以為他沒有要責怪她,林菱語音不覺一揚,咧嘴微笑,一抬頭卻見他臉色難看,趕緊又低下頭去,後頭的話可沒了氣,「談得正高興嘛……」

  「是嗎?」歐陽青微瞇了下眼,冷笑一聲,「不是因為不信任我?」

  「不是!當然不是!」林菱趕緊抬頭,假笑道:「我怎麼會不信任你呢?我當然信任你啊!」

  「真的?」他眼中閃著寒光,顯然不相信她的話。

  林菱見狀,嘟著嘴忍不住低聲咕噥了一句:「我只是……不信任其他兩個而已……」

  歐陽青微微揚眉,奇怪的問:「為什麼?」

  「我又不認識他們,那個……那個風琴一臉寒冰,雖然是很漂亮啦,可是她眼一瞪,我就覺得心里涼涼的。」她偷瞄他,邊觀察他的表情邊說,見他沒有生氣的反應,反而露出有趣的神情,於是才敢繼續說:「另外一個長得像個壞人,你不知道,他剛剛一腳一個把人家都踹昏了,一副要吃人的模樣,看起來好恐怖……」

  歐陽青聞言嗤笑道:「是你惡人沒膽。」

  林菱氣嘟嘟地在床上站起來,抓著床單,雙手叉腰道:「我才沒有。」

  「明明就是。」他不客氣的揚起嘴角,刺激她。

  「才沒有!」她跺跺腳,更加大聲的喊著。

  見她氣得臉蛋紅通通的,他笑意更甚地嘲笑她:「膽小鬼。」

  「啊──可惡──」林菱氣得忘了理智,突然從床上撲到他身上,但如今可不比以往,她現在可是半實體的狀態,有了體重,只聽「砰」地一聲,歐陽青被她撲倒在地,她坐在他身上,卯起來就是一陣亂打,嘴里邊罵道:「死歐陽、笨歐陽、臭歐陽!我才不是膽小鬼──」

  「住手!」她現在這個樣子打人可是會痛的,歐陽青的俊臉挨了好幾下重拳,忙出聲喝止她。

  林菱置若罔聞,只一個勁的扁他,歐陽青一火,抓住她兩手手腕,一個翻身就將她反壓在身下,「我叫你住手,你沒聽到嗎?」

  「沒有!」她忿忿的大叫:「放開我啦!」

  歐陽青聞言更惱,眼中閃過一絲狡獪,突然低首親吻她。

  不會吧?啊──啊啊啊──這個王八蛋,怎麼可以又強吻她?

  林菱睜大了眼,在心底發出第二度的尖叫。啊啊啊,世界未日啊──

  正當此時,房門突然被人推開,木管家才踏進一腳,就瞧見少爺壓著人家,不禁愣在原
地。

  歐陽青聽到開門聲,抬頭就見到木管家,他還沒來得及覺得尷尬,木管家卻反應奇佳的立刻恢復鎮定,假裝沒看到躺在地上的兩人,將水壺和杯子放到桌上,然後一臉無事、謹守本分的退了出去。

  林菱看到木管家,卻忘了求救,只是羞得直往歐陽青身下躲,恨不得自己馬上變回透明人。

  臨走前,木管家還不忘將門帶上。歐陽青發誓,他還看到一向保守的老管家在關門前對他偷偷眨了眨右眼。

  我的老天……

  歐陽青撐住額頭,忍不住擁著林菱開懷大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40:22

 第九章

  「喂,你笑完了沒?」林菱躺在地毯上沒好氣的問:「可以從我身上起來了嗎?」

  「笑完了。」歐陽青揚揚嘴角,抓起她一根發辮,當作粉刷似地刷刷她的粉頰,「不行。」

  「為什麼?」她皺皺小臉,撥開他的手埋怨道:「別玩我的臉,很癢啦!」

  「你會癢?」他好奇的問,好玩的改刷她的額頭。

  「廢話,當然會。」她捂住自己的額頭,不滿的道:「不要玩我的頭啦!」

  她這張小臉真是越看越可愛,歐陽青玩上癮了,又拿發辮刷她的小鼻頭。

  「哈──啾!」林菱打了個噴嚏,更加不高興的拿另一只手捂鼻子,卻見他低笑出聲,惹得她萬分火大,但人被他壓著,她只能不悅的瞪他,「你很討厭耶!」

  他聞言收斂起笑容,正色的問她:「你很討厭我嗎?」

  林菱本想說「對」,但見他一臉正經,那個字突然之間說不出來。

  她望著他的俊臉,久久才轉頭調開視線,雙頰微微泛著紅暈,小小聲地說:「沒……沒有啊……也……也沒有很討厭啦……」

  「真的?」他聲音中帶著微微的不確定。

  難得聽見他聲音中有著些許不安,林菱好奇的將臉轉回來,卻看見某種難解的情緒在他眼中一閃而逝。

  「你……」

  「算了,當我沒問。」不等她回答,他突然坐起身來,將散亂的黑發撥到腦後,一副沒事人的模樣。

  啥?什麼叫做當他沒問?

  林菱臉一沉,滿心不悅。哪有人像他這樣,把人家心里弄得亂糟糟的就撒手不管?她忿然坐起,才要開口教訓他,卻聽到有人敲門,歐陽青動作快速地將散在一旁的床單罩在她頭上,林菱生氣的瞪他一眼,但仍然乖乖的縮到床單底下。

  「什麼事?」他開口詢問。

  「少爺,老爺打電話來。」木管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許是怕打擾到房里兩人的好事,
才沒莽撞地開門進來。

  「知道了。」歐陽青站起身,走到茶幾旁,接起上頭的電話。「喂?」

  林菱抱著床單經過他身旁,想將床單放回床上。

  「我是。」歐陽青乘機又攬住她的脖子,將她拉向自己。

  她抬首不高興地拍拍他的手臂,要他放開自己,誰知卻突然見他表情一斂,在她身後的身體一僵,連語氣都顯得怪異的問道:「你們要回來?」

  咦,怎麼回事?他爸媽要回來,他干嘛不高興?林菱放棄掙扎,好奇的看著他僵硬的表情。

  「什麼時候?」他漠然地問。

  這家伙似乎在瞬間收起所有情緒,只是木然的拿著話筒,面無表情的看著遠方。林菱抓著他的手臂,擔心的抬頭看他,不曉得他究竟是怎麼了。

  難道他不喜歡他爸媽回來?

  「知道了,我會叫司機去接機的。」

  林菱吊在他的手臂上,看他沒有感情的說完,連聲再見都沒說就掛斷電話,終於確定了一件事:這家伙真的不喜歡他爸媽。

            ★      ★      ★

  「你干嘛不高興?」

  他斜睨她一眼,淡然回道:「我沒有不高興。」

  林菱盤腿坐在床上,雙手在胸前交叉,不屑地哼了一聲,「你明明就不高興。」

  「誰告訴你我不高興了?」他冷著臉問。

  「就你這張臉啊,那麼臭,白癡看了都知道你不高興。」

  「是嗎?」他嘲諷的揚起嘴角,卻是皮笑肉不笑。

  又來了!林菱秀眉微蹙。瞧他那雙眼,像是罩了透明玻璃罩一樣,教人看不透其中的情緒,冰冷得活像兩顆死氣沉沉的漂亮彈珠。

  「是──呀。」她沒好氣的回答,隨即問:「你不喜歡你爸媽回來嗎?」

  歐陽青扯了扯嘴角,「我有這麼說嗎?」

  「你的臉上這麼說。」她一臉篤定。

  「我不知道原來你不只是幽靈,還是我肚里的蛔蟲。」他冷笑。

  「誰是你肚里蛔蟲啊?哼,我是天才。」她趾高氣昂的說:「我告訴你,子欲養而親不待,不要像我一樣,等死了連想看老爸、老媽一面都不成,在這邊後悔萬分。」

  歐陽青握著水杯的手一緊,他抿著唇,半合著眼,久久才冷聲道:「是他們不想見我,不是我不想見他們。」

  「什麼他們他們的,你口中的他們是生你養你的爸媽耶!怎麼講得這麼沒感情!」她義憤填膺地教訓他。

  歐陽青「砰」的一聲放下杯子,杯里的清水向外飛濺出幾滴,他怒不可遏地瞪著她道:「感情?你口中的他們,恨不得沒生過我這個兒子!你希望我多有感情?」

  被他突如其來的暴怒嚇了一跳,林菱捂著胸口往後退一步,嘴里卻仍然逸出了一句驚訝的辯解:「也許……也許是你弄錯了……」

  他臉一寒,右手一揚,水杯中的水便奇異地流洩而出,浮在半空中形成一個透明中空的圓球,他冷聲道:「我兩歲時便會弄這個,你知道我母親看見之後說了什麼嗎?」

  他眼中閃著青綠色的流光,看起來像鬼火一樣,林菱突然間覺得大事有點不妙,事情也許不是像她所想的那個樣子,雖然極端不想開口,但她最後還是心虛的看看那顆水球,配合著他問:「什……什麼?」

  歐陽青冷著臉,一字一句的說:「她指著我,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尖叫,歇斯底里的說我是綠眼怪物,不是她生的兒子!」

  「騙……騙人……」林菱臉色發白地輕呼出聲。

  「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到紐約去嗎?」他憤恨地冷聲道:「因為我那高貴親愛的母親無法忍受和我同處一室,她連看到我都會嚇得忍不住發抖。」

  他冷聲說出口的一字一句,都讓林菱感到無法置信。

  「你知道嗎?從我有記憶以來,她從來沒親過我、沒抱過我,甚至連碰都不肯碰我一下。」

  林菱聞言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噤聲看著他發飆。

  「你知道嗎?自從她生下我之後,就患了精神耗弱。」他幾乎是一發不可收拾的將心中的不滿對著她傾洩而出,「只因為生了我這個兒子,她竟嚴重到要吃藥看心理醫生!我到底哪里做錯了?這雙眼、這身能力,不是我自願得到的,是她生給我的!和我講感情?你要我對他們多有感情?!」隨著他憤懣的話語,他右手向旁一揮,浮在空中的水球迅速撞上白牆,發出轟然巨響,在撞掉了牆上的畫作之後,才「啪」地一聲,化為無數水滴落下。

  巨大的畫作掉到地上,林菱一臉蒼白,幾乎從床上彈跳起來。

  「對……對不起,我……我不知道……」她看著他結結巴巴的說。

  「怎麼,你害怕?怕我這綠眼怪物嗎?」他嘲諷的說著,胸口卻對她畏懼的反應感到疼痛。

  沒想到他卻看見她生氣地從床上站起來,叉腰指責他:「你才不是什麼綠眼怪物!不准這樣說你自己!」

  他微微一愣,錯愕地看著她怒氣沖沖的模樣,原本高張的怒氣莫名其妙地平息。

  看他沒有反應,林菱生氣的向前跨了兩步,居高臨下、氣勢十足地低首,一手叉腰,一手戳著他的肩頭,像只茶壺般對著他大聲道:「聽到了沒有?你才不是什麼綠眼怪物!」

  「不是嗎?」他仰首看她,眼中透著幾許難得的脆弱和不確定。

  林菱跳下床,仰起小臉,捧著他的雙頰,認真的對他說:「不是。我告訴你,這是一雙我這一生當中所看過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

  他全身一震,不由得開口:「真的?」

  她微微一笑,回道:「當然是真的,你有一雙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喔。」

  望著她真誠的面容,他突然間不知該說什麼,破損的心似乎被她這句保証修補完整。長久以來,他一直在等,等一個人告訴他,他並非怪物!

  雖然他明知道自己的綠眼和特異功能是隔代遺傳的結果,但他仍然需要有人告訴他,親口對他說:他不是怪物!

  而她,不只認為他不是怪物,還贊美他從小到大總是被人指指點點的青綠色雙瞳很漂亮……

  他其實很在意她的想法,他一直以為自己不在乎雙親的離去,他一直這樣告訴自己,其實根本不是這個樣子,他很在乎,非常非常的在意!

  他在意母親曾對他做過的指控,他在乎旁人的竊竊私語,每一道目光的注視,似乎都在指責他幾乎逼瘋了他的母親,所以他告訴自己他不在乎,他告訴自己不要去理會那些聲音,他隱藏起一切的情緒,不去在意別人,不去關心。

  原以為他做到了,他成功的不去理會他人,甚至是風琴、雷易和方自在,他也從未真正與他們交心,甚至少有交談。

  但是小菱卻打破了他的圍籬,她在不知不覺中翻牆進來,偷偷地在他心中占據了一個位置,一個很大、很大的位置!

  他在乎她,不只在乎她的人,還在意她對他的看法,所以他才會對她自以為是的指控感到怒火中燒。在心底,他很怕,怕她也會和母親有同樣的想法,認為他是怪物。

  沒想到她卻說他的雙眼很漂亮……

  一股熱氣直往上湧,歐陽青一語不發,只覺得感動不已,他突然伸手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久久不放……

            ★      ★      ★

  窗外春光明媚,春風吹進屋來,雖已是傍晚時分,風中仍有醉人花香。

  歐陽青看著前方低聲說:「這是隔代遺傳。」

  「你媽不知道嗎?」林菱和他並肩坐在床上,仰首輕問。

  「後來才知道的,但她仍然無法接受。」他一扯嘴角,眼中卻有絲悲涼,「母親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

  「你怎麼老叫她母親,你沒叫過她『媽媽』嗎?」林菱有些好奇的問。

  他搖頭,平淡的說:「醫生說,最好不要刺激她。」

  「可是她明明是你……」林菱突然想起他早先所說,他媽媽因無法接受他這樣一個兒子而患有精神耗弱,聲音嘎然而止,半晌才抱歉道:「對不起……」

  歐陽青握緊了她的柔荑,「沒關系。」

  林菱還是深覺抱歉,她一直以為他過得很幸福,不愁吃、不愁穿,不過是父母在遠方而已,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復雜的內情,這樣看來,自己倒比他幸福多了。

  「歐陽,那……那你爸媽現在為何突然要回來?」

  他往後倒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木然地說:「我不知道,不過到時場面不會很好看就是了。」每次他們回來,她都會盡量避開他,當沒他這個兒子存在。

  林菱跟著他躺下,過了一會兒,突然轉頭問他:「歐陽,你恨她嗎?」她本來以為應該是這樣的,但後來發現他言談之中有著潛藏的無奈和氣憤,卻沒有多少恨意。

  他深吸口氣,片刻後才吐出來,說:「我不知道。」

  她用手撐起下巴,揣測道:「嗯……他們這次回來,會不會是因為你媽病已經好了?會不會她已經想通了?」

  「在隔了十多年的現在?」他挑眉,敲了下她的額頭,「小笨瓜。」

  「別敲我的頭,會越敲越笨的,而且很痛耶!」她不滿的捂住額頭,嘟著小嘴怪叫。

  「很痛嗎?」他笑問,突然伸手攬住她的後頸,道:「那給我親一下好了。」

  「什麼?」她話才說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親了她額頭一下。

  「喂──」她紅著雙頰嬌嗔地想念他,卻對上了他的眼瞳,好似在他青綠色的眼中看見碧綠深海,一下子便忘了想要說的話。

  歐陽青見她發愣,嘴角帶著笑意,抬手摸摸她的額頭,說:「看吧,不痛了。」

  「神經啦你!」她回過神來,紅暈更深,翻身轉向另一邊,不肯看他,其實心里頭有些飄飄然。

  歐陽青見狀,從她身後抱住她,將臉埋在她肩頭上,張口無聲地說了一句話:「別離開我……」

  林菱感覺到他在說話,卻沒聽到聲音,側著頭問:「你說什麼?」

  環抱她細腰的雙手微微收緊,他沒再重復剛才那句傻話,雖然明知雷易說得很對,人鬼殊途,但他仍然想將她留在身邊,一輩子陪他……

  天際才剛泛白,林菱卻發現自己擱在他沉睡俊臉上的手看起來更清楚了。

  她朝光亮的玻璃窗舉起手,張開五指,晨光卻只能透過來一半,她的身體開始覺得疲倦和沉重,不再像前幾天一樣,能夠飄浮在半空,可她並沒有覺得比較舒服,反而覺得好累,她甚至不記得昨晚是何時睡著的。

  昨晚他向她解釋這是因為學校的負能量開始影響她的關系,但由於她和一般靈魂狀況不一樣,所以他也不清楚接下來她會怎樣。

  奇怪的是,林菱心里沒有半點害怕的感覺,她想通了,反正都已經死了嘛,怕有什麼用?最糟的情況就是魂飛魄散,聽起來好像很可怕,可以前她也覺得死掉很可怕啊,一開始死掉的時候她的確很害怕,但現在死久了、幽靈當久了,反倒覺得沒那麼可怕了。

  她想,死都不可怕了,魂飛魄散頂多就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到時她也甭擔心怕不怕了,反正如果真的那樣,她根本也不會有什麼感覺了吧。

  歐陽青翻正身子,牽動了躺在一旁的她。林菱爬坐起來,看著他漂亮的容顏,心跳不覺有些加快。

  其實他真的長得很漂亮,漂亮的眉毛、漂亮的眼睛、漂亮的鼻子和漂亮的嘴巴,她邊想邊好玩的一一以食指描繪他的輪廓,不覺吃吃笑出聲來。

  呵呵,她趴在他胸膛上支著右頰打量他。人呀,長得漂亮就是不一樣,連睡相看起來都一副讓人食指大動的模樣。

  食指大動?她雙眼向上看著天花板,想了一想,他又不是食物,這個形容詞好像有點奇怪。嗯……管他的,他看起來的確是讓人想入非非。

  她將視線移回他臉上。唉,如果她還活著,一定要把他占為已有,霸得死死的,不准別的女人招……

  奇怪,她想這個干嘛?林菱倏地皺起眉頭,瞪著他瞧。

  討厭,自己都已經死了,干嘛還想這些有的沒有的!而且她要是沒死,怎麼可能會認識像他這麼有錢的公子哥啊?何況他脾氣怪怪的,要是在路上看到她,搞不好連瞄都不會瞄她一眼咧。

  不知道……不知道他將來的老婆會長什麼模樣?

  風琴的臉突然浮現腦海,林菱不高興的兩手直揮,將那張美麗的容顏從眼前揮開,喃喃自語道:「不會的,才不會咧,歐陽說她喜歡的是方自在……」

  可是話才說出口,她心里卻很懷疑這個真實性,因為她是怎麼想就怎麼覺得方自在雖然帥,但一開口卻像個痞子一樣,和風琴那種冷傲的大美女是天差地別。

  無論她左看右瞧、前思後想,都覺得風琴和歐陽看起來非常登對,像金童玉女,唉唉唉……

  她沮喪的趴在他胸膛上,哀怨的看著他。老實說,她也不知道白己究竟是在唉些什麼,只是……

  「唉……」她有氣無力的又嘆了口氣,忽然覺得自己真是有夠悲哀,尾音還沒完,她眼角瞄到自己半透明的小手,又忍不住重重地嘆了口氣,「唉──」

            ★      ★      ★

  因為怕人們看到她這種狀態會嚇壞,所以林菱一整天都待在歐陽房里,原本她還挺安分的,但是……但是下午聽說他爸媽已經被司機從機場回來,正在樓下大廳,她的好奇心就忍不住開始蠢蠢欲動。

  不過她現在這樣子,大家都看得到她,見到誰都要躲躲藏藏的,要偷看還真是不方便,可是禁不起想見他爸媽長相的欲望再三誘惑,她最後還是決定要偷溜下去。

  所幸在這里住了一星期,她早摸清了所有僕人的作息時間及目前所該在的地方,現在這時候,二樓應該只有一位女僕在書房打掃,而園丁小林呢,此刻必定是在前頭的庭園工作,也就是說,她只要從陽台爬下去就成啦!

  「啊,我真是個天才!」林菱嘿笑出聲,自得意滿的稱贊自己。

  來到陽台邊,她往下瞧瞧,不覺開始摩拳擦掌,「嘿,有錢人家就是有這好處,房子都建得很漂亮。簡單、簡單,這是小CASE,本小姐三兩下就可以爬下去。」

  說實話,她家沒搬到台北前,她在鄉下可是爬樹高手例,這樣的高度和凹凹凸凸的牆壁,對她來說根本不成問題。更何況她現在雖然不能飄浮,但體重還是輕得很,要從二樓爬下去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林菱手腳俐落地翻爬過欄桿,沒兩三下,就順著漂亮的白色圓柱爬到一樓。她拍拍手上沾到的灰塵,笑嘻嘻的看著二樓陽台,「嘿嘿,搞定!」

  現在得看看他們這一家子在哪里了。林菱向左看看,又向右瞧瞧,往左是餐廳和廚房,往右則是客廳和起居室,那應該是右邊了。

  果然,她才要往右走就瞧見窗戶內走廊上,木管家正端著銀壺往右邊去。她趕忙低下頭,等他經過後,才偷偷摸摸的沿著牆壁往右邊去。

  賓果!歐陽人在客廳。

  林菱露出顆小腦袋,從落地窗邊的窗簾縫打量里面的情況。

  客廳里除了歐陽正背對著她站在窗戶邊,還有一位穿制服的女僕姊姊杵在一旁角落,木管家在這時開門進來,替坐在沙發上的那對中年夫婦倒茶。

  啊,那應該就是歐陽的爸媽了吧?

  她本來還不確定,但在那位婦人轉過頭時,林菱一見那女人的面容便倏地張大了眼,幸好她及時伸手捂住小嘴,沒失聲叫了出來。

  我的媽!這女人根本……根本就是和歐陽一個模子打造出來的嘛!

  突然之間,林菱生起氣來。他們母子長這麼像,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真是……直是太過分了!

  若不是歐陽的兩只腳就在她眼前,她一定爬上窗戶,沖進去罵人了。

  不過,這窗戶的隔音效果也太好了吧?林菱不滿的瞪了落地窗一眼,她根本一丁點聲音都聽不到嘛!

  林菱只看見那個坐在沙發上有些威嚴的中年男人似乎正在對歐陽說話,這人應該就是他爸爸了,他倒是長得不怎麼樣,不會特別帥,也不會特別難看,那張臉普普通通的,但是那雙眼卻透著慈祥和善,看起來就是好好先生的樣子。

  林菱又把視線轉回那名婦人身上,她臉上的線條看起來和歐陽一樣漂亮,不過比較柔和,而且臉色蒼白。老實說,要不是事先知道她曾惡劣地對待自己的兒子,林菱會忍不住想替她說話,她看起來就是一副十分脆弱、需要人保護的模樣﹔事實上,就算是知道情況的現在,她還是忍不住想幫這位楚楚可憐的女人說話。

  難怪昨晚她問歐陽恨不恨他媽,他會說不知道。

  見那女人擱在椅子扶手上白皙無暇的小手一直不安的微微輕顫,眼里也不時閃著驚慌,似乎只要過大的聲音就會把她嚇壞似的,這情況讓林菱看了又生氣又忍不住要同情、可憐她。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歐陽才會決定要一個人留在台灣,他媽媽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他大概也不忍再看到她這樣勉強自己。

  唉,人生啊……就是有這麼多無奈吧?

  「姊姊。」

  「哇?!」突然有人拉了拉她的手,她嚇得叫出聲來,忙回身一看,原來是她要歐陽收養的小女孩黃柔。

  她捂著嘴回頭瞧瞧,幸好落地窗的隔音效果很好,要不然她鐵定會被歐陽逮到!

  林菱牽著黃柔的小手,蹲坐下來小聲道:「柔兒,你嚇死我了。」

  「姊姊,你在看什麼?」黃柔睜著大大的眼問。

  林菱傻笑兩聲,忙道:「沒……沒啊,我沒看什麼。柔兒找我有什麼事嗎?」

  「小哥哥說你不存在,和以前的人一樣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他叫我不要和別人說。」她眨巴著大眼問:「大姊姊,你是真的嗎?」

  「誰說的,我當然是真的,你聽他在胡說八道!」林菱忿忿不平的說。

  那個小王八蛋,虧她還是他的救命恩人,竟然說她是虛幻的人物,真是忘恩負義的家伙!

  「可是他說大家都看不見你。」黃柔一臉疑惑,歪著頭看她,突然又道:「姊姊,你是不是變黑了?」

  「誰說大家看不……變黑?真的假的?你不要嚇我!」林菱嚇得大叫一聲,雙手摸著小臉,還蹲著便轉身要照玻璃,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變黑了,沒想到一回頭就看見一雙皮鞋,而且鞋尖正對著她。

  她頭皮一麻,一抬頭就見到歐陽青鐵青的臉,他正在落地窗內低首瞪她。

  「啊……哈……哈哈……歐陽……你好啊!」她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邊傻笑邊朝他揮手。

  黃柔這時才一臉無辜的補充道:「啊,不是變黑,是顏色變深了。」

  歐陽青臉色難看的用眼神示意她離開,林菱只好吐吐舌頭,牽著黃柔,彎著腰趕緊離開原地。

  「外面有什麼嗎?」見兒子一直看窗外,歐陽遠開口詢問。

  「沒。」歐陽青回過身來,淡淡地回道。

  「台灣現在是春天吧?」歐陽還以為兒子嫌悶,便和緩的道:「山上該是花季,空氣應該不錯。老木,去把窗戶打開,讓空氣流通、流通。」

  「是。」木管家走上前,將落地窗打開。

  微風吹了進來,隱約帶著青草的芳香,讓人頓覺清爽不少。

  歐陽青又向外瞥了一眼,見小菱已經離開大老遠,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氣,又回身繼續聽他父親說話。

  而林菱這邊呢,等離開一段距離後,她才敢直起身子,「唉唉唉,慘了啦,等一下回去又要被他罵到臭頭了。」

  「小菱姊姊,歐陽哥哥為什麼要罵你啊?」黃秉跟在一旁好奇的問。

  「因為……因為他無聊。」林菱吐吐舌頭,將過錯推到他身上。

  「是喔?」黃秉眨眨眼,單純的回問。

  「是呀。」林菱答得可順了,半點也不覺得慚愧。她牽著黃秉的小手,越過漂亮的歐風涼亭,突然想到,「對了,柔兒,你幾時生日啊,等你生日的時候,我們在這里幫你辦生日PARTY好不好啊?」

  「真的嗎?」黃秉睜大了雙眼,一臉渴望。

  「當然是真的呀,你幾時生日?」林菱笑笑的問。

  黃柔開心的說出自己的出生年月日。

  「啊,那快到了嘛,再過幾天……」她的聲音嘎然停住,一臉詭異的問道:「你剛剛說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黃秉乖乖的又說了一遍。

  林菱的臉色越來越怪異,她蹲下身來,扶著黃柔的肩頭問:「呃……柔兒,你是不是少說了十年?」

  「沒有啊,小哥哥說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從我出生到現在,才過了七年啊,柔兒沒有算錯。」黃秉確定的說。

  「不可能的,如果你是那一年出生的話,你應該已經十七歲了,那就只比找小一歲而已,你覺得自己看起來像十七歲嗎?還是你覺得我看起來像只有八歲?」林菱好笑的問,心里隱約覺得有些不安。

  「不像。」黃柔搖搖頭,但還是堅持道:「可是柔兒沒算錯,而且小菱姊姊,我的生日是在夏天,現在才春天而已,還有三個多月才到喔,不是再過幾天就到了。」

  「那好,你說,今天是民國幾年幾月幾日?」她勉強笑問,心里的不安高張到了極點。

  黃柔說出答案,証實了林菱的不安。

  她呆站在原地看著眼前的小女孩,「你確定?」

  黃柔點點頭,抬起手腕給她看,「這是小哥哥給我的電子表,你看。」

  林菱抓著她的手腕,一看之下,差點昏過去。

  老天,她不只死了,還掉回十年前?

  還是她根本沒死,只是掉回十年前?

  不對、不對,那她這種身體狀況叫什麼?

  林菱滿腦子一片混亂,還沒理出個頭緒,黃柔卻又突然抓緊了她的手,指著圍牆上的銀光奇怪的問道:「小菱姊姊,那個是什麼呀?」

  林菱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只看見一閃一閃的銀光,看起來像是鏡片的反光。奇怪,她不記得歐陽家在那里有裝攝影機啊?

  她瞇著眼仔細一瞧,等她瞧清那東西,而且發現它所瞄准的位置時,瞬間變了臉,突然跳起來轉身往回跑。

  不要、不要!拜托不要──

  林菱用盡全身力氣往回跑,這一星期發生的事在她腦海中快速播放,她看見他,好多好多的他……好多好多的他……

  就在這一剎那,她終於明白,她為什麼會來到這里,為什麼會遇到他──

  一步、兩步、三步,她滿心驚慌害怕,怕會趕不及。她用盡所有力氣,恨不得能插翅飛到他身邊,只求能換取他存活下來。

  她似乎花了一輩子的時間才看到他的身影,她似乎花了一輩子的時間才來到他身後,她似乎花了一輩子才聽到自己驚慌的叫喊。

  「歐陽──」

  槍聲響起的同時,她看見他轉過身來,銀彈輕而易舉地穿過她已漸成實體的身軀,打入他的左胸,她因沖擊力而往前撲倒,被他接個正著。

  好痛,好痛啊──

  林菱眼眶湧出淚水,雖然胸口疼痛不已,卻仍伸手想捂住他左胸上泉湧而出的鮮血,只覺得自己是個笨蛋,竟然忘了她根本……根本擋不住什麼……

  「對不起……」她咳出一口鮮血,自責的對他說:「我……是笨……蛋……」

  「不是……你不是……」歐陽青緊緊擁著她,雖然不知道她為何也會中彈、也會流血,但卻知道她情況不對。他左胸的傷口痛得教他幾乎無法抱緊她,可他卻不肯放手,見她血色盡失,身體越來越透明,他簡直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根本無法理會自己身上的槍傷,只能驚慌的抱著她,「小菱,撐著點!」

  「歐陽……你的傷口……」林菱難過得邊掉淚邊捂著他的左胸,怕他失血過多,但她卻覺得自己越來越衰弱,衰弱得無法抬起又逐漸變成透明的小手。

  「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他大聲咆哮,雙掌突然泛起藍光。

  「不要……」她哭著阻止他,「拜托……不要把力氣浪費在我身上……救你自己……」她氣憤得想捶打他,卻提不起力氣,只能哭著道:「救你自己啦……」

  他掌心的藍光突然擴大罩住她全身,林菱看見他的傷口因此加速流出鮮血。她已經死了,但他沒有,她不能害他跟著她一起死,不能啊……

  不想他再浪費體力,她突然用盡最後的力氣,伸手攬住他的頸項,第一次主動吻他。他先是楞住,等拉開她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她全身淺淡得只剩下模糊的輪廓。

  她摸著他的臉,帶淚的嬌顏露出一朵甜甜的微笑,「歐陽……如果有緣……十年後見了……」

  「不,不要!」他想抓住她,她卻在瞬間消失在他懷里,只留下一句淡淡的余音,在春風中繚繞──

  我愛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40:51

  第十章

  一名黃衣女子拿著一份文件,腳步輕盈地走出電梯。

  「黃小姐。」林秘書在看到她時,起身問候。

  黃衣女子露出一個淡淡柔柔的笑容,回問:「歐陽哥哥在嗎?」

  「在。」林秘書指指總裁辦公室,好心提醒道:「里面氣氛不是很好。」

  她揚眉,「小哥哥也在?」

  「對。」林秘書點點頭。

  「放心,等會兒就會好了,我帶好消息來的。」黃衣女子搖搖手中文件,笑笑地邊說邊轉身走了兩步,推開總裁辦公室的門。

  林秘書可沒這麼樂觀,低頭在胸口畫了道十字,無聲的說了句,「上帝保佑你。」

  這廂門一被推開,門內的歐陽青便迅速抬頭,見是黃柔,他精神一振,忙問:「找到了?」

  黃柔甜甜一笑,將手中的文件遞上去給他,「對,都在這兒。」

  歐陽青立刻翻開文件詳看,黃柔同時將自己查到的資料向他報告:「孫吉祥,就讀私立功緦高中,今年六月剛從學校畢業,目前仍住在家中。」

  「她家在哪里?」他迅速瀏覽完她的資料,確定照片中的人便是那天所見的另一名女孩,忙開口問。

  黃柔念出一串地址。

  歐陽青站起身,對一旁始終沉默的黑影道:「叫司機備車。」

  「是。」黑漠軍微微躬身,聽令行事。

            ★      ★      ★

  車窗外景物飛逝,他視而不見。

  心中懷著深深的忐忑與不安,十年,十年了,原以為尋她無望,未料一星期前她竟在街上一頭撞進他懷中。

  是她啊,真的是她!那位他日思夜想的人,那位他以為相見無望的人,那位改變他一生的人,那位教他愛戀一生一世的陽光女孩……

  他有一瞬間反應不過來,才要伸手抓她,她卻再度從他懷中溜走,心急地在熙攘的人潮中追了她幾條街,最後仍讓她溜上公車跑了。

  當時若沒漠軍的阻止,他沖動之下定會因為集水而破壞附近的供水系統和整條大街。漠軍說得沒錯,既然知道她坐上那班公車,又聽聞她叫喚另一位女孩的全名,只要知道這些,想找她就容易了。

  這些天,他派人尋找這位召喚孫吉祥的女孩,短短數天,他卻覺得像是過了一輩子,既滿懷期待,又惶恐不安,怕自己來不及找到她,怕好不容易在如此接近的情況下又錯失了她。

  他雙手緊緊交握,想起十年前……

  庭園中綠色的草皮上,陽光是那樣地璀璨。

  他愕然地跪坐在原地,心痛得無法自己,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瞪著空無一物的雙手,久久無法動彈。

  為什麼?為什麼他空有一身異能,卻無法救他這一生最在乎的人?他要這身能力究竟有何用?除了帶給他痛苦和麻煩之外,這樣子的能力有什麼用?

  似乎有人想靠近他,他耳中什麼都聽不到,只聽見她這些天來聒噪不已的說話聲,一句一句的在他耳邊重復。

  你為什麼都不笑?要笑啊,是人都會笑的……

  有人在和你說話的時候,雙眼要注視著人家,這是禮貌,你懂不懂啊……

  你實在很機車耶……

  哪一個青?青青河邊草的青嗎……那……我叫你歐陽好不好……

  哪,坐這邊,邊吃邊看電視才不會感到無聊,看,我很聰明吧……

  我雖然死了,可是還是有人身自由的,人身自由、人身自由……

  鳴……我好可憐,被人家欺負,你還要罵我……

  誰是你肚里蛔蟲啊?哼,我是天才……

  你才不是什麼綠眼怪物!不准這樣說你自己……

  當然是真的,你有一雙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喔……

  心好痛,像是被人拿刀活生生的刨空,他愣愣地瞪著自己染血的雙手,明明剛剛她還在他手中的啊,明明他還緊抱著她的啊,明明他的唇還感覺得到她唇上的溫暖,明明她還在對他笑的啊……為什麼?為什麼?

  你有一雙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喔……

  「為什麼……」淚水滴落攤開的掌心,和鮮紅的血水混在一起,他仿若又在掌心血水中看見她甜美的笑顏。

  歐陽青猛然緊握成拳,憤怒萬分,不甘心地仰天大喊:「為什麼啊──」

  一股藍光倏地從他身上往旁散開,草皮中的洒水器一個接一個爆開,噴出巨量清水,他身後的落地窗在瞬間全被震碎,屋子里的人全向後飛跌,所有的人完全無法接近他。

  「歐陽!住手──」風琴和雷易才剛趕到就發現情況不對,她急忙出聲制止,但他全身被罩在藍色水球之中,像是聽不見外在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雷易抓著木管家的手臂追問。

  木管家忙將方才發生的事快速的交代一遍。

  就在此時,所有的水柱像龍卷風一樣在半空中聚集,在他面前形成一條巨大的水龍,看起來實在驚人。

  「雷!他會耗盡力氣、失血過多的!」風琴抓著雷易叫喊出聲,「我要過去,你幫我!」

  「放心。」雷易微微頷首,兩只蒲扇般的大掌向旁一張,掌心在瞬間冒出紅光罩住了她。

  風琴往前走,水氣碰到紅光在瞬間化為白氣向上蒸散,好不容易走到歐陽青身前,她卻發現他兩眼空洞,完全無視她的存在,她忙出聲叫喚他:「歐陽,住手!歐陽──」

  他像是沒聽見她的聲音,雙眼仍是空洞。

  「歐陽,快停下來!不要這樣!我問過爺爺了,他說小菱是生靈,她不是死掉的靈魂,她是生靈!她還活著,你聽到了沒有?歐陽!」

  他這次似乎聽到了她的聲音,微微動了下頭,將臉轉向她,但臉上還是沒有表情,只是空茫得教人心疼。

  風琴見狀更大聲的喝道:「她也許還沒死,你聽到沒?生靈受創,本體也同樣會受傷。現在去找她還來得及,還是你想讓她躺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因為失血過多而身亡?快住手!」

  「還……沒死……」這三個字終於進入他的耳朵,只見他呆滯的重復,跟著整個人一震,神智在剎那間重回腦海。

  水柱消失的速度幾乎像出現時一樣迅速,只見巨量的清水有如瀑布般傾洩而下,淋得所有人一頭一身的水。

  他像是用盡力氣,整個人跪坐在地上,左胸上的傷口仍在流血,他卻理都沒理,蒼白著臉抓著風琴問:「你說真的?」

  「真的。」風琴松了口氣,一邊點頭向他保証,一邊趕緊替他的傷口止血。「是真的,爺爺說了,她的情況很少見,但她是生靈沒錯,她現在還活著,只要我們能及時找到她就好。」

            ★      ★      ★

  只要我們能及時找到她就好……

  風琴的話猶在耳際,原本以為可以很快找到她,沒想到卻遍尋不著,因為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她的全名,只知道她叫小菱,他們翻過了整個城市,卻沒有一位年滿十八歲、名喚小菱的女孩。

  找不到她。他以為她死了,只想跟著一起離開,所幸柔兒說出了她們那天關於生日的對話,眾人才恍然,他們要找的可能是十年後的人。

  這十年來,他不斷地在各地尋找條件符合的女孩,但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更深的絕望。

  時間不斷的流逝,一年兩年過去了,三年四年過去了,然後不知不覺中,十年過去了,他找她找得幾乎快要瘋掉了,卻仍然緊抓著那一線希望,不肯放棄。

  最後的炎炎夏日來臨,他根本無法合眼,只要一想到她此時此刻可能正無助的躺在某個地方流血,他就心痛得無法入睡。

  一日又一日,他什麼都無法做,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喚著她,希望能及時找到她。

  所幸上天有眼,竟然教她撞到自己……

  現在他只要找到那位孫吉祥,只要找到那位女孩,他就可以找到她了!

  轎車從大馬路轉到巷弄中,一片綠意突然闖進眼里,他愣了一下,才發現是那棟屋子的九重葛長得太過茂盛,嫩綠的枝椏竟從圍牆內伸展出來隨風搖曳。下一間屋子也沒好到哪里去,那花花綠綠的庭院看起來像是肥料用太多的結果。

  當他看見第三棟屋子也是這樣時,才察覺有些不對,看向兩旁,就發現這條街上的植物全都有過分生長的情況。

  「好怪。」黃柔好奇的東張西望,發現有一間院子里竟然還種了果樹,像是芒果、橘子之類的,而且每一棵都結實累累。

  車子終於在一間紅瓦白牆綠門的屋子前停了下來。

  黃柔看了下門牌,「到了,就是這里。」

  歐陽青心中一緊,深吸了口氣,開門下車。

            ★      ★      ★

  叮咚!叮咚!

  「吉祥,有人在按電鈴!」孫如意屁股還黏在沙發上,手中拿著礦泉水,兩眼盯著電視機,只提高了聲音嚷道。

  「你去開一下!」二樓傳來孫吉祥的聲音。

  「可是皮卡丘被皮皮抓走啦!」她沒頭沒腦的冒出這一句。

  「什麼?」孫吉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聲回道:「開門關皮卡丘什麼事啊?去開門啦!」

  「不要,皮卡丘很可憐耶,皮皮因為要上外太空,所以要把會發電的皮卡丘抓去當發電機,怎麼可以這樣嘛,現在它的主人和胖丁要去救它……」

  才聽到這里,孫吉祥就快抓狂了,乾脆自己下去開門還比較快,總有一天她會被孫如意搞瘋掉!她快速的穿好衣服,抓了皮包就跑下樓去開門。

  「找誰啦?」她火大的拉開門,口氣不善的問。

  誰知門一開孫吉祥卻見到一位面善的帥哥,就算她一時沒想起,但在看見他那雙青綠色雙瞳和身上那昂貴無比的西裝時,她立刻就回憶起來了。

  死了,是那個小氣鬼!

  歐陽青還沒開口,卻見大門突然被關上,他立刻將腳卡進門內,還用手拉住大門,「小姐。」

  「不在、不在,全都不在!」孫吉祥嘴里大叫,死命地推著門想把門關上。

  「孫吉祥小姐。」歐陽青動也不動,只是冷靜的念出她的全名。

  「小氣鬼,不過是一套西裝而已,你有必要這樣追到我家嗎?我告訴你,我沒錢啦!我爸媽都死了,你找上門來也沒錢啦!」

  在一旁的黃柔聞言,差點笑出聲來。

  歐陽青扯了扯嘴角,原本緊繃的情緒被這女孩子一陣瞎鬧,莫名地輕松許多,「孫小姐,我不是來要錢的。」

  一陣靜默之後,門縫中突然出現一雙銅鈴大眼,「真的?」

  「真的。」

  「少蓋我!如果不是為了錢,那你來找我干嘛?我又不認識你!」孫吉祥戒慎地盯著他那張俊臉。

  「什麼蓋?」歐陽青蹙眉。

  「就是騙啦!」孫吉祥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在心里暗暗罵他豬頭。

  「我沒騙你,我是為了小菱來的。」他正色道。

  「小菱?林菱嗎?」孫吉祥上上下下將這位老男人打量了一遍,開口質問:「你和她是什麼關系?她又不認識你!」

  就在這個時候,門縫中突然又露出了另一雙一模一樣的眼瞳,「吉祥,誰啊?」

  站在門口的三人微微一愣,孫吉祥發現白己身下擠了個人,不悅地道:「你不是在看皮卡丘嗎?」

  「廣告時間嘛,我看你開門開這麼久,所以過來看看啊!」孫如意手中還抱著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無辜地看了她一眼,又回首瞧著門外的人,好聲好氣地問:「請問你們有什麼事嗎?」

  「我們來找林菱小姐。」黃柔微微一笑,回道。

  「喔,林菱嗎?她住隔壁,你們是不是按錯電鈴啦?」

  孫如意此話一出,孫吉祥差點當場氣昏過去。歐陽青則震了一下,轉頭看向隔壁的屋子,沒想到她竟然就在這麼近的地方,他抽回手腳立刻走向隔壁。

  孫如意見狀,突然拉開門大聲喊道:「啊,先生,林菱不在家喔,她已經住院一星期了。」

  「孫、如、意!我會被你氣死啦!」孫吉祥翻著白眼,氣得直跺腳。

  「呀?不能說嗎?」孫如意眨了眨眼,茫然地看著她。

  孫吉祥伸出手作勢要掐她,見她一臉無辜又掐不下去,真的是快被她氣到血管爆裂了。

  天啊,誰來殺了她吧!她怎麼會有這種白癡堂姊啊?

  孫吉祥才在這邊哀號,沒想到歐陽青突然沖了過來,激動地抓住孫如意的雙肩問:「住院?她為什麼住院?她住哪一家醫院?」

  孫如意被他激動的情緒嚇了一跳,給結巴巴的回道:「林菱……昏迷一個星期了,原……原因……醫……醫生說查不出來,她……她住……台北唐氏醫院,801號房。」

  她話才說完,歐陽青立刻回身上車,要司機開到唐氏醫院。

  孫吉祥見狀,忙抓著孫如意,大門砰的一聲關上,動作俐落地也擠上車。

  歐陽青還沒說話,孫吉祥★哩啪啦就是一串,「我們也要去,少說廢話,省得浪費時間!你給我在路上解釋清楚原因,否則就算到了醫院,我也不會讓你見她。司機,開車!」

  司機回頭看看老板,見歐陽青點頭,才踏下油門。

  一路上,孫吉祥在聽完歐陽青的故事後,先是大笑三聲,然後簡簡單單地說了三個字:「神經病!」

  但當黃柔拿出歐陽集團的名片時,她就笑不出來了。

  「哼,這種名片到名片行隨便印印都有兩、三百張!」她死鴨子嘴硬地道。

  「你要怎樣才肯信?」黃柔微笑地問。

  孫吉祥看看她,又瞧瞧一臉冷然的歐陽青,眼角正好瞄到孫如意手中的寶特瓶,她心生一計,伸手拿起寶特瓶,丟給歐陽青,「要我信可以,你不是說你有操縱水的特異功能嗎?弄給我看,我就信。」

  歐陽青二話不說轉開瓶蓋,瓶子里的水便像水蛇一般往上攀升,他手掌一張,礦泉水立刻幻化成圓形水球,穩穩浮在半空中。

  「哇──好厲害!」孫如意瞪大了眼,發出贊嘆的叫聲。

  孫吉祥則瞪著那顆水球,半晌才看向他,「你真的找了她十年?」

  「你說呢?」他收回手,礦泉水便乖乖回到瓶子中。

  孫吉祥沒好氣地瞪著他。還有什麼好說的,看樣子這家伙找了林菱十年,她除了站到一邊去別擋他的路之外,還能說什麼?

            ★      ★      ★

  當一行人趕到醫院的時候,卻不見林菱躺在原來病房,一間之下,才知道她今天中午右肩突然鮮血直流,在一旁看護的林媽媽趕忙叫來護士,護士查看之後,竟發現她右肩莫名地多出一個血洞,像是被子彈擊中,雖然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但醫院的人還是趕緊將她送入手術室。

  「林阿姨,小菱沒事吧?」孫吉祥在手術室外有到林菱的媽,忙上前詢問。

  「不知道,她還在里面。」她捂著嘴,哽嚥的說:「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平常多留意點就好了,這孩子……這孩子也不會突然陷入昏迷中……現在身上竟然還……還莫名其妙多出一個洞……」

  旁邊的林爸爸伸手將妻子攬在懷中,「孩子的媽,別哭了,小菱──」

  「她不會有事的!」

  突然有人插話,夫婦倆忙轉頭看向那位開口的年輕人。

  「你是?」

  「你好,我叫歐陽青。」他向林爸爸問好,一臉篤定的向他們保証,「放心,我不會讓她出事的!」

  夫婦倆一臉茫然,完全搞不清楚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孫吉祥只好在一旁幫忙解釋。一陣解說之後,林氏夫婦終於有點搞懂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雖然事情有點難以置信,但中午女兒身上的血洞本就非正常邏輯能夠解釋,再說像歐陽青這種在商界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有必要來和他們開這種玩笑嗎?

  在沒有其他解釋下,他們只好相信他了。

  手術室門上的紅燈熄了,醫生和護士走出來,告知情況順利,所有的人都因而松了一口氣。

            ★      ★      ★

  幸好,幸好她人在醫院。

  坐在病床邊,歐陽青陪在林菱身邊,溫柔地握著她的手。

  林氏夫婦見他對女兒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樣,也不好趕他,畢竟他和女兒的故事實在太匪夷所思了,何況他所說的若是真的,他也為女兒受了不少苦,所以他們也就放任他了。

  奇怪的是,原本麻醉退了之後應該會痛醒的女兒,卻一覺舒舒服服的睡到天黑,還會打呼流口水,沒有病人該有的樣子,也沒個女孩家的樣子,當她睡姿越來越差,還一腳跨出床沿踢到歐陽青時,連林媽媽都為女兒難看的睡姿感到慚愧。

  沒想到歐陽青絲毫不介意,只將她的腳丫子輕輕移回床上,右手仍然任她握著,一點疲累和不情願的神情也沒有。

  到了晚上十點,他甚至還要林氏夫婦回去休息,他會留在這里顧著。夫婦倆對看一眼,想他也不會對女兒怎麼樣,所以很識相的決定回家好好睡一覺。

            ★      ★      ★

  第二天一早,晨光乍現。

  「呵──」林菱閉著眼伸了個懶腰,之後才迷迷糊糊的坐起身來,雙眼仍然半瞇著,不是十分清醒。

  奇怪,她覺得好累喔,好像睡了很長、很長一覺,全身酸痛不已。

  她又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本想伸手捂嘴,卻發現左手好重,竟然提不起來。

  林菱奇怪的低頭一看,發現她的左手被另一只大手握著,而那只大手的主人則趴在她床上睡著了。

  我的老天,這家伙是誰啊?

  她眨眨眼,他仍然在,沒有消失。

  林菱好奇的撥開他額上的劉海和遮住臉的黑發,然後左看看、右瞧瞧,因為她的手被他握著,所以她移了兩、三次位置,才終於在不吵醒他的情況下,成功看清他的側臉。

  一看之下,她卻愣住了,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心中蠢動,她越看越覺得他很面熟。她呆呆地看著他的臉,跟著一點一滴、一點一滴,所有的記憶都一一回到腦海。

  啊,她想起來了,他是歐陽……雖然有點老,但他是歐陽沒錯……

  忘了左手還被他握著,林菱看著他沉睡的臉龐,不敢相信地以雙手捂著嘴,淚水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右手被她哭得全是鼻涕、眼淚,歐陽青還能不醒嗎?他當然很快就醒了,一醒來卻看見她跪坐在床上對著他猛掉淚。

  「怎麼了?傷口還痛嗎?應該不會啊,我明明──」他緊張地要檢查她的傷,話才說到一半,她卻突然撲到他身上,攬著他的脖子邊哭邊叫他的名字。

  「嗚……歐陽……歐陽……」

  「乖……沒事了、沒事了……」他抱著她輕輕拍撫,看她能有這麼大的動作,顯然不是傷口痛,真是嚇他一跳,還以為自己昨天偷偷幫她療傷沒療好。

  「我以為我死了,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她趴在他肩上啜泣道。

  「我知道、我知道……」他鼻一酸,心里百味雜陳,但心情卻很輕松。

  他抱著林菱讓她哭個夠,好半晌她才甘心的漸漸停歇下來,歐陽青抽了張面紙替她擦眼淚、鼻涕。

  林菱看著他,一連串問題突然冒出。「你為什麼變老了?現在是哪一年?十年後嗎?」

  「對。」他點頭,簡單的和她說了之後發生的事,對自己找她的情形卻只是隨口帶過。

  林菱吸吸紅通通的鼻子,「看吧、看吧,我就說我沒死,你還一直說我死了!都是你!都是你!笨蛋!」

  「是,我是笨蛋。」歐陽青笑笑,並不反駁。

  見他這樣,林菱反而難過了起來,又開始掉淚,「不對,笨蛋是我,我要是早點叫你,你就可以避開子彈了。」她邊說邊哭,邊伸手去扒他的衣服,「你的傷呢?傷呢?還會不會痛?會不會痛?」

  老天,這個女人,竟然當場就要剝他衣服!

  歐陽青被她少根筋的行為打敗了,只能壓住她亂來的小手,輕笑道:「不會痛了,那是十年前的事,已經不痛了。」

  「騙人,我被打到時好痛,痛死了……對不起……對不起……」林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抽抽噎噎。

  「小傻瓜。」他一把抱住她,感動她這般擔心他,也心疼她當時的疼痛。歐陽家財大勢大,也因此成為某些人的眼中釘,所以時有殺手會闖進來,未料那次竟會波及無辜的她。

  開槍的殺手後來因為他那場爆發而從樹上被震落,失足跌到山腳下死了。就算沒死,他也不會饒過那個膽敢傷她的人。

  歐陽青將臉埋在她頸窩中,嗅聞到她的發香,感覺到她溫暖的體熱,懷中的她是那麼地真實,真實得好像夢一樣。

  十年,他等這一刻等了十年啊……

  歐陽青緊緊的擁著她,感覺眼眶湧現濕意,卻只能深深吸口氣,嗄啞的說:「天啊,我好想你……」

  「你怎麼知道我是十年後的人?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呀,你怎麼找到我的?」她依偎在他懷中哽嚥地問。

  「因為柔兒……」他深吸了口氣,將事情解釋給她聽。

  「是嗎?原來如此,她真聰明。」林菱好不容易將情緒平息了下來,這時才感到有些害羞,從他懷中稍稍退開,東張西望,顧左右而言他的問:「柔兒呢?她應該長大了吧?這里是哪里啊?」

  「柔兒等一下會來。這里是醫院,你因為不明原因昏迷了一星期,所以被送到醫院來。」

  「老爸、老媽呢?」她問。

  「他們為了照顧你,一個星期都投合眼,我讓他們回去休息了。」

  「那……」她看看周圍,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嫁給我。」歐陽青突然開口。

  她愕然抬頭,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我說,嫁給我。」他一臉正經地重復。

  「這個……那個……我們……」她突然結巴。

  他輕撫著她的臉,認真的問:「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我們……其實……還不熟……」林菱紅著臉說。

  「夠熟了。」他傾身輕輕吻了她一下。

  「啊?」她羞紅了臉,一手輕觸著他親過的地方,依然結巴的說:「但……但是……」

  「我愛你。」他突然道。

  簡單的三個字又是一記重擊,林菱張大了眼,忘記該說什麼。

  他牽著她的手,在她的柔荑上又印下一吻,直視著她的雙眼說:「我們結婚,你可以幫我生一堆小BABY,然後坐滿那張長餐桌。若是你高興的話,可以在餐廳裝上電視,看那些血腥的新聞,增進食欲。還可以在外面那座白色涼亭,幫柔兒還有我們的孩子或是你看順眼的任何人,辦生日PARTY。而我,一定會在你對我說話時,很有禮貌的注視著你的雙眼。」他停了一下,微微一笑,「這些條件,你覺得如何?」

  「聽起來好像不錯,但是……」她瞄他兩眼,遲疑著。

  「但是什麼?」

  「吉祥說你是老男人。」林菱故意皺著眉頭。

  歐陽青在心里暗罵兩聲,表面上看起來卻是心平氣和。「我只比你大十歲。」

  「吉祥說比我們大五歲的都是老男人。」

  聞言,歐陽青臉色有些難看的道:「成熟的男人比較會疼老婆。」

  「可是你比我大那麼多歲,你就會比較早死,到時候剩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我才不要。」

  他年紀比較大,所以會比較早死?這什麼話?

  那個孫吉祥,他們結婚後,絕對要嚴禁小菱和她來往!

  歐陽青根本不管這句話是誰說的,直接將過錯推到孫吉祥身上。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又對林菱道:「我不會比你早死的,我們家男人一向很長壽,平均年齡超過八十歲。」

  「真的嗎?」林菱懷疑的問。

  「真的。」歐陽青確定的點頭。

  「那好吧……」她聳聳肩,歐陽青還以為她答應了,沒想到她接下來卻道:「……你讓我考慮一下。」

  「還考慮?」他忍不住揚眉。

  「當然要考慮啊。」林菱嘟著嘴說:「如果我馬上就答應嫁給你,那我不是可憐斃了。」

  「嫁給我有什麼好可憐的?」歐陽青不滿的說。

  她盤腿坐在床上,將自己的可憐之處數給他聽,「當然可憐啊,你看,我一沒約會過,二沒收過花,三沒談過戀愛,連ABC都還沒搞清楚,就直接踩本壘得分,那不是很可憐嗎?」

  真是天可憐見,這次他竟然聽得懂她在說些什麼!

  歐陽青邪邪一笑,「這個好辦,我保証在進禮堂前教會你。」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5 00:41:07

  尾聲

  秒針一格一格的往前走,在這個時空、在那個時空存在著。

  表呢,在某年某月某一天被林菱從床下撿了起來,為了一種不知名的沖動,她戴著它去參加當天的婚禮,她的婚禮。

  「快點、快點,要來不及了。」孫吉祥牽著林菱帶著白手套的手,快步往教堂跑去。沒辦法,車子在半路拋錨了。

  好不容易,她們終於在最後一刻趕上,新娘和伴娘踏上紅毯時,兩人都氣喘吁吁的。

  歐陽青在替她戴上戒指時,看到了那只表,他驚訝的問:「你這表從哪來的?」

  「啊?這只嗎?我小時候撿到的。」林菱笑著回道。

  「在哪里撿到的?」他檢查表底,果然看見歐陽家慣用的標記。

  「一間山上的學校門──」林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啊,那地方就是風雲高中嘛!我八歲的時候在你們學校門口撿到的。」

  「這是我的表。」他不敢相信的低笑出聲,「我爺爺送我的,我十八歲的時候掉了,就是你出現的那一個晚上。」

  「真的假的?」林菱瞪大了眼,忽然想起那晚的情形,「它本來是壞的,我那天將它翻出來,後來放在床頭,想著明天拿去修,然後就先睡了,結果……」

  想到她恐怖的睡姿,歐陽青很容易就猜到之後的情形,「你打到它了?」

  林菱吐吐舌頭,「好像是……」

  眼看新郎和新娘戒指才戴到一半,兩人竟當場討論起新娘手上戴的一只骨董表,整座教堂的人不禁傻眼。

  「咳咳咳,兩位,儀式可以繼續嗎?」老牧師尷尬地開口提醒。

  「啊?喔,當然可以,請繼續。」林菱呆了一下,回過神後,立刻紅著臉點頭。

  歐陽青倒是老神在在的。

  等婚禮所有的儀式都完成後,兩人踏在紅毯上往外走,林菱突然忍不住扯扯歐陽青的衣袖,低聲說:「歐陽,我想起來了,我之所以掉到十年前,好像是因為這只表開始動的關系耶。」

  「什麼叫好像?」他也低聲回問。

  「因為我不確定嘛。」她又小聲的說:「假如真的是這只表的關系,那要是它突然又停了,我會怎麼樣啊?」

  歐陽青想了想,便道:「不會怎樣,因為如果停了,你就會回到現在,但因為你已經回到現在了,所以它就算停了,你也不會怎麼樣的。」

  兩人來到教堂門口,准備丟捧花時,她狐疑的又問:「真的嗎?」

  「真的。」他笑笑,說:「該丟花了。」

  林菱聞言才松了口氣,背對眾人,用力向後一丟,沒想到表帶突然松脫,她為了抓住表,便將捧花隨便向旁邊一甩,好死不死,她的手肘又撞到站在旁邊的孫吉祥。

  「啊──」倒楣的孫吉祥沒提防,就這樣從樓梯上跌了下來。

  正當眾人驚呼出聲時,一位路過的先生及時上前接住了她,孫吉祥驚魂未定,還沒站起身,捧花就落到了她的臉上。

  「搞什……」

  她還沒將臉上的花撥開,便聽見一句低沉渾厚的問話:「小姐,你沒事吧?」

  捧花被人移開,她看見一張很面熟又很陌生的臉,只能收回滿嘴詛咒,趕緊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花屑,鎮定的回道:「我很好,謝謝。」

  「你是吉祥吧?對不對?」有點陌生又不會太陌生的人開口問道。

  「你怎麼知道?」本來准備轉身離開的孫吉祥有些驚訝地回頭看他。她和如意雖然不是雙胞胎,甚至不是親姊妹,卻有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平常人根本分不清她們誰是誰,更何況是一個住在離她們家有兩條街、有點陌生又不會太陌生的家伙。

  沒錯,說正確點,她可以算是認識這個人,卻不知道他正確的名字,他們兩家相距的距離,可以算是鄰居,也可以不算,她從小到大和他讀同一所學校,卻從來沒有同班過。

  兩人長那麼大,雖然住家相距不遠,又從小讀同一所學校,她和他說過的話加起來卻不超過十句。

  這樣的一個家伙,卻能分辨她和如意?

  那人但笑不語,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孫吉祥瞪著他,決定是自己多心,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一定是他剛才聽見別人叫她,所以才知道她是吉祥,而不是如意。

  「吉祥,你還好吧?」林菱在樓梯上叫她。

  孫吉祥心一寬,沒再多瞧他一眼,轉頭便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回林菱身邊,「來了,我沒事。」

  樓梯下的男子拿著新娘捧花,看著她俐落的背影,露出玩味的笑容,久久無法消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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