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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芯]絕對不會放過你[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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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7-4 00:22:15
標題:
[溫芯]絕對不會放過你[全文完]
絕對不會放過妳
作者:溫芯
這男人實在可惡!
從小到大,不知多少男人對她熱烈求愛、小心呵護,
只為了換得她一個笑容、一眼回眸,
就只有他,對她不冷不熱的,卻又輕率地把「喜歡」掛在嘴邊,
時不時逗逗她、撩撥她的心。
她以為自己不可能再為任何男人動心了,
可他那些出乎意料又藏著驚喜的小舉動,
總是讓她不由自主地期待著下一次的約會,
想著該如何折服霸氣的他,教他拜倒於石榴裙下……
江燕姬是一朵優渥溫室裡養著的嬌貴花兒,
卻沒有傻得不知道外面呼嘯著狂風暴雨。
她既高傲又脆弱,倔強又混著溫柔的韻味,
他知道她正為他心慌意亂,但愛情是他費心織就的網;
那些精心設計的追求與挑逗,都是引誘她的步驟,
因為她是他復仇計劃中最重要的一顆棋,
而他將贏得她,再好好品嚐復仇的迷人滋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7-4 00:22:38
楔子
曾經,他擁有全世界的幸福。
父親將他命名為「恩典」,因為他是父母親努力多年,四處求神拜佛,甚至歷經幾次從希望到失望到幾近絕望的試管實驗後,才順利降生到這世上的孩子。
他們視他為天賜的恩典,極盡一切所能地寵他愛他,給他最好的養育與栽培。
他會彈琴,拉小提琴,小小年紀英文就說得比一個大學畢業生還流利,他很聰明,才華洋溢,週遭所有人都疼他。
他是師長的英才,父母的寵兒,上天的恩典。
直到十二歲那年,他無憂無慮的人生忽然在一夕之間變了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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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剛考上一所所有上流社會子女都想擠進去,只招收菁英中的菁英的私立貴族中學,爸媽樂不可支,稱讚他爭氣,當晚便帶他到一家高級餐廳慶祝。
他還記得,那家餐廳很高很高,透過玻璃窗,能看到全台北市燦爛的夜景,那裡的餐點很美味,每個客人都笑得很開心。
誰知,正當親子三人和樂融融時,一通電話打進來,他的父親臉色當場慘白。
父親匆忙離席,母親雖然感到不對勁,卻還是維持一貫的美麗婉約,溫柔地勸他吃飯,和他天南地北閒聊。
等母子兩人回家,才驚覺家裡那棟豪華住宅大門口竟被貼上了封條,一群陌生的黑衣人出出入入。
他後來才知道,父親開的建築公司破產了,公司裡最被信任的總經理內神通外鬼,卷款潛逃,公司被人併吞,債權人找上門來,法院也查封父親個人資產。
父親承受不住名利盡毀的打擊,自殺身亡,母親哀慟過度,也腦溢血發作辭世。
一直養育著他的幸福小天地,塌了,毀了。
從此以後,他輾轉流浪於各家親戚間,像顆皮球般被踢來踢去,受盡欺凌與白眼,沒穿過一件好衣,沒吃過一頓飽飯。
十五歲那年,他好不容易從國中畢業,搬出最後一個收容他的親戚家,自力更生。
他,一日一日,一年一年,跌跌撞撞,遍體鱗傷地長大。
他曾是父母眼中的恩典,卻因仇恨的滋養而成長。
他不會再是任何人的恩典,他,將成為復仇之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7-4 00:23:06
第一章
「恩典,依你看,下半年房地產景氣如何?」
楊恩典回過神,目光從窗外拉回,迎向眼前這個在台灣房地產界說話極具份量的大老。
說是大老,他年紀其實也不太老,大約五十多歲,略微鬆弛的眼袋和嘴角雖然看得出縱慾的痕跡,但鏡片後的眼睛仍是銳利有神,野心勃勃。
他是江成峰,江氏不動產集團的掌門人。
楊恩典直視那雙彷彿可以穿透人心的眼,面無表情地開口。
「這陣子油價狂飆,所有原物料價格都跟著漲,歐美各國的景氣都有衰退之虞,連『經濟學人』雜誌都說,全球房市可能有崩盤的危機。」
「我管全球房市怎樣?我要知道的是台灣房地產還能不能玩!」江成峰顯然對愛將的回答很不爽。「沒錯,歐美中國這些地方的房地產的確是飆漲很多年了,可是台灣的房市是這一、兩年才有些動靜,我看應該還處於從低點往上攀升的階段吧。」
「據我所知,整個業界目前還是以看壞居多。」
「那你呢?你的看法如何?」
「照我看,台灣應該還有得玩。」
「哦?」江成峰興趣來了。「怎麼說?」
「因為不動產證券化。」楊恩典嘴角微揚,笑意只出來三分。
「嗯。」江成峰沉吟,眼底閃著光。
所謂的不動產證券化,簡單來說,就是將不動產的產權分割成小單位,類似股票一樣,使得一般社會大眾都能投資,方便不動產開發業者更迅速籌集到龐大的開發資金。
「這話題最近是吵得挺熱的啦,可是社會大眾真的會有興趣嗎?」
「當然有。」楊恩典很有把握。「現在大眾之所以好像沒什麼興趣,是因為大多數人對這種新證券商品還一頭霧水,等那些散戶瞭解原來他們可以透過不動產信託基金的持股介入台灣房市的話,還怕不引起一股熱潮嗎?台灣人對投資可是很瘋狂的,這兩年股市不上不下的,已經讓很多人很不耐煩了,現在知道還有房地產可以玩,肯定會有興趣的。」
「嗯,你說的有道理。」江成峰點點頭,總算對愛將的分析滿意了。「不愧是拿到美國財務分析師執照的人,就是不一樣,呵呵呵~~」他高興地笑。
楊恩典也陪笑,心裡卻冷冷一哂。
跟在江成峰身邊幾年了,他早摸透了這個房地產大亨的脾氣,基本上是剛愎自用,容不得別人有異議。要討他歡心也很簡單,反正就是揀他愛聽的話說就是了,有什麼難的?
「哪,既然你提到不動產證券化,我倒想問問你,你覺得我們有沒有介入的可能?」
「董事長的意思是,想下場自己炒熱行情?」楊恩典很快領悟江成峰問話的用意。
「不錯。」他讚許。
「想投資當然可以。不過台灣這市場也才開始運作,一切還很不成熟,要等到成氣候恐怕還得一陣子。」
「我當然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不過機會可不等人,到時稍縱即逝,我可不願意因為措手不及就白白錯過了。總之你先去做個研究報告來,讓我先仔細佈局一下。」
「是。」
「對了,還有件事——」江成峰話說到一半,忽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打斷,接著,一個穿著水色細肩帶洋裝的年輕女子衝進來。
女子肌膚淨白,五官秀而不艷,麗而不妖,是屬於很清爽、很水靈,讓人看了很舒服的那種美。
若是她身上能少些倔強的傲氣,看來就像是個能輕易勾起男人憐愛的弱女子了。
但她怎能不傲呢?她可是江燕姬,江氏不動產王國的唯一繼承人,江成峰最疼愛的掌上明珠。
「燕姬!你怎麼上來了?」見到愛女,江成峰眼睛一亮。
「爸,我有事問你。」相對於江成峰的喜悅,江燕姬神情顯得嚴肅,擰著秀眉。「你是不是去找過文彥了?你到底跟他說了些什麼?」
「又是許文彥的事!」江成峰神色一沉。「你啊,眼中只有那個不成材的小子,恩典也在這兒呢,你就不曉得跟人家打個招呼嗎?」
「喔。」遭父親訓斥,江燕姬自知禮貌上欠缺了些,清麗的小臉轉過來,朱唇不情願地朝楊恩典一努,算是招呼。「楊特助,你好啊。」
「你好,大小姐。」楊恩典淡淡地笑,絲毫不介意江燕姬明顯對他懷抱惡感的表情。
「我跟我爸有話要說,能請你先離開嗎?」
「沒問題。」楊恩典點頭。「董事長,那我先退下了。」
「不用,你留在這兒。」江成峰不讓他走。「燕姬的事你也得關心一下。」
「爸,你說什麼啊?」江燕姬臉色愀然一變。「我的事幹麼要他關心?」
「怎麼不用?你忘了你之前差點被許文彥那個小子拐出國時,是誰去把你帶回來的?」
就是他!
江燕姬不悅地瞪向楊恩典。所以她才討厭這個男人,不但在公事上對父親唯唯諾諾,連私事都要插手管,討好老闆。
「我說過了,我只是想跟文彥一起到巴黎度個假而已。」
「到巴黎度假?你出錢還是他出錢?那小子妄想靠你吃軟飯,想都別想!」江成峰不屑地冷哼。
「爸,你怎能這麼說?文彥才不會靠我吃軟飯,他有自己的工作!」
「是啊,在街頭幫人畫畫。」
「他只是在磨練畫技而已!」江燕姬為男友辯解。「他很努力的,爸,他將來一定能成為有名的畫家。」
「你對他這麼有信心?」
「爸,他真的畫得很好,你看過就知道了。」
「他要是真有才能的話,老早就成名了,都三十歲了還在街頭畫畫,我看一輩子也就只是個死窮酸。」
「爸——」
「你不用說了,總之我不許你跟那個沒用的渾小子混在一起!」江成峰很強勢。「那小子想攀裙帶關係,少奮鬥二十年,還早得很呢!」
江燕姬倒抽口氣。「爸,你為什麼總是對文彥有偏見?你知不知道,你這麼說話很傷他自尊?他剛跟我說,如果你真那麼不喜歡他,他寧願跟我分手。」
「那渾小子真那麼說?」江成峰眼睛一亮。「哼,算他識相!」
「爸!」江燕姬很受傷。「你看人怎麼可以這麼勢利眼?」她深吸口氣,明眸閃過一絲倔強。「總之你同意也好、反對也罷,這輩子我愛定文彥了,我非嫁給他不可!」
「你敢嫁給他,我就把你逐出家門,取消你的繼承權!」江成峰火氣上來了,氣憤地咆哮。
「取消就取消!」江燕姬高傲地抬起容顏。「我從來就沒在乎過你的錢。」
「你不在乎,那小子可在乎呢!我就不相信,如果我真的不給你一毛錢,他還會死心塌地纏著你!」
「爸,你——」
「我沒空跟你囉唆了!恩典,送大小姐回家!」江成峰命令。
「我才不要他送!」江燕姬抗議。「爸,我還沒說完 」
「走吧,大小姐。」這回是楊恩典堵住她來不及說出口的話,他托住她白皙玉嫩的裸臂。
「你放開我!」江燕姬想甩脫他。
他略略用勁。「走吧。」盯著她的眼神平和森沈,卻又隱隱閃爍著一點什麼。「談判處於弱勢,再爭下去也沒用的,還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怎麼重整旗鼓才是。」
江燕姬瞪他,滿心不服氣,許多尖酸刻薄的話都到嘴邊了,卻在他深沉的眼神鉗制下,一句也吐不出來。
她只得抬起下頷,不高興地在楊恩典的護送下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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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恩典將車開出公司那棟位於內湖科技園區的豪華辦公大樓後,沒送江燕姬回家,反而驅車直奔台北101。
買了票,他也不管她願不願意,半強迫似的拉她上觀景台,透過玻璃窗,鳥瞰台北市全景。
她不看風景,只是抿著唇,死瞪他。
「怎麼,大小姐還在生氣?」他似笑非笑。
「你帶我來這兒幹麼?」
「看看風景,心情會好一些。而且你之前不是跟我說過嗎?你從來沒在天氣晴朗的時候上來過101,今天天氣很不錯,不是嗎?」
天色確實晴朗,萬里無雲,金光閃耀下的台北市,格外動人心弦,尤其遠處那一彎溫柔地環抱著台北盆地的淡水河,更是令人捨不得移開目光。
燕姬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壓下感動的情緒。
「天氣好又怎樣?我要上來看風景,也不會想跟你一起來!」
「我知道,你想跟許文彥一起來。」他不介意她的挑釁,一派雲淡風輕。「只可惜他總是沒空陪你。」
淡淡一句話,不著痕跡地剜過燕姬的心房。她咬牙切齒。
這男人!從初次見到他,她就預感這人並不好惹,是個麻煩人物,果然如此!
她真不明白,他當她老爸的特助、替老爸處理公務就算了,為什麼連她的事都要攬過來管?
偏偏她不爭氣,三番兩次反抗,最後總是臣服於他。
燕姬別過頭,暗恨自己。
彷彿看透了她的懊惱,他短促一笑,轉過她身子,一手撐著玻璃牆,將她纖細的嬌軀圈在自己勢力範圍內。
「你想幹麼?」她擰眉。
他凝視她,若有似無地微笑。「你知道嗎?其實去找許文彥的人是我。」
「是你?」
「奉董事長之命,我去送支票給他。」
「你送支票給他」燕姬驚愕,難怪文彥會那麼憤慨了。她氣得磨牙。「你憑什麼這麼做?你以為你是誰啊?」
「我說了啊,我是奉董事長之命。」他將責任推得乾淨。
她氣怔。
「不過他還算有骨氣,」他補充一句。「最後還是拒收了那張支票。」
「廢話!」她冷啐,對男友的人格她可是很信任的。「文彥才不是那種攀權附貴的男人,你們太看輕他了。」
「哦?」他深邃的黑眸閃著光。「或許他只是放長線釣大魚,你要知道,他如果現在收了支票,以後可就釣不到你這個豪門公主了。」
「他不是那種人!」她很堅持。
他對她豐盈的自信似乎有些訝異,收回撐牆的手,若有所思地揉著俊挺的下巴。
近距離的威脅撤去,她偷偷鬆了一口氣。
「其實我挺好奇的,江燕姬。」他看著她,慢條斯理地問:「你這個高高在上的公主,怎麼會認識一個靠替人畫畫維生的窮小子?」
「我沒必要告訴你。」她跩得很。
「你不說也行,我只是好奇。」
可惡!他是故意擺出這副滿不在乎的神態來氣她的吧?這很明顯是激將法。
但是,雖然明知是激將法,也暗自警告自己別上當,燕姬仍是抑不住心直口快的性格。
「你不想聽,我就偏偏要告訴你。」她像小女孩般彆扭。「我會認識文彥,是因為他替我畫了一幅畫。」
「他替你畫畫?」
「嗯。」她點頭,白他一眼,然後轉過雅致的容顏,俯望窗外的眼因回憶而迷濛。「我大學剛畢業那一年,心情很不好,有天去淡水河畔散步,他剛好也在那邊擺攤,趁我沒注意,偷偷替我畫了幅畫……」
「讓我猜猜。」楊恩典以一個手勢阻止她繼續說故事,逕自接口。「你發現了以後很生氣,罵他色狼,說他侵犯了你的隱私權,你要他把畫賣給你,他卻說這是非賣品,不肯出讓。」
「才不是這樣呢!」明眸轉回來瞠視他。「我才不是你想像中那種沒風度的女人,我才沒生氣呢。」說到這兒,燕姬的嗓音忽然變小了,兩隻玉手相互絞纏著,臉頰染漾淺淡的紅。「我只是覺得他畫得真的很好,所以才想自己收藏那幅畫,誰知道他怎樣也不肯賣給我——」
「等等,再讓我猜猜。」他又打斷她。「他給你的理由該不會是,因為這是他長久以來難得滿意的作品,所以才捨不得賣給你?」
「你怎會知道?」她吃驚。
「哈!」楊恩典冷嗤一聲。「真不愧是三流電影裡的三流邂逅場景。」
他居然嘲笑她和文彥的邂逅是三流電影
燕姬氣得渾身打顫,粗話差點飆出口,幸而她還殘留一絲千金閨秀的理智與教養。
「你儘管笑吧!」她盡量保持尊嚴地說道:「像你這種市儈的男人,根本不懂真正的男女感情。」
「難道大小姐就懂嗎?」他好玩地反問。
「至少比你懂。」她瞪他,故意讓眼神抹上同情的輕蔑。「我看你會這麼憤世嫉俗,八成是因為從小到大沒人愛過你吧?」
他不回答,唇角的笑意沒因她說的話深一分,也沒淺一分,還是那令人惱怒的弧度。
燕姬握緊拳頭,忍住想痛扁他那張俊帥的臉的衝動。
「你大學畢業是什麼時候?」幾秒後,他忽問。「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三年前的事了吧?」
「是又怎樣?」
「都過了三年,他還在街頭替人畫畫,你確定這樣的男人真的會有出息嗎?」他悠然問,擺明了在試探她的耐性底限。
她快爆發了。
「文彥有才氣!他只是需要一點機運而已,我不許你侮辱他!」她激動地為男友辯解。
「看來你真的很愛他。」他感歎。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她真的在他眼底看到了一絲暖意?燕姬眨眨眼,想看清楚,但那雙漂亮的眼很快又變得如平常一樣深不見底。
她一時有些怔忡。
「……不過就算你再愛他也沒用,董事長絕對不會讓你嫁給他的。」
她猛然回神,剛開始,還弄不太清楚他說了些什麼,兩秒後,才倏地領悟他是當頭朝她澆下一盆冷水。
「我管爸爸讓不讓我嫁!」明眸灼灼燦燦,閃耀著堅定的決心。「總之我非嫁不可!」
楊恩典一哂,薄俊的嘴角噙著的明顯是譏嘲。
燕姬表情一僵。「你笑什麼!」
「我笑你真的很不聰明。」他淡淡地、好整以暇地說。
「什麼意思?」
「你誰不喜歡,偏偏喜歡一個吃飽這頓,下頓還不知在哪兒的街頭藝術家,明明沒什麼天分,自尊還很強,以後百分之九十九變成一個一事無成,只會怨天尤人的男人。嘖嘖。」他故作無奈地搖頭。「大小姐,你不覺得跟著這樣的男人會很苦嗎?」
「我苦不苦跟你無關!」她反駁。「而且文彥才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他很有才華,總有一天一定會成名。」
「總有一天?那要多久?十年?二十年?」他冷諷。「你能跟他一起捱那麼久的苦嗎?」
「當然可以!」
他微笑,大手擒住她肩膀,轉過她身子,正對玻璃牆外。
「你看看窗外,看看底下那些建築物,是不是很遙遠、很渺小?」他低聲問,語調狀似平和,卻透著股不容置疑的冷酷。「你跟許文彥,就是這樣的關係。你高高在上,他卻毫不起眼,你在天,他在地,他過不起你的生活,你也過不來他的日子。」
「是你拉我上來的!」她掙脫他手臂,轉身怒斥他。「我現在馬上下去!」
「你還不懂嗎?」他搖搖頭,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這裡才是你該站的地方,而他很可能一輩子都爬不上來。」
「不准你瞧不起文彥,也不准你瞧不起我!」她氣惱地喊,烈火熊熊的眼光幾乎能灼傷人。
「我不是瞧不起你,這只是人之常情。你從小養尊處優,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你根本想像不到連吃飯錢都沒著落的日子是什麼滋味。」
「哈,難道你就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嗎?」她學他之前的口氣反問他。
他沒說話,奇異地瞥她一眼。
她驀地一窒,模模糊糊地領悟,也許身邊這男人的確是嘗過貧窮的滋味,所以才好心勸她。
但她仍嘴硬。「那是因為你沒愛過。你要是真正愛過,你就知道愛情可以戰勝一切。」
「愛情萬能?」他訝然揚眉。「這就是你的想法?」
「不行嗎?」她防備地瞪他,聽出他話中的嘲弄。
他看著她,眼底像在玩味著什麼。「沒想到你這千金小姐倒挺單純的,從小在爾虞我詐的環境長大,還能相信愛情,真令人佩服。」
「你不必這樣譏諷我。」她沒笨到聽不出來。
他不語,深深地望她。
「幹麼?」她被他看得莫名心慌。
「你的眼光很差。」良久,他冷靜地、不疾不徐地說道:「你知道嗎?這裡有一個比許文彥優秀百倍的男人。」
她一嗆。「你該不會在說你自己吧?臭美!」
「是自信。」他不以為意。
他居然還好意思擺出一副正經八百的表情?
燕姬翻白眼。「難道我應該喜歡的人是你?」
「如果你夠聰明的話。」
真是夠了!這輩子她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這麼厚臉皮的男人。
「我要走了!」再不閃人,她恐怕會當場吐在他身上。
他攫住她臂膀。
「你還想怎樣?」她用力想甩開他。
他不放手,幽深的眼亮著一點霸氣的火花。「我只要你給我一個機會證明。」
「證明什麼?」
「……證明我比許文彥更值得你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7-4 00:23:38
第二章
那男人是神經病!
真的瘋了,她怎麼可能愛上他呢?她愛的,是眼前這個正專心作畫的男人!
燕姬托著腮,靠坐在牆邊,看著一扇畫布後忙碌著的身影。他身上的工作服鬆垮垮,油彩斑斑,就連臉上也沾了些奇奇怪怪的顏色,可是她看著,一點也不嫌棄他外表髒亂,只覺得滿腔甜蜜。
這是她愛的男人,是她交往了三年的男友,從那天在淡水河畔與他相識開始,他便在她心裡佔據了最重要的地位。
他長得並不帥,沒有楊恩典帥,皮膚因為常在外頭曝曬而顯得黝黑,鼻子不夠挺,下巴又太寬,常常還因為忙著作畫忘了刮鬍鬚,生滿雜草,給人一種粗魯漢子的感覺。
可是在她眼底,這樣不修邊幅的他卻是最迷人的,姊妹們笑她情人眼底出西施,她承認。
因為喜歡他,覺得他不論怎麼樣都好看,因為愛他,有時候他對她脾氣暴躁些,她也溫柔地忍讓。
在他面前,她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只是一個沉醉在愛中的小女人。
「咦,你來啦?」畫到一個段落,許文彥放下畫筆,正想洗淨調色盤,換個顏色,眼角忽然瞥見安安靜靜坐在牆角的她。「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一會兒了。」她輕聲說。因為他不喜歡作畫時被人打擾,她每回來,總是自己先找個地方坐。「你現在在畫什麼?」
「這個,這是我打算拿去參展的畫。」他眼神驀地發亮,神采飛揚。「我還沒告訴你吧?有個藝術經紀人打算替我們幾個年輕人開聯合畫展,也邀請了我。」
「真的嗎?」燕姬跳起身,真心為他高興。「太好了!在哪裡辦展?我一定去看!」
「在台北市—家最高級的畫廊。」他得意洋洋地宣佈。「聽說平常在那邊來往的都是些有錢的上流人士,只要被他們看中的畫,不僅畫作本身的價格會被炒得半天高,畫家本人也會一舉成名。」
「你出頭了,文彥。憑你的才華,一定可以在畫展裡大放異彩的。」她嫣然巧笑,對男友充滿信心。
「所以我得好好畫幾幅代表作,這可是得來不易的機會。」
「對啊,一定要讓他們刮目相看。」
「我一定會的!」許文彥精神奕奕地應道,笑容爽朗,看得出來是真的很為這次得到的機會感到興奮。
燕姬望著他,幾乎感到心疼。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缺了些運氣,好幾次都跟大獎擦身而過,還曾被一個藝術掮客拐走一大筆錢。
她曾提議過以江家的財富和影響力幫他,他卻明白地拒絕了,並且還很生氣,認為她這麼做完全是瞧不起他。
他的自尊太強了,也難怪昨天爸爸派楊恩典送支票給他,會讓他那麼憤恨。
「對不起,文彥。」她難過地道歉。
「對不起什麼?」他揚眉。
「昨天的事。」她歉然低語。「我已經知道了,原來是爸爸請人送支票來給你。」
「那件事啊!」許文彥冷哼,眼神一冷。「你回去請你父親以後別再這麼做了,否則別怪我當場對他不客氣。」
「我已經跟他說了,你相信我,我不知道爸爸會這麼做,否則我一定會阻止他的。」她挽住他臂膀,急切地聲明。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意思。」他拿手拍她的臉,教她晶瑩無瑕的肌膚也沾上了一點油彩痕跡。
她毫無所覺,只是仰頭看著他,燦爛地笑著。
「好了,我要繼續畫畫了。」他又拍拍她,像安撫一隻貓咪似的,有些漫不經心,視線移開,很快又回到畫布上。
她有些失望。特意來找他,原本想和他好好聊聊的,看他這麼忙,恐怕今天是沒空陪她了。
有一剎那,她想對他撒嬌,要他多陪陪她,至少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可一想到他是為了畫展在忙碌,為自己的前途在奮鬥,她就不忍煩擾他。
她不能太任性,不能為了一己之私阻撓他。她告訴自己。
只是有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委屈,忍不住要想,他究竟愛她比較多,還是愛畫比較多?他真的很愛她嗎?
燕姬歎息,朦朧地想起兩人剛認識不久時,他曾對自己說過的話。
他說她身上有一種矛盾的氣質,一種很高傲又很脆弱,很倔強又混著溫柔的韻味。他說她是世上最棒的模特兒,是他見過最有魅力的女人。
他沒日沒夜,拚了命地畫她,而她從那一幅幅抽像的肖像畫裡,深切地感覺到他的狂熱。
她情不自禁被吸引了,宛如失了魂似的走入他的生活。
她與他,談起戀愛了,這戀愛是熱情而甜美的,就像他那些色彩鮮艷的畫,但他……是真的愛她嗎?
或者,他愛的只是那個入畫的女人,當他不再畫她的那一刻,是否也表示其實他不愛她了?
思及此,燕姬匆地打了個冷顫。她咬住牙,不許自己胡思亂想。
他當然是愛她的,否則為何要跟她見面呢?為何要跟她分享自己的夢想?他當然是愛她的!
她深呼吸,強迫自己抹去不受歡迎的思緒,明眸環顧四周,眼見他小小的公寓一片凌亂,頓時決定替他收拾一番。怕吵到他,她躡手躡腳地拿起掃把掃地。
手機鈴聲響起,劃破了室內寧靜的空氣,也招來許文彥懊惱的一瞥。
「不好意思。」燕姬道歉,趕忙接起手機,躲到一邊,壓低聲音說話。「喂,哪一位?」
「是我。」那人簡單答道,彷彿很篤定她能認得出他的聲音。
她揪眉,故意裝作聽不出來。「你誰啊?我認識嗎?」
他輕輕一笑。「我是你現在最討厭的人。」
「你知道就好了。」她冷哼。「找我什麼事啊?楊特助。」
「你果然聽得出我的聲音。」他半嘲弄。
「是你提醒我的。」她不甘示弱。「我最討厭的人,除了你,還會是誰?」
他不以為忤。「有空嗎?」
「幹麼?」
「有空的話我去接你。」
「你想做什麼?」她提高警覺。
「我不是說過嗎?我要證明自己比許文彥更值得你愛。」他淡淡地說,嗓音裡似乎藏著點笑意。「我在邀請你跟我約會。」
「跟你約會?」她驚愕地提高嗓門,許文彥掃來陰沈一眼。
對不起。她無聲地以唇形道歉,再次壓低嗓音。「你瘋了嗎?誰要跟你約會啊?」
「你。」他很自信。
「作夢!」她很不爽。
「難道你一點也不好奇嗎?我將用什麼樣的方式來追你?用什麼方法來證明我更值得你愛?」
她的確很好奇。「我唯一好奇的是,你有沒有按時去醫院領藥。」她嘲諷。「你是不是很久沒去看醫生了?」
「你對人說話一向這麼辛辣嗎?」
「這可是專門給你的『殺必死』。」她嗤道。
「是嗎?」他又低低地笑了,笑得她心房不由自主地顫動。「那麼我很榮幸,能成為大小姐待人處事的特例。」
「神經病!」她翻白眼。
「現在是一點二十,我半小時後去接你。」
「接我?你知道我在哪裡嗎?」她有意考他。
他從容接招。「很簡單,你在許文彥的公寓。」
「你怎麼知道?」
「今天禮拜六,大小姐不用去基金會上班,還不急著去跟情人為昨天的事道歉嗎?」
「你!」燕姬磨牙。他完全料中了她的心思,真可惡。
「我馬上就過去。」
「等等!我可沒答應你——」
「難道你希望你那個寶貝男友看到我,又白白生一場氣嗎?」楊恩典語調悠然。「半小時後,到樓下來。」他掛電話。
她氣得幾乎握不住手機。
這、這、這該死的男人!分明是語帶威脅嘛!他以為她會怕他嗎?她就不信他真的敢鬧上門來。
但他真的敢。
轉念一想,燕姬又不得不對自己承認這一點。
楊恩典可以跟在她那個多疑猜忌的父親身邊那麼多年,這麼受重用與賞識,就表示他絕對不是個簡單人物。
他肯定說到做到。
燕姬懊惱地蹙眉,轉頭望向男友,呆呆地看著他的身影。
片刻,她終於開口喊他。「文彥。」
他沒聽見。
「文彥!」這回,她提高音量。
「什麼事?」他聽到了,卻看也不看她,畫筆繼續揮灑。
「有個朋友……約我出去……」
「喔。」
喔?燕姬瞪大眼。有個男人打算對他的女朋友展開追求了,他只是一聲喔?
「你不生氣?」她試探地問他。
「幹麼生氣?」他聳聳肩。「反正我也沒空陪你,你跟你朋友一起去玩好了」。
「可是他是男的!」她衝口而出。
「那又怎樣?」
「你不嫉妒嗎?」她哀怨地嘟起小嘴。
他總算抬起頭了,銳利的視線射向她。「你喜歡他嗎?」
「怎麼可能!」
「那他呢?他很喜歡你?」
「這個……應該也不算吧。」那奇怪的男人,誰曉得他心裡在想什麼?燕姬不情願地撇撇嘴。
「那就好了啊。」聽到她的答案,許文彥很滿意。「反正你在這邊也無聊,就當找個司機帶你出去玩好了,沒差。」
不會吧?她愕然。
「你去吧,玩得開心點!」許文彥很瀟灑地一揮手。
燕姬心一沉,不敢相信。
他就這麼讓她走了?明知自己的女朋友要去跟別的男人約會,還一點都不在乎?
唉!他到底……愛不愛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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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姬沒想到楊恩典竟帶她去參觀琉園水晶博物館。
走在北投僻靜的巷弄間,清冷的涼意拂來,一點也不會讓人不舒服,反倒有種很寧馨很悠暢的感覺。
沿著小徑漫步,穿過一樹篩落的陽光,博物館小巧的建築赫然現身。
「就是這裡?」燕姬仰起頭,打量建築外觀。琉園出品的玻璃藝品價位不低,但眼前這建築卻沒她想像中的貴氣。
「很失望?」楊恩典似乎看透了她思緒,微微牽唇。「這建築本身的確沒什麼特別的,重要的是裡面的收藏品——你喜歡王俠軍的作品嗎?」
這間水晶博物館除了偶爾辦些特展,主要是展示「琉園」這個品牌創建者王俠軍的作品。
「還不錯。」燕姬點頭。「爸爸買過幾件琉園的藝品,挺好看的。」
「那我們進去瞧瞧吧。」他邀請她。
她狐疑地看他,瞇起眼。「你怎麼會想到要來這種地方?你是王俠軍迷嗎?」
「不是。」
「你喜歡水晶藝品?」
「不算特別喜歡。」
「那你幹麼特地帶我來這裡?」她不解。
「我喜歡裡頭的氣氛。」
氣氛?她蹙眉。
「總之你跟我進去就知道了。」他不由分說地想拉她的手。
她連忙側身避開,給了他一個「離我遠一點」的眼神,然後揚起尖巧的下頷,很神氣地走在前頭。
他也不覺怎樣,悠閒地在後頭跟著。
走進館內,所有的聲音瞬間彷彿都被吸進了某個神秘空間,就連空調系統規律單調的聲響,也從燕姬耳畔逃逸。
她聽到的,只是沉寂,看到的,是一件件冰冷卻栩栩如生的藝術品。
館內並不只有他們兩位訪客,只是彷彿所有人都被這樣的氣氛給震懾了,一個個放輕了腳步,靜悄悄地捨不得破壞這樣的靜寂。
「這裡人不多,台北人好像還不太曉得有這樣一間博物館。」楊恩典俯在燕姬耳畔,低聲說道。
她耳朵頓時有點搔癢,忙站開了些。
「你常來這裡?」
「也不常來,來過兩、三次吧。」
「沒想到你還挺有藝術氣息的嘛。」她咕噥,瞥向他的眼光卻不太信任。
「你一定認為我是個很市儈的男人。」他又猜到她的心思。
她不回答,默認。
「沒關係。」他淡淡地撇嘴。「今天正好可以跟你證明我不是。」
「會來參觀博物館的人不見得就真的懂藝術……」
「很可能只是附庸風雅,對嗎?」他反應迅速地接口,星眸似笑非笑地閃光。
「你知道就好了。」她別過頭,不想看他太過胸有成竹的眼神。
他也不辯解,與她分道揚鑣,各自欣賞喜歡的藝品。
燕姬雖然強迫自己別去在意他的存在,但不知怎地,眸光總是會有意無意地追尋著他的身影。
不,她才不是注意他,只是好奇他真的懂得欣賞這些嗎?
她嘴硬地想,眼光繼續追著他,發現他在一尊瑩瑩碧綠的水晶龍雕前流連不去。
龍,在華夏傳統文化裡,是權勢的象徵。
燕姬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到頭來,這個男人最嚮往的還是權勢,難怪會成為爸爸的心腹。
她翻找著記憶,想起父親曾不只一次在她面前讚美他,說他多麼聰明,多麼有企圖心,對工作很認真,卻又懂得機巧權變,真是不可多得的好人才。
「說得你好像撿到什麼寶似的。」她記得自己如此不屑地回應。
爸爸卻是朗聲大笑。「他肯留在我身邊,也算我們有緣分,不然憑他手上那張美國財務分析師的執照,多少國際金融機構搶著要他!幸好他剛好承辦了瑞成不動產的上市案,我才有機會認識這麼一個人才。」
就因為那樁上市案意外地成功,他從此被父親相中了,不惜砸下重金禮聘,千方百計把他留在身邊……
「你在想我嗎?」突如其來的問話嚇了燕姬一跳,她定定神,愕然發現楊恩典不知何時竟來到她身邊。
「你說什麼?」她愣愣地反問。
「你在想我吧?大小姐。」他戲謔似的問她。
她嗆了下,白他一眼。「誰、誰在想你了?」
「那你怎麼一直看著我發呆?」
「我……哪有?」
「有沒有你自己心裡明白。」言下之意,他肯定她有了。
燕姬懊惱。「你真的是一個很自以為是的自大狂耶,你知道嗎?」
「我知道。」他居然坦然點頭。
她瞠目結舌。
他彷彿覺得她的反應很好玩,有趣地揚眉。「我以為女人喜歡我這種男人。」
「誰會喜歡你啊?」她皺眉。「自以為是的男人最討厭了!」
「所以你才一直對我有成見嗎?」他很客氣地請教。
「哼。」
「我真的很好奇,那個許文彥究竟是哪一點吸引你。」
「你不會瞭解的。」她故意驕傲地揚起下頷。
「我的確很難瞭解。」他聳聳肩,一副天曉得她眼光為何如此怪異的表情。
她簡直被他氣炸。為什麼每次與他唇槍舌劍,好像都是她落於下風呢?她真不甘心!
「樓上還有些來自各國的收藏品,跟王俠軍的作品比,又是不一樣的風格,要上去瞧瞧嗎?」他轉移話題。
她瞠視他,很想拒絕他的邀請,瀟灑地拂袖就走,可是一想到難得來此,卻要錯過樓上更多精彩的作品,也覺可惜。
這個男人太厲害了,完全知道怎麼樣創造自己的優勢,教她又是生氣,又忍不住有一絲期待——
期待著跟他鬥下去,期待著他接下來會出什麼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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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巖?!
燕姬揚起視線,瞪著眼前一面高高聳立的人工巖牆,說不出話來。
他的下一招,竟是帶她來人工攀巖場。
「你沒玩過吧?」他問。
「難道你玩過嗎?」她反問。
「嗯,我常來。」
「你喜歡攀巖?」
「挺喜歡的。」
「你真的會?」她好訝異。
「怎麼?」劍眉有趣地一挑。「你懷疑啊?」
燕姬不說話,心思複雜地打量楊恩典。
他換上了方才在街頭店裡買來的運動服,整個人看來跟平常西裝筆挺的模樣大不相同,不再那麼嚴峻,反而帶著些大男孩清爽且調皮的味道。
只是換一套衣服,一個人外表的改變竟然那麼多。
燕姬感到不可思議,卻又奇怪地不覺得排斥。
比起一板一眼地穿著西裝,他這樣子可愛多了。
總算像個活生生的人。她在心底惡意地評論,玫瑰唇綻開,淘氣地露出兩排白牙。
「你如果真的常來攀巖的話,那你爬給我看啊!」她指著室內最高、攀爬困難度最大的一面巖牆。
楊恩典明知她有意挑釁,卻不多說什麼,很乾脆地將隨身工具帶上,來到那面牆前,先抬起頭,預想了一下最佳的攀爬路線,然後將扣環扣在自己身上,固定好繩索。
「我要上嘍!」他宣佈,雙手先各抓牢一個凹點,左腿踏上第三個,確認固定後,才移動右腿。剛開始,他好像還在試探,爬得稍微慢些,過一會兒,他熟悉了巖牆,速度加快,手腳並用,像猿猴一般伶俐地登上頂峰。
他真的爬上去了!
燕姬睜大眼,嘴唇微張。
不僅爬上去了,動作還挺迅速的,顯見他說自己經常來攀巖不是假的。
他在上頭朝她招手,然後放下繩索,一溜煙跳下來。
「怎麼樣?大小姐想不想挑戰看看?」
她一愣。「我?」
「當然不是要你爬這麼高難度的巖牆,那一面如何?」他指向室內某一座低矮的巖牆。「那是給初學者的。」
她移轉視線,朝那面牆望去,看起來是不高,牆面上可當支點的凹洞也很多,應該不難爬。
她忽然有股躍躍欲試的衝動。「好啊,我就試試看。」
「很好。」
兩人來到那面矮牆前,楊恩典將燕姬扣環上的繩索與自己相系,拉了拉,確定扣實了。
「你想幹麼?」她抗拒地瞪著他的動作。「幹麼把我跟你綁在一起?」
「放心吧,光天化日之下,我不會對你怎樣的。」他挪掄。「你第一次攀巖,我怕你不小心摔下來,跟我扣在一起,我就能及時拉住你。」
「我才不要呢!」她想解開。「我自己可以——」
「別動。」他扣住她的手。「難道你為了跟我逞強,連自己安全都不顧了嗎?」
一股熱燙的暖流從他掌心傳過來,她心跳一亂,連忙掙脫。「好啦,我知道了。」
他深深望她,彷彿看出她心跳的加速,嘴角淺揚,眼底幽幽地閃著光。
討厭!他在看什麼?
她臉紅地垂下眸。「可以開始了吧?」
他不著痕跡地微笑,開始跟她解釋攀巖的一些基本要領,教她怎麼用三角固定法,一步一步往上爬。
她悟性極高,很快地抓住了訣竅,跟著他一起往上爬,他放慢了速度等她,耐心地引導她。
第一趟,她還不適應,途中幾次不穩,差點掉下來,都幸虧他及時拉住她。
第二趟,她漸漸熟悉了,情況好了很多。
第三趟,她幾乎一路平安爬到頂峰。
於是第四趟,她堅持自己爬。「可以了,你放開我吧,我想自己上去。」
「你真的可以嗎?」他不放心。「別看攀這面牆好像很簡單,一步踏錯了就可能跌下來的。」
「有這繩索扣住,沒關係啦。」
他還是搖頭。
「總之我一定要自己上去,你阻止不了我。」她倔氣地宣稱。
「江燕姬,你真的是個很好強的大小姐。」
「你今天才知道嗎?」她睨他一眼。
他輕聲一笑。「好吧,既然你堅持,我沒意見。」讓開路,微微彎下腰,擺了個恭送的姿勢。「大小姐,請。」
「算你識相,哼。」說罷,燕姬自己也覺這語氣似乎跩得很惹人厭,不禁噗哧一笑,明眸橫他一眼,自然流轉著些許嬌媚。
楊恩典眼神一閃,心一動。
他看著她攀爬,一開始有些怕,爬得很慢,很確實地按照他教的要領一步一步穩穩地往上爬,後來許是感覺自信了,動作大膽起來,加快了速度。
「慢一點!小心!」他在下頭喊。
「我知道啦!」她回應。
「上面那個凹洞要小心,很容易踩空——」
他還沒來得及警告完,她果然踩空一步了,一下子重心不穩,整個人往下滑,她放聲尖叫。
「快拉住繩子!」
「不行啊,手好痛!」細嫩的肌膚不堪繩索的粗磨,她痛楚地喊,直覺想鬆開。
他一個搶步上前,及時以自己的身體擋住她下滑的重力,讓她壓著他摔跌在地。
其實地上鋪著軟墊,就算真摔下來也不會受傷的,只是他還是選擇以自己的軀體承接她柔軟的嬌軀。
「你沒怎樣吧?」最初的疼痛過後,他穩穩托起她肩胛,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好觀察她的表情。
「我、我沒事。」她驚魂甫定,花容蒼白,嬌喘細細。
「沒事就好。」他安撫她。「來,跟著我深呼吸,吸氣、呼氣、吸氣、呼氣——感覺好多了嗎?」
「好多了。」她平復了呼吸,心情也穩定多了,頰色也逐漸回復正常的淡粉紅色。然而,當她神智一凜,發現自己正以一種曖昧的姿勢緊貼著他時,那淡粉紅瞬間成了艷桃紅。
她不安地想趕快起身。
「別急。」他鉗住她臂膀不讓她亂動。「小心扭傷關節。」
「你、你快放開我啦。」她急得連眼睛都蒙上了水霧。
他奇異地望著她。「怎麼?你該不會是害羞吧?」
「我哪有?」她忙否認。「總之你快點讓我起來!」
他淡淡地微笑,雙臂全無鬆開她的意思,他看著她,很近很近、意味深長地看著她,許久,才慢條斯理地問:「以後還敢跟我來攀巖嗎?大小姐。」
他這是在跟她挑釁嗎?他以為她摔下來一次,就十年不敢碰攀巖了?太小看她了吧!
「當然敢!有什麼不敢的?」她瞪他。
他似乎很滿意她的答案,嘴角一挑。
「你真夠倔的,江燕姬。」他說,忽然更湊近她,手指拂過她鬢邊垂落的髮絲,逗得她手臂一根根寒毛豎立。
「……我喜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7-4 00:24:08
第三章
「不會吧?你真的喜歡上江燕姬了?」
位於商業辦公大樓某層的健身房裡,兩個男人相對而坐,一面用舉重機器練臂力,一面交談。
其中一個,正是楊恩典,另一個,是他從大學時代就交好的朋友,袁星朗,現在已是一家電子商務公司的總經理。
「我以為你對那種千金大小姐沒興趣。沒想到你居然跟她約會!」袁星朗嘖嘖搖頭,好驚訝。「你真的對她心動啦?」
楊恩典默不作聲地上上下下練肌力,幾秒後,才冷冷一哂。「我怎麼可能喜歡她?」
「那你為什麼要跟人家約會?」
「我說過了,她是我復仇計劃中一顆不可或缺的棋子。」楊恩典嗓音如冰。
袁星朗不禁呼吸一顫,仔細打量他。
總是這樣,提起復仇,楊恩典的神態總是變得冰冷,眼色比平時不知陰沈幾倍。
他曾說過,仇恨,是餵養他長大的糧,他活在這世上的最大目標,便是為父母報仇雪恨。
「江燕姬是江成峰唯一的女兒,他愛她如命。」楊恩典淡淡地說,彷彿這樣就解釋了一切。
「所以你為了報復江成峰,打算利用他女兒?」袁星朗不笨,自然明白好友的用心。看著好友那淡漠的神情,他心頭隱隱掠過一陣悵惘。
大學時代,恩典總是獨來獨往,班上同學戲謔地送給他一個獨行俠的外號,其中也含著些不滿的成分,總在暗地裡批他不合群、愛耍酷,恩典卻理都不理,依然我行我素。
若不是有一回,教授誤會他和好友宋日飛作弊,班上同學沒人伸出援手,只有恩典主動替他們澄清,或許四年下來,他們還是毫無交集。
恩典雖然懷抱仇恨,卻還不至於因此泯滅人性,站在一個好朋友的立場,他不希望恩典為了復仇做出傷天害理的事。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星朗。」彷彿看透了他內心思緒,楊恩典微微扯唇。「我要對付的人是江成峰,我會盡量不去傷害到其他無辜的人,只是——」他垂下眼,藏去眼底銳利的光芒。「江成峰這人太猜忌了,我如果不從江燕姬身上下手,恐怕他永遠不會對我完全放心。」
「不會吧?你這幾年跟在他身邊做牛做馬,唯唯諾諾,他到現在還不信任你?」
「他的確很看重我,但他為人謹慎,關於資金調度的事,從不假手他人,你相信嗎?我到現在連他的印章收在哪裡都不知道,虧我還是他的特別助理!」楊恩典冷冷自嘲。
「這老狐狸!果然夠奸巧。」袁星朗不屑地撇撇嘴。撇開楊恩典個人與江成峰的恩怨不提,那位房地產大老在商界的名聲本來就不好,重利輕義,陰狠狡詐,很難讓人尊敬。
「要他全然信任我,恐怕只有成為他的女婿才比較可能。」楊恩典幽幽地說。
「可是你如果真利用了江燕姬的感情,她一定會受傷的,這樣……好嗎?」雖然袁星朗並不反對在商場上用些手段,但以欺騙女人的感情來達到目的——他無法認同。
楊恩典很清楚好友的憂慮。「放心吧,江燕姬喜歡的,另有其人。」
「什麼?」袁星朗一愣。「你的意思是她已經有男朋友了?」
「嗯。」
「那你還怎麼追她啊?」
「只要江成峰活在這世上一天,她跟那男人,不會有結果的。」
「怎麼?江成峰反對女兒跟那人來往?」
「江成峰嫌他是個不成器的畫家,不相信他能給自己女兒幸福。」
「哦?」袁星朗挑眉,迎向好友意味深沉的眼眸。「就算江成峰反對自己女兒的男友又怎樣?不代表江燕姬就會因此接受你的追求。」
「她會的。」楊恩典很有把握。
「你憑什麼這麼篤定?」
因為一個女人感情最脆弱的時候,最容易失去心防,而他,將會緊緊抓住這唯一的大好機會。
楊恩典諷刺地想,一面持續地做運動,上舉、拉下,上舉、拉下……他藉著規律的動作平復心海洶湧的波濤。
江燕姬不是個壞女孩,他知道。
可惜的是,她有個壞到骨子裡的父親,而他,不會對那個人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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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成峰的壽宴。
五十五歲生日,對一個男人而言,正值壯年,尤其是江成峰這麼一個功成名就的男人,簡直是最意氣風發的時候。
他捧著酒杯,整個晚上沒停過舉杯的動作,政商名流雲集,他忙著招呼客人,忙著炫耀自己寬廣的人脈。
要撂倒他,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楊恩典站在角落,遠遠地看著自己的老闆。
他的事業王國經過幾十年的堆砌,已經太穩固了,就算偶爾有些小小風暴,也無法動搖一分。
要推倒江氏王國,絕非一朝一夕可成,需要極大的耐性,一點一點地在各處鑿縫,挖洞,待地基在不知不覺中鬆動了,才能集合天時地利人和,一舉將之毀滅。
絕不能留下任何苟延殘喘的機會。
要做就乾淨俐落,否則寧可靜待時機。
從第一次與江成峰面對面的那天起,楊恩典已經等了五年了。
五年來,他小心翼翼,不敢在那心機狡猾的男人面前露出一絲破綻,他隱忍住恨,隱忍住所有的悲痛與仇怨,若無其事地接受江成峰每一個命令,完成每一項任務。
他真的,快失去耐性了……
「恩典!」隔著重重人潮,江成峰朝他招手,像喚條狗似的將他招到自己面前。「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凌飛創投的錢董事長。」
「錢董事長,很榮幸認識你。」楊恩典揚起恰到好處的微笑,禮貌地與錢董事長握了握手。
自信且堅定的手勁令錢董事長眼睛一亮,迅速打量過他全身上下。
「聽說楊先生以前在金融界工作,還拿到了美國財務分析師的執照?」
「是。」
「CFA不好考呢!」錢董事長感歎。「我手下幾個愛將連續考了幾年,前兩關都過了,就是過不了最後一關。你厲害,腦筋一定很好。」他讚道。
「哪裡,我只是多花了點時間看書。」楊恩典客氣地應。
「在外商證券公司工作那麼忙,還能抽出時間來準備考試,光這份毅力別人就比不上了。」錢董事長還是很讚許他,轉過頭,朝老朋友一笑。「我說成峰啊,你可是挖到寶了。」
「恩典確實是個人才。」江成峰也很得意。「這幾年多虧有他幫著我,才熬過了房地產上一波的不景氣。」
「是啊,你們不但挺過來了,案子還接得比以前多,連政府的BOT案都標下來了。」
「還得仰賴凌飛幫忙呢!BOT很費錢的,到時可別忘了撥些資金給我們。」
「一定—定!難得有賺大錢的機會,我哪裡會放過呢?」
說著,兩個男人交換默契—瞥,呵呵直笑。
楊恩典也在一旁陪笑,心中卻自有盤算。
江成峰好大喜功,再加上他暗中推波助瀾,這兩年公司連續接了幾個超大案子,資金全卡住了,這時,只要一點風吹草動,很容易周轉不過來。
麻煩的是,這老頭人脈太廣,認識不少金主,只怕這些人被他甜言蜜語一哄,都會乖乖掏出錢來資助。
得想個辦法讓這些金主避他唯恐不及……
「燕姬這丫頭終於下來了!恩典,你先去陪陪她。」
意識到江成峰正對著自己說話,楊恩典忙一整思緒,目光朝大廳中央華麗的大理石旋轉梯瞧去。
江燕姬正踩著優雅的步伐,盈盈下樓。她穿一襲迪奧的白色小禮服,費洛加蒙鑲鑽晚宴鞋,頸上一串成色圓潤的粉紅珍珠項鏈,長髮半綰髻,整個人俏麗清新得像住在城堡裡的公主。
真的很美。
楊恩典心弦一動。他不得不承認,這個矜貴的千金的確擁有足以撩撥任何男人的姿色。
瞧這滿大廳老老少少的男人,哪個眼光不黏在她身上?
「快去吧!」彷彿也注意到自己的女兒已成為全場焦點,江成峰得意又緊張地催促。「你今晚可是燕姬的男伴呢,給我好好護著她。」
「我知道。」楊恩典點頭,朝那雅致的倩影走去。
江成峰和錢董目送他。
「你老實說,成峰,你該不會想把自己女兒嫁給那年輕人吧?」錢董忽問。
「你說恩典?」江成峰瞥向老友。
「嗯。」錢董點頭,半揶揄地笑。「該不會是怕這頂尖人才從你身邊溜走了,所以想拿自己女兒拴住人家?」
「我拿女兒拴住他?笑話!他要是能娶到我們家燕姬才是三生有幸呢!」看得出江成峰對好友的說法很不悅。「我不會拿自己女兒的幸福交換人才,除非他們彼此有意思……」他頓了頓,沉吟半晌。「不過就算那樣,我也不會讓恩典娶燕姬的。」
「怎麼?你瞧不起他是平凡人家出身?」
「那倒不是。這小子不是池中物,就算出身不好,將來一定也大有可為。」
「那你為什麼反對他們交往?」
「不是反對,只是我不想讓燕姬嫁出去。」江成峰意味深長地微笑。「我想招贅。」
「你想招贅?」錢董一驚,幾秒後,哈哈大笑。「你啊!人家說你疼女兒疼得跟命一樣,我還不信呢!原來果真如此。這麼捨不得女兒嫁出去受苦啊?」
「那當然。」對老友的嘲弄,江成峰不以為意。「否則這麼多世家子弟想追求燕姬,我幹麼不早早挑一個?就是怕她嫁到別人家做媳婦,白白吃苦。」
「所以你寧願自己挑一個能幹的女婿入贅?」錢董點頭。「這倒也是個不錯的辦法。」
「恩典這小子人品才幹都沒話說,接下來,就看他有沒有能耐去贏得燕姬的心了。」說著,江成峰再次將視線轉往旋轉樓梯附近,正低聲交談著的一對年輕男女。
「對了,我記得上回跟你打球的時候,你不是還說,燕姬看上了個窮畫家,還堅持要嫁給他,把你氣得要死嗎?」錢董忽然想起來。
「沒錯。」提起許文彥,江成峰臉色一沉。「燕姬這丫頭太天真了,根本不懂得怎麼評斷一個男人的好壞,我瞧她是讓那小子給騙了!」
「她一心一意都念著那個窮畫家,還有可能看上別的男人嗎?」
「沒問題,我會打發那渾小子的,這輩子,他都別想染指我女兒!」江成峰磨著牙,清冷無情的嗓音一字字從齒縫間跳出來。
遠處的江燕姬,心有所感似的,微微打了個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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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嗎?」
注意到燕姬撫摸自己手臂的動作,楊恩典關懷地問。
「嗯,好像有一點。」她垂下眼,驚訝地凝視著臂上浮起一粒粒雞皮疙瘩。
「大概是冷氣太強了吧?我看你上樓加件披肩好了。」
「不用了。我這麼晚才下來,還沒跟爸說聲生日快樂呢,我想還是跟他打個招呼吧。」
「既然如此——」楊恩典側身向她,弓起一邊臂膀。
「幹麼?」
「忘了嗎?你今晚可是我的女伴,我應該挽著你。」
他這是要她勾住他臂彎?領悟了楊恩典的用意,燕姬倏地感到一陣不自在,眼睫悄悄上揚,迅速瞥過那張端正俊朗的臉孔。
今夜的他,穿一襲黑色禮服,合身的剪裁完美地托出了他剛挺的骨架,也襯得他一雙深邃的眼更加墨黑如子夜,教他身上散發出一股純男性的、神秘的魅力。
燕姬不由自主地發現,幾乎滿場女性目光都仰慕地追隨著他,而自己,似乎也無法對他驚人的帥氣免疫。
她臉一熱,忽然想起那天攀巖不小心跌下來時,他對她說的話。
你真夠倔的,江燕姬,我喜歡。
可惡的男人呵!竟能如此輕率地將「喜歡」掛在嘴邊,而她也夠傻,到現在還忘不了他戲謔的胡言。
從小到大,不知有多少男人熱烈地對她求愛,除了文彥,她誰也沒放在眼底,她以為自己不可能再為任何男人心動了,但,她卻無法當楊恩典不存在。
這個男人,存在感太強了,讓人實在很難忽視他……
「走吧。」他以眼神示意她將藕臂擱入他臂彎。
她猶豫。
「怎麼?你怕?」又是那種挑釁的語氣。「放心吧,我不會吃了你。」
真討厭!她暗罵,倔脾氣被他激起來,也不管自己心跳還亂著,不顧一切地把手臂交給他。
他挽住她,透過衣袖傳來的體溫灼燙著她裸露的雪膚。
「放鬆,別緊張。」彷彿察覺了她肌肉的僵硬,他低聲說道。
「我哪有緊張啊?」她嘴硬地否認,狠狠白他一眼。「倒是你別勾我勾這麼緊,很不舒服耶。」
「遵命,大小姐。」他輕輕地笑。
她咬唇。
這人……真的很討厭!
兩人手挽著手,一路和賓客寒暄,參加壽宴的大多是燕姬從小就認識的叔伯阿姨,她自在地和他們打招呼,也接受這些長輩善意的調侃。
「這是你男朋友嗎?燕姬。」一個從小看她長大的阿姨笑問。
「才不是呢!這位楊恩典先生,是我爸爸的特別助理。」
「喔~~原來這位就是楊特助啊!」阿姨意會,臉上笑容更燦爛了。「楊先生,你就是那個推動瑞成不動產上市幕後的最大功臣吧!江董事長老在我老公面前誇你能幹呢!」
「哪裡,是董事長抬愛。」楊恩典得體地回應。
「江董事長不輕易讚美人的,可見你一定很得他的心。」阿姨上下打量他。「瞧你跟燕姬站在一起挺速配的,你們真的沒在交往嗎?」
「沒有啦,阿姨,你別誤會。」燕姬在一旁急著澄清。
「這麼優秀的年輕人,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阿姨逗問她。「我瞧他挺不錯的啊!」
「我們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啦。」
「是嗎?」阿姨笑得詭異。「楊先生也這麼想嗎?」
「他——」
燕姬還來不及說話,楊恩典已搶先一步開口。「目前我跟大小姐的確只是普通朋友。」特別強調「目前」二字。
「目前是,以後可能就不只這樣嘍?」阿姨完全明白他的暗示,呵呵笑了。
那帶著揶揄的笑聲聽得燕姬臉直髮燙。「不好意思,阿姨,等會兒再跟你聊吧,我先去跟爸說聲生日快樂。」禮貌地致歉過後,她硬拖著楊恩典閃到大廳一處稍微僻靜的角落。
「我拜託你,能不能別亂說話啊?」她氣呼呼地瞪他。「你不知道這樣會讓別人誤解嗎?」
「我不覺得他們會誤解。」楊恩典老神在在地說:「我說的是事實。」
「去你的事實!」她不客氣咒道。
劍眉一揚。「這是一個大家閨秀說話的口氣嗎?」
「對你這種無賴的人說話,不用太客氣。」她抿抿紅唇,瞇起眼。「總之我警告你,今天晚上爸爸強迫我接受你當我男伴,我已經夠委屈了,你千萬別再胡說八道,招人議論。」
「你很怕人背後八卦嗎?」
「不是怕,是不喜歡!」
「我明白了。」他點頭,深眸直直瞅著她。
「幹麼這樣看我?」她心跳又亂了。
「你剛剛說,我們倆是『朋友』。」
「是『普通』朋友!」她不悅地加重語氣,彷彿很不高興他隨便將兩人的交情升級。
他只是微笑。「你真的當我是朋友嗎?」
「算是吧。」她故意用一種滿不在乎的口氣應。
他若有深意地凝視她,眼底閃著異光。
她驀地停止呼吸,腦袋先是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回神,正想抗議時,晚宴包裡的手機鈴聲響起。
她掙脫他臂膀,掏出手機,一見螢幕上的來電顯示,眼神一亮。「文彥!你怎麼有空打電話來?」語聲愉悅。
電話那頭的男人不知說了什麼,她頰上的紅潤忽地褪去,一片蒼白。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今天是我爸生日,我不太方便走開……」
手機裡傳來的吼叫聲連楊恩典都能隱隱約約聽聞。
燕姬臉色更白了。「好,好,你別激動,我……好吧,我馬上過去。」一掛斷線,她轉身就要走。
楊恩典拉住她。「你去哪兒?」
「文彥有事,我必須過去一趟。」
「你不能走,今天是你爸壽宴。」
「我知道,可是——」燕姬回眸,眼神滿是不安與迷惑。「文彥不知道怎麼了,好激動,我得過去看他一下,我怕他……發生什麼事。」
「他是個大男人了,該懂得照顧自己。你不是說要跟董事長說生日快樂嗎?跟我來。」
「我不能!我一定得走。你幫我跟爸說一聲,你跟他說我很抱歉,我會盡快趕回來——」
「我陪你去。」他陡地打斷她。
她一愣。
「如果你非去看他不可的話,我送你去。」他堅定地說,也不管她同不同意,拉著她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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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的夜,淅瀝瀝地下著雨,銀色轎車在台北街頭穿梭,最後停在一棟公寓樓下。
燕姬打開車門,拒絕楊恩典的陪伴,一個人爬上五樓。
站定在男友家門前,她一時有些彷徨,竟不敢開門進去。
坦白說,方才許文彥在電話裡幾近歇斯底里的口氣的確嚇著了她,跟他交往這三年來,她知道他在心情不好時脾氣會暴躁些,也曾掃到幾次颱風尾,但沒有一次,像剛剛那通電話令她如此驚慌。
一想到等會兒開門後,自己很可能將面對一個瀕臨發狂邊緣的男人,她莫名地感到害怕。
她躑躅著站在門外,忽地,門內傳出一陣乒乒乓乓的巨響。
她驚跳一下。
怎麼了?是文彥在裡頭摔東西嗎?聲音這麼大,他該不會一怒之下弄傷自己吧?
愈想愈著急,她顧不得自己的害怕,扭開門把。
映入她眼底的,是一幅宛如世界末日的凌亂景象,室內所有的傢俱全都東倒西歪,連許文彥平日最寶貝的畫具都散落一地,畫架上未完成的畫讓利刀給劃了十七、八道。
燕姬驚懼。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衝向還繼續摔東西的許文彥。「文彥,文彥!你怎麼了?你冷靜點!」
聽聞她焦急的呼喊,許文彥猛然停住動作,僵硬地轉過身來。
陰沈如鬼魅的臉色駭得她心跳一停。「怎、怎麼了?」
「你幹的好事!江燕姬!」他忽地用力攫住她纖細的肩膀,抓狂地搖晃。「都是你害的!」
她痛得眼眶泛淚。「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畫展被取消了!你懂嗎?他們不讓我去參展了!」暴風般的怒吼毫不留情地刮過她柔軟的耳膜。
「什麼?你說他們不讓你參展?!」燕姬焦急,忘了自己的疼痛。
「還不都是你!江燕姬,如果不是你,他們不會這樣找我麻煩!」瞪視她的眼,滿滿的是她承受不起的怨恨。
她胃一沉。「我不懂,文彥,為什麼你要這麼說?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是啊!你大小姐什麼都不知道。回去問問你老爸吧,他最清楚了!」
「我爸?」燕姬愕然,幾秒後,恍然大悟。「你是說,這一切都是我爸在背後搞的鬼?」
「除了他還會有誰?!」許文彥紅著眼咆哮,他握拳,連續重槌牆面幾記。「該死!他到底還要怎麼羞辱我才覺得痛快?不錯,我是跟他女兒交往,可是我從來不貪他一毛錢,為什麼他要這樣斷我生路?你說啊!燕姬,你老爸到底是什麼意思?!」
難道真是父親從中作梗?
燕姬惶然,不願相信,卻又明白事實很可能就是如此。
爸爸之前一直警告她,不許她繼續跟文彥來往,他說她一定會後悔,她沒想到,他除了想用支票打發文彥,居然連文彥出頭的機會都要連根拔起。
「我很抱歉,文彥,真的很對不起!」她黯然道歉。「你放心,我會回去跟我爸說清楚的,我會想辦法說服那個經紀人答應讓你參展……」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只要你離我遠一點,我拜託你離我遠點!」許文彥口不擇言。「我高攀不起你這種千金大小姐,我早該知道,你跟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我們不可能有未來的。你去跟你爸說,我不貪他一毛錢,也絕對不再碰他女兒,你讓他饒了我吧!我只是個平凡人,鬥不過你們這種大人物!我請你們放過我吧!」
他要她……放過他?
燕姬全身發涼,寒意從腳底直逼頭頂。
「你這意思……是要跟我分手嗎?」她顫著嗓音問。
「沒錯,我就是要跟你分手!我早該跟你分手了!」凌厲的嘶吼是一把最殘酷的刀,剜割她的心。
她痛得說不出話來,哀傷地迷濛著眼。
「你不用這麼看我!是他逼我的!是你爸逼我的!我如果再跟你在一起,他遲早會毀了我!」
文彥說得對,以爸爸的人脈和影響力,若想毀掉—個年輕人,是不費吹灰之力的。
她明明愛他,卻反而害了他——
「對不起。」她好輕好輕地說,嗓音淒楚而沙啞。
然後,她轉過身,木然朝門外走去。門邊,楊恩典不知何時站在那裡,意味深長地盯著她,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像縷不辨方向的遊魂,飄下樓。
戶外依然下著雨,雨絲涼涼地飛上燕姬的臉,滑過肩頸,冰冷地滲入肌膚。
「江燕姬!你去哪兒?」楊恩典從後頭追上她。「你回來!」
她置若罔聞,自顧自地往前走。
「江燕姬!」他扣住她手腕。
她總算停下來,緩緩轉身。
他胸口一震。
雪白的臉,雪白的衣衫,在濛濛雨霧下的她,像極一朵受了傷的小花,哀婉動人,可眼潭裡流漾著的,偏又是不肯認輸的倔強。
「下著雨,你要走到哪裡去?」他嗓子不知不覺啞了。「跟我回車上吧。」
她不說話,也不肯動,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歎了口氣。「江燕姬……」
「我問你,」她忽然開口,嗓音低細卻清楚。「我爸阻撓文彥參展這件事你知道嗎?」
他默然兩秒,點頭。
「該不會又是你去替他辦的吧?」
他眼色一黯,彷彿早料到她會這麼問,又點了點頭——
啪!
清脆的巴掌聲,劃破細密的雨簾。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7-4 00:24:43
第四章
她甩了他一個耳光。
尖銳的指甲在他頰上刮破一道細痕,雨水刷過,略有些疼。
記憶中,只有一個人曾甩過他耳光,同樣是在一個下著雨的夜晚,同樣在他臉上留下了傷痕。
那年,他十三歲。
他因此負氣離開了那個家,一個人蜷縮在巷口最陰暗的角落,瑟瑟地發抖。
他倔強地躲了一天一夜,終於耐不住飢餓與發燒的折磨,暈去。醒來後,他虛弱地躺在床上,被迫接受那個家每一個人惡毒的嘲笑——
非常不愉快的回憶,他寧願永遠不再想起來。
楊恩典回過神,眼色深沉地注視著面前的女人。
「消氣了嗎?」他低聲問。
她不說話,眼神閃過訝異,彷彿不信他被掌摑後竟毫無怒意,只在意她的心情。
她悵惘地站著,任雨水沖刷過自己,嬌軀似乎受不住夜雨的冷,微微顫抖。
她很冷,但她的心,也許和那夜的他一樣,灼熱地疼痛著。
「上車吧。」看著她的眼,下意識地變得溫柔,他牽起她的手。
她沒有拒絕,由他扶著她進車廂。
她上車後,他繼續冒雨打開後車廂,取出一個運動背包,回到前座,他發動引擎,打開暖氣,掏出背包裡一條乾毛巾。
「給你。」他遞給她。「擦一擦吧,小心著涼。」
她沉默地接過,卻沒有動作。
「放心吧,是乾淨的毛巾,剛洗過的。」他半開玩笑。
她白他一眼,總算開始動作,將毛巾覆蓋住自己濕潤的瞼。她那柔弱的肩頸,隱隱起伏著,他猜想她也許在哭。
他別過頭,直視車窗前方,假裝沒注意到。「我送你回家吧。」
油門踩下,銀色轎車駛進無邊無際的黑夜。
車廂裡,一片靜寂,偶爾,會傳出一陣很輕很細、像是她擤鼻子的聲音。
一個小時後,車子安靜地滑進江家位於郊區的豪宅,主屋的燈還燦爛亮著,笑聲人語不時可聞,顯然宴會尚未結束。
楊恩典撐起一把大傘,接燕姬下車。「我們從偏門進去吧。」
「嗯。」她也不想惹人注目,默默跟著他從偏門進屋,悄悄回到三樓自己的房間。
「你回去吧。」她冷冷地拋下一句,關上門。
楊恩典若有所思地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扉,好一會兒,才走下樓,繞了個彎,來到宴會大廳。
江成峰正跟一群老朋友開心地喝酒,一見他,眼神一閃,找了個借口告退。
兩人來到偏廳,江成峰確定四下無人後,迫不及待地開口:「你把燕姬帶回來了嗎?」
「是。」
之前載燕姬去找許文彥時,楊恩典曾打了一通電話跟江成峰報告情況,所以他大概也知道今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怎樣?還好嗎?」
「她很生氣,」楊恩典照實回答。「也很難過。」
「這丫頭!」江成峰懊惱地歎息,也是又氣又心疼。「我也是為她好啊!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她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斷送在那個沒前途的小子身上。」
「我想等大小姐冷靜下來,她會理解董事長的心意的。」
「唉,她要真能理解就好了。」江成峰很瞭解自己的女兒。「這丫頭脾氣倔得很,這下恐怕好幾天都不肯跟我說話了。」他頓了頓,目光回到楊恩典身上,拍拍他的肩。「多謝你把她給平安帶回來,恩典,辛苦你了。」
「董事長別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你真的覺得把我女兒帶回家來,是你『應該』做的事嗎?」江成峰詭異地微笑。
楊恩典心一動,腦海靈光一閃,似乎抓到些許老闆的言外之意。
「說老實話,你覺得我這個寶貝女兒如何?」
果然!他暗暗繃緊身子,江成峰看來是有意將掌上明珠和他湊成一對了,只要他應對合宜,江燕姬就可能成為他的囊中物。
他揚起眸,不慌不忙地直視江成峰。「大小姐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很漂亮,氣質也好,工作很努力,我聽基金會的員工說,她這個執行長經常忙到比他們還晚下班。」
「那個基金會只是開來玩玩的,我早告訴她不用太花心思,她卻說既然要做慈善事業,就要做到最好。嘖,之前居然還搞到連自己身體都累壞了,真傻!」
對江成峰而言,隸屬於他事業王國底下的關懷失學兒童基金會,不過是拿來節稅的好工具而已,如果能順帶幫他買個好名聲固然很好,做不起名氣也無所謂,他根本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是如何賺更多錢而已。楊恩典冷漠地在心底下結論。
比起來,他的女兒人性化多了。
「大小姐做事就是這麼認真。」他淡淡地說。
「這麼說,你對我們家燕姬印象很不錯嘍?」江成峰似乎很滿意他的回答。
「她的確很好,幾近完美,只有一個小缺點——」他故意吊人胃口。
「什麼?」江成峰皺眉,果然上鉤了。
「她看男人的眼光太差。」楊恩典冷靜地說道。
「哦?你是指她不該沒眼光到愛上許文彥那渾小子?」
楊恩典沒說話,但意思很明白。
江成峰呵呵笑,不但不因為得力助手這句貶低自己女兒的話而著惱,反而更欣賞他了。
「恩典,你做事一向能幹,再難纏的客戶有你出馬也總是能輕鬆搞定。你告訴我,如果我請你幫忙,你有沒有辦法扭轉我女兒這個識人不明的缺點?」
「當然可以。」楊恩典毫不猶豫。
「這麼有自信?」江成峰揚眉。
「自信來自於決心。」楊恩典直視老闆,明白他能不能取得追求老闆千金的資格,成敗在此一舉。「我相信,只要我肯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上天不會辜負有心人。」
「很好!我就欣賞你這種自信!」江成峰再次重重地拍了拍楊恩典的肩,讚許地直笑,只是笑到一半,即戛然而止。
楊恩典察覺有異,目光一轉,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江燕姬已站在樓梯口,陰沈地望著這邊。
「燕姬,什麼時候下來的?」
她沒答話,盈盈走過來,仰起清麗卻蒼白的小臉。「爸,生日快樂!」
江成峰愣了愣,沒想到女兒在經歷晚上這一切後,竟還有心情跟他祝壽。
楊恩典也很意外,好奇地旁觀這一幕。
「爸,今天是你生日,你什麼都有了,什麼都不缺,我沒什麼東西能送給你的,我想了想,只能送你一樣禮物。」
「什麼禮物?」江成峰眼皮跳了跳,不知怎地,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要送給你——」燕姬一頓,唇角淡淡揚起絕對諷刺的微笑。「我一生的幸福。」
「什麼?!」
「我把我的幸福,交到你手上了,隨便你要怎麼處置。」
「乖女兒,你這是什麼意思?」江成峰強笑道。「老爸怎麼聽不太懂?」
「爸爸一向那麼精明,怎麼會不懂呢?你背著我,在文彥身上搞了那麼多鬼,不就是想奪取對我的幸福的控制權嗎?」
了不起!
楊恩典在心底吹口哨,星眸瞬間點亮讚賞。
江燕姬這女孩,絕不是那種嬌嬌弱弱的富家千金,瞧她對父親的反擊,太精彩了!
「燕姬,你這是在怪爸爸嗎?」反倒是在商場上殺伐不眨眼的江成峰,有些慌了。「難道你為了許文彥,真的要跟自己的父親決裂嗎?」
燕姬默然不語。
江成峰更慌了,又氣又急。「你想跟我決裂,也得看那個不中用的小子有沒有勇氣挺你!哼,我想他怕得很吧,為了自己的前途,他巴不得離你愈遠愈好——」
「我會跟他分手。」燕姬打斷父親。
江成峰頓時驚愕。「你說什麼?」
「我會跟文彥分手。」她低低地、清楚地重複。
「你是說真的?」江成峰不敢相信。他這寶貝女兒個性一向很好強的啊,怎麼這回如此輕易就放棄了?
「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你說。」
「我要你暗中提供一筆資金。」
「幹麼?」
「送文彥到巴黎去學畫。」
「你是說,只要我肯資助許文彥到巴黎留學,你就答應跟他分手?」
「不錯。」
「好,成交!就這麼做。」江成峰爽快地一口答應。
「謝謝。」燕姬低語。「我累了,我先上樓睡了。」達成目的,她不再留戀,轉身離去。
楊恩典目送她背影,那挺得僵直,卻藏不住一絲黯然的窈窕背影。
方纔她跟自己的父親談條件時,他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眸痛楚地浮現一道道細細的紅痕。
她很傷心,他看得出來。
當她若無其事地送出最能令父親開懷的禮物時,她的心,也正遭受最銳利的刀割。
究竟是怎樣的心理轉折,讓她痛下決心跟許文彥分手?
他茫然地發現,自己很想知道,非知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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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數日間,許文彥從天堂跌落地獄,然後又從地獄飛上天堂。
他接到電話,某個文藝基金會看中他繪畫的才能,願意資助他一筆獎學金到巴黎學畫,對方說他們每年都會選一個有潛力的年輕人來栽培,今年,選中了他。
「為什麼是我?」
「是陳先生推薦的,他說本來打算邀請你參加一場畫展,可是因為某些原因,只好打消了計劃。他主動把你的畫送來給我們看,我們幾個評議委員都覺得很棒。」
天無絕人之路!
聽完基金會的解釋,許文彥頓覺多日罩頂的烏雲散去,眼前一片燦爛陽光。
他就知道,真正有才華的人總有一天會被發掘的,雖然江成峰那老傢伙千方百計想打壓他,但他終於還是抓到了冒出頭的機會。
他絕不能放棄!
「如果許先生同意去巴黎的話,我們想盡快幫你安排機票食宿,那邊學校也快開學了。」
「我去,我一定去!」他熱烈地應道:「一切麻煩你們安排了,謝謝,謝謝!」
掛斷電話,他激動地又叫又跳,掩不住滿腔喜悅。
對了!得趕快告訴燕姬這個好消息。
他拿起手機,迫不及待想跟女友分享這個好消息,完全忘了自己前幾天才跟人家大吵一架,還咆哮著要分手。
她的手機未開機,沒有回應。
在開會吧?他轉念一想,決定親自上她辦公室去找,半路上,還轉進花店買了一束嬌艷的粉紅玫瑰。
捧著花來到江氏集團的辦公大樓樓下,本來想立刻衝上去基金會那層樓,忽然又想到,萬一被江成峰撞見他就不妙了。
要是不小心讓那老傢伙知道了他得到這個留學的機會,說不定又要搞破壞,那他豈不糟糕?
不成不成!他還是離這棟大樓遠一點好。
許文彥急忙轉身,躲到街道角落,掏出手機撥號。
她還是沒開機。
「搞什麼!」
許文彥低聲咒罵,有些惱火了,想打電話到她辦公室請秘書轉接,又怕被認出聲音,消息傳開。他緊緊皺眉,站在原地進退不得。
正煩悶時,他忽然看見燕姬從大樓走出來,身邊還跟著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那男人很高,相貌端正,和她走在一起感覺很匹配。
許文彥心一沉,很快便認出那男人正是楊恩典,江成峰的特別助理,不久前曾帶著一張鉅額支票意圖打發他離開燕姬的男人。
她怎麼會跟這傢伙在一起?
他不悅地擰眉,大步走過去。「燕姬!」
聽聞他的叫喚,燕姬先是身子一僵,好半晌,才慢慢地轉過身來。
「燕姬,你搞什麼?為什麼手機都不開機?我打了好幾通電話找你!」他首先埋怨。
她不說話,看了他好一會兒。「有事嗎?」語氣冷淡。
許文彥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沒察覺。「我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有個藝術基金會說要贊助我到巴黎學畫,他們說看中我繪畫的才華,想栽培我,不僅學費,連食宿都提供喔,你說贊不讚?呵呵,我就知道,有才氣的人是絕對不會被埋沒的!」
「恭喜你。」
「所以我特地來找你,告訴你這個好消息。我們去大吃一頓慶祝吧,燕姬,我請你!」
「不用了,今天晚上基金會的員工慶祝成立五週年,訂了餐廳,我身為執行長,一定得去。」
「這樣啊。」許文彥掩不住失望。「不然明天好了,明天我們去吃印度咖哩,你不是最愛吃的嗎?」
「不用了,你把錢省下來,去巴黎慢慢花吧。」
「燕姬,你是怎麼了?」許文彥這才發覺到不對勁,皺起眉頭。「我得到這個機會,你不替我高興嗎?」
「我當然替你高興啊。我不是說了恭喜嗎?」她淡淡地說。
「可是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他咬牙,想起前不久他告訴她自己得到參展的機會時,她是多麼替他歡欣鼓舞。那時的反應,和現在比起來簡直天壤之別。「你到底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她迴避他的眼光。「時間差不多了,我該上車了。」
「你等一下!」他猛然扯住她手臂,不讓她上車。「你給我說清楚,江燕姬,你在耍什麼大小姐脾氣?」
她一動也不動。
「你該不會還在為前幾天我們吵架的事生氣吧?好吧,我承認那天我是激動點,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你當沒聽過就算了,何必斤斤計較……」
「我沒法當沒聽過。」她總算回過頭,臉色雪白。「那天你說要跟我分手,不是嗎?」
「我——」他一窒。「我那只是一時氣話啊!」
「那種話能隨便說說嗎?」她語氣很輕很冷。「我跟你已經沒關係了,請你放開我。」
「你!」許文彥不敢相信地瞪她,從認識她至今,她從不曾對他如此冷淡,他尷尬不已,霎時惱羞成怒。「江燕姬,我們三年的交往,你打算就這麼一句話當作沒這回事嗎?」
「你放開我。」
「我不放!」他將玫瑰甩落在地上,抓她抓得更緊了。「我要你給我解釋清楚!」
「你還要我說什麼?」
「說你不是認真的!說你只是一時氣話。」他驚咆。「江燕姬!我不許你這樣不明不白地甩掉我!你今天一定要給我說清楚,否則我不放你走!」
燕姬深吸一口氣,別過頭,肩頭一陣一陣地打顫。
「江燕姬!你說話啊,你給我交代清楚!」許文彥繼續強硬地逼迫她。
「我……」她嗓音沙啞。「我已經……不愛你了,你放了我吧。」
「什麼?!」他驚怔,臉色一沉,眼神陰暗嚇人。「你再說一次。」
「我已經……不愛你了。」
「你!你這勢利的千金大小姐,我就知道你只是跟我玩玩而已!」他憤慨地咬牙切齒,一股怒火竄燒心頭,焚去了理智,他猛然揚起手臂,眼看就要朝她揮去一掌。
掌風在中途讓另一隻手臂給擋住了,原來是一直默默站在她身邊的楊恩典。
「許文彥,你別太過分了。」楊恩典陰沈地警告。「對女人動手動腳的,算什麼男人?」
「你讓開!這不關你的事!」許文彥被他訓得又羞又怒。
「大小姐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會讓你動她一根汗毛。」楊恩典神色冷凝。
「你!」許文彥氣急,瞇起眼,看了看玉樹臨風的他,又看了看清麗可人的她,頓時自慚形穢,強烈的自卑與嫉妒湧上心頭,令他口不擇言。「好啊!原來是這麼回事!江燕姬,原來你有了新的男人了,怪不得會堅持要跟我分手。好,好,算你狠,算你厲害!我還以為你跟別的千金大小姐不一樣,原來我看錯人了!」
燕姬倒抽口氣,張口結舌地瞪他,似是不相信他會說出這樣刻薄的話。
許文彥轉向楊恩典,繼續嗆聲。「姓楊的,你也別太得意!你以為這女人會真心喜歡你嗎?她不過是把你當哈巴狗利用而已!等她玩膩了,遲早也會將你踢到一邊去。你等著瞧吧,你的下場不會比我好到哪裡去的!」
對他的挑釁,楊恩典只是要笑不笑地撇撇唇,一派氣定神閒,彷彿懶得跟他浪費時間爭辯。
許文彥氣怔,自覺灰頭土臉,他咬牙切齒,僵站在原地,半晌,才狠啐一聲,氣沖沖地走人。
燕姬怔怔地目送他氣急敗壞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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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燕姬上了楊恩典開來接她的車,一路沉默,一語不發,煙濛濛的眼一直盯著車窗外,不知想些什麼。
到了員工們包下的那間Lounge Bar,大夥兒難得有機會聚在一起,鬧瘋了,一個個捧著酒杯,四處找人拚酒。
身為執行長的燕姬自然是眾人敬酒的對象,她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喝。
到後來,她喝得全身裸露在外的肌膚全紅透了,眼眸也水汪汪的,漫著濃濃酒氣。
而她還繼續要喝,楊恩典看不過去,奪去她緊握在手中的酒杯。
「你幹什麼?」她驚呼,試圖搶回酒杯。「還給我!」
「你喝太多了。」他將酒杯丟到一邊,臂彎收攏,半強迫地摟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走,我送你回家。」
「我、我才不回去呢!」她藕臂狂揮,掙脫他。「我還沒喝痛快,現在回去多掃興!而且大家也不希望我走。」
「誰說的?你這個老闆走了,他們才能玩得更盡興。」
「是嗎?」她眨眨眼,環顧週遭,眼見十幾個員工圍成一圈,正開心地跳著舞,卻沒人想到邀請她一起跳。
沒人需要她,沒人記得還有她存在。
她抿唇,眼底閃過一絲受傷,忽地坐倒在沙發上,曲起雙腿,展臂擁住自己。
尖俏的下巴頂在膝上,一張紅灩灩的臉側向一邊,她默然無語地望著窗外深沉的夜色。
楊恩典看著那在昏暗的燈光掩映下,顯得寂寞而柔弱的身影,胸口一緊。
他在她身邊坐下,陪她靜靜地坐了幾分鐘,然後,低聲說道:「想哭的話,就哭好了。」
她一震,轉頭瞪他一眼。「誰說我要哭的?」
他深深看她。「你不用這麼勉強自己,我知道你很難過。」
「誰……誰說我難過了?」她仍是嘴硬。
他也不跟她爭,拿起桌上一杯水,示意她喝下。
她撇過頭,不理他。
他自嘲地扯扯唇,看了她好一會兒。
「為什麼不告訴他實話?」他沙啞揚聲。「其實他那個留學的機會,是你替他爭取來的,為什麼不說,要讓他誤會你?」
她不說話,頰上的紅霞逐漸失色。
「你怕告訴他真相,傷他自尊嗎?」
「……」
「你真傻,燕姬。」他溫柔地說,溫柔地址動她心房裡那根最脆弱、也最倔強的弦,她咬緊牙關,強忍住忽然飛上雙眸的淚意。
「你這麼做,只會讓他恨你。」
「他恨我……也沒關係。」她終於開口了,嗓音很輕很輕。「只要他過得好就好了。」
楊恩典暗暗蹙眉,總是冷凝的胸膛,有某個地方,悄悄融化了。
「他配不上你。」不知哪來的衝動讓他猛然說出口。「你值得比他更好的男人。」
「誰?你嗎?」她諷刺。「你根本一點也不瞭解他。」
「我是不瞭解。」莫名的醋味在他胸臆漫開。「你呢?你又真的完全瞭解他嗎?」
「我當然——」她驀地頓住,沒說下去。
他知道她是想起了方才許文彥對她說的那些惡毒的話,她恐怕怎麼樣都沒想到他會那樣責罵自己。
「他其實很自卑。」他悠悠地說:「他在你面前總是裝得很有骨氣,不許任何人踐踏他自尊,其實是因為他下意識地覺得自己配不上你。」
「你住口!」她再次扭過頭來,狠狠瞪他,「不許你這麼說他!」
他眉眼不動,鎮靜地迎視她憤恨的眼神。「你跟他分手是正確的決定,一個自卑的男人不可能給你幸福。」
「我和他的事不必你來評論!」燕姬憤而起身,拿起隨身皮包,抬高臉,像個女王似的高傲地往外走。
楊恩典跟隨上去。
幾個員工注意到他們的離開,卻沒人出聲喊住,只是彼此交換神秘一瞥,湊在一起咬起八卦。
兩人一在前,一在後,來到路邊。夜雖深沉,街上車輛依然川流不息。
燕姬伸手想招計程車。
「我送你回去。」楊恩典拉下她的手。
「不必!」她甩開他的手。「我不用你送,你是我爸的特助,不是我的司機。」
「我送你回去。」他還是這麼一句。
「我說了不用了!」她扭過頭,明眸噴起亮燦焰火。「楊恩典,你非得跟我跟這麼緊不可嗎?今天也是!你又不是我們基金會的人,幹麼硬湊熱鬧來參加我們的聚會?」
「我是代表董事長前來表達祝賀。」
「代表我爸?他為什麼誰都不找,偏偏要你來代表?哼。」燕姬冷嗤。「你別以為我不曉得,楊恩典,我爸想把我跟你湊在一起,我告訴你,不可能,誰也不能強迫我嫁給你!」
她言語辛辣,氣勢凌人,他卻一點也沒被她惹惱,嘴角淡淡一牽,噙著抹若有所思的笑意。
「你放心,我也不想要一樁勉強得來的婚姻,除非你心甘情願嫁給我,否則我不會跟你結婚。」
她話都說得這麼難聽了,他怎能如此冷靜?
燕姬懊惱。「我不可能心甘情願嫁給你,我又不愛你,而且我討厭你!」她嗆道。
「我知道。」他還是微笑。
她不禁感到挫折。「那你幹麼還那麼聽我爸的話,沒事就在我身邊晃?別跟我說你喜歡我,我才不信!」
「為什麼不信?」他揚眉。
「你只是喜歡作弄我!」
「我確實喜歡你,燕姬,我說真的。」低沉的嗓音裡隱隱含著笑意,帶點寵溺的味道,就好像他正跟一個愛耍性子的小女孩說話似的。
燕姬驀地心跳一亂,咬住唇。
她深吸口氣,倔強地揚起眸,直視他。「好,既然你說自己喜歡我,那你證明給我看看。」
「怎麼證明?」星眸閃著興味。
她真討厭那樣的眼神。
「我要你——」眼眸挑釁地瞇起。「說服我爸答應我跟文彥在一起,並且真心祝福我們兩個。」
楊恩典頓時面色一變,眼神也冰冷。
她是真心還是故意?她真的那麼愛許文彥嗎?
整個夜晚,他第一次失去冷靜,心海洶湧,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僵著,緊緊咬著牙。
燕姬打量他陰沈的神情,竟有股自己刺傷了他的錯覺。她說什麼呢?她明知他做不到,為何還要故意為難他?
她到底在想什麼?或許她只是看不慣他總是那麼自信且篤定……
「對不起。」她低喃。
一輛跑車呼嘯而過,轟隆的引擎聲霸道地佔領黑夜。
他聽不見她的呢喃,疑問地挑高一邊眉。
「其實我沒那麼討厭你……」
放肆飆過的跑車在路口差點迎面撞上一輛轉彎的公車,急速煞車,車頭九十度大轉彎,眼見就要朝她衝過來。
「小心!」他見狀大為震驚,不及多加思索,飛身一躍,猿臂摟住她腰際,將她整個人護在懷裡,然後抱著她在地上敏捷一滾。
兩人平安地閃開了跑車,燕姬嚇得花容失色。
「你怎樣?沒事吧?」危險過去後,楊恩典捧起她的臉,急促地問她。
她瞪著他寫滿焦慮的神情,—句話都說不出來。
「是不是哪裡受傷了?」他忙起身察看她,雙手在她身上骨骼撫過,確認她是否受傷。
燕姬怔忡地注視他。
這是第二次了,他捨身救她。
之前攀巖落下來時,她還可以告訴自己那是因為地上鋪著軟墊,所以他才那麼大方地以自己的身體抱住她。
但這一回,他是真正賭上了命,一不小心就可能有旦夕之危。
他兩次救她,兩次都只關切她的安危,不顧自己。
燕姬心一扯,眼眶紅紅的,泛著濕意。
這個男人……或許真的很喜歡她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7-4 00:25:08
第五章
她竟然不太傷心。
燕姬愣愣地看著一室的畫,發呆。
這裡,是許文彥原先租賃的公寓,他因為走得匆忙,跟房東退租後,連畫都來不及處理,只好暫時先打包,打算請朋友先幫他保存著。她得知這消息後,悄悄又將這層公寓租下來,將他的畫原封不動地留住。
公寓裡,滿滿的都是許文彥的畫,他隨手的素描、精心繪製的油畫,連幾幅未完成的遊戲之作,她都好好替他收著。
其中有個房間,掛的全是她的畫像,那些當初兩人剛剛相識的時候,他瘋狂地、日夜不休地為她所畫的肖像,如今她看著,雖然還是感動,卻已不復當時深切的震撼。
他走了,兩人的感情劃下句點,她以為自己會很難過,或許得花上許久,感情的創傷才能平復,可是現在才過了兩個月,過去的一切便彷彿離她好遠好遠,遠得教她無法抓住。
怎麼回事?
燕姬不能理解,但腦海裡,卻隱隱浮現某個男人的身影。
那男人,在這兩個月裡,總是出現在她視線裡,她幾乎天天見到。她上班的時候,他外帶她最愛的咖啡到她辦公室,下班時,他慇勤地開車來接,假日無聊,他領著她遊山玩水,心情低落時,他激得她忘了悲傷,只想著要如何折服他的霸氣。
結果,每每當她認為自己該想著遠在他鄉的文彥時,心裡卻總是不爭氣地掛念著他。
她覺得恐慌,有時,甚至會有種強烈的預感,彷彿自己正走在鋼索邊緣,隨時要墜落深淵……
手機鈴聲響起,燕姬駭了一跳,拿起電話,瞥了眼螢幕上的來電顯示,她的心怦怦跳,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喂。」
「燕姬,是我。」他沈靜的嗓音傳來。
他總是那麼自信,他從不報上名,總是篤定地認為她絕對認得他的聲音。
她懊惱地咬唇。「有事嗎?」
「你在哪裡?我到基金會找不到你。」
「我的行程,需要向你報告嗎?你又不是我老闆!」
他輕輕一笑,沒反駁她,只是低聲說了一句。「我想見你。」
性感的、魔魅的嗓音迅速燒紅燕姬的臉。為什麼這男人總是能將如此肉麻兮兮的話隨便掛在嘴邊呢?
「你在哪裡?」他再問一次。
「楊特助不是一向很神通廣大嗎?我在哪裡,你應該猜得到吧。」她實在不甘心自報行蹤。
他沉默兩秒。「你在許文彥的公寓。」
果然又讓他料中了。她嘟起嘴,不情願地應了一聲。
「我去接你。」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他的聲音真的變得乾澀起來?
「二十分鐘以後到。」他不由分說地掛電話。
好強勢的男人!他以為他是誰?不過是她父親的特別助理,居然敢這麼對她這個千金大小姐?
但他就是敢。
他從來沒像其他男人一樣,把她當成某個高不可攀的女神,衷心仰慕著。就連文彥,初識她時,也是發了狂似的熱烈地畫著她的肖像,唯有他,總是不冷不熱地對著她。
他說他喜歡她,而這些時日來,他也的確毫無疑問地是在追求她,可不知怎地,她總覺得自己捉摸不定他的心思,搞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什麼。
為什麼她總是遇上自己無法捉摸的男人呢?燕姬禁不住有些哀怨,之前,她也總是難以確定文彥的心意。
難道上天見她太幸福了,所以故意在感情路上讓她多遇上些波折嗎?
燕姬沉思,幽幽地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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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真的在追求她。
楊恩典直視前方,一手放鬆地靠著窗,一手從容地轉著方向盤,愛車平滑地前進,他的思緒卻遠不如表面的鎮靜。
為了取得江成峰對自己的完全信任,他決定從江燕姬下手,他很確定,只要自己能得到她的心,復仇成功將指日可待。
但他沒想到,他原先以為輕鬆的追求遊戲玩起來竟是這麼困難,他不得不耗費許多時間在她身上,不得不挖空心思去想些令她印象深刻的花招。
追求一個女人原來並不簡單,如果江燕姬是那些光看他一張帥臉,便會主動貼上來的花癡女就好了,偏偏她很聰明,又太驕傲,絕不會輕易臣服於他。
她為他心動了,他知道,可這心動要昇華成絕對的癡心,恐怕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
心動還不夠,他得讓她死心塌地才行,她必須答應嫁給他。
連江成峰的女兒都搞不定,他又如何搞定那個心機狡詐的老頭?
楊恩典自嘲地撇唇,愛車正巧來到許文彥公寓樓下,他停好車,上樓。
鐵門緊閉著,他按門鈴,幾秒後,燕姬前來應門。她見到他,眸中閃過一絲很複雜的神色。
她打開門。
他走進去,眼見滿室都是許文彥留下的畫,俊眸不悅地瞇起。
坦白說,當他知道燕姬租下這層公寓的時候,內心很不高興。他很明白,她這麼做是為了留給自己一個追憶往日戀情的空間。
他不喜歡她沉浸於過去,更不喜歡她思念著別的男人。
「我今天不想跟你出去,」燕姬清脆的嗓音揚起。「我想留在這裡。」
他猛然皺眉。「留在這裡做什麼?這裡除了畫,什麼都沒有,難道你以為許文彥會從這些畫中走出來嗎?」
「我要做什麼不用你管。」她回嘴,明眸瞪了他兩秒,忽然別過去。「有些事……我要好好想一想。」
他陰沈地盯著她的側面。「一味緬懷過去不會讓你更快樂。」
「我知道。」
「就算他學成歸國了也一樣,董事長絕對不會同意你跟他在一起的。」他再強調。
「這個我很清楚。」她細聲細氣地應。
既然如此,她為什麼還要繼續想不開呢?
楊恩典瞪著她,情緒波動著,他厭惡自己這樣的心神不定。他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轉過直盯著燕姬的視線,打量起一幅幅畫來。
這一打量,他心底微微升起訝異,尤其當他來到一間房,看到那掛滿四面牆的肖像畫,不禁驚撼。
牆上掛的,全是燕姬的畫像,正面的、側面的、全身的、半身的,許文彥用心描摹她各種姿態,各個表情。
許文彥的表現手法,並不是正統的人像畫法,也不是他個人特別喜歡的印象畫風,而是一種抽像的、後現代的扭曲與誇張。
那些畫像,畫的是燕姬,卻又不是燕姬——不,應該說他描繪的並不是燕姬清麗出塵的外表,而是直接以抽像的筆觸點出他觀察到的她的本質。
一般人見到這樣線條狂放、用色大膽的畫風,第一個的反應很可能是不知所云,甚至本能地感覺厭惡。走這種路線的畫家,注定不是孤寂一生,便是大放異彩。
不是高高踩在成功的雲端,就是墜落失敗的地獄,沒有第三條路。
怪不得燕姬會堅持許文彥有才華,只是缺了些運氣。
他想成名,恐怕不只需要一點點運氣……
「怎麼樣?你喜歡他的畫嗎?」燕姬來到楊恩典身後,輕輕地問。
他回過頭,若有深意地望著她。
「他這種畫法,不是大起,就是大落,如果得不到世人欣賞,就只好一輩子冒不出頭了。」她感慨。
「他畫得不錯。」他低語。「若是能遇上伯樂,應該會成名的。」
燕姬訝異地揚眉,似乎不敢相信他會當她的面稱讚許文彥。
楊恩典淡淡扯唇。「我不是那麼小氣的男人,許文彥有才氣,我不會吝惜承認。」
「那你以前……還贊同爸爸說的那一套,說文彥一輩子只能是個窮酸畫家——」
「我沒說他一輩子都不會成功,我只是說他也許得花上好幾年。」
「那有什麼分別?」她白他一眼。
「差別可大了。」他若有似無地微笑。「這幾年,足夠發生許多事。」
「什麼事?」
「譬如你不小心愛上我。」他幽默地回應。
她一嗆,雙頰不爭氣地染紅。「誰會愛上你啊?你少自以為是!」
不,他一點也不自以為是,他只是決心強烈。對她,其實他心底並無多大把握,但無論如何,他非贏得她不可。
楊恩典自嘲地想,視線再度回到牆上那些油畫上。
這就是許文彥眼中看到的她嗎?他看著,悄悄在心底咀嚼那份吃驚。
那並不是一個美麗的女人,不,應該說美麗與否不是許文彥描摹的重點,他看到的是矛盾,一種強烈的,吸引人的矛盾。
她很高傲,又很溫柔,很堅強,卻也脆弱,她是優渥的溫室裡養出來的嬌貴花朵,卻沒傻到不曉得室外常呼嘯著狂風暴雨。
一個很聰明、很細緻,卻也同時擁有單純、天真的女人。
楊恩典轉回眸光,凝定在燕姬亭亭玉立的身姿上。
如果許文彥能在剛見到她的第一眼,便觀察到這些,那他的確擁有成為一個優秀畫家最敏銳的直覺,的確擁有不可輕忽的才華。
難怪燕姬會不顧一切地與他戀愛——
楊恩典咬了咬牙,說不清在胸臆間漫開的是什麼滋味,他只覺得唇腔似乎有點苦,手心裡薄薄地滲出一層汗。
他好像,有點無以名狀的慌……
「走吧。」他強悍地拉起燕姬的手。
「嘿,我說了我今天不想——」
「跟我來。」他驀地打斷她,擒住她的眼閃著熱烈的、逼人的光。
她芳心一震。從認識他以後,她還是初次見他用這種眼神看她,那幾乎是文彥在為她畫像時看她的眼神,卻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是哪裡不同呢?她迷惘地想,他卻沒給她思考的餘裕。
「走!」他強拉她離開許文彥的公寓。
她無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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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是給她意外。
坐在直升機後座,隨著螺旋槳逐漸瘋狂地旋轉,直升機如鳥,展翅高飛,他們離地平線也愈來愈遠。
這一回,他竟然帶她搭機游台北上空。
燕姬手攀著窗,聽著導遊解說一路的風景,思緒翩然。
「怕嗎?」在週遭一片吵雜中,楊恩典低沉的嗓音竟清晰地撫過她耳畔。
她回頭看他,眼神複雜。「為什麼帶我來搭直升機?」
「你不喜歡嗎?聽說這可是最近台北最受歡迎的活動。」
「我只是覺得意外。」她若有所感地說。
說實在的,如果不是他的態度總是那麼不可捉摸,她幾乎要以為他瘋狂愛著她,否則為什麼總是要安排這些令她驚奇的約會行程呢?
別的男人約她,會請她吃大餐、聽音樂會、上夜店喝酒熱舞,他卻帶她上台北 101、逛水晶博物館、教她攀巖,上上禮拜,甚至開車帶她游東海岸,到台東龍田玩飛行傘,今天,又為她預約了這架直升機。
他不送花,不說甜言蜜語,不買些有的沒的昂貴禮物,卻總是讓她不由自主地期待每一次與他的約會。
她很不甘心,卻不得不承認,自己似乎是被他打動了……
「我們現在正繞著台北101飛行,大樓高層氣流很不穩定,不能太靠近,不過遠一點正好仔細欣賞這棟建築。」導遊熱切地介紹著。
高達101層的大樓,像一根在狂風中昂揚挺立的勁竹,一節一節往上升,直逼雲霄。
「你知道這棟建築的設計者是誰嗎?」楊恩典問她。
他是在考她嗎?她白他一眼。「是李祖原建築師事務所,他們以前也曾經跟爸爸公司合作過。」
「你知道?」深邃的眼底閃著笑意。「我以為你對公司的事一向沒興趣。」
「我是沒興趣。」
她不是傻瓜,爸爸在商場上勢利強悍的作風她多少有聽聞,是故她本能地不願涉及太多江氏集團的事務,但並不表示她什麼都不懂。
「董事長常感歎,要是你對不動產能多一點興趣就好了,他一直想栽培你進公司,有一天接下他的位子。」
「我才不想接呢。」燕姬撇撇嘴。「我對這些商場上的爾虞我詐沒興趣。」
「可是對幫助失學兒童卻很有興趣。」他興味地瞧著她,彷彿在思考,一個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為何懂得關懷弱勢。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轉過頭。
直升機已經飛離101大樓,轉往一座被擁在青翠山巒間的美麗湖泊。
湖水清澈,溫柔地倒映著天上的雲影,她不禁讚歎。
「你來過這裡嗎?」
她搖頭,反問:「你來過嗎?」
「嗯,學生時代我很喜歡登山,幾乎把台灣大大小小的山全部爬遍了。」
「你喜歡登山?」
又一個她不知道的嗜好,但為什麼她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呢?
「我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她回眸望他。
「什麼事?」
「你好像特別喜歡高的地方。」她緩緩說道:「登山、攀巖、玩飛行傘,還有今天的直升機之旅,這些活動不是往上爬,就是直接在高處,俯瞰一切。」
「是嗎?」她的觀察讓他愣了愣,仔細一想,果然發現自己熱愛的活動的確都和高度有關。
「你為什麼這麼喜歡高的地方?」她好奇地問他。
他沒答話,蹙眉沉思。
「是因為你喜歡享受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嗎?你是不是像很多喜歡住在頂樓的富豪那樣,覺得這樣才象徵一個男人成功的地位?」她推測他的心思,語氣稍稍帶著些諷刺。
俊眉一揚。「我怎麼好像覺得你對『成功』這兩個字有些不以為然?」
「你聽出來了?」她眨眨眼,忽然輕聲一笑。「我以為自己掩藏得很好。」
「你不喜歡成功的男人嗎?」
「我不喜歡眼中只有成功的男人。」她嚴肅地強調。「你們對成功的定義總是太狹隘,好像只有得到高不可攀的名利地位才叫成功。」
「你把我歸類為這些人其中之一了。嘖,我到底該為你認為我是個成功男人而覺得榮幸呢,還是對你認為我很市儈感到難過?」他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問。
「你不必榮幸也不必難過,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而已。」
卻是很有趣的想法。
他注視著她,愈來愈感覺一顆心奇妙地受她牽引。如果可能,他真想剖開這女人的腦子來看看,為什麼她的想法總是不符合他所認識的那些富家小姐?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為什麼你這麼喜歡高的地方?」
對啊,為什麼他如此迷戀高處?
楊恩典從不曾深思過這個問題,但今日她這一問,卻讓他腦子不由得動了起來。
他望向窗外,直升機正飛越過礁溪平原,綠意盎然的農田邊,錯落著一幢幢從高空看,格外迷你的農舍。
思緒朦朧地回到多年以前。那一夜,他曾坐在餐桌邊,興致勃勃地欣賞著底下宛如積木堆出來的小巧市容;那一夜,所有的東西在他眼底都好小好小,可他感受到的幸福卻好大好大。
他會這麼喜歡高處,或許是因為……
「因為幸福總在最高的地方。」他朦朧低語。
「什麼?」燕姬沒聽清,明媚的眼直盯著他。「你說大聲一點,我聽不見。」
因為他很想找回那一夜他所感受到的幸福,那最後的,獨一無二的幸福。
他強壓下心頭莫名竄起的悵惘,淡淡一笑。
所有的聲音都被濾淨了,螺旋槳的聲音、氣流的騷動、導遊滔滔不絕的介紹,燕姬全聽不見了,世界成了安靜的真空,而她唯一聽見的,只有他那無聲的微笑裡,被仔細掩藏的惆悵。
他笑得惆悵?
她奇怪自己竟這樣想,卻無法阻止自己全身所有的感官,執意探索他埋得極深的情緒。
她直覺他是想起了什麼,某些甜蜜的、溫暖的,卻也令他痛苦得不願再回想的回憶。
這個男人,有她所不知道的過去,她發現自己迫切地想知道。
「說說你的家庭吧!」她忽然追問。
他一愣。「我的家庭?」
「你從來沒跟我提過你的家人。」她深深凝望他。「我連你在哪裡長大都不知道,你小時候就住在台北嗎?」
「……我是住在台北沒錯。」
「哪裡?東邊還是西邊?你的家人呢?他們現在也住在台北嗎?」
「他們不在,我一個人住。」
「你一個人住?為什麼?你們家搬去別處了嗎?還是你不想再受家裡束縛,所以搬出來了?」
她問題匣子一打開,沒完沒了。
楊恩典有點招架不住。關於自己的過去,除了他最好的兩個朋友,他從不曾對任何人提起,之前江成峰偶然也問起過,他隨口編說父母都住在鄉下,江成峰也不疑有他。
可不知怎地,他覺得自己不能對燕姬說出同樣一套漫不經心的謊言,他有預感,她會打破沙鍋問到底。
「我出生在台北,我爸爸開了間小公司,家庭環境還算富裕,爸媽都很疼我,我要什麼有什麼,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可惜在我十二歲那年,我爸的公司倒閉了,爸受不了打擊自殺,媽也生病去世,從此我成了孤兒,寄養在親戚家,直到十五歲那年我搬出來,自力更生。」
他面無表情,短短一百字簡介了自己的來歷,雖然隱去某些事沒說,卻字句都是真話。
燕姬聽罷,久久說不出一個字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雖然很沙啞。「你那麼小就搬出來自己住了,那你怎麼養活自己呢?」
「還能怎麼養活?當然是工作。」
是啊,她問這什麼笨問題?
燕姬怔怔地,望著面前眉眼不動的男人,心怦怦地跳,呼吸急促。
「你怎麼了?該不會是嚇到了吧?」他似真似假地嘲弄她。「我還以為你聽多了那些失學兒童的故事,已經見怪不怪了。」
她的確聽過許多悲慘的故事,在基金會工作,她總得對基金會幫助的對象有一些瞭解。
但聽那些失學兒童的故事,她會動容,會為他們感到難過,卻不會像現在這樣,心慌意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會,感覺整顆心緊緊地擰在一塊兒,發疼。
「你怎麼了?燕姬,你臉色好蒼白。」他察覺到不對勁,蹙眉。「該不會是暈機了吧?」
「我沒暈機。」她搖頭,喉嚨微微泛酸,唇畔卻又抖出水晶般的笑聲。「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呢?
她也說不清,只覺得胸腔裡有一斛柔情,滿滿地要傾溢出來。
老天!她捧著心房。她竟然這麼激動,為了一個她不久前還很討厭的男人,如此忐忑不定。
她究竟是怎麼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7-4 00:25:41
第六章
心神不定,原來是戀愛的胎動。
雖然坐在直升機裡的當下,燕姬並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事,但隨著時間過去,症狀愈來愈明顯,她也逐漸領悟。
她大概……是喜歡上他了。
燕姬坐在辦公桌前,把玩著手機,回憶起這些日子來與楊恩典相處的點點滴滴,嘴角還掛著傻氣的笑。
自從那次直升機約會之後,他們幾乎天天見面,就算不見面也會在公司裡對著 MSN互丟水球,或者晚上躺在自己床上煲電話粥。
她每天都在等他的電話,等他傳簡訊。有一次到南部出差,手機快沒電,偏又忘了帶手機充電器,她連開會時都心神不寧,好怕漏接他的電話。
一開完會,她馬上衝去店裡買了新的旅充,在附近找了一家咖啡館坐下就立刻充電。
明明晚上回到旅館,再打電話給他就好了,她卻等不及,怕他臨時打來她沒接到,就算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只是打來跟她哈啦,她都不想漏接。
每回約會結束,他送她回家的路上,她便不由自主地開始期待下一次見面。
明明見面次數已經如此頻繁了,她卻覺得不夠,還想再見他,好想整天一直跟他膩在一起。
可是她最近工作忙,他更加忙,兩人約會時間都是擠出來的,常常只能加班後一起吃宵夜。但就算只是宵夜,只是到復興南路吃一頓清粥小菜,她都萬分期待,還會在離開辦公室前,對著洗手間裡的大鏡子一次又一次審視自己的儀容。
頭髮亂了嗎?臉色會不會不夠紅潤?眉毛好像修得不齊,粉底已經脫落得差不多了吧?衣服呢?是不是縐了,該不該換一套比較有女人味的?
就算參加重要的社交晚宴,或代表基金會出席官方活動,她都不曾那麼在乎過自己的外表,可是在他面前,她卻特別介意。
她希望讓他看見完美的自己,希望自己每次輿他會面都能給他不同的驚艷。
她希望自己在他眼底,是聰明的、可愛的,兼具知性與感性的女人,她常常為了自己一句不得體的應對感到懊惱,入睡前還要躺在床上反覆思量他每一個細微的反應。
他會覺得她太嗆了嗎?不夠溫柔?或者太軟弱了,不是個能與他平起平坐的對手?
他真的喜歡她嗎?或者只是因為她夠美麗才興起追求之意?會不會在這段時日的相處後,忽然恍然大悟,覺得她並不如自己當初想像?
老天!她想見他,又好怕見他,好怕自己在他面前出糗,令他失望。
她從前認為他的每一項缺點,如今都成了令她心動的優點,反倒是自己似乎配不上他。
她不值得他的喜歡,她個性太倔,又有點小姐脾氣,她常常想跟他辯,沒有他那種從容自得的風度。
他偶爾會有意無意地喚她一聲「大小姐」,帶點諧謔意味的,她不確定他是認真的還是玩笑,每次聽到總是心情一沉。
她在他眼中,難道就是那種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小姐嗎?他該不會其實很瞧不起她?
「唉~~」燕姬長長歎息。
愈想愈多,愈想愈忐忑不安,愈想愈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像個沒長大的小女孩,而他,卻是成熟的大男人。
一念及此,她又歎息一聲。
她的秘書敲門進來,眼見她沉浸於自身的思緒中,不時唉聲歎氣,不禁掩嘴竊笑。
他們這個執行長啊,最近心情大起大落的,一下開心地傻笑,一下又哀怨地歎息,臉頰經常紅通通的,眼眸水瑩瑩,明顯就是個深陷情網的無助女子。
基金會的員工都以看她的表情變化為樂,私下大啖八卦,她卻總是傻傻地渾然不覺。
原來不管多麼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談起戀愛來也會成了傻女一個呢!
「咳咳!」秘書咳兩聲,遞出一份文件夾。「執行長,這是我們這次活動的執行企劃,你看—看。」
「喔。」燕姬這才回神,察覺自己的失態,臉頰尷尬地烘暖。她接過文件,隨手翻閱。
「這次活動我們不是打算邀請長期固定贊助基金會的貴賓來參加嗎?可是其中有一位我們怎麼樣都聯繫不上。」
「是哪一位?」燕姬打起精神問。
「就是這個。」秘書指了指文件上一個銀行帳號。「我們都叫他『X先生』,他贊助我們基金會將近三年了,每個月都會固定匯入一筆款項,可是我們從來不知道他是誰,只知道銀行帳號。」
「又是一個不肯出面的神秘贊助人?」燕姬微笑,自從接下基金會的工作以來,她漸漸地發現台灣這樣的好心人還真不少。「那你們怎麼知道他一定是男的?」
「因為有一次,匯款出了點問題,銀行行員親自打電話來核對,不小心漏了一點口風,我們才猜到對方可能是個先生。」
「既然對方不願現身,我們也不好強迫人家,不過禮貌上我還是應該打電話表達一下感謝之意。這樣吧,你去把上次那個銀行行員的電話查出來,我想辦法看能不能透過他轉達。」
「沒問題。」秘書點頭,退下,幾分鐘後,就透過內線傳來行員的姓名和電話號碼。
燕姬親自打電話過去,對方原來是個理財專員,那位神秘的X先生正是他的客戶之一,只不過基於保密原則,他不方便透露X先生的身份。
「沒關係,我只是想代表基金會對他表示一下感謝之意。」燕姬說了些由衷的謝辭。「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請你將我們這次活動的邀請函轉交給他,他來不來都無所謂,我們不勉強。」
「好,當然可以。」
又說了幾句客套話,燕姬掛斷電話,此時,一陣美妙的和弦音樂恰巧響起,正是她為楊恩典設定的專屬鈴聲。
她心跳加快,立刻接起電話。
「江執行長。」他低沉而性感的嗓音傳來。「今晚有空嗎?我想請你到一家很棒的餐廳吃飯。」
今晚?她瞥了眼牆上時鐘,懊惱地發現已經五點多了。
「我待會兒還要開個企劃會議,不曉得要幾點才能走。」
「沒關係,我這邊也還有些事要做,你什麼時候OK,Call我。」
「好。」
斷線後,燕姬握著手機,發了好一會兒呆,然後才如大夢初醒,急忙打開門叫人開會。
以最快的速度結束會議後,她打電話給楊恩典,約他在樓下大廳見,接著立刻閃進洗手間,照例又磨蹭了好片刻,打扮得容光煥發才搭電梯下樓。
楊恩典老早就在樓下等著她了,不過卻不是在休息區裡氣派的沙發上枯坐,而是跟一個小女孩熱心地對話。
燕姬不自覺地緩下腳步,側身躲在一株觀景盆栽後。
「大哥哥,你長得很帥。」小女孩嘴好甜,明亮的大眼睛閃著純粹的仰慕。
「是嗎?」對小女生不帶機心的讚賞,楊恩典的反應是微微一笑,星眸閃著溫和的光。「多謝你的稱讚。」
「我來媽媽公司好多次了,都沒看到像你這麼帥的人,那些叔叔伯伯都太老了,年紀跟你差不多的大哥哥看起來都笨笨的。」
「笨笨的?」
「對啊,一問三不知,連魔法小櫻都不知道,Keroro也不認識,好落伍!」看得出來小女孩對動畫常識不足的大人感到很不屑。
燕姬在一旁聽了,不禁訝異,難道楊恩典知道這些嗎?
「哪,我這個Keroro扭蛋送給你!」小女孩對楊恩典印象大好,生動獻出寶貝收藏。「這可是我扭了十次才扭到的喔,很珍貴的喔!你要好好保管。」
「這麼珍貴的東西,你自己不想留著嗎?」
「不要,我想送給大哥哥。」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
燕姬心弦一動,看著楊恩典聽到小女孩乾脆的表白後,那會心一笑的開朗神情,不自禁地有些醋意。
她多羨慕那個小女生,能如此毫不顧忌地說出自己的心聲,不必擔心對方的想法。
「謝謝你,我會好好保管的。」楊恩典摸了摸小女生的頭,慎重地接過她執意送出的扭蛋玩偶。
「啊!我媽媽下來了。大哥哥再見,希望下次再見到你。」
「一定會的。再見。」
楊恩典微笑揮手,目送小女孩像只蝴蝶似的飛入媽媽懷裡,他拉回視線,把玩著手中可愛的扭蛋,不知在想些什麼。
燕姬走向他。「好可愛啊!這是什麼?」她故意裝沒看見他和小女孩互動的那一幕。
一見到她,楊恩典先是目光一閃,接著淡淡地笑。「Keroro軍曹,你聽過嗎?一個很可愛的小女生送我的。」
「她沒事幹麼送你這個?」
「她說她喜歡我。」他說,深邃的眼眸瞅著她,有些故意的,似乎在等待她聽到這句話的反應。
他以為她會跟一個小女孩吃醋嗎?才不會呢!
她嘟起嘴,紅潤的唇頓時像一顆櫻桃,誘惑人咬下。
楊恩典瞪著那雙唇,喉頭瞬間乾澀,他嚥了口口水,奇怪自己的掌心好像微微冒出汗來。
「沒想到你都這把年紀了,還能騙到可愛的小女生,真不簡單啊,大哥哥。」她本意是要嘲諷他的,沒想到最後這三個字卻洩了底。
楊恩典很快猜到她早看到了一切,俊眉一揚,嘴角也若有似無地一牽。
燕姬這才發現自己的失言,很鬱悶地咬住唇。
他笑了,牽起她柔若無骨的小手。「你也很想叫我大哥哥嗎?燕姬,如果你想叫,我不介意。」
「誰、誰想這樣叫你了?」她臉紅得想甩開他的手。
他卻緊握住不放,幽亮的墨眸很專注、很熱烈,也近乎霸道地鎖住她。「肚子餓了嗎?」
他低低地問,好像只是隨口一問,她卻聽得身子直髮熱,不禁羞澀地垂下眼。
不知怎地,她覺得他這句問話,配上那樣的眼神,聽起來好像不只表面的意思,似乎還有更深一層曖昧的涵義。
「今天去的餐廳很棒,是台北市最棒的,而且我保證你從來沒去過。」
「別小看我。」她不情願地嘟囔。「我那麼愛吃,台北市的好餐廳幾乎全跑遍了。」
「可是這一家你絕對沒去過。」
「是新開的嗎?」她好奇地問。
「今天第一天開張。」他神秘地眨眨眼,微笑好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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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所謂台北最讚的餐廳指的是這裡。
他的住處。
燕姬帶著滿腔好奇踏進屋裡,打量著屋內一看就很單身的極簡式裝潢,芳心,無法抑制地顫動著。
房子約莫三十坪,兩房一廳,對一個單身男人來說夠了,但對從小便生長在豪門的燕姬來說這樣的空間並不算大。
不過大小並不是問題,她見過遠比這裡還狹窄的房子,她在意的,是這屋裡幾乎感覺不到—點「人氣」。
裝潢走冰冷的綠色調,廚房用具都是德國品牌,金屬質感的餐具用品雖然很具時尚感,卻太過冰涼,就跟這屋裡每一樣整整齊齊、閃閃發亮的擺設一樣,給人一種好像從未曾使用過的錯覺。
「你真的住在這裡嗎?」她忍不住要這麼問他。
「怎麼?難道你以為自己來到樣品屋嗎?」他幽默地瞥她一眼。
「這麼冰的房子,跟樣品屋也差不多了。」她喃喃低語,卻小心地沒讓他聽到她的評論。
雖然聽不見,他也能從她的表情看出她不太欣賞這間屋子,俊眉稍稍收攏。「你如果不喜歡這裡,我們還是到外頭吃吧。」
「不要,我要在這裡!」她急切地搖頭,熱烈地望向他。「你不是說這家『餐廳』的東西很好吃嗎?我很想嘗嘗看。」
「可是……」他有些猶豫。
「我可以點餐了嗎?老闆。」她甜甜的呼喚,燦爛的笑容化解了他的疑慮。
「是,大小姐。」他挽起她臂膀,引導她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給了她一杯她最愛的冰檸檬水。「請問江小姐要點些什麼?」
「我真的可以隨便點嗎?」她逗問他,不信她點什麼他就能端出什麼。
「請便。」
「那麼,我想試試烤羊排,撒點茴香,或者燉牛肉,用紅酒細細地熬;咖哩也不錯,要印度風味的,或者——」
「Pasta如何?」他打斷她,微微笑著,表情很正經。
「你說意大利面?」
「嗯哼。」
「是不錯啦,可是難得來到這麼好的餐廳,吃意大利面會不會太沒創意?」
「相信我,這是本店的招牌,絕不會讓你後侮的。」
「可是我很想吃燉牛肉……」
「奶油蛤蠣管面,可以嗎?再撒上些濃濃的起司,很不錯的。」
他根本早就決定好菜單了,還煞有其事地問她!
她嬌嬌地睨他,眼珠轉著,思索著是否還要繼續為難他。
楊恩典俯下身子,輕輕貼上她耳畔。「相信我,大小姐,這是唯一一道能讓你安全地顧好自己腸胃的料理,而且滋味又好,你不會想錯過的。」
暖暖的氣息吹得她耳朵發癢,她清脆地笑了,心房流過一股難以言喻的甜蜜。
「好吧,就這個。不過我還想加點一份沙拉喔!」
「沒問題。」他眨眨眼,直起身板,跟著轉身,脫下西裝外套,穿上圍裙。
燕姬悄悄站起身。越過一道隔開廚房與餐廳的吧台,她能清楚地看見楊恩典的背影,他捲起白襯衫的衣袖,正往鍋子裡注水,放上電瓦斯爐。
她注視著他在廚房裡忙碌的背影,雙腿不爭氣地發軟。
老天爺!為什麼男人穿起圍裙看起來竟可以如此性感?教她全身虛軟,得扶著牆才能勉強撐住。
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好喜歡這樣看著他為她親自下廚。
怎麼辦?燕姬伸手捧住發燙的頰,她的心跳變得好快,快得幾乎令她招架不住。
不知是否感應到她的異樣,他忽然關上瓦斯爐,卸下圍裙,走出廚房。
她駭了一跳。「怎、怎麼了?」
「發生一點小問題。」他澀澀低語,表情有些尷尬。
「什麼問題?」
「我忘了買起司了。」
「啊?」燕姬眨眨眼。「無所謂吧,不加也沒關係。」
「不行。這道菜少了起司,味道就差多了。」他搖搖頭。「我馬上去買,你先在屋裡坐著等我。」
「還是我下去買吧,你繼續煮……」
「這種起司只有附近一家超市有賣,你不知道地方,我開車去買,很快就回來了。」他拍拍她的手,溫暖地朝她一笑。「你乖乖坐著等我,嗯?」
他以為他在哄小孩嗎?還要她乖乖的!
她臉更紅了,坐回沙發,目送他抓起車鑰匙,開門離去。
牆上的鍾滴答滴答,時間在恍惚的相思中流逝,他不過離開幾分鐘,她卻已感覺到濃濃的失落,好像一天到晚抱著洋娃娃的小女孩,忽然被抽去了最珍愛的寶貝。
她坐立不安,在他屋子裡來來去去地踱步。她逛到他浴室裡,把玩一項項擺得整齊的梳洗用具,又偷偷推開他房門,不好意思真的走進去,只好站在門邊往裡面探頭探腦。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恍然明白原來自己在查探他是否真的—個人住,屋裡有沒有留下任何一個女人的痕跡。
她到底在做什麼?簡直無聊!
她暗罵自己,卻很高興自己得到肯定的答案,這間房子,絕絕對對沒有別的女人出入過,而整間屋裡唯一的相片,正是擺在他床頭他與她的合照。
那是那天他們去坐直升機,最後拍下的紀念照,沒想到他竟然將它裝在相框裡了。
她輕輕掩上門,背靠著門板,胸口依然怦怦跳。
恩典將他們倆的合照擺在床頭,這代表什麼意義呢?
她甜甜想著,玫瑰般的紅唇隨著腦中思潮,嬌艷地綻開。
忽地,鈴聲響起,她驚跳一下,一時搞不清楚聲音來自何處,幾秒後,才搞清楚是對講機。
是恩典嗎?他該不會糊塗到忘記帶家裡鑰匙了吧?
她前去應門。「哪一位?」
「我是管理員,請問楊先生在嗎?」
「他剛下樓買東西去了,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這裡有一位楊先生,說是他叔叔,特地從高雄上來見他的。」
恩典的叔叔?燕姬驚訝。「謝謝你,請他上來吧。」
「是。」
燕姬打開大門,一面等待楊叔叔上來,一面低頭審視自己。
是恩典的叔叔!他沒了父母,這位叔叔說不定就是他最親的長輩,她得讓對方留下好印象,不能讓恩典丟臉。
燕姬深呼吸,有些緊張地拂拂秀髮。不知怎地,她感覺自己像是個等待見公婆的小媳婦,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終於,一個髮鬢半白的中年男子上來了,看起來年歲跟燕姬父親差不多大,卻少了霸氣,形象有點猥瑣,眼神飄忽。
「是楊叔叔嗎?請進。」燕姬禮貌地迎進他,為他倒了杯檸檬水。
「你是誰?恩典呢?」他問話有些不客氣。
「他下樓買東西了,馬上就回來。我是他的朋友,江燕姬。」
「你是他女朋友?」
燕姬臉熱著,只是微笑,沒回答。
「你如果是他女朋友,那就最好了,幫我說他兩句吧,他這樣子對待自己的親人,簡直就是忘恩負義!」楊叔叔悻悻然的,臉色很難看。
「什麼?」燕姬驚愕。「到底怎麼回事?」
「你聽我說,江小姐,恩典很小的時候我大哥大嫂就過世了,我好心把他接回家裡住,供他吃住供他唸書,辛辛苦苦把他拉拔長大,結果呢?現在我們家裡有難,他居然理都不理,我跟他嬸嬸求了幾次他都當耳邊風沒聽見,你評評理,這孩子這種態度是不是很令人寒心?」楊叔叔一連串地抱怨。
燕姬聽得瞠目結舌。
「他現在生活過得這麼好,還買了間這麼高級的房子,我不過跟他借點錢,他就推三阻四的,翻臉不認人!你說說,這種連對自己親戚都這麼薄情的男人,會對感情有多認真?你小心被他給騙了!」
「楊叔叔,你別激動,我相信恩典不是你說的那種人,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見楊叔叔愈說愈激動,燕姬趕忙勸道:「你有話請慢慢說。」
「還說什麼?這該死的渾小子!我啊……」
憤恨的咒罵聲自半掩的門扉傳出來。
楊恩典停止哼歌,臉色一變,停住了腳步。
他認出這是他叔叔的聲音,父親的弟弟,那個曾在他十三歲那晚,重重甩了他一耳光的男人。
他什麼時候上來台北的?他究竟跟燕姬胡說八道些什麼?
楊恩典側過身,貼著牆,默默聽著屋內不絕於耳的數落。
叔叔將他貶了個徹底,罵他忘恩負義、不近人情,是個不折不扣的冷血動物,還說後悔當初接他回家住。
楊恩典目光一沉,神情冷凝。
聽叔叔說得,好像他們一家待他多好,他卻不知好歹,白白辜負人家撫養之恩。
「江小姐,你幫我勸勸他,要是他真的還是不顧我們一家死活,那你也得睜大眼,好好想一下這樣的男人是不是值得你托付終身!」
楊恩典倏地咬牙,緊握發顫的拳頭。
他叔叔果真不是省油的燈,居然懂得從燕姬身上下手,這下她會怎麼想他呢?她會因為他對親人太冷血而鄙夷他嗎?
「不顧親情,只顧著當守財奴的男人沒什麼好啦!他今天對我們見死不救,明天一轉頭就可能就拋棄你,你最好小心點!」
夠了!別再說了!
楊恩典僵著身子,忍住想進屋咆哮的衝動。別在燕姬面前說這些!她沒見過這種至親相殘的陣仗,她會嚇壞的!
她會……會怎麼想他呢?楊恩典刷白臉,體內泛開一陣又一陣的冷意。
他真想衝進去,卻又害怕衝進去,他怕看她的表情,他怕在她眼中看見輕蔑與不齒。
他很慌,前所未有的慌,這慌亂排山倒海而來,連一向強悍的他都嚇了一跳,一時無法避開。
她到底會怎麼看他呢?
「……你們真的很愛他嗎?」
是燕姬的聲音!她清澈的聲嗓如暮鼓晨鐘,敲進楊恩典混沌的神智。
他凜神,細聽。
「如果你們真的很愛恩典,真的對他很好,為什麼他會在十五歲那年就出來自力更生呢?那時候他才剛剛國中畢業啊,幾乎還是個孩子。」
「他那時已經十五歲了!何況是他自己堅持要搬出去的,我們可沒趕他出門。別說沒趕他了,我們還留他呢!我們經濟情況也不好,家裡有三個孩子,開銷也很大,可是我們從沒少了他那一份,我們對他,已經夠好了!」
「如果你真的對他好,就不會在他朋友面前,這樣糟蹋他的形象。你做長輩的,對晚輩有什麼不滿,可以私底下跟他說,不應該這樣跟我抱怨。」
「江小姐,我是因為你是他女朋友,把你當自己人,才跟你說這些。我是要你好好睜大眼睛看仔細他,免得將來後悔!」楊叔叔氣急敗壞地吼。
「我看得很仔細,我相信他的為人。」燕姬語氣依然柔和,但柔和中,卻透著股堅定的冷意。「他不是會計較金錢的那種人。如果你們對他好,他也會對你們很好的,他就算自己餓肚子,也一定會幫助你們。」
「你的意思是,就因我們以前刻薄他,所以他今天才對我們無情無義嘍?」
「我沒這麼說。只是如果真是這樣,那也是人之常情。」
「你!」楊叔叔惱羞成怒。「好、好,你真不愧是他交的女朋友,果然是一掛的。啐!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看你生得這麼漂亮,沒想到心腸也這麼惡毒——」
「夠了!」一直躲在門外聽著的楊恩典終於忍不住,大踏步走進屋裡。他站定在自己叔叔面前,眼眸冰冷。「你有什麼不滿,直接衝著我來就好了,別把燕姬拖下水,她根本不曉得怎麼回事。」
「恩典。」說也奇怪,一見到他,楊叔叔的態度反而軟化了。「我也不是故意要說這些的,只是最近家裡經濟壓力真的太大了,阿祥又在外頭倒了一屁股債,我們真的無法替他收拾了,就連你嬸嬸兩天前也病了,送進醫院裡。你就看在我們叔侄一場的分上,再幫我最後一次吧!」
「你要多少錢?」
「你真的願意給我?」楊叔叔眼睛一亮,興奮得直搓手。「也不用多,一百萬就好了,這對你應該是小意思吧?」
「這裡是兩百萬。」楊恩典簽了一張支票遞給他。「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別再來找我。」他語氣冷冽地警告。
「是,是。」楊叔叔拿到支票,什麼都好說。「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來煩你的。你的女朋友真漂亮,哪天要結婚,記得要請我們喝一杯喜酒喔!」
語畢,他看楊恩典臉色依然凝重,自知不受歡迎,摸摸鼻子,一溜煙離去。
氣氛頓時僵寂。
過了許久許久,楊恩典才強迫自己轉過頭,望向燕姬。
她靜靜看著他,眼底完全沒有輕蔑,只有一汪柔情似水,她溫暖地凝視他,溫暖地握住他冰涼的手。
他喉嚨一酸,眼眶竟無助地發澀。
彷彿看出他心情的激動,她上前一步,溫柔地擁抱他,秀容貼在他胸前,傾聽他急促的心跳。
「你做得很好,恩典。」她輕輕地說,輕輕地揪緊他胸口裡最脆弱的那根心弦。「做得很好。」
他胸膛一震,鐵臂陡然箍緊,緊緊地將她柔軟的嬌軀摟在懷裡,好似怕一鬆手,她便會消失不見。
夜,漸漸深了,清風輕柔地吹,翻動窗簾。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7-4 00:26:08
第七章
夜,很深很深了,月色如詩如夢。
客廳地上,錯落幾個大大的軟骨頭,燕姬賴在其中一個上,坐在楊恩典身邊,聽他說自己的故事。
方纔吃飯,多喝了一些白酒,此刻她的臉白裡透紅,眼眸水汪汪,他一面說話,一面看著她,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你說第一個收留你的不是你叔叔,是你阿姨?」
「嗯。」他點頭。「阿姨是我媽媽的妹妹,姊妹倆從小感情不錯,所以阿姨當下馬上就決定收留我。葬禮後,她把我帶回家,整理了一個小房間給我。」
意識悠悠地,回到過去——
「恩典,以後這就是你的家了。」當時的阿姨,對他這麼說。
他剛遭到父母雙亡,家庭破碎的打擊,心神還處在恍惚中,對阿姨的安排,既不懂得感激,也沒抗拒,就這麼行屍走肉般地住下。
阿姨心疼他,照顧他比照顧自己一雙兒女還多,很快地便引發姨丈不滿,兩人感情本來就不太好,再夾了他這麼一個拖油瓶,天天爭吵不休。
姨丈嫌他浪費家裡米糧,多一雙筷子就是多一份經濟壓力。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份薪水光養我們一家就夠累的了,還加上這麼一個?他今年不是要升國中了嗎?到時一堆學雜費誰出?!」姨丈怒吼。
「讀公立國中花不了多少錢的。」
「花不了多少錢?你忘啦?小誠前年剛上國中,光是做制服就花了多少?還得買一堆有的沒的參考書,今年升國三還要課外輔導!」
「恩典可以用小誠的參考書啊!課外輔導的話到時再想辦法——」
「你有辦法你自己去想!我可沒那種本事!」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他是我姊姊唯一的孩子耶!」
「你們姊妹情深是你家的事,別賴在我頭上!」
「你!」
就這樣,兩人沒日沒夜地吵,表哥表妹受不了,都怪他,從不給他好臉色看。
到後來,阿姨也撐不住了,拜託舅舅接手照顧他。
舅舅同樣拖著一家子,同樣自身難保,冷哼著說為什麼要他們娘家的人來負責照顧他?姓楊的那些人怎麼一聲不吭?
「……所以他們就決定找你叔叔了?」
聽到這兒,燕姬也能大概猜到後來的發展,她望向楊恩典,他神色沉鬱,俊唇緊緊抿著,目光黯淡。
她不由自主地心疼。他的過去,果真都是些痛苦的回憶。
她不覺抬起手,輕輕撫摸他冰涼的臉頰。
感覺到她掌心的撫觸,他心神一震,朦朧的眼倏地望向她。
她正看著他,溫潤的眼底蕩漾著無限柔情,他震撼地握住她的手。
「後來我輪流在幾個親戚家住了幾個月,叔叔抵不過親戚們的壓力,終於決定把我接回去。」他頓了頓,嗓音沙啞。「只是他跟嬸嬸一開始就很不樂意,三個孩子也很討厭多了個外人跟他們擠。」
明知自己不受歡迎,卻不得不寄人籬下,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燕姬無法想像。一直以來,她都是天之驕女,生長在一個優渥的家庭,誰不是爭著將她捧在手掌心上憐愛?誰能狠得下心給她壞臉色看?
就連爸爸,就算氣她罵她,也從來捨不得打她一下。
「他們會打你嗎?」她不禁想問。
他沒回答,把玩著她修長美麗的指尖,嘴角若有似無一挑,似是自嘲。
他們會打!燕姬悚然領悟,不只會打,恐怕還是經常吧。
「他們真過分!」她為他抱不平。「他們那樣對你,憑什麼還要你報答恩情?你坦白告訴我,你叔叔今天不是第一次來跟你要錢了吧?你是不是幫了他好幾次了?他憑什麼要求你這樣無條件地幫他們?他居然……居然還好意思在我面前那樣說你,簡直太過分了!」
她為他不平,為他心疼,那雙美麗的眼,正因為他,痛楚地染紅。
楊恩典看著她,心神震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拉過她,緊緊地將她摟抱在自己懷裡。
她感覺到他的激動,沒有抗拒,放鬆身子賴在他胸前。
「我很高興你在我叔叔面前替我說話。」他啞著嗓子,胸口因感動而漲疼著。「我真的很高興,燕姬。」
「怎麼?你以為我會因為你叔叔三言兩語,就認為你是那種沒心肝的大壞蛋嗎?」她故意沒好氣地嗔他。「我才沒那麼笨呢!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
他一震。
她真的清楚嗎?她真的知道他是什麼樣一個男人嗎?她根本不曉得,他是為了什麼才接近她……
嬌顏仰起,朝他溫柔燦然地笑。「我相信你,恩典。」
她相信他!
「你——」他低頭望她,心悸不已。她怎能如此單純呢?怎能傻到對他撤了心防?「燕姬,燕姬,你怎麼能這麼天真呢?到底是誰把你教成這樣的?」
那個機關算盡的江成峰,怎能養出這麼一個善良可人的女兒?
「我才不天真呢!」聽他這麼感歎,她一點也不高興。「你一定把我想成那種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吧?」她最討厭他這麼看她了!
他微笑,因為她嬌嬌嘟起的小嘴,因為她不願被視為千金小姐的傲氣,因為她不悅的神態卻如此迷人,還因為……太多太多了,複雜的滋味在他胸口融得一塌糊塗,他無法以理智一一分辨。
他只覺得自己太幸運了,在這樣的夜裡,有這麼一個俏佳人陪著他。
「燕姬,你的母親是什麼樣的人?你一定遺傳了她的美貌。」
「你該不會還想說,順便遺傳了她的天真吧?」燕姬輕輕槌他肩頭一下,逗得他呵呵低笑。
「不過我媽她啊,真的是全世界最溫柔的女人了。」憶起自己的母親,燕姬眼底,湧起濃濃的孺慕。「她是我這輩子見過最慈祥的女人,連一隻小昆蟲都不忍傷害,有時候我都奇怪,她怎麼會嫁給我爸的?」
他也覺得奇怪。「他們兩個感情好嗎?」
「豈止好,好得不得了。」燕姬輕聲笑。「我爸真的很愛我媽,聽說他當年為了追求我媽,吃了我外公好大一頓排頭呢!後來能娶到她,還常說自己三生有幸。我還記得小時候我爸第一個寵的是我媽,第二個才是我,媽媽是唯一能管得住爸爸的人,可惜她在我六歲那年就生病去世了,爸爸也跟著性情大變,唉。」她忽地感慨。
所以一年後,江成峰才會以那麼卑劣的手段侵佔他父親的公司嗎?
楊恩典目光一冷。
當時的他年紀還小,還搞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長大後,經過一番調查,才曉得原來父親的公司和江成峰的公司多年來一直是競爭對手。不知為什麼,兩家公司總是搶標同一項工程,一開始還互有輸贏,後來父親的建設公司以嚴格的品質控管逐漸在市場贏得了口碑,搶走江成峰大部分的生意。
江成峰因此懷恨在心,於是千方百計地收買了父親公司的總經理張文彬,兩人內外夾擊,終於把父親鬥垮。
是江成峰,害得他家破人亡……
「怎麼啦?」燕姬注意到他的異樣。「你在想什麼?」
「沒事。」他搖頭,強壓下心頭的憤懣,望向她充滿關懷的臉,嘴角不自覺地勾起微笑。「對了,你這麼晚不回家可以嗎?已經十一點多嘍。」
「爸爸到美國出差,沒有人會管我的啦,而且人家還想再多聽聽你的故事。」在他溫柔的目光凝視下,她不自覺地用撒嬌的口氣說話。
他胸口一暖,怔怔地直看著她。
她被他看得臉羞紅,這才發現自己正以一種曖昧的姿勢賴在他懷裡,連忙坐正身子,他頓覺一陣失落。
她伸手攏攏微亂的秀髮。「好吧,既然你要趕我走,那我走好了。」有些賭氣。
「我怎麼敢呢?大小姐。」他捧過她的瞼,語氣好像在開玩笑,眼神卻十足認真。「你留下來吧,燕姬。」
低啞的嗓音撥弄她心跳。「那你要再多講些故事給我聽喔。」
「嗯。」
「我要聽你離開你叔叔家以後的故事,你是怎麼打工養活自己的?」
「這個說來話長。」
「那你就慢慢說嘛!」
「好好,我說,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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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著了。
午夜十二點,她終於抵擋不住倦意侵襲,靠著他肩膀,放鬆地沉入夢鄉了。
看著那張粉紅粉嫩,像顆水蜜桃一樣誘人的容顏,楊恩典極力忍住想—口咬下去的衝動。
他以最輕最慢的動作移動自己的臂膀,讓她順著自己的肩頭滑下,靠在他懷裡。
他凝視著她,小心翼翼地呼吸,深怕氣息一重,把她給驚醒了。
午夜十二點,他的公主沉睡了,丟下他這個騎士手足無措。
讓她偎在自己懷裡,怕她不舒服,想抱她回床上,不忍吵醒她,呆呆看著她,無法阻止自己一顆心沈淪。
江燕姬,他最可愛的公主。
他緩緩低下頭,屏住氣息,輕輕地,觸碰她玫瑰似的唇。
她的唇,好柔,好軟,彷彿只要稍稍一用力,就會揉碎了,所以他一動也不敢動。
他不敢呼吸,心跳卻狂亂——
偷香。
他一個堂堂男子漢,竟趁著女人入睡的時候偷偷吻她,若是讓他兩個好朋友知道了,恐怕會嘲笑他到世界末日吧。
可是他不後悔。
楊恩典抬起頭,傻傻地微笑。
這是秘密,只屬於他的秘密,他不會告訴任何人,這一生一世,連她也不會知道,他曾在這個夜晚,失控地偷香。
燕姬。
他癡癡地注視著她甜美的睡顏,恍惚地憶起方才兩人的對話——
「為什麼那時候,你能乾脆地跟許文彥分手?」他終於問出一直盤旋在心頭的疑問。「你很傷心,對吧?」
「我是挺難過的。」燕姬承認。「可是沒有你想像中那麼難過。」她頓了頓,忽然垂下眼,不敢看他。「現在想想,我那時會那麼乾脆地決定分手,除了文彥說的話太讓我心寒以外,也有部分原因,是因為你。」
「我?」
「因為那時候,我已經對你有點心動了。」
「你對我心動了?」他不爭氣地變了嗓音。「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她聲音愈來愈小,很嬌羞。「說不定是在那天晚上吧。那時候我不是打了你一巴掌嗎?我以為你一定會變臉的,可是你沒有,反而問我氣消了沒?我那時候看著你的表情,不知怎地,忽然覺得好委屈,眼淚就掉下來了。你老愛氣我、找我的碴,可是那晚我在你車上一直哭,你卻假裝沒看到。」唇角淺揚,有些自嘲又很甜蜜地。「我覺得,你不是表面上那麼冷漠刻薄的人——」
所以她逐漸愛上他了。
雖然她並沒將愛字說出口,可他完全聽得出言外之意。
燕姬愛上他了。
他聽了,卻絲毫沒有達成目的的喜悅,有的,只是難以形容的甜蜜與心酸。
燕姬,他的可人兒。
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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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怎麼辦?」
隔天一早,燕姬還躺在楊恩典床上沉睡的時候,他接到一通電話,來自他的好朋友,袁星朗。
「你不是要我多介紹幾個金主給你認識嗎?我約了其中兩個下禮拜一起打高爾夫,你去不去?」袁星朗探問。
「當然去。」楊恩典毫不猶豫。「什麼時候?我把時間空下來。」
「下禮拜三早上。」袁星朗說,頓了頓。「這麼說你還是決定繼續執行你的報復計劃?」
「……我有什麼必須停止的理由嗎?」
「這就要問你了。」袁星朗咳兩聲。「日飛跟我說前幾天他碰見你跟江燕姬約會,兩個人有說有笑的,他說從沒見過你那麼開心。」
「日飛這意思是在埋怨我跟你們在一起都板著張臉嗎?」楊恩典故意以玩笑的口氣迴避好友話中隱藏的涵義。
「你明知道不是!」袁星朗可沒這麼輕易饒過他。「日飛的意思是他懷疑你真的愛上江燕姬了。」他開門見山。
楊恩典一震,緊握著話筒,不說話。
「你坦白說,你對她究竟是什麼打算?」
他只是在利用她而已,利用她得到江成峰的信任,他一點也不愛她!
楊恩典很想這麼說,但話到嘴邊,不知怎地,就是出不了口。
「你果然動搖了。」他的沉默,令袁星朗更信了宋日飛的分析。「老實說,你的確愛上那個千金大小姐了吧?」
「不要這麼說她。」楊恩典半晌不吭聲,一開口,竟是為燕姬辯解。「她不喜歡人家當她是那種驕縱千金。」
「你說什麼?」袁星朗不敢相信,略略提高聲調。「嘖嘖,都到這地步了,我看你也別自欺欺人了,乾脆就大方承認吧!」
楊恩典咬緊牙,片刻,好不容易自齒縫間逼出嗓音。「我是愛她!」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真的愛上燕姬了?怎麼可能?
他心跳狂亂,指尖發顫,怔仲了幾秒,好不容易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但這跟我要報復江成峰這件事無關。他用那麼卑鄙的手段侵佔我爸的公司,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要他付出代價!」
「所以也連帶要他無辜的女兒也付出代價?」
「我不會傷害燕姬的!」楊恩典為自己辯駁。「我針對的對象是她父親,不是她。」
「你怎麼可能在摧毀她老爸的時候,不順帶傷害她?」袁星朗歎息。「你不可能不知道這是天方夜譚,不可能的。」
不可能嗎?楊恩典沉下眼色,繃著下頷。不,一定可能,一定有什麼方法能將燕姬受傷的程度減到最低,他不能放棄。
他籌謀了多年的棋局,絕不能因一時心軟而全盤皆輸!
「我必須認識那些金主,星朗。」楊恩典語氣堅定。「他們喜歡炒作股票,我這裡有很好的標的,絕對能滿足他們。」
「你是指瑞成不動產?」也就是整個江氏不動產集團最核心的上市公司。
「沒錯。」楊恩典神色陰沈。「雖然江成峰從來不讓我看公司內帳,但根據我的估算,瑞成的財務早該是時候要爆出危機了,他還能壓制,一定是聯合了會計師做假帳,我一定要查出來。」
「然後在把瑞成的股票炒到熱騰騰的時候,放出這個利空消息,讓股價瘋狂下殺?」
「正解。」楊恩典冷笑。
只要這家核心公司毀了,投資人同時也會失去對江氏集團旗下其他企業的信心,再加上這些年來江成峰太好高騖遠,借了不少錢來擴充事業,只要一個周轉不靈,便會發生連鎖倒閉。
到那時,他就一文不名,兩袖清風了。
「既然你那麼堅持,身為你的好朋友,我還是會全力支持你。可是日飛——」袁星朗猶豫地頓住。
「他不想幫我?」
「他說他不想幫一個利用女人感情的人。」
楊恩典聽了,苦笑。
宋日飛這人最喜歡唱愛情高調了,他一向自認為戀愛達人,說他這人生來就是為了戀愛,也為了教人戀愛,最恨的就是有人拿愛當犧牲品,不好好珍惜。
「他不幫我也沒關係。」楊恩典澀澀地說。反正這麼多年來,他幾乎也就是一個人走過來的,不需要誰刻意伸出援手。
「他說你一定會後悔的,到時可不要找他求救。」袁星朗轉述宋日飛的警告。
「我不會後悔的。」楊恩典依然固執。
「好吧,那我也不多說了。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既然要報復,就得完全狠下心來。」袁星朗語重心長地點他。「千萬不要猶豫不決,錯失了最佳時機。」
「放心吧,我不會的。」
「不會最好了——」
斷線後,有好片刻,楊恩典依然深思地握著話筒。
星朗對他的執意報復一直不贊成,這他早就知道了,沒想到日飛更是完全看不過去。
「燕姬。」他喃喃的,念著這個會抽痛他的心的芳名。
難道他真的要為了她放棄復仇嗎?
「……你在發什麼呆?」略微沙啞的嗓音忽地在他身後響起。
他回過頭。
是燕姬。
她不知何時起床了,來到他身後,頭髮整齊地披在肩後,顯然是梳理過了,身上衣裙的縐痕也盡量扯平。
「你醒啦。」一見到她,他滿腔憤懣像變魔術一般,瞬間都煙消雲散了,不自覺地直想微笑。
「昨天是你把我抱上床的?」她問他,芳頰染上羞澀的紅。
「嗯。」
「真對不起,我完全睡死了,居然一點感覺也沒有。」她好汗顏。
「沒關係。」他依然笑著,很寵愛很包容的笑。
她的臉更紅了。「我一定很重吧?」
「你輕得像一條毛毯。」他稍顯責備地瞪她。「你應該多吃一點,你太瘦了。」
「哪有啊?我才在傷腦筋最近又胖了一公斤耶。」
「一公斤又怎樣?以你這種身高,再胖個五公斤都不過分。」
「你怎麼能鼓勵一個淑女發胖?」她正經八百地瞪他。「你這樣子可以算是引誘犯罪,你知道嗎?」
「我引誘犯罪?」他揚眉。
「你誘惑我吃東西!」她指控,眼眸瑩瑩發亮。「對一個很在意身材的女人來說,多吃東西就是犯罪。我昨天吃了那麼多你煮的起司奶油面,已經很罪過了,你居然還要我繼續吃?」
他呵呵笑,她嬌滴滴、半真半假指責他的模樣實在太可愛,他忍不住要愛,走近她,鐵臂一把摟住她的腰。
「你這意思是,你不想吃我今天特別為你準備的活力早餐了?」他低下頭,男性的氣息吹暖她的臉。
她心悸不已,不敢直視他過分性感的眼神。「原來你們這家餐廳還賣早餐啊?」
「嗯哼,看你要中式、美式、歐陸式還是日式早餐,任君選擇。」
「那我要煎蛋卷,裡面要夾培根跟洋蔥,蛋只能半熟喔,我想看濃濃的蛋汁跟餡料和在一起。」她不客氣地開始點菜。「不然清粥小菜也行,清淡點也不錯,不過一定要配青菜喔,多吃蔬菜才會健康。還是烤秋刀魚?嗯,這個好像也不錯——」
「烤奶油厚片怎麼樣?」他低聲打斷她,看著她的眼閃著笑意。「奶油塗得厚厚的,烤出來很香的,再加上一杯熱咖啡,簡直是神仙也難得到的享受。」
「可是人家想吃蛋卷耶。」她裝可憐似的眨眨眼。
他低俯下身,在她耳畔低語。「相信我,烤奶油厚片才是本店最膾炙人口的招牌料理。」
她噗哧一笑,握起粉拳,捶他肩頭一記。
「說得好聽!明明就是因為你只會做這一樣。只會烤奶油厚片也敢出來開餐廳?害不害臊啊?」
「誰說我只會烤奶油厚片的?」他很嚴肅地抗議。「我還會烤巧克力厚片、烤花生厚片、烤草莓厚片,還有……」
銀鈴般的笑聲阻止他繼續辯解,他住口。
她笑得誇張,笑得彎下了腰,笑得無法完全控制自己。而他,無言地欣賞著她把持不住的燦爛笑顏,心曠神怡。
這天早上,天空很晴朗,澄藍透澈的天色似乎也在為戀人祈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7-4 00:26:37
第八章
剛從美國回來的當天晚上,江成峰便約楊恩典到家裡吃飯。
廚娘準備了一桌道地的台式料理,其中有一道酸菜肚片湯是楊恩典特愛的,燕姬親自為他盛了一碗。
「楊特助,請用湯。」她故意用一種很客氣的方式說話,盯著楊恩典的眸笑意嫣然。「這可是本店大廚的拿手料理。」
「是嗎?那一定要好好嘗嘗了。」楊恩典笑著接過湯碗,舀了一匙,送入嘴裡。
「怎樣?好吃嗎?」燕姬密切觀察他的表情。
他微微一笑,點頭。
燕姬的反應是鬆了一口氣,俏臉上透出粉亮紅潤,似有些嬌羞。
楊恩典心念一動。「這湯該不會是你做的吧?」
她不說話,只是抿著嘴笑。
倒是一旁的江成峰忍不住接口了。「燕姬知道我請你來家裡吃飯,刻意提早趕回來,這湯可是她在廚房裡邊學邊做,忙了將近兩個小時的成果。」
千金大小姐為他洗手做羹湯?楊恩典望向燕姬,胸臆漲滿感動。
「我們燕姬不輕易下廚的。」彷彿看出他的激動,江成峰若有所指地再補上幾句。「從小到大,她進廚房的次數不超過十次吧。去年我生日,她也只不過下了碗壽麵給我,今天居然肯為你學做湯,嘖嘖,真是女生外向!」
「爸,你說什麼啊?」江成峰帶著嘲弄意味的感歎惹來燕姬羞惱的輕斥。「你這意思是嫌棄我去年給你煮的面不好吃嘍?」
「我哪敢嫌棄啊?」江成峰呵呵笑。「乖女兒肯為我這個老爸爸下廚,我就偷笑了,哪敢嫌好不好吃?」
「爸,你取笑我!」燕姬被逗得急了,索性擱下飯碗,撒嬌。
「恩典,你來評評理,我這是取笑她的意思嗎?」江成峰轉向楊恩典,將他也拉入戰圈。「我這只是一個做老爸的怨歎啊,你說是不是?」
楊恩典也笑了。
一頓晚餐,吃得和樂融融,賓主盡歡。吃完飯,燕姬提議玩牌,江成峰卻說有事要跟楊恩典談,兩個男人先進了書房。
江成峰端著杯紅酒,啜飲著,神態不像方才進餐時那麼輕鬆,眼色暗著,表情看來有些沉重。
楊恩典暗暗訝異。莫非發生什麼事了嗎?
「董事長說有事,是不是這次到美國談生意,有什麼進展?」見江成峰久久不開口,他主動問。
江成峰恍然一震,彷彿這才大夢初醒,轉身望向他。「生意上的事是其次,我主要是想跟你談談燕姬的事。」
「燕姬?她怎麼了?」
「我想盡快把你們倆的婚事給辦了。」
「董事長要我跟燕姬結婚?」楊恩典愣然,他是料想到江成峰有意願將自己的愛女許配給他,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怎麼?你不願意?」江成峰斜挑眉,審視他表情。
「不是不願意,只是……會不會太快了?」楊恩典蹙眉。「而且也該問問燕姬本人的意思。」
「我知道是快了點。」江成峰幽幽歎氣。「但這事不能再拖了,我的時間不多了。」最後這句,說得很輕很輕。
「什麼?」楊恩典沒聽清。
江成峰也不解釋,逕自繼續。「你以為我為什麼今天晚上要約你來吃飯?」
「董事長是想確定燕姬對我的心意?」
「沒錯。」江成峰讚許地點頭。「我看得出來,燕姬是真的愛上你了,現在你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說不定比我這個爸爸還重要。」
楊恩典從他語氣裡聽出一點不是滋味的妒意,他聰明地不吭聲。
「也罷。」明知愛女的芳心已經完全被眼前這年輕人給偷走了,江成峰只能認命。「燕姬就交給你照顧了,你會好好待她吧?」
「當然。」楊恩典毫不猶豫。
「你要是敢辜負她的話,我做鬼也不會饒過你。」說到這兒,江成蜂目光忽然變得嚴厲,緊緊鎖住楊恩典。
楊恩典無語,心頭撼動。
江成峰這人重利輕義,負盡天下人都不後侮,但對自己唯一的親生女兒,的確是疼入心裡的。
「你放心吧,董事長,我如果娶了燕姬,一定會窮我畢生之力,給她最大的幸福。」楊恩典毫不畏懼地直視江成峰冷硬的眼神,堅定地許諾。
他這話是真心的,若能娶得燕姬為妻,他願意一生呵護她,但他……真能娶她嗎?
楊恩典悄悄握拳,壓下心頭的猶豫,不讓江成峰看出一絲異樣。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江成峰滿意地點頭,頓了頓。「不過我還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必須入贅。」
「什麼?!」楊恩典一震,睜大眼。「董事長的意思是——」
「我們燕姬不嫁出去,你得入贅過來,孩子必須姓江。」江成峰強勢地宣佈。
楊恩典咬牙。
這意思是要他和他的孩子冠上仇人的姓?要跟燕姬結婚,就必須成為徹底的江家人?
「怎樣?你肯答應嗎?」
他怎能答應?是這姓江的老頭奪走他父親的公司,害死他父母的啊!他恨死了這老頭,怎麼可能入贅?光想就覺得噁心!
但他不能拒絕,不能讓江成峰看出他心底的不願意,他必須掩藏住滿腔恨意,甚至必須勾起微笑。
「只要能跟燕姬結婚,要我怎樣都無所謂。」他微笑,很誠懇很冷靜地微笑,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地微笑。
「那就好,那最好了。」江成峰完全讓他唬過了。「好啦,你先出去吧,燕姬一定在外頭等得無聊了,你快點去陪她。」
「那董事長呢?」
「我還有些事要想想。」
楊恩典揚眉,眼中閃過一抹深思,但他沒多說什麼,只是點點頭,退下。
他離開書房後,江成峰先是發呆半晌,然後拉開抽屜,取出一封資料袋,袋裡,裝著一份英文書寫的診斷報告書。
他翻閱報告書,臉色黯然深沉。
胃癌。
他咀嚼著報告書上沭目驚心的診斷敘述,全身忽地酸軟無力。
誰也不知道,他這次飛美國其實不是為了拜訪什麼客戶,而是去醫院做更精密的健康檢查。
檢查結果,他的確罹患了胃癌,而且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肝和肺,正急遽惡化中。
他活不久了,醫生說就算動手術也無效,配合化療,也頂多再撐半年。
只有半年了。
這半年,他無論如何要將身後事安排妥當,不論是唯一的寶貝女兒,或他千辛萬苦打下來的江山,都要交給他最信任的人。
楊恩典。
這年輕人聰明俊秀,既懂得察言觀色,做生意也很有頭腦和手段,最重要的,燕姬愛他。
他絕對是值得自己托付的人。
江成峰合上報告書,鎖進抽屜裡。
他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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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成峰居然將大部分的權力都下放給他!
楊恩典不敢相信,情勢怎麼會在一夕之間變得如此順遂?他多年來所執意追求的,就在這一刻全得到了。
江成峰完全信任他,他不但參與了江氏集團最核心的決策,連最機密的財務資料江成峰都讓他看了,他因此確定集團內部的確有一套假帳,為了撐住集團內最大的上市公司的股價,江成峰不惜聯合會計師將內部報價做了個乾坤大挪栘,將利潤都灌到瑞成。
實情是不僅瑞成營收不夠亮眼,集團也因為業務擴張過速,營運資金嚴重不足,江成峰只能拿土地及房產一再跟銀行質押借款。
這就是他要的。
楊恩典握著財務報表,冷笑。
不枉他這幾年跟在江成峰身邊,幫著他接下了幾個大案子,「協助」集團營運發展。
有了手上這份證據,還怕不把江氏王國一舉推倒嗎?只要他在市場上放出江氏做假帳的消息,瑞成股價肯定狂跌,證期會也會因涉嫌違反證交法約談集團最高負責人。
江成峰將身敗名裂,從此一蹶不振。
在他爬得最高的時候,把他拉下來,沒有比這更迷人的復仇滋味了!
電話鈴聲響起,楊恩典陡然回神,拿起話筒。
「恩典,你看過瑞成今天的股價了嗎?又是收漲停板!」電話另一頭,傳來的正是江成峰的聲音。
「我看到了。看來最近市場對瑞成很感興趣。」
「是不是有金主在炒作?」江成峰不是省油的燈,很快嗅到不尋常。
楊恩典保持不疾不徐的聲調。「很有可能。不過董事長也別擔心,就算有金主看中了瑞成,對我們來說未必是件壞事。」
「你的意思是?」
「最近我們接的那個BOT的案子在市場上炒得很熱,再加上又引進了凌飛等幾家知名投資公司的資金,投資人早就對我們很有興趣了,只是苦於沒有直接投資的機會。瑞成是江氏集團唯一的上市公司,投資人看好我們集團的未來,當然只好買瑞成的股票了。」
「你是說那些金主看準散戶會跟進,所以才大膽炒作瑞成的股價?」
「他們既然看中了瑞成,一定會想辦法極力作多,三分的好消息也會被他們說成十分。」
「照你這麼說,我們自己不下去玩這一波豈不很吃虧?白白看別人拿我們家的股票賺錢!」
「可惜我們手頭已經沒有閒置資金。」
「誰說沒有?我不是跟你說過嗎?錢去找就有了,這世上多得是捧著錢不知何處花的二愣子!」江成峰冷哼,投機天性又冒出頭了,「你給我盯著股市,我去調錢。」
「可是董事長,我們集團的財務體質已經不太好了……」
「既然看準了機會,就要有冒險一搏的勇氣,做生意本來就跟賭博沒兩樣。恩典,你啊還不夠狠,還得多學學呢,否則我以後怎麼放心把事業交給你?」江成峰諄諄教誨。
是啊,他的確該學著對這個仇人狠一點。
楊恩典冷笑,表面卻不動聲色。「是,我明白了,董事長。」
「還叫我董事長?下禮拜六就要跟燕姬結婚了,也差不多是時候改稱呼了吧。」
「是……爸。」這聲「爸」,楊恩典叫得萬分不情願,卻只能咬牙忍耐。
「好、好,太好了!」江成峰得意地笑了。「恩典,以後燕姬跟江氏就全交給你了,你可別辜負我的信任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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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要嫁給恩典了嗎?
隨著婚禮之日的逐漸逼近,燕姬不由得經常思量這樣的問題。
那天,爸爸邀恩典來家裡吃飯,兩人竟然當場就定下她的終身大事,當然,爸爸後來也問過她意思,她嬌羞地抱怨程序不對,卻沒反對。
她當然是願意嫁給他的,就算快了些,她也願意。
只是後來想想,他從頭到尾根本沒正式求過婚,一切只憑她父親的指示,就這麼說了算,不免令她有些小哀怨。
哪有人這樣就結婚了啊?電影裡那種浪漫的求婚場面她無緣經歷,就這樣披上婚紗,豈不顯得很沒身價?
「討厭,這樣教我怎麼甘心嫁嘛!」燕姬喃喃自語,嘟著嘴,滿心不情願地收拾公事包。
有時氣起來,真想乾脆悔婚算了!
可是她愛他。
而且他為了娶她,答應入贅,她知道這對許多男人來說難以接受,他卻毫不猶豫。
以他高傲的性子,肯答應父親的條件,一定也是因為深愛著她的緣故。
「算了,原諒他好了。」燕姬甜蜜又無奈地歎息。
恩典工作婚事兩頭燒,也許真是忙到忘了補上求婚的程序了,男人嘛,很少像女人一樣看重這種事。
她決定不再想,穿上小外套,正打算離開辦公室時,江成峰忽然帶著一個年紀與他相仿的中年男子進來。
「燕姬,要下班了嗎?來來來,見過你張叔叔。」江成峰笑著對女兒介紹。
「張叔叔?」燕姬茫然,打量眼前面色紅潤、身材略顯發福的男人。
爸爸那些老朋友她幾乎個個認識,怎麼不記得有這一位?
「呵呵,你大概忘了吧?」見她有些侷促,男人朗笑起來。「我是張文彬啊!你爸爸的老朋友,你小時候我常去府上拜訪呢!想當初你才剛上小學吧,時間過得真快,現在都已經長成這麼一個大美人了呢!」
張文彬?燕姬翻找記憶庫,似乎有一點殘存的印象,那時候媽媽剛過世,好像是有個叔叔老是來家裡陪爸爸喝酒。
「張叔叔,你好。」她禮貌地打招呼。
「對了,我剛聽成峰說你要結婚了?」張文彬笑問。
「嗯,婚宴辦在下禮拜六。」她點頭。「張叔叔會來參加嗎?」
「當然,我一定到。我難得從美國回來一趟,沒想到就趕上了你的婚事,當然要留下來給成峰跟你道聲恭喜嘍!」張文彬滿口答應,笑著轉向江成峰。「不曉得是怎樣的青年才俊能配得上燕姬?我很好奇呢!」
「這個年輕人很聰明又能幹,你如果見到他,一定也會欣賞的。」對自己的未來女婿,江成峰是讚不絕口。
「你這麼有眼光,我相信能讓你看中的人才,肯定不是池中之物啦!」
兩個中年男人呵呵朗笑。
「對了,燕姬,恩典呢?」江成峰問女兒。「我剛帶你張叔叔去他辦公室,他人不在。」
「他跟我約好了,應該已經在樓下等我了吧。」
「原來你們今晚有約會啊,好好好,那你先走吧,改天我再介紹他跟你張叔叔認識好了。」
「好。那爸,張叔叔,我先走了。」燕姬告退,盈盈移動身子。
等不及她離去,江成峰已抓著老友問道:「對了,文彬,你手邊有閒錢嗎?」
「怎麼?有什麼好康的投資要介紹給我?」
「瑞成的股票。」
「你們家的股票?」
「現在讓幾個金主給看中了,在市場上大肆炒作,我正在想,趁這個機會也下海撈一把——」
燕姬悄悄帶上門,掩去室內兩個男人興致勃勃的交談。
她下樓,坐上楊恩典的車,一面系安全帶,一面忍不住歎氣。「爸爸真是的,他就不能一刻不想著賺錢嗎?」
「怎麼?」見她臉色不豫,楊恩典挑高一道眉。
「剛剛張叔叔來看爸爸,兩個老朋友多年不見了,居然一見面還是談炒股票的事,而且還是自家的。」燕姬咬住唇。
她最討厭商場上那些不務正業,整天只想著投機的生意人了,偏偏她爸爸就是其中一位。
「恩典。」她忽然轉過俏顏,很嚴肅地瞪著未婚夫。「你以後一定不可以成為像我爸那種滿腦子只想著賺錢的生意人喔。」
「這我可不敢保證。」楊恩典笑,見她一副氣呼呼很傷腦筋的模樣,不禁傾過身來,在她軟頰上啄了一口。「你之前不是也說了嗎?我看起來就是那種眼中只有權勢地位的男人。」
「你才不是呢!」燕姬嬌嬌地白他一眼。如果他真那麼勢利,也不會多年來一直忍耐親叔叔對他的勒索了。「你啊,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人。」她真心地讚美。
反倒是他聽出她語調中毫不掩飾的熱情,俊頰可疑地赧紅。
他當不起她這樣全心全意的信任,他其實並不如她想像中那麼好——
他別過頭,強自鎮靜地發動引擎。
「對了,你剛剛說的張叔叔,是哪一位啊?我認識嗎?」
「是張文彬。我想你應該不認識吧,他移居美國了,很少回台灣。」
「張文彬?」楊恩典一震,僵住了身子。
燕姬說的,該不會就是當年與江成峰合作搞垮他父親公司,卷款潛逃的那個總經理?
「他跟我爸認識好多年了,我小時候他常來我家,剛剛爸爸本來想介紹你們認識的,可惜到你辦公室找不到你。」
幸好他提早幾分鐘下來了。
楊恩典十指緊扣住方向盤,掌心薄薄地滲出一層冷汗。要是讓張文彬見著他,一定會認出他的真實身份,那他多年來的佈局,恐怕就會功虧一簣了。
不行,他得上樓確定一下那個張文彬是不是就是他小時候經常來家裡拜訪的那一位,如果真的是,他得想個辦法未雨綢繆——
他深呼吸,澀澀地開口:「既然爸想介紹張先生給我認識,我看我還是上樓打聲招呼好了。燕姬,你先在車子裡等我。」
「好吧,那你快去快回。」燕姬微笑點頭。
他下車後,她打開音響,一面聽音樂,一面隨意地打量車內,忽地,她發現後座他的公事包半開著,露出淺色信封一角。
她一時好奇,彎身抽出那封信,赫然發現原來是一張邀請函,而且,正是她的基金會發出的。
恩典怎麼會有基金會的邀請函?
她更好奇了,打開一噍,竟然在信箋上瞥見自己的親筆簽名,而抬頭,正是給那位三年來一直不具名捐款給基金會的X先生。
原來恩典就是那位神秘的X先生!
燕姬又驚又喜,芳心飛揚。
原來他嘴上不說,私底下一直默默做著善事,而且對像還是她的基金會。
她果然沒看錯人。他不是個自私勢利的男人,他是值得她愛,值得她敬重的偉岸男子。
哦,她真愛他!
燕姬凝視著邀請函,癡癡地笑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滿心欣喜地將邀請函放回公事包,沒想到一個不小心,碰落了公事包。
一個牛皮紙袋摔出來,她連忙拾起,重新整理裡頭的文件,發現其中有一份是瑞成的財務報表。
恩典工作也太賣力了吧,連財務報表都要帶回家看。燕姬心疼地歎息,順手翻閱起報表,明眸起先只是無意識地瞥過上頭的數字,但沒多久,她便察覺異樣。
奇怪了,她記得瑞成不久前才剛公佈季報啊!明明就是大賺錢,怎麼這份報表上的數字會這麼難看?
不僅沒賺錢,還嚴重虧損,根本和之前公佈的數字大相逕庭。
是不是她看錯日期了?燕姬翻回頁首,確定這的確是瑞成上一季的報表。
她怔仲。難道她之前聽說的消息有誤嗎?還是這份報表有什麼問題?
楊恩典回到車上時,見到的正是她捧著財務報表發呆的這一幕。他臉色一變,幾乎是用搶的抓回報表。
「你翻我公事包?」他擰眉,口氣陰沈地質問。
「啊,對不起。」燕姬回過神,連忙解釋:「我剛剛不小心把你的公事包撞翻了,所以才想幫你整理一下。」
「是這樣嗎?」他看著她,眼神閃爍。
難道他懷疑她是故意偷翻他公事包?
燕姬有些受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會這樣侵犯別人的隱私權。」
他沒說話,默默地將報表放回牛皮紙袋,再收進公事包裡。
她遲疑地注視他的動作。「恩典,那是瑞成的季報吧?好像有點怪怪的。」
「你果然看過了。」他冷冷地、嘲諷地牽唇。
她假裝沒注意到他的嘲諷,逕自追問:「我記得瑞成上一季利潤應該很好啊,賺了不少錢,怎麼這份報表的帳面數字反而是虧損的?」
「你覺得奇怪嗎?」他忽然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當然奇怪了,這不對勁嘛。」她蹙眉。
他直視她,數秒後,才不疾不徐地開口:「那是因為這份報表是模擬的。」
「模擬的?」
「嗯。有時候公司為了風險控管,會做一些財務上的敏感度分析,我們只是想知道,如果瑞成營運表現不佳,會發生什麼樣的狀況。」
「原來是這樣啊。」燕姬放下心來。「我剛剛還以為——」
「以為什麼?」
「以為瑞成做假帳,對市場公佈假數字。」燕姬嬌笑。「真是的!嚇死我了。」她作勢拍自己胸脯。
他深沉地凝視她,眼神一閃。「如果是真的,你會怎樣?」
「什麼?」燕姬一愣。「你別嚇我,恩典,這可是違反證交法的,要是被抓到了,是要被判刑的。」
「我只是隨口問問而已。」他聳聳肩。
「你告訴我,不是真的吧?」她猛然扯住他衣袖。「告訴我你沒做假帳!」
「我沒有。」他神色不動地回答。
「你發誓?」
「我發誓。」
做假帳的人,可不是他。楊恩典冷漠地想。
「那就好。」燕姬吐了一口長氣,臉色蒼白,看得出來驚疑未定。
見她急得前額冷汗都冒出來了,楊恩典冷硬的胸口忽地融了,心疼地替她擦了擦。「瞧你,緊張成這樣!」
「我怎能不緊張?」燕姬強笑。「要是瑞成真的做假帳,爸爸這個負責人肯定會被抓去坐牢,說不定連你也脫不了關係。」
「你很怕嗎?」
「當然怕了!」她猛然捉住他的手,明眸寫滿焦慮。「不論是你,還是爸爸,你們兩個都是我最親的人,如果你們誰出了事,我一定會很難過的,我不要!」
他默然。
這樣的沉默令燕姬心慌,他是故意要逗她的嗎?為什麼神色會如此猶豫?為什麼不肯乾脆給她一句保證?
他究竟在想什麼?
「告訴我你們都不會有事,恩典,答應我!」她嘶聲喊,嗓音幾乎破碎。「我不要你們出事,不要!」
她快哭了。那雙泛紅的眼已經閃著晶瑩的淚光,她看起來,像只受到驚嚇的小兔子,手足無措。
楊恩典胃一擰。他怎能如此壞心地欺負她?怎麼捨得傷害她?她是這麼美、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啊!
「噓,冷靜下來,燕姬,不會有事的。」他禁不住展臂擁住她,柔聲哄她。「我答應你,不會有事的,你別胡思亂想了。」
「你保證?」她窩在他胸前,悶悶地問道。
「嗯。」
秀容抬起,綻開一朵極燦爛、又喜又羞的微笑。
他看著,頓時心神恍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7-4 00:27:14
第九章
楊恩典想不到,多年來精心籌謀的復仇之路走到這最後一步,竟會是如此痛苦,舉步維艱。
日落時分,他帶一束鮮花,開車來到台北近郊一間墓園。他進了墓園,找到一座簡單的墓碑,獻上花,對著墓碑沉思,腦海不由自主地播放著早上在電話裡與袁星朗的對話——
「恩典,那些金主賺得差不多,都已經收手了,是時候可以放出消息了。」
他聞言,僵了片刻,好不容易才從喉嚨間逼出聲音。「再等一等,時機還沒成熟。」
「什麼還沒成熟?」袁星朗愕然。「你還打算拖到什麼時候?小心錯過時機,反而讓江成峰搶先一步反制你就糟了!」
「……」
「怎麼?你猶豫了?」
「怎麼可能!」他反駁。
袁星朗可沒上當,直截了當問:「是因為江燕姬?」
他說不出話。
「愛情,果真會讓一個男人變得軟弱啊!」袁星朗感歎。「這個,我可是也有過親身體驗的,嘖。」他頓了頓。「算了,我不多說了,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總之無論你怎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星朗不再勸他,很乾脆地掛電話,反倒是他,到現在回不了神。
一切,都已經就緒了。
那些負責炒作的金主都已安全下轎,江成峰也跟那些散戶一樣,傻傻地進場搶抬轎了,只要他說句話,放出瑞成做假帳的消息,再把手上的證據送交檢調單位,江成峰馬上就會身敗名裂。
只等他一句話。
可是為什麼,這句話卻這麼難出口呢?明明只要不經意的一句,讓市場去傳送對瑞成不利的耳語,風暴自然會形成了,為什麼他還要按兵不動?
他到底在猶豫些什麼?楊恩典懊惱,蹲下身,手撫過冰涼的墓碑邊緣。
這底下,躺著他的父母,最疼愛他的兩個人,他這一生,最遺憾的便是來不及好好孝順他們。
「爸,媽,我來看你們了。」他喃喃低語,明明對著自己的父母,想的卻是那天在車上,燕姬楚楚可憐的淚眼。
他忘不了。
忘不了她眼底的淚光,她焦慮地尋求保證,忘不了她說如果她父親和他任何一個出了事,她都不會好過。
她雖然氣自己的父親行事功利,氣他常要干涉她的人生,但其實心底,還是深愛著父親的。
他看得出來,一直都瞭解,只是不願意去面對。
他不願意對自己承認,傷害江成峰,就等於傷害燕姬,傷害他愛的女人。
可是現在,他不得不面對現實了。
他該怎麼做才好?
毀了江成峰,讓他身敗名裂,萬一他受不了跑去尋死,那燕姬豈不是等於要面對家破人亡的打擊?
一念及此,楊恩典駭然,刷白了臉。
他曾受過的苦,難道也要燕姬去擔?他難道忍心親手毀掉一直呵護著她的家庭,奪去她的幸福?
她是那麼嬌美純善的一個可人兒,她天生就該幸福。
不,他不能傷害她,不能讓她承受那樣的痛楚,不能讓她去受那些勢利人們的欺侮凌辱。
他做不到——
「爸,媽,請你們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那天,我看見張文彬了,他和江成峰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哼!」楊恩典鄙夷地撇唇。「這兩人到現在,還是狼狽為奸,一心只想著賺錢。他們眼中永遠只有自己,根本不管別人死活,我真的恨他們,真的很恨!」他忽然停下來,臉上肌肉痛苦地揪擰。「只要我放出瑞成做假帳的消息,這兩個人馬上就會被股市套牢,可是我……我不能傷害燕姬,我太蠢了,竟然愛上仇人的女兒,我應該為你們報仇的——」
可是他下不了手。
只差一步就成功了,他居然下不了手。
「Shit!」楊恩典握拳,重重槌地,指骨因太過用力而生疼,他卻渾然不覺,只是紅著眼,瞪著父母的墓碑。
他恨極了江成峰,卻愛極了燕姬,他真的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爸,媽,我真的……很對不起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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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未婚夫心中的掙扎,燕姬渾然不知,她只是一心一意,很幸福地期待著婚禮那天的來臨。
時間一天天過去,在距離婚宴只剩兩天的這個晚上,設計師親自捧著幾套婚紗禮服上江家,為她做最後定裝。
「江小姐,怎麼樣?有沒有哪裡需要修改的?」
「嗯。」燕姬對著長長的穿衣鏡,左顧右盼,最後,朝鏡中那清艷的倩影嫣然一笑。「應該沒問題了,謝謝你啊,Kelly,這些日子麻煩你了。」
「哪裡,能為江小姐服務才是我的榮幸呢。」Kelly很欣賞這位高貴卻不擺架子的千金小姐。「這幾件禮服,都是我個人非常鍾愛的作品,也要像江小姐這樣的人來穿,才能穿出味道呢!」
「Kelly,你的嘴真甜。」燕姬嬌笑,又攬鏡自照了一會兒。「不知道恩典看了,喜不喜歡呢?」
誰的看法其實都不重要,她最在意的是恩典怎麼看。她希望他覺得她美。
確定禮服OK後,燕姬下樓,親自送設計師出門,才剛回到屋裡,就聽見管家喊她,說是未來姑爺打電話來了。
她翩然去接。「恩典。」
甜蜜蜜的呼喚教楊恩典忍不住心悸,氣息略略不定。「聽說設計師給你送禮服來了?」
「是啊,她剛走。」
「怎麼樣?都OK嗎?」
「OK啊。」她握著電話線,撒嬌地說道:「我告訴你,那些禮服都很漂亮喔,等結婚那天,一定會把你電暈的。」
「呵,不用等到那天,我現在腦子就暈沉沉了。」他半真半假地笑道。
她俏臉一紅,又是嬌羞,又是得意。
「對了,你能不能出來一下?」楊恩典忽問。
「現在?」燕姬瞥了眼牆上時鐘。「都快十點了。」
「怎麼?你不想出來?」
怎會不想?燕姬嘟起嘴。
最近恩典也不曉得是不是工作太忙了,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兩人已經好幾天沒見面了,雖然她嘴上不說,其實心裡思念得緊。
「我只是覺得奇怪,你居然有空見我。」嬌柔的語氣隱隱透露埋怨之意。
他聽出來了,沉默兩秒,放柔了嗓音。「我們後天就要結婚了,卻還有件重要的事沒做,所以你一定得出來。」
「什麼事啊?」她好奇地探問。
「你出來就知道了。」他硬是不說。「十分鐘後,我去接你。」
討厭!裝什麼神秘啊?燕姬放回話筒,扮了個鬼臉,雖然不明白楊恩典葫蘆裡賣什麼藥,不過想到終於能見到他,還是挺開心的。
她一面哼歌,一面換了外出服,才下樓,正巧迎面碰上了江成峰與張文彬,兩人像是剛從外頭喝了酒回來,步履搖搖晃晃的,興致卻是高昂得很。
「爸,你跟張叔叔去喝酒了?」燕姬微蹙眉,露出不贊成的表情。「你最近不是特別容易疲倦嗎?還不好好保重身體,居然還去喝酒!」
「高興,就多喝了幾杯嘛!」江成峰呵呵笑。「這幾天我跟你張叔叔在股市裡可是海削了一筆,把你的嫁妝都給賺回來了呢。」
「是啊,燕姬,托你爸的福,讓我的養老金一次賺夠本了。」張文彬也笑。
「唉。」燕姬明明看不慣父親在股市裡殺進殺出,賺散戶的錢,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歎氣。「爸,你們聊吧,我先出去了。」
「這麼晚了還上哪兒去?」
「恩典說有事跟我說,等會兒來接我。」
「嘖,你們都快結婚了,你很快就是他的人了,到時小倆口天天膩在一起都嫌煩,現在難道就不能讓你多陪陪我這個老爸,三更半夜都要把你叫出去?」江成峰抱怨,也不知是認真還是玩笑,竟像有點嫉妒。
「怎麼?你該不會在跟自己未來的女婿吃醋吧?」張文彬嘲笑老友。「都幾十歲的人了!」
「不是我愛說,文彬,真是女大不中留,我這個女兒天天就只曉得跟情人混在一起,哪裡還記得有我這個爸爸啊!」江成峰吐苦水。
「爸!」燕姬大為尷尬,嬌嗔。
「你瞧瞧,我才說兩句,她就不高興了。」
「女孩子嘛,總是容易怕羞,你就別這樣逗自己女兒了。」張文彬打圓場。「對了,說到你這個優秀的女婿,我到現在都還沒機會見上一面。」
「咦?張叔叔還沒見過恩典嗎?」燕姬訝異地問。
「沒啊!說起來也真不巧,我這幾天老是去公司跟你爸爸碰面,卻剛好都沒遇到你未婚夫。」
怎麼會?燕姬奇怪地思忖。那天恩典不是還特意要上樓打招呼嗎?難道後來沒碰著?
「哎,我說文彬啊,你要是真那麼想看我未來女婿,現在倒是有個方法讓你先瞧一噍。」江成峰樂呵呵地打個酒嗝,扯開喉嚨喚傭人,要她去書房拿桌上一本商業雜誌來。
「爸,你幹麼忽然要人拿雜誌啊?」燕姬回過神,不解地問。
「等等你就知道了。」江成峰先賣關子。
唉,怎麼她身邊的兩個男人都老愛故作神秘呢?燕姬聳聳肩。
不一會兒,傭人拿來雜誌,江成峰接過,翻開至某一頁,興高采烈地指給張文彬看。
「哪,這就是我女婿,楊恩典,你瞧他跟燕姬站在一起的樣子很匹配吧?」
「楊恩典?怎麼這名字聽起來好像有點熟悉?」張文彬眨眨眼,湊過去細瞧。「嗯,的確長得挺帥的,瞧這眉宇,有點像——」他猛地住口,震驚地瞠大眼。
「怎麼啦?我女婿長得帥,你也用不著如此讚歎吧?」
「成峰,你剛說,這孩子叫楊恩典?」
「是啊。」
張文彬臉色頓時刷白,眼眸流溢過驚恐。
「你沒事吧?怎麼一副見到鬼的模樣?」江成峰嘖嘖搖頭。「該不會喝太多,不舒服啊?」
「成峰,你應該還記得當年被我們搞垮的那家建設公司吧?」
「當然記得。」江成峰點頭,疑惑地瞇起眼。「怎麼忽然提起這件事?」
「這個楊恩典,我想應該就是楊董的兒子。」張文彬澀澀地說。
「什麼?!」江成峰震驚,一下子酒醒了大半,他瞪大眼,鷹眸迸出冷光。「你說恩典是那個楊豐裕的兒子?」
「不錯。」
「你確定?」
「我記得楊董的兒子也叫恩典,他小時候我見過他幾次,而且我看這張相片,他長得確實跟楊董有幾分神似。」
「該死!」江成峰迸出詛咒,臉孔一陣激烈的扭曲。
燕姬在一旁看著,不自禁地全身發抖。
怎麼回事?爸爸跟張叔叔兩個在說些什麼?他們搞垮了誰的公司?又跟恩典有什麼關係?
她茫然想著,身子一陣冷一陣熱,有種不祥預感。
這時,門外響起喇叭聲。
是恩典來了,他來接她了!
燕姬直覺想逃,飛也似的轉身。
江成峰卻比她動作更快,猛然捉住她臂膀。「不許出去!給我留在家裡!」他眼神陰沈地警告女兒。
「爸?」燕姬回過眸,嗓音發顫。「恩典在等我——」
「我說了不准出去!」江成峰咆哮,帶著強烈怒氣的吼聲震動了天花板。
燕姬頓時凍住身子,心驚膽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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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恩典開門下車,俊長的身軀倚在車門邊,懷裡捧著一束玫瑰花。
花蕊嬌艷,花香清芬,在這個月色溫婉的夜裡,勾惹他的心。
他仰頭看明月,想起等會兒就將見到的俏佳人,嘴角淡淡地,勾起一絲笑意。
猶豫了幾天,他終於還是下定決心。他要娶她,與她相守一世,他不管她有個什麼樣的父親,只問自己能不能給她幸福。
他決定正式向她求婚。
不是由於江成峰的命令,也不是為了報復虛與委蛇,而是出自真心的,懇求燕姬嫁給他。
再過兩天,她就將嫁給他,成為他的妻了呵——
楊恩典想著,止不住略癡的微笑,夜風拂過來的這一刻,他還覺得萬分幸福,但下一秒,幸福已棄他遠去。
他驚愕地看著江成峰與張文彬,一前一後,氣勢凌人地朝他走來。
他們發現了!
楊恩典心下一沉,脊背暗自發涼。
「楊、恩、典!」江成峰自緊咬的兩排牙齒間迸出他的名字。
他盡量保持面無表情,迎視江成峰凝聚著黑暗風暴的眼。
「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楊豐裕的兒子?」江成峰一字一句地逼問。
事已至此,再瞞下去也是枉然。
楊恩典毅然點頭。
「你千方百計接近我,博取我的信任,是為了報復嗎?」
他不說話。
「你說話啊!你這該死的渾小子!」江成峰一把打落他捧在懷裡的鮮花,扯住他衣領,對著他野獸似的咆哮。「說你接近我是為了報仇,說你巴不得搞垮我們江氏集團,看我下地獄!你說話啊!」
「楊恩典,你有種就敢做敢當!你說,你接近燕姬,是不是也是為了利用她的感情?」
「爸!」驚顫的嗓音忽地響起,兩個男人同時震驚地轉頭。
燕姬不知何時也來到了屋外,正僵站著,纖細的身軀在風中顫抖著,臉色似雪蒼白。
她惶惑地看看楊恩典,又看看自己的父親,顫著唇,許久,才鼓起勇氣開口。
「你們兩個到底在吵什麼?爸,你為什麼要對恩典這麼凶?你放開他——」
「燕姬!」江成峰忿惱地打斷她。「我不是要你待在屋裡別出來嗎?你快給我進去!」
「我不進去。」她倔強地站在原地。「我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進去!」
「我不要!」
「好!你真這麼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江成峰氣極。「我就告訴你,這小子——」他猛然甩開楊恩典衣領。「他接近你根本是不懷好意,他只是想利用你來報復我!」
燕姬全身發冷。「爸,為什麼……你要這麼說?」
「因為他怪我當年毀了他爸爸的公司!哼,明明是楊豐裕自己笨,連自己的公司都守不住,這小子卻推到我身上!那個懦夫,不過是倒了一家公司嘛,居然就自殺,丟下自己妻兒不管,我說他簡直不是個男人,怪不得保不住自己的公司——」
「不許你侮辱我爸!」一直保持沉默的楊恩典終於爆發了,他瞪著眼前大放厥詞的男人,冰冷的眼滿是恨意。「江成峰,你到現在還不認為自己有錯嗎?你競爭不過我爸,就收買張文彬,要他配合你內外夾攻,搞垮我爸的公司,害得公司破產,連我們住的房子都被查封。你做生意的手段總是這麼卑鄙,到現在都一樣!」
「是,我是卑鄙,又怎樣?」江成峰冷哼。「生意場上本來就該耍些手段,想賺錢心就要夠狠。」
「你不覺得自己太狠了嗎?你憑良心說說看,這些年來,你到底害了多少家庭破碎?」
「那也是他們自己鬥不過我,能怪到我頭上嗎?」
「江成峰,你簡直是冷血動物!」
「輪不到你這個後生晚輩來教訓我!你以為你是誰?楊恩典,枉費我之前還這麼看重你,你居然敢在我面前耍心機?你——」
「你們都別說了!」淒厲的尖叫陡然止住了兩個男人的唇槍舌劍。
「燕姬?」
「你們……都給我閉嘴。」燕姬慘白著臉,嗓音破碎。她望著站在面前的兩個男人,一個是她未婚夫,一個是她父親,兩個都是她最愛的男人。
但他們,卻憎恨著彼此,眼中透著嗜血的光芒,像恨不得將彼此拆吞入腹。
她心痛不已。「爸,你告訴我,恩典他爸爸的公司破產,真的是你搞的鬼嗎?」
「燕姬,你聽我說,這種商場上的鬥爭很平常,不能怪爸爸,我要是心太軟,說不定破產的就是我們了。」江成峰試圖說服女兒。
燕姬完全聽不下去,她閉了閉眼,神色淒然,「那麼,果然是你了,是你害恩典失去父母,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都是你……」她頓了頓,強忍住心如刀割的痛楚,轉向楊恩典。「因為我爸爸害了你們一家,所以你才一心一意想要報復嗎?」
她問話的語氣,很輕很輕,聽不出一絲指責之意,只有濃濃的哀傷。
楊恩典心一扯。「你聽我說,燕姬——」
說什麼?
她迷濛的淚眼似在問他,他卻忽然失去了語言。
他該說什麼?說他接近江成峰、接近她,不是為了報復嗎?他的確是,一開始,他的確想利用她的感情。
「上次我在你車裡發現的財務報表,你是不是打算拿它當證據送給檢調單位?」燕姬忽然問。
楊恩典僵住。她太聰明了!這個靈慧剔透的女人,一下就組合了前因後果。
「燕姬,你說什麼?什麼財務報表?」江成峰在一旁驚慌地追問。
「瑞成做假帳的報表。」燕姬轉頭望向父親,眼神失落,語音乾澀。「爸,你要會計師在報表上動了手腳,對吧?」
江成峰大驚失色。
沒錯,為了美化瑞成的財務數字,他的確指使會計師動了些手腳,他只是沒想到楊恩典會那麼快就掌握到關鍵證據。
都怪他太大意了!竟沒看出這年輕人接近他的真正用心,還放心地將大部分的權力下放給他,沒想到他一生精明,未了竟會敗在一個後生小子手上。
這下槽了,楊恩典肯定不會放過惡整他的機會,瑞成和他的名望都玩完了!
可惡啊!江成峰忿忿詛咒,狼狽地瞪向楊恩典,後者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全副注意力只放在燕姬身上。
他皺眉,腦海很快地閃過什麼,他一時抓不住。
「恩典,算我求你,請你不要把那份報表送出去好嗎?」燕姬忽地幽幽開口。
「他再怎麼壞,終究還是我爸爸,我不忍心看他去坐牢,求求你高抬貴手,放過他好嗎?」一顆眼淚,從燕姬眼眶滑落。
楊恩典駭然,他顫抖著上前一步,想說什麼,江成峰卻擋在兩人之間。
「不用求這小子!燕姬,爸爸不怕!」江成峰將愛女抓到自己身後。「隨便他怎麼做都好,你不用求他!」
反正他得了胃癌,也沒多久好活了,他不怕坐牢,只怕事業毀了,錢財散盡,沒辦法保障燕姬未來的生活。
一念及此,江成峰胃裡一口腥甜湧上來,他強撐住,努力在女兒面前扮出父親的架勢。
「你不用擔心,燕姬,爸爸一定會好好安頓你的,一定會確保你的生活無虞,你不用為了我跟這個渾小子低聲下氣。」
「可是……」
「你進屋去吧!這裡我來應付就好,你快進去。」
「不,我不進去,我有話想跟恩典說。」燕姬拒絕父親的勸告,纖細的身影如鬼魂般輕輕飄出來,在楊恩典面前站定。
他看著她茫然失神的臉,看著那雙煙水朦朧的眼,胸口大痛。「燕姬!」
「恩典,對不起。」她啞聲低語。
他一愣,沒想到她竟會對他道歉。
「都是我爸爸,害得你家破人亡,我真的很抱歉。」她哽咽著,眼淚一顆顆墜下。
「燕姬,這不能怪你,不干你的事。」他焦急地勸她,不忍看她哭得這麼傷心。
「爸爸的錯,就是我的錯,我不能置身事外。」她哀傷地紅著眼。
他木然無語。
「恩典,我不怪你想報復,不怪你是因為那樣才接近我,我只是……只是很想知道……」她看著他,視線卻模糊。「你是不是……從來沒愛過我?」
她問得那麼膽怯,那麼不確定,卻又堅強無比。
她明明很怕聽到答案,卻又堅持知道真相,她真是個勇敢的女人。
她令他難以抵擋地心折——
「我愛你,燕姬,或許我一開始的確是為了報復才接近你,但我現在是真的愛你。」他沙啞地、真誠地表白。「我是真心想娶你。」
「你真的想娶我?」她還流著眼淚,唇角卻已飛起笑意,她含著淚,甜蜜又酸楚地凝睇著他。
他也跟著濕了眼眶,也跟著一陣甜蜜的酸楚。
「燕姬,我——」
「夠了!」這含情脈脈的一幕驚駭了江成峰,他拉回女兒,好怕她墮入愛情陷阱。「燕姬,你清醒點,這小子只是在利用你!他娶你只是為了霸佔我們江家的財產,你如果真的嫁給他,肯定會受盡他折磨。你睜大眼看清楚,別讓他給騙了!」
對父親的警告,燕姬只是搖搖頭,很堅定地望向父親。「爸,我相信恩典,他不可能折磨我。」
「你說什麼?你居然還相信他?」江成峰慌了。這傻女兒,怎麼讓個男人騙得團團轉還不曉得悔悟?「文彬、文彬!」他趕忙向一直呆呆站在一邊的老友求救。「你幫個忙,幫我把燕姬帶回屋裡,別讓她再出來。」
「喔,好。」張文彬回過神,用力扯過燕姬臂膀。
燕姬嚇了一跳,連忙掙扎。「張叔叔,你放開我,我還有話跟恩典說——」
「你別傻了,燕姬,聽你爸的話,快回屋裡去吧。」
「可是我真的有話跟恩典說。恩典,恩典!」她盲目地朝未婚夫伸出雙手,心碎地喊著他的名。
楊恩典大為心痛,搶上來想拉回燕姬,江成峰卻擋在他面前。
「你讓開!」他恨然瞠眸。
「燕姬是我女兒,你休想碰她一根汗毛。」江成峰悍然拒絕。
「我是真心愛她的!」
「你以為我還會上你的當?」江成峰冷哼。「你省省吧,我不會傻到將女兒交給一個利用她感情的男人,讓他有機會來霸佔江家財產。」
「我對你們家的財產根本沒興趣!」楊恩典抓起江成峰衣領,右手抬起,眼看就要不顧一切出拳痛擊。
「不要,恩典,他是我爸爸啊!」燕姬哭喊。
他倏地凜神,咬緊牙關,緩緩放下拳頭。
他為了燕姬軟下心,江成峰可毫不感激,反過來重重賞了他一拳,劃破他嘴角,暗紅的血流落。
「恩典!」燕姬大驚,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掙脫了張文彬的鉗制,往心愛的男人飛奔而去。「恩典,你沒事吧?你痛不痛?」
「我沒事,別擔心。」楊恩典展袖抹去唇畔血跡,朝她淡淡地、安撫地笑。
溫柔至極的笑意逼出了燕姬滿腔酸苦,她垂下眼,抓住他衣襟,驀地痛哭失聲。「對不起,恩典,對不起……」
月光下,她哭倒在他懷裡,身相擁,地上的影也暗暗繾綣。
江成峰愕然瞪著這一幕,額前冷汗直冒,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這個笨女兒,怎麼會笨到這地步,竟然向一個欺騙她感情的男人道歉?
他又急又氣,一口瘀血再也忍不住,竄過喉嚨湧上來,像噴泉似的衝出嘴,灑遍他胸口——
「爸!你怎麼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7-4 00:27:42
第十章
燕姬在江成峰房門外的走廊顫抖。
父親是害得她未婚夫家破人亡的元兇,未婚夫一開始是為了報復才接近自己,她最愛的兩個男人彼此仇恨,誰也容不下對方。
她愛恩典,爸爸卻不讓他們倆在一起,她抗拒他的命令,結果把他氣得吐血
這個晚上,實在發生太多事了,每一件,對她都是嚴重打擊,她真的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燕姬,你別太緊張。」楊恩典不忍地看著她宛如風中殘燭的姿影,試圖安撫她。「董事長不會有事的。」
「恩典,恩典……」她握住他衣襟,啞聲喚他,傷心的眼淚滾落。「我該怎麼辦才好?我竟然把爸爸氣成這樣,我真是個不孝的女兒。」
他心疼地凝視她淒涼的淚顏。「不是你的錯,燕姬,是我不好,是我……害你必須承受這些。」
是他,害她必須面對這樣的打擊,如果當初他不接近她,不設計讓她愛上自己,她今日也不必受這樣的苦。
江成峰說的沒錯,他的確在折磨燕姬,他已經在折磨她了——
楊恩典心神不定地想,正難受的時候,江家的家庭醫生緩緩從江成峰房裡走出來。
燕姬連忙迎上去。「路醫生,我爸爸怎樣了?他還好吧?」
「他沒事,只是今晚喝多了酒,情緒又太過激動,所以才會暈厥,我剛給他注射過鎮靜劑,讓他好好睡一覺。」路醫生安撫她,頓了頓。「不過有件事我想應該跟你說。」
「什麼事?」
「這件事,你爸爸一直不讓我告訴你,但我想你遲早應該知道。」路醫生語重心長,臉色凝重地看著她。「他得了胃癌。」
「咦?」燕姬一時沒聽明白醫生的意思。
「你爸爸得了胃癌,已經是末期了,他活不久了。」
他說什麼?爸爸得胃癌?
晴天霹靂打得燕姬腦子一陣狂暈,身子搖晃了下。
楊恩典連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她臉色蒼白,好片刻,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很無助地望向醫生。「路醫生,我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你剛剛說,我爸爸活不久了?」
「頂多不超過半年。」
「怎麼可能?我不相信,這不可能,我不相信!」燕姬尖銳地嘶喊,這令她備感煎熬的一夜,聖此,終於逼得她神智崩潰,一聲又一聲地尖叫。
楊恩典心驚膽跳。「燕姬!你冷靜點,冷靜點!」
燕姬置若罔聞,她在他懷裡極力扭動。「你放開我,恩典,我要去看我爸爸,我要去看他!」
他不自覺地鬆開手。
一得到自由,她立刻衝進房裡,衝向她躺在床上沉睡著的父親。
他無法挽留,只能黯然追尋她消失在房內的身影,胸口一寸一寸,逐漸僵冷,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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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
闃黑的房裡,楊恩典躺在床上,被子不知道何時讓他踢開了,夜風從半掩的窗扉灌進來,像冰霜,冷冷地浸入他夢裡。
他飄蕩在雲裡,霧裡,四週一片白茫茫,他試圖抓住些什麼,卻什麼也抓不到。
遠遠的,似有一棟高樓,尖塔在雲霧繚繞裡突出,若隱若現。
他知道自己必須走到那裡,爬上那棟高樓,只有到最頂端,才能得到他想得到的東西。
他不確定那是什麼,他只是執著地想爬上去。
他走了好久好久,像跨越整座冰原那麼久,凍得全身發僵,好不容易,才來到高樓入口。
他走進去,看見一座旋轉樓梯,像人類最原始的基因密碼那樣的螺旋,一直往上糾纏到雲深不知處。
他開始往上爬。
身子麻了,雙腿軟了,冷汗直流,他好累好累,好想就此倒地不起。
但他不允許,不允許自己停下來,不許自己放棄,他一定要爬上去,就算生命的電池耗盡,也要爬上去!
朦朧間,有兩道人影,在距離他約莫兩層高的樓梯處晃動。
他胸口揪緊。「爸,媽,是你們嗎?」
人影不答,但臉孔卻逐漸清晰,正是他的父母,在他十二歲那年雙雙去世的父母。
忽然,他覺得自己又變回當年那個孤苦無依的孩子了,他焦急地想追上他們,伸出雙手,祈求他們留下。
「不要走,等等我,等等!」他沙啞地喊,用盡全身氣力,一步一步往上爬。
可是不論他爬了幾級階梯,他們離他還是那麼遠,他怎麼樣也碰觸不到。
「爸,媽,你們知道嗎?」他絕望地對在高處俯望他的父母掏出真心。「以前,當我被叔叔一家人冷嘲熱諷的時候,當我每天四處打工,煩惱下一頓吃什麼的時候,我總是會夢見那一晚。」
那個夜晚,他們一家三口在能夠俯瞰全台北市的高樓餐廳,愉快地用餐。
「我很想念你們,真的……很想。」他很困難地從發緊的喉嚨裡吐出嗓音,胸口悶悶的,好像有顆大石頭壓著,教他透不過氣。
他抬頭,澀澀地望向父母,他們微微張著唇,好似在對他說著什麼。
「你們說什麼?」他問,卻在一瞬間了悟。「是啊,我真的很沒用,都長這麼大了,還像個小孩想對你們撒嬌,真是丟臉。」
他自嘲,嘴角淡淡地牽起苦笑。
「我應該為你們報仇的,爸,媽,從小到大,這是支持我活下去的最大力量,我……我也不曉得自己竟會決定收手。」
另一張臉浮在空中,那是燕姬,是她甜甜地凝視著他,全心全意信任著他的笑顏。
他難以言喻地心痛,緊緊抓住樓梯欄杆,幾乎失去了再繼續攀爬的勇氣。
「我很愛她。」他喃喃地對自己的父母表白。「她是我這輩子所能找到的,最美麗的寶貝。」
燕姬,她曾經對著他哭,也對著他笑,她的一顰一笑,都是他最珍貴的回憶。
「我本來不想喜歡她的,她是江成峰的女兒,是我最瞧不起的那種千金大小姐,我根本不想跟她有所牽扯。可其實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注意到她了,那時候她才剛剛接掌基金會,正瘋狂地跟一個窮畫家談戀愛——」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三年前?有那麼久嗎?時光,竟如此匆匆……
「她很奇怪,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那些富家小姐,她對基金會的工作很認真,是真心想要幫助那些失學的兒童。有一次,她為了籌辦一個大型募款活動竟然忙到病倒,江成峰怪她傻,竟然為了這種事累垮自己,我也覺得她傻,她明明可以安心在家裡當她的大小姐——」他歎息,冰冷的胸口在憶起心愛的女人時,慢慢地回溫。
「說不定,我是從那時候就開始喜歡她了。」
說不定,他已經愛她很久很久了,只是不肯對自己承認。
「我不想傷害她!」他忽然抬起眸,很急切地對父母說道:「我不想讓她受到我曾經受過的苦,我恨江成峰,我真想毀了他,可是我……不能傷害燕姬。」
他不能傷害她,他捨不得見著她的眼淚。
「江成峰得了胃癌,他活不了多久了,可是我聽到這件事卻一點也不高興,我應該高興的,這是江成峰的報應,但是——」
燕姬在哭。她抽泣的聲音,撕碎他的心。
「燕姬,不要哭,都怪我,是我不好,你不要哭。」
父母的影像淡去了,像被風吹散的雲,慢慢地,飄離他夢裡。
他無助地望著那逐漸遠去的影。
「爸,媽,你們肯原諒我嗎?」
回應他的,依然只有沉默,他拚命睜大眼,拚命想認清父母臉上最後的表情。
那會是個微笑嗎?他們……不責備他嗎?
他追上去,徒勞地想抓住兩人最後的形影,他著急地往上爬,卻在雲霧中遇見了燕姬的倩影。
她靜靜看著他,清亮的眼,像在笑,又似在哭。
他顫顫地伸出乎,想碰她,卻又怕自己抓不著,雙手猶豫地停在半空中——
燕姬,你還能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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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取消了。
窗外,晴空萬里,原本是一個極適合接受眾人祝福的好日子,但現在,燕姬只能站在窗邊,默默地看遠山翠巒。
江成峰坐在床上,面前一張小茶几架著燕姬親自送給他的早餐,他一手拿著吐司,一手端著杯咖啡,卻忘了吃喝,只是呆看著自己的女兒。
她心情不好。
江成峰再遲鈍,也看得出女兒在哀悼自己的愛情,哀悼那場臨時取消的婚禮。
「燕姬。」他忍不住放下早餐,輕聲喚她。
「什麼事?」她定神,回過頭來,唇角溫暖一牽。
「燕姬,你老實跟爸爸說,你是不是還在想楊恩典那小子?」他直截了當地問。
她愣了愣,不說話,忽然黯淡的眼神,卻很明顯流露感情的歸向。
江成峰胃一擰。「你聽我說,燕姬。」他急促地想提振女兒的精神。「這樣吧,爸爸答應你把許文彥找回來,我不再反對你跟他在一起了,你如果真的想嫁給他也無妨,爸爸祝福你們。」
「爸,你在說什麼?」燕姬愕然。「怎麼突然提起文彥?我跟他已經是過去式了。」
「沒關係的,燕姬,只要你開口,我馬上派人把他找回來。」江成峰溫聲保證。
他知道女兒一定會覺得很奇怪,但這是他權衡之下,所能想出的最好辦法——他活不久了,與其讓女兒被一個居心叵測的男人給騙了,不如把她交給一個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成名的窮畫家,至少許文彥愛燕姬,而楊恩典只是利用她的感情。
他一定得想辦法救燕姬脫離那小子的魔掌……
「爸,不用了。」燕姬瞅著他,彷彿領悟了父親的打算,冷靜地搖了搖頭。「我不會再跟文彥復合的。」
「為什麼?你以前不是很愛他的嗎?不是還堅持要嫁給他?」
「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想嫁的人,只有恩典。」
楊恩典!
江成峰憤憤地在心底詛咒這個名字。「他只是在利用你啊!你別被他騙了,你現在只是一時放不下他而已,你一定可以忘了他的!」他焦急地想說服女兒。
但燕姬只是不為所動地看著他,微微地笑。
她這笑容太冷靜了,冷靜得教江成峰背上冷汗直冒。她怎麼一點也不激動呢?經過前天晚上那一切,為什麼她現在還能如此鎮定?
「爸,你聽我說。」燕姬在床沿坐下,反過來要父親靜聽她說話。「你知道為什麼之前你要我跟文彥分手,我幾乎沒怎麼樣反抗就答應了嗎?」
「為什麼?」江成峰愣愣地問。
「因為其實我並不確定他對我到底抱著什麼樣的感情。」燕姬苦笑。
「你的意思是你不確定許文彥愛不愛你?」
「一開始也許是愛的,可是到後來,我愈來愈不確定這段感情。我總感覺,它好像是莫名其妙而來,有一天也會莫名其妙地去。」她頓了頓,悠悠地回想當時。「你派恩典送支票給他那次,他狠狠罵了我一頓,要我不要再拖累他,那一刻,我忽然覺得累了。一段感情的維繫不能只靠某一方,如果對方已經失去了意願,我再怎麼堅持也沒用,對嗎?」
「那小子……罵你?」江成峰從來沒聽女兒說過這一段,頓時大怒,咬牙切齒。「他好大的瞻子!竟敢罵我的寶貝女兒!」
「你別生氣,爸,我沒事的。幸好他那一次罵醒了我,我才有勇氣割捨那段感情,再加上——」燕姬驀地停頓。
「加上什麼?」
「加上那時候有恩典陪在我身邊。」她垂下眼,有些羞澀又很甜蜜地笑。「其實我那時候就已經偷偷對他心動了。」
「他是在利用你!」江成峰急得變了聲調。「他是算好時機乘虛而入的!根本不是真心對你好。」
「爸,你別這樣,別著急。」燕姬歎息,擔憂地望著父親。「你身體不好,別這樣動氣。」
「可是——」
「你放心,如果你不贊成的話,我不會嫁給恩典的。」
「你、你真的願意保證?」江成峰不敢相信。
「嗯。」
是因為他的病吧?因為他活不久了,所以燕姬才不忍忤逆他。
江成峰很快便明白了女兒的心思,他不自覺地有些歉疚,又極心疼。「燕姬,你別擔心。」他伸手撫摸女兒頭髮。「爸一定會替你安排好未來的生活,一定不會讓你吃苦。」
「我知道。」燕姬柔聲說。「我知道爸很關心我。」
「乖女兒。」江成峰喃喃地喚,胸口揪擰。
燕姬起身,搬開小茶几,然後重新坐下,握住父親的手。「爸,我答應你,一定不會違背你的意思,但你能不能聽我說說心裡話?」
「你說吧。」
燕姬堅定地直視父親,許久,才輕輕揚聲。「恩典他……真的很愛我。」
「燕姬!你——」
「你別急,爸,聽我說完嘛。」燕姬以撒嬌的方式壓下父親的激動。
「好吧。」江成峰拿她沒辦法,縱然心裡乾著急,也只好暫且捺下性子。「你說吧。」
「你知道我曾經為了他拿支票給文彥的事,氣得打了他一巴掌嗎?」
「什麼?!」江成峰不敢相信。
「他一點也沒有生氣。」燕姬低語,在憶起與楊恩典的過往時,胸窩暖暖地流過甜蜜。「不但沒生氣,還只關心我的感受——」
溫柔的言語如流水,一句句婉轉流洩,燕姬開始告訴父親,關於她跟楊恩典的一切。
他是如何激起她好勝的心理,如何讓她又不甘又心動,如何在她以為他會毫不留情地嘲弄時,卻反而給予她溫暖的勸慰,他如何在她摔下來時,不惜以自己的身體當肉墊,又是如何不顧自己性命,自呼嘯而過的車輪邊解救她。
他精心安排每一次約會,甚至親自下廚,只為了討她歡心。
他三年來一直默默捐款給基金會,就算對小時候苛待他的叔叔一家人,他也幾次伸手相救。
「……他真的對我很好,爸,這兩天我冷靜下來,想了很多,我還是覺得恩典是真心愛我的。」
江成峰不說話,他陷入了深思。
「也許恩典一開始接近我,的確是為了報復,但我相信,他現在對我的感情是真的。」
「你真的這麼認為?」
「嗯。」
江成峰沉吟。說實在的,他可以想出千萬個理由來反駁女兒的執念,但他想起了前天晚上,當他痛罵楊恩典的時候,恩典只注意著燕姬的眼神。
那眼神,滿是擔憂與自責,他像是極端後悔,後悔自己傷害了心愛的女人……
「爸,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發現瑞成的報表嗎?」燕姬忽問。
江成峰一震,回過神。
「那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前的事了。」燕姬幽幽地說,直視父親。「如果恩典真打算把瑞成做假帳的消息洩漏出去,早就該那麼做了。」
對啊!他為什麼還不做?
江成峰一凜,咬了咬牙。「也許他還在等待時機。」
「等什麼時機呢?」燕姬冷靜地反問:「等跟我結婚後,連他這個江家女婿也不得不瞠進這趟渾水的時候嗎?到那時候,檢察官說不定還會懷疑他也涉入這件事。」
說的有理。江成峰啞然無言。
「我在想,他說不定是因為我才猶豫不決。」燕姬柔柔地補上一句。
是這樣嗎?江成峰有些動搖了,楊恩典有些作為確實不合常理,若說是報復,也太心軟了。
但他仍是態度強硬。「燕姬,你把這小子想得太單純了!他能在我面前裝模作樣這麼久,絕對不是個簡單人物,你被他給騙了!」
「我相信他。」燕姬依然堅持。「我相信他昨晚跟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江成峰撼然瞪視女兒堅決的神態。
她究竟是哪兒來的信心?為什麼在得知楊恩典身世的真相後,還能義無反顧地相信他?她一點都不懷疑那小子對她的感情嗎?
那心機深沉的小子,值得他女兒這般信任嗎?
他皺眉,滿腔狐疑,一時卻不知該怎麼說好,忽地,傭人前來通報,說是楊恩典要見他。
「他來了!」燕姬幾乎是從床沿跳起來,喜上眉梢。
江成峰不是滋味地瞪著她純粹愉悅的表情。他很不爽,自己一直捧在掌心裡的女兒這麼深愛那個該死的小子,但他還是揮揮手,答應讓人進來。
楊恩典走進房裡,一眼便望見燕姬,他全身一震,看得出來很想立刻衝到她面前解釋一切,但還是顫抖著將滿腔渴望壓下來。
江成峰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冷眼看著他走向自己,在床邊站住。
「恩典……」燕姬在一旁著慌地想插嘴,江成峰以一記凌厲的眼神阻止了她。
她只能無奈地旁觀兩個男人沉默的對峙。
「你來幹什麼?」一陣僵凝過後,江成峰冷冷開口。「你是來跟我耀武揚威的嗎?還是打算拿瑞成做假帳的事來威脅我?」
「我的確可以威脅你。」楊恩典不疾不徐地回應。「你知道嗎?我本來都計劃好了,一等你跟張文彬把資金都押進股市後,就放出瑞成做假帳的消息,我要瑞成股價慘跌,讓你們兩個一起套牢在股市。」
江成峰臉色大變。「你這渾小子!手段夠狠!」
「你不是一直教我,要做大事手段就要夠狠嗎?」
「你!」江成峰氣得磨牙,身軀顫著,一副坐不住很想起身痛快扁人一頓的模樣。
楊恩典澀澀撇唇。「你放心吧,我已經不打算這麼做了。」說著,他將一個文件袋遞出去。
江成峰接過,打開袋子一瞧,瞬間大驚。「這是瑞成的財務報表?」
「是。」
「你這是什麼意思?這報表不是你千方百計偷出去的嗎?為什麼要拿來給我?」江成峰盛氣凌人地質問。
「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光明正大地向燕姬求婚。」楊恩典冷靜地說,卻不敢看燕姬的表情,只是直視著床上老人。
江成峰愕然,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沒聽錯吧?這渾小子竟敢直接跑到他面前來嗆聲說要跟他的寶貝女兒求婚?
好大的膽子!
「你不用怕我婚後會侵佔江家財產,我可以簽婚前協議書,我不會要你們江家一毛錢。」楊恩典明知江成峰氣得吹鬍子瞪眼,卻還是堅持表白心跡。
「哈!你以為你隨便簽份協議,我就會相信你嗎?」江成峰冷嗤。「你恨死了我!你不是說是我害死你父母嗎?你會願意娶仇人的女兒?」
「我爸媽跟你的恩怨不關燕姬的事。」
「她是我女兒!而你巴不得我早死早超生!」江成峰憤慨地咆哮。
「我是不喜歡你。」楊恩典很坦白。「但是為了不讓燕姬傷心,我希望你……」他別過眼,嗓音因壓抑而沙啞。「活久一點。」
江成峰錯愕地瞪著他掙扎的表情。
這小子為了燕姬,居然寧願他活久一點?他不敢相信,迷惑的眼瞥向燕姬,她正含著淚,看著楊恩典的臉寫滿感動與信任。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愛燕姬,也絕對不會把她交給我,我也想過,是不是暫時離開一陣子,等一切平靜了再回來求她原諒……」
「你的意思是,等我死了之後吧?」江成峰嘲諷地打斷他。
「我的確那麼想過。」楊恩典不理會他的譏諷,勇敢回應道:「但我還是決定來徵求你的同意。」
「為什麼?」
「因為燕姬愛你。」楊恩典黯然低語。「因為就算我再怎麼討厭你,你仍然是她最敬愛的父親,我知道她會希望我們的婚姻能得到你的祝福。」
要他祝福他們倆?休想!
江成峰幾乎想這麼嗆回去,可一轉眼,看見女兒正悄悄抹著眼淚,而楊恩典身子站得筆直,雙拳卻因緊張而死握,他忽然說不出話了,他不禁恍惚地想起從前,他在追求燕姬她媽的時候,也曾經遭到岳父極大的阻礙。
他不願承認,但此刻的楊恩典竟讓他聯想起當年的自己,同樣是為了贏得心愛的女人,不惜一切……
「董事長,你願意祝福我們嗎?」楊恩典很認真地問。
笑話!他怎麼可能願意?簡直作夢!
江成峰在心底暗罵,但話一到嘴邊,卻成了不情願的呢喃。「我祝福有個屁用?重點是燕姬肯不肯嫁給你。」
「爸!」聽出父親有讓步的跡象,燕姬臉龐一亮,禁不住激動地喊了一聲。
楊恩典同樣胸口一震,不敢相信江成峰的軟化,他繃著身子,好不容易才鎮定心神,緩緩轉向燕姬。
他看著她,看著她淚光瑩瑩的眼,看著她唇畔那抹溫柔的笑意,看著她抬起臉,期盼地等著他。他倏地領悟她真的沒有怪過他,眼眶頓時不爭氣地泛紅。
他顫著手自西裝口袋掏出一個小方盒,打開,裡頭躺著一隻他數天前便準備好的鑽石戒指。
那耀眼的光芒令燕姬倒抽口氣。
「燕姬。」他輕輕地、沙啞地喚她的名。「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她胸口一暖,無助地融成一團。
她凝視著他,久久沒有反應,久得讓他一顆心忽然彷徨起來,整個人就要墜入深淵。
然後,她驀地甜甜一笑,停止了對他的折磨,伸出玉手。
他會意,震顫地將戒指套上她白嫩的手指,因為太慌張,套了兩、三次才成功套上。
「我愛你,恩典。」她低低地傾訴。
輕聲細語的一句,是這人世間最美妙的歌聲,深深震撼了楊恩典,他呆看著燕姬,一時失神。
「傻瓜。」她嬌嬌地睨他一眼,主動走向他,偎入他懷裡。「我很高興你能為了我放下仇恨。」輕柔的嗓音撫過他耳畔。「我謝謝你,恩典。」
「該說謝謝的人是我。」他啞聲低語。「謝謝你一直信任我。」
她義無反顧的深情與信任,是促使他放下仇恨的最大動力。因為她的愛,她全心全意的信任,他才能從多年的執著中解脫,得到幸福的自由。
是她,解救了他——
楊恩典捧起燕姬的臉,輕柔地攫住那溫潤的櫻唇,一旁的江成峰見狀,氣得從床上滾下來,兩個沉浸於愛情中的年輕人卻渾然不覺。
只是甜蜜又纏綿地,吻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7-4 00:28:02
终曲
曾經取消的婚禮,在某個晴朗的日子,終於舉行了。
這一整天,楊恩典都是暈陶陶的,他在喜宴上喝了不少酒,接受賓客們的祝福,恭賀他娶了個美嬌娘。
是啊,能娶到燕姬,確實是他此生最大的福氣。
他很得意,也很感恩,擁著燕姬,在宴席間周旋。
終於,夜深了,宴席撤去,可他的嬌妻卻不肯跟他回家休息,說是為他安排了個特別節目,拉著他往戶外的廣場走。
廣場上,涼風習習,台北市最高的摩天輪點亮了燈,在夜色裡嫵媚。
看著那特意為他們空出的摩天輪,楊恩典倏地了悟。「這就是你安排的特別節目?」
「是啊,我特地包下來的呢!」燕姬巧笑嫣然。「從現在開始,一直到它回到地面的十七分鐘,這摩天輪完全是屬於我們的。」
說著,她撩起禮服裙擺,拉著他坐上其中一間觀覽車廂。
車廂緩緩往明月的方向上升,窗外,坐擁台北市五光十色的夜景,遠遠地還能看見那直衝星空的101大樓。
楊恩典望著窗外的璀璨光景,一時間有些怔仲,記憶不由得又回到許久以前的那一夜。
恩典,你看窗外,全台北市都在你腳下呢!
好漂亮喔!爸,媽,我們下次白天來,我想看看白天跟晚上有什麼不一樣,好不好?
乖兒子,那有什麼問題……
「你在想什麼?」燕姬好奇的問話打斷他的沉思。
他定定神,轉頭凝視他美麗的新娘,淡淡地、有些悵惘地扯扯唇。
「我想起了過去。」
「過去?」她眨眨眼。「什麼樣的過去?」
「我十二歲那年,我爸爸媽媽帶我到一家很棒的餐廳吃飯——」
他開始跟她訴說那一夜,那曾在他夢中百轉千回的一夜,他從來不曾跟任何人分享的,最私密的回憶。
「啊,怪不得你那麼喜歡高的地方。」聽罷他的敘述,燕姬若有所悟。「我本來還以為你天生愛冒險呢!」
「所以你今天才特地包下這座摩天輪嗎?」他對她微笑。「你以為我很喜歡在高的地方往下看?」
「嗯,我是那樣想。不過我現在懂了,你不是愛冒險,而是因為在高處會讓你想起那一晚,對嗎?」她溫柔且瞭解地看著他。「也許你是下意識在尋找幸福吧。」
幸福總在最高的地方,在他碰觸不到的地方。
楊恩典心念一動,想起自己從前確實有過這樣的想法,但現在——
「我已經找到了。」他溫暖地回望燕姬。
她嬌容泛紅,垂下頭,親暱地靠上他寬厚的肩。
摩天輪緩緩上升,來到最高處,與橙黃的月亮交錯而過,又緩緩下降。
十七分鐘即將過去,他很快會回到地面。
但他一點也不擔心,他再也不需要總是仰望高處,總是執著地想爬到最高的地方。
因為屬於他的幸福,已經在他懷裡了。
「燕姬,我的公主。」他沙啞地、深情地呼喚著,側過臉,輕輕地,與她柔潤的肌膚相貼。
他最心愛的她,就在他身邊,在任何他所在的地方。
他別無所求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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