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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謝上薰]寧為小女人[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7 00:18:26     標題: [謝上薰]寧為小女人[全文完]

寧為小女人 作者:謝上薰

這是一個小女人的快樂告白,
二十歲那年無心介入的一場婚禮,
讓身處象牙塔的她,走出塔外,
她自認平凡,卻有個不平凡的志願,
─—只想快快樂樂的過日子
廚房是她的魔術室,
溫柔是她的催化劑,
面對大女人浪潮的來襲,
她還是─寧為小女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7 00:18:51

楔子

    嗨!你好!我是路華,一個不怎麼好脾氣的男人。本來我是沒打算跟你們打招呼,但是不巧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我想每個男人在這一天里多少都會有反常現象,像個驢蛋似的看人就笑,是可諒解的一件事。

    化妝師說︰每位新娘部是動人的。這句話很有待商榷,至少今天我將娶的女人就平凡得要命,臉上的青春痘瘢痕用再厚的粉也掩蓋不住,只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的性情柔順脾氣好,很沒我意。告訴你,我今年三十歲了,已經不耐煩再為美麗的女人獻盡殷勤還得不到報債忍氣吞聲,那種委曲求全的事留給青春太多的少年去干吧,我只要有個賢妻良母作後盾,讓我放手去做男人的事業。

    當然,像我這樣坦白的男人通常是缺乏情趣的。親愛的愛幻想小姐,在此我將善意地打破你腦中的美夢,實際上,結婚後的男人十之八九將事業放在第一位,他已經覺悟羅曼蒂克是多余的絆腳石,決心於蜜月後將那套束之高閣樓︰永不再清掃、使用。

    哈!你想勸新娘考慮放棄我這個乏味的男人?抱歉,又叫你失望,新娘已經娶進門,只等客人到齊,大開酒席,直過了今夜,任大羅神仙也無法阻止我在她的身分證配偶欄填上「路華」兩個字。

    我的合夥人和好朋友陸星座一直賴在今天四伴娘之一、也就是我的小姨子樊細珠身邊,活像蒼蠅黏上蜜糖,使我不得不察疑他自告奮勇作伴郎的目的。現在他居然舍皮白肉淨的樊細珠回到我身旁,倒叫我瞪起眼來。

    「路華,」陸星座只用肘子踫我一下,眼楮卻看向門口,「看見沒有,那個女人?」

    「那個?」

    「長頭發,穿紫色洋裝的,最年輕最好看的那一個。」

    紫色系一向是揀人穿的,那年輕女人,不,我看她簡直還是個女孩,穿起來居然頗有韻致,實在是她生得甚美。

    「你認識她?」我問陸星座。

    「我正要問你。」

    「我沒見過,可能是明珠的朋友或親戚。」

    「是嗎?喂,路華,咱哥倆好兄弟,反正你是死會了,認識的話幫我介紹一下。」

    我看多了陸星座交女朋友的態度,才不干這種缺德事。

    「我真的不認識她。小陸,我勸你收斂點,不要換女朋友像換衣服一樣,你不是喜歡細珠麼,怎麼不到十分鐘又打歪主意?」

    「得了,得了,有了老婆說話口氣就變樣,少來這套,你無福消受美人,看我的。」

    這位陸公子是標準的女人奴,不曾安分在家待上一天,只要是女人,十七歲以上,三十歲以下,都是他的目標。看對眼就追,亂沒品味的。而且硬是要得,他真有女人緣。不過,今天他可是棋逢敵手,那女子不給他說完話表清情意的機會,跟他點個頭,消失在新娘休息室里。

    我真想笑他一頓,但我的教養戰勝頑劣念頭。

    「我沒猜錯吧,她是明珠的朋友。」我走過去意思意思安慰兩句,「所以,你還是有機會的。」

    陸星座還陶醉未醒,「嘖,她真有女人味。」

    這花痴,所有不被他追上的部是最有女人味的女人,等追到手,最久半年,就由「女人中的女人」落人「強悍的男人婆」或「沒骨頭的菟絲花」的下場。」

    幾位家族長輩到場,我便丟下他上前招呼,親友陸續到來,雖有不少招待人手,但大家似乎喜歡跟新郎打交道,愈接近開席時間,我愈連喝口水的空間也沒有,所以當一只白手將我拉到一旁說「有話問你」,我很是樂意。

    「姊夫,姊找你。」樊細珠說。

    我正想喘口氣,就跟她進新娘休息室。

    氣氛不對!

    相信各位即使尚未成家,也參加過婚禮,新娘子不該用這種服光看新郎︰暴怒、鄙夷、怨恨,和一點傷心。

    我開不了口。

    「路華——」

    我的天哪,我從來不曾發現將成為我老婆的女人有這般猙獰的面目和高八度的尖銳叫.

    愛是忍耐,愛是體諒,明珠今天第一次作新娘。

    我在心里說服自己。

    「明珠,」我用最溫柔的聲音說︰「外面客人很多,我忙不過來,所以才沒進來陪你,不要生氣罷!

    一向小鳥依人的明珠,像是忘了輕聲細語這項最迷人的武器,今天換了一副面貌,粗聲級氣的質問我︰

    「你這個騙子!已經有太太了選騙我跟你結婚,我要告你詐欺!」

    各位,我第一個反應是想笑,而我果然笑了起來。明珠欺近我身,清脆的巴掌聲於焉響徹新娘休息室,卻痛在我面頰,於是我有了第二種反應。

    「新娘在新婚之日打新郎,你想給我下馬威啊!」我生氣的說︰「樊明珠,我愛的是溫柔听話的你,難道你以前都是裝出來騙我的?」

    「過分的是你,想娶兩個太太。」明珠哭了起來.

    「你听誰胡說啦?如果我有太太就不會娶你,重婚罪是好玩的嗎?」

    任我解釋再三,明珠依然大哭大鬧,這笨女人,不僅得哭鬧又會議男人心煩?

    三位伴娘圍在新娘四周勸說,站在一旁的紫衣女郎就顯得突出,我像溺水抓住一根浮木,「小姐,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紫衣女郎凝視著我一會,突然也哭了起來。

    我只有廢然地坐在一旁,等這群莫名其妙的女人恢復正常再說,手還正好有杯茶,我就拿起來喝了。

    如今回想,還是我那小姨于聰明,請了岳父、岳母和家舅進來。(家父母己過世,由家舅代主婚禮)

    岳母大人看也不看我一眼,忙去安慰女兒。

    「剛結婚就吵架,年輕人真是的。」舅父搖頭數落我。

    「好了啦,快點準備,客人都到齊,要開席了。」還是岳父明理。

    明珠抬起一張慘不忍睹的臉,哭叫道︰

    「爸、媽,我不嫁了啦,我要退婚!」

    岳母嚇了一跳。

    「唉喲,你在胡說什麼,明珠啊,人都進門了,快別說不吉利的話。」

    「媽,路華已經有太太了,難道要我嫁他作細姨?」

    我感覺每個人都在瞪著我看,連忙辯駁︰

    「沒有的事。舅舅,我有沒有娶過太太,你最清楚了。」

    「對哦,我們阿華不是那種人啦!」

    「你太太都找上門了,你還敢騙人一」明珠的伴娘朋友楊小姐站出來主持公道,用手一指,比向正拭淚的紫衣女郎.

    這句話產生的結局,讀者或許可想像出大概,不過為了不使那些不愛動腦筋的人不習慣,我還是說了吧!

    那位紫衣小姐黏到我身旁,斬釘截鐵的說我就是跟她訂婚,在結婚當天突然失蹤的準丈夫,這一年半來她四處找我,終於能夠及時挽救樊小姐將陷於不義之人的不幸。接著敘述她跟她準丈夫認識到結婚的經過,真邪門,她的準丈夫食、衣、住、行、育、樂等方面的品味,居然跟我不謀而合,叫我反駁不得。

    她說︰「再糊涂的女人也不會抓錯丈夫吧?路華又不是多顯貴的大人物,如果不是我們已經有那樣的關系,我也不會來這里,再一次承受被拋棄的傷心。」水汪汪流不停的眼淚,真令人同情她的遭遇。

    於是,整個房間吵雜不休,每個人都對準我開炮,不給我說完一整句話的空隙,那種非人的拷問,比任何刑罰都可怕,終於我氣惱欲裂,當明珠詰問我︰「你說,你自己說,你這種人選配娶我嗎?」

    我再也忍耐不住的大吼︰「你說對了,隨便你啦,要退婚就退婚!」一口氣沖出飯店,陸星座追上來,我也不理他,只告訴他女方要退婚,馳車回公寓喝悶酒。」

    當天,宴席照開(不能退的),雖缺少新郎、新娘,反而熱鬧,因為多了一道話題啊!(這是陸星座事後說的。)

    別怪我沒風度,不留下來收拾善後,我早聲明我不是好脾氣的人,最最最討厭無理的忍耐,一發脾氣只有一走了之。

    以上,就是我的告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7 00:19:34

第一章

    我生來就是一個幸運的孩子,自然形成一個快樂的人。

    熟識我的人都叫我愛麗絲,其實這只是一個綽號,帶點甜甜、寵愛的味道。我的真實姓名叫張麗絲,在俗不可耐的名字充斥的世界上,我愛這名字還算差強人意,這是我第一件幸運事,必須感謝我的父母.

    還有就是我是一個敏感的女孩。舉例說明,我常發覺人們的同情心濫用得很,簡直到了可怕的地步,好像不如此一番就不成為一個人似的.就拿我上個月去一家牙醫診所代理家務的情形來說,當那位好心的女醫師得知我四歲便成了孤兒,立刻額外加我一筆五百元的外快,告訴我可以不必向公司報帳。天哪,五百元呢,有錢人就是愛亂花錢,美其名為行善,其實天知道,我一點也不可憐。

    父母死於車禍,這不是我的罪過,除非我有自虐狂,大可不必終其一生都在悲嘆自己的身世。父母出車禍那日,心血來潮想重溫沒孩子煩人的可愛日子,毅然將我交給敏柔姨媽代勞,因此我逃過一劫,不又是一件幸運事?

    克堅姨丈和敏柔姨媽順理成章留我下來陪伴三個吵翻天的表兄弟,大概想藉我來調和家里太陽剛的氣氛吧!總之我在蔡家過得十分愉快,如果不是伯父母在墳塋里抗議,早改口叫姨丈、姨媽為爸、媽了。

    克堅姨丈曾對姨媽說過一句話︰「愛麗絲很像你。」

    這句話既褒且貶.

    我看過我親媽和姨媽合照的相片,兩人長得好像,都是大大的眼楮、小小的鼻子和小小的嘴,差別的是我親媽有天生的卷發。我沒遺傳媽的卷發,而是像姨媽一樣的直發,都是長相秀氣但稱不上美艷動人的平凡女子.不幸,我也有教姨丈失望的事,那就是我不太會讀書,勉強讀完高職就升不上去了,以至於他對我的計劃——先念二專,將來再插班大學一—施展不開。我雖然很感激他的好意,更寧願順應自己的天性,不去強求得不到的事。

    姨媽說︰「愛麗絲處理家務是一把能手,不像時下的女孩子都不大會做家事,所以不管我們的愛麗絲念不念大學,都不愁找不到好丈夫。」

    天真的姨媽!她一直認為現在的男孩子還跟當年追她的姨丈一樣,只求找個會顧家的貴妻良母就好了。

    不了,時代真的在變,時下的男生對太太的要求是︰「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自己去找草。」真正現實得很。

    克堅姨丈對姨媽的話不置可否,私底下還不死心的勸我︰「沒有大學文憑,很難找到高尚的工作,我想你最好考慮一下、補習一年,明年再考。」

    我答應考慮︰其實答案早已擺在眼前」我以及格邊緣的成績畢了業,如果我補習一年便考得上,世上也不會有「重考生」這個名詞。

    如此一來,我只有一個選擇︰就業。

    姨丈在台中一家頗大的銀行當裒理,薪水不壞,所以姨媽於情於理都可以拒絕拋頭露面去嫌一份也許將很微薄的薪水。但我不能保證自己也能遇上像姨丈這一類的「稀有人種」,所以必須理智點,為自己謀個一技之長。

    好心的克堅姨丈曾想讓我進銀行當臨時雇員,方便日後考試成為正式職員。畢竟這是一份高尚的工作,我沒有理由拒絕,可是為了安心起見,姨丈替我舉行一場小考試,結果他臉色發白的呻吟說道︰「愛麗絲,你的會計糟透了,借貸方怎會不相等?」姨丈怕砸了自己招牌,這件事便不了了之。

    由於深受敏柔姨媽的影響,我志在當貿妻良母。信介表哥曾笑我跟不上時代,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我實在有做家事的天才。每回他放假回家,看到房間不沾點塵,襯衫、西褲熨得筆挺,餐餐吃富於變化的菜肴,對我的感激是溢於言表的,總不忘給我帶禮物,答謝我使他可以很稱頭的約會女朋友。信良表哥還是大學生,不太在平行頭,卻也說道︰「愛麗絲,你讓我們嘴吃刁了,將來你表嫂有得罪受了!」

    一個擅於烹調的人最好的出路似乎是當一名廚師,只是我拒絕做這稱工作,我才不想煮給一大堆我不認識的人吃,他們若吃得滿意向詼道謝?我是很有點虛榮心的一我渴望得到贊美以增強我的信心.

    在家里考慮了二個月,最後我嘗試當一名自由業者.我的好同學簡凡凡的大姊在當「雅芳小姐」,推銷美國名牌化妝品,她說我長得不賴,臉上沒有青春痘,聲音又甜,很是一塊材料一勸我不妨試試.

    克堅姨丈對我不再升學的事耿耿於使,罵他二個大兒子沒有為我扛好基礎,以至於我的成績糟到這種地步。這實在冤枉二位表哥,而且說來也是多余的。克堅姨丈認清事實後便答應讓我嘗試一下,他說︰「這是一份沒有工作時間限制的自由事業,反正你還小,試一試也好,萬一做不來便回來念書吧!」他居然還沒有完全死心,真是了不起的固執。銀行界人士都這樣嗎?

    敏柔姨媽知道我從事的是女性化的工作,也沒有異議。

    信介表哥送我二套新衣加皮鞋,當作沒資。

    信良表哥帶我去他女同學家學化妝,教我要以身作則才能夠說服別人來買。另外他請他女同學幫我選一套化妝品,由他付帳。

    在台中一中當高材生的信實表弟祝我順利成功。

    得到家人的支持,十八歲的我——張麗絲正式加入「雅芳小姐」,由簡平平小姐帶我去見台中地區的經理,剛好也姓張,叫張雅生。姨丈告訴我不可太依賴不熟識的男人,但一筆寫不出兩個「張」字,一開始即有好印象也不足為奇,當然,他親切、熱誠的好風度,也是理由啦!

    張經理為我講授雅芳公司的歷史,銷售的方法,聯絡消費者應有的態度,並告訴我︰「以退為進,切不可批評別家化妝品的缺點,一退將使人反感,反而應該調美,愛麗絲——我也叫你愛麗絲可以嗎?」

    「可以。」

    「這名字真可愛,跟你很相配。」他繼續說︰「比方你拜訪廖太太,請她使用本公司的產品,可是她告訴你她習慣用蜜斯佛陀白玉雙星系列、這是一個不小的軟釘子,你年青臉皮嫩,也許就此退縮,這不太好,你可以說︰你真有限光,太太,曉得選擇好的產品,蜜斯沸陀是舉世公認的優秀化妝品,使用它絕對不錯;但是,雅芳探直銷方式,間接節省了事物使用權費及人察資,反映到消費者身上,將可節省一成以上的金錢。下回你若想換個廠牌,請給我一個電話,我極願意再來拜訪你,將產品直接送到你府上,不必麻煩你跑一趟。這就是以退為進的方法、對嗎?不批評別人,卻點中我們的服務最周到。」

    我點頭。

    張經理看出我的緊張和惶惑,對我微笑,解釋得更明白點,說道︰「簡單的說,不管是太太、小姐,都不喜歡被推銷,所以,一個好的推銷員,必須能夠使消費者感受到是他們自己要買,而不是被推銷而買…」

    我再點頭。

    張經理又說︰「把每一位太太、小姐全當成朋友,而不是客人,這樣你便能徑自然地與她啊交談。女人是重感覺的,你不時的拜訪、關心,一定會打動她們的心。」

    他很有說服力,我除了點頭,也不知要講什麼。在「大人」面前,我深感自己天真幼稚,真想逃回溫暖的小窩,我從來不知道我要面對的全是陌生人。

    平平小姐適時鼓勵我︰「凡凡跟我說過你很容易跟人交朋友,長得又討人喜歡,所以我才認為你很適合。」

    她真好,真溫柔。

    「第一次工作難免又興奮又害怕,我以前也是,」她笑著又說,「可是到了今天,我不僅有了不錯的收人,更交了許多好朋友,得到許多人生經驗,這是整天坐辦公室的人較不容易得到的。我真的很希望你勇敢的踏出第一步。」

    我坦誠我還是不僅如何去拜訪陌生人。

    「你可以從朋友、親戚開始。像你是應屆畢業生,十八九歲的年齡正需要保養、化妝,同學里面一定有很多人還不明白保養皮膚的重要,你可以告訴她們、教她們。至於她們選擇那一廠牌,當然不能勉強,可是總有幾個會買你的產品,這完全靠口才啦!」

    平平小姐的話听來很有道理,可是同學真的會買帳嗎?我能力有限,決定先回家求教姨媽和表哥,他們懂女人。

    提著「雅芳小姐」專有的提袋坐車回家,里面有產品目錄、特價品目錄,以及趙迷你的十二色小口紅,送的。

    在公車上,我想到我應該去考機車駕照。

    那晚,姨媽、信介、倩良、我,在姨丈的書房開個小型會議。姨丈對這產品沒興趣,只說願意買機車給我;信實要聯考,正在拚呢!

    姨媽最得意她保有彈性的年輕肌膚,所以對這事很有興致,研究了特價品目錄,忙說劃算,要拿去介紹她朋友。

    阿彌陀佛,生意有望了。

    信介表哥不愧是建築公司的電腦工程師,凡事從打好基礎開始,他先問我︰「你畢業至今,跟同學有沒有一直保持聯絡?」

    「我當然有啊,大哥。」

    「那就好。你跟她們一直有聯絡,那你現在突然去找她們,人家不至於在背後說你唯利是圖。」

    「哦,我就怕這個。」

    「不用怕,因為你己經為自己打好基礎了。」

    畢業之後,原本天天見面的朋友突然分開,日子一久便生疏了起來,有時候我一想到便打電話給老朋友問問近況,偶爾約會一下見見面也不錯,沒想到這事在表哥口中成了事業的基礎。

    信良表哥說︰「要愛麗絲一個一個的教她們保養,不是太累了嗎?」

    「我在學校就教過很多次了。」

    「教誰?全班嗎?」信良問。

    「沒有,誰問我,我就把姨媽教我的說一說。」

    姨媽听了頗為得意。這賢妻良母也有虛榮的一面。

    信介表哥說︰「我有個建議。」他對著我說︰「你不妨寫信給同學,告訴她你現在的近況,然後附一張影印的保養肌膚步驟表,隔個四、五天再打電話過去,先議她心里有個底比較容易說服。」

    信良表哥說,「這方法可行,愛麗絲,你臉皮要厚一點。我先給你來個心理建設,就是別把它當作推銷,把它想成,教學』,你會自在一點,是不是?」

    我點頭。表哥真了解我。

    「用慣某一種品牌的人要她突然換牌子,說服起來較難,倒不如推銷給從來不用的人,那種人對名牌的感覺是差不多,比較沒有偏見,不會一開始就認定誰好誰不好。」信介看看手婊,轉向信良說道︰「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大學里的女孩子,很多二十幾歲了還不知保養,那些女孩子才需要教育.」

    信良哥大笑。「老哥,看不出你會注意這些。」

    信介哥再看手表;「我得走了,要來不及啦!」

    大哥要坐夜車回桃園,二哥開車送他去車站,小型會議更加縮小,剩下我和姨媽。信介哥臨走時拍拍我肩膀,「加油啊,愛麗絲,不要半途而廢哦!」

    「我知道,哥,路上小心啊!」

    「這話去對信良說,開車的是他。」

    大夥兒笑。家庭生活如此溫暖,所以當賢妻良母是我的第一志願。

    敏柔姨媽對皮膚保養經驗老道,幫我擬定一份護膚表,我拿去復印三十份,接下來就是給同學寫信,估計得花幾日工夫。不料,第二天凡凡就打電話來說要作我的第一號客人,我又驚又喜,對著話筒說︰

    「你,吃里扒外,你姊不生氣?」

    「我老姊嫌不到我一毛錢,常常還要貼錢。這賠本生意她做怕了。」

    「所以她樂意將惡客轉讓人」我笑。

    「對啦!」凡凡哇啦哇啦的大笑。

    「你說我什麼時候,拜訪』你較方便?」我即學即賣。

    「我剛領薪水,請你吃鐵板燒。」凡凡說話又急又快像機關槍掃射,說好時間、地點,便啪的褂了電話。

    也難怪,現在正是上班時間,她一定「假公濟私」用公司的電話,連「拜拜」也來不及說。沒關系,等晚上見面,我可以好好問她工作的情形,討教一下工作經驗。

    有了第一筆生意,我信寫得更起勁了。

    數日後,還有一件更教我驚喜的事發生。

    那天是星期日,上午信實陪我去考機車駕照,他說他是來見習的,因為明年換他考了。順利拿到駕照,我提議去吃雞香堡,信實卻說︰

    「二哥要帶朋友回來吃午飯,說是介紹給你的。」

    「上來吧!」我發動車子。「二哥的意思是要我回去露一手,喂喂離家求學的饞鬼。」

    「我猜他要給你作媒。」

    「作媒?大學生拿什麼養老婆?」我笑他驢。

    實際上我和信實都猜錯了。

    二哥的朋友叫吳恩齊,是高中同學,如今同在台中中興大學念大三,不同的是倍良哥攻食品科學系,吳思齊是未來的獸醫。他可不是饞鬼,非常斯文,這樣的人要當獸醫真奇怪,二哥將他介紹給我,並非像信實說的要替我作媒,而是請他為我設計名片,听說吳恩齊對設計版面很有一套。

    二哥說用粉紅色的較適合我。

    我又不是名人,見人就遞名片多尷尬。

    斯文的吳恩齊說道︰「其實使用名片可算是一種禮貌,讓人家初步認識你,自己也省得自吹擂。」

    我不慣爭什麼,印名片的事便由信良表哥和吳恩齊搞定了。當一盒漂亮的粉紅色名片送到我桌上時,我謝謝二哥,並夸獎他的朋友真有設計天分。我真的眼楮一亮。

    二哥突然說︰

    「阿齊很喜歡你哦!」

    「真的?」

    「上次來的吳思齊,他說你是現在少見的女孩子。」

    「他怎麼說?」我很虛榮的傾身前問.

    「他認為你很可愛,沒有高唱女權主義。」

    我失望「男孩子說你可愛,表示他當你是「妹妹」。我真不明白,為什麼表哥的同學、朋友總是說我「可愛」?我的娃娃臉是我最大的不幸!往後的二年.說好不好,說壞不壞。我的外型固然佔了便宜,無奈一瓶面霜可用數月,消費有限.開發新的客戶並不簡單,這時我才領悟姨丈說的話︰「這工作適合家庭主婦。」因為它比較適合當副業來做。

    不過家里的人都不認為我應該兼職,我亦自知不能與精力旺盛的凡凡相提並論,便不再另打主意,直到簡平平小姐登門拜訪,正式的故事即將上場。

    平平小姐和另外三位資深的「雅芳小姐」打算開創自己的事業,她們手中各握有一份客戶資料表,這是本錢,她說︰

    「我平均每天拜訪三位到四位的客人,有年輕的小姐、太太,也有中老年的婦人,我發現家庭幸福的固然不少,也有很多有困難的人,他們各有大大小小的問題等待解決,很普遍的一個情形就是…突然感覺家里少一個人。」

    平平小姐說到一半停下來,大概在等我的反應。

    我輕笑。我發誓當時我完全不了解她說那些話的意思。

    「我從來不覺得家里人數多寡會造成問題。」

    她瞪了我幾秒鐘。

    「愛麗絲,」她縵續往下說。「那是你和你姨媽都待在家中,不像一般家庭夫妻倆出去上班,小孩去上學,留不來的問題誰解決?比如我普遇上的幾位太太都曾發生一樣困擾,晚上夫婦出門或想看電影,小孩誰照顧?還有一些時髦的太太或單身小姐,想乘假日休息或出去瘋狂一下,可是積下來的一堆衣裳、打掃家里的事不能不做,不是掃興得很?這時候如果有代理家務的人出面幫忙,不就兩全其美嗎?」

    她端起茶杯解渴,眼楮卻盯著我。

    我有點明白她和另外三位小姐想開什麼樣的公司,可是我不以為這是好主意,還覺得她有點荒謬.想想看,天底下哪有道麼懶的女人,每天不做家事不洗衣服,堆積到禮拜天才煩惱是要洗衣服還是出去玩,有這樣的懶人嗎?出門赴宴會可以請親戚或鄰居照顧一下小孩,那是問題呢?真是的,這位平平小姐的腦袋里似乎缺少邏輯細胞。

    我禮貌的問︰「你們確定會有生意?」

    「當然,」她一派自信的口吻。「事實上,我們已試探過客人的反應,發現需要臨時代理家務的家庭不少呢。」

    我還是懷疑。

    「哦,你們決定開一家代理家務公司?」

    「有這個計畫,不過,先得招募人手才能開始。」

    她說著又盯著我看。

    我心虛的問︰「你要拉我人夥?」

    .「你是最好的人選人愛麗絲。」她誠懇的說。

    「為什麼找我?」

    「凡凡告訴我,你對做家事有天分,不必特地去做,隨手收拾一下,家里就乾乾淨淨。你在這方面非常的能干。」

    我害怕「能干」這二個字,會壓死人的。

    「我沒興趣,你去找別人好嗎?凡凡也可以啊,要不然我介紹幾個朋友給你,她們都充滿活力,可能適合些。」

    平平小姐移動位子,坐到我身還,一副打算奮戰下去的表情!在凡凡臉上也常可發現。

    「我需要一些有活力的男女助手,但煮得出一手好菜的人並不多,你知道現在的女孩子未嫁前是很少做家事的,說一句實在話,我需要有真本事的人。」

    「我不要。」

    「你不必立刻拒絕,你考慮一下。

    「我真的    」

    她按住我的手。「愛麗絲,你有沒有想過有些家庭需要你的幫助,不是長期的,只是一天二天,最長不超過一星期,對方因你的幫忙而解除困境,你也可賺些錢,互蒙其利,何樂而不為?」

    她的笑容溫暖、有力,真使我為難。

    記得克堅姨丈說過︰誠實,是最好的護身符。

    「我對金錢沒有很大的欲望,夠用就好。」

    「你的錢夠用,不必向長輩伸手?」

    「不必。」我說老實話.

    「愛麗絲,年輕人應該充滿干勁才對,怎可每天醉生夢死,躲在象牙塔里。」

    這話說得過分了。

    「簡小姐,人各有志,我姨丈以前就說過,小小的世界,只容得下一小撮有野心的人,這樣世界會進步,如果有野心的人太多,將造成混亂不安。而我,剛好是胸無大志的平凡人,我對賺錢有我的一套道理。」

    「這是一項服務業,幫助需要幫助的人,跟野心扯不上關系的。」她三言兩語便否定我的話。

    「你有創業的雄心,我沒有。」

    「我只是想聘請你成為我們公司旗下的一員。」

    「為什麼不找凡凡呢丫.」

    「凡凡她換工作了,你知道嗎?」

    「我听她提過,好像跟一位服裝設計師,叫什麼的,她打算在服飾業界聞出名號嗎?」

    「嗯,我看她有這個打算,怎麼跟她說也說不通,現在的台灣做她那一行很難出頭,不過,她才二十歲,試試看也好。」她平穩的說,「凡凡有她的理想,愛麗絲,你的理想是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我沒說,我怕她笑我沒出息,」雖然我不認為我的理想是可笑的,但能避免受嘲笑還是避免吧!

    平平小姐乘虛而人。

    「既然沒有特定的理由,為什麼不多做嘗試?就算你幫我好了,做了以後不滿意可以隨時不做啊!」

    我口拙,只好推出最後一張王牌。

    「我必須和家人商量一下,才能答復你。」

    她暫時讓步。

    「好吧,你考慮一下再打電話告訴我答案。」平平小姐準備告辭,又說︰「不管你願不願意做,我們都還是朋友?」

    「當然。」

    「謝謝,愛麗絲,你很適合做朋友,因為你不會唯利是圖,你使我安心。」

    我沒想到這些,只好笑笑。

    她又說︰「以後叫我平平就好了。」

    我點頭。

    等她走後,我坐回沙發,深深的想︰也許做賢妻良母真的落伍了,我自己不也知道,如今的男人娶太T太,女方賺錢多少也是條件之一。對,就因為我每天在家的時間太多,給人不上進的印象,難怪沒男生約我。

    我考慮︰我應該改變對生活的態度?

    老實說,有時候我也很羨慕凡凡的沖勁和俐落。

    那天敏柔姨媽買菜回來,我將平平的提議告訴她,暗想如果家人都支持我該嘗試一下,我就去做做看吧!

    結果姨媽哈哈大笑。

    「從來也沒听說過代理家務這一行,她不是異想天開就是在騙你。愛麗絲,所謂家事就是自己家里的瑣事,誰也代替不了,就算真有那種公司,我也不要你去做那種類似女佣的工作,教我怎麼對得起你媽。」

    姨媽突然提起媽媽,今我感到唐突,但不贊成之意是很明顯了,一時之間,我不知該喜該愁,也許我天生是住象牙塔的料。

    克堅姨丈的反應更絕。

    「代理家務公司在國外不新鮮,但國內很少听過,」你那位朋友很有創業精神,是個厲害的女人,你最好別跟那種女人走太近,免得喪失可愛的本性!」

    我莞爾。

    家里和家外,似乎是兩個不一樣的世界。家人認為我可愛,是好女孩;外人則看我沒出息,上不得抬盤。

    那時候家里除了姨丈、姨媽,也沒人好商量。

    信實前一年如願考上政大,這一年暑假上成功嶺報到去了;信良表哥畢了業,正在當兵;信介表哥還在桃園工作,打算九月才調回台中的分公司服務。

    平平對於我的拒絕似乎並不意外,只說︰「很遺憾,愛麗絲,我認為你是個人才,不過家人反對也沒辦法。」停了一下,又說︰「什麼時候改變主意,隨時歡迎你加入。愛麗絲,我等你喲?」

    「好。」我佩服能堅持到底的人。

    此事到此該打上句點,至少我是這麼認為,如果凡凡沒有來電話。

    「愛麗絲,我老姊去找過你吧!」凡凡劈頭就問。

    「都是你啦,干嘛跟她說我會做家事。」

    「你怕什麼?這是光榮的事,像我就笨手笨腳做不好。喂,你拒絕我老姊了是不是?」凡凡在電話那頭起疑問。

    「我姨丈不肯啦!」

    「你算了吧你,」凡凡嗤之以鼻。「老同學了,我會不知道?每次你不想做什麼事,就拿姨丈、姨媽、表哥來作藉口,如果你堅持要做,他們阻止得了嗎?」

    我默然,因為想到當初堅持不去補習重考。

    「愛麗絲,你在听嗎?」

    「有啊,」

    「我打電話是要告訴你,我大姊是我們四姊妹中最強的一個,她既然看上你,我敢說她不會放棄。不過,那也是明年的事了,如今正在儲備階段,大概過了陰歷年才開始接受電話預約,到時候她就是女經理了。」

    「你姊真不得了呢!」

    「我也很了不得啊!」哈!姊妹倆一樣的自信.

    「我知道,未來的設計家。」

    凡凡在電話里暢談自己的抱負,使我既羨慕又慚愧,為什麼我不能像她一樣呢?

    最後她說︰「小心我大姊的電話攻勢。」

    掛了電話,我準備出門拜訪陳太太,並沒把凡凡的危言聳听放在心上。

    事實證明簡平平小姐不是省油的燈。

    大約每隔十天,我就接到一通她的電話。她不再邀我人夥,只是跟我閑聊,最後一定提到公司的儲備已到怎樣的地步。偶爾凡凡和我相約去玩,她也一定硬跟了來,慷慨的請我們吃飯。唉,她好像非讓我覺得欠她一份情不可。

    我迷惑,難道除了我,她找不到另一個會做家事的人?

    我問凡凡、她說︰

    「我想她沒有惡意,大概是想多一個人有備無患吧!」

    「荒謬!」

    「愛麗絲,不是會做家事的人就可從事代理家務,還須有和悅的天性,討人喜歡的外表,三者合一,不好找啊!」

    我再听到「代理家務」這四個字就頭痛,轉口說道︰

    「我大哥調回台中了,現在都住在家里」我好開心,找個時間約他一起去玩怎麼樣?」

    「算了,你大哥不會把我們這種小姑娘放在眼里︰」

    凡凡一副以事業為重的樣子,讓我感到陌生。

    信介表哥回家住的第一個星期日請全家上館子吃湘菜,席間我提到代理家務公司在北部是否開始流行的問題,大哥說,

    「到台北出公差時見過一塊招牌寫著,××包辦家事服務公司」,就在搬家公司斜對面,大概就是代理家務,前些日子報上不也刊載英國的周末管家嗎?我覺理家是很好的點子,提供不愛做家事或沒人可做家事的家庭一個解決的方法,由他們付出佣金,兩方各取所需,是好生意。」

    「我同學的姊姊打算在台中開一家。」

    大哥笑。「那位小姐很有先見之明哦!」

    「你以為在台中開這種公司會有顧客上門嗎?」

    「當然有,將來我太太若想偷懶一下,我不介意她請人代工,空下來的時間,夫妻可以好好聚一聚嘛!」

    姨媽搖頭。「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一樣,連做家事部可以叫人代做。」

    「媽,現代人夫妻都一道出去工作,晚上也許各有應酬,聚在一起溝通的時間就少了,正需要有個人幫忙,一星期一次或兩次,好把時間留給丈夫啊!」

    哦!如果時下年輕人的想法均與信介哥差不多,那麼平平的公司將大有可為。看樣子是我大落伍了!」

    直到一年後,「四麗家務代理公司」開張半周年,平平約我參加茶會,也是四麗——方、運、簡、單的慶生會。在小小的辦事處里,平平介紹我認識其他三麗——高跳的方捷、端莊大方的還瑞穗,和嬌小的單玲紫。

    參加那次茶會,使我確信一件事!一—我情願做一個沒出息的弱女子,也不當強人所難的女強人。

    我的意志力不夠堅強,強者不斷的說服,很容易使我動搖,何況強者不只一個。唉,同樣做過銷售小姐,我想我再磨煉三年也練不成她們的好口才。

    她們使我答應去幫一位即將有女待嫁的主婦看兩天家,因為家人全出去了,一屋子的嫁妝需要有人守著。我可是騙姨媽說去陪朋友選嫁妝,那敢實話實說。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再拒絕更形困難。我有一種感覺,「四麗」己將我視為她們的「候補」人員,人手不夠應用的時候,就想起我來,一方面似乎也是想讓我明白當初我的拒絕是多可惜的一件事。這一點乃出於我敏銳的直覺,是對是錯,也沒膽去求證。

    我喜歡家庭生活,也樂意擁有一份不佔太多時間的工作,互相調劑,卻不樂意吸汲追求名利,也許觀念改不過來,我總認為追求名利是男人的事。凡凡曾為此和我大吵一架!一—她自己在吵,罵我窩囊、沒出息,丟女性的臉。

    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態度跟「女性的面子」有哈關系,卻知道凡凡不肯幫我跟她老姊說一聲「愛麗絲不做」。她確定我需要改造,而「四麗公司」正是最佳所在,由公司派出去可以接觸不同的人與事,恰是我張麗絲的轉折點。

    好吧,我只好去找信介表哥商量了。

    他緩緩啜著即溶咖啡,一面若有所思的橫過堆滿圖表的桌面盯著我。他這副沈思的模樣兒可真吸引人。

    「小妹,」他終於發出男中音。「你來找我以前,自己心里是不是已有了答案?」

    「我不知道。」

    「嗯!」他呷了口咖啡。「你實在很好。我是說,你對家庭有向心力,對長輩尊敬,對平輩和氣,可以跟任何人都相處得很好,大夥全喜歡你。你也努力為自己尋一份前程。可是,有時候,你有點,呃,優柔寡斷。」

    我沈默的點頭。

    「不是只有你,每個人遇到抉擇的時候,都不容易保持平常心,害怕做出錯誤的決定,難免三心二意。像我,請調回台中之前,心里也委決不下,苦惱了好多天。現在你也遇到一個難題,不知道該不該加入四麗公司?是不是?」

    我發現他誤會了,連忙轉下椅子、努力傾向大哥。

    「不是啦,我不喜歡為陌生人做家事,所以我不喜歡那種工作,可是她們好會說話,我不知該如何去拒絕。」

    「你己做下決定了?」他抱撼的說。「既然如此,一口拒絕也就好了。你態度不堅定,她們以為你只是推辭一下,說說而已。」

    我心慌。

    「我是拒絕不了啊,她們不給我拒絕的機會。」

    「慢著,」信介哥舉起一只厚實的巴掌。「你拒絕不了是什麼意思?以前你不是很實在的拒絕考二專嗎?」

    「那一次是我白知補習一年也考不上。我念書一向很差,勉強讀畢業的,你也知道,沒興趣的事是做不來的。」

    「這就對了。」大哥指著我說,「你知道你做不好的事,所以很堅定的拒絕了,由於這種態度,老爸勸了你幾次也明白要知難而退。可是這一次,你對自己的能力還有些信心,你的拒絕是不願做而不是做不來,所以就不好意恩用太強硬的態度,而,四麗的女老板都是資深的推銷員,自然听出你的心態代表什麼,因此才會不斷來說服你。」

    我屏息。大哥果然是見過世面的人。

    「可是,除了我,就找不到其他人可做嗎?」

    信介哥眨著眼。「這次她們托你的工作是什麼?」

    我坐回位子,兩手一攤。

    「很大的一件,瞞不了爸、媽。」我有時在表哥面前也直呼家中二老「爸、媽」,大都是在有困難的時候。

    「你先說說看。」

    「第一,工作時間六天,從早上九時到下午九時;第二,工作包括煮六位牙醫師要吃午、晚二餐,消毒醫療用具,和一些清潔打掃的工作。」

    「那一家牙醫院?」

    「長青牙科診所。」

    「有六位牙醫駐診,還叫做診所?」

    「我不知道。反正都一樣。」

    「四麗有沒有說為什麼那問牙科沒有請人做雜事?」

    「好像其中一位女醫師是還小姐的顧客,常買她的保養品,所以她知道女醫師的母親每天去幫女兒、女婿的忙,可是最近要和老人會的人結伴度假一星期,才想找個人代理。這件工作是邊小姐主動爭取的。」

    「嗯,嗯。」大哥一副沈思狀。

    我屏息以待,一

    「你說的那間牙科是不是位於伯爵金星大廈的第一摟,大雅路那座紅色大廈?」

    「大雅路?」我回想,「平平說是伯爵金星大廈沒措。」

    「離我們家不遠啊!」

    「對啊!」我遲鈍的應著。

    「愛麗絲,」信介表哥終於說出結論。「你可以試一試看嘛,不實際做一下怎知道喜歡或討厭?」

    「啊?」

    「你听我說完,」信介哥阻止我發言。「愛麗絲,你只有去做一次,如果真的非常討厭那份工作,到時候你拒絕四麗將很堅定、有力量,我想她們會知難而退的。」

    我懷疑。簡平平根本不是泛泛之輩。

    「听老哥的準沒措。你試了以後,確定不喜歡,到時候我去替你拒絕總可以吧!」

    這條件好。

    「可是,我怎麼跟姨媽說?」

    「這個我來說好了。」

    「大哥,你真好。」

    「不好,我逼你去工作。」

    「「大哥,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不積極?」

    「你已經很好了,順其自然吧!」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我去長青牙科代工還發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女醫生田習如得知我是孤兒後,決定加我五百元不必報帳的外快,我拒絕了︰我跟她說我過得很幸福。

    「看得出來,」女醫生打量我說,「你總是面帶笑容,我很喜歡你的態度,我會向四麗反應,叫她們重用你。」

    天啊!怎麼會產生反效果?

    大哥听了之後可笑死了。

    「哈,我就知道你人緣好,誰都應忖得來。」

    我不理他。

    「愛麗絲,這可是你最大的本錢哦!」

    就這麼回事,「四麗公司」己默認我是她們最佳的「候補」人員。

    不到一個月,平平又來電話「求助」。

    「愛麗絲,你在伯爵金星大廈工作愉快吧!」平平自從當上女經理,說話愈來愈像凡凡,又急又快,背後有「時間魔鬼」在催她似的。

    「平平,你還好嗎?」

    「好極了,愛麗絲,公司的生意已上軌道了,很歡迎你正式加人我們,不過,做臨時的也行。愛麗絲,現在就幫我一個忙吧!」

    上次在牙科診所過得不錯,不比上上次替人看守嫁妝那般無趣,印象有點轉變。

    「什麼忙?」

    平平得一寸進一尺,話聲如洪水傾下,不給人反抗的機會。「這一次的地點也在伯爵金星大廈,事主是三樓的奇章徵信社,你找一位叫陸星座的經理,他會告訴你該做什麼,總之不外乎家務代理。時間是八月十日星期三上午九時半在經理室見。愛麗絲,你一定要去哦,那里你很熟了嘛,離你家又近。」

    「好吧,我可以順便去看看凡凡過得如何了。」

    「哈,她得意得很。謝謝你,愛麗絲,再見!」

    掛下電話,我在想,平平和凡凡這對姊妹有多久沒見面了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7 00:20:00

第二章

    每天早上我部在七點左右醒來,梳洗一下,到廚房弄早餐。時間若充裕,就煮中式的稀飯、小菜,今天因為有事,決定簡單點,煎蛋夾土司,姨丈和表哥喜歡火腿,也煎了兩份,然後估計他們快下樓了,預先泡好牛奶。

    姨丈、姨媽和我的臥房在二樓,中間夾著一間小書房,另有盥洗室。三個表兄弟在三樓各據一室,如今只剩信介表哥一人住著,不知他會不會感到寂寞,懷念求學時代的熱鬧?

    今天信介哥先下樓。

    「早啊!小妹妹。」他一向都這麼說,使人嗅得出他今天精神愉快。「牛奶?給我加一匙巧克力好嗎?」

    「沒問題!」

    我從冰箱取出一罐乳狀的巧克力,在他杯中添一匙。

    「謝謝,真好喝。我最受不了純牛奶。」

    「冰箱也有昨天買的橘子汁。」

    「不用了,早上不想吃太多。」

    表哥在烤好的土司上抹奶油,一面又說︰「你今天另有任務吧?」

    「對,奇拿徵信社,伯爵金星大廈。」

    大哥舉起牛奶杯。「祝愛麗絲工作愉快!」

    我笑。「謝啦,老哥。」

    「哎!別叫我老哥。」

    「為什麼?」

    老哥有點無奈的說︰「最近爸媽老在提我的年齡。」

    我領悟。

    「他們一定催你結婚對不對?哥,你跟那位王小姐到底會不會有結果啊?」

    「我不知道。」大哥狠咬面包,拒絕再回答。

    姨父、姨媽下來用餐,大哥三兩口吃完,托言公司有事就溜了。我想,其中必有問題。有愛情也未必如意啊!

    緊接下來的半小時,我在房間里忙著,將長發綁成兩股辮子,劉海梳整齊,再換上襯衫、牛仔裙、球鞋,讓自己看起來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最好像個鄉下的村姑。凡凡說過︰”搞徵信的人啊,兩眼毒得很。”

    將一個中型的包包背在肩上,在八點四十五分出門。準備面對陌生的人與事,套一句廣告詞︰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今天路上的紅綠燈十分合作,所以到達伯爵金星大廈前,我望一下手表,才人點五十六分。將車子停好,走進大樓,「長青牙科」尚未營業呢。

    「嗨!小甜甜又來了。」!

    我向她打招呼。「郝小姐,叫我愛麗絲吧!」

    這棟大廈不例外的也雇了位管理員,是個四十歲左右的老小姐,平時濃妝艷抹,十分注重打扮,對人又熱情,只是嘴碎了一點。我曾听牙科里一位年輕的牙醫背地里叫她「老妖精」,一追問,才知道她尊姓大名叫郝瑤菁,沒听仔細就成了「好妖精」,真不知她父母怎會取這樣的名字。

    郝小姐能當上管理員,據說跟這幢樓房的房東有點親戚關系,可是,若是追問是哈親戚關系,她咬緊牙根不肯多嘴一句,只巴眨巴眨地眨著兩排仔細卷過的睫毛,那兩道名師紋的眉毛飛呀直往上揚,好不噯昧。

    小沈大夫背地就在說︰「老妖精,存心教人誤會嘛!」

    誤會什麼?我可不懂。

    「喂,小甜甜。」郝瑤菁一貫的打听道︰「你來看六O一的簡凡凡吧!唉喲,那女孩子,喂,她以前是不是就這樣子啊?」

    濃艷的大眼死盯著我哩!

    「什麼這樣那樣?」

    「嘖,嘖,你不知道?」郝小姐悲憫。「也難怪,你看起來那麼,”純”,而她,嘖,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到底什麼事啊?」

    「我告訴你啊,程瘋子昨天沒離開這棟大樓。」她就像發現另一個新大陸的人,又興奮又要故作神秘。

    程瘋子者,就是服裝設計師程春野,在六樓租一間個人工作室。

    「藝術家嘛,日夜顛倒也不稀奇。」我說。

    「哼,」她說︰「會做幾件見不得人的衣服的就叫做藝術家啊?騙女孩子上當的手段啦!想當初…哦,十年前我二十歲的時候也學過裁縫,隨便做一做都比他做得好看!」地面不紅氣不喘的就替自己減十年青。

    我還是沒听到她說出重點。

    「郝小姐多才多藝,難怪怎麼穿都好看,原來是學過服裝的人。」干過銷售小姐,嘴甜已成了本領之一。

    「可不是。」她的塌鼻子上揚得十分神氣。

    「再見,我要上去了。」

    「喂,等一等!」郝瑤菁索性伸手拉住我,指著我鼻子罵︰「你真沒心眼啊,我剛才說的你忘了?」

    「沒有忘什麼,我知道你學過裁縫。」我裝傻。

    「不是這一件,當然,這也很重要。」她一派教訓的口吻,「我說的是程瘋子昨晚沒回去的事。」

    「那又怎樣?」這才是重點。

    「小甜甜就是小甜甜,你想想……」她紅唇湊近我耳邊,「一個男的一個女的,獨處一室,一個晚上哩!」說到這里就停不來,注意我的反應。.

    我不敢照鏡子,我的臉熱得可以在上面煎蛋,想必己像塊紅布。我不發一語,事實上是一時反應不過來。

    郝小姐用肘子撞了我一下。

    「所以,我勸你不要上去的好。」

    我點頭,嘆氣!

    「今天我是來工作的,三樓的奇偉徵信社。」

    「陸先生的……。」

    這時我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嚇得我呆住了,一看到那個人郝小姐一轉身就走,奇怪的決然。

    我大概是呆若木雞吧,人家拍我一下就嚇成這副德行。

    「沈大夫!」我叫。

    「愛麗絲,歡迎你又來上工。」!

    沈宜穩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牙醫師,個子不高不矮,給人四平八穩的感覺,「宜穩」這名字取得巧。

    「早,沈大夫。」我輕快的說,「我這次上工的地點在三樓,不是你們那兒哦!」

    「不是嗎?這兩天老太太人不舒服,我以為田大夫又會叫你來呢。你知不知道你煮的菜真好吃。」

    我謝了他。按下電梯按鈕。

    沈大夫看看手表。「我去上班了,有空過來坐。」擺擺手去了。

    我走進電梯,告訴自己還是多想想這次的工作吧,對了,剛才那位郝小姐的態度……

    瞬間電梯門大開,看一看,是三樓。

    我原打算先上去找凡凡聊聊近況,所以才提早來,現在呢?差二十三分才九點半,直接去見陸經理適合嗎?想起郝小姐的話,我按下了電鈕,直趨六摟。

    郝瑤菁是個愛多管閑事,唯恐天下不亂的難纏角色,我必須警告凡凡檢點些,晚上還是回家住吧,免得傳出不好听的話,百口莫辯喲!

    六樓被隔成六個不小的空間,專門租人作工作室,據凡凡說,除了服裝設計師,尚有作家、漫書家、書法家、攝影師、婦女合唱教室。全是為尋求家庭以外的寧靜私人密室,因此一律隔音處理,房租當然不便宜。

    有一次我問凡凡,「他們賺的錢夠交房租嗎?」

    凡凡瞪著我。

    「你少俗了,敢在這里租房間的人,家里會沒底子嗎?像對門那個作家,叫伍書鋒,你在書局見過那本書印這名字啦?人嘛,不求利便求名,家里供應他花費,替他付房租,他偶爾文章上報一就夠回家炫耀,說自己大器晚成。」

    我想問,程先生的情形也差不多嗎?既怕失禮,又想凡凡也未必知道他底細,想想真為她的前途擔心。

    電梯在六樓停下,我走出來,去敲「程春野工作室」的門。

    良久,出現一個瘦小個子的男人,但長相斯文,穿著合體,所以我很難看輕他不比我高的個子。後來我才知道,他不在乎自己的身高,因此周圍的人自然不去特別注意。

    「你找誰?」他聲音出乎意料的柔和。

    「我找凡凡,請問她在嗎?」

    他朝里面喊。「凡凡,有客人。」

    他居然不請我進去,砰地將門開上。過了一會兒,凡凡走出來,一副不太愉快的樣子。

    「你怎麼不先電話通知一聲?」

    「為什麼要?」我不滿。

    「今天程先生在啊!」

    「那個人就是程春野?他在又有什麼關系?」

    「唉,他不喜歡外人來這里,當這兒是密室。待會兒少不了要訓我幾句。」

    難怪郝小姐罵他程瘋子。可惜多斯文秀氣的男人啊!

    我看凡凡今早不怎麼好脾氣,於是識相的說道︰「中午請你吃飯。」

    「你看我兩眼充血,有心情吃飯嗎?我啊,只想睡他三天三夜。」

    「工作那麼忙啊?」

    「現在天氣正熱,卻要趕做冬天的衣服了。」

    听她這麼說,我反倒松了口氣︰那郝瑤菁完全在胡說嘛,

    「凡凡,有空常回家吧,你姊很關心你過得好不好。」

    「得啦,她自己的事都忙不完,還管我?」

    算了,今天嗚鼓收兵。

    「凡凡,等下我要到三樓的徵信社報到,我們又可常見面了,約個時間聊一聊吧!」

    「你等我的電話。我要進去,五分鐘到了。」

    「什麼,他給你限制時間?」

    凡凡聳聳肩,消失於門內。我連里面是什麼樣子都看不得呢!

    混帳程春野!

    我朝「程春野工作室」吐吐舌頭——去他的紳秘,隨即下樓。

    一般裝有電梯設備的辦公大樓,樓梯間通常都縮水得厲害,但由這里可看出這幢樓的房東是個有心人,走樓梯上下樓一點也不用擔心不良份子會從那個角落冒出來,就像在自家爬樓梯一樣安心,十分地明亮、寬敞、光可照人。

    五樓是由一對父女包下,開設台拳道館兼女子防身術兼健身房兼……一個什麼都兼的鍛煉體魄的「唐門道館」。我在玻璃牆外看了一會,雖然今天是星期三,卻有不少男女聚集在此美化身材,看來不上班或上晚班的閑人很多嘛!

    「唐門道館」的對面便是「奇章徵信社」。如果說每樓有淨一百坪,那徵信社最多只佔二十五坪到三十坪,另外七十坪被兩扇頗氣派的木門和鏤花的鐵門深鎖著,不能探明究竟,大概尚未租出去吧!

    我低頭,九點十九分,不管了,說不定里面的人氣派大得很,經過詢問、通報,見到陸經理都九點半了。

    大門是開著的,門旁釘著一塊長方銅區,上書「奇章徵信社」,旁邊有一行小字「請按鈴▲」底下就是一個紅按鈕,我大力的按下去。

    很快地有個男人走出來,瞧他一副邋遢樣兒,倒跟小說上的偵探有幾分相似。

    「小姐?」他懷疑的打量我,「是你在按鈴?」

    我點頭,微笑。

    「你大概走措地方吧,出版社在七樓。」

    「你看我像作家嗎?」我好高興。

    他沒有笑,「七樓在應徵打字員……」

    又是一個討厭鬼!

    「先生,」我保持風度。「請你向陸星座經理說,四麗公司派的人來了,問他是不是現在見我。」

    他看看我,連微笑都沒有。

    「進來吧!」

    我走進去,見到的只是一間很普通的辦公室,五張桌子排成了T型,里面有級沙發座,正坐著一男一女,那女的低頭像在哭的樣子,我尷尬的四處張望。剛才叫我進來的那男人竟不理我,還隨口叫我坐,我坐那兒啊?

    九點半一到.坐在沙發的男人站起來,女的跟著起身,背著他們,我听到那女的在低訴︰「謝謝,真麻煩你了,其他的事我自己會看著辦,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太太,不可太軟弱啊,男人有外遇的時候,也就是對太太的態度最惡劣的時候,專門撿軟的捏。」他溫柔的聲音充滿關切,「你自己要堅強。樓下就有位很能干的女律師,對女性受害者特別盡心盡力,你不妨找她談談。」

    「我回去考慮看看,真謝謝你。」女人始終帶著哭聲。

    「別客氣。你自己能回去嗎,需不需要我幫你叫部計程車?」他不僅聲音溫柔,同時十分殷勤。

    那太太遲疑了一下。「也好,我這樣子不好坐公車。」

    他叫邋遢男人︰「老劉,你打電話給車行好吧?」再獻殷勤︰「太太,化妝室就在里面。」

    高跟鞋的躅隨聲遠去。

    「小姐是四麗公司的人?」

    悅耳的聲音離我好近,我猛的轉身,差點撞上了他的下巴。

    「對不起,」我退後二步微微彎腰,「我叫張麗絲,四麗的簡經理說你需要人服務,所以派我來。」

    「哦,你知道我是陸星座。」

    「是。」我簡略的回答。雖然沒有人告訴我,但徵信社內只見到二位員工,如果他不是陸經理,老劉該會告訴我經理不在的事。

    陸星座經理,看起來和信介表哥差不多年紀,高大挺拔,一頭漂亮的濃發,五官更是出色,現實生活中真真少見到這樣好看的男人。

    他習慣別人對他的注目,很自然的露出雪白牙齒笑著。

    「張小姐,我們坐下來談。」

    當經理的態度真比屬下客氣有禮多了。

    我坐在方才那位太太的位子,一時有點別扭。

    陸星座倒了杯茶給我,這時那太太走出化妝室,我听見老劉告訴她計程車的顏色和車號,她謝了聲便走了。

    我收回目光,卻發現陸星座一直在凝視著我。

    「陸經理,可以談工作了嗎?」我正聲道。

    他審視著我。

    「你這張臉,我好像在那兒看過。」

    「有可能嗎?」

    他很正經。「我不是在說笑,也不是藉故要結識你。你不知道,我的腦子記人最強。你這麼可愛,如果我們曾有過接觸,我應該不會忘了才對。」

    我伸手去拿背包。

    「我請簡經理另外派專業的人來好了,我畢竟是業余的,更不是正式員工,可能因此使你產生懷疑,真抱歉!」

    「不,不,」他搖手,示意要我坐下,「我沒那意思。方捷跟我提過她們公司有一位年輕的小姐,做家事是一流的,可惜不肯正式加人,四麗,每次都要動之以情才請得動她,叫愛麗絲,就是你吧?」

    我無可奈何的坐下。

    「我不喜歡替陌生人做家事,可是,她們很難令人拒絕。」

    「當然,」陸星座朝我咧著嘴,詭譎的笑著。「我了解,普通人是拒絕不了她的。好吧,既然來了,就麻煩你再忍耐一次吧!」

    「你別這麼說話,我沒理由向你抱怨什麼。」

    「放心,我守口如瓶。」

    唉,凡凡沒說措,干徵信的人眼楮真厲害,一眼看穿了你的心。

    「一個單身漢,」他突然轉人正題,「路華,本社的總偵查長。他一個人住,跟我一樣,這情形你知道吧?」

    我自作聰明的點頭。

    「唔,」他說,「也就是說缺少一個能夠替他把家里弄乾淨的人。他厭惡家事,絕不肯去踫一下,他媽將他寵壞了,可惜又早逝。他原本雇有一個鐘點女工,在結婚的前一天將她解雇了,後來婚沒緒成,女佣也跑了。這兩個月來我受夠了他的抱怨和咆哮,你懂嗎?因為他不得不自己擦桌、抹椅、掃地。」他宣泄般的嘆了口氣︰

    我突然感到唇乾舌燥,沒話好說,只是把眼楮瞪著他。

    陸星座不理會我的反應,兀自繼續︰

    「還好,我認識了方捷,因此找到了解決的方法。我打算勸路華跟四麗簽約半年,每周來為路華工作兩次,費用是每月六干元是不是?」

    「是,每周一次,一月四千元,每周二次則加收二千。」

    他淡淡一笑。

    「簽約要路華自己去簽,不過他下星期一傍晚才會回到台中。在這之前,請你今天替他把家里整理一下,或者明天也行,然後星期一下午再來一次,順便替他弄一頓晚飯好嗎?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家里吃飯,怪可憐的。」

    他的語氣使我忍不住一笑。

    「好吧!」

    我發誓我會在路華回來之前把事情全部做完,然後將很堅定的向四麗說我再也不做了。我怕再遇上這種情形。

    「星期一晚飯要用的材料、我會麻煩郝小姐一趟。」陸星座向我眨著眼。「那麼,小姐,你今天做還是明天做?」

    我無視於他的魅力一只想及早脫身。

    「今天。」

    他笑。「省得白跑一趟?」

    我力持鎮定。「不做事不好向簡經理交代。」

    「好孩子,」

    看來我的「偽裝」成功,老天保佑,他沒有認出我來,當我只是一個勤奮的「好孩子」。

    陸星座站起身,走向一扇門,我這才注意到里面還有一間。這男人也真機靈,適時回頭一笑,「里面是總偵查室。你坐一下,我進去拿鑰匙。」

    我點頭,心想男人的友誼真不可思議,竟然能放心的將家里的鑰匙托給朋友。

    拎著一串金色的鑰匙,陸星座引我到隔壁的鏤空鐵門前,先開鐵門,再打開兩扇木門,他比個「請進」手勢,說道︰「這就是路華的家了。」

    我聰明的含糊應著,一面打量象牙白色調的漂亮客廳,淺灰色地磚,配置一套皮沙發和地毯,整個「家」的氣氛完全被烘托出來,牆上掛的書,矮櫃上的電視、音響和小擺設,顯得那麼調和,一看就知道是經專家設計過。

    陸星座立在玄開處打量我的反應,我偶回頭才發現。

    「原來做偵探這麼賺錢啊!」我故作不在意。

    「開玩笑!」他走過來,「路華有一個有錢的老爸。」

    原來如此,租住這里的人看來全是有錢人家子弟,工作只是一個幌子,還不夠交房租呢!一樓的牙科例外。

    陸星座繼續說,「這個家大約有七十坪,有客廳、廚房加餐廳,主臥室、客房、書房。二個月前重新裝修構過,所以請你打掃的時候小心一點。」

    「我知道。」

    他打開角落的一個隱形暗櫃,打掃用具整齊擺在里面。

    「需要用的東西全在這里,請你用完再收好。我先帶你去看別的房間,好讓你心里先有個底。」

    每個房間都上鎖,用盡了每一只金鑰匙,才得窺全貌。七十多坪,打掃、擦抹、吸塵外加拖地,可不是好玩的,他的老婆會逃婚不是沒有道理的。不過,看他對每個房間均付出同等的關心,可以想像不是差勁的男人。光看廚房中的歐化廚具,連小小的調味料盒子都美觀又實用,可以想像他對女主人的體貼和期待。客房雖小,淡黃色調的布置使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附帶的小浴室里亦諸物具備。

    這個男主人,乍听他人形容,該是一個該死的大男人主義者,但目睹他對「家」付出的一切,卻不是一般男人做得到的。他是個謎!

    十一點四十分左右陸星座再度進來,四處看了一下,表示滿意。我說這里最少有半個月沒打掃過,才要花這麼長的時間,如果三天整理一次就容易多了。

    陸星座大笑。「這種話我可不敢去對路華說,他不氣瘋了才怪。」

    他鎖上每一間房門,我隨他出來,等他拉下鐵門,直接跟他道別。

    「別急,總得吃完飯再回去吧!」

    他的好意使我不安。

    「謝謝你一可是我已和家里的人說好要回去吃中飯。」

    「那就沒辦法了。」!

    他一副惋惜的表情,很難看出有幾分誠意。

    我滑進電梯,將他擋於視線外,突然感到無比的輕松。是的,陸星座使我緊張,但並非因為他英俊的外表教我伊然心動,問題在於我自己,我,心虛。

    下得樓來,經過管理員室,我真希望一溜而過,不引起郝瑤菁的注意,可是她的人己走出圈子,一把鏡住了我。

    「小甜甜!」又是那種故作神秘的語氣,「路先生不在家是不是?」

    她挨近我身,香水味刺激得我想打噴嚏。「那一個陸先生?」陸、路同音,我便裝傻。

    「當然是路老板啊,他才值得注意。你可別被那個小白臉迷惑住了,他除了臉好看之外,什麼都沒得跟路老板比。」

    我真不想理她。

    「我沒見到路老板。」

    「我知道,」她一副無所不知的神氣。「路老板回鄉下老家度假,上次那個笨女人半途退婚,把他氣瘋了、足足有一個月沒跟我說一句話。」

    「別理他就好了!」

    「唉喲,你真沒同情心,他好可憐哪,我恨不得能安慰他,可是他故作堅強,看了更教人難過。」

    我明白了,她攬住我是想同我炫耀她與路先生不平凡的關系——不管真假如何,她大概希望變成真的吧!

    「路先生星期一回來,到時候你再去同情他吧!」

    我懶懶道聲再見,逕自走出大樓,牽出機車,發動引擎,奔馳在太陽底下。我討厭機車,卻沒有更好的代步工具,騎腳踏車來回太遠了。

    回到家里、我做的頭一件事一便是撥「四麗公司」的電話。響了二響,應聲的是她們新請的小妹,四麗都不在,我留下名字,請她轉告四麗回電話給我。於是我將背包拿回樓上放好,然後下樓和姨媽吃中飯。

    「哇,炒面,好棒!」我摟住敏柔姨媽香一個。

    桌上擺了二盤義大利式炒面和一大碗蕃茄豆腐湯。

    「姨媽,你的手藝真不是蓋的。」

    「愛麗絲,你下午不會再出去了吧?」姨媽突然問。

    「有事嗎?」

    「關於——家務代理那種事還是不要做吧!」

    「嗯,星期一下午再去一次,以後就真的不做了,替陌生人做家事好別扭。」

    「對啊,你並不是很外向的女孩子,還是別做的好。」;

    我自有不做的理由,但是姨媽興奮的神情不大尋常。人跟人之間生活久了,最大的好處就是了解——個表情、一個動作都能讀出訊息。

    「阿姨,你不要我下午出去、真的有事啊?」

    「你姨丈打電話回來說今晚要請客人,希望你能表現一下。」

    「以前都是你主廚,我副廚,為什麼今天不一樣?」

    「這是你姨丈的意思。」

    姨媽表現出資妻風範,一切往丈夫身上推。

    「姨丈有沒有說請幾個人?」

    「只有一個。克堅很欣賞他最近的表現,才要帶回來慰勞一頓。」

    克堅姨丈以前也常帶朋友和部屬回來共餐,所以我並不奇怪,但這一次居然要我主廚,不免疑惑一下。

    姨媽很民主的說︰「等一下我們一起擬菜單吧!

    我點頭。收拾好洗乾淨的碗盤,「四麗」電話未到,便先和姨媽擬定六菜二場的菜單。

    「吃得完嗎?我看四菜二場盡夠的。」

    「不差二個菜。」姨媽十分熱忱的道︰「人家第一次來,留個好印象才是主人的本分。就六菜二湯啦少」。」

    這就是敏柔姨媽,既傳統又現代。一方面扮演著賢妻良母的角色,一方面要求自己盡量出色。尤其在請客的時候,不使每位客人向姨丈贊嘆︰「你太太真了不起!」她不歡,她在家庭里努力不比女強人在工作上努力得少。

    電話鈴響,姨媽接了。

    「信介啊!你今晚不回來?……哦,不回來吃晚飯……︰何必那麼麻煩,今晚你爸爸也要帶個客人回來,你請王小姐一道來吃個便飯,大家認識認識……。吃完飯也可以出去啊,……王小姐不肯來?……你不必替她解釋……」

    我望著姨媽漸漸不高興的神情,真希望表哥說話能保留一點,免得王小姐將來真要進門,不幸在姨媽心中己留下不良印象。

    敏柔姨媽又說︰「嗯,你早點回來。」放下電話,嘆氣,「兒大不中留啊!」望著我苦笑。

    我噗嗤一笑。

    「姨媽,大哥又不是要嫁出去,什麼不中留嘛,那是用在女孩子身上的。」

    「差不多啦。你想想看,都交往那麼久,還不肯上我們家作客,真要娶了她,肯和公婆住嗎?」

    「她不肯來,表示她還沒決定要嫁、或者大哥的態度不夠積極,才叫女孩子猶豫,不要單怪她一個嘛!」

    姨媽笑。「別擔心,我會叫信介多努力一點。快三十歲的人還沒娶,朋友間起來我都快找不出諸回答了。」

    我嘻嘻而笑。大哥確實該加油啦!

    看完午間重播的連續劇,姨媽出門采購。

    我不再空等,主動打電話到「四麗」。

    「你好,四麗代理家務公司,我是邊瑞穗。愛麗絲啊,我正要打電話給你。嗯,你有什麼事?」

    我簡單報告一下今天工作的情形,並且直說今後不再接工作了,我沒說出真正的理由,只道︰「客人對業余的工作者比較不信任,我今天親身體驗到。所以你們還是用專業的人,比較容易打響知名度。」

    大概是我的態度很堅定吧,邊瑞穗不再勸我,雙方說好做完下星期一那一回就不再合作了。掛了電話,居然有點茫然,也許大哥說得對,我厭惡的並不是那份「家事」工作,而是工作的對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7 00:20:36

第三章

    星期一我睡得很晚,差不多八點半才醒來。昨天玩得太累啦,我的兩條腿開始發酸,不過心情滿愉快的就是了。

    如今想起來還覺得好笑呢,克堅姨丈竟會利用吃晚飯的藉口把他的優秀部下邱杰夫介紹給我,做得不露痕跡,手腕一流呢!

    昨天的約會,我就明明白白的問邱杰夫︰

    「事先你知不知道這是……呃,變相的相親?」

    「這很重要嗎?」

    「當然啦,也許你有女肌友了,可是又不好拒絕我姨丈……」

    「沒有,沒有,如果有,我會明白拒絕襄理。」

    「這麼說,你是知道啦?」

    「多少看出一點苗頭。」邱杰夫的聲音帶著很好听的沙沙聲。

    「我是從頭到尾被瞞著。昨天我答應你的約會之後,就問姨丈這一切是不是他安排的,他還很無辜的辯說︰不關我事,邱杰夫喜歡誰是他的自由,這是民主時代,不是上司可以專橫的時代。」

    邱杰夫和我都笑得很愉快。於是我們逛通了亞哥花園,導致今天腿酸得不想起來。

    然後我想到今天下午的「任務」,更慷慨不想起床了。

    「愛麗絲,」姨媽敲我房門,「愛麗絲。」

    我勉強下床開門。

    「姨媽,早啊!」

    「你是不是不舒服?」

    「哦,沒有,只是昨天走了一整天的路,亞哥花園好大,——哦,我的腳酸死了。」我邊說邊將自己拋向粉嫩色調的布沙發椅。

    敏柔姨媽放心的笑了。

    「你就是平常不運動才這樣。」「

    「我最討厭運動了。以前在學校,我寧願上數學課也不上體育課。」這些話我說過不下四十遍。

    「我給你買了一碗蚵仔面線和鍋貼,快不來吃。」

    姨媽交代完就下去了。

    我做了幾個簡單的瑜如姿勢,恢復一點精神。我不把瑜如當作運動。然後下樓吃早餐,我想我將來也會像姨媽一樣體貼家人。言教不如身教啊!

    接下來我打電話給「奇章徵信社」的經理,確定路華坐的車子在六點到達台中車站,所以我同陸經理約好我四點去。憑我的巧手,兩個小時綽綽有余。

    其他的時間我都在陪姨媽。和她一起織毛衣,研究一種新的圖案;中午照著食譜做一道「蘿卜牛脯筋」,須慢火炖而小時,正好留作晚飯吃;還玩了五子模……全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談不上貢獻社會,我們卻樂此不疲。

    下午三點五十六分,我再按「奇章徵信社」的紅門鈴,陸星座得天獨厚的俊臉首先出現。

    「又來打擾你了。」

    「歡迎之至。」

    我還是听不出真實性有幾分。

    他又說︰「我已經把鎖全開了,你自己進去吧!」一副「我很忙」的表情就打發了我,又鑽進辦公室。

    我那麼缺乏吸引力嗎?還是打扮得大土了?思及被我列為「蔡克堅第二」的邱杰夫,甜蜜涌上心頭,信心倍增地開始工作。

    我檢視一下放在廚房的作菜材料,全是超級市場配色好的速成品,下鍋炒一炒、煮一煮就可上桌,簡單方便。

    懷著一種補償心理,我跟姨媽商量帶一小袋精炖的「蘿卜牛腑筋」來,說是給凡凡的,其實我從路先生家的廚房里找出泡面用的蓋碗,裝著佳肴放在鍋里蒸熱了留待主人歸來,當然,我得在他露面之前溜之大吉。

    六點,我向陸星座告別。整個辦公室只剩他一人,他兩腳擱在桌上,以疲倦的表情看著我,突然問︰

    「六O一的簡凡凡是你朋友嗎?」

    我點頭。「你怎麼知道?」

    「她那里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

    「她的老板程春野,你認識嗎?」

    「見過一次。」

    「印象如何?」

    我急。「你先告訴我凡凡發生了什麼事?」

    「剛才,我要下班的時候,程春野和你朋友一起來找我,程春野說他丟了六張很重要的設計固,怕是商業間諜偷去了,要本社……,不,委托本社負責找回來。這種案子向來由路華負責,所以我要他們明天再來,」

    我松了口氣。

    「這跟凡凡沒有開系嘛!」

    「未必,屋里就兩個人,而那個服裝設計師裨經質得很,不輕易讓人進去,外人根本不知道他設計什麼東西。」

    「你的意思是指凡凡會做那種事?」我嘟嚷著。

    「干我們這一行的不得不把所有的關系者……」

    我爆發出來。「你神經有毛病!凡凡不是會偷東西的人,地上有一百塊不是她的,她連看都不看一眼。」

    陸星座站起來向我一鞠躬。

    「謝謝你的情報,我會轉告路華的。」

    我愕然。原來他在套我的話,還洋洋得意的向我說道︰「情急之下吐出來的話,才比較具有真實性。」

    偵探的狡猾,今天總算見識到了。

    我這輩子嫁不出去,也不嫁干偵探的。

    我不再理他,逕自走了出來,直上六摟找凡凡,敲門按鈴都沒人應,只好回家。八點多,我打電話到簡家,凡凡的妹妹安安告訴我,凡凡一個禮拜沒回去了,他老爹氣得要命。再打到「程春野工作室」,照舊沒人應。

    我沒轍了,兩腳擱在矮凳上松散片刻,重溫方才安安告訴我的那段話。凡凡一星期沒回去了?他家又不遠,怎麼這樣懶,難怪她老爸要生氣。換了克堅姨丈……

    「愛麗絲,」姨丈的目光轉移到我臉上。「你和邱杰夫交往得如何了?」

    「才見二次面,不曉得啊。」

    「總知道印象好不好吧!」

    「很好啊,他跟姨丈一樣好。」

    大哥轟笑。「完了,我們愛麗絲有戀父情緒。」

    我瞪他。「不要胡說啦。我還不了解他,所以只有拿他和家里的男生比。——他跟大哥一樣體貼哦!」我笑他。

    「哦,還有戀兄情緒。」

    姨媽輕打他手。

    「你別說愛麗絲怎樣,你自己呢?什麼時候才打算成家?」

    「媽——」

    「每次問你,就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你這麼大啦,我還愛管你嗎?親戚朋友問起來,我都笑不出來啦!」

    「媽一—結婚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王小姐若沒意思嫁你,你也不用再費工夫,難道找不到其他的好女孩?」

    「媽,對方才二十五歲,不想太早被綁住嘛!」

    「你自己呢?」

    信介哥悶不哼聲,幸好廣告結束,連續劇的情節吸引住姨媽,大哥乘機溜上樓去。我尾隨在後,勸他說話小心點。

    他停在樓梯問跟我發牢騷。

    「你知道我最大的麻煩是什麼嗎?就是你做得太好了,在爸和媽的心中便認定將來的媳婦起碼要不比愛麗絲差。」

    「這很正常睞!我也希望將來的丈夫能像姨丈或大哥一樣。可是希望只是希望啊,不真的要完全符合啊!一

    「問題是——她跟你是完全兩種不一樣的人。」

    「王小姐?」

    大哥直往上面走,我跟著。

    「哥,王小姐叫什麼名字?」

    「掌珍。」他頭不回的說。

    「掌上珍寶?怪不得你煩惱,你很重視她吧?」

    「廢話!」

    「她重視事業?」

    大哥回頭看我。「你怎麼知道?」

    「你自己說她跟我是不同的兩種人啊!」

    「對。」信介哥說︰「你很有腦筋嘛,這一點倒跟掌珍很像。」

    「拜托,哥,別再拿我跟她比。你不是一向挺自信的嗎?」

    「我不知道,」他陰沈的說,「這陣子我的心有點亂。」

    我說老實話。「哥,就算你娶了個女董事長,只要你喜歡,我想爸媽都不會說什麼。他們若真喜歡像我這種沒出息的女孩,還有二哥、信實可指望。你又不是獨子,自組小家庭或住在家里,一切好商量嘛!」

    「多謝你的提醒,小妹妹!!」他沒好氣的說,好像方才我說的那些話,他用腳趾頭想也想得出來。

    我轉身,到姨丈的書房找小說看。我愛看的書只限小說一類。

    「卡拉馬助夫兄弟們」看沒幾頁,姨媽以對講機告訴我有我的電話。正好把書扔到一邊去,又臭又長的人名,看得好累。人間好書俯拾皆是,不想勉強自己。

    走進書房接電話,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嚇了我一跳。

    「張麗絲小姐?」聲音宏亮有力。

    「我就是。抱歉,我听不出你是誰。」

    「路華,奇章徵信社。」

    我差點摔了話筒。我的天!

    「張小姐,你在听嗎?」

    「是——」

    我一顆心提到心口,他找我干嘛?那碗牛肉讓他吃壞肚子,要找我算帳?

    那男人單刀宜人。「張小姐,我向四麗公司問了你的電話,一來謝謝你的晚餐,再來是想跟你見個面,你過來本公司或約在外面見面都成。」

    「做什麼?」我才不去。

    「我見過程春野先生,據他說,他消失的六張設計圖,有可能是你‘借‘走的。」他決斷性的說。

    「什麼?」我壓下一聲尖叫。

    「他的意思是,設計工作室一直維持隱密狀態,他向來嚴禁外人進去,可是他的助手簡凡凡小姐曾利用他不在的時候讓你進去了四次。這點你承認嗎?」

    這個男人是工作狂嗎?今晚剛回來就立即展開調查,連我進去「程春野工作室」幾次,他都知道。

    「凡凡告訴你的嗎?」

    「這個不關你的事。你承認你進去程先生的工作室四次嗎?」

    「你不告訴我,我也不奉告。」

    「厲害,小姐。」他聲音冷淡。「我想你在難過好友背叛了你是嗎?大可不必,她不得不把一切說出來,免得程先生控她監守自盜。當然,她也為你辯駁,說你是個誠實的好女孩。我這樣說,你是不是舒服一點?」

    「是。」

    他輕笑一聲,似在笑我的老實。

    我不悅,遂一言不發。

    「現在你可告訴我,你進去設計室幾次?」

    「四次。可是我根本沒見到什麼設計圖。」

    「保留你的自訴待見面時談。張小姐,明天你方便過來一趟嗎?還是由本人親自到府請教?」

    請教?假惺惺的客套!明指我是小偷,連懷疑也不懷疑一下,這種人真過分,可能比「四麗」還難纏,我才不理他。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沒有其他情報可提供。」

    「你的意思是拒絕合作?」

    「不是拒絕,實在不開我的事。」

    「我明白了。」他出口驚人︰「你年輕不明事理,我不見怪,我將找你家的大人談一談,也許他們會出面勸你為自己洗清冤枉。再見,張小姐。」

    「喂,喂!」

    他真掛了電話。他真的說到做到?

    要是被姨丈、姨媽知道有人懷疑我是賊,我不如死了算了,雖然我很清白,可是怎麼證實呢?

    對了,與其由外人進饞,不如我自己去報備,好在姨媽知道凡凡在「伯爵金星大廈」工作,她一定會同情我受了不白之冤,而姨丈頂多告誠我以後別去那種地方,不至再生其他風波了。哼,讓姓路的去枉作小人好啦!

    我拔腿要走。電話鈴唬了我一跳,趕緊先接了。

    「喂!」

    「張小姐?抱歉,我找這家男主人張先生。」

    又是路華。他好狡猾,竟然要搶在我前頭去告狀。

    我對著話筒一字字的說︰「這里沒有張先生,你再打十次來也找不到張先生。」希望他听出我的不滿。

    一陣沈寂。

    「張小姐一個人住?」

    突然的柔和語氣使人不好太強硬。

    「沒有,我住親戚家。」

    又無聲一會。

    「你為什麼害怕出面?你不是自認什麼都沒做嗎?」

    我照實說︰「你說我是小偷,我討厭你,不想見你。」

    「我何時說過你是小偷?我不過將程先生、簡小姐說的話拿來向你求證而己。你說話這麼老實,倒真今我訝異。」

    他在責備我說討厭他嗎?「因為你說話的用語、口氣,讓我覺得你己認定小偷是我。」

    「請不必如此敏感。偷服裝設計有何用?賣給另一個服裝師嗎?這必須調查你有沒有這一方面的來源。還未展開調查之前,我怎會直指誰是小偷呢?」

    然後他緘口不語。我也莫名所以的靜默著。

    「喂,你怎麼不說話?」他突然不耐煩起來。

    「我說什麼?」

    「如果你已經不疑心自己就是雅賊的話,請明天上午十時到本社一趟,好吧?」

    「非去不可嗎?」

    「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一味逃避,容易加深別人的疑心,自己心里也留個疙瘩不是嗎?當面說清楚就沒事了。」

    「好,我去。可是你不能再打電話向我姨丈告狀。」

    「告狀?好鮮的名詞。放心,我要找也找你父母。」

    他這樣說我最放心。要找我父母比做什麼事都難。

    緩緩放下話筒,我在躺椅上歇歇氣。跟那個人講話亂不自在的。在社會上打滾過的男女畢竟不是我這種草包可比。

    一開始就說我「借」走了程春野的設計園,後來卻變成他在「求證」。

    我發現了偵探的第二個討厭處︰舌底翻雲覆雨,殺人是他,喊救命的也是他。

    附帶提醒自己,偵探頭一個被發現的討厭點︰不小心就成了他套話的對象。

    歸納,小心偵探的大嘴巴。

    我想我可能是感冒了。一早起來,頭暈、喉痛因擾著我.這是很少有的現象。快樂的人通常也是身體健康的人。

    可是昨晚悶著一肚子的不舒服上床,輾轉反側,生氣自己軟弱沒用,被人小用詭計一恐嚇,我就乖乖答應上門報到。雖然讀書不多,也看過幾則推理小說,不管是那個作家寫的,都是偵探登門尋求線索,那有關鍵人自己找上門的?踫上我這種草包,路華一定在偷笑吧?

    結果一晚上不斷地作同一個噩夢!

    夢的內容無法記得很清楚,只恍惚知道有一個龐大的黑影一直擋在我前面,不讓我過去,不管我跑往那個方向,黑影始終在我前面。記得我問他︰「你要做什麼?」他突然把我推倒,喝道︰「還我老婆一—」

    當我醒來時,拳頭仍緊緊抱在胸前。

    我向來少作夢,怎麼突然做起這樣的怪夢?

    後來發現冷氣開得太蜈,整晚沒有察覺,只是下意識的把自己全身裹在涼被下;被里一團黑,怪不得噩夢連連。

    如果有什麼是我害怕的,那就是感冒。(除了德國麻疹,感冒是我唯一生過的病。雖然缺乏正確的統計數字,但比照過去多次的經驗,我有預感,這次還是會跟以前一樣——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這是十分難受的經驗,所以我趕緊下樓找「康得六百」、「速定」,全吞進肚,因為醫生大人尚在高眠哪!

    現在吃藥希望為時不晚。昏昏沈沈的感覺侵襲著我,還是強迫自己走到三樓,把信介哥叫起來。

    他摸摸我額頭。「有點熱。好,我去買早餐。不過還早嘛,我再睡十五分鐘就好。」他又鑽進被子里。

    我拉他。「哥,快起來啦!」

    「拜托別吵︰我一點才睡,你別來吵我。——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

    叫一個大男生起床真累,除非他今天有約會。我寫了一張字條從姨丈、姨媽的房門底不塞人,然後回房繼續打盹,希望一覺醒來、所有不舒服的癥狀全跑光了。

    敏柔姨媽一定被我嚇了一跳,怎會突然生病呢?

    「你前天去亞哥花園玩的後遺癥,」她說︰「太累啦,再加上你不听話,不帶件薄外套去,那地方風比較大……」她的推測言之成理。

    我沒說出冷氣太強的原因。原諒我,邱杰夫。

    .敏柔姨媽嘀咕︰「那個邱杰夫也真掃把,第一次跟他出去約會,回來就感冒了。會不會你跟他犯沖?」

    我忍不住要把原因說出來,姨媽又接下去說︰「你光睡覺不行,起來去看醫生。」

    她就坐在梳妝台前等我起來,我心知她也有執著的一面,只好笨拙的起床,一時暈得厲害,便坐著不動。

    姨媽她另有一項特點,她堅持生病的人更需要打扮齊整,邋塌只會使心情惡劣,病情將加重不會減輕。而且她非常樂意在我沒心情打扮時替我選擇衣飾,重溫我小的時候她當我是洋娃娃一樣的替我打扮。所以當我穿著一襲飾有蕾絲的紫色洋裝,發上別著兩只漂亮的發夾,踏著低跟皮鞋走進小診所時,那位老醫生一臉訝異「怎麼來了一位美麗的病人?」我一點也不奇怪。這是姨媽的嗜好之一。

    老醫生在開藥之前,眼楮瞄向上頭的時鐘,他在等下班嗎?我也跟著瞄了一下,十點十五分。在等候領藥時,我一直在苦思,想我今天要做什麼?我很敏感的,總覺得忘了做某件事似的,這時候的昏腦袋卻又想不起來。!

    「張小姐,張麗絲小姐。」

    我走到領藥口,付了一百八十元,拿了藥和藥水,胖護士在解釋藥水的服用時間時,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我彷拂被針刺了一下。那個胖護士把電話轉給醫生,對我笑說︰「有約會嗎?穿這麼漂亮。」

    我差點跳了起來。我這豬腦袋,怎麼忘了昨晚跟路華約的時間?希望他也忘了,否則他若打電話向姨媽告狀……坐在針程車里,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車程極快,車一停,我幾乎是沖進了伯爵金星大廈。

    「嗨,愛麗絲。」

    女牙醫田習如在窗口向我招手,我走過去。

    「愛麗絲,你現在有沒有事?」

    「有,我要去找我同學。」我說得很快。

    「你要回去之前來我這里一趟好嗎?」

    「有什麼事嗎?」

    「等你下來的時候再說好了。」

    我望著她不像是有三十七歲的面孔,點了點頭。我太好說話了,雖然人不舒服,還是沒辦法太拒絕人家。

    經過管理員室才到電梯」我每次都想一溜而過,沒有一次成功。

    郝瑤菁用她獨特的嗓音再一次抓住我。「啊,她來了,她就是小甜甜,愛麗絲,真實姓名叫張麗絲。我記性好。」

    由於她的聲音興奮得奇怪,我才注意到管理員室不只她一人,還有一個年輕的男士。他盯著我看了一會,才走出屋子,幾乎是命令的跟我說︰「請上樓吧,小姐,你遲到太久了。」看一眼手表,加一句︰「二十八分。」

    那時候我沒想到他就是路華,只當是徵信社的一員。「我去看醫生,耽誤了。」他的態度使我非為自己解釋一下不可。

    他把我「請」進電梯,壓「六」的數字。

    「我以為你忘了。」

    不知何故,他的眼楮始終盯在我身上,是我太漂亮了嗎?使我都不好意思正眼看他。

    頭昏使我忘記說謊的技巧。「我很不舒服,」所以忘了,不過去看醫生的時候又想起來了,只是晚了一點……」

    他突然說︰「我就是路華。」

    我看看他,那說不上英俊的臉上有一種我說不出來的古怪表情,好像……好像……想咬我一口似的。」

    他逼近我,凶狠狠的說︰「你會忘了,我可不會。你這副模樣一這身衣服,我每次作噩夢的時候都會夢到!」

    路華一定認為他成功的把我嚇住了。因為我在猛然暈眩中倒了下去,醒來時他的話依然刺在我心坎上,噩夢?對!他對我說噩夢,什麼噩夢?我卻想不起來,也許他沒有說完,然後我就暈了一下,現在呢?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真的生病了,我以為你……」

    這個聲音似乎穿過遙遠的時空而來,我一時不以為是真的,等到逐漸復甦,我才意識到我是靠著椅背而坐,電梯門就在我面前,我已經不在電梯里面了。

    溫柔的獨白繼續著︰「你好一點了嗎?如果你可以走了,我就送你回去,你現在需要的是休息。」

    我習慣的不爭什麼,然後他真的把我送回家。對於姨媽的疑問,他也適切的回答︰「簡凡凡小姐托我把她送回來,她人不舒服還去探望朋友,因為簡小姐那邊出了點事。」滿足姨媽的疑問,他便走了。

    我坐在沙發上二日不發,直到他走都沒再看他一眼,只顧想自己的事。當姨媽坐過來問我︰「你那同學出了什麼事?」我哭了起來︰「我很不舒服……,」我已經忘了上次哭是什麼時候,突然的哭泣,姨媽和我都嚇了一跳!

    姨媽安慰了我,把我送回房里睡覺。她大概以為凡凡的事十分嚴重,我才會哭,殊不知我是為自己哭。

    無精打采過了幾天,星期五下午,凡凡提著一袋零食來看我,我正在看漫畫,躺在床上正舒服,她就闖進來了。

    她叫︰「你幾歲了還看漫書!」

    「我老哥買給我的。」我有數百本的漫畫,再多加一套蔡志忠的作品也不算多。

    「這些天你就躺在床上看漫畫你也太舒服了吧!」

    「對病人說話要溫柔一點。」我警告她。

    凡凡撕開一包牛肉乾,拿起一大片就吃。她每回帶零食來我家,都會自己吃掉一大半,所以我從來不把她帶來的零食當作禮物看待。

    「喂,別看了,起來吃東西,我有話跟你說。」

    她硬把我拉起來。反正我習慣了她的強制態度。

    「梳子。」」

    「又不出去,別梳了。」

    「沒梳發不能見客,我姨媽說的。」

    「老古董!」

    她把梳子遞給我。

    「喂,你也別留長發了,像我這樣剪得短短的,又舒服又俐落,才像個新女性啊!」

    她的「新女性定律」自成一格,我無意多學。

    「你們那件設計圖失竊案偵破了沒有?」我問。

    「我就是來跟你說道件事的。」凡凡一屁股坐在我床上,把我的腳擠到一邊去。「設計圖根本沒丟,是程先生自己忘了放在女朋友家里,還賴我呢,真過分。」

    「我也是嫌犯之一啊!」

    「誰跟你說的?」

    「徵信社的人。」

    「那一定是總偵查長,他好厲害,到我們設計室走一趟,到處看一看,就說東西不是外人偷的,叫程先生和我仔細想一想是不是忘了放在什麼地方。」

    「然後程先生就想起來了?」

    「一開始也想不起來,真絕,剛好他女朋友和他吵了架,東西放她那里她故意不說,就變成這樣啦!」

    「什麼時候查出來的?」

    「大前天,禮拜二,他上午去了一下,就偵破了。」

    「你知不知道星期一晚上,路華打電話給我,說你和程先生認為我很有嫌疑,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哈哈,你別信他,他一張嘴好厲害,三兩下就套出我的話。程先生那個人有點神經質,一直認為有人要偷他的作品,所以派我晚上要住在那里守著,一听到我讓你進去,發瘋似的直指我跟商業間諜勾結,真受不了。」

    很難將斯文秀氣長相的程春野跟「瘋子」聯想在一起,不過經歷這次事件,我相信人真的不可以貌相。

    「那你還跟不跟他?」

    「誰?程先生?本來我想起這時候轉行做偵探。」

    「什麼?」我瞪著凡凡,她花樣可真多。

    「你緊張什麼?誰規定女孩子不可以做偵探?」

    「以前你還跟我說要做一位聞名國際的女設計師。」

    「本來我是這麼想,可是跟了程先生那麼久,也沒學到什麼,反倒成了他的看門狗似的,脾氣又那麼古怪。」

    凡凡畢業至今,轉業四次,每次都有一堆牢騷。

    「做偵探也不好做啊!」我勸她少打怪主意。

    「自從我領教了路先生的本事之後,對他就很欣賞,我自己上門推薦,頭一個月不要薪水沒關系,結果他怎麼說你知道嗎?」

    我搖頭。她也太太膽了。

    「他說,第一。公司沒缺人手;第二,須有基礎法律常識,最好大專畢業;第三,女性不宜。」

    我知道凡凡不會這麼輕易放棄,一定會搬出「新女性定律」來反駁。

    果然她又說︰「我說他不應該歧視女性,不試用看看怎知道我不行?我從來沒見過那麼不好講話的男人,女孩子這樣求他還不行,簡直不是東西。」

    「後來呢?」我開始有興趣了,最好路華被凡凡擊敗。

    「他問了我一個問題,後來我才知道他在考我急智。」

    「你一向反應快,怕什麼?」

    「結果我輸了。」

    我失望。」

    「他問你什麼問題?」

    「他說︰如果你跟踩一個人,被對方發現了,他質問你為何跟綜他,那時候你怎麼說?」

    「會有這種事嗎7.一旦對方發現了,你應該轉身就走,那里還會問你為什麼跟蹤,要不

    然就是被跟綜的人鑽進人群中消失,這樣才符合常情,一般人都是比較膽小的。」

    凡凡鼓掌。「你真聰明。」

    「我猜錯了嗎?」

    「沒有,你猜對了。」

    「那你的答案是什麼?」

    「我會告訴被跟蹤的人說︰你太太懷疑你有外遇,所以我來調查是真是假。他若生氣,我就給他一個過肩摔。」

    我大笑。

    「不傀是簡凡凡,好勇敢哦!」

    「勇敢有什麼用,我被三振出局了!」

    「人家是做生意,那能夠像你這樣,你好像在打抱不平似的。」

    「不是嗎?做偵探不就是要打抱不平嗎?」

    「我不知道。」

    凡凡悶悶的大啃豆干、餅乾。

    「愛麗絲。」

    「嗯?」我嚼香蜜餞。

    「你怎麼會猜到答案?」

    「我不知道。可能我的頭腦比較簡單,想的是一般人的共通想法,我又膽小,沒有你那麼勇敢去面對被跟綜者。」

    「我想路先生出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一個陷阱。」

    「也許吧。」

    「我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你這麼容易激動,還是做藝術家好,因為藝術家的性情再古怪,人家也視如理所當然。做偵探可能不好。」

    凡凡嗤之以鼻。

    「你少呆了,我的目標是路華和陸星座。」

    「做什麼?」

    「星期一晚上我和程先生到徵信社去,就是陸經理通知我們路先生回來了,說願意立刻為我們服務。那時候我就很注意陸星座,他好英俊,我敢說他去做明星一定壓過那些大牌男星,他太好看了。」

    「男人長得好看未必是福。」

    「怎麼不是?在奇章微信社里,有關男女外遇案,都由他全權負責,可見他的魅力。」

    「你要追他?」我以為她在開玩笑。

    凡凡露出固執的表情。「還有路華,兩選其一。」

    「凡凡,拜托——」我真要笑死了。

    「你笑什麼?我當你是好朋友才特定跑來跟你商量。」

    我開玩笑的挪愉她。「你說真的?」

    「廢話,不然我干嘛跟你說。」

    我笑不出來了。

    「凡凡,你猜他們幾歲了?」

    「總不會超過三十。」

    「就算三十好了,你才二十一,他們大老了啦!」

    「做朋友又沒說要做夫妻,差幾歲有什麼關系。」

    「可是你又不了解他們。」

    「慢慢就會了解啊!」

    看她那副認真的樣子,我想她在玩真的了。

    「凡凡,你可以告訴我,他們那一點吸引你嗎?」

    「嗯,」凡凡支腮打量我。「陸星座外友好,和他在一起有面子,而且我們同學會的日期快到了,不快找個伴,到時候瞪眼看人家成雙成對嗎?要是陸星座能陪我去參加同學會,包準叫劉淑芳那批人羨慕死了。」

    我不以為然。「你的動機好像不太純正。」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學校時,劉淑芳、沈里音、王萱萱她們那一票死黨最花了,成天炫耀情書,也不怕被導師抓到,這是我們第一次開同學會,不帶個帥哥去壓過她們,我吃不舒服睡不舒服。」

    我真受不了她亂吃這種飛醋,還自謝是「新女性」呢。

    「那路華呢?你難道要帶兩個男朋友去?」

    「這主意不錯,如果我擺得平他們的話。」

    「你少胡說人道了,」

    凡凡哇啦哇啦大笑。

    「喂,你沒見過路華你不知道,他雖然遠不及陸星座好看,但是我覺得他很有男性的魅力,跟那群小毛頭一比起來,真的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我當然不說我見過路華的事。一想到我居然暈倒在他面前,我既困窘又羞慚,這幾天不知暗罵自己幾百聲沒出息了。

    「那些小毛頭全被你三振出局了?」

    凡凡聳聳肩。「他們跟不上我的腳步。」

    「你還是要跟著程春野?」

    「沒辦法,,離三樓近,只好勉強將就。」

    「凡凡,你不是一直想闖出一番事業的嗎?以前你都是事業第一,男朋友頂多排到第三去,今天很反常哦!」

    「我想,我是愛上他們了。」

    「騙人,才見二次面就愛上,而且那有一人一次愛二個的。」

    「你別管我,我自己有安排,倒是你,同學會的時候可不要形單影只,很難看的。」她一副看扁我的樣子。

    「你有毛病人誰規定同學會要撓伴參加?」

    「算了,你是古董腦筋,說不通的。」

    我們聊了幾個同學的近況,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凡凡,你最近有沒有回家去?」

    「我那有空。」

    「你爸爸脾氣不好,你最好不要做得太過分。」

    「過分的是他,重男輕女,回去看他對我弟弟那麼寶貝,我就不舒服。」類似這種牢騷,我听她說過六七十遍。

    簡家據我所知有四女一男,平平、凡凡、安安、靜靜和簡大器。凡凡曾經不服氣的說︰「看我爸取的名字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呀,希望我們女孩子平凡安靜,他的兒子成大器。重男輕女也不要這麼明顯嘛!」

    「你一直說自己是新女性,怎麼可以嫉妒弟弟。」

    「你是獨生女,當然可以說這種風涼話。男女平等提倡了這麼久,還是沒用啦,形勢比人強,誰叫我不是男生。」

    「你生氣你爸不愛你?」我懷疑這種可能性。

    「不是,他不公平。」

    「你也真奇怪,那家父母不疼老麼。」

    「你們家也是?」

    「信實只比我小半歲,我們是兩個老麼。」

    「我真羨慕你生活在陽盛陰衰的地方,不像我們家陰盛陽衰,女孩子永遠不受寵。」

    「我看你姊姊就不會有什麼不滿。」

    「因為她是老大,」她的口氣好像我是一個白痴。「她是我父母的第一個小孩,曾經被專寵過。」

    「照你的說法,少數才稀奇,可是我們家有三個男生,一樣受到重視,也沒听誰抱怨自己是受忽略的一個。」

    「男女有別啊!你怎麼還搞不僅。」

    「算了,我看是你自己的腦筋太復雜了。」

    凡凡將零食吃得差不多時,正好四點鐘,她說要趕快回去「準備撒網」,因為沒結婚的一流男人愈來愈少了,雖然不想在二十八歲前結婚,但事先「預約」一個,更能夠放心的在事業上沖刺。

    她的怪論真多,我也只能笑笑跟她道再見,提醒她不要忘了常回家。她一味敷衍,心早飛到「奇章徵信社」了。

    我把床上的餅乾屑清除乾淨,開始「工作」,使用書房的電話跟幾位客戶聊天,做成一筆生意,再打到「長青牙科」,跟田習如女大夫解釋我禮拜二因貧血而不能去她那里,請問她到底要跟我商量什麼事。

    女醫生說,「我媽最近身體不好,不能常來幫我,所以我想找個人代替,不知道你肯不肯來做?因為大家都很喜歡你,我認為你是最適合的。」

    我腦中浮現出一幅林愛理張牙舞爪想抓住小沈大夫的畫面,心想還是別膛渾水的好。於是婉言拒絕了田大夫,實際上一天十二小時侍在外面,姨丈、姨媽邵會很不樂意,上次去代工的時候我便察覺到了。

    我不能說兩位長輩很不高興,只能形容之不樂意。怎麼說呢?大家彼此清楚對方脾性,信介表哥說我是吃軟不吃硬的個性,在很多事上顯得馬馬虎虎,心無大志,很好騙很好商量,但絕不接受命令的指示。我想就因為表哥這麼說,姨丈也接受了我去牙科那里「做看看」的事實,姨媽例嘀咕了幾天︰為什麼要做那麼累的事,有一份工作就好了嘛,女孩子不要太強才好喲!

    在女性日求進步的現代社會,姨丈、姨媽給予我的家庭教育委實說不上現代,但能說他們錯了嗎?他們實在非常的愛護我,不願我出去吃苦受罪,最好能像姨媽一樣少憂少慮過一生,這未嘗不是幸福?

    男女平等固然不錯,但要我出去跟男人一爭長短,賺得要比男人多,說話要比男人大聲,我缺乏那份魄氣和實力。盡管凡凡罵我沒出息,依然無法改變整個的我。

    我是愛麗絲︰水遠也沒辦法變成簡凡凡啊!

    十年後,二十年後,或許我會瞪著電視,羨慕凡凡功成名就,但我更希望那時候我己成熟得能夠誠誠懇懇向她說一聲「恭喜」,不合絲毫拓意。

    我等待那一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7 00:22:15

第四章

    即使在晚飯時刻,紫牛西餐廳依然沒有滿座,空位甚多,我們選了靠里邊的情人雅座。我和路華。咦?

    侍者先送來開水和兩杯鵲尾酒,然後等我們點餐。

    「這家只有瑞士牛排好吃。」路華看也不看菜單一眼,始終盯住我。「張小姐要點別的嗎?」

    我搖頭。他為什麼總是這樣看我,使我極不自在。

    「首先,」路華口齒極清晰的道︰「很感激你這麼容易就被我請來。」

    唉,我若躲得掉,還會來嗎?

    「另外,我必須先確定一件事情。」他說。

    我等著。

    路華突然微笑。雖只一下子,也讓我自在些。「不,應該由你確定才對。不管我今天跟你說什麼,你不會再突然暈倒吧?」

    在我震動和懊惱的當兒,我確信看清他臉上沒有其他表情,諸如鄙笑、蹙眉、卑視……

    「請你忘了那回事,就當作沒發生好嗎?」

    他充耳不聞。「很難。生平第一次有個女孩子暈倒在我面前,還是被我嚇暈的。你讓我罪惡感很深。」

    「什麼?」我難以置信的問。

    侍者送來餐具、路華沒有再說。等服務生走後,他舉起酒杯,「祝你身體健康,張麗絲小姐。」

    「謝謝。」我啜一口難喝的鵲尾酒,心里奇怪他今天這麼和氣,反今我惴惴不安。

    「張小姐在那兒高就?」

    「家里。」

    他點頭」「自己家還是親戚家?」

    「路先生在做問卷調查嗎?如果你真的那麼好奇,我全說出來,省得你麻煩。」

    「好,我听著。」他是真不知我在諷刺他,還是故作不知?

    我早習慣別人對孤兒的好奇,一點也不傷心的說道︰「我四歲的時候,父母車禍去世,由姨丈、姨媽帶大我,上有二個表哥,下有一個表弟,生活單純、幸福。姨丈是某銀行的案理,姨媽是家庭主婦,大哥是電腦工程師,二哥服役中,小弟念大二,暑假在他大伯父的公司打工。」

    「你自己呢?」

    「我是最不會念書的一個,念到高職就升不上去了。沒有一技之長,除了會做一點家事之外,兼做雅芳小姐,家人不期望我闖出什麼事業,我也自知沒有那本事,就這樣自自在在的過日子。你還想知道什麼嗎?」

    他客氣的說︰「沒有。」

    送來的生菜沙拉,我嫌惡的看一眼,不想吃它。路華吃得津津有味,偶然抬起頭看我,「怎麼不吃?」

    「生菜的味道,我不敢領教。」

    「我替你吃。」

    他吃完自己的,又吃我的。我們家男人多,我一點也不驚奇男人的胃口好,以前也是大哥或二哥代我吃了生菜沙拉。大哥是悶聲不響的吃,二哥則一邊吃一邊搖頭說難吃,有一次還說要包回去炒一炒再吃,笑壞了我。

    路華很快解決兩份生菜。

    「現在的小姐不是流行生菜美容嗎?」

    我噗嗤一笑。「你吃二份,也是為了美容?」

    「我是不想浪費。沒煮過的東西實在不好吃,哦,你煮的菜非常好吃,尤其是那碗牛脯,味道一把正。」

    「慢火炖二個小時,自然好吃。」

    「你喜歡做菜?」

    「姨媽常和我研究食譜,每做出一道新的菜肴,我們都很高興,覺得很有成就感……」看看他的表情,改口說︰「這種事你不能體會,說也沒用。」

    「不,我能體會。只是沒想到現在的年輕女孩還有人真心喜歡做菜。」

    「因為其他的事我都不會做,只有專研家務事。當然,跟外面的女孩子一比起來,我也知道自己很差勁……你不要笑成那個樣子!」

    「對不起。」他笑得大喘一口氣,明明在取笑人,還辯解說︰「我不是在笑你,只是驚訝。」鬼才相信。

    牛排和面包上桌,使我可以避開他的眼光,專心吃東西。當然啦,像他這種工作狂,一听到有人把家務事當成一種事業,取笑一番己算是客氣啦!他沒有搬出「新女性主義」鼓勵我奮發向上,我就很承情。

    路華說︰「擅於做家事,一點也不差勁,相反的,很吸引人。」

    一得到他的「安慰」,我一點也不高興。

    默默把牛排吃掉三分之二,我決定不先開口。

    「現在我對你有點了解了,反而更加百思不解,」他語氣不善的說︰「二個多月前,六月六日,你為什麼會冒充是我的未婚妻,破壞了我的婚事?」

    我最害怕的事終於來了,他非現在說不可嗎?最使我不安的是,他的口氣又開始變得不和善,凶起來了。

    「哦,我差點忘了,你很容易受驚,我會盡量克制自己的脾氣,只要你能夠解開我心中的疑惑。」他瞪著我。「拜托你不要一副想逃走的樣子,你必須付起責任。那次解除婚約,你知道我損失了多少嗎?金錢上的,精神上的,不容你再逃避我,我已經找你很久了。老天有眼,我雖然不知道你藏在那里,你倒自己送土門來。星座記人很強,他認出了你,你忘了,婚禮那天,他還向你搭訕過呢!」

    我心中惶惶,不知怎麼辦才好。

    路華繼續施加壓力。

    「你做這種事,家人一定不曉得,乖巧的愛麗絲,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你今年幾歲,二十沒有?」

    「二十一。」

    「你冒充我未婚妻不嫌太任幼?你和我以前也不認識,不可能知道我六月六日結婚,是不是有人要你這麼做?」

    我點點頭。放棄剩下的牛排。

    他問︰「誰?」

    「樊明珠小姐。」我用快窒息的聲音說。

    如果我期望從他臉上看到驚訝的表情,那要失望了。什麼也沒有。

    「明珠給你多少錢,讓你答應做這種事?」

    我生氣。「才不是這樣,我沒有要她的錢,只是看她那麼可憐,她又一直求我,我又不是鐵石心腸,才答應幫她解除婚約,因為她說她父母不肯答應,你也不會答應,只有用這種方法,才能夠救她。」

    「救她?嫁給我這麼恐怖嗎?」路華臉上青筋暴跳。

    「我不知道,只是她不願嫁,勉強結婚也不好啊!」我小心的不要引發他的怒氣。

    「她到底服你說了些什麼?」

    看他臉色不善,我遲疑著。

    他吼。「說!」

    我閉緊嘴巴,不觸這雷鋒。

    「你再不說,別怪我去找你姨丈談談,男人跟男人比較好說話。」

    我很反感。「你這人真差勁,脾氣不好,口氣又壞,又愛乘人之危。你要去告狀就去好了,我自然會跟姨丈解釋。最討厭人家這樣跟我說話,我又不是你的奴婢。」

    我也有我的脾氣,真把我逼急了,索性豁出去,反而胸懷一寬、不再顧己什麼,拿起皮包就走,再不甩他了。

    撫養我長大的姨丈、姨媽也不普用那種口氣跟我說話。凡人免不了有生氣的時候,但也談留日後見面的余地。

    自然,他對這件事情追根究柢,很是無可厚非。

    回到家里,我以平靜的心情坐下來寫信,隔天以速件寄出。

    路先生︰

    開於干明珠小姐委托灸做的事情,事後我也感到極大的不安,一切均由于我軟弱

    的個性難以拒絕比我更軟弱的與小姐。曾經我也想找你談一談,一來樊小姐不告

    訴我你的住處,而到婚禮那天,你憤怒的表情使我感受極大震撼,結果時間一拖

    久了,我反而更畏懼丹見到當事人了。

    說到干小姐為何含找上我,這必須從頭細數。

    「四麗家務代理公司」的經理簡平平是凡凡的大姐,地口鹵伶俐,迫使我答應

    為「四麗公司」做三件事。

    一、到樊家幫忙二天。

    二、到「長令牙科」幫忙一星期。

    三、到「奇章徵信社」服務兩次。

    就是在樊家第二天結識樊小姐,使我桶出了樓子。不過,我實在非常同情她,

    她說你是一個大男人主義者,事業心強,她覺得同你在一起,總覺得自己是次等動

    物,跟不上你的腳步,她說她想過悠閑的生活,不想跟著你過緊張的生活,她說

    她很怕你,(請注意,由于她的父親十分欣賞你,她母親則認為女兒嫁給你可以生

    活不虞匱之,所以她說向父母反應沒有用,況且婚期逼近,請帖也送出去了,除非

    你主動解約,否則她難以向父母交代。

    我不知道你和與小姐交往時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她沒有愛上你,反而怕你?

    這不是我能置喙,而且也已經是逐去式了。如果你認為我應診負起道義上的責任,

    我想我難以推托,因為我不應該只听一面之詞,在貴宅服務兩次,親眼看到你為

    「家」付出的心力,而且在我暈倒時入很親切的照顧我,可見你也有體貼的一面。

    為何樊小姐沒能發現你的好處?是你不懂表現出來嗎?我百思不解。

    不過,有句話我不吐不快,那就是你發起脾氣來教人十分難以接受。樊小姐畏

    懼的求許就是這點。

    應該說的我全說了,你要作何打算,我不知道。如果說你與樊小姐的關系像顆

    手榴彈,那我就是拉動保險栓的人。我已經後悔由自己做這惡人,也許讓你們結

    婚,由你們自己去拉保險栓更好,至少你不會為了沒結成婚,少個全能太太而生

    氣。(婪小姐說你需要事業、家庭兩全能的太太。

    我很難過惹上這次的是非,這是我的真話,請你相信。

    敬祝

    平安

    簽上名字,把信折好封人信封,寫下住址、姓名,已經將近十點了。大哥今晚又出去約會,曾說要把王小姐帶回來坐一坐,喝喝茶,不曉得回來沒有?

    把信放入提袋里,對著鏡子梳梳頭發,我下樓一探究竟,大哥正在向家人作介紹,見我下來,笑說,

    「掌珍,這是我妹妹愛麗絲。」我正逢盛會。

    王小姐微笑。「你好。」

    「你好。總算給我們盼來了。」

    我向大哥眨眼笑著。王小姐說不上美麗,甚至可以看得出雙眼皮是割的,不過大哥喜歡她不是沒有道理的,她有一種自信的氣度,一看就知道和大哥一樣是經過過世面的人,而且身材很棒,豐滿得恰到好處。

    她穿著夏天的針織套裝裙,真是美妙極了。

    我幫姨媽煮咖啡,拿出核桃酥餅當點心,一邊听信介表哥得意的炫耀女友最近的高升。原來王掌珍已經獲得一家女性雜志社的副總編輯工作,今晚和大哥去慶祝一番,趁著雙方心情都好,相約來坐坐。

    「愛麗絲,愛麗絲!」大哥興奮的叫我。

    「噯。」我在一旁應著。

    「你去過的那棟伯爵金星大廈的七樓,雜志社就在那里,七樓。」

    我想,真巧。

    「哥,我記得七樓是出版社呀!」

    「對,就是同一個老板,所以合在一起上班,也好節省人力啊!」

    我看老哥真是興奮得過頭,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得到高升的是他不是王小姐。不過,他能以女友的成就為榮。將來想必也能欣賞妻子的能干,將可少了許多糾紛。

    這是個新發現,我有點吃驚,因為我一直認為大哥服姨丈的脾氣最相似,想當然也喜歡敏柔姨媽一型的,沒料到正相反。

    喝了咖啡,談興更濃,尤其信介哥說個不停,不斷贊美王小姐的聰明能干,而王掌珍也對自己深具信心,侃侃而談,暢述抱負志向。我听得津津有味,很佩服別的女人能夠做到我所做不到的事。

    姨媽掃興的問一句︰「王小姐不住在家里?」

    「不,」王掌珍不介意的說,「太遠了來回不方便,而且我從小獨立傷了,所以早就自己租房子住。我將來結婚也不打算依賴丈夫,經濟獨立才有安全感。我的理想是夫妻合夥創業,我會是最好的事業夥伴。」

    「對,掌珍很有頭腦。」大哥附和著。

    當時,我想,他們兩個一搭一唱,合作無間,將是現代男女典型的最佳寫照,未來社會的棟梁喲!

    反省自身,我更加沈默,免得露出「無能」的馬腳,使王掌珍一開始就看輕我,我還想當「小姑仔王」呢!

    談到十一點多,大哥送王小姐回去,姨媽催我該睡了。

    因為喝了一點咖啡,也因為感染大哥興奮的情緒,教我久久難以人眠。我听見大哥把車子開進來的聲音,又過好一會,才听到兩老進房的開門聲。他們又在談大哥何時跟王小姐結婚?我沒有下去度熱鬧,因為我開始困了。

    第二天我去寄信順便買了一本王掌珍將任職的那份女性雜志,回來跟姨媽共看。老實說,這不是一份很有特色的雜志,可是能當上副總編輯可是了不起的事情,所以我還是很高興大哥終於找到他理想的女性。

    姨媽的情緒低落,昨晚沒和大哥談出婚期嗎?

    「姨媽,哥有沒有說什麼時候結婚?」

    「他有跟你說嗎?」

    「沒有,我看他們那麼好,應該很快了。」

    「隨便他們啦,管也管不了。」

    「你今天好奇怪哦!」」

    姨媽沒再說什麼,我看不出所以然,也沒追問。信實快回來了,他的房間必須清掃,信良哥九月初也有假期,三兄弟重逢之日不遠,熱鬧的生活再重現,我期盼著。

    此後二天,我敏銳的感覺出家里的氣氛起了微妙的變化,克堅姨丈沈默的時候愈來愈多,敏柔姨媽也跟著少說話,信介表哥在家的時候更少。我跟邱杰夫約會的時候、使試探的問他︰

    「銀行里沒有出什麼事吧︰」

    「沒有。為什麼問?」

    「我姨丈這幾天在家里都不愛理人,我想會不會銀行人事調動。」

    「不會,如果有我會知道。是不是你家里有事?」

    「有事我會不知道?」

    「有些事我們會瞞著父母,父母也會瞞著我們。」

    我想到我和路華的事,不知他看了信有何反應?

    「愛麗絲,」邱杰夫有點欲言又止。

    「什麼?」

    「你打算幾歲結婚?」

    「不知道,不是我想能幾歲結婚就幾歲結婚啊!」

    「我想二十六歲結婚,不早也不晚。」

    我知道他今年二十五歲。

    「你明年結婚,新娘是誰,找好了嗎?」我故意逗他。

    「你非問不可嗎?」

    「你不願意說,我就不問,好稀罕嗎?」你看,我也會使小性子。

    「愛麗絲!」

    「你說得那麼肯定,新娘想必已有適當人選,那我們不能再交往下去了。」

    看他著急真有趣。

    「小姐,你是真懂還是假懂?」

    「懂什麼?」

    「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啊!」

    「我從小就是四兄妹中最笨的一個,跟我做朋友的人可以培養耐心。」

    「你不笨,不是上大學的人就聰明,生活需要智慧。」

    「不聰明的人談得上智慧嗎?」

    「有智慧的人都聰明,聰明的人未必有智慧。」

    「好玄…」我笑.「你讓我覺得沒有威脅感,懂得與親戚朋友相處之道,知道安排家庭日常瑣事,所以我認為你有生活的智慧。」

    這是我聞所未聞的事,听得我飄飄然。

    他又說︰「我知道你很年輕,所以更覺得難能可貴。」

    「這是很普通的事」每個人都會啊!」

    「有些人做得一團糟。」

    不是我疑心,我嗅得出他在拿某一個女人和我比。

    我不響,他跟著安靜。

    吃完漢堡,擦擦嘴拭拭手,我吸著可樂,一面打量邱杰夫。有點黑,不太高不太矮,五官端正,眉毛尤其整齊好看,頭發不黑但有光澤,屬於中上人物。配我是很夠格,換了凡凡則會哼一聲「跟不上我的腳步」!

    不知道我和邱杰夫這種關系算不算談戀愛?以前也曾與男生交游過,一大票人玩在一起,很快樂很好玩,那算不算戀愛?跟邱杰夫約會,吃吃東西,到公園走走,看場電影,逛逛游樂場所,我覺得很開心;他從不粗聲粗氣,行事從從容容,照顧我很周到,我想這就是戀愛吧!

    他知道我在打量他,有點不好意思的問︰

    「看什麼?」

    「我覺得你很好看。」我真的這麼認為。

    「那里,你才好看,秀眉秀眼,好純淨秀氣。」

    「不漂亮?」

    「耐看。」他真實在。

    我笑了起來,難怪克堅姨丈會把他介紹給我,他們是同一種人,有屬於金融界小人物的一板一眼。

    我們談得正愉快,有個熟悉的人影走上樓來,正放眼打量四周找位子。我裝作沒看見,把眼楮定在邱杰夫臉上,故意跟他扯淡。陸星座卻不放過我,筆直朝我走來,將食盤擱在我們桌上,指著空位說︰

    「不介意一起坐吧?」

    杰夫有點怔,隔壁就有空桌啊!我不能再裝作不認識。

    「陸先生,請。」

    「謝謝,張麗絲小姐。」沿進座位。

    陸星座一口就咬定我們彼此熟悉,有通名報姓的交情。

    我向邱杰夫解釋︰「這位是陸先生,奇章徵信社的能干經理,我的同學凡凡曾委托他們,所以見過幾次面。」

    陸星座似笑非笑的看著我,故意附和說︰

    「簡凡凡小姐委托的事十分簡單,所以我稱不上是能干的經理,何況那件事我沒出什麼力。」惑人的笑容轉向邱杰夫,「跟女朋友約會?」

    「是啊!」

    邱杰夫顯然對激情般的偵探很感興趣,問個不停。

    「我不是偵探、」陸星座說︰「只是辦事員,偵察員,兼管理人事的經理。我們跟小說、漫畫上描述的偵探不太一樣,我們比較現實一點。」

    「你們的工作範圍包含那些?調查外遇?」

    「這只是一部分,其實微信社可利用之處很多。比如律師摟的律師常托我們調查被告某月某日幾時到幾時之間確實在某個地方,還有原告的漏失處,人證的可信度,很多很多是律師做不來的,就需要有經驗的調查員。還有新興的小公司很多,你要去應徵上班之前,也可以先委托我們調查其公司的合法性和市場大小。」

    他真會乘機做廣告。邱杰夫听得頭頭是道。

    「我不知道,我以為是專門做外遇調查的。」

    「我們開的是徵信社,不是偵探社,而且我們盡量擴張生意範圍,為徵信社樹立一個楷模。」他自信的說。

    陸星座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到一位剛上來的漂亮又時髦的小姐身上,立刻上前引導她到隔壁的空桌上,我以為他們早已認識,但听他們嘻嘻哈哈作自我介紹,才知道是剛「看對眼」的,真是好一對時髦人物。

    邱杰夫將垃圾拿去丟時,我玩心一起,走向隔壁桌,甜蜜的向陸星座「報復」︰

    「姊夫,你要適可而止哦,要不然我會去告密哦!」

    哈哈!看他們那表情,真是有趣極了。

    我說完就溜。邱杰夫問起,我就說︰

    「謝謝他替凡凡解決了麻煩。」

    「你同學遇上什麼事了?」

    「凡凡跟一位服裝設計師學服裝,丟了六張設計圖,拜托徵信社的人才找回來。要不然凡凡可要背黑鍋了。」

    「沒想到徵信社的功用那麼大。」

    「踫踫運氣,還需要一點才華,是不是?」

    「我不知道,」邱杰夫有點欣羨的說。

    我也不知道。

    那晚回家,我發現大哥在收拾行李。天啊,難道他又要調到外縣市工作?

    「大哥,你要去那里?」

    他回頭看我一眼。

    「你有空沒?幫我把書整理到箱子里。」

    「你先說你要去那里。」

    他頓一下。「我要搬去和掌珍住。」

    「同居?」我大叫。

    「你不要大驚小怪的好不好?這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你的腦子不要愈來愈復古,小心嫁不出去。」

    我按捺興奮之情,畢竟親友中還沒听說過有誰在跟人同居。

    「哥,爸媽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他不耐煩的嚷嚷。

    原來就是這件事情使家里最近氣氛不對勁。

    我幫著他整理書本畫冊圖表,一面思量該說些什麼,既可解謎,又不使老哥他老羞成怒,把氣出在我身上。.

    「大哥,你搬去和王小姐住一起,是不是因為不願意太早束縛彼此,所以先住看看合不合得來,再作結婚打算?」

    「很對,你比爸媽開通多了。」

    「爸媽會考慮王小姐的父母的想法,當然不會高興。」

    「放心好了,掌珍一向自己管自己,她很獨立。」

    「她都不管父母的想法?」

    「她已經是大人了,我也是。」

    好吧,你是大人,就可以不做我哥哥,不做父母的兒子,只顧王小姐高興不高興。不要以為我真的很天真,同居這碼事一定是王掌珍先提出來的,你怕失去她,所以言听計從,搞得家里烏煙瘴氣的!」

    哼,一真教人不服氣!

    「愛麗絲。」

    「干嘛?」

    「你也跟爸媽一樣生我的氣嗎?」

    看他說得那麼可憐,我心也軟了。

    「哥,以前我可以在爸媽面前稱贊王小姐,現在呢?他們听不進去了。」

    「別這樣,愛麗絲,我不是去做壞事,我一樣會回來看你們,只是沒有住在一起而已。」他又補一句︰「你還是我最可愛的妹妹啊!」

    「我懷疑。」

    「別孩子氣了,來,幫幫老哥。」

    電鈴響了,過了好久好久,在我幾乎要放棄的岔兒,對講機傳出不耐煩的打哈聲︰

    「誰?」

    「張麗絲。」我真是太和氣了。

    更久的沈默,終於又有聲音︰

    「等一下。」

    我猜他剛起床,不,我按鈴之時他還躺在床上「休養」,被我吵醒,如今正要去換衣服。回憶他的壞脾氣,我不安的看看手表,十點八分,沒錯,我是按約定時間來的,而且小心的避免全身上下帶一點紫色彩。我安心了。

    隔壁的徵信社很安靜的樣子,我探頭看一下,不見陸星座,嘿,不曉得他與在速食店「看對眼」的那位時髦小姐有無下文?我沒膽去追問,只能無聊的隨便亂猜。

    漂亮的木門打開,鐵門自動往上升,路華穿著灰、白兩色的休間服出現,判官似的眼楮盯了我好一會,才說︰

    「請進。」好勉強的口氣!

    「謝謝!」

    我原要說他兩句不守時間啦,讓美麗的小姐在門外納涼啦,未免……但看他沒有笑容,識相的又咽了回去。

    對了,要溶化冰山,需要一把火,能帶來熱度的。我從提袋里拿出一個紙盒,通過去。

    「路先生,祝你早日康復。」

    他先是一怔,跟著忍不住微微一笑。

    「謝謝,你隨便坐。」

    看他神色略和,我也大了膽子,享受真皮沙發的舒適。唉,有錢確有好處,光這套沙發就不是一般人享受得起。

    也許我現在開始愛慕虛榮還來得及。我想。

    路華提了壺水,放在電磁爐上加熱,又不知從那搜出兩碗速食碗面,往電磁爐旁的沙發椅一坐,問我︰

    「你愛吃那一種?」指碗面。

    男人真懶,連速食面部買碗裝的。

    「我吃飽了,謝謝。」在互視時,我忍不住又說,「你生病了,吃這個不會營養不良嗎?」

    「中午星座會送飯來。」

    我指著帶來的紙盒。「那你早餐吃這個吧!」

    「你做的?」

    「是啊,我姨媽做的蜜棗樵,你有咖啡沒有,配咖啡吃最棒了。」

    「好。」

    他去拿了咖啡、奶精和兩組杯碟、茶匙,方糖罐。

    「真奇怪,」我發出疑問,「你住得這麼漂亮,怎麼反而對吃的不講究。」看不出他肯喝即溶咖啡和速食面。

    「麻煩!」

    「也對,做飯給自己吃的確沒意思。」

    「那你都做給誰吃?」

    「家人、親戚、朋友,氣氛熱絡吃得別有滋味,如果剩我一個人在家,我也懶得做菜,怎麼也提不起勁。」

    他點點頭。看出沒什麼精神。

    我不知如何先開口,便瞪著茶壺看它水滾。路華沖了兩杯咖啡,叫我隨意添糖,他吃了一塊蜜棗糕,盡責的說一聲「好吃」!

    「謝謝你帶它來。」他說。

    其實姨媽做多了蜜棗糕,本想送去給信介大哥,順便看看他好不好,誰知撲了個空,又原封不動提了回來。我跟姨媽說要去「探病」,她賭氣的讓我拿走,不給大哥了。

    路華一面啜著咖啡,一面審視著我。

    「你怎麼一直不說話?」

    「我等你說啊!」我答得爽快。

    他停杯看我。「等我先開口?我根本不知道你突然來訪的用意,要我說什麼呢?」

    我才吃驚呢!。

    「什麼意恩?陸經理打電話給我,說你找我,所以我才來,他又說你生病了,不方便出門,只好女訪男。」

    「星座說的?他在搞什鬼!」

    「你沒有叫他打這個電話?」

    「我的病還沒有嚴重到不能打電話。」

    我是不是嗅出他在笑我笨?

    突然間靈光一開,我明白了!忍俊不禁地大笑起來。陸星座對我還以顏色,擺了我一道,我居然信以為真,還……還真有一回事的和路華喝咖啡,勸他注意營養……

    、陸星座這個人有意思,真皮!

    路華看著我笑,不發一聲,顯然在等我解釋。

    我說︰「前天我和男朋友約會一在速食店踫止陸先生,他打擾我的約會,又隨便勾搭女孩子,所以臨走時我故意在那女孩面前叫他一聲妹夫,結果他就回報我啦,把我騙來這里。」說著我又忍不住笑。

    路華面帶調侃。

    「原來如此。你也真惡作劇,星座對女人一向最有吸引力,偏偏遇上你給他來上這一手。你向來愛惡作劇嗎?」

    「沒有,只是一時興起。算了,這也沒什麼,你不必怪他,只是突然來打擾你真不好意思,你繼續休息,我走了。」我拿起提袋,看看空的咖啡杯,遲疑一下,說道︰「要不要我幫你洗杯子?你好像很沒有精神。」

    「謝謝你,我得救了。」

    「沒有那麼嚴重。」

    我把杯子拿到廚房洗淨,放回原位。曾在此主廚一次,東西放哪,大致還有印象。

    「路先生,我走了,再見!」

    我朝路華擺擺手,走了出來。在徵信社門口往里瞧,陸星座站在靠門口的桌旁和老劉在討論相片似的,我咳嗽一聲,他抬頭瞧見我,粲然一笑。我也回他一笑,然後直趨六O一「程春野工作室」找簡凡凡!

    她在玩什麼花樣呀,不是說要撒下天羅地網抓住這兩個男人嗎?但看這情形,路華和陸星座還像是漏網之魚哩。

    在六O一等不到有人開門出來,倒是對門的六O二走出一對男女,看起來女的比男的大些,又不像姊弟,那女的目中無我,朝男人親親臉,款擺略粗的腰,跳舞似的走向隔壁的六O四室,消失了。

    那男的大約三十五、六歲,如果沒有猜措,應是凡凡口中的「半吊作家」伍書鋒。看他不像是精明干練的男人,甚至缺少三十多歲男人該有的成熟氣度,有點吊兒郎當,還好,看得出他出身良好家庭,這也算是優點之一吧!

    他看看我。「你找誰呀?」

    我指指六O一室。

    「找程瘋子還是他徒弟?兩個都不在,我看見他們一早就出去了。」

    「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嗎?」

    「天曉得!」

    他聳聳肩,也消失了。

    六樓住的大約都是些怪人,不過他己好心的告訴我答案,我不用再枯等,打道回府吧!

    在一樓,遇上女牙醫林愛理正和郝瑤菁說著話,一瞧見我,林愛理沖著我說,

    「我們新請來的小姐好能干,手腳俐落,反應敏捷,點頭知尾,田大夫叫我負責訓練她,真的好輕松。」

    郝瑤菁笑說︰「是你會教人。」轉而對我說︰「小甜甜以前不也做過,由誰負責教你?那個人一定不會教人。」

    林愛理瞪了她一眼。我噗嗤一笑.

    「新來的小姐叫什麼名字?」郝瑤菁還算有警覺。

    「熊好。」林大夫白牙縫擠出兩個字。、

    「姓熊的不多,姓郝的更少,姓張就不稀奇了。」她忙著彌補一時之失,畢竟女醫生身價不比尋常。

    我可不想站著听人舌戰,走出大樓,立刻明白郝小姐對我這麼尖牙利舌的原因。

    路華倚著鐵灰色的小轎車,而且換了咖啡色系的西褲、襯衫。他擺明在等我走過去。對病人要仁慈點,而且我還欠他一個老婆,內疚未消之前願意忍耐。

    我走過去。「路先生怎麼不在屋里休息?」

    「小陸提醒我該去復診了,」他打開駕駛旁的座位門,「上車好嗎?我有話對你說,方才忘了。」

    我看手表的動作想必觸發他的想像力。

    「你必須趕回去煮飯嗎?」

    「不是,我和一位太太約好十一點以前把她訂的產品送到她家里。」

    「那條餃?」

    「我說不出街名,蕭綜合醫院你知道嗎?就在那附近。」

    「剛好順路,我送你去吧!」

    「你會再送我回到這里?我不能丟下機車。」

    「只要你有耐性等我看好病。」

    「我想我是欠你的。」

    「沒有那麼嚴重。」他回報我。.

    不到三十秒,車子順利開出去。我從來不認道路名,自然也懶得求教。

    瞪著前面的玻璃,我的幻想呼之而出。

    我想在玻璃上弄個洞,可以讓紙飛機轟炸前面的BMW……

    我想在玻璃上畫圖,然後看看路華的反應,……

    我想如果我拒絕他的邀請,他是不是又要發脾氣?

    他的聲音突然轟過來︰

    「你一直是這麼安靜不多話的人嗎?」

    我一時會意不過來。

    「該停車的時候你告訴我。」

    「好。」

    「你很文靜。或者是我讓你文靜?」

    「我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我們不太熟的原因吧!」

    「方才你去找簡小姐?」他突然問。

    「對,可是不在。」

    「他們去找廠商賣設計圖。」

    「你怎麼知道?」

    「簡小姐最近常來徵信社逛,是她跟星座這麼說。」

    原來凡凡已經在展開行動。

    「凡凡說過她很欣賞你和陸經理……的本領」一開始最好別太露骨,替凡凡留著退路。「她想改行做偵探呢,你若缺人就給她個機會嘛,你會發現她是個不可多得的新女性哦,現代女子該具備的優點,她一樣不少。」

    他糾正。「不是優點,是特點。」

    「不是一樣。」

    「優點人人欣賞,特點則因人而異。」

    「你不欣賞?」我懷疑,樊明珠明明說過他最看重女人獨立自主的一面。

    路華沒有回答,那就是欣賞了?

    他只說,「我們不是小說上的偵探,所以抱著當偵探浪漫想法的人不能用。這是一項不浪漫的工作。」

    「凡凡說你不用女性,她很不服氣。」

    他笑了。「我不用女人是有原因的,怕擾亂軍心。」

    我試探。「陸星座?」

    他沒有說,具是微笑。我看多了他不笑的樣子,更覺得他笑起來有凡凡所說的男性魅力。他實在應該常笑,如果他真想討老婆的話。

    「小陸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後來補充。

    「他未婚?」

    路華看了我一眼.

    「他條件很好,我很難相信他沒有固定對象。」

    「小陸有他的興趣。」他只這麼說。

    「你沒有想過叫他結婚?」

    「我不做缺德事。」

    凡凡啊凡凡,可以把陸星座除名了,專攻路華吧!

    我替凡凡多看路華幾眼,的確,不英俊,但也不難看,衣著更沒得挑剔,出身一定不差,比謎般的陸星座可靠是實情,只是,他的脾氣踫上凡凡的脾氣……我不敢想像。

    車子停住。

    我看他,他正在熄引擎。

    「到了,就在這附近沒錯吧?」

    「應該是吧。」

    我下車,路華也下車,他指指蕭綜合醫院,我會意的點頭,看準左右沒車,就要沖過去。路華居然捉住我胳臂。

    他吼。「你不要命了啊你。」

    「你又在生什麼氣嘛!」

    唉喲,良機莫失,好不容易左右車子都還離得遠,我甩開他的手。他居然硬又拉了我回來,真教人火大。

    「你做什麼啦?」

    「前面就有斑馬線、紅綠燈,」他的口氣像在對一個三歲的小孩說話,好像很忍耐似的。「多走五十公尺不會累死你。」

    「又沒有車子,」我辯,然後生氣的說︰「都是你啦,車子多起來了。」

    「很好,我救了你一命。」

    「呸!你耽誤我的時間。」

    「去走人行道斑馬線,不要制造交通事故。」

    「你少唬人,我從來就沒出過事。」

    「你真的有機車駕照嗎?」

    「當然有。」我一直在注意等車子少時再一次沖刺。

    「你是怎麼考上的?」

    「機車駕照又不難考,我一考就過了。」

    「我不相信,你拿給我看看。」

    「駕照?」

    「對,我不信你考得上。」

    好吧,反正現在車子正多,我就拿給他看,叫他別小看我。路華接過去,只瞧一眼,就放進自己上衣口袋里。

    「還給我!」我跳腳。「我會還給你!」他一點笑容也沒有,「如果你遵守交通規則,來回都不穿越馬路,我自然會還你。」

    「你大過分了,你又不是警察。」

    「我把你帶出來,就有義務安全送你回去,你想不要命都不行。」

    遇上這個人,真是我的劫難?

    「你好過分!」我想不出其他罵人的話,只好重復。

    「十一點快到了,小姐。」他居然無動於衷。

    顧客第一,我不想失信於人,只好跺跺腳就跑,當然,我不以為他敢說不敢做,乖乖的多跑一百多公尺,鑽入對面一條巷子,去敲伍太太的門。我喘氣。

    我發誓我沒有壞心到要去報復一個病人,只是剛好伍太太的朋友在,伍太太好心的幫我推銷,錢入口袋,拒絕的話吐不出來,耽擱近半小時,才得脫身。但願蕭綜合醫院生意興隆,也把路華拖住了,要不然那個壞脾氣鬼不暴跳如雷才怪。我沒有故意整他,心安得很。

    走出巷子,左右車少,我小心的穿過馬路,慢慢走向醫院,說什麼也不再跑冤枉路。

    妙極,路華剛出來,沒看見我橫越馬路。

    他看著我走近。「你違反約定,張麗絲小姐。」

    「什麼?」我無知的問。

    「你如果想瞞過我,最好多用用你可愛的腦袋。你應該從我的右手運走過來,可是你相反,可見你又不守規矩。」

    偵探的大腦在生病時也不休息嗎?

    我懊惱。

    「哦,我忘了,我怕你等太久會不耐煩。」

    「你真體貼!」他諷刺的說。

    我不覺得穿越馬路有什麼嚴重性,他干嘛這樣神經質呢?似乎我無藥可救,是個壞孩子!

    「上車吧!」一副對我已死心的樣子。

    我很忍耐,一直到車行十分鐘,他依然臭著一張臉,沈默以罰,我覺得我有必要讓他知道我不是沒主見的綿羊。

    我賜教︰「如果你一直這麼易怒,難以取悅,我怕你會嚇跑所有想嫁給你的小姐,那可不是我的錯。」

    「看你過馬路的樣子,大概不會長壽,沒有那個男人肯娶短命的女人,到時候你嫁不出去別怪我沒警告你。」。

    「我會嫁不出去?你請放心。上次約會,我男朋友己暗示在向我求婚。」

    「雖然我認為二十一歲結婚太早——但對你例外。有個人管你才是好事,至少路上行駛的司機們可免於得心髒病。」

    信介哥說的役錯,我很樂意跟任何人融洽相處,確實也很容易做到,但還是有例外,因為有些人實在太難相處了。

    我退一步。「我承認我不該穿越馬路,但你何必生這麼大的氣?」

    路華突然轉頭看我。

    「看前面啊,紅燈!」我叫。

    猛然煞車,我前仰後俯。

    「你開車的技術才會議人得心髒病呢!」

    奇怪,這次他倒沒有反駁,很安靜的樣子。在懺侮嗎?他會?我才不信!(哦,我不能受了他的壞影響,變得刻薄起來。)

    我彌補。「路先生,你不舒服嗎?」「

    他沒有回答,我說著觀察他的表情,看不出什麼。奇怪,我說措了什麼話嗎?他這麼怪。我回想,什麼也沒有。

    車子平平安安的回到大廈的停車處。我依然未得知他約我上車所要告訴我的話,由不得我再沈默了。

    「剛才上車之前,你說你有話要對我說,現在可以說了吧!」

    路華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我真是的,差點兒忘了。」他說︰「我一直在想,你著起來文靜秀氣,怎麼會再歡胃險穿越馬路,難道女人都是表里不一嗎?」

    「不要克枉別人,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是我自己喜歡這麼做。」

    「為什麼?」

    「一定要有原因嗎?」

    「我相信物理定律,再不合理的事也有潛在因素。」

    「嗯!」我想了想,默認︰「可能因為我很膽小,唯一敢做的冒險活動就是穿越馬路,這理由行嗎?」

    他帶著嘲笑的語氣說︰「我見過你膽小的一面,也見過你膽大包天的一面。到底你是真膽小假膽大,還是真膽大假膽小?」

    「我怎麼知道?」

    「我想每個人都有膽小的時候和膽大的時候。」

    他將雙臂抱在胸前,一副打算坐在車子里談下去的樣子。我卻瞧見郝瑤菁在探頭探腦,很感到不平衡,深怕她又造謠生事。

    「不要在這里談好嗎?」

    「怎麼了?」

    他反問我,但也很快發現問題所在,豁然打開車門,跨了出去,大聲道︰

    「郝小姐,你有什麼事嗎?」

    郝瑤菁搖著手,很快縮回大廈去。

    路華又坐進車里,跟我說︰

    「沒事了,繼續談吧!」

    這精明的偵探也有糊涂的一面。

    我喟然。「你沒事,我有事。再關在車里五分鐘,郝小姐準又出來探視,然後不到天黑,伯爵大廈上上下下的人都會知道,徵信社的總偵查長今天跟誰出去啦,那個女孩子又是誰啦,兩個人開在車子里多久啦……」

    路華仰起頭來,很粗魯的放聲大笑。

    「原來你在乎的是這個。」

    「有什麼好笑的?我不喜歡閑言閑語。」

    「你不必在乎她。」

    「可是她在乎你跟誰在一起!」啊!我掩住嘴。我不要當長舌婦。

    「你說什麼?」路華迷惑。

    我及時改正。「我是說郝小姐很精明,很關心住你們大廈每一位住戶。」

    「不對,你剛才不是這樣說。為什麼郝小姐在乎我跟誰在一起?我跟誰在一起關她什麼事?嗯?」

    「你在這里住多久了,你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

    「我知道她嘴巴大,卻也不可能跟當事人說啊,你听到什麼,告訴我好嗎?」

    我猶豫。凡凡曾抱怨郝小姐愛說背後話,還說只要是有點底子的成熟男人郝小姐全在乎,上至七樓世海出版社的老板、總編輯,六樓的書法家,五樓的道館主人,三摟的路先生,二摟的律師、會計師,下至一摟的牙科院長,還有,最大目標即是此大廈的房東先生。她是一位不講究男人外在美的成熟女性,有這種打算也是人之常情。

    「愛麗絲!」他催促。

    我抬頭看他。

    「既然我們以後要在一起工作,我直呼你名字比較方便,你不會在乎吧?」

    我搖頭。「我們在一起工作?」

    「你回答我的問題,我再告訴你。」

    「郝小姐很……開心你,」我小心措辭。「哦,她也關心你們房東、道館主人等,她……很好心。」我真急智!

    路華皺眉。

    我趕快轉移他的注意力。「路先生,剛才你說我們要一起工作,這是什麼意恩?」

    「終於說上正題了,」他說︰「你的信我看過了,你也表示要負道義上的責任,最好的方法就是替我工作。半天制,期限一年,薪資比照旁人的薪水六成付,也就是說一小時只有六十元,四十元我扣下算賠償我的損失。」

    一時之間,我真的目瞪口呆。

    「我想你不會賴我的帳吧,我們就這麼說定了。」他從口袋中取出我的駕照放在我手里,加上一句︰「一年期限未滿,希望你愛惜自己生命,不要讓我得不當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7 00:22:34

第五章

    「愛麗絲,把這份報告復印兩份。」

    「快點,把檔案歸還,不要弄亂了。」

    「張麗絲,你在搞哈鬼,相片呢,我今天要用的相片你還沒拿回來?快夫拿,給你十五分鐘來回。」

    我的座位在總偵查室里的一角,職位類似打雜的,工作時間下午一時半至五時,大部分時候供路老板驅策。以我的敏銳,我的耳聰目明,不是蓋的,我能輕易自他的口氣抑揚頓挫中察覺他目前的心情。晴?有霧?刮風?

    由路華盡一切可能地利用我的勞力上看來,算得上是頗精明的老板,絕對的厭惡浪費,最好我能夠把八小時的力氣在三時半內全貢獻出來。計算機一按,嗯,果然合算!

    我以我的良善起誓,我沒有太言過其實,由他派我做另一件苦差事上可以得到很公允的印證。

    那是一個星期三下午三點左右,也就是我工作的第三天1

    我剛為陸經理做完一份外遇的時間記錄表,收拾等紙回總偵查室,路華想起什麼似的叫我走上前,取出一串金色鑰匙遞給我,說︰

    「麻煩你了。」

    「做什麼?」我知道那串鑰匙的珍貴,不敢拿。

    「幫我打掃家里啊!」他理所當然的說。

    「為什麼?」我奇怪著,忘了添上不滿的語氣。

    路華面無表情的看著我。,

    「我們說好了,每周三、六,你替我打掃家里。」

    「什麼時候?」我爭論。「什麼時候說好的?」

    「你忘了,」他靠後坐。「你答應要替我做事,當然包括我的家需要清潔。」

    「那有員工還替老板做家事的。」我發作。

    「就從你開始,」他慢慢的說。「我們的約定是你替我做事,不是替徵信社做事。而所謂替我做事,當然包含我的公司和我的家,要不然我劃不來啊!」

    「你騙人!」

    「我沒有騙你,是你自己沒听清楚的。」

    噢,我掉進賊窩了。

    我垂下頭沈思,一時理不出頭緒,好像也想不出一番大道理來駁倒他的張辭。我偷看了路華一眼,他在笑。

    ,「不,路先生,這不公平。你應該一開始就說明白,突然耍上這一手,讓我覺得上了賊船似的。」

    路華祭出法寶。

    「你知道你在我婚禮上耍了那一個花招,使我損失多少?精神方面的不說,就談金錢方面,除了首飾、聘禮可返,其他衣服、鞋子、租禮服、禮餅、酒席……等等,粗略估計不下三十萬,小姐,我是人財兩失哩!」

    「這……」我吸氣。「不能全怪我啊,我解釋過了。」

    「好,你、我、樊明珠,一人付三分之一責任,那也須十萬元。照四麗公司以月計的服務費算,每周打掃兩次,一月六千元,一年七萬二,再加上你在公司替我做事扣下的,才剛好抵得過。」

    我真想不到他這樣算法,一時之間,我真有點恨他。

    他附加︰「而且由你來做,我可以放心。」

    而且,路華,他,怎會博得姨媽的歡心?

    說來難以置信,路華以一通電話說服姨媽讓我來上班,姨丈那邊則由姨媽負責。我不知道路華跟姨媽說了些什麼,只听姨媽諸他是好人,我去他那兒她很放心。才見過一次面,講過兩次話,路華真有神通本領。

    哼,不管姨媽多欣賞這個男人,畢竟沒長久相處過,不知他的真面目,不知他專門欺負我,不知……

    不行,再想下去,我怕要發脾氣了。如今我在人家底下做事,一使性子,不怕他不想出更多「他的事」叫我做。

    「你確信你這種報復法公平嗎?」

    「不是報復,是給你一個補償的機會。」他桃明了說︰「依我們中國人的習俗,拆散人家的姻緣是極不道德的事,你不會心不安嗎?所以我給你一個補償的機會,做完這一年,你就可以心安理得要走便走,是不是?」

    我一直忘了要提醒自己︰小心偵探的大嘴巴。

    「路先生,我想你自己應該也明白,你結不成婚的最大因素在於樊小姐的心態不穩,請不要一直為我增加罪惡感。」我快拙於應付了,將前三個月一直用來安慰自己的話,化無聲為有聲,希望發生效果,但他無動於衷。」

    「如果你不出現,樊明珠就不會退婚,害我丟一個大臉。你是關鍵人物之一,你否認不掉的。」

    我無力再辯。「好,算我倒楣,踫上你和樊小姐這對冤家。你需要一個清潔工、一個跑腿的,還需不需要我還你一個太太?」

    「暫時不要,」他笑笑。「有需要時我會通知你。」

    我接過金鑰。「我樂意做紅娘,替你找一位旗鼓相當的女強人,這個媒做來才不致遭女方抱怨。」

    他哈哈大笑,根本不當回事。

    他,路華,是怎樣一個人,大致了解了吧!

    可惜這些事我又不能向姨媽訴苦,她追根究柢起來,實情會曝光的。感激路華沒有抖出我做的那件不好的事、這是他對我唯一仁慈的地方,也是百用不厭的武器。

    星期六的今天,我議自己舒服的半躺在真皮沙發椅,疲倦地半閉著眼,努力去想快樂的事。下班時間快到了,不管啦,我不再回徵信社听人差遣,我要休息一下,晚上和凡凡的約會才能盡興的聊。

    我想︰凡凡若能改變主意,立刻嫁人多好,我可以為她跟路華牽紅線,這樣一來,路華有了老婆,總不好意恩再找我的麻煩吧?而且,凡凡是新女性哩,能力強我甚多,當然不會像我老是吃他的虧,不怕造成怨偶。

    多美,多好,

    路華如願有了妻子,凡凡也得個「跟得上她腳步」又「帶得出去」的男伴,而我,嘻,擺脫路華一身輕!

    好棒的主意,一舉三得,我也不太笨嘛!

    我樂得暈淘淘地,好不得意,時時而笑,心想今晚就開始作戰,哈!哈!

    頭項忽然傳來他的聲音︰「你在笑什麼?」

    我頭一仰.瞧見路華就在我背後,下班了嗎?

    「你在笑什麼?」這回聲音就在我側面,路華倚著沙發背看我。

    「我當然要笑啊,」我好心情的說︰「我夢見你結婚了,脾氣變得比較好,我的日子就好過啦!」

    「在你眼中,我是那樣恐怖的人嗎?」他嫌惡的說。

    「因為你捉住了我的把柄啊!」

    他嘿了一聲,走進書房,沒多久捧了幾本硬頭書出來。他書房中擺的都是些法律、犯罪心理學這方面的書,小說、散文只佔四分之一左右,另外還有些旅游、各國人文、百科全書……等等,就是沒有一本漫畫。

    我搶先開口︰「我可以下班了嗎?我還有約會。」

    「boyfriend?」他冒出英語。

    我想了想。

    「女朋友,凡凡。」.

    他點點頭。「請便,順便幫我把門鎖上,OK?我的手沒空。」他直趨門口,交代完便走了,謝也不謝一聲。

    我一切照辦,然後回公司拿皮包,總偵查室里擠著路華、陸星座、老劉(負責項目人之一)攝影小吳(叫吳立中,個子矮小,工作績效卻很高),圍在路華桌前談得很熱絡的樣子,我不免因好奇而被吸引住。

    「慢著,慢著,」路華提高聲音,其他人安靜下來。「你們三人都急著發言,我不知道听誰的好。」

    「電話是我接的,我來說,」小吳以火箭發射的速度說︰「剛才你不在,有個女人來電話約時間,她指定要路華親自替她辦這件事,約後天下午三點,請你到時候不要出去,她會非常、非常盼望見面的那一刻。」

    「你昨晚蒙被偷看愛情小說啦?」路華笑著捶他的肩,其他男人嘩啦大笑。

    老劉問︰「後天下午三點你見不見她?」

    「為什麼不?」

    路華這一說,陸星座、老劉、小吳又吹口哨,又尖聲怪叫,不只路華被唬住,連我也嚇得一楞一楞的。

    「你們怎麼搞的?」路華問。

    陸星座迷人的笑服從路華臉上瞟到我身上,非常不成熟的歡叫︰

    「好啊,後天三巨頭會面大典,奏樂!」

    老劉、小吳湊興的發出怪調的進行曲。男人一瘋起來可真像個孩子,三、四十歲的人的行為卻像十八歲。

    路華露出尖銳的目光,看看陸星座,又看看我,最後對我說︰

    「愛麗絲,你可以下班了,先走吧!」

    我很想知道他們到底在鬧什麼,但路華這麼說,我打消好奇心,向每個人道別,準備奔向凡凡汲取她的活力。

    自從被程春野誣陷一次,已視進工作室為畏途,按鈴之後,我就眼楮四瞟,出來的若是凡凡也罷,要是程春野來應門準摸不清我按誰家的鈴。

    在等待的時候,六O一室走出自稱書法、潑墨書權威的趙從德,據說已五十五歲,可是怎麼看都像五十六歲,蓄著兩撇鼠須,穿著復古得過分杓中國式藍長炮。我想他要能換上一套西服,看起來或許會像五十四歲。

    他說話之前習慣先「嗯哼」一聲,喉嚨有太多痰似的。

    「要是想求宇或求書,先跟我的秘書洽談。」

    我骨碌著眼楮,不知他說哈。

    「近幾年來找我要字書的人太多,煩不勝煩,我己打算聘位秘書,到時候你和他談吧,我不想被俗人打擾。」

    六O三在六O一的隔壁,所以他誤會了我的來意?

    他感嘆,很大聲地︰「人怕出名豬怕肥啊!」

    我繼續沈默,這時候,不約而同的,六O二的「半吊作家」伍書鋒,六O四的漫畫家吳婉,算準時間似的開門出來,有默契的互視一笑,動作一致的鎮上門,你走向我,我走向你,終於手牽手,目中無人的走了。

    「哼!」趙從德鄙夷的道︰「一對狗男女,做什麼好事天曉得、我曉得,嗯哼,我得向房東反應才行,免得空氣污染。」說罷,挺直腰桿大跨步走啦。

    自始至終,他也沒正眼瞧上我一眼。

    我再按鈴。這扇不常有反應的門,這次有了。

    「你下工啦!」凡凡伸出秀發蓮亂的大頭,媚眼亂飛,但見四下無人,這才走出來。「準時五點一到,隔壁那個假道學的書法家就出門,嘿,要跟他撞上,可有得瞧。他走了沒?」她不放心又追加一句。

    「長袍加身的老先生?走了。」

    凡凡一拍大腿。「真笑死人了,穿那種東西,不知他在那訂做的,百貨公司可沒見人賣,虧他找得到裁縫師。」

    「一定有人做啦,電視、電影也常見人穿。」

    「那是民初時代戲哩!」

    「你管他做什麼,要走了沒?」

    「我進去說一聲。」她說完即消失。

    又剩下我一人,無聊的踱來踱去,踱到電梯門前,我突然想起有個一直教我羞於啟齒的問題︰那時候我暈倒在電梯里,醒時已在休息椅上,路華是如何將我弄出來的?

    「他媽的!他媽的!」從電梯「沖」出一個花衫男人,一路罵下去。「去他×××,絕子絕孫,不得善終……。」

    除了演戲的,我從來沒听男人說話這麼缺德,存心引人側目,我就瞧瞧有無續集。

    他拖著皮鞋一路踢踢躅躅,嘴里罵不絕口,頗不適合我這種高尚耳膜,當然也無法引述,只見凡凡走出來,用聲音逮住他︰

    「袁飛,你又在發什麼瘋啊!」

    「他媽的爛女人,沒一個好東西!」

    凡凡火了。「你罵誰?」

    「我罵誰干你屁事,你給我滾進去叫程瘋子出來,那個瘋子——」(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不要臉,拿我的錢卻給我干出這種事來,我要不找他算帳,他當我縮頭烏龜,好欺負啊!」又是一連串的三宇經。

    「我下班啦,你自己進去找他,別沖著我,晦氣!」凡凡口氣很惡。

    袁飛鄙笑。「你有上下班時間啊,我以為你是日夜兼差,專門……啊!」

    接下來的情形使我終身難忘。凡凡欺近袁飛,不知用了什麼法術,袁飛突然飛過凡凡肩頭,四腿朝天摔在地上!那副英姿真會使夢幻女孩對天下男人失去信心。

    凡凡拍拍手。「教你知道女性不是好欺負的!」

    袁飛哼哼唧唧老半天起不來,嘴上依然不鐃人。「我今天受夠了女人的氣,還會不知道女人的凶悍嗎!」

    凡凡怒道︰「你還罵?」

    「凡凡!」我害怕起來,恐事情鬧大。「凡凡,我們走了啦!」

    凡凡朝坐在地上的袁飛重重一哼,警告說︰「下次罵人要對準對象,不要以為只有你有脾氣,別人沒有。」

    我幾乎是強拉她走,走進電梯才放下心來。

    「我真倒楣,盡跟瘋子在一起。」她開始發牢騷。

    「他是誰?」「

    「他是攝影師,偶爾也挖掘人家的丑聞賣給三流雜志社,像樓上那家女性雜志就刊過他的稿件,他還特地拿來給程先生看。」

    「他為什麼對程先生那麼生氣?」

    凡凡聳肩。「可能是程先生介紹他工作、可是人家看不上他,所以才亂發脾氣。」

    「他也住六樓?」

    「對,六O六。」

    又一個怪人,六樓這是非之地還是少來吧!

    「凡凡,剛剛你是怎麼使他摔了一跤,我沒看清楚。」

    「五樓的道路學的啊,女教練唐路爾專授女子防身術,你也可以學學,徵信社里不全都是男人嗎?」

    「凡凡,」我失笑。「男人也有溫柔的一面,你想嚇跑所有退你的人啊!」

    「沒勇氣的男人會有出息嗎?」

    「怎麼才算有出息呢?」

    「事業第一,會賺錢的。」

    「那好,你放棄陸星座,專攻路華吧!」我說出心願。

    走出電梯,步出大樓,就近找問小店吃冰。天熱啊!

    凡凡點了酸梅泡泡冰,我要了芒果冰淇淋。

    「愛麗絲,你說路華怎回事?」

    「他沒事。」

    「那你為什麼要我放棄陸星座?」

    「難道你比較喜歡陸星座?」

    「是啊,他又帥又風趣,比較起來,路華太硬了,不合我品味。」凡凡品評的說。

    我說服她。「可是路華比較有事業心啊!」

    「男人還是要風趣才迷人。」她立刻推翻前論。

    我泄氣。「當初你還說被路華的才能吸引,很欣賞他,不要這麼快又變花樣,凡凡,你實在很沒定性。」

    「管我,」凡凡不在乎的說︰「你不覺得他根本沒有欣賞女人的眼光?不把女人放在眼里的男人終究要吃虧.」

    媒婆總須為雙方說好話。「那里,路先生對女性客戶總是很客氣,比較起來,我倒覺得陸經理太過分殷勤。」

    「女人就是喜歡男人殷勤︰水不嫌多。」

    「新女性居然說這種話,」我提醒她︰「你一向要求男女平等不是嗎?現在卻像小女人一樣要求男生殷勤了。」

    「你不懂,」凡凡發表高論,「女人在戀愛時,要的就是男人溫柔、殷勤的呵護,才不在乎做小女人呢!」

    我瞪眼。

    「你戀愛了?」

    「可以這麼說。」

    「跟誰?」

    「當然是陸星座,還用問!」

    我當場崩潰。

    「不要啦,路華比較好,他很實在,不會花言巧語騙人,不會在速食店內勾搭陌生女孩,不會故作殷勤迷惑人,雖然不是白馬王子型,但選文夫還是這種人可靠。」

    我差點就要把路華在我暈倒時照顧我的情形說出來。

    凡凡迷惑的眼光看著我。

    「愛麗絲,該不會你也看上陸星座,所以要我退出?」

    「我才沒有,我有男朋友了。」

    「哦,對,銀行職員,你一向喜歡可靠的人。」

    「對啊,那才有安全感。」

    凡凡取笑的說,「就像你姨丈、表哥一樣?愛麗絲,你還是沒長進,怎麼可能獲得美麗難忘的愛情經驗?」

    「又在胡說了,我們又不是明星或小說上的女主角。」

    「她們行,我們為什麼不行?我偏不信邪。」

    我因失望而餃著嘴,大口吃快溶化的冰淇淋。

    凡凡繼續︰「你看過新一代女作家寫的小說沒有?里面的女主角都是既有事業又有美麗、痛苦、難忘的愛情,有個性又有柔情,雙方面兼顧,不是很美嗎?」

    我實在不想潑她冷水,又忍不住.

    「小說是小說,現實是現實。」

    「事在人為,我有信心做得不比別人差。」

    「我姨丈和姨媽都說女孩子不要太強才好,容易獲得平凡人的幸福,畢竟男人還沒有進步到允許女性站在他頭上。」

    「你姨丈、姨媽說的話跟我老爸差不多,」凡凡鼓起腮幫子,顯出對老一輩的人很不耐煩的樣子︰我也不是要站在男人上頭,只是不想被男人騎在頭上而已,這也有不對嗎?像我老爸對兒子那麼偏心公平嗎?」

    又來了,而且愈扯愈遠了。

    「你爸爸到底如何不公平呢?」我想先解開她的心緒。

    「像零用錢、以前對我跟姊姊苛得要命,現在我弟弟要錢買錄音機、模型、電腦,我老爸可是有求必應。」

    我並不清楚她家內情,只有求助自家現成例子。

    「其實我家也差不多。」我邊回憶邊說︰「我們都還在念書的時候,姨丈一分薪水要應付生活費和四個小孩的學費,也是很節儉才度過,零用錢是很少的,等到大哥畢了業,日子才松了一點,現在就更好啦,大哥每月拿一部分薪水回來,二哥有軍費,我也能自足,就剩信實需用錢,當然就便宜小的,老大、老二都是比較……不富足的。」

    凡凡感嘆。「不生那麼多小孩就好。」

    「那個做父親的不想要兒子呢,這很正常嘛!」

    「我就是不服氣自己沒受重視。」」!

    「好了啦,回去問你妹妹。她一定沒有你的不滿、因為現在經濟寬裕了麻,你爸對小妹也會跟兒子一樣慷慨。」

    凡凡嘆口氣。「其實錢只是小事,你沒跟我爸爸生活過不知道,他非常大男人主義,重男輕女是改不了的。」

    我沒好氣。「所以才物極必反,養出一個叛逆女兒。」

    凡凡笑了起來。

    「我們去吃飯吧,八點跟陸星座有約,不能老陪你喲!」

    又是陸星座,這小子老壞我的事,討厭死了。

    我們去吃了海鮮,席問,我將路華的優點——列舉出來,不但沒有說服凡凡改變主意,(真應了柏楊先生的話,女人一鑽進了牛角尖,用鉗子都拔不出來。相反差點說服我自己︰原來壞脾氣鬼也有這麼些好處啊。

    乖乖不得了,改變初衷要不得,我要堅定意志。

    七時半一到,凡凡就拋下我走了,好不重色輕友!

    我遲遲不想回去,因家里沒人。姨丈、姨媽去喝喜酒,大哥跟人同居,二哥又回兵營,信實回學校。好寂寞,真希望永遠維持求學時代的情形,一回到家就有熱鬧的人聲,除了頭痛考試之外,真可說無憂無慮哩!在街上亂逛,在飾品店為自己買對新耳環,回到家已十點多,發現門口停著一輛車,挺眼熟的。從駕駛座前走出一人。

    「路先生!」

    我一定顯得很吃驚,所以他很快作了解釋。

    「打電話一直沒人接,所以親自來看看。」

    「家里的人都出去了。你有事嗎?」

    「當然有事才來。」

    「進來坐坐。」我客氣的說。

    「不用了,我說完就走。」

    「什麼事這麼急?」

    路華沒有立刻說,看著我,像在斟酌什麼。

    「星期一你有事嗎?」

    「大事還是小事?」

    「足以影響你無法上班的事都算。」

    我在心里過濾。

    「沒有。」

    「那……」他下丁決心。「星期一放你一天假。」

    他良心受了刺激,特地補償我?

    我不能高興得忘形,問清楚再說。

    「為什麼呢?」

    「反正你不用去就對了。」

    我將信將疑。「事後你不可以叫我補上班哦!」

    他笑了。「知道啦!」他再一笑。「你進去吧,我也要走了。」

    我習慣在門口送客人走了再進屋,他卻不領情。

    「你先進去啊,我看你把門鎖上再走。」

    主隨客便,我朝他擺擺手,開了門進屋,不一會,听見車子駛走的聲音,心里有著異樣的感覺,又理不出所以然來。是路華奇怪?還是我奇怪了?

    漂亮的打扮一下,的確能增添快樂。

    我心情愉快地陪姨媽去拜訪大哥的新居,也是他和王掌珍的愛巢,位於天津路二段,一幢普通公寓房子的九樓。老舊的電梯,真沒有保障,總算也上了樓,九O二室的名牌寫著「王寓」,姨媽一看就不滿意。

    「這算什麼?入贅嗎?」

    「大哥只是借住,又還沒結婚。」

    「左右鄰居問起來呢?」

    我沒有回答,直接按鈴,大哥很快來開門,姨媽又把問題丟給大哥,他的回答和我差不多,姨媽才沒繼續發揮。

    里面的格局是客廳、臥室、廚房、浴室,均十分小巧玲瓏,信介哥說住得不就好,要那麼大做什麼。

    「媽,我泡咖啡給你喝?」

    「不要,你就只會沖紙包的即溶咖啡。」

    「那,紅茶?」

    「你會泡菜?」

    「有紅茶袋,很好喝的。」

    「好吧!」姨媽可有可無的說。

    表哥家用的是電磁爐,我問為什麼沒瓦斯爐,他說家里小,不想有油煙膩人,而且他們都忙,不大做飯。

    「哇,」我驚羨。「那吃外面啊?」

    「也沒什麼好吃。」

    姨媽心疼兒子。「你可以回家吃晚飯啊!」

    大哥笑笑不說話。

    原先是打算昨天和姨丈一道來拜訪的,老哥和王掌珍卻跑出去玩,打電話找不到人,深夜才通了話,約定今天來,剛好大哥輪特休,王掌珍卻上班去了。

    上了紅茶,姨媽不死心的又說︰

    「信介,你回來吃晚飯吧,還有,誰替你洗衣服?」

    「媽,我在桃園住了好些年,會照顧自己的。」

    「下了班回家吃個飯總行吧!」

    大哥避重就輕。「我會常回去的。」

    姨媽使出絕招。「我生了三個兒子,現在卻沒有一個在身邊,生兒子有什麼用?我疼愛麗絲才算沒白疼。」

    「媽!」

    信介哥使眼色向我求助,我忙著喝茶,裝作沒看見。我希望大哥回家。

    「信良當兵,信實念書,他們不在還有話說,你呢?」

    「我有自己的家呀!」

    「沒有結婚那算家?」

    大哥苦惱。「媽,這個時候你不要又為這問題為難我好吧?」

    「我只是看你現在這副樣子心里難過。」

    大哥低頭。「我那里不對了?」

    姨媽說︰「光看你衣著不整就知道了,在家的時候你肯穿這種縐巴巴的襯衫嗎?」話聲中對大哥不如從前並無絲毫厭惡,終究是嫡親骨肉,純粹是影射性地批評另一人。

    大哥自然听出了.」

    「媽,這不重要,我可以送洗衣店啊!」

    「好啦,我管不了你了。」姨媽有點感慨的說︰「如果你真肚量大得不在乎太太做不做家事,那你從現在開始實習,也許反倒是福氣。」

    哥和我忍不住笑了。

    「媽,事情沒那麼嚴重。」

    「等你真結了婚,日子一久,那時候你就會明白人生不過一連串瑣碎小事串連成的,家事是其中重要的一環。」

    「是的、媽,我記下了。」大哥不認真的說。

    「你就會哄我。」姨媽也不項認真。

    大哥話題一轉,說到我身上。

    「小妹的工作還順利吧?」

    姨媽得意的說︰「我們小妹好有人緣,微信社的老板特地拜托我讓她去上半天班呢,你們三兄弟都沒她人緣好。」

    「有那麼好的老板啊?」大哥疑問的望著我。

    「伯爵金星大廈那家徵信社啊,其實也沒做什麼,抄抄寫寫而己。」我不帶勁的說。

    大哥笑。「跟掌珍同一棟大樓嘛,見過她沒有?」

    「沒有。」

    大哥回房里取來一本女性雜志給我,是最新一期的,我翻到最後。總編輯邱鳳羽,副總編王掌珍。

    「總編輯是女的啊,真棒!」我說。

    大哥湊近看。「邱鳳羽,男的啦!」

    「女性雜志為什麼用男總編?」

    「掛名而己,其實都是掌珍在做,邱鳳羽是出版社的總編輯。」

    「總編輯的工作很有趣吧?」我問。

    「很辛苦,掌珍時常到八、九點還不能下班。」

    正中姨媽不懷。

    「她晚回來,你一個人吃晚飯有什麼滋味呢?」

    畫是老的辣,接下來的二十分鐘,姨媽輕易取得信介表哥答應最少每星期三、六回家吃晚飯的承諾。

    我很清楚敏柔姨媽,凡事適可而止,不過分逼迫,一點一點慢慢蠶食男人的意志力,任何女子想奪走她的寶貝兒子。,都只有結婚一途,她會放手的,但絕不承認同居關系。我不看好哥和主掌珍這一對露水鴛鴦,姨媽是個強敵。

    中午哥約好王掌珍接她出來吃飯,也邀姨媽和我一道。有點言不由衷。

    姨媽放松釣線。「你們小倆口難得聚在一起吃飯,自己去吧。愛麗絲要請我吃豬扒。」

    「也請我?」哥問。

    「你敢對王小姐言而無信?」我反問。

    大哥哈哈笑。

    姨媽起身。「走啦,他不敢的,別害他們將來吵架。」

    「媽,」大哥有點過意不去。「不要這樣說嘛,掌珍不是不懂事的人。這樣好了,你和小妹來是客,我約掌珍出來,我倆作東如何?雜志社離這兒也不遠。」

    「你先打電話問問她是否方便。」

    「還打什麼電話,誰不用吃飯?」他一手摟一個。「愛麗絲今天好漂亮,真給老哥面子,不過還抵不上媽媽的高尚氣質,我要帶出去炫耀一番。」

    我們轟笑。姨媽好開心。

    等大哥換好衣服,開車載我們直駛七、八分鐘,一個右轉便上了大雅路,離雜志社確實不遠,前後不過十幾分鐘。

    信介哥停妥車,看看大廈的氣派,笑說︰「在這里上班的確挺神氣的,怪不得掌珍那麼熱中工作。」

    我不以為然。「我怎麼不覺得?」

    他擁我們走進去,中午休息時間,陸陸續續有人出來,等電梯不易,大哥提議跑樓梯,姨媽嫌累,在休息椅上等,我隨大哥上樓。

    「這里很乾淨吧?」我說。

    「是啊!」

    「哥,你進去過雜志社沒有?」

    「沒有。干嘛問?」

    「好奇。」

    這時路華和陸星座突然出現在樓梯問。

    我忘了,路華也常走樓梯上下的,突然踫上,有點慌亂,幸虧旁邊有個陸星座先打招呼。

    「嗨,愛麗絲,跟男朋友約會呀!」

    他以為我跟他一樣,是個花花小姐,男朋友每天換?

    「我大哥,蔡信介。」我作介紹。「哥,這二位是徵信社的老板路華先生、陸星座經理。」面對路華疑問的眼神,我補充︰「我們要去約人吃飯。」三個男人握手。

    陸星座湊熱鬧。「也約我們如何?」

    我客氣的說︰「好啊,有陸經理付帳,我們可吃得大方些。」

    陸星座笑問。「有幾個人啊?」

    「加上你們,才六個。」

    陸星座作逃命狀,拉了路華往下沖。

    我咯咯笑,這陸星座要是再阻礙我為路華和凡凡湊成對,我也不讓他稱心如意討凡凡便宜,他太花了,凡凡抓得住他的心嗎?我懷疑有任何女人能。

    「你那位老板很年輕嘛!」

    「是嗎︰」三十歲還叫年輕;

    「很嚴肅的樣子。」

    「而且精明。」我附加。

    「結婚了沒?」

    「還沒.」

    「年輕有為,應該入難找到對象才是。」

    我冷冷的說︰「個性使然。」

    「不好相處?」

    「我不知道怎麼說他才好,很奇怪就是了。」

    「哦!」大哥爬嘍梯無聊才跟我扯淡。「另外一個真是帥極了。」

    「風流極了。」我嫌惡的說。

    「好看的男人難免會吸引女孩子沒懷送抱。」

    我想到凡凡。「的確如此。」

    在七樓見識了心版社兼雜志社的全貌,好失望,全不是我想像的樣子,缺少我所希望的「莊嚴感」。

    大哥向一位小個子的中年人詢問,才知王掌珍走了。

    我說︰「她坐電梯下去了。」

    「不要緊,我們約好了,而且媽在不面。」

    他嘴里說「不要緊」,還是很神經質的堅持坐電梯下去。

    姨媽等我們走近。

    「王小姐呢丫」

    大哥緊張。「媽沒看到她從電梯出來?」

    「沒有,」姨媽眼楮在笑。「倒是愛麗絲的老板跟我打招呼,他還認得我哩!」

    大哥直間︰「媽,掌珍沒有出來?」

    「也許她有事先走丁。」

    那頓中飯味道不錯,但大哥一直心不在焉,間接影響了我和姨媽的情緒。我想,王掌珍若在,大哥會慷慨的請我們吃牛排。

    想到牛排,就聯想到紫牛西餐廳及和路華的爭執,令人不快。不想了,眼前的排骨昧美多汁,我要好好享受。.

    回家的時間比我預計得早,姨媽說想上樓打個盹,我下午不用上班,一時之間還想不出要做什麼好。

    「愛麗絲!」姨媽站在樓梯口。

    「什麼事?」

    她略遲疑。

    「其實我看到了王小姐……」

    「那你怎麼不服大哥說呢?」

    「她跟一個中年人便走便談,很熱絡的樣子,也許看見我也許沒有,總之我們沒打招呼。我想他們是同事罷了,做編輯不簡單,總得和同事溝通意見,忘了和信介的約定並不是很要緊,何必讓信介有疑思。」

    「他——」

    「而且今晚回去,信介自然會問明白,要是讓他先存成見,一吵起來,王小姐不怪做老媽的搬弄是非才怪。」

    「不會啦!」

    「不管怎樣,她和信介沒有婚約,還不是我兒媳婦,我們也管不了她,是不是?」

    我點頭。

    王小姐加人雜志社不久,正須和同事好好合作,創出一番成績,才能在公司立穩腳步,因而忙得忘記和大哥約會,大哥能諒解,我們又何必節外生枝。

    不是賣瓜自夸,我的確很能體諒人。

    星期二去徵信杜上工,更感覺三樓與七樓是距離得如此遙遠。

    總偵查室的門常是開著的,激動的聲浪可以束飄西蕩,傳人每人耳中。我走進徵信社時,已近一點半,辦公室居然空無一人,這是前所未有的事,只有幾近年老的洪鐘聲音打總偵查室渲泄而出︰

    「……不把他們趕走,我走!」

    我在門口瞄一下,是書法家兼國畫家趙從德哩!

    「趙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路華拖長尾音,我「听」他忍耐性快至極限了。「他們租房間是立有契約的,只要沒有危害到別人,我是管不了的。」

    「他們敗壞風俗,已危害到我。」

    「怎麼個敗壞法?」

    「這……,很不要臉就是了。」他幾乎用吼的。

    我沒有走進去,卻也听得一清二楚。

    「趙先生,關於伍先生和吳小姐之間的瓜葛,你當作沒看見不好嗎?房間是隔音的,門一關,什麼都不知道了,他們總不會在門外亂來吧?」

    「勾肩摟腰走在一起,成何體統?」

    「他們產生感情,誰也管不了,我也沒辦法。」

    趙從德跋扈的語氣,我猜路華要發火了。

    「路先生,我租房間是想找一處清靜所在,不是電影院,聲、色俱全;你要不出面,我只好搬走了。」

    「請便!」路華在冷笑?

    「天!」趙從德跟憤怒掙扎。「我是略有簿名的書法家,就比不上一對不要瞼的狗男女,你居然敢我走?」

    路華聲音大起來了。

    「請你不要顛倒是非吧,你自己口口聲聲說要走,如何怪到我頭上,要不要我放錄音帶?」

    「什麼!你錄我的音?」

    「你走進來時,我當你是客戶,為避免日後客戶言行不一致而產生糾紛,我們一向錄個音,等案子解決再洗掉。」路華強調,「我們對每個客戶都一視同仁。這句話若出自陸星座嘴里,你千萬別信!(美女例外!)

    接著,趙從德先生氣呼呼的走出來,依然一身長袍,依然沒看我一眼。

    我在門口晃一晃,路華叫我進去,我跨進門,看他的樣子應該不會發脾氣了,只不免嘮叨兩句。

    「受不了!」他搖著頭。「幾句話反反覆覆說了快一個小時,我餓死了。外面的人全溜光了吧!」

    「都不在。」

    「這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他來也這樣。」在嘆氣哩!

    他靠著椅背,郁結的看著我。

    「幫我沖杯咖啡好嗎?」

    「泡茶吧,沒听過吃壽司喝咖啡的。」

    他眼楮亮了一點。

    「什麼壽司?」、

    我打開提包拿出一包紙袋裝的壽司,放在他桌上。

    「謝謝你昨天放我特別假。」

    等我泡好茶回來,他己在吃第三個。很餓!

    「好吃!」餓時糟糠甜如蜜。「很貴吧?」

    「自己做的。」

    他停了一下。「了不起,你有什麼菜不會做的?」

    吃了幾個壽司,就有力氣尋我開心了。

    一會兒,他又問︰「真的自己做的?」

    「你連我唯一的本領也要懷疑嗎?」

    「不是,只是沒想到你連日本料理也會。」

    「就會壽司一樣,還是因為弟弟愛吃,才跟姨媽一起去拜師的。」

    他笑。「真今人羨慕。」

    「少來,你不也吃了。」

    他開心的笑。(也有力氣笑了,偉大的壽司!)

    該上工的人陸續回來了,都到里間轉一下。陸星座大方的取一個壽司便丟進嘴里,嚼了幾下,嘟嚷著︰

    「不錯,在那買的?」

    路華喝著茶,比向我。

    陸星座用紙巾擦擦嘴,突然對我說︰

    「愛麗絲,今晚有空沒?」

    「做什麼?」我心一跳。

    「約你吃飯,然後去看電影或跳舞什麼的。」

    「抱歉,我要去我大哥那兒。」

    「那明天?」

    「明天星期三,我大哥要回家吃晚飯,也不行。」

    「後天呢?」

    「也不行,我男朋友會不高興。」

    路華問︰「小陸,你在干什麼?」

    「追女朋友啊!」.

    「追愛麗絲?」他木木的問。

    陸星座神色肅穆的點頭。

    「我老媽催我結婚催好幾年了,我打高中時代風流到現在也該夠了,所以我打算認真交個可以結婚的對象。娶太太嘛,沒有廚師的本領,也不能要老公天天吃面包、牛奶、上館子,要抓住男人的心先得抓住男人的胃。愛麗絲,你說是不是?」

    「你為吃飯問題而想結婚?回家吃不就得了。」我說。

    他大笑。

    「我在敘述結婚條件。」

    我誠意的說︰「要找絕世美女難、若是會烹調這點,那就簡單了,二十歲以上的女孩子多少都會一點。」

    「可是要像你這麼精通的可就難求了,而且你長相秀美,又肯打扮,很帶得出去,可說色藝雙全。最重要的是你性情溫柔,相處一輩子理應不難。我怕跟女人吵架。」

    小吳也插一腳進來。

    「我也有機會吧,我也未婚啊!」

    若說我不芳心竊喜,未免矯情,可是當著老板的面,如此品評我,未免太漠視我的反應,太自以為是了。

    我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一位銀行職員。」

    陸星座笑,想迷惑我。

    「沒訂婚?也沒結婚?」

    在我親眼目睹他在速食店勾搭陌生女孩之後,他還開這種玩笑,真是開玩笑!

    「每個人結婚條件都不一樣。」

    「你的條件是什麼?」

    「我說完你們就不要再打擾我哦,我得工作呢!」

    「快說啊!」

    「與其給我一位光芒四射的丈夫,我寧願選平凡一點、木訥一點,但很可靠的人,我可以配合他,又不致淪為他陪襯的角色。」

    小吳奸笑。「經理你沒希望了。」

    陸星座不理他。

    「你對自己沒信心嗎?」

    「對,水危難照顧。」

    老板發威了。「工作!工作!」

    都是陸星座害的,那天路華給我的工作特別多,要不是我表現尚可,說不定還得加班哩!(他懲罰我「勾引」他的員工?)

    下班時,陸星座又來糾纏,很懷疑我拒絕他的理由,我拍拍提包鼓起的部分,說︰

    「我要給我大哥送東西去,他比你重要多了。」

    陸星座一臉不服氣,英俊的男人真太自信?

    「大哥疼了我二十年,就算有親哥哥也未必比得上,而且——」我目露凶光。「你先約了凡凡,現在我也被你看上啦,你把女孩子當成什麼?收藏品?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憑你的條件大可選擇一流的名花,我配不上你。」

    我擺擺手,走了。彷拂听到路華在嗤嗤的笑。我並不是完全沒有脾氣,看人而已。

    大哥那兒,主要是送吃的給他,均是姨媽的愛心。

    沒有特別的事叫我起疑,我卻覺得大哥沒有以前開朗。以前他高興時就叫我「小妹妹」,要不然便扯我長發,胡開玩笑,不時顯得孩子氣。如今顯得深沈。成熟了?還是我敏感?畢竟差了好多歲,有些事是開不了口的。

    他向我問家里的情景,我說明兒晚就可見了。

    「心里有個底嘛!」

    「信良哥快退伍了,姨丈似乎很有希望升作經理。」

    「那很好。信良有沒有說打算從事那方面的工作?」

    「他念食品科學系,大概會到食品公司應徵。」

    「可以叫爸幫他留意一下。」

    這些都是廢話,我一語切中要點。

    「哥,明天也請王小姐一起回家吃飯。」

    「問我?我不知道她幾點回來。」

    「總不會每天加班,現代人很注重休閑生活的。」

    「你最近做何休閑?」他倒會見風轉舵。

    我張開雙臂,舒展胸氣。

    「有空躺著看漫書,每天大笑幾次,就是福氣。」

    「你真無憂無慮。」

    「誰說的?」

    「那你有什麼煩惱呢?」

    「有啊,」我打趣。「要做生意,顧客少;上班嘛,沒本事;想當賢妻良母,還沒人肯向我求婚。」

    大哥笑了。

    「你急什麼,才二十一不是?」

    「這種事不限年齡的,反正我也沒有其他專長。」

    「那你更該好好睜開眼楮,選個有固定收人,還要薪水不錯,才能像媽一樣不必為生活奔波。我看你一向嬌,不是能干的人,嫁個厲害一點的丈夫,方保得你一生一世幸福,外面的風雨他會替你擋著。」

    「那就是你啦,你卻是我哥哥。」我笑他驢。

    「哥哥只能保你到結婚為止,結婚後就看丈夫了。」

    「凡凡說靠自己比較好,以防日後變數。」

    「沒錯啊,就是要靠自己,只是方法不同而己。你好好待你丈夫,互相體貼,他感你的情,自然對你好啦!男人最好編了,太太不嘮叨,隨時顧著他的面子,他就感激不盡了。你看爸和媽就知道了嘛!」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個人有個人的性情啊!」

    「呵,說得好,最近很有點長進,誰調教出來的?」

    「沒人,」我嘟著嘴。「在徵信社看來的。哥,那棟大廈住的怪人不少,來找偵探幫忙的也全是些不平常的人。所以,我就知道不是每個男人都像姨丈和你。我要結婚,富不富有無所謂,一定要可靠的,我才有安全感。」

    這是孤女情緒,我想。

    大哥深表同情。「你那個男朋友可靠嗎?」

    「邱杰夫嘛,滿好的,可是……」

    「出什麼事?」他真關心我。

    「不是啦,大概我太敏感了。」

    「說說看!」他說︰「若不喜歡,不要勉強自己,老哥站你這運的。」

    我噗嗤笑了。

    「沒這麼嚴重。跟他在一起,有時候我覺得他拿我跟某個人比較咄。哥,這是什麼道理?」

    「怎麼樣的情形下有那種感覺?」

    我回想。

    「有一次,我們聊著聊著,他突然冒出一句︰要是每個女孩子都像你,多好!他的口氣,很奇怪就是了。」

    「嘿!嘿!」他打趣的笑著。

    我奇怪的瞄著他。

    他說.。「愛麗絲,如果你真喜歡邱杰夫,可以對他更好一點,多體貼他,久而久之,他就不會再拿你跟別人比。」

    「跟誰比啊?」

    「也許是他的親人,也許是以前的女朋友。」

    我居然無法表現難過的樣子。

    星期三去上工,意外的路華沒出現,以前他也常出去調查什麼的,卻沒有始終不露面的情形發生,難道接了一筆大生意?奇怪,我竟然不知道。

    怪事接連著發生到晚上,王掌珍也來家里晚餐哩,看大哥那得意勁兒。

    飯後,王掌珍戲言要參觀我的房間,我信以為真,帶她上樓。她不認真的瞧幾眼,就反客為主的要我坐,說︰「我們談談!」

    一屁股坐存我最落歡的布沙發椅上。

    我坐梳妝椅。

    她說,「我跟信介共同生活了這段日子,他不干涉我的工作,我很滿意,我認真在考慮跟他結婚的可能性。」

    我無語以對。

    「不過,那要等我工作穩定了以後。你不明白編輯工作的挑戰性,業績不好,雜志滯銷,我就必須走路。」她的語氣听來是興奮的,不是煩惱的。「每一期,我們都設計一個名人專欄,報導名人假面具下的真實面,推出以來,讀者反應比預期的熱烈。」

    我看過,那是用隱喻式手法表現出來的報導,雖然不是直接指名道姓,略曾注意的人卻很容易猜出是誰。上次是報導一位新科市議員的家庭生活與婚外情,寫得夸張而吸引人,我記得其中一句.一木論老實之人焉致沒身政壇?

    「讀者有反應,我們自然再接再厲,滿足他們的好奇心。」她繼續演講︰「目前我們計書中的人選有五、六位,有攝影名家與他的模特兒、有名女作家、有鋼琴小王子,最難得到的資料是一位建築界大亨。」

    「我要你幫我,愛麗絲。」她第一次喚我的乳名。

    「我?」

    她敏銳的凝沌我,

    「這位大亨把中部的地皮炒得滾熱,有錢得嚇壞人,外面有多處公館也不稀奇,但我們要的不是這個。」

    我感興趣的等待。

    「他姓朱,有個私生子叫俞震亞,從母姓。據傳言,朱老很欣賞這個兒子,說他比同父異母的幾個兄弟有頭腦,已經將名下一家電影公司登記給俞震亞,目前正籌拍「美酒殺機」,〈龍爭虎星〉,《蔚小春》。」

    啊!我在影劇版看過。

    「你怎麼知道朱老有私生子的事?」我問。

    「這是袁飛提供的。那個人很機靈,他本想鎮門路,好進入電影公司謀一份優差,比如攝影師什麼的,沒想到挖出這條秘聞,就打算先撈一票。」

    袁飛?出口成「髒」的攝影師,見過一面呢!

    「你要報導朱老和他的私生子?」

    「嗯,「最主要是俞震亞這個人的生活充滿色彩,若能公開出來,肯定造成轟動。」

    把別人的隱私當成賺錢的利器,道德嗎?

    「辛蘭芝這名字你听過嗎?」她一語道破。「一個電影明星,名氣不大。」

    我努力回億.想不起她演過什麼片。

    「好像听過。」明星多如過江之鯽,我隨便答。

    「她將主演《蔚小春》,若能叫座,就一舉成名,從此走紅也說不定。」她眨眨割過的雙眼皮。「據袁飛說,辛爾芝曾演過幾部色情電影,他看過,這次要演性情剛柔並濟的蘭小春,又是一道話題不是?當然,她改了藝名。」

    我婦人之仁。「何必破壞人家目前的幸福?」」

    「破壞?」她責備的說︰「誰不必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那已經過去了!」

    「報導她的過去,也等於在替她宣傳,那種女人是不會在乎的,反而暗暗得意哩!」她面無表情,公事公辦。

    我單純的為這番話感到不舒服。

    「那我能幫你什麼呢?」

    她濟出一個笑。

    「辛蘭芝巴結上俞震亞,俞震亞也欣賞辛蘭芝的美艷風騷(她真敢說),鬧鬧桃色糾紛是可想見。反正各取所需,在影藝圈平常得很。」她擺個手勢。「問題出在俞震亞最近訂了親!我需要抽根煙,可以嗎?」

    我搖頭。「沒有煙灰缸。」

    我不怕吸二手煙,畢竟得肺癌也得踫運氣,但是討厭煙臭味。每次看完電影回家,頭發上、衣服上全沾上煙臭味,非立即淋浴不可。所以我排斥有人在我周圍抽煙。

    拒吸二手煙的廣告若改一改,或許效果更好。「

    ——因吸二手煙而得肺癌或許須費十年工夫,但沾惹上一身異味只要十分鐘。

    「俞震亞這門親事是他母親看中意的,朱老也沒有二話,只要有人能管住兒子就行了。」她平平的往下說︰「那位小姐風聞俞震亞的花邊新聞特多,請了徵信社的偵探在查,就是你上班的奇章徵信社。」

    我不曉得這個案子。

    「愛麗絲,你在奇章上班,當然知道那幾位調查員都是有本事的,他們一定能把俞震亞的過去挖出來,做成檔案,以供那位準新娘參考,里面當然不乏俞震亞和辛蘭芝的資料。」

    她突然沖過來,拉住我的手。「你一定要幫我。」

    「怎麼幫?」我訥訥的問。

    「把俞震亞檔案里的資料全復印一份給我。」

    我張大了口,拉開她站起來。

    「不行,當案是保密的,這是職索道德,而且——而且我根本役听說過這件事。」我說得結結巴巴,笨死了!

    「星期一下午三點左右,袁飛看見她走進徵信社,還認出她就是你老板以前的女朋友。」她又黏上來,說︰「愛麗絲,你幫我這點小忙,使我能夠在公司立下功勞,我也好松口氣,準備和信介結婚啊!」

    我腦子亂了,沒听她後半段說什麼,只問她︰

    「俞震亞的未婚妻叫什麼名字?」

    「你願意幫我了?」她說出改變我一生命運的名字︰「她叫樊明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7 00:23:27

第六章

    周四上午起得晏,醒來發現在下雨︰一盆一盆倒下來。晦暗的天氣正如我的心情。

    一夜我睡睡醒醒,腦子里滿是路華、樊明珠、俞震亞之間的三角關系。王掌珍說的全是真的嗎?樊明珠又去找路華了。依路華的脾氣,若非未忘情樊明珠,豈肯接受這件委托,管她樊明珠的未婚夫外面有多少女人。

    如今我才明白,路華要我星期一別去上班,不是放假,而是怕我撞見樊明珠,她將很難堪吧?

    我不懂愛情,我想。

    完全超平我想像之外。我不希冀轟轟烈烈、一味犧牲、愛得你死我活的文藝小說式愛情,我欣賞姨丈、姨媽二人之問平實、互諒、彼此信任的愛,不激烈卻綿長不衰。啊,邱杰夫,我突然好想你。

    我很懶惰,甚至不喜歡傷腦筋的愛情。

    也許天性如此,也許我未成熟,也許……

    有許許多多的「也許」,也無法使我更沮喪一點。姨媽出去購物,我擁著抱枕,瞪著茶幾上報紙影劇版的消息。上頭刊載「蘭小春」預定下月開鏡,還有一幅辛爾芝的彩色照,正是我所羨慕的成熟艷麗型,一出現就吸引住男人的目光,我想,這種人正合乎你爭我奪式的戀情。

    電話鈴聲不識時務的響起,破壞我正在享受惡劣的情緒。

    「喂?」

    「愛麗絲!」路華開口就吼。「你不來上班,在搞哈飛機?」

    我望窗外,太陽高照,雨不見了。

    完了,沒藉口,怎辦?

    「現在幾點,老板?」我問,眼楮則盯著掛鐘。」

    「一點四十五。你家的鐘表全停擺啦?」他說。「你到底為什麼不來上班?要請假也該事先報備。」

    我嘀咕。「你就會對我凶!」

    「什麼?」他口氣不善,「有什麼不滿就大聲說!」

    我吸氣,一口吐出︰

    「我不要再去上班了啦!」

    不管啦,不管啦,就任性這一次。

    「為什麼?」他只是問,不附帶任何情緒反應。

    「那里全是男生,好別扭。」我說出第一個理由。

    「我把你安插在我辦公室里,不與他們混在一起,不是嗎?」

    你不是男生?

    「還有陸星座……」

    「我已經跟他說好了,他不會再煩你,其實他只是好玩罷啦!」他快速往下說︰「沒有其他理由了吧,快趕過來,要是兩點十分以前沒見到人,今天薪水我全扣下了。」砰的掛了電話,太不和善。

    我瞪著話筒。最要緊的理由還沒說哩!

    我真笨!又膽小!怎不一口氣問出真相?

    (關我什麼事?)

    我征住。對啊,他跟樊明珠純屬生意上的合作或舊情復燃,全不關我的事,我何必難受這麼久呢?

    我這個「媒人」過分熱中,如今正式請辭。管他今年結婚也好,做一個老光棍也好,我切不可忘了自己的人生大目標!

    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

    唉,自從遇上樊明珠、路華這對寶貨,我差點忘記自己的生活準則呢!

    我快速做了一點準備,然後飛騎趕往伯爵金星大廈,停妥車,沖,再沖!!任何人叫我全視作未聞。跳著樓梯奔上三樓,一個右轉彎,再奔十步,緊急煞車,喘口氣,裝作氣定神間的走進去。二點九分五十九秒。

    老板不在。

    陸星座把一串金鑰匙遞到我手上,說︰

    「昨天的份,辛苦你了。」

    「我就知道,」我怒氣上升,雖努力掩飾,依然不夠老道。「他急急忙忙叫我來,一定沒有好事。」

    他比個手勢。優雅的一揮,想揮走一只蒼蠅似的。

    「路華是信任你,才敢把鑰匙交給你。他很少這麼信任一個人哦。」

    「鬼才相信!」心里補一句︰他就看準我好欺負罷啦!

    陸星座拍拍我的頭。我詫異的看著他。

    「你不太了解大人的感情哩,愛麗絲。」

    「什麼意恩︰我就是大人啊!」

    他聳聳肩膀,把鑰匙放下,自去工作。

    我坐在白漆餐桌還,面前一只空的玻璃杯。可憐,路家的冰箱里藏的全是速成品,易開罐啤酒、飲料、罐頭,全是開了即可食用;櫥櫃中擺了幾種碗面、湯包,開水一燙,簡單方便。這就是單身貴族(貧民)?

    我看是他特別,同樣有兩只手,末娶妻之前不能試著學做家事?信介哥便能干啦,絕不是只會燒開水的白痴。

    洗好杯子,歸回原位,我在客廳電話旁找到紙筆,記下︰地板用清潔劑、浴廁用蘭潔靈、玻璃魔術靈、香皂……,他回來看見就會記得買。

    (我變成了什麼?他的專職女佣?)

    類似我這種草包,也快絕種於現代社會了吧?新生代作家描述的現代女性不都是有主見,不天真的嗎?而我,卻背道而馳,凡凡每每罵我沒出息,我總是無言以對,因為事實擺在眼前,我張麗絲厲害不起來哪!

    我這是識時務者為俊杰,我安慰自己。

    鎖上門,回到辦公室,路華剛回來,我交還鑰匙,桌前已堆了幾份該記錄的卷宗,我翻了翻,沒有俞震亞一案。

    忙到五點,我轉動脖子,拿眼瞄路華,不知他會不會要我加班,補足時間。我提過,他是精明人哪!

    路華似在冥思,根本沒看我。

    自知道他與樊明珠又在一起,我覺得很難開口跟他說話,幾次要叫他,又算了,掙扎了幾分鐘,心一橫,開始收拾東西。

    「愛麗絲!」

    我心跳。「什麼事?」

    「口腔內有一處發炎潰爛一要如何止痛?」

    「多久的事?」!

    「今天。」路華說。.

    「含米酒,不要吞下,直到酒味沒了才吐掉,多含幾次,不僅止痛,而且快好,要不然少說要痛一星期。」

    「沒米酒,別的酒行嗎?」

    「沒試過,不知道。米酒是煮菜常用之物,買一瓶吧!」

    「你不會以為我會煮菜吧?」他盯住我。

    我搖頭。「看你的廚房就知道了!」

    「對,一到吃飯時間我就沒勁兒。」他沮喪的垂下明。

    我沖口而出︰「把樊明珠搶回來不就得了。」立即懊悔,拿了皮包,再見也不說,快步走出總偵查室,可以感覺到路華的目光死盯著我的背影,如芒在背!

    一路倒楣下去,在樓梯問差點和人撞上,經過管理員室,郝瑤菁突然叫住我。自從我在徵信社上班後,她便不理我了。

    「張麗絲!」速稱呼都改了。她拉著一人的手走出來,是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年輕女孩。她說,「給你介紹牙科里的能干助手,熊好小姐。」

    熊好高了我一、兩寸,健康的膚色,頭發剪得比凡凡更短,像是小男生,又像野丫頭。一件背心型的T恤勾勒出奧黛麗赫本式的身材。

    郝小姐濃妝的臉蛋沒有面對我。我只瞧見側臉。

    「呵好,也許你們可以做個朋友,同樣曾在同一家牙科工作過,也算是同事嘛!」郝小姐是真心的?

    「干嘛!又沒共事過,何必攀親帶成。」熊好為何敵視我?「我早慕名愛麗絲的大名,沈大夫、吳大夫、田大夫,甚至朱院長都諸你好,煮的菜一級棒。果然不出我所料,一副‘乖寶寶‘的樣子。」

    她怎麼這樣不客氣,家教有問題?

    我逕自走開,遠離這些人。

    在停車場,熊好追上來,說︰

    「喂,你有沒有男朋友?」

    「做什麼?」

    「問你就說吧!」

    「你應該客氣一點的,或許我會回答你。」

    「喝,長得雖不美,卻很有狐狸精的手段,嬌嬌弱弱的,專門迷惑男人。」.

    我想生氣,卻不知怎的笑了起來。

    「如果我有狐狸精的本事就好了,可惜我沒有,男朋友才一個,其他的男生全把我看成未成熟的小妹妹。」

    狐狸精豈是容易當的?可需有先天的好本錢哩!

    「真的?」熊好插著腰,頗為凶悍的說︰「我天生好管閑事,听林大夫說沈大夫因為喜歡吃你煮的菜,所以不肯跟她結婚,我就很生氣,林大夫是好女人哩!」

    「這關我什麼事啊?你叫林大夫好好研究烹飪吧,不要在背後造謠。」我生氣的看著她。「而你要打抱不平之前,最好先委托我們徵信社查明真相,免得冤枉好人。」

    這世上的人真是干奇百怪,尤以我在伯爵金星大廈見識的比我過去二十年見的多。今天又多了一個︰熊好。

    「咦!你生什麼氣啊?我話還沒說完。」她還沒有退縮的意思。「還有,你別破壞郝小姐的好事,她不小了,應該結婚。」

    「郝小姐?她跟誰的好事?七樓的出版社老板?六樓的書法家?五樓的道館主人?三樓的路先生?還是——樓的律師、一樓的朱院長入」我惱極了,為什麼要造我的謠?「你是女蝙蝠俠嗎?真受不了!」

    熊好還很沒神經的說︰(完全不理別人的喜怒)

    「你生氣的時候比不生氣的樣子好看。」

    我咕噥︰「神經有毛病?」

    深恐她繼續糾纏,又要說出我破壞另一個女人的好事;我不願受氣,發動機車,急急沖出去。事後我回想,真是太沖了,而且又犯下自路華警告我後不曾再犯的毛病——自覺左右車離得遠,闖紅燈!

    其實我根本還沒闖過馬路,禍事就發生。我沒有在白線前停下,紅綠燈旁的屋子突然拐出一輛大型機車,結果來不及煞車,雖然及時避開沒有迎面撞上,卻因U形彎轉得太漂亮,撞上安全島,尖叫聲中,車子摔倒,本能地我以右手撐地面……,後果怎樣還不清楚,一瞬間腦里一片空白,倒在地上不知怎麼辦,直到我想著要起來,右腕劇痛,眼淚險些滾了下來。

    難忘的卻是一位正義使者的出現。

    他經過那里,不僅扶起我,當那位差點和我撞上的野蠻年輕人向我破口罵三宇經時,他代我應付過去,嚇跑野蠻人,然後對我說,

    「讓我看看你的手,小姐。」

    我伸出痛死了的右手(我真容易信賴人),他粗短的手指輕捏數下,說︰

    「扭傷了,不過幸好沒骨折,不大要緊。」

    「你怎麼知道?」我好想哭一哭,看能不能把痛哭走。

    「我不會看措。」

    他沒有解釋,反而帶我到一家國術館看傷,接骨師在為我治療時,他代我打電話到大哥公司。

    「我和令兄說好了,他立刻來接你。」

    「謝謝!請問大名?」

    「小姐不用客氣。我叫唐冬遠,有個比你大幾歲的厲害女兒,專管老爸爸,難得今天有機會讓我管事,真不錯!」

    他不斷說笑,解除我的緊張,真是位好好先生,儒雅紳士。

    「小姐,下次不可再閑紅燈哦!」他笑著說︰「若是小女我例可放心,她是不會吃虧的,小混混也拿她沒轍的,換了你大概就危險了,像剛才那個,你便無法應付了。」

    他和和氣氣的勸我,今我感到無比的慚愧。因為他不疾不徐、不發火,更使我領悟自己多麼沖動、魯莽。

    今天一堆倒楣事,踫上唐冬遠先生的幸運卻足以補過。

    大哥來得很快,開著小轎車。少不了一面檢視我包著紗布的手腕一面教訓我不小心,然後向唐先生道謝。

    「你們兄妹不同姓?」唐先生抱歉。「對不起,我太好奇了。」

    「我們是表兄妹,姨表。從小一起長大的。」大哥說。

    「哥,機車怎麼辦?」

    「先鎖好,等下我再來騎回去。」

    大哥接了唐先生的名片,再一次道謝,催我上查,駛走。

    我捧著受傷的手,安靜著。

    「愛麗絲!」

    來了。我小心應著。

    「你和唐先生素昧平生,就讓他騎著你的車,載你去看醫生.你是大膽還是迷糊?」他好奇的問。

    我略微猶豫。

    「當時我很痛,又不知怎麼辦,我從沒遇過這種事。他那麼好心的伸出授手,還幫我趕走差點和我撞上的那個人,不會是壞人的。」

    「萬一他拐你去賣呢?」

    他在說笑吧?

    「不要把人說得那麼壞,而且我這麼大啦,能賣誰?」

    「我在提醒你下次不要太信任陌生人,你沒吃過苦,也談看過報導,現在壞人很多,當然我不是指唐先生,可是你不要太容易相信不熟識的人,嚇死老哥。」

    「好啦!」

    我拿起放在音響上的名片,前、背面均印了好多字。「唐冬遠」、「唐氏道賠、健身房」、「台中市獅子會會員」、「大安機構總監事」,哇,真不簡單的人,還有二個住址哩,一個是健身中心的地點,咦——

    「台中市大雅路××號伯爵金星大廈五摟。」

    我意外,非常意外。

    原來幫助我的好好先生是凡凡所崇拜之唐路爾的父親。哇!我要告訴凡凡,她一定羨慕死了我的好嗟。

    「發現了什麼?看那麼久。」哥問。

    我毫不隱瞞,大哥並沒有驚喜的表情,只說︰

    「有教防身術嗎?你去學好了。」;

    「我最討厭運動了。」我嫌惡的說,急著改變話題」「哥,這輛車是誰的?」

    「掌珍的爸爸買給她的,中古車,但性能還很好。這二天她上下班時間較固定,我接送很方便。」

    「你真體貼。」我有點酸。「今天不必接嗎?」

    「六點。」

    「等一下你怎麼牽我的車回去?」

    「很簡單。我開車去你們大廈停車場,把鑰匙交給掌珍,我再騎你的機車回去。」

    我心緒飛轉.

    「大哥,你要上樓就順便幫我向老板說一聲,我右手受傷,不能拿等,問他放我幾天假好不好?」

    「為什麼不自己說?」

    「你不肯幫我?」我心在下沈。

    「我沒說不肯幫,只問你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男人跟男人比較好說話嘛!」

    「好吧!」他接著又說出讓我心驚肉跳的話。「我一直在奇怪你怎會到微信社上班,你不像有推理腦筋的人。」

    我誓死不說出那件丟人的「義舉」。

    「文書工作不需要按理。」我眸道。

    「看樣子你不怎麼喜歡這份工作。」大哥明察秋毫,我為之喪膽,封緊嘴巴,不再透露一個字。

    車駛至家門口,大哥倒車。

    「你跟媽說我待會再回來。」

    「吃不吃晚飯?」

    「不了。」

    藍色小轎車飛馳而去。快六點了。

    快樂或恐怖的事,通常必須復述多次。跟大哥說一次,回家姨媽又問一次,姨丈下班再一次,而且姨丈向來不信任國術館的接骨師,全家出動到外科掛急診,折騰到九點多,我倦極啦,撿了一個好夢。

    次日,心滿意足的醒來。睡得飽飽的.慵懶的賴在林上,什麼部不想,享受與世無爭的寧署。腦袋空空也是一種幸福。

    下了地,現實的不方便如影隨形。梳洗、換衣服比平時多花一倍的時間。吃早餐時,姨媽遞給我一個信封。

    「我的信?」我問,信封上一片空白,無宇。

    「你老板送來的慰問金。」

    姨媽幫我把錢抽出來,三張簇新的千元大鈔。

    我睜大了眼。

    「這麼多?他什麼時候來的?」

    「昨天晚上,我去叫你,你睡著了。」

    「太多了,不要啦!」

    「我也這麼說,但路先生聲明是醫藥費,讓你去照張X光片,以防萬一。他很欣賞你的宇,怕你的手壞了……一

    見鬼啦,他有一次還批評我的字像螞蟻在爬,命令我放大。

    姨媽說︰「他一番好意,你收下好了。」

    「收了不要緊?」

    「老板慰問員工,也是人之常情。」

    姨媽這麼說,我才感到一絲暖意。他重視我的工作能力不是?

    「姨媽,他還有沒有說什麼?」

    「你姨丈跟他聊了一會,很投機的樣子,不過那時候我忙著洗衣服,也沒去听。後來克堅跟我說,他約了路先生禮拜六來吃晚飯……」

    噗,一口牛奶差點打我口中噴出來。

    「明天晚上?他答應了沒有?」

    「你姨丈親口邀請,他當然答應羅!」姨媽對丈夫之有信心,數十年如一日。

    我的情緒陡地往下滑。請客不比家常便飯,不僅時間拖長,而且三杯酒下肚,男人們開始口若懸河,萬一,路華把我做過的「好事」抖出來,那我……

    「愛麗絲,」姨媽還問我︰「路先生有什麼不吃的嗎?」

    「我怎麼知道,他又沒告訴我。」

    「那你去打听一下。」

    「怎麼打听?」

    「打電話問公司的人啊!」

    「有必要嗎?隨便做幾樣,總不會樣樣都不吃。」

    「你這孩子真不懂事,老板不比親戚朋友,我們不要緊,可是你呢——」

    我怎麼啦?路華將因吃一頓好吃的便善待我?不可能的。不過我向來听話,還是打了電話,在姨丈書房里。

    「喂,奇章,你找那位?」

    好運!是路華先拿起話筒。

    「路先生,是我。」我心跳得好快。

    「哦,愛麗絲,你的傷要不要緊?」

    「不要緊,扭傷而已,很快好的。」

    「你是怎麼出車禍的,又闖紅燈是不是?」他真會猜。

    「我……沒有,也沒跟人相撞,不算車禍。」

    他嘀咕︰「我懷疑!」

    「什麼?你曾經說過……就是昨天吧,你自己說有不滿要大聲說出來,不要嘀嘀咕咕的。」我跟誰借的膽?

    「很好,我喜歡你的坦白,再說你的口氣柔和,不咄咄逼人,教人容易接受。唉,愈扯愈遠了,你有什麼事嗎?這是你頭一次打電話找我吧,你無事不登三寶殿的。」

    「對,姨媽要我謝謝你的好意。」

    「不客氣。愛麗絲,說出主題吧!」他真厲害!

    「明晚你來我家晚餐是不是?」

    「你家人的好意,你不喜歡?」

    唉,由不得我作主,何論喜惡?

    「沒有,這是姨丈的事,而將由姨媽下廚,她要我問你有那樣菜不吃的嗎?比如宗教因素或其他……」

    「通通沒有。」

    「有特別喜歡的嗎?」

    他沈默一下。

    「一時之間想不起來。隨便做做就行了,不用太麻煩,反正我己領教過你的手藝,相信你姨媽也差不到那兒去。」

    「嘻,你會嚇一跳,我姨媽才了不起呢!」

    「名師出高徒。」

    我哈哈笑。他也真會捧人。

    「還有事嗎?」他問。我遲疑。

    「可不可以約法三章?」

    路華輕哼一聲。

    「說上正題了。說吧,你在擔心什麼?」

    「你不可以向我家人提我的事哦!」我請求。

    「哪件事可提,哪件事不可提,你說明白。」

    「你和樊小姐的事不可提,要不然咱們交易取消,我也不幫你打掃家里了。」

    「原來你擔心這個,放心,」他奸笑。「我還沒有那麼卑鄙,何況說出來對我沒有好處。」

    「你必須說話算話,不能騙人。」我釘住他。

    他口氣一變。「我給你的印象這麼壞嗎?」

    「沒辦法,你總是佔上風,現在又是我老板了。」

    「我要掛電話了,再見!」他的口氣好怪。

    我鍰緩放下話筒,一顆心也落實些。接下來打給凡凡,程春野刁難著不肯叫人,彷佛懷疑我和凡凡將共謀盜走他的設計圖,很不客氣的說︰

    「我不歡迎不相干的人主動打電話來。」

    「程先生,我只要跟凡凡講幾句話就好,請她來我家吃飯也不行嗎?你不太講理哦!」我好脾氣的說。

    「你是服裝界的人嗎?如果不是的話,就少來打擾她,她需要有用的朋友,能夠幫助她的朋友,你行嗎?」

    我興起一陣排山倒海似的失落感。他干嘛這樣瞧不起人?我好歹兼了二份差事,就因為都不是重要的工作,他便認定我不配和他的學生交好?

    才掛了電話,走出書房,凡凡就出現在我面前,我笨笨的說︰

    「你怎麼來了?」

    「昨天遇見你大哥,他跟我說你受傷了,正好給我一個藉口溜班啊。」她又提一袋零食來,推著我往房里鑽。「從事自由業有個好處,就是時間自由些。」

    我不急著吃零食,先把方才程先生的話復述出來,凡凡沖著我鬼叫︰

    「你知道他是那種人,不要理他就好了。」

    「他為什麼要那樣說?」

    「還不是工作、愛情兩不得意,」凡凡很快的說。「上次他賣幾張設計圖給一家成衣廠,結果衣服做出來銷路不好,給他的打擊不小,他一直盼望打響知舟度,好早日擁有自己的公司,像香奈兒之類的。」

    「我在雜志上看過香奈兒的服裝,很簡單大方的。」

    「對對對,」凡凡跟嗯夾心餅。「可是一個選沒汀響名號的設計師必須光使人有年目一新的感覺,才容易在消費者心坎上印上‘程春野‘三個字。」

    「可是,凡凡,奇裝異服很難引起共鳴呀。」

    「只要造成流行,就不是奇裝異服。」

    「追求流行已經落伍了,如今是講究個人風格的時代,你沒看雜志在寫嗎?」我一口一片巧克力,乾脆俐落。

    她哼哼。

    「我沒你悠閑。」

    「這種巧克力薄片真好吃!」我同意她的看法。

    「說說你受傷的事。」

    我很樂意,也不隱瞞絲毫,說到「正義使者」出現的時候,凡凡不信的間︰「蝙蝠俠嗎?」等我說出是唐冬遠時,她不響了。

    「怎麼樣?」我得意的說︰「他很棒吧!」

    凡凡竟然沒有欽佩的樣子。

    「有錢又有閑的人,當然可以見義勇為。」

    「你到底怎麼了嘛,凡凡。」

    「嫉妒有錢人,我現在很嫉妒有錢人。」她重復著說。

    「為什麼?」

    「程先生的爸爸發出最後通牒,在程先生三十五歲之前如果沒聞下名號,不能自立的話,他也不再支助兒子,甚至不分財產給程先生,因為這些年來程先生向家里要了很多錢,其他兄弟早已在不滿他亂花錢了。」

    我計算著,房租、生活費、設計所需費用、薪水……一筆天文數字!

    「也難怪。」我說。

    「你根本不了解程先生的痛苦,」她對著我發泄。「他一直那麼努力,只是他太前進了,那些廠商都不能了解他的前衛作品,不肯長期支助,他真是太可憐了,眾叛親離,如今只剩下我支持他了;」

    我目瞪口呆。凡凡在瞬間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剛才叫我別理程春野發神經的話,如今自己卻說起這種話來。

    「對不起,愛麗絲,」她抱歉。「這些天我陪程先生不斷接觸廠商,飽嘗踫壁的滋味,心里就好氣那些有錢人,為什麼不試一試?為什麼不嘗試就否認程先生的才能?如果我有干萬財產,我就不用這麼煩惱了。」

    「你煩惱?」我天真的說︰「為什麼?你只是跟著他學,以前不是說過學不到什麼嗎?何不乘機改行?」

    她雙眼冒火的蹬著我。

    「你當我簡凡凡是那種人?在程先生最困難、最無助的時候離開他,他將心灰意冷,就此斷送設計天才也說不定。我要留下來幫他度過難關。」

    「沒薪水也不在乎?」

    「不在乎。」她義無反顧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听到的,她真是簡凡凡,不是狐仙變出來騙我的?

    「凡凡,」我好佩服。「我真沒想到你追求女權的另一面是如此講義氣,而且是對一個神經質的大男人。」

    她嘆氣。

    「相處久了,覺得他可憐,一個得不到賞識的天才。」

    「從前你不喜歡他呢!」

    「是啊,是啊,人總會改變的。」

    「沒想到你也會多愁善感,真不像新女性。」

    她揮手。「女強人這名辭也落伍了啦!」.

    我微笑。「你一向嚷嚷做人要講究實際,結果事到臨頭,自己卻亂了。老說要離開程先生,現在反而護著他。凡凡,你沒有發現自己很矛盾嗎?」

    她撇撇嘴。

    「只有頭腦簡單的人,才不會有矛盾的時候。」她是在說我嗎?「人本來就是感情的動物嘛,感情是復雜的,喜、惡端在一念之間,就像今天我得罪你,你很討厭我,過了明天,你想到我的好處,還會恨我嗎?」

    我拍手。

    「好棒的演講!」

    「愛麗絲!」她笑思。「你老是長不大的樣子。」

    「少胡說,我有二份工作哦!」

    「哼,你沒看小說寫的︰一個人不曾經歷大悲、大喜、大難,是不足以成為一個成熟的人。現在,我看盡商人丑陋的一面,明白人世間有無窮無盡的煩惱,我幫程先生的同時,也將今自己成為一個成熟的人。」

    我便了眼。

    「人生在世真的要經過那麼多苦難嗎?」

    「想成為大人物,就必須這樣。」她罵定的說。

    「我周圍沒存大人物,我不知道。」

    「唉,我不服你對牛揮琴了,」她真不客氣。「我今天是來問你以前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什麼話?」

    「有一次你跟我說,你大伯在開成衣廠,有沒有?」

    「對啊,還代理法國高級服裝,暑假時信實在那兒打工,回來選帶幾件襯衫、洋裝給我呢!」我掩不住得意。

    我爸爸沒有兄弟,所謂「大伯」是信介哥他們的大伯,從小跟著叫慣了,雖然彼此沒有血緣開系,蔡大伯也不比姨丈親切,但男人威嚴不表示他就是壞人。

    凡凡急急從皮包翻出小冊子和原子筆。

    「公司名號、地址、電話,快告訴我。」

    「做什麼?」

    「這是我和程先生最後一個希望了。」她企盼著我。

    「凡凡,別傻了,你和程先生要去找廠商前,應該先搜集資料,沒其所好才能夠成功。程先生的設計圖我以前看過,我知道不行。我大伯最討厭奇裝異服,他的成衣廠大都生產高級服飾,中價位,適合二十歲至五十歲的人選購。你要不要看看他送我的衣服?」

    我打開衣樹,撿出一件隻果錄的洋裝,三件襯衫,分別是白色、粉紅、淡藍,一條藍色格子裙,一條碎摺復古裙子,還有一件冬季的紅外套。都是這二年前後送我的,大伯媽沒有女兒,對我比較大方。

    「一般人都是穿這種衣服,有的人講究精致、昂貴的好料子,有的人隨便一點,但都不出‘大方、協調‘的原則。程先生所鍾意的前衛服飾,我在服裝雜志上看過更怪異的呢,可是那都用在表演場合,吸引人而己,廠商不會買。」我沒有說服人的大道理,只好將大伯、大媽或那個人在談論服裝時說過的零星記憶搬出來。

    「對對對,」凡凡興奮的說︰「我就是想替程先生找一家贊助廠商,辦一場服裝秀,打響知名度,什麼都好辦。」

    「程先生的主意?」

    「我的主意,但是他也不反對。」

    「程先生不是有個有錢的爸爸,為什麼不找自己人?」

    「唉唉,如果幾年前還可行,現在別想了。」

    「辦一場服裝秀要多少錢?」

    「少說要幾百萬吧!」凡凡算計著。

    我咋舌。

    「嚇死人!我大伯可不是大企業的大老板,不可能拿出這麼多錢幫助一位設計師。換了你,你肯嗎?」

    「又不要他一個人出錢,他可以聯合其他廠商共同舉辦啊!」

    「你真瘋了,凡凡。」

    「愛麗絲,你不知道我現在心里有多急,明年程先生就三十五了,他要斷了經濟來源,能不拚嗎?」

    「怎麼你在替他急呢?」

    「他女朋友同他鬧翻了,只剩我啦!」

    听起來真教人同情,但我總覺得凡凡在白費工夫。大伯一向兢兢業業,二個兒子念完五專,全叫回來幫忙,大媽相夫教子之外,還幫著做生意,听說代理外國服飾就是她出的主省,因為成衣廠的生意愈來愈難做,必須另闢財路,可知她的能干,那里肯為名不經傳的設計師冒這麼大的風險。

    「愛麗絲!」

    「我要問問姨媽,我只記住自己家的地址、電話。」

    下樓問了敏柔姨媽,她倒很熱心,馬上打電話過去問,回答是︰到明年秋天的圖樣已經有了,辦服裝秀則無能為力,他們頂多登報紙廣告而已。

    「落伍!落伍!」凡凡叫道︰「在國外,廠商贊助設計師均十分熱心,因為因此更能夠提高他們的地位。反觀國內,還在封閉自守,一年難得出現一場大型服裝秀,難怪國人爭相購買外國名牌的衣服,使本國設計師失去地位。」

    我和姨媽均無言以對,這些是我們不熟悉的。

    凡凡還是要了住址跟電話。不願死心的樣子。我問她明晚來不來吃晚餐,她說︰

    「看看吧,我的行程不定,要到明天才知道。」

    我苦笑。凡凡在改變,我感覺得出來,她變得對服裝界、對程春野熱心,以前她只是口說要做一番事業,如今真的付諸執行。她總有一天會飛上枝頭吧!

    路華進門時我便嗅出他今天工作順利,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他穿著咖啡色系的襯衫、西褲,乾淨、清爽。我早發現他特別偏愛咖啡色系的衣服,再來便是灰、白、黑等無色系,他身上極難得看到醒目的彩色。

    他把一只包裝精美的盒子交給我,溫和的說︰

    「愛麗絲,祝你早日康復!」

    我驚喜。

    「謝謝!你太好了。」

    他微笑.將一竹藍水果送給姨媽,我看得出姨媽很高興他的有心,忙請他坐、姨丈還沒回來,只有我陪客人。

    「果然我沒看錯。」我神秘的笑。

    「什麼?」

    我拍拍精美的禮盒,忍不住好笑。「凡凡說你很硬,我卻知道你也有體貼的一面,現在我安心了,你一定可以很快找到對象。」

    「你這麼急著要我結婚嗎?」

    「你結了婚,才能消除我歡疚之情。」

    他輕松的說︰「你不是說要替我作媒嗎?」那語氣像在開玩笑。

    我無奈的搖頭。

    「本來我是屬意凡凡,她是很堅強的女孩子,在你面前較不顯失色,可是現在她一心事業,恐怕不行咄。」

    他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愛麗絲,你一向都這麼老實嗎?直言不諱。」

    他在笑我嗎?

    「老實不好嗎?」

    「很好,」他雙管抱胸。「只是在我從事的工作里,很難得遇上一個老實人,客戶來委托,大都只提對自己有利的事,攻擊對方的缺失,所以我一向不習慣太容易相信別人,人真的會撒謊,而且不惜一切,只為了自保。」

    我好奇。「那你為什麼會從事這一行?」

    「很多原因促使我加人這一行。」他沈吟著說,「念書的時候和星座一起修過一門心理學,也常去法律系旁听,也許就這樣慢慢產生興趣……」

    門鈴響,我跑去開門,信介哥一人回來,王掌珍沒跟著來,我松了一口氣,把二個大男生湊在一起,溜進餐廳幫姨媽布置碗筷。

    「姨丈怎麼還沒回來?」

    「我也在奇怪,該不會帳目不對,要重新查帳。」

    「要不要打電話問一問?」

    「不用,你姨丈有事會打回來。」

    「姨丈不能回來吃晚飯的話,那杰夫也不行了。」

    「我沒有準備他的份。」

    「姨媽!」我放肆的大笑。

    「我希望你嫁得好一點,」她很認真。「比你姨丈差的我都不答應。」

    「杰夫不差勁。」我說真心話。

    「他只是挑選條件好的女孩,不見得真心愛你。」

    「愛情不也講究條件嗎?」

    姨媽停下手邊的工作,深沈的看著我。

    「愛麗絲,我看著你長大,很明白你的性情。杰夫不是不好,但他不能保護你一輩子,這是媽的感覺。」

    「你疼我,我知道,反正我還不想結婚,現在認定誰都沒用,大哥、二哥都不急,我急什麼?」

    「你有好對象,就要把握,別管你兩個哥哥,知道嗎?」

    「好好好。」我息事寧人。

    「指望信介、信良,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抱孫子,唉!」

    我竊笑。大哥、二哥听了只怕很不是滋味。

    姨丈到最後都沒能趕上晚餐,不出姨媽所料,帳目上多了一百八十元的記錄,那多出來的錢是那兒來,搞得整家銀行翻天覆地。

    不過有大哥和路華陪著吃飯,並不顯寂寞。我以左手吃飯很不自在,所幸自始至終路華未曾表現出取笑之意。

    六菜二湯,均是姨媽的拿手菜,但我真正感興趣的卻是大哥和路華的談話。兩人不知怎麼談到現代男女的轉變,大哥興致高昂的說︰

    「女孩子變得獨立自主,不再事事仰仗男人,對男人來說不是省了很多麻煩嗎?」

    「男、女在一起,本來就是復雜又麻煩的。女性獨立的現代,固然有好處,但有些看不見的壞處卻很難說明白。」

    大哥執意的說,「我很欣賞獨立的女性,所以不覺得有什麼不便。」

    「我也欣賞有抱負的女性,但,只是欣賞。」

    「哦,你很奇怪。」

    「我這叫有自知之明,」路華說︰「我很清楚自己的脾氣,太能干的女人什麼事都有自己的意見,跟我在一起,包準因各持己見而常常吵架。所以,我只能欣賞。」

    我大感意外的直眨眼。好奇怪,樊明珠不是說他欣賞能干的女性,她因自己不能干而不敢嫁,怎麼路華的說法又不一樣?我被搞迷糊了。孰真孰假?

    路華沖著我一笑,我的心坪坪坪!

    信介哥該死,將箭頭指向我,引例說明︰、

    「像我妹妹愛麗絲,她是無法獨立生活的,前天出車禍,若不是一位老先生幫忙,打電話給我。她可能站在那兒不知怎麼辦才好。」

    「哥哥,別出我洋相。」我眸道。

    路華說︰「可是你接到電話,還是立刻趕去了不是?」

    「是啊,」大哥重拾良心。「自己的妹妹畢竟還是很可愛的。」

    「這就對了,」路華下結論。「對於自己喜歡的人,自然而然願意保護他,而不覺得麻煩了。」

    大哥不服輸。

    「可是妹妹是妹妹,與生俱來的感情是抹煞不了,換了別個人,能夠趕來幫她嗎?所以還是懂得照顧自己較好,家人也放心些。」

    「我記得你們不是親兄妹吧?」

    「表兄妹也是一樣親。」

    「未必。」路華說︰「至少我未曾看過這般友愛的表兄妹,可見感情是培養出來的,太獨立的女孩子通常很難跟旁人培養出深厚的感情。」

    「所以你認為女性獨立不好?」大哥挑戰。

    「我沒有道麼說。我認為一個人跟另外一個人生活在一起,彼此是互相依賴的,很難完全的獨立,而不去幫助另一個。工作上的獨立是好的,因為同事不比家人,但回到了家,不論男或女,倘若把工作時的獨立態度移回家中,樣樣求表現,不僅累了自己,家人也同感疲倦。在自己家中,誰還會要求完美呢?」

    路華的見解,引起姨媽的共鳴。

    她說︰「路先生說得很有道理,比如克堅在銀行里是能干的上司,但回到家中,還不是需要家人的照顧。」

    大哥不以為然。「媽,那是你照顧爸爸價了,獨身的人很多,難道他們回家都不會自己照顧自己嗎?」

    「好,你會說大話,那你以前住在家里,吃、穿都是愛麗絲替你打點,也常常麻煩愛麗絲為你整理房間,怎麼你不自己照顧自己呢?」

    大哥沒降。「媽,你是對,說中了我弱點。我跟爸爸一樣,也是習慣了,如今正在努力改進。」

    姨媽起疑。「王小姐不曾照顧你的生活起居?」

    「媽,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大哥說第一百一十遍。

    顧著外人在,姨媽沒有追問下去,但我想大哥己在後悔失言,從他突然反問我的態度上可看出一二了。

    「愛麗絲,你呢?」

    「我?」我看看這個,瞧瞧另一個,全是我不願得罪的。「生活就生活了,需要講什麼大道理嗎?」

    或許我說對了,他們沒在這話題上繼績發揮。

    門鈴適時響起,大哥搶著去開門,莫非約好王小姐來?趁這時候,路華贊美姨媽手藝高超,燒的菜比館子賣的好吃,姨媽自然喜上眉梢。我突然想起邱杰夫也曾來共餐,卻沒有一句褒辭,比起來,生意人終究世故些。

    大哥走到我身旁,說︰

    「你同學來了,我讓她到你房間,你快去看看。」

    「凡凡嗎?她不吃飯?」

    「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狐疑的望大哥一眼,匆忙站起來,右手撞上桌緣,疼得我紅了眼,大哥還責備我︰

    「你真教人不放心。」

    上了樓,我一路叫著「凡凡」,她有耐性躲著不出來,進了房間,還嚇得我大叫一聲︰

    「凡凡,你真的是凡凡?」

    看到她的臉,我為之哽咽。我不是多愁善感的女孩,但目睹一張尖尖的俏臉紫一塊黑一

    塊,失去往日的神采,而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難過。我本不是有主意的人,除了陪她

    哭,一時也不知如何幫她。

    「愛麗絲。」天啊,連聲音都模糊了。

    昨天還好好,怎麼今天就這樣?

    我看到自己的傷手,忙用對講機,「姨媽,你立刻上來好不好?」

    「愛麗絲,你在哭嗎?」

    「你立刻上來啦!」

    「好,好。」

    姨媽上來瞧見了也嚇了一跳,不及問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急問凡凡家的電話,說︰

    「必須通知她父母才行。」

    「不要!不要!」凡凡困難的說︰「不能讓我爸爸知道,不然我早回去了。拜托,伯母,讓我住一晚。」

    「可是,你的傷那麼嚴重……」

    「媽媽,」我求姨媽,「幫她一下,帶她去看醫生好不好?」

    「真搞不僅你們這些孩子在想什麼,發生這種事情怎麼可以瞞住父母。你們還小,要父母出面才好……」

    姨媽叨念著,最後雷在不忍心見凡凡那副慘狀,叫大哥開車送她去看外科。我要跟去,硬被留下來陪客人,可是我的情緒一直平靜不下來,想到凡凡的險,不用說定出自男人之手,禁不住發顫。

    「你怎麼了?」

    路華坐過來,我強忍著才沒有逃開。

    「凡凡,凡凡……」我牙齒也打顫。

    「她的遭遇把你嚇著了是不是?」他的聲音出奇的溫柔,就像……就像……對,那次我暈倒後醒來听見的聲音。這個聲音能夠緩和我的情緒,帶有魔力似的。

    「凡凡為什麼會這樣?」

    「這得問她。不過,你應該先打電話通知她的父母。」

    「她不肯,她跟她父親鬧得不太愉快。」

    「不管如何,還是說一聲好,免得將來她父母知道了,反倒怪你不懂事。」他提出警止口。

    「真的?」我呆板的問︰「也許我可以告訴她大姊?」

    他點頭,肯定的態度鼓勵了我。我查電話簿,打到「四麗」,當經理的果然又加班未回去。我告訴平平,凡凡受傷,很嚴重,請她到我家一趟。平平答應八點以前到,我重復叮嚀暫時別告訴她父母,才掛了電話。

    「還好,平平很關心凡凡,願意趕來。」我安心的說。

    「親姊妹不是是?」路華微笑。

    「嗯,可是兩個人都很努力發展自己的事業,凡凡很少回去,平平也不主動找凡凡,所以很少在一起。」

    我從來沒有打算把這事情告訴他,現在卻自然而然向他傾吐。

    「你羨慕她們的沖勁?」

    「因為那是我所缺乏的,我當不了大事。在學校時也一樣,總是凡凡在幫我,幫我和同學打成一片,老師冤枉我抄別人的作文,也是她去幫我解釋,其實是另一個同學抄我的……凡凡是風頭很健的,因為她充滿活力,公民老師讓全班分組演戲,她總是演男主角。她常跟我說她希望自己是男生,男生可以受重視,她爸爸喜歡兒子。為什麼會這樣呢?她總是幫我幫別人,我覺得她比男生好,能力並不比男生差一點,她爸爸為什麼不滿足?」

    路華沈默。其實我並不真期望答案,是吧?

    過了一會,他終於開口︰

    「或許,她父親不希望她表現得跟男生一樣。」

    「不希望?」

    今這是我的猜測。」他輕笑一下,「假使我有女兒,我希望她得到幸福的婚姻,而不是成功的事業。」

    我怔仲一會。

    「凡凡能力強,不能兼得嗎?」

    「我不知道,我周圍沒有現成的例子。」

    接下來又是沈默,不難受、反而溫馨。我漸漸想起主人的責任,叫起來︰

    「剛剛……被打斷,不知你吃飽沒?」

    「飽了。」

    「想喝杯咖啡嗎?還是茶?」

    他眼楮瞄向我的手。

    「不用了。」

    「等我姨媽和凡凡他們回來,一定需要喝杯東西定定神,尤其是凡凡,可憐,再不然我姨丈也得喝,他太辛苦了。」我請求著,「路先生,你可以幫我磨咖啡豆嗎?」

    「你的手沒問題嗎?」

    「泡三亞咖啡還可以的。願意幫忙嗎?」

    「好。可是我沒弄過……」

    「很簡單的。」

    「用磨嗎?」路華站了起來。

    「電動的,用手磨必須姨丈才行,連姨媽也磨不好。」

    「看來你姨丈很講究喝咖啡。」

    「嗯,因為喜歡,特別研究過沖煮咖啡。」我取出咖啡壺,一邊說︰「在這件事上是一代不如一代,大哥是常備咖啡包,一沖即喝;二哥和信實則是有得喝才喝,從不會主動要求。所以說主要還是為了姨丈喜歡,我們才跟著學。」

    「你姨丈是個幸福人。」

    「對,他幸福,全家人跟著幸福。」

    「我說,有人肯為他這麼努力,是難得的福分。」

    「每個家庭不都是這樣嗎?」我覺得這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了。

    在閑談中,我注意不使咖啡粉過分膨脹,燒了壺開水,不多時,整問客廳便彌漫著咖啡香。我以暗色咖啡杯倒了一杯咖啡遞給他。

    「曙,喝一杯看看。我的技術不大好,請將就。」

    「謝謝。」他坐下來喝咖啡。

    「還可以嗎?」

    「非常好。」

    我到廚房把冰箱內的乳酪蛋糕章出來,姨媽向來準備周全,從不忘宴客後的甜點。我拿到客廳,請路華幫著切好,果然剛準備妥當,就听見汽車停在門口的聲音。,

    凡凡不願面對外人,直接上樓。我倒了兩杯咖啡,揀了兩塊較大的蛋糕,放在托盤上。大哥接過去,往樓梯走。

    「謝啦,老哥。」我向路華告個罪,溜上樓去陪凡凡。姨媽的客人選給姨媽。

    「醫生說凡凡的傷要不要緊?」在樓梯間,我問大哥。

    「外傷而己。」

    「那就好。哥哥,謝謝你肯幫忙。」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他不知說真的還是說假的。

    「別這樣,等我手好了,你想吃什麼盡管要求。」

    「我考慮看看……」這次听得出在開玩笑了。

    大哥放下托盤,不再打擾。

    凡凡縮在一角,我知道她很沮喪,還是勸她喝點吃點。她勉強拿起咖啡,卻不踫蛋糕,微腫的嘴唇一定很不方便吃東西吧!

    我不是聖人,我很好奇要知道凡凡的遭遇,此情此景,開不了口,嘴里冒出一句。

    「我打電話給你姊姊,她快來了。」

    凡凡沒作表示,反而說︰

    「在樓下的是路華吧?」

    「嗯,我姨丈邀他來的。」

    「我在唐氏道館看過他,听唐老師說他每周一、三、五會去練一小時防身術,早上或晚上,陸星座是二、四、六,我看唐老師很迷他哦!」我頭一次听她說話這麼慢。

    「誰?」

    「路華,你老板。」

    凡凡怎會突然提起這個入.路華房間里有健身器材,所以說他去練防身術,我並不感奇怪,但說唐老師迷戀路華……

    「唐老師是唐路爾嗎?」我追間。

    「就是她,很漂亮、很能干的一個女人。」

    「她告訴你的?」

    「沒有,只是昨天我剛好就站在外面看,路華要跟唐先生比,唐小姐堅持由她指導,很想親近他的樣子。」

    「你注意那麼多干什麼?你和陸星座呢?」

    「吹了。」

    「這麼快?」

    陸星座沒長性我並不意外,可是凡凡怎肯放他走?

    「他說他想結婚了,我卻不想這麼早嫁人,而且要嫁也不嫁給他。」

    「別听他吹牛,他那里肯收心緒婚?」

    「他不敢太過分違抗母親。沒出息!」

    我們倆挺有默契的,一個刻意回避,一個不忍追問,結果都沒說上正題,反在談論別人家的事。二個長舌婦!

    我有點明白凡凡的心情,她一向好強,這次遇上這種事,逃到我這兒來,換了我也是什麼話都不願說,一直哭一直哭到明天,她不哭,用別的話題來逞強。她不願失去在我心中「強者」的地位,我想。

    我成全她。

    「下星期日同學會,你會去吧!」

    「那要看到時候我的臉好了沒有。」

    說到這里,我又想起那天袁飛口出穢語,凡凡將他摔得四腳朝天的事,怎麼這次不靈啦?莫非上回是湊巧,或者此次遇上高手了?

    「凡凡,昨天你瞧見路華和女教練比,誰贏?」

    「女人的力氣天生就比不上男人,路華跟她比了一回,就去踢沙包,他踢得好凶,將來誰嫁給他都要小心一點。」

    我不由自主的按住胸口,怎麼心跳急劇起來?

    「你嚇住了,我就知道你膽小。」凡凡不忘取笑我。

    姨媽帶平平上來,並要我下去送客,路先生要走了。

    下樓發現姨丈已經回來,而且和路華談得正興頭,才明白姨媽在騙我,想讓平平、凡凡姊妹獨處談一談罷了。

    我在旁傾听,男人們談的不外是財經、社聞和這次的總統大選。這類事我只在報紙上瞄過,從未深人研績,只知道個大概,大都是姨丈在聊天時灌輸至我腦子里。可是我一直不明白,總統不是民選,選誰當此重任的決定不在我們老百姓手由︰討論濟得了什麼事?男人的興趣常令女人費解。

    在聆听中,我發現男人的另一個共同處︰喜歡看體育節目。姨丈偏愛棒球和高爾夫,路華表明籃球較吸引他。

    「愛麗絲,你呢?」路華突然問我。

    「我只愛看奧運節目,像溜冰、體操、跳水,比較好看。籃球、棒球、網球,我弄不清楚規則,而且太長了。」

    姨丈說︰「女孩子合適樣,要看漂亮的,不像男人,激烈運動拼搏比賽時……」

    他們兩人談得可真沒契,這叫緣分吧,邱杰夫和姨丈之間始終存著上司、下屬間的關系,有很多話邱杰夫在姨丈面前保留著,一味附和的結果,使姨丈不太跟他談論國家大事,氣氛便不如現在。

    路華告辭後,克堅姨丈心情高昂的說︰

    「我跟他已經是朋友了,他可以隨時來玩。」

    「可是他是我老板,他來我會緊張。」

    「我也看出來了,這年輕人脾氣不會很好,可是他講道理,听他說話就知道。」

    是嗎?把自己結不成婚的因素一古腦兒罩在我身上,強迫我上班,還兼職女慵,這是講道理的人會做的事嗎?

    「他還送你禮物不是嗎?」

    姨丈把幾上放著的精美禮盒遞給我,我當場拆開,是一盒瑞士最棒的巧克力,我在禮品店瞧過,貴死了,一直舍不得買,卻始終記得它的名字,這是什麼樣情緒?

    我是饞鬼,立即拆封和家人分享,其實最後是祭了我的五髒廟,姨丈頂多嘗一、二塊,姨媽呢,怕胖。

    合一塊在嘴里,香味,口感,不是廉價巧克力可比,可惜我的形容詞太有限了。捧它上樓,有一種滿足和期待炫耀的快樂。

    (我像個第一次吃到巧克力的小孩子,有點可笑。)

    我房里靜悄悄的。我走進去。

    「怎麼了?你們溝通好了嗎?」「

    平平無奈的說,「她根本不說是發生什麼意外,誰打了她,怎麼溝通?」

    「凡凡,你對自己姊姊也不能說嗎?」我忘了炫耀的事。

    「我現在不想說啦!」凡凡不高興的說。「愛麗絲,我可以在這里住一晚嗎?」

    「可以。」

    「明天呢?」平平說,「別人的家你能住多久,而你的傷最少要一星期才好,你現在不告訴我原因,那明天你自己去跟爸說,我幫你不起。」

    「你有完沒完,不知道人家現在心情不好嗎?」

    「好,你厲害。」平平拿了皮包站起來,對我說︰「愛麗絲,我看你也不要理她比較好,免得反被咬一口。」

    「唉,平平,你別說氣話嘛!」!我追了出去」這對姊妹怎麼脾氣一樣硬啊。

    在樓梯口,平平停下,從大皮包中食出女用皮夾,抽出兩張大鈔,說︰

    「凡凡的醫藥費是你姨媽先付的,我代她還了,剩下的你拿給凡凡,我知道她最近很窮,她又很少存錢,麻煩你了。」姊妹終究是姊妹,平平是溫柔的,沒有改變太多。

    我收下錢。「你明天再來看她吧,她應該肯跟你說。」

    平平往下走。「我和凡凡談了好一會,她一直不肯說出真相,所以我在懷疑,她是不是想袒護打她的那個人?」

    「怎麼會?」

    「凡凡國中時期學過跆拳道,現在又練防身術,她力氣很大的,就算不打,難道不會跑嗎,怎會被打得鼻青臉腫?」

    我這豬腦袋,怎沒想到這一點,虧我還是徵信社的一員。

    「平平,你認為她是自願不躲嗎?」

    「這當然不可能,她那有那麼好脾氣,不過這只有她自己知道。」

    「你想那個人會是誰?」

    「她很少回去,對她的事,也許我比你了解的還少。你勸勸她吧,不回家不行的,我老爸最近又常提到她。」

    「凡凡有心結,總認為你爸偏袒弟弟。」

    「她嘴硬心軟,其實她對大器也淪疼的。」

    「老麼嘛!」

    「是啊,物以稀為貴,連我也寵他,何況父母。」

    「你多寵寵凡凡吧!」我想這樣凡凡就不會抱怨了。

    「她那種個性使人無法寵她,我也沒辦法。」

    平平走後,我拿錢給姨媽,說起凡凡要住一夜的事。

    「一張單人床,你們怎麼睡,要不然你睡信良房間好了。」二哥近日退伍,房間重新打掃過,很可住人。

    「我陪凡凡,今晚打地鋪沒開系的。」

    「好吧,等一下我叫克堅把信良的寢具搬下來。今晚你小心一點,我伯你那個同學會做出糊涂事。」

    「怎麼會呢?」

    「很難說,上回你表姨被丈夫毒打一頓,猛灌烈酒企圖醉死自己,我可還記得。」

    「哦,你說被救護車送去醫院灌腸的那個阿姨?」

    對不起,一表三千里,我記不起她的芳名。「就是她。你自己留神些,明天就請她父母來接回去,你姨丈也說我們負不起這個責任,就說她父母怎個想法。」

    我沒想這麼遠,但長輩的顧慮總有他的道理。

    「凡凡的姊姊知道她的事,回去會向父母說,不會有麻煩的。」

    「不是怕麻煩,而是她情緒不穩,還是在爸媽身邊安全些。」

    說得也是,一般人遇上這種事,頭個念頭應是逃回爸媽身邊,最親近最有安全感,凡凡真是個怪胎,盡做怪事。

    回到房里,我將一千四百元交給凡凡,問她洗不洗澡,她搖頭,我拿了衣物進浴室,出來時,我房里地板已多個臥鋪。我請凡凡上床,她卻說在「程春野工作室」己習慣睡地鋪,要同我換。我樂意之至。

    也許受了姨媽言語的影響,這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穩,時時驚醒,朝下看凡凡在不在,所幸一夜無事。

    次日早上,凡凡同我說要打個秘密電話,我猜想是在電話中和父母談判吧,讓她使用姨丈書房里的副機。這個電話打得很長,但見凡凡出來時面帶喜色,我也松了口氣,心想父母總是父母,那有拋下子女不管的。

    大感意外,來我家接凡凡竟是程春野,凡凡高高興興的同他走,我不知說什麼好。她一走,我立刻打電話到簡家給平平,平平卻說︰

    「隨她去吧,我也管不了她那麼多。謝謝你告訴我,我將轉告我爸媽,由他們去管凡凡。謝謝你,愛麗絲,再見!」

    听到電話被掛斷的聲音,一陣茫然襲上心頭。姊妹之情不勝過表兄妹之情多多嗎?我不懂,我一直渴望有個親弟弟或親妹妹,難道真的擁有了便不稀罕嗎?是平平有問題,或者關鍵出在凡凡身上?我迷糊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7 00:23:53

第七章

    「喂,你的炮不要一直盯住我的馬啦!」

    「奇怪了,你的馬居心叵測,想吃我的將,我不盯住行嗎?」

    「好,走著瞧!」我鼻孔一哼。

    「走著瞧就走著瞧,鹿死誰手還未知數哩!」

    恢復上班的第二天,周末,路華間余約我對弈,我正好露一手。別小看我,我的棋藝可是蔡家三兄弟調教出夾的,不敢向國手宣戰,應付業余的則綽綽有余。

    靜靜的玩是我鍾愛的。

    「路先生,該你了。」我急著想吃他一只車。

    「等等……」

    電話鈴響,其他人全出去了,路華沒奈何拿起話筒。

    「奇章徵信社,請問……舅舅……什麼事?……嗯,嗯,然後呢?……舅舅,很抱歉,最近我沒有時間回去。……您不用擔心我的事,我都三十歲了……不要,我不願意……對,我已經有對象了。……我沒騙您……等她點頭,我會帶回去給您看,現在還不行……舅舅。我現在有客戶在,我們下次再談……好,再見!」

    路華沒事人般的沖我一笑,說︰「該我了是不是?」

    在他「舉棋不定」的時候,我問他︰

    「你說真的說假的?你跟你舅舅說你有對象了。」

    路華瞪大眼楮瞧著我。

    「不知道,八字還沒一撇。」他終於說。

    瞧他心情不錯,我大膽追問,

    「是誰?可以告訴我嗎?」

    他陡然發怒,事先全無徵兆,一口熱氣噴向我︰

    「張麗絲,你是個混蛋加三級的白痴!」

    「你……你……」我氣得口吃起來。

    他不理我,將棋子一顆一顆丟回盒子,想發泄什麼似的。

    「對不起!」他終於道歉,不甘不願。

    我氣難平。「你不肯告訴我她是誰,明說就好了,何必對我發泄怒火,反正我不會管你的事,一管就倒霉。」

    「根本沒有什麼她不她,你刖生氣了,今晚我作東請客如何?」他怎麼這樣快又換了一副心腸?

    「不必了,我今晚很忙。」

    「跟男朋友約會?」

    我故意笑得很甜,意思很明顯了,低能兒也看得出。

    他悶不哼聲的收好棋子,顯得有點陰陽怪氣。不是我吹牛,住這棟大廈的正常人是很稀少的,我就是其中一位。

    事情來得很突然,王掌珍手一拿著一本硬殼簿子,不按鈴,不敲門,就這樣筆直的走進來,一屁股佔據我剛坐的椅子,目不斜視(不理我)地盯住路華,發射機關槍︰

    「路先生,今天你一定要給我一個答覆。」

    「我記得我已經拒絕過你了。」路華冷冷的說。

    她沒夾對時候,路華正莫名奇妙的心情不好呢!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她到底委托什麼?

    「昨天一早你便來跟我胡纏,請你適可而止吧,為客戶保密是我的義務,恕不奉告。」他哼著。

    「這個專輯我一定要做,這關系著我的前程。」

    路華喝止,「你只顧你自己,別人呢?你只是一個人,這事一鬧開卻有好多人要遭殃,你想過別人沒有?何況不做這個專輯,我不信你老板會炒你魷魚。」

    我大惑不解的注視她,原來她還沒有放棄想取得俞震亞與辛蘭芝的檔案。同是女性,她的神經為什麼特別強韌?三番兩次想從我嘴里套得消息,我一來真不知情,二來手傷不來上班,她放棄我,轉攻路華,真棒!

    「路先生,你別有居心吧!」她冷笑。「樊明珠委托你調查她未婚夫的風流史,你一向盡心盡力,這次想必也大有所獲,樊明珠一看事實擺在眼前,一氣之下來個二次退婚,你也好重續舊情是不是?」

    路華眼中凶光大盛,彷佛噴得出火,我瞧著,不禁栗栗危懼。

    (在我休假的一星期里,到底發生了多少事?)

    「路先生,我不怕你。」王掌珍聲明。

    「我不在乎你怎樣想,只是奉勸你,利筆如刀,不要拿別人的隱私開玩笑,他們並沒有妨害誰,你這不是在伸張正義,而是造孽!」

    我發出同情的唔聲,力圖緩和路華的情緒。

    王寧珍翕眼瞪我,總算瞧見我了。

    「你說措丁,路光生,俞震亞掌握著最大的制片廠,南、北均有分公司,他靠著這個女星投懷送抱,這是玩弄女人,你說是不是?」她激動的敲起桌子。

    「周瑜打黃蓋。」

    「每個人都有夢想,從事表演事業是要靠天分,女星並沒有錯,可恨的是有錢的大男人就貪起她們的姿色來了,這種人不公諸於世,還要讓更多女人受害嗎?」

    路華不上當。

    「就算俞震亞真有你說的那樣,公開了於他無損,反倒替一些想摘星的女孩開出一條新路。」他的聲音已恢復正常。「如今的女孩子,老實的沒幾個,為了達到目的,什麼都可犧牲,何況只是陪老板玩玩,同居也行。」

    這回換王掌珍面紅耳赤,生起氣來。

    「路華,你人身攻擊!」

    「我?我攻擊誰?」

    王掌珍怒視我一下,我忙搖手︰

    「我什麼也沒說。」.

    「我沒空生這種氣。」她還是面向路華的好。「路華先生,你不妨開個價出來,我們不會白要你的。」

    「我們之間無法溝通。你老板今天在嗎?」

    「在。做什麼?」

    路華按碼撥號過去,請一位叫「吳先生」的人听話︰

    「吳先生,請你約束一下貴公司的女別總編,不要再來打擾我工作。俞震亞的企劃案若要做,請自己努力,我手上沒有資料檔案……對,你是明理人,我也不願意失去一個好鄰居,麻煩你了!」他把話筒往前一送,「王小姐,吳老開請你說幾句話。」

    王掌珍將信將疑的接了,不一會兒,重重擱下話筒,踩著高跟鞋,踱踱的急往外走。快快來,走時也快快快!

    我納悶。路華真神通廣大?

    「路先生。」

    「什麼事?」

    「你怎麼知道王小姐跟人……同居?」

    「總有人會說。」

    「你知道對方是誰嗎?」

    「我看她對你里凶,大概是你吧!」

    「你開什麼玩笑︰」我听見自己口吃起來。

    「好玩︰」他說,「要不然便是跟你有關系的人。」

    「總偵查長的嗅覺嗎?」

    他聳肩。「也許吧!是不是你大哥,他沒住家里嘛!」

    亮著一雙茶褐色眼楮的臉上木然無衷情,線條深刻的嘴唇抿得堅定。他到底看出了多少事?又發現——什麼?

    「干這行不隨時注意周圍的事,很快便被淘汰,其實我從不刻意想知道別人的事,但總有蛛絲馬跡可尋。」他輕松的說,「比如對你,我發現了很有趣的現象︰在某方面你很敏感,在另一方面你卻十分的遲鈍。」

    先褒後貶,教人听了不太難受。

    我好奇的問︰「那里遲鈍了?「」

    「比方說,你缺乏推理細胞……」他舉起手比向大腦,咚,一顆胸扣掉了下來,他不信的看看衣服,「怎麼掉啦?什麼時候松的?」

    我失笑。「是啦,你隨時都注意周圍的事,唯獨自家瑣事永遠做不好。」從我的抽屜里找出針線小盒,穿了根白線。「自己會縫吧?」

    「你大可不必乘人之危。」他拿起扣子,不知所措。

    我從門口望出去,還沒有人回來。「請你靠著椅背,不要亂動,否則刺到了可不管。再松開一顆扣子。」他照辦。我彎腰替他縫扣子,一心只想快點完成。是他那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打動了我,教我心軟了。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鑽人我耳中。

    「你的頭發好香。」

    「嗯?」我拂一下長發。

    「你抽屜里藏了多少寶貝?」

    「必需品,自己可以去看啊!了

    「你會做衣服嗎?」

    「不會。」他當我是仙女,什麼都會?

    用迷你剪刀剪掉線,我抬起頭,目光和他相撞,突然臉上一熱,是因為他看我的眼神!跟誰都不一樣!沒有人這樣看過我,我突然畏懼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他那種眼神議我感到好無助。

    我走進化妝室,鏡子顯現的影像中,清楚看見自己一臉配紅。(啊!跟他在一起多危險,和杰夫相處時從不會這樣,我的心亂了起來,沒有跟杰夫在一起時的平靜。我怎麼了,他是老板,又大我那麼多,一定是天氣的關系。愛麗絲,閉起眼楮,數二三一之後,就忘了這個尷尬。)

    這種催眠法是從漫畫書中看來的,不只是自己心神不寧還是作者騙人,效果不彰,還是用冷水拍拍臉管用。在化妝室待了將近十分鐘,不得不走出來,迎上兩位有名的人物一—趙從德和程春野。

    書法家首先發話,

    「怎麼都沒有人啊?」

    我不是人嗎?我柔順的說︰

    「請問找那位?」!

    「老板,老板,路華,路華……」程春野神經質的叫著。

    我打偵查室門口望進去,奇怪,人跑那兒去了?留言板上也沒有他的手筆,那一定很快會回來。我請他們等一下,「路先生沒說上那兒,那一定很快回來。」

    兩人各自踱開,斗室之中,不一會兒又踫在一起,看他們那神態,我真擔心他們會僮出火花來呢!終於有一個人先發難,另一個亦是老當益壯,不讓青年。

    「根本沒有必要來這里,全是你大驚小怪……」

    「狡辯!現在的年輕人最擅長的就是狡辯!」趙從德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看不慣你們這種行為,這完全是這一代的年輕人疏於國粹,以致身心不健全所致。」

    「你胡扯到那去了,我要不是看你老了、我就……」

    「就怎麼樣?要打我是不是,就像你們欺負那些老國代一樣?」

    「你變態,有偷窺狂!」程春野扯下斯文面具,臉紅脖子粗。「人家親熱于你屁事,你看得津津有味,看完了才說要拯救道德,硬拉我上這來,你有神經病!」

    「無恥!胡說!你們就站在走廊上摟在一起親嘴,我又不是瞎子……嘔心死了,嘔心死了,忝不知恥的野男女!」

    我想送他一杯茶」又算了,暴風眼太危險了。

    程春野大聲疾呼︰

    「我們有戀愛的自由,這里不是共產國家!」、

    「你們吵夠了沒有?」路華走進來。「愛麗絲,這種客人不必端茶出來。」他將一罐果汁放在我手上,不客氣的對客人說︰「你們若不是要委托我辦案,請回去吧,我受夠了你們老是向我告狀,你們不能自己解決嗎?」

    老先生的勇氣和固執勝過年輕人,洪亮的聲音在說︰

    「我簡直不相信我的耳朵,路先生,這是一樁師生戀的丑聞,師父和徒弟搞在一起,你居然不加聞問。」

    程春野的狂面具再次被逼戴上。

    「我和凡凡算什麼師生?我們有戀愛的自由,就是師生戀又如何?你以為你還活在四十年代啊。」

    我的心在狂跳。他和凡凡?

    路華說︰「趙先生,你的租約何時到期?」

    「下月十六。」

    「程先生你的呢?」

    「我到明年初一」

    路華說︰「你們既然處不來,只有其中一個搬家,趙先生,你趕快另覓清靜所在,就可以不必再理會這些人啦。」

    「好,撤就搬,眼不見心不煩!」

    趙老不減威風地走了出去。程春野朝路華點點頭,跨著勝利的步伐而走。又剩下我和路華兩個人。其他四人都在忙什麼呢?

    路華眼珠一轉」一副嘲弄的無奈。

    「請走罪魁渦首,以後會安靜點吧!」

    我覺得我該說點什麼才行。

    「他們的確不該煩你,理應去找房東才對。」

    他大樂,笑得彎下腰來。、

    「你真被我猜中了,單純得可以,一點也沒有推理細胞,你就不會聯想到我是房東嗎?我的天,哈……哈…」

    我驚愕之下,頓時感到被愚弄的不悅,叫道︰

    「我怎麼知道會有這麼年輕的房東?」

    「好舒服,好久沒有這樣大笑了。」他笑夠了,便喘口氣歇歇。「房子是我大學畢業時我老爸送的禮物。他生前投身建築業,堅持議我請建築系,他去世後,我便決定順應自己的喜好,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大哥也是建築系畢業的。」我突然感到親切。

    「又來了。」他皺起眉頭。「你再不停止戀兄情緒,男朋友遲早會跑掉。」

    「我才沒有戀兄情結。」

    「你有。」他憑什麼說得這麼肯定?

    「我大哥搬出去了啊!」

    「你二哥不是要退伍了嗎?」

    「是啊!」我忍不住得意。

    「看看,一你就是這樣。一般女孩子在談戀愛時,一听到有人提起男朋友的名字,沒有不眉飛色舞的,你相反,只有在提到你哥哥時才有那種表情。這不叫戀兄情緒,叫什麼?我替你的男朋友悲哀。」

    我鼓起腮幫子。他干嘛老說些使我不舒服的話.我又那兒得罪他了?他根本不了解大哥、二哥和信實對一位孤女付出真正的手足之愛,多麼今我感動和感激。先父是青年喪父的孤兒,我唯一的家便是蔡家,父系的親戚多女兒,沒人領養我。當我孤獨時,我也不感到悲哀,因為我告訴自己︰我一生最大的幸運,便是被蔡家收養。姨丈、姨媽不啻是我的親父母、信介、信良、信實就是我的親兄弟。

    「我討厭你!」

    滿腔言語化成一句話,我氣嘟嘟的走回總偵查室,我真的生氣了,因為他蔑視我對大哥他們的感情,我絕不原諒他!

    我看見手中的果汁,要把它放回路華桌上時,忽覺有一只手搭在肩膀上,很有力量。

    「我是為你好。」聲音有點苦澀。

    「你老是說話傷人。」我動也不動。

    「我是想提醒你,男人的心也會受傷的。」肩上的重擔突然輕了,他走回座位,面對我。「告訴你實話,總比哄騙你好。」

    「也不管人家受不受得了?」

    「我擔心你男朋友為這點傷你的心,那時候你才會受不了。」

    他擔心?杰夫才不會。

    我不再相信他的危言聳听,回自己座位,拚命去想邱杰夫的好處,以便下班時能以愉悅的笑容迎接他。很快,又忘了要恨路華。

    我們要先去吃飯,我已想好要吃水餃和酸辣湯,然後去看六點半的電影,「上帝也瘋狂續集」听說很好看。.

    想得正美時,忽然有人靠攏過來,吳立中。

    「愛麗絲,你這里有沒有喉嚨痛的藥?我突然感到喉嚨不舒服。」

    我拿出一盒喉錠,打開蓋子。

    「一顆三元,十元三顆。」

    「這價錢是怎麼算的?」他拿了一顆便吃。

    「沒辦法,老板沒撥這筆預算給我,只好請你們自力救濟。也有止痛藥,一顆十五元,喉痛、牙痛皆可用。」

    他交出十元。

    「另外兩顆先記著。」

    我把十元放入用光了的護手膏的盒子中,輕輕搖晃,聲音挺美的。「這是醫藥基金,請多多利用。」

    小吳一路笑出去;同回來的人宣傳。陸星座听了,第一個來胡鬧。

    「愛麗絲,我要治療失戀的藥。」

    我瞪眼。「你會失戀?大情人。」

    「你拒絕我的求婚,我真的失戀了。」

    「沒有女孩子會答應你的求婚。因為你根本不是真心想結婚。我姨丈說,天生花心的人,到死都改不了。」

    「你在剌傷我的心哦!」

    我笑。「誰叫你跟我開這種玩笑?」

    「我是真心的,只要你點個頭,我立刻去訂禮堂。」

    「虧你閱歷女子無數,連求個婚都不會。怎麼可以嬉皮笑臉,一點誠意都沒有。」

    「要我買束玫瑰花,或跪下來嗎?」「

    「好落伍!」我皺皺鼻子。「好了啦,大經理,玩笑到此為止。」

    「你真的一點都不相信我的誠心?」

    我搖頭。「我永遠搞不清楚你什麼時候是認真的。」

    「那我真的失戀,給我失戀藥。」

    我打開錢罐。「請沒十元。」

    他二話不說便沒錢。!

    「謝謝你的樂捐,十元是顧問費。」我說︰「指點你一條明路,請打二八——號電話,那里有數位美麗能干又擅長家事的淑女,你娶那一位都是福氣,至少以她們的才干,不怕你婚後不老實,不會跟你客氣的。」

    「二八——這好像是四麗的電話嘛。」

    「答對了。」這幾天我數次向平平問凡凡的情況,雖凡凡一直避不見面,平平也不知多少事,但「四麗」的電話號碼倒還記在腦海里。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方捷……」陸星座警覺的不往下說,拋下我走了。這種人居然向我求婚,真不光彩!

    我發現路華在看我,我回視他。這個人也不老實,明明說他和陸星座已談好不再騷擾我,如今呢?也許不該怪他,畢竟陸星座是不甘於寂寞的人,我乃公司一枝花(可不是自吹自擂),他不在嘴上討便宜才怪。

    小吳走進來要我幫他查台灣和美國的時差,他說︰「江律師委托的調查快完成了,就差時間上的破綻,那個壞蛋堅持他當時在美國,很快就要露出馬腳了。」在他向路華報告時,我翻出世界各地時差一覽表。

    「找舊金山。」路華下令。

    「台北……下午八點,舊金山上午四點。」

    「相差十六個小時。」「

    「對。」

    江律師就是我們樓下的女律師江玉蝶,戴著一副金框眼鏡,穿著打扮很正式,大約三十五、六歲,旗下尚有二名小律師和職員,全歸她指揮,好能干.大大的辦公室隔出一角,供楊極安會計師使用,據說是江律師的表哥或表弟。

    下班時,我有意拖延一點時間,也許杰夫等不及跑上來,我便可乘機向大家介紹,以後就不會再有那些無聊的玩笑。杰夫等於是我的一張護身符。

    我真是一個貪得無厭的人,杰夫對待我一直那麼好,親切不失熱絡,如今我又要他當護身符,不知他作何感想?

    然而他一直沒有成為一張護身符,我收好東西準備離去,突然想起一事。

    「路先生,你該交水電費了,把單子塞在椅墊下解決不了問題。」

    他恍然。「在椅墊下嗎?難怪我找不到。」

    「到郵局辦理自動繳費吧,一勞水逸。」

    「謝謝!」

    「下周見。」

    走出徵信社,習慣的瞄一眼釘在門口的鋼牌,每天見每天都奇怪,我居然會在這種公司上班!路華沒說錯,我太平凡了,缺乏推理細胞,他雇用我完全是想懲罰我的「沖動」!

    一生唯一一次的沖動。不過我私下曾感激老板是他,脾氣縱然壞點,卻沒有神經質,也不吹毛求疵。想出他幾點好處,熨平方才被他激起的心中縐痕,不再計較的結果,心懷舒暢,高高興興的等電梯。

    當,電梯開了,我卻不想進去了。

    「愛麗絲,快進來啊!」王掌珍在向我招手。我很清楚的看見她旁邊那個人把他一只手從她肩上移開。哼!一個中年老頭子。

    在電梯里,她向我介紹她的同伴,「總編輯,邱鳳羽先生,你知道吧!」原來是他,難怪兩人走在一起。

    「愛麗絲,你真的不能幫我取得資料?我痛恨半途而廢。西諺有句話說︰任何事情半途而廢就是失敗!」她向我撒起嬌來。

    「你老板不是……」

    她搶著說︰「他只要有錢賺就行了。」邱鳳羽補一句︰「天下烏鴉一般黑,我還沒見過黑烏鴉你就見過白烏鴉。」

    黑烏鴉你就見過了?我心懷不信任。

    「老實說,我也很好奇。」走出電悌,我繼續往下說︰「昨天特地查檔案,沒見到這份卷宗。路先生說沒檔案,是真的。」

    「不是都會保留一份?」

    「是啊,不過也有極例外的時候,比如委托人的身分極特殊,不願留檔,路先生也怕日後有麻煩,像派人來偷啦、所以就答應銷毀或讓委托人帶走,不過我听說在這種情況下要多付雙倍價錢。」

    「說來說去,他還是賣了好價錢。」王掌珍咬牙。

    「會不會是朱老派人買回去?」邱鳳羽說︰「路華的父親生前是搞房地產的,生意做得不小,和朱老也許有點交情,那路華就不好不賣他面子啦!」

    「有可能,郝瑤菁說的應該不假,她和他是親戚嘛!」

    「什麼親戚?你信她?」邱鳳羽嗤之以鼻。

    「管她。喂,你看我們真的非放棄不可了?」

    「只好如此。其實上期報導的是男性,這期換女性較好,講女人也出出風頭。」

    王掌珍笑了,笑得十分大方。

    「我就欣賞你這點。可是,我不以為刊登紙上服裝秀是個好主意,何況那個人的設計實在太奇怪,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試一試才知道,何況他肯付那麼高的價錢,老板原則上也同意了……」

    王掌珍不滿。「就不問我的意思?」

    「好啦,好啦,回去再說。」

    王掌珍听了這話,警戒的瞧我一眼,笑了笑,說,「愛麗絲,你跟你大哥說,我要和總編輯討論報導專輯的事,晚點回去,請他先休息。」

    我來不及說我要約會,回家時大哥或許走了,邱鳳羽己先行接話︰「你干嘛,又不是他老婆,這麼怕他生氣啊?」

    「你懂什麼……」

    邱鳳羽不由分說,攬著她肩膀便走。

    他們的同事關系未免也太好了吧,我想。

    走出通道,我左右張望,發現杰夫在「長青牙科」玻璃窗外向內望,走過去拍他肩膀,他轉過頭來,笑了。

    「下班了?」

    「嗯,在看什麼?」我向里瞧,每張診療椅都坐了人。

    「沒有。來,我跟你說。」他牽了我走向停車場。「我很抱歉,愛麗絲,今晚沒辦法陪你去看電影了,我一位老同學,我以前跟你提過的葉欣榕,他打電話拜托我去他家一趟,有要緊事跟我南最,我不好意恩拒絕,所以……」

    這種無可奈何的心態我很能體會,勉強壓抑不快和不滿,扮演體貼的女朋友。——自然心不甘情不願。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那就去吧!」

    「對不起,愛麗絲,我下次再補償你。」

    「沒關系啦!」

    一切計劃遭破壞,快樂沒了,只有悻悻然地自個兒走。其實我覺得自己挺敏銳的,腦子也很會想,只是有些事情怎麼也不會去想到而已。在回家途中,我便考慮要不要告訴大哥有關王掌珍和邱鳳羽「狀似親密」的事,一思、二思、三思,答案是「不可」,他們之間若有什麼,由大哥自己去發現,我不能做「惡人」。上次的經驗使我至今麻煩纏身,「樊明珠之役」是最好的教訓。

    再往上推想,王掌珍口中的路華真像她所說的那樣,是一家頗大的房地產或建築公司的小開?唉,我真搞不僅,他既有家傳事業,本身又是建築師出身,又為什麼放棄呢?果真只是為了實踐自己的興趣?在講求「金錢至上」的今日社會,實在教人驚脫了下巴,再一想,又有點佩服。

    據我觀察,徵信社淨賺的錢委實不多。如今我知道不必付房租了,可是光算薪資、水電費、雜文費用,一個月也在十五萬元之譜,剩下的便不多了。相反的,他大可接下父親的公司,開賓士轎車到處跑。一個男人真能舍下這一切?

    當然,誰都會想他有一棟大樓收人嘛!可是我不認為這是主要原因,他一定有他的想法,只是我不知道而己。

    今天是值得紀念的,因為我彷佛見到路華的另一面。

    回到家,便接到凡凡的電話,問她是否改變主意要參加同學會了?我彷佛瞧見她在揮手,十分熱切的說︰

    「沒空,沒空。喂,我告訴你,程先生要出名了!」這好像成了她最關心的事。

    「打算開服裝秀了?」.

    「不是,是紙上服裝秀,只要在雜志上多登幾期,照樣成名,到時候,不怕那些勢利廠商不找上門來。」

    「你一直沒跟我說你到我大伯工廠去推銷後的情形。」我永遠都記得她同我要了工廠住址後的第二天,鼻青臉腫到我這里避難,第二天即被程春野接走。這中間的過程,只怕路華也推理不出來。

    「別提了,還不是那樣。」她大事化小事的口氣,擺明不願我深究。「你認為紙上服裝秀會成功嗎?」我適當的關心一下。

    「常然,我深信程先生只要遇上伯樂,成名就在這二個月。」

    「那要花很多錢嗎?」

    「怕什麼,阿野只要成名,還怕沒錢?」

    「你叫誰阿野?」我希望她否認。

    「哈,沒辦法,溜了嘴。」她因愛情而獲得勇氣。「就是程春野嘛,經過這一段日子的共患難,我才發現,我真正愛的是阿野,他不屈不撓的毅力太叫我佩服了。」

    「真的還是假的?」

    「我什麼時候騙你啦?」她的語氣好快活哦!

    「凡凡,你每次戀愛都這麼說,都是對方的某一點使你佩服,‘佩服‘這麼重要嗎?」

    她執著。「這一次是真的。愛麗絲,我想我真的戀愛了。以前我只看男人的外表,如今我變了,因為我看到他們的另一面。」她聲音也變柔了。」「第一次發覺男人也有軟弱的一面,遇上一連串的挫折,他會痛苦的抓扯頭發,他會躲起來哭,他會大吼大叫。男人,也是要人寵的。」

    「凡凡!」她的柔聲今我感動。

    「明天我要陪他參加拍攝作品,這次的秀絕不能搞砸,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她很快又恢復俐落的口氣。

    「祝你們搭檔成功。」我誠心祝福。

    「謝啦,我們會是最佳拍檔。」

    听听她的聲音,上星期今天所發生的事彷佛只是電視螢幕上的一場鬧劇,那麼缺乏真實感,前因、後果,都在我看不到時播放完了。

    有些時候,我們人會產生很奇妙的心情。今天的我憤怒得叫對方去跳河,一個月後的我或許將為這句話而羞愧呢!我之所以這麼想,源於一通電話。

    參加快樂的同學會,吃了美味的西餐,女孩子的長舌盡展功能,大家彷拂均脫胎換骨,急於讓別人分享她的成果。班上有幾個人結婚了?誰做了媽啦?誰炒股票賺錢?誰賠錢?誰跟人同居?誰當了模特兒?誰有意朝政壇發展,現在任市議員爸爸的秘書?誰文憑至上,已擠上一大學了?……還有啊,沈里音的另朋友被王萱萱勾走了,兩人因而感情決裂,都沒來赴會,這話是由劉淑芳口中散播得知。

    友情面臨考驗的時候,第三者往往是異性。

    在學校比較合得來的同學一似乎都過得很好,我自己也差強人意,所以此次的同學會算得上是十分完滿的.。

    常歡騰過去,回復平靜。我卸下彩妝,脫去華衣,坐在我最愛的花布沙發上,心里卻有了感觸。瞧人家成雙成對,聲音比平常高昂三分,一句話落在你身上︰「名花有主末?我可以幫你介紹哦八」「有啊?怎麼不帶他來?」「誰星期假日還要當班?」——你說氣結不氣結?

    我的男朋友夠情義,為朋友的事奔忙著,你那個比得上嗎?身為女孩子,有時候覺得自己挺無聊的,連男朋友都不情願輸給對方。

    那通電話就在這種情況下接到的。

    姨媽通知我,我在書房接了。

    「張麗絲是不是?」

    「對,請問你是?」她的聲音有點熟悉,卻又沒有把握。

    「熊妤,長青牙科的熊好。」

    我奇怪她為什麼找我。

    「哦,熊小姐入你怎麼有我家的電話?」

    「杰夫告訴我的。」

    「杰夫?」

    「是啊,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打高中時期就黏在一起,後來因為他父母反對我們結婚,分開了一段日子,最近他又來找我,我也覺得少不了他……

    「你說夠了沒有?」我不知道自己憑什麼這麼冷靜。「以前是以前,杰夫他應該知道他現在是我的男朋友。」

    「他說你像個木頭,根本不懂得什麼叫談戀愛。」

    我本來不想生氣,听了這話卻冒起火來。

    「你叫邱杰夫自己來跟我說,男人就要像個男人。」

    「他那敢,你姨丈是他的頂頭上司,經理,何況他實在也優柔寡斷,又怕你生氣,又怕你傷心,打算拖一段時間讓事情自然發展,或等你自己發現,可是,我認為這對你不公平,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天,她是什麼樣的女孩子?這是什麼怪論?

    而邱杰夫,你又是怎樣一個人?難道我以前瞎了眼,沒見到你的另一面?還是你刻意粉飾太平?

    不會的,我看人看不準,不會連姨丈也看不準。

    「熊小姐,」我克制著說︰「我不能信你一面之詞,我要跟杰夫談一談,我相信他現在就在你身邊。」

    「那好吧,你等等!」

    一陣推拉拖,終於听到他的聲音︰

    「愛麗絲,對不起……」

    一句話,使我心酸難忍,對不起?

    「張麗絲,你別氣他了,我想你可能不太了解他,我可清楚極了。」熊好的聲音彷佛來自另一星球,我怎麼覺得好空泛?「他啊,沒我盯著就變了個樣……你閉嘴,我在跟別人講話的時候,你少插嘴……對不起,張麗絲,他又想婆婆媽媽耗下去,我們女孩子可沒這麼好欺負,是不是……」

    「你跟邱杰夫說!」我拚命要想一句惡毒的話。

    「什麼?」

    「叫他去跳河!」

    砰,切斷所有討厭的聲音。

    我又坐在花布沙發上,反反覆覆要自己相信這是事實。我的眼淚不停的滴落,點點滴滴,我的裙子要濕了。

    「愛麗絲,對不起!」!!這句話多今人痛心。不能忘懷前任女朋友,又來招惹我,莫非他從未被人傷過心,不知傷心的滋味?重復回想這句話中的無奈,我益發潸然捩下,忍不住放聲哭泣的沖動。

    我和杰夫就是這樣,從此成了陌路。

    這事過後約一星期,我在書房里找書,克堅姨丈走進來,幾經躊躇,終於開口,用一種極難能听見的輕柔聲音對我說︰

    「愛麗絲,邱杰夫的事,我很遺憾。」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的工作能力不錯,做事有耐性,也沒見他發過脾氣,所以我才想他是個好對象,可以照顧你,你也會是位好妻子,沒想到……」他在感嘆。

    這時候我已經不難過也不傷心,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療傷能力」很強。——或許是我愛得不深?從第三天開始,我便產生一個新的疑問。

    「不要緊的,姨丈,這也是一個經驗睞!」

    「你不介意了?」

    「沒有做女兒的會抱怨父親。」我真的這麼想。

    姨丈眉宇舒展,也笑了起來。

    他後來說,「知人知面不知心,邱杰夫竟然表現得像個懦夫,他自己親自開口對你或對我說,我還可信任他的人格有正直的一面,現在,我可看情了。」

    望著如親父般的姨丈,我再次確定一個男人所能夠給予女人安全感的重要性。從這時候起,我真正的不再以邱杰夫為念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7 00:24:43

第八章

    樊明珠終於結成婚了。我由報上得知這個消息,第一個念頭就是︰不知路華作何感想?如今俞震亞也算得上是知名人士,他結婚對象的名字目然跟著上報,路華也一定看到了。朱、俞、路、樊三家均從事跟房地產有關的生意,中間的紅線如何牽扯,我又好奇又不敢問。

    這天,路華突然開口約我逛百貨公司,我太驚訝了,不住眨著眼楮,好蠢的問一句︰

    「為什麼?」

    「我舅媽生日快到了,我想買件禮物寄回去,可是一直拿不定主意該買什麼才對。你肯幫這個忙嗎?」

    「你預計花多少錢?」我問。

    「我跟我舅家交情很夠,花幾千元買禮物我舍得,小生日。」

    「買金子怎麼樣?老人家都喜歡。」

    「好啊!」

    「小生日買只金戒子或一對小耳環,做大壽就要貴重些,金鏈子或手鐲都行。前年我姑婆七十大壽。我姨丈買一只玉鐲送她,給老人家避邪。」

    路華看向我手腕上的銀鏈子。

    我笑。「這是假的,不怕遺失,但老一輩的人就看不上眼。」

    「女孩子部喜歡這種小首飾嗎?我看你常換花樣。」

    「這是女生的特權。」我咯咯的笑。

    下班後我陪他逛了好幾家銀樓,多方比較,選中一只金戒指。路華也真會挑,看到不錯的便拿極來往我指上套,看看不滿意又除下來,最後我不得不提醒他︰「我的年齡只有你舅媽的三分之一,這樣看不準。」

    走出銀樓,霓虹燈閃耀熱鬧的街道。他突然說︰

    「怪不得我沒看過你戴戒指,原來你的手指那麼細,很難買到合適的吧!」

    我感到臉上微熱,毛躁起來。

    「不用你管。你不知道裁戒指不方便做家事嗎?」

    「原來如此。」他說︰「我們去吃飯吧,你想吃什麼?」

    「既然你要請客,那我就不客氣了。」

    跟他說話挺輕松的;我開始有了這樣的感觸。

    「水餃、酸辣湯,還有……冰。」

    「這麼簡單?」

    「你真不僮烹調,一碗酸辣場要多少材料才煮得好吃你知道嗎?那里簡單了。」

    「今天讓你辛苦了,所以你可以盡情要求。」

    我噗嗤一笑。

    「你突然這麼客氣,好奇怪哦!」

    「我什麼時候對你不客氣了?」

    「以前,最近比較好。」

    「我有一半故意的。」他發出怪論。

    「什麼故意的?」

    「找個地方坐下來再談。」

    鬧街里隨處可找到飲食店,我們走進「白熊」,冷熱食皆賣。點了三籠蒸餃、酸辣湯、小菜、再切一盤牛肉。我習慣先試試沾醬的味道,覺得不錯,開始大快朵頤。路華每吃一樣,都愛問上一句︰「你會不會做?」

    「其實我會的不多,你不用太看得起我。」

    「就算你一竅不通,我也不在意了,反正我就是喜歡你。」

    喜歡你!我真的听見他這麼說嗎?

    他很正經。

    「這麼吃驚?」

    我頓生坐立不安之感,期期艾艾的問︰

    「你說的喜歡,指的是什麼?」

    「你以為男女之間的喜歡有幾種類型?」他反倒問我。

    唉,唉,唉,我又要吃不下販了,他不能等我吃飽再說嗎?上回在「紫牛西餐廳」,他也是突然冒出讓我心慌的言語,好好吃的牛排就這麼放棄了。

    我低著頭,往下看,一顆心噗通噗通噗通。

    「我不知道。」我的聲音怎麼像蚊子在咬?

    「路先生,你可能弄措了,你不是一直很討厭我嗎?」

    「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他咆哮似的說。

    我掄起頭,心想他又要生氣了。

    「愛麗絲,你叫我傷腦筋。」他盯住我的眼楮。「你這種個性的女孩子,我如果不把話說清楚,你永遠也不了解男人的感情。今天我不把話說出來,即使天天送花送禮,每星期約你出游,我怕你還是不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做。」

    我張張嘴,又閉起來,因為我實在不知道核說些什麼好。

    「如果我討厭你。怎肯天天和你相處近四小時?怎會讓你隨意進出我家?」

    「我……我一直以為你還在生我的氣……」

    「我真生你的氣的話,我會乾脆一輩子都不要見到你。」他目光轉柔的看著我。「事實上,從你暈倒在我面前的那時起,我就原諒你了,因為我看出你不是會耍詭計的女孩子。後來我不得不對你凶,只因為我想知道真相。」

    「路先生!」

    「你難道都沒發覺我對你的態度慢慢在變?」

    「我一直心懷愧疚,所以……」

    路華嘆口氣,招呼我吃飯。

    「如果我們選家氣氛好一點的餐廳,也許你比較听得進去。」

    「我有在听啊,只是……一時之間……」

    「你又嚇住了是不是?」

    我點點頭。

    「我從頭說,說我為什麼喜歡你,你願意听嗎?」

    他的聲音幾近懇求,我猛點頭。

    「有一次我生病了,你帶了自制的蜜棗糕來看我,雖然是被星座騙來,你不但沒有生氣,還能自我解嘲,也許就在那時候,我動了心,你是真正溫柔又開朗的女性,不是裝出來的。」他又強調︰「真正的溫柔。我下定決心要跟你相處看看,所以下樓攔住你,半逼迫地要你來上班,將你安插在我辦公室里,要你打掃家里,我的目的只是想使你慢慢改變對我的看法,讓你看清我的真面目。我想過了,我跟樊明珠之間缺乏的就是了解。」

    「對不起,我從來沒有想到。」我喃喃道。

    「不要緊,我也不對,我的態度不夠明確,可是我又怕把你嚇跑,直到最近,你可以輕松的同我說笑,我想你已經心無芥蒂了才敢開口。」

    「不是你舅媽生日?」」

    「我舅媽生日在下個月,這個禮物沒有白買。」

    我點點頭。

    「愛麗絲,你願意和我交往看看嗎?」他誠摯的問。

    「我……現在腦子里好亂……」我語無倫次。

    「願意考慮嗎?」.

    看見他澄清的眼神,誰也拒絕不了。

    「好。」這是我的回答。

    「愛麗絲,如果你考慮的結果,答案是肯定的,也好,否定的,也好,我以後不會再煩你了,也不會勉強你替我做事。畢竟,這種事是無法一廂情願,早點說明白少受傷害︰」

    我又想起邱杰夫和熊好,微微領首。

    路華隨即論及別事,我安靜的聆听,同時也好好看一看他。第一次,這麼仔細的看他,端正的五官,堅定的眼神,三十歲,正是男人慢慢邁向成熟的階段,我跟得上他嗎?也許是獨生子,母親又早逝的關系,他顯得沈穩又可靠,不像時下被寵壞的年輕人,周身找不出幾根硬骨頭。

    可是,我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看上我。當然,我並不討厭他,甚至漸漸有了好感,但這完全是兩碼事。他應該與凡凡或唐路蘭這類型的女性匹配才對。——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怎麼「愛情」完全不是我想像的那樣?

    大哥與王掌珍?凡凡與程春野?愛情,真令人捉摸不定。

    (或是我大沒經驗,想像的與現實偏差太遠?)

    路華是能干的,路華是精明的,路華是有主見的,路華是可靠的。路華是壞脾氣的,路華是厭惡家事的(但不亂丟東西),路華是有點霸道的。

    他明顯的優點和缺點,我全清楚——或是他刻意讓我看明白——我不排斥他,卻也說不上特別喜歡(應該說沒有想到要喜歡吧)。啊,我的腦子亂烘烘,不能再想了。

    懷著一顆志怎不安的心回家,立刻將自己鎖在房里。我真害怕明天,我要給路華什麼樣的答案?

    今天換了是陸星座,我可以置之一笑,立刻拒絕。但路華就不行了,他不是會開這種玩笑的人,他是認真的。

    我害怕受傷害.也不願傷害人。

    我是一個膽小鬼,換了凡凡,她可以很快做下決定吧!

    在床上一翻個身,我觸及一個最切身的問題!我拒絕路華之後,他說過不會勉強我替他做事了,那就是說從今以後不必再去徵信社上班,也不再見他的面了,果真如此,我會樂意嗎?

    路華,路華,你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表現得明白點,我不至於遲鈍到一無所覺啊!

    我拚命回想過去四個月來有任何蛛絲馬跡可尋?好像有,又好像沒有,當時既不曾特別留意,現在叫我怎麼想得起來?(難道我對於愛情真的特別遲鈍嗎?)也許以後我會慢慢回憶起來吧!、

    明天要上班,明天就給他答案吧!(來得及!!或許!!我慢慢想嗎?怎麼辦?我愈想愈亂,愈亂愈不知從何想起,四個月彷佛太短,四年,長得我不知該從那回憶起,路華的轉變又是從何時開始?

    陡然閃,找靈光一閃,我怎麼忘了「旁觀者清」這句話呢︰

    我去敲二哥房門,他說「進來」,我推門進去。他正在收拾衣物。

    「哦,愛麗絲。」他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哥,要不要我幫份?」

    「不必了,一點小事我自己會做。」

    「哥,你真的要住在公司宿舍?」

    「沒辦法,通勤太累了。」

    信良哥退役回來的第二個月,便去應徵食協公司物化驗部門,地點在南沒縣的埔里,頗有名氣的。

    我坐在他床上,看他把需要的衣物放人大旅行裝,拉好拉鏈,擱在牆邊,然後好整以暇的看著我,說道︰

    「這麼舍不得哥哥啊?」

    「不是啦,」我扯著他的被子。「哥,我想問你一件事。」

    「好啊,我給你問。」他很快活的說。

    「如果……有一位女孩子跟你說她喜歡你,你怎麼處理?」

    「這算什麼問題?」信良哥大笑。「我會高興死了,然後跟她交往看看,反正目前我也沒有固定的女朋友。」

    「可是你對她並沒有那種感覺呢?」

    「不試一試怎麼知道?」

    「哦。」我還是沒有得到啟示。

    二哥拉把椅子靠近我,審視的打量我。

    「你今天怎麼問我這個?」

    「沒有啊!」我隨便說的。

    「才怪。是不是那個男生冒昧的跟你說他喜歡你?」

    我望著他,震驚。.

    「我猜中了?」他直率的說,「願不願意告訴我,也許我可以給你一點意見。」

    好誘人的提議。我開口正要說出來時,猛想起路華曾經很在意的一件事。

    「不行啦,他以前說過我有,戀兄情緒,我否認了,現在他要是知道我自己拿不定主意,反來求助你,一定又要生氣了。」

    二哥若有所恩的點了點頭,一下、二下、三下,停。

    「你怕他生氣?」

    「有一點,他脾氣不太好。」!

    「那表示你在乎他羅,要不然何必擔心他脾氣不好。」

    我在乎他嗎?我要想一想。

    二哥問︰「他會亂發脾氣嗎?」

    「不會。但不是不會發脾氣的人。」

    「大你多少?」

    「八、九歲,所以我才嚇一跳。」.

    「相差不到十歲,不算什麼嘛。記不記得小時候玩新郎新娘游戲,你每次都說要嫁給大哥,因為他比較大。大哥大你幾歲?八歲吧!」

    我笑了起來。

    「二哥,你還記得啊?」

    「當然,因為我當伴郎當得好煩哦!」

    他這麼一起哄,奇怪地,我漸漸輕松起來。

    「因為我覺得你不像新郎嘛。」我勾起有趣的回憶。「那時候我念小學,頭發很長,姨媽常常忙著早餐,都由你替我綁頭發,當然沒想到要嫁給你啊。」

    「哦,你當我是媽媽的化身。」他哈哈大笑。

    笑聲中,我在他臉上親一下。

    「謝謝二哥,我現在好多了,自己會拿定主意。」

    當我走出門口入他突然說了一句︰

    「愛麗絲,條件好的男人其實比估計中的少。」

    「你不用擔心我,說不定我會比你早結婚哦,你們三兄弟該加油加油了吧!」我朝他扮個鬼臉,跑下樓去。有個人可商量事情真好。

    安安穩穩睡了個美容覺,第二天是微帶寒意的星期三,忙了一上午,中午時問,花點工夫略施脂粉(平常大都只抹些防曬霜,涂點口紅),換上淺紫襯衫,深紫色百花寬裙,配咖啡色飾金腰帶,自覺嬌俏又不失端莊。

    天氣漸冷,帶了外套御寒,拿了皮包下樓,姨媽在看重播的連續劇,正目不暇給,我匆匆道聲「拜拜」便走出家門。

    到達公司時,已逾一點半,路華瞧見我來便站了起來,用一種奇怪的口吻說︰

    「我以為你不來了。」

    我想說「‘那你是不是又要打電話跟我吼︰愛麗絲,你又在搞哈飛機?‘」但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我默默走向自己座位,放好衣物,慢慢的,我走到他面前。

    「金鑰匙、」我伸出手掌。

    「什麼?」

    「今天不是禮拜三嗎?」

    他笑了,眼楮也在笑,好像天上的星星,閃爍出一種光芒——看見他也有這一面,我更安心了。

    「這就是你的答案?」

    「是。」我點一下頭,選是不自然的紅了臉。

    他把鑰匙遞到我手上時還乘機將我拉過去,在我額眉之間印上他的記號。或許他是一時沖動,我卻嚇了一跳,原來他不是個木頭人啊,我心湖泛起甜蜜的漣漪。

    「謝謝。」他低低的說。

    「你的動作真快。」我掙脫他,措起鑰匙,臉紅紅的走出去。還好,沒有別的人看見。

    事情的進展極為順利,只要兩個人(一男一女)有心維持一段戀情,熱情能使兩塊冰漸漸溶為一條愛的小溪。

    哲學家愛問︰愛情這玩意兒我懂,但永恆是什麼?

    有一次周日約會,我便拿出來問他,他說︰

    「愛情的永恆是互相容忍、體諒和了解,自古以來的美好婚姻莫不如此。」他替哲學家解答了對愛的困惑。

    「我很擔心一件事。你是不是工作狂啊?」

    「你那來的怪念頭?」

    「因為我突然想起程春野設計圖失竊那晚,你晚上剛趕回台中,立刻就問明我的存在,打電話給我不是嗎?」

    他最近很愛玩我的手指,說話時也不放手。

    「小姐,那是為了你啊。星座同我說他認出了你,我想由簡小姐身上牽出有關你的事,比較容易引你上門,」他笑了笑。「當時我第一個念頭就是︰好啊,這一次你可跑不掉了吧!」

    我抽回手,他立刻又槍過去。

    「好啊你,知不知道差點嚇得我魂飛魄散?」

    「你膽子這麼小,天生不是做壞事的料。」他還取笑我。我卻只有贊同的分。

    「我還是不明白,樊小姐為什麼要用這種方法退婚?」

    他放棄研究我的手指。我們沿著公園劃船的湖緣漫步,年開己近,今天是較暖和的日子,緊接著來的便是大哥與王掌珍的婚期。

    一陣沈默,路華終於回答我︰.

    「樊明珠大概想做名人的妻子吧,若由她開口退婚,朱家也不會要她,但退婚的因素在我的話,情況又不同了。這是我的猜測。在調查俞震亞的風流史時,我發現樊明珠在跟我訂婚期間便和他有所交往。」

    「她真是奇怪。」我不懂,一個風流鬼有何可取的?

    「她有她的夢想,我只能這麼解釋,因為我不想再和她有所瓜葛,自然不會去問她。在退婚的那個月里,我便把她的東西全部銷毀,退回來的首飾也變賣掉,總而言之,她在我心中已經消失了。」

    我握緊他的手。

    「她來徵信社的那天,你故意支開我吧?」

    「我怕你尷尬。怎麼樣,我很不錯吧!」

    我甜蜜一笑,指著臉頰︰

    「你真好,讓你親一個。」

    他照辦,有過之而無不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7 00:25:01

第九章

    姨媽的心願達成,她的長子終於將在今日完成人生大事。以後她再也不必跟人解釋她的兒子為什麼還不結婚。

    喜宴設在一位姑表親戚所開的大餐廳,取名「御繕館」。關於這點,王掌珍表示了一點意見,她認為「全國」較好。但姨丈說「我們這邊的親戚都知道御膳館的菜精致好吃,你們女方親人就在全國請好了。」

    另外,住的問題也是爭論的焦點。姨丈、姨媽當然希望長子守住這個家,可是新嫂子似乎不願意。不過她沒親口說,只是由大哥表達「維持現狀」的意思。

    不管怎樣,婚還是結了,姨丈、姨媽還是歡歡喜喜的準備了這一切。信實正好放寒假,回來當伴郎;信良表哥除了作伴郎外,順便把他新交的女朋友方小姐帶回來炫耀一下,听說是同一公司會計部門之花。

    我的男朋友自然在座,西裝革履,真有男性魅力。他來得早,看見我穿著他幫忙挑選的淡紫色冬季洋裝,說一句︰「也只有你穿起紫色衣服特別好看。」從西裝口袋里拿出一只藍色絨盒,打開來,是一條式樣簡單大方的紫水晶項鏈,短短的,中間有一顆較大的墜子,呈心形。

    「我母親留下來的。你戴戴看。」

    是他母親的遺物,那一定是真品。

    「不要、那麼貴的,萬一弄丟了怎麼辦?」

    「不會的。扣子很牢。」他霸道的為我戴上,在我耳後吹氣、「幫你選這襲洋裝時,我就想到這條項鏈。」

    「好吧,就借我漂亮一天。」

    「送你。放在銀行保險箱也沒用。」

    「不要,保管起來好麻煩。」

    我不是貪心的人,也不敢在沒有婚約前接受貴重的禮物。

    「愛麗絲,你真奇怪。」

    「我說真的一我沒有理由要這麼貴重的首飾。」

    他沒有再堅持,後來凡凡和程春野一身引人側目的打扮出現,我便忘了這回事,上前招呼,笑問她穿的是什麼啊?她開口便數落我「老土,不多看看雜志」。我那里老土了,實在是他們打扮得太鮮艷,又是什麼毛又是什麼皮。

    我注意到路華和程春野只是點頭之交,顯然不願和房客套交情,或者該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也?的確叫我唯一看出他倆相同之處,只是「男人」這一點。

    婚禮進行得很順利,新嫂子很漂亮,一連換了四套禮服,有宮廷式的、流線型的、晚澧服、旗袍。

    一天下來,新人累了,家屬也迸發「狂喜後疲倦癥」。大哥、大嫂到訂好的飯店休息一晚,明起四天將南下度蜜月。一這又是一個問題,大嫂的心願是出國度蜜月,可是大哥說要存錢買房子!既然她不願跟公婆住在一起的話。(路華說信介哥結婚後對妻子的要求會嚴格一點,大嫂不太可能再像婚前一樣不做家事、常常晚歸。)

    既然沒有住一起,新婚夫婦之間如何溝通,或因此吵嘴,我們難以深究,睜只眼閉只眼,隨他們去吧,總有一天他們會找到兩人之間的平衡點。——我曾听姨丈、姨媽私下在討論大哥會不會有幸福的婚姻。

    不管如何,我總是有了一位大嫂,彼此沒有深厚的感情,也能維持普通的禮貌。親戚之間大都如此,不是嗎?

    以後,大哥不會再模我的頭,疼寵的喚我「小妹妹」,他要以他的新家庭為重了。——我有了這樣的感觸。

    從餐廳回家的車程中,我向路華闡述我的心情。

    「還離不開哥哥嗎?」

    「不是,只是突然覺得好寂寞。」

    「這是難免的,很快就會過去,哥哥還是哥哥,其實並沒有改變什麼。突然多了一位新嫂子,你難以接受吧?」

    「我試過了,我和她之間培養感情很困難。」

    「既不住在一起,你也不用傷腦筋了。」他不願再討論別人。「下個禮拜就過年了,我們想想到那玩好。」

    我提起精神。「就找附近的好了,免得塞車太辛苦。我提議一個,去新天地滑草、劃船。」

    「听起來挺不錯的。」

    「那里有好大一片草地,可以放風箏。」

    「你要玩那個啊?好,我去買。」

    「我們玩,難得有一個地方可以放風箏。」

    他嘻嘻笑。我發現他比較愛笑了。

    「風箏要買那一種?」他問。

    「簡單的,顏色要鮮艷,紅色好不好?」

    「听起來根捧。」他下結論。

    有時候我會想,我與路華之間將進展到什麼地步?

    愛情談到最後,只有兩個結局,一是結婚,一是失戀。

    路華的表現不像有分手的打算,他給予我很強烈的安全感,雖然他沒有刻意做什麼,卻讓我覺得面面俱到,真可以把自己放心的交托給這個大男生。那麼他是打算和我結婚嗎?我嗅不出來,自己也不肯定敢這麼年輕就為人妻。

    我們走得很平穩,也許偶爾該爬爬上坡路,試驗彼此的真情己到某種程度。!我以這樣的心情迎接新年到來。

    大年初一,路華很早便來拜年,九點半,我們往「新天地」出發。路上沒有可欣賞的風景,倒談了不少。

    「你把風箏帶來了嗎?」

    「在後面。」

    他還告訴我一個消息,前二天郝瑤菁向他辭職,他準備物色一位男性管理員,比較不饒舌。

    「郝小姐為什麼要辭職?」

    「另有高就,她跟我說,趙從德先生已聘她當秘書。」

    趙從德與郝瑤菁?兩個怪人,想必合得來。

    「管理員到底要做什麼?」

    「清潔大樓、注意維修、給客戶沒欣的對象、隨時留意有沒有奇怪的人進進出出。」

    「我看里面本來就住了不少奇怪的人。」

    他輕笑。「我不願直接和房客有太多接觸,以免破壞印象,像趙先生這類房客就太煩了。有事先找管理員,訂契約我便這麼告訴他們。」

    「當管理員這麼辛苦啊,我以為只是替你收房租而已。」

    他哈哈大笑。「沒有的事,我在郵局辦了割撥帳號,房客自動地把錢存進去就行了。」

    「你做房東可真清松。」

    「方便,而且安全,我很討厭去催微房錢,我爸留下的房子分散中部,一個個去收也太票了。一

    我很驚訝。「你要那麼多房子干什麼?」

    「做辦公大樓、住家,現代人最需要的就是這個。我訂的租金比別人便宜,因為我以前在台北念書時嘗過租不起房子的滋味。」

    新年不該嘆氣,但我還是忍不住嘆了一下。

    「沒想到你這麼有錢。」

    「听你的口氣好像不大喜歡?」他望我一下。

    「沒有人喜歡貧窮,我也是,但我想不出有那麼多錢要做什麼。我沒有大欲望,只想過安定的生活。」

    車停在紅燈前,他突然橫越過來,吃我的口紅。「我就喜歡你這點。」在後面的車子要鳴喇叭之前,他及時發動車子。

    「我老爸生前蓋過多少房子,恐怕他自己也數不清,他有一個特點,如果所蓋的房子的外型和內部構造有特別之處,他習慣目留一戶。他的用意我明白,他怕萬一事業走下坡時,可以賣房子周轉,也算是一種儲蓄。」

    「你爸在你多大時過去的?」

    「快五年了,我媽在我大二時去的。」

    「同病相憐,都沒父母。」我第一次向人訴說這種感情。「我爸媽去世時,我才四歲,所以我根本不記得當時我是不是很傷心,甚至對父母的記憶也很模糊,好像姨丈、姨媽才是我的親生父母似的。」

    「感情是培養出來的,生育不如養育之恩大。」

    「過年期間好像不該說這些。」我們招視而笑。

    「新天地」有很大的停車場,當我們到時,車子己佔滿一半的空間。人多熱鬧,正符合過年的氣氛。

    購票人內,我們避過餐廳不進去。徜徉於大片草地之中,呼吸市區難得的新鮮空氣,兩人擒手喂語相伴,比去擠百貨公司、擠排館有意思多了。

    我們沒有滑草,也沒有劃船,找了個地方放風箏,互相照了好多相片,又請人幫我們合照。我問他怎麼記得帶照相機,他居然回答我,

    「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忘記。」

    中餐在附設的飲食部解決,發現後面就有一個木造的迷宮。我和他興致勃勃的去探險,走了半天走不出來,我嚷嚷。

    「我不管了,我好累,我希望長翅膀飛出去。

    最後還是他硬拉了我走出迷宮,不玩這累人的游戲。

    「你平常很少運動吧?」

    「我最討厭運動了,情願練瑜珊術。」

    我撥弄飛亂了的劉海,檢視辮子散了沒有。

    「你的頭發很漂亮,可以拍廣告。」他偶爾也嘴甜。

    「是嗎?知道我為什麼留長頭發?我不喜歡上美容院剪頭發,結果拖啊拖的它就這麼長了。」

    「這種理由我倒是第一次听說。」、

    我故意問他︰其他女孩子告訴你她們留長發的原因是什麼,他當場怔住。

    大笑聲中,我們啟程回家。

    這是難忘的一天。走出「新天地」,陽光好暖和的照在身上,這種天氣真令人滿意,每個人都應該微心愉快,沒有想到要做壞事,不是?

    沒想到當我們越過馬路,要走進停車場時,猛然一個人自我右手運擦過,搶走我的皮包就跑。我叫丁起來,路華當時便要追過去,我瞧見歹徒一手亮著刀子,想也不想,死命拉住路華,尖聲道︰

    「不要,不要,他有刀子……」

    我和路華爭執的當兒,歹徒己跳上一輛機車,由前面接應的人載走了。

    「好了,現在要追也追不上了,你冷靜一點。」

    路華攬著我的肩走向車子,開了後座門。我們坐進去。一遠離案發現場,我再忍不住害怕之情,伏在他肩上啜泣,埋怨他︰

    「拜托,你不要做危險的事,我好害怕……」

    他擁著我,給予我安全的保證。

    「我不會有事的,你不要哭。」

    「那你為什麼要去追他?萬一受傷了怎麼辦?皮包丟了就算了,里面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就算有,我也不喜歡你去拚命啊!」

    「愛麗絲!」

    「我從來沒有像剛才那麼害怕過,求求你,不要做危險的事。」

    「我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真的不會.」

    他捕獲住我發白的唇,輾轉纏綿,久久不放。我漸漸遠離恐懼的情緒,听他在我的耳邊輕送心聲。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從事、徵信社工作的最大原因。」他說︰「我父親是一個很成功的商人,他敏銳的渡過許多商場上的風險,他要我繼承他的事業,他認為我可以做得跟他一樣好。我照他的意思念了建築系,課余和星座偷偷在台北某家徵信社打工,我們都相信自己較偏愛後者的工作。可是,等我大學畢業,我還是回來幫父親的忙,母親過世後,只剩我們父子相依為命,我不想傷老爸的心,反正我還年輕,多歷練幾年再出去自立也不晚。可是我沒料到事情發生得這麼快,兩個歹徒合夥搶劫我爸的賓士轎車,司機重傷,我爸心髒病發作,雖沒有當場過世,但這個打擊使他大挫,在醫院躺了二個月,還是去了。」

    我抱住他,給予他安慰。

    「辦完父親的喪事,我對人生也有所覺悟。這個社會變得太奇怪了,使你捉摸不定,不知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既然如此,我為什麼不在自己有生之年做自己想做的事呢,我不是太傻了嗎?」他緊緊摟著我,舒發他的情緒。「我不再眷戀父親建立起來的事業,我把公司賣給原來在父親身邊效力多年的幾位經理級人物,由八個人合夥買下,我相信他們會好好的干,父親的公司一樣存在。就這樣,我和星座一起退出,開始我們的事業。你別看星座人花花的用情不專,那是他對女人的毛病,其實有一半也是女人寵出他這種性情!一他對男人可是很講義氣的,在現在這個社會上已經很難得見到了。」

    我點點頭。

    「有沒有危險?」

    「什麼危險?」他松開我,我得以喘口氣。

    「你們的工作。」

    「你自己也親身體驗了,應該知道的。」

    「那就好,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我換一種心情來看今天的事。「今天這麼幸運,今年一定有好事發生。」

    「幸運?」

    「是啊,我們全身而退,沒有住進醫院,不是嗎?過年期問帶病看醫,才真不吉利。我們可說是有驚無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他咀嚼我的話,沒作表示。

    「你怎麼跟家人解釋?」

    「少一個皮包,他們不會注意的,就算有人問起,我說忘了在你車里便成。何苦父母陪著擔心受怕。」

    「從此不提?」

    「要說也等過完年,反正我們什麼事都沒有,求得吉利也好。」

    他湊近我。「愛麗絲,你可以用這種心情體諒父母,卻不能這樣對我,我情願你把一切告訴我,總要有人分擔你的喜怒哀樂,我也是。」

    他又要吻我,我推拒。

    「你不能再吃我的口紅,沒辦法補妝了。」

    「其實你不化妝就很好看了。」

    「在家里可以這樣,出外若也不抹一點,那就要有幾十萬人,甚至上百萬人失業了。」

    「這麼嚴重,誰失業?」

    「全世界化妝品公司的員工。」

    他大樂。別人失業他很高興似的,然後忽然冒出那一句話︰「愛麗絲,我們結婚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6-7 00:25:22

第十章

    ——愛麗絲,我們結婚吧!——

    這句話今我玩味不已。他不是說︰「請你嫁給我好嗎?」而是說︰「我們結婚吧!」在發生那意外之後,他突然冒出這句話,讓我覺得他只是一時沖動罷了。

    恢復上班的第一天,在我的座位上有個印著精品店名字的袋子,路華不在,東西確實放在我桌上,那是送我的?我拆開來看,忍不住眉開限笑,好漂亮的灰色真皮皮包,比我被搶去的那個還漂亮。路華送的?我翻開皮包,在夾層里找到一張小紙︰「我特地選的,希望你喜歡。」

    路華,路華,你還會不好意恩嗎,怎麼不親手送給我呢?

    我問老劉︰「老板什麼時候回來?」

    「他說頭有點疼,回去睡一下。」

    「他中午有出去吃飯嗎?」

    「不知道,沒看他出去。」

    我立刻跑去按路華家的門鈴,他拖了一會才來開門,我跳起來摟佐他脖子,以額試額,沒有發燒的樣子。

    「你又懶得出去吃飯了?」

    「算了,一餐不吃死不了。」

    「所以你才會不舒服啊!」我掙脫他。「我現在去買一些東西,你好好休息,不要亂跑。」想起他的好處,賞他一個頰吻。「謝謝你的禮物,我好喜歡。」

    我在附近超市買了現成的廣東粥,回去弄熱了,路華便吃得好開心。看他喜歡,我也跟著喜歡。奇妙的心情!

    「好點了嗎?」

    「很舒服。」他問我︰「愛麗絲,你是不是不願意這麼早結婚?還是,不樂意嫁給我?」

    又一次求婚?

    「我不知道。」看著自己的手指,我說︰「這幾天我也想過了,我不知道早結婚是對是錯,而你的求婚時機也使我迷惑,好像只是一時激動下所做的決定。」

    「我很少激動的。」他捉住我的手指。「不過,你不排斥嫁給我是不是?」

    「如果你不是只為了有個人弄飯給你吃的話。」

    「天啊,你當我是什麼?我要一個太太,能互相關懷,生活在一起有樂趣的女子。當然,我不否認我不是羅曼蒂克的人,但我自信能盡一個丈夫的責任,我也不要求太太付出太多,因為我知道家事是做不完的,我自己試過,所以我能體諒,但我希望太太也體諒我無法忍受一個雜亂的家和天天外食,除此以外,我的度量還算滿大的。」他的確不羅曼蒂克,連求婚都這麼實在。

    我卻感受到一種溫瞪,不是他把我的手揉熱了,也不是他的告白,而是我看出了他的真心,他對婚姻的認真。他不是懵懵僅僅的少年,空喊愛、愛、受,結婚後卻整個兒亂了。他不是,路華不是。

    「你去同我姨丈、姨媽說吧!」

    他松手。「你說什麼?」

    「光是我答應沒有用。」我臉上有點熱,眼楮卻對著他笑。「如今大哥他們全不在家,家里只有我陪他們,你能說服姨丈、姨媽舍得我再說吧!」

    「愛麗絲!」他狂喜,將我拉進他懷里,親個不停。「你只要答應就夠了,其他的全交給我辦。」

    ***

    接下來三個月是抗戰期。

    姨丈、姨媽一致認為該先辦二哥的婚事,然後才輪到我。而且他們也很害怕子女全走光後的寂寞,這點我很了解,所以我一直不敢太堅持。最後,兩方各議一步,先訂婚,姨丈、姨媽畢竟也不願意失去一位理想的女婿。

    七月,我年滿二十二歲,真是值得慶祝的日子。大哥終於受不了每晚回家吃不到晚飯而撤回來住,大嫂只好跟著住婆家,偶爾也向姨媽討教一下廚藝。只要她肯付出一點努力,大哥便歡喜得又抱又親,真容易滿足。

    我終於做了十月新娘,年輕的我,懷著一顆慎誠的心踏向地毯的那一端。婚事是二哥促成的,他宣布不在二十八歲前結婚,姨丈、姨媽只好低頭。

    故事到此應該結束了,以一個小插曲做總結。

    凡凡不知從那學到這個惡作劇,使我在往後數年回想起來遐會臉紅。」她把復盒送到徵信社價走,我和路華拆開,卡片上寫︰

    「恭喜你結婚,愛麗絲。作為你的好朋友,深知你的性情,為了新婚愉快,我建議你穿上這件衣服,相信你的他一定會欣喜若狂。」

    我打開紙盒一看,里面什麼也沒有。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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