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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容]殘天闋--卷一明月映刀鋒(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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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8-12 16:40:26
標題:
[高容]殘天闋--卷一明月映刀鋒(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eattravel 於 2013-8-12 16:57 編輯
《導讀》 殘天闋——東方版的魔戒、武俠版的無間道 奕峰
這是一部雙男主角的武俠小說,無疑的,並不是個容易寫好的題材。除卻大師金庸的天龍八部、古龍的絕代雙驕、黃易的大唐雙龍傳令人印象深刻外,很難看到其他作品真能把多主角的線處理得彼此緊扣、有條不紊又各具風采。
但殘天闋稱得上異數,作者的功力十分高超!
不同於網路玄幻那種一層一層打通關的模式,殘天闋硬是在一片流俗泛濫當中,開闢了新典範,令我驚奇原來武俠小說不需依附在歷史朝代裏,也能有史詩般的境界,其情節之磅礡精彩、視野之華麗壯闊、思想之恢宏深刻、布局之懸疑嚴謹、人物之細膩透澈,武功更是脫出傳統武俠拳腳式的設定外,有著無比的豐富奇想、緊張對決,還能不失邏輯。
殘缺世界裏的溫暖光明,有情天地裏的悵然遺憾
我一直認為武俠小說中,人物是靈魂、情節是骨架、武功是血肉,而說故事的能力就是小說的組裝技藝,缺一不可。缺了靈魂骨架,只是流於電玩場景,少了精彩武功,則成了鄉野傳奇,稱不上武俠小說,而串連這些,即需好的說故事能力。
千百年來,人性的衝突糾葛始終是戲劇小說最深深感動人的部份,因為無論歷史如何更迭、潮流如何轉換,人心的貪嗔愛慾永遠不變,如果射鵰英雄傳寫的是忠義、神鵰俠侶是愛情,那麼殘天闋就是人性!
在各方勢力逐鹿中州的龐大背景下,作者以極其特別的方式處理兩位主角。風小刀的線平舖直述,他和你我一樣,只是有血有肉的平凡人,他出生卑微、沒有野心,在面對一次次恩怨情仇的抉擇中,他有掙扎、有迷惘、有痛苦、有頹喪。但讀者可感受到他與江湖中大多數的人不同,乃在於無論世道多險惡、人心多狡詐、遭受多少背叛陷害,他從不改變志節,心中始終長存一份溫暖光明和濟弱扶傾的正義,最後終能堅守真道、成為萬人景仰的大俠。
前三卷講述他從小到大、從卑微到高峰,很傳統的武俠小說主角路子,佐以另一主角月孤焰作陪襯,但在直線緊湊的情節中,處處可見月孤焰隱藏佈局的痕跡,教讀者閱讀得目不暇給、熱血澎湃之餘,還要擔憂兩兄弟背後的謊言將造成情義對峙、天下動盪,一場即將到來的更大風暴。
月孤焰則是完全不同於傳統武俠主角的寫法,相對風小刀的平凡,他是個絕頂人物,不只才智無雙、武功超卓、一出生即掌握大權,甚至長相也俊逸絕倫,他瀟灑淡然、癡情堅忍、胸懷高尚理想,幾乎是個無可挑剔的完美人物。
然而當作者以倒述的手法,像剝洋葱般一層層剝開他的身世,隱藏在背後的邪惡每每讓人驚嘆扼腕不已,而每一次的揭露更帶來無限感傷與深深遺憾。
但作者高超的說故事能力不只如此,在破開月孤焰身份真相的同時,讀者已不知不覺隨著主角再度掉進另一個迷團難解的命運漩渦裏,每一次曲折,總引得讀者不斷猜想兩位主角之間是否會有轉機,作者卻吊足了胃口,直到最末一章才願揭開答案,結果又是個令人震撼的意外!
除了絕頂與平凡之外,這對金蘭兄弟還有許多對照,在性格上,風小刀熱血博愛、光明磊落,月孤焰冷靜淡定、算計極深,他幾度出場都有虛假身份,也都令人驚奇,武俠小說對易容術多有描述,但大概沒有主角身份變化到像他這種地步。
以命運來說,風小刀一步步攀上巔峰的同時,月孤焰卻是大權寸寸崩落、甚至墜入萬丈深淵,一個平凡身影的崛起,交會著另一個風華絕代的隕落,其間的滄海變化實難以言表。
另外,當風小刀由道入魔時,月孤焰反而轉入佛道;當風小刀遭到群雄背叛,也是月孤焰被族人遺棄、孤立無援時;風小刀的父親軟弱卑微,卻十分慈愛,令他立下濟助弱小的信念,月孤焰的父親優秀而嚴峻,給了他最好的一切,卻也帶給他最殘忍的痛苦。
在感情上,風小刀心動的三個女子小蝴蝶、菊仙歌、路瀟遙,分別代表的是一個人在情感旅程中的青澀懵懂、激情糾纏,還有相知相惜的領悟。
他是個熱血風火、喜怒由心的男子,在遭遇一次次重大挫折後,即使被傷害、極端痛苦,依然意志堅強、願意敞開心胸接納感情,他不怕再次受傷,只擔心自己付出不夠,就如他在江湖中一貫的處世態度。
月孤焰對江湖黑暗看得太透澈,極度厭惡心機爭鬥又身不由己,於是他將內心期盼的單純美好投射在夢境中,夢初自小在他調教下,成了他最嚮往的美善淨地,兩人世故與純真的強烈對比,也激盪出最刻骨銘心、廻腸蕩氣,有如夢幻般的愛情。
然而同樣經歷感情挫折,看似冷淡的月孤焰反而走不出傷痛,即使身邊有紅粉知己昊星、體貼活潑的画兒、明朗勇敢的何麗絲,卻只願癡戀執著,一如堅持他心中的美好理想。
正義背後的無奈邪惡、謊言背後的真摯情懷
說完主角,不得不提提另兩個宗師級的人物,其中一位是被讀者拿來與岳不群相提併論的無間島主刑無任,他們的相似處在於正義背後的邪惡,但作者卻能以完全不同的手法展現出一個悲劇領袖的風範,相較於已經成為經典的岳不群,絲毫不遜色且多了份細膩。
個人以為這二者是不同的,岳不群的邪惡源於私利,側重在虛偽,他清楚自己行事卑劣、因此暗暗作為。然而刑無任卻自認是個孤寂的聖人,他為武林貢獻良多,不只嚴格對待別人,自己也付出很大代價,深信若要成就更大的好事,一時的惡行犧牲是可接受的,某方面來說,他和月孤焰一樣,為蒼生而忍受很大的痛苦練功,可是沒有人體諒他。
他已經攀到了高峰,沒有更高的權力位子需要追求,他不需為名權、不屑為財色,也不懼強敵威脅,甚至對感情也很執著,究竟是什麼能令一個律己甚嚴、品格高超、學識淵博的高人犯下惡行?
作者告訴我們答案是「理想」,他想一統天下、斬妖除魔並非只為一己私慾,所以他的大義凜然出於真心,也深深相信唯獨自己才有能力帶給這個天下永久的和平。
另一位超絕人物是三無派的第一高人若水,他出場極少,除了一開始與魔君大戰、與風小刀簡短的師徒對話,讀者無法看出這位高人之所以稱為高人的理由,但他的精神卻是真正貫穿全書,不只影響風小刀至深,月孤焰也間接承襲了他的意念。
讀者一方面期待月孤焰和若水的精彩對決,一方面又擔心這將造成兄弟無可挽回的破裂,一個是機關算盡、武功大成、面對敵人從未失敗的奇才少年,一個是隱在雲霧裏,每次出手都石破天驚的世外高人,兩人究竟會鬥智還是武決?
然而作者還是讓我們意外,雖是四兩撥千斤地解決這場難題,非但沒有讓讀者失望,其中含意卻更雋永動人,這是我十分喜愛的一個章節,作著深刻地描述了一個長者的高風,也讓我們看見一個天才少年在沉甸甸的重擔下,隱藏於深心處的渴望與脆弱。
在殘天闋的大千世界裏,每個主角、配角、正派、反派、大宗師甚至小嘍囉都有鮮明的面貌,每個人的貪嗔愛慾也不一樣,從蠱惑人心的魘魅界主、老謀深算的魔君幽鬿、和平堅忍的術師單人離、懷才不遇的二公子滅魂,各有特色的五靈王,正義卻固執的路無常,到狠辣自負的悲劇劍客玉冰華,甚至特異獨行、讓人心生顫慄又喜愛莫名的醫梟莫非問,其架構之龐大、人物牽纏糾葛之複雜,或許在你第一次閱讀時不一定能夠記得他們的名號,卻一定記得其嘴臉,這就是作者刻劃人性入微的地方。
殘天闋裏的武功更是五花八門、精彩萬分,充份展現作者極豐富的想像力和嚴謹的邏輯性,我忍不住要提的是無欲刀法與七絕劍法的融合方式,是無欲能將七絕的風林火山……等七種力量化為小分子,推展得更無遠弗屆、更厲害,或許作者是一科技人的關係,這樣的描述無疑就是「奈米科技」的應用!而一場毒沼裏「天鼓八音」的打鬥,作者更以瘴霧變化清楚描述了音波是如何動盪而產生力量。「破穢思」借由修改腦前葉而令人改邪歸正,乃是醫學的擴大想像,我以為這在將來的醫學或是可行的,但卻關係到人權問題,作者也同樣點出這一論點。醫梟神乎其神的換身術,更是醫美整容的巔峰極至。而夢靈魔影、夢境中的對決,作著對靈能操控的解釋,更是合情合理又令人嘆為觀止。
書中多場禪理對答、佛魔辯證、天機出示,都可看出作者深厚的人文素養,而牢中鬥酒、棋峰論勢、一子之變,更是喜歡鬥智的讀者絕不可錯過的絕妙情節。
我相信任何一套大作的形成,絕對不是跟隨模仿,而是在情理之中寫出創新,在驚奇之中傳承了核心價值,且包容了深刻的人文哲思,和對現實環境的省思與期許,才會樹立其口碑,所以不管你是看熱鬧還是看門道,殘天闋都是一本十分有趣的書,令人掩卷之後,仍不禁要深深沉浸在其中的大千世界裏,懷念不已。
一個老武俠迷 二0一三年一月二十日 凌晨記
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8-12 16:48:48
序章
中州大陸,天曆一九七一年。
北方魔界「十三月王朝」連年南侵、兵燹頻仍,使中州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武林正道為了一舉掃平魔禍,由「無間島主」上官秋水統領各大幫派遠征北漠,不料卻誤中陷阱,遭到千萬魔軍圍剿,在鏖戰數個月之後,不得不鎩羽敗退,群俠在漫山遍野的敵軍包圍下,踏過無數屍骸骨肉,拼命突殺出一條血路,向南方退去。
魔君幽鬿生性精猛好鬥、藝高膽大,見敵人殘眾只剩六千餘,若能一舉殲滅,天下大業已成局在望,如何甘心讓他們逃脫?剎那間,他身影如一道紫色光電撲衝入軍陣前鋒,大喝一聲:「狼軍左右包抄、前鋒鷹軍隨我來!」當即領了萬名精英飛騎追上。
雙方一路追逐拉鋸,直追出北漠邊境外、到達六祈江岸,幸而上官秋水早已派人剿滅鎮守岸邊的魔軍、搶佔江船,才終於為中州大軍掙得一線生機,群俠撤退至此,全數上了船,一艘艘輕巧蒙舸張了船帆、遠颺而去。
六祈江波瀾壯闊、河濤滾滾,儘管無間船影已遠成小點,幽鬿仍不肯放棄,領著大軍沿江邊再奔追數十里路,只見前方岸邊泊著數艘輕船,幾個舟子逕自喝酒談笑,他們乍見到大批魔軍,都嚇得臉色發白,頻頻磕頭求饒。
幽鬿心中快速盤算,這些小船全部載滿不過七百之眾,若繼續追六千敵兵,反而會落進以寡擊眾的險境,冷聲問道:「千象,你看該當如何?這一追會不會中了對方圈套?」他身旁一名頭戴玄色高冠、長鬚長眉的老者恭謹道:「依屬下之見,窮寇莫追。」
幽鬿宏聲道:「本君麾下就算只七百精壯,也勝過世間千軍萬馬!」
千象趕緊掐算了枯瘦的指節,改口道:「主君英明!中州殘孽個個身負重傷,我軍正當勇強,就算以七百精壯敵六千傷兵,仍是綽綽有餘,何況主君乃是天命所歸,這一仗必能大勝而回!」
幽鬿聽術師建言深合心意,當即長喝一聲:「殺了他們,眾軍上船!」頃刻間最精練的七百名高手一躍上船,將一干舟夫全殺淨、扔進江河裡。
幽鬿昂立船頭,衣袂飄飄,宛若天神,他目不稍瞬地盯著敵船方向,就像蒼鷹覷準獵物般,冷銳而堅定。眾船迅快追出數十里,好不容易見到敵軍船影,江心卻忽然橫來陣陣輕煙裊霧、朦朧了四方景色,烏沉沉的天空更飄下斜風細雨。
過了一會兒,風雨漸大,水流越見湍急。船帆都吃飽了風,本該行速越快,卻不知為何,船隻竟慢了下來,四周一片雨淒霧濛,憑添了幾許詭奇。
眾軍看不見旁邊的船,心中都暗自戒備,倏忽間,船尾莫名發出微微暈光,這百名軍兵能隨侍魔君左右,全是一等一的好手,也不怕妖鬼作祟。一鷹軍千夫長當即手按刀柄大步過去察看,只見到一名頭戴斗笠、身穿長青衫、外套簑衣的瘦弱少年,幽魂似地坐在船尾,手中持著一盞紅紗燈籠,風雨之中,他全身都已濕淋漉漉,唯獨那盞希微燈火竟不熄滅。
眾軍都十分驚詫,明明已殺盡舟子,少年是何時上的船?還是他一直躲在船艙裡未被發覺,但幽鬿修為高深,這小小方舟的任何動靜又豈能逃過他法眼?
少年見魔君精光如刃地瞪視自己,其餘軍兵個個臉橫煞氣、高頭大馬地圍在四周,竟不站起、也不懼怕,只悠然整了整衣冠,拱手作揖道:「魔君在上,小的這廂有禮了。」
幽鬿冷聲道:「你擅自停下本君座船?若沒有好理由,就該有好本事保住自己小命。」
少年指了腳邊水流,道:「不是停船,是逆水行舟!魔君請看,這大江東流,小船卻是逆向西行。」他隨手向江心拋出一把梅花瓣,口裡喃喃唸道:「所謂『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此時剛好有一朵浪花打了過來,將梅瓣分成兩邊。
少年繼續唸道:「『分而為二以象兩,掛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於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在扐而後掛』。」他每唸一句,便有一道江浪湧來,將花瓣兩兩而分,等他口中吟唸結束,花瓣隨浪浮沉,竟漸漸散成一卦象。①
少年轉對千象道:「這四十九瓣梅花經數十次江浪推撥翻打,終成一卦,千大師術算鼎鼎大名,這支卦該十分易解,何不向你主上說明?」
千象見少年唸起卜卦中「揲蓍法」的口訣,以花瓣代替蓍草,江浪代替人手取決,兩兩而分,竟真形成一卦,冷笑道:「這卦象說我主君天威浩蕩,無論如何東征西討,所戰皆捷,敵軍明明遁逃東方,我軍怎能捨東向西?」
此時竟又有浪頭打了過來,淹沒了幾許花瓣,少年仰起頭來,微笑道:「非也,非也,千大師您仔細瞧瞧,這卦象可是生了變爻,意味著魔軍東追不過小勝一場,敵首雖受重傷,仍可全身而退,人魔兩界爭戰還是無止無盡,但魔君若肯西行,必有意外斬穫,非但攸關天下一統,對魔界更是大吉大利!」
千象堅執道:「小子休要胡言亂語,卦象已定,豈能隨意更改?」
少年笑道:「所謂『四營成一變,三變得一爻,十八變得一卦』,這浪花推撥次數不可多、不可少,方能形成一卦,而最後一朵浪花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又推開四枚花瓣,生了變爻,難道不是天意如此、天命難違?」
千象冷怒道:「小子何必耍弄花巧?你以『推波助瀾奇術』影響江浪起伏,故意排出一個卦象,再說是符合天地之運,老夫若與你爭辯,那是自降身份、與小子一般見識了。」
少年道:「千大師此言差矣,易卦本是根據天地萬象而來,無論是人力奇術或是小小浪花都該被測算進去,才說得上精準周延,也才能顯示出卜卦者的本事,不是嚒?」
幽鬿見少年面容平凡、身底瘦弱,並不像鋒芒深藏的高人,只一雙眼特別清淡平和,既不冷傲也不尖銳,和血氣方剛的年紀並不相符,暗想:「此子也沒甚稀奇,必是我太過專心追敵,才未留意他藏在船底。」冷聲道:「你去吧!我不殺你。」
少年本是坐著,聞言即伏身叩首,道:「請君聽我一言,中州天祚恆長,氣再衰弱,總有一息傳承,所以無論魔君文韜武略如何厲害,總難一舉功成。反觀魔界,雖氣盛而霸,卻易折而斷,此之謂『柔弱勝剛強』,天之道,總是損有餘而補不足,此事非關人力,乃是天數命定!」
幽鬿喝道:「我瞧你談吐不俗,才留你小命,否則你壞我大事,早該天誅地滅,滾!」
少年再叩首道:「請魔君給小的一個機會。」他以燈籠桿拄地,緩緩站起,身子挺得十分筆直,以沉穩堅定的語氣道:「小的願以雙腿與君賭上一局!」
幽鬿當然可拒賭,但他一介魔尊如何肯在少年面前示弱,道:「賭什麼?」
少年平靜的道:「賭一刻之後,我雙腿已經不在!」
幽鬿略一思索,微笑道:「你這一賭很有意思,你雙腿本來還在,若是輸局要獻出雙腿,反而就贏了!無論如何都是贏面,只不過必要失去雙腿。」
少年道:「小的身虛體弱、流離失所,將來說不定要橫死街頭,若能以下半身搏一個安穩的下半生,已經十分划算。」
幽鬿精光一閃即斂,緩緩道:「這一局,本君認輸就是,你要什麼?」
少年見幽鬿承認輸局才問自己要什麼,倘若此刻要魔君人頭,不知他給不給?但無論如何,這魔君是十分氣魄。少年手臂一揚、指向千象道:「他的人頭!因為魔界術師只能有一位!」
千象臉色霎白,他知道主君言出必踐,此刻唯有設法自救,幸而他是一介謀士,向有智計,轉念間即生對策,微笑道:「誰說主君必然輸局?」
幽鬿自是不想為一莫名少年殺了親信下屬,點頭道:「術師有高見就直說吧。」
千象道:「只要主君容屬下立即殺了他,那麼別說一刻之後,直到死,他的雙腿都會連在屁股下邊!」他本來甚有涵養,但被這少年咄咄逼殺,直動了肝火,言語也粗魯起來。
「不!」少年聞言,臉色驚變,忙伸手去撩長袍。千象暗忖:「小子想先毀掉雙腿來保住小命,我豈容你搗鬼!」雙手倏然探出,一手點向少年「膝眼穴」,另一手使勁扯下他青袍和長褲,喝道:「鬼祟小子,想要老夫的命,你下輩子投胎吧!」他想少年能悄無聲息上船,必身懷絕技,為求生機,他出手甚狠,豈料這一交觸,少年卻虛軟地翻身滾倒,外衣裡褲都被千象含勁的指爪扯得粉碎,露出光溜溜的下身。
眾軍見少年出一個大糗,都鬨堂大笑,可只哈哈二聲,就像被硬核哽了喉,再笑不出口,全場一時靜得連針落地聲也聽得清。
少年滿臉漲得通紅,雙眼直瞪著被粉碎的布褲,發窘得不知如何是好,許久,才緩緩解開上衣,以雙臂費力撐起身子,萬分狼狽地將赤裸的下半身蓋住,露在蓋布外的卻是兩條早已截斷的雙腿,下邊接著兩根木條,接口處還潰瀾滲血!
少年遮醜後才抬起頭,高指天上日光,恨聲道:「千象,現在是不是剛好過了一刻?」
千象臉色灰敗如土,顫聲道:「主君,這小子使詐!他雙腿早就不在……」
幽鬿冷聲道:「他只說此刻雙腿不在,卻未說從前雙腿是否健在,是你輸了!」
千象仆地跪倒,道:「主君要屬下死,屬下不敢茍活,但這小子只會胡言亂語、搬弄使詐,有什麼本事坐術師之位?主君務必三思!」
幽鬿也覺得少年太過青澀,但方才承諾已出口,就吩咐一軍長服侍少年換穿衣褲,又道:「等你學夠了本事再來見我!」
少年拱手道:「小的若沒本事,千象怎不立刻破我逆水行舟術讓大軍東行?」
千象早已悄悄觀察過這術法,的確無法破除,仍做著垂死掙扎,道:「老夫出手,會落得以大欺小之名,你快快自行解開這術法,否則要得罪主君,你就死無葬生之地。」
少年堅定道:「小的深信魔君目光深遠,看重的是魔界千年大業,絕非貪圖一時痛快,才冒死前來進諫。」
幽鬿點頭道:「你雖學了點奇術,也有膽量,但畢竟年紀太輕、識見尚淺,只說對了一半,本君看的是整個天下的千秋萬世,並非只是魔界。」
少年道:「小的受教,但主君也只說對一半,項橐七歲為聖賢之師,甘羅十二歲為大國之相,我堂堂十八有餘,老大不小了,難道不能為主君出計獻策?」
千像伏身在地,忽然嗅到一股異味,欣喜的全身都顫抖起來,叫道:「主君!主君!」他伸手抓了散落一地的褲管破片,將沾有少年鮮血的碎布湊近鼻尖嗅了嗅,拱手道:「主君,此子血統不正,雜有人血,不可輕信,定是上官老賊派來阻撓我軍的奸細!」
幽鬿精光一沉,冷聲道:「人魔之子最是鄙賤,常是風吹兩面倒的牆頭草,你身有雜血,我就不會收你在身邊,我把他人頭給你,你走吧!」
千象想不到主君仍要殺自己,嚇得面無血色,少年卻道:「如今我雙腿俱失,主君若不肯收留,我一下船就要死於非命,要千象人頭有何用處?連踢球都不成!」
幽鬿想人魔雜孽常受兩界欺辱追殺,更何況這少年雙腿殘廢又害死魔界術師,大有人想動手,除非自己親口保他,否則確實難以活命,他心中惜才,沉吟道:「我可允你依附魔界,但術師之位……」
少年道:「小的曾拜入中州門派,以為找到安居之所,誰知他們因不信任人魔之子,只讓我做灑掃雜役,還不時嘲笑凌辱,甚至打傷我雙腿,但無離刻苦自勵,已學得一身本事,當今之世,只主君一人才值得我相輔佑。」
幽鬿道:「小子口氣不小,你名喚無離?」
少年道:「是,『無』乃一事無成的『無』,『離』是與君別離的『離』。」
幽鬿道:「這名字不好,你從此與人界劃分界限、形隻影單,就叫單人離。」
無離恭身道:「多謝主君賜名。」他雙目微微湛光,又道:「小的願再以性命相賭,請主君西行一試,若七日之後,主君不能滿意而歸,便讓他們殺了我。」
幽鬿道:「傳令下去,全軍轉向西行。」
無離道:「不,小的是說只主君一人獨自西行!」
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8-20 16:22:37
eattravel 發表於 2013-8-12 16:48
序章
幽鬿微笑道:「倘若那是個陷阱,就是一命換一命,這不划算,本君性命可比你值錢多了!」
無離笑答道:「但主君的膽量和本事也比小的大多了!」
單人離被押留在船上當人質,幽鬿命千象領大軍繼續順東追擊,自己則換了文士裝扮上岸。他知道千象為保住一命,必會想盡方法殲滅敵人,但他其實也十分清楚,無間島最擅海航,一旦中州聯軍乘船入海,聖嶽峰這一役已經是功虧一簣了。他並非輕信一個少年,只是事已至此,發怒惱恨都無用,不如另謀戰略,他對單人離的卜算甚為好奇,才姑且從之。
幽鬿策馬向西,穿越重重峰巒溪徑,來到「翠雲峰」,沿途盡是清風拂翠、柳色依依,並無半點人煙。他心中默算已過了三天,倘若這兩日再沒有奇遇,那麼加上回程的路途,就要過了七日之約,單人離將會人頭落地!
日暮時分,前方終於出現青葱幽谷,谷口林蔭密密、山石遮蔽。
「叮!」一聲肅殺琴音從谷內琤然衝出,幽鬿驀地一驚,那感覺就像心口被狠狠劃了一刀!
他很快發現這琴聲並不含內力,否則自身的護體罡氣反而能抵擋,那純粹是彈琴者的高超技藝,令人有了被刺殺的錯覺,他心生好奇,也不管谷內有什麼埋伏危險,即邁步進入。
幽谷深處佇立著一座青茅小廬,昏昏暗暗的微光中,映著一絕美儷影端坐廬舍前,女子烏髮曳地如雲瀑流瀉,身著輕羅皓衫、外披翠綠金絲繡花披帛,就像一朵素靜出塵的綠晶百合,幽然深隱卻冷豔清香,且散發著神祕冷傲的獨特韻味,那清靈飄緲的氣質更宛似山谷中一縷煙嵐薄霧,令幽鬿竟有置身迷夢的感覺,他情不自禁地走過去想一探究竟。
女子戴著大笠帽,笠緣垂下一簾灰墨色輕紗,令人完全看不見容貌,前方擺放一具通體黑色、隱隱泛著墨綠幽光的琴箏,翠碧色的絃絲悠然橫瀉於箏體上,就像藤蔓糾纏著一段蒼綠古木,女子彈琴的纖手套著一雙長及肩臂的白絲絨,彷彿映在蒼木上的一抹熹光。
幽鬿讚賞道:「在下路經此處,聽琴聲磅礡,原以為操琴者是胸懷天下的英雄人物,意存結交,想不到卻遇上個嬌滴滴的小女子,姑娘琴技可真令人驚嘆。」
女子見來了不速之客,琴聲驟斷,淡淡地道:「小女子避隱多年,本打算此生再不見世間人事,想不到公子竟尋幽而至,破壞了谷中寧靜。」她冰冷的語聲有如空山新雨般,令人心曠神怡,彷彿連胸中悶氣也能洗滌而淨。
幽鬿想這種隱居奇人多有祕密,通常不是躲避仇家就是修練祕功,被他無意中闖入,說不定會殺人滅口,但在這麼寧靜的小谷裡,面對著仙靈般的少女,他怎提得起殺意?就退讓一步、拱手道:「在下無意打擾姑娘清修,不知怎樣才可賠罪?」
果然女子毫不客氣,冷冷說道:「公子有二個選擇,第一,你終生為奴,不得出翠雲峰谷半步……」
幽鬿心中冷笑:「天底下竟有人敢收我這魔頭為奴!」他臉上不動聲色,仍謙然有禮道:「在下塵世牽纏甚多,不能答應,這第二選擇,姑娘是想取我性命嚒?」他可感到女子目光透過墨紗射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雖清冷如冰,卻並非是殺氣,更像是一種冷嘲與惋惜,好似自己方才做了一個極愚蠢的決定。
女子微然搖首道:「小女子避居此地,就是不想沾惹塵俗是非,又怎會取公子性命?既然你做了決定,那麼小女子就撫琴一曲送君行,你離谷之後從此需忘了這兒,也莫向旁人提起,公子可能做到?」
幽鬿未料條件如此簡單,反而覺得事有蹊蹺,他剛才被女子神祕氣質深深吸引,不意其他,此刻才看到後面門板上題了一幅詩聯:「何為有情因色有,何緣造色為情生,如環情色成千古,豔豔熒熒畫不成。」②
這禪詩若掛在修道人居室之中,是自我提醒世間情色本質乃空,不必為之心動,但掛在少女屋前就顯得扞格不通,哪個年輕女子不在意美色形貌、不憧憬情愛?
幽鬿心思極快,一瞬間已想通只有極美和極醜的兩種女子,才會避隱幽谷,還在屋前掛上這麼一幅詩聯。極醜的女子,當然是用來自我安慰美豔情色俱是空,不必在意庸俗人的愚蠢嘲笑;至於極美的女子對自身容貌已十分信心,希望才華內涵也能受到注目,才會厭惡男子只貪求她們的美色。
幽鬿甚好奇這少女究竟是極美還是極醜?他實在很難想像這樣的仙姿丰采,若配上一張醜臉會如何大煞風景,「豔豔熒熒……」他陡然想起江湖中一位琴色雙絕、盛名至極的傳奇女子尹無豔。
據傳此女原出身江南望族四大琴府之首,自小就展現天賦琴藝,有「活者聞曲願登仙府,死者聆樂不落陰間」之稱,意思是說如果有幸聽聞她一曲,活人願一死,因為只有天府仙樂才可比擬她的琴曲,死人卻想流連人世,因為陰間肯定無此等美樂。
後來琴府受盜賊戕害破落,尹氏轉而拜師學武,她年紀漸長,出落得沉魚落雁,見過其美貌者,驚嘆她仙容更勝仙曲,同門師兄弟更為討美人芳心不斷明爭暗鬥,一年多前甚至發生集體鬥毆,造成多人傷亡,「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尹氏只得黯然離開師門,從此銷聲匿跡,許多男子更因佳人杳訊而頹憂喪志、神傷無已。
尹氏為免惹來更多風波,在江湖上總蒙面行事,幽鬿與中州爭戰多年,從未親睹芳顏,此刻不免有一絲欣喜好奇:「難道竟是她隱跡於此?」既有這猜想,那是非見女子真容不肯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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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8-20 16:23:01
正轉思間,一陣陣宏亮曠達的琴音已從女子纖秀指尖爆發開來,藉著幽谷的迴音激盪,響成一片金戈鐵馬、大軍鏖戰的激昂。
幽鬿猝不及防下,被震撼得幾乎神魂破飛,但他畢竟功力高深,一下子就寧定心神專注以對,那琴聲卻像風嘯浪潮般擴大開去,有金鼓急催聲、劍弩交擊聲、人馬追騎聲,哀鴻遍野聲,剎那間整個天地盡是狂殺怒號的可怕聲音,女子竟是憑一張琴就描繪出聖嶽峰鼙鼓雷鳴、千軍萬馬的景象!
幽鬿才剛失去一場唾手可得的勝戰,儘管他素來冷毅,但內心憾恨實不可言喻,這曲豪情古樂就像是個深不可測的漩渦,硬把他扯回戰場去,令他胸中激憤全爆發出來。
在一連串鏖戰不休、激烈廝殺之後,琴聲雖仍慷慨激亢,卻流露出落寞韻味,幽鬿彷彿看見自己孤獨立在六祈江岸,扼腕浩嘆戰事失利、壯志未酬的景象,漸漸地,戰火止熄、人煙盡散,琴聲似哀吟、似嗚咽,最後化為一縷悲嘆……
他不禁回想一生征戰總是初始勝利、最後卻功敗垂成,似乎怎麼也改變不了天運,越想越惱恨,到後來竟是鬥志盡失,甚至有不如歸去之慨!
他感傷之際,胸口忽然劇痛起來,恍惚間,聽得嗤嗤聲響,竟是女子持劍往琴箏迅快一劃、割斷的琴絃如七根利箭飛射過來,刺中他胸腹要害!
痛楚與鮮血令幽鬿驟醒過來,連忙運起護身罡氣抵擋,幸而女子內力所差甚遠,這箏絃只傷及皮肉,未深入臟腑。幽鬿內力一震,琴絃已抽出身子散向四方。
女子急拍出一掌,令琴箏彈豎而起,形成一面堅硬護盾,七條鋼絃被箏體帶得再度飛射出去。幽鬿一個側躍騰飛、向旁閃避,女子見他要脫出絃絲射程範圍,纖腰微擺,從琴箏後竄出,接著唰的一劍堵住幽鬿去向,跟著劃出無數寒芒,盡往他身上要害刺去,這幾劍刺得快極,逼得幽鬿不是退回去餵絃絲,就要被利刃穿身!
幽鬿足下一點,飛上疾射的絃絲,鋼絃就在他鞋底下擦掠出一線火花,他卻仍穩立如山,足見輕功實在高明。女子也不甘示弱,纖足點踏樑椽飛身追上,劍尖勾撥著絃絲從四面八方射到,幽鬿卻是伸指一彈,絃絲就繞了個彎又反向飛回,其中一條絃絲與劍尖交觸,震得女子腕骨劇痛,手中長劍直拋飛出去。
幽鬿雙掌更牽引著所有絃絲,交叉成一圈圈要纏縛住女子嬌軀,女子一個旋飛沖天,雖脫出絃網包圍,卻仍有一條鋼絃對著她面門甩劈下來,直要將她剖成兩半!
這番交手,不過在斷絃射出的電光火石間,幽鬿忽起憐香惜玉之心,就算真要狠下殺手,他也絕不想看到佳人死狀如此難看,忙收卻七分掌力。
「啪!」一聲,只那笠帽裂開、掉落,兩人精光相對,形成一種高手的對峙,周遭彷彿全靜止下來,沒有蟲鳴鳥啼、沒有清泉琤琤,沒有飛花落葉,眼中只映著對方身影。
二個勢均力敵的男子對峙,通常會惺惺相惜,一對勢均力敵的男女對峙,卻會形成一種致命的吸引力,他們的勢均力敵不在武力較量上,而在同樣地不可一世、同樣地想征服對方,和眼底同樣藏著不可測知的深意!
女子笠帽雖掉落,臉上還另外蒙了巾,露出的清澈雙眸宛如世間最明亮的琉玉,教人見了就再捨不得移開目光,兩人對視半晌,那雙迷人美眸盪漾起一抹淺淺笑意,更如碧湖瀲灩,令幽鬿不禁目眩神迷、沉醉無已,忍不住回報一個同樣俊美的微笑。
卻在同時,他看清了女子仍端坐箏前,莫說琴箏完好如初,並無絲毫斷絃破損,就連自己身上也沒有半點傷痕!他一時迷茫,難道方才的廝殺只是一場虛幻?
他知道女子並未用玄術或內力迷惑自己,只憑著高超琴藝就把聖嶽峰戰役描繪得栩栩如生,更將他深心處的豪情與憾恨都抒發得絲絲入扣,這女子實是平生知已,倘若真是傳說中人,該有多少男子想終生留在谷內,就算為奴為僕也心甘情願,但他不可能留下來,又捨不得走,腦中盡盤算如何才能博得美人青睞。
女子看出他逗留心思,斂了笑意,下逐客令道:「公子已做下選擇,還不走嚒?」
幽鬿笑道:「我很好奇如果沒有白絲手套加襯滑音,姑娘是否還能彈出傾盡天下的琴曲?」
女子聽這無賴又無禮的言語,也不生氣,緩緩脫下手套,露出一雙比白絲絨更晶瑩剔透、更纖細滑膩的玉臂來,指尖微微一撩,只這一下,清越的琴音就如天籟般,傳盪空谷久久不絕。
幽鬿見過的美女豈會少了?尤其他魔界的未婚妻就是天姿仙容、萬中無一的絕世美人,但他胸懷壯志、長年征戰,對美色向來看得極輕,此刻卻也不禁停了呼吸。
他幾乎是肆無忌憚地盯著那雙手,或者那不像一雙手,更像是精雕細琢的脂玉,或一朵碧潭中的幽幽白蓮,女子指尖再輕撥琴絃,羊脂美玉就光采流轉,清香白蓮就迎風搖曳……
一直以來,除了打勝仗,很少有什麼能讓冷硬的魔君感到開懷,但一場勝仗的結果,代表的是下一場更艱困戰爭的開始,除非魔界真正統一天下,否則也沒什麼好歡喜。然而此刻,他彷彿被輕撫了心窩、融化了冷銳堅硬,內心湧出的喜悅竟比打勝仗更美妙、更歡愉,他恍然明白「從此需忘了此地」,實在比「從此留在谷中」還難做到。他再不管什麼約定,命令似說道:「我一個月內會回來。」
女子冷冷地道:「公子回來也無用,你離開後,我也要走了。」
幽鬿問道:「將來我去哪兒尋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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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道:「公子言而無信,小女子又奈何你不得,也只能重尋隱居之地。我願再相贈一曲,請你就此離開,莫再多言。」
幽鬿也不再說,只緩緩策騎離去,聽得背後串串纖細潔淨的琴聲自谷內交疊而出,卻是一曲哀怨婉轉、淒淒思念的「燕歌行」。他依稀記得那闋詞最末幾句:「援琴嗚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心中不禁升起幾許唏嘆,牽牛織女不過仙凡兩隔,他和這女子卻是人魔之別、正邪之分,甚至還有千年血仇,其鴻溝又何止一道銀河遙遠?③
幽鬿才離開翠雲幽谷,果然就收到軍情,魔軍遇到洶湧江浪攔阻,追擊失敗,中州聯軍已全數撤離,千象只得領軍回至六祈江岸,等待主君歸來。
幽鬿知道中州聯軍雖以無間島為首,但只要有精擅術法卜算的「無邪門」相助,總能算準天時地利安然而退,魔界的確需要一名更優秀的術師,沉思許久,卻是掉轉馬頭又返回幽谷小廬,此刻的他正需要美人琴聲安慰。
幽鬿本來不覺得美人妙曲與天下一統有什麼干係,隱隱間似有靈思閃現,卻還不十分確定,他停駐在遠處默默眺望伊人倩影,心中似起伏似平靜、似痛苦似欣喜,似在黯然消沉中出現一絲曙光,又似墜落更深的黑淵。
直到月色西沉,兩人分別已逾一日,女子仍在小廬前,連坐姿也未變,顯然美人同樣惆悵難決,不知該不該離谷而去。
幽鬿終於下了決心,下馬走近,笑問道:「妳在等我?」
女子見他去而復返,不禁怔然,脫口說道:「一個月還未到……」
幽鬿微笑道:「妳沒聽說度日如年、度時如月嚒?」他袍袖生出吸力,將女子一下子就捲入懷裡,女子無法掙脫魔君強大的武力挾持,正驚惶時,卻聽到一聲輕嘆,那嘆息像發自對方內心,他並未開口出聲,只從眼神傳達。
這男子明明強悍得一無所懼,但內心卻深藏著無比的矛盾和無窮的祕密,那樣複雜的情境交織成一種迷人的深淵,吸引著她明知十分危險,也情不自禁地淪陷、想一探究竟。她鎮定下來,似嗔似拒地道:「大丈夫該一言九鼎。」
幽鬿笑道:「妳只說不得回來,卻沒說不可帶走谷中寶貝,我帶妳走後,自然不會再回來。」
女子輕輕橫了他一眼,長睫黯垂,幽幽嘆道:「小女子隱居深谷,自有苦衷,我實在不想再害人了,公子知道我是誰嚒?」
幽鬿道:「名聞遐邇的尹無豔——無間島主上官秋水最得意的女弟子!」
女子被識破身份,精光一湛,冷聲道:「你既然知曉我身份,人人都說紅顏禍水,連領袖群倫的無間也收不得我,公子不怕招惹麻煩嚒?」
幽鬿笑道:「紅顏禍水?那是沒本事的男子找弱女子當藉口,我這禍殃天下的魔君還怕什麼小小禍水?世間男子除了我,誰也配不上妳!」
「魔君?」尹無豔驚愕許久,美眸浮上迷濛羞意,輕輕卸了面紗,冷豔的唇角緩緩綻放出一抹迷人微笑,就像冷漠的冰山終融化成一江美麗春水。
聖嶽峰朔風雱雪冷割如刀,長年不止。
六年後的某個深夜,同樣的寒風、同樣的冰雪卻捲起魔宮一場烏雲蔽空、銀濤驚變!
「快!快追!」多如夜星的火炬映照得北漠亮如白晝,塵霰飛揚中夾著人影奔流、萬狼低嘷,卻沒有半點多餘的喧嘩鬧語,只有急促的號令聲偶爾出現。
山腰處,瓊樓宮闕、玉堂翠房比肩而立,一隊魔軍正在樓宇內的迴廊急急搜巡,當他們靠近其中一間房室時,立刻眾步齊止,垂首恭立門外。領隊的千夫長拱手道:「啟稟少主,豔夫人挾走剛出生的聖女叛逃下山,屬下正大肆搜捕,還請少主多加留心。」
「明白了。」內堂傳來一剛冷卻稚嫩的聲音。
「屬下告退!」魔兵行禮後迅速離去,房門呀的一聲開啟,快步走出一垂髫小童,一身黑衫勁裝、腰懸冷劍,那劍幾乎要和他的身子一樣長,可小童依舊身手俐落,他正打算下山相助尋人,忽聽得右側扶花暗叢裡,有細微聲響:「大哥……」
小童一驚,忙拉了兄弟進屋,道:「二弟,快進來!」
那二弟臉色蒼白、渾身哆嗦,強忍著眼眶中淚水,怯怯地道:「我娘親為什麼要偷走別人的孩子,卻丟下我?大哥,你說父君會不會殺了我?我……我不想死……」他再忍不住投入大哥懷裡號啕大哭起來。
面對這同年同月生、卻同父異母的兄弟,六歲的小男童無言以對,只能緊緊抱著這個嚇壞了的孩子……
曙光微透,堂外的軍靴沓雜聲漸漸隱沒,兩小童才稍稍喘一口氣。
「碰!」一條偉岸的紫衫人影破門而入,深沉染殺的目光冷冷盯著兩個相依偎、眉目有幾分近似的孩子。
「父君!」兩小童齊聲低呼,心中都忐忑無已。
赫然,幽鬿長袖勁揚,一掌轟然擊下!
黑衣小童見父親精眸殺光迸射,掌氣足以將人粉身碎骨,忙放開弟弟,搶身伏跪於前,叩首道:「父君息怒……」一語未畢,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體內氣血翻湧,幽鬿大掌直越過他頭頂,改擊為抓,提了他背心即轉身奔出。
「父君要抓我去哪兒?」黑衣小童見進入一曲曲折折、深邃幽暗的迷宮地穴,不禁害怕起來:「父君知道抓錯人了嚒?」他也知這想法十分荒謬,為人父者怎可能認錯兩兄弟,但他實在不明白父親為何要擒拿自己。
幽鬿奔行如火,一路上始終沉默不語。砰一聲,小童被重重一擲,撞了洞穴石壁跌落在地,他痛得渾身骨架似要散開,卻未吭半聲,只掙扎著爬起來,沉默硬氣地跪在父君身前。
幽鬿冷冷問道:「你知道聖女失蹤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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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8-20 16:25:15
小童掛念聖女安危,更擔心弟弟被遷怒,拱手求懇道:「請父君允我下山尋回聖女。」
幽鬿於石壁暗格中取出一本石書,以掌氣灌入封頁中心的鎖印,將石書翻開、攤在小童跟前,怒道:「你即刻開始修練,不學竟第一闋,一步也不准離開!」
小童怔怔望著父親冷漠離去的背影,心不住往下沉,直到那紫衫大袍逐漸成點、再也看不見……
被孤零零地拋棄在不見天日的石洞裡,他再大膽冷靜也不由得驚慌,努力睜大了眼,四周除了九座比自己身形還高的黑色石碑環繞矗立外,什麼都瞧不見,暗黑死寂之中,滴滴答答的水流聲和忐忑的心跳聲一陣陣地迴盪著……
石頁上慢慢浮出一段段蠅頭小字,輕輕飄飛到洞穴石壁上,變成斗大亮白的字,小童看不懂文中深意,只知道這是魔界不朽神功「殘天闋」的心訣:「父君要傳我神功嚒?」他取下石書中第一頁「闇月聖神」頭像的浮印石,踮起足尖,嵌入第一塊巨大石碑的中心凹處,黑色石碑上緩緩浮現一行白色草字:
第一闋:「生於空有、育於虛無……功成可盡摧草木成灰朽,斂藏魔氣於無形。」
(註①:「大衍之數五十……故在扐而後掛。」出自《周易.繫辭上傳第九章》。)
(註②:「何為有情因色有……豔豔熒熒畫不成。」出自清《西青散記》。)
(註③:「援琴嗚弦發清商……爾獨何辜限河梁?」出自曹丕燕歌行「秋風蕭瑟」中段,其燕歌行原有二篇,描寫的是丈夫征戰,女子思君不歸的心情,對觀兩詩,更富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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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8-20 16:25:50
第一章 風刀霜劍
「無思!」男子眼見愛妻再度受創,一手帶回妻子,一手急挽無數劍花將惡人擋開。
少婦頭髮凌亂,衣衫處處破綻,但看得出容顏秀美、清麗端莊,手中長劍刃身雖暗,但紫芒流轉,晶光逼人。男子則是方臉劍眉、英氣沉穩,他手中長劍雖刃身泛金,反而光華內蘊,毫不刺目。
青袍人冷笑一聲:「君無言,你就這麼點本事嚒?」他鐵掌翻飛,一股龐大氣勁霍然衝出,冷無思翻身迴旋、向後避去,青袍人倏地變掌為爪,五指彎如鐵鉤,曲指抓去,他手勢奇快,狠厲連綿,一抓再抓,毫無間隙,冷無思左閃右避,總在分寸之間,十分驚險。
「嘶——」一聲,冷無思左半衣袖已被扯下,露出半截白藕手臂,臂上數條殷紅血痕,她尚未站穩,青袍人殺招又至,她挺劍格擋,卻已慢了一步!
青袍人正要得手之際,忽感寒氣逼人,正是君無言長劍刺到,青袍人瞬間變抓為拍,力彈劍身之上,躲過削指之禍,他借勢飄退,以金雞獨立之姿凝立山壁間,向下睥睨。
君無言想為妻子爭得片刻休息,故意譏諷道:「白海青!枉你是魔界鷹王,竟然只會逼迫女流,不怕污了自己身份嚒?」
白海青宏聲笑道:「無間島近年威名大盛,打著斬妖除魔的名號,殘殺我輩不知凡幾,賢伉儷更是個中翹楚,單憑『山殤』、『風殤』二柄寶劍,又有誰是對手?倘若今天換作旁人,還不是要送命在你們手裡?說我追殺女流,當真笑話!」話中之意,乃是譏諷對方不過憑著寶劍厲害,才聲名顯赫。
倏地,風小刀直感一道寒光射來,轉頭一看,竟是與青袍人四目相對,兩人雖相隔數丈,仍可感到此人精光迸射、銳利有如鷹眼,風小刀大是驚慌,腳下一滑,竟要摔下山去,忙亂間,他雙手疾抓住插在山縫間的匕首、吃力地勾著,雙足拼命亂踢,卻怎麼也搆不到崖壁的土石樹木,只能吊在空中晃盪、搖搖欲墜。
小蝴蝶在樹洞中見到風小刀命懸於線,急得大哭起來:「小刀哥哥!」
君無言夫婦抬頭一望,不禁大驚失色,冷無思拼命想提起劍來,卻是渾身乏力,反而雙膝一軟、頹然跪倒。君無言眼見情況糟糕至極,思來想去,只能以己身換妻女逃走,大聲道:「白海青,你敢不敢和我單刀單槍地來一場,誰要逃走、誰就是無膽鼠輩!」
「大哥,不可!」冷無思傷勢十分沉重,眼看兩人聯手已不是此魔對手,如何還能讓夫君一人赴險,心中憂急,哇的就吐出一口鮮血。
白海青自然明白君無言心中盤算,朗笑道:「你身手雖差,膽識倒不小,衝著你這點氣魄,老夫就大發慈悲,放你們一馬!只要——交出你們身上的『爽靈珠』!」
夫婦倆心頭一震,說到正點兒了,他們自問此行隱祕,這魔頭怎會得悉爽靈珠在自己手中?二人凜然互望、暗生警惕。
人魔大戰千百年,仇深難解,對魔界而言,領袖中州的無間島即是最大敵人,在赫赫有名的無間七子中,君無言行二、冷無思行七,白海青若非知道爽靈珠的重要,又久攻不下,才提出以物換命,否則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豈有活口之理?
白海青見夫婦倆不應允,耐性頓失,厲聲大喝:「當真不知好歹!」他精光大盛、殺氣當極,有如大鷹騰旋迴翔,衣衫掃過處,土石俱裂、塵沙滾滾,四周盡是沙石呼嘯,崖壁彷彿就要崩塌般!
風小刀趕緊閉住雙眼,渾身盡被沙石刮得生疼,他雙手漸感不支,但意識清醒,如此神奇術法見所未見,他們不是神仙鬥法又是什麼?他只道自己小命休矣,驀地,冷無思大喝一聲:「絕殤天風!」她手中長劍紫芒燦爛,竟是狂風驟起,將白海青帶起的飛沙走石盡數逼下懸崖。
「哼!『七絕劍法』也不過如此!」白海青隨即變化招式,雙臂橫張,袍袖陡生數倍之長,幻化成羽,他身在半空,如大鵬展翅、鼓羽翬然,將襲身狂風烈沙盡數揮散!
他鐵掌合十如椎,俯衝疾下,如獵鷹搏噬,直戳向冷無思心口,君無言急護在妻子身前,瞬間,二人直感氣壓罩頂,胸口窒悶,君無言劍尖一兜,對準白海青戳胸鐵指狠狠削下,誰知白海青指尖點在劍身乃是虛招,重力凝聚另一掌,斜斜探出,掌氣竟繞了個彎,對準站在後方的冷無思轟去,冷無思急運內力相擋,卻是不敵,碰地一聲,身子已往後衝飛出去!
君無言大喝:「絕殤天山!」他劍光成束、直沖九霄,形成一片金光大山擋住白海青追擊。白海青見君無言豁命以搏,不再進逼,心念一轉,反沖天飛去。
君無言暗叫不妙,果然白海青袍袖一揮,風小刀感到狂風襲來,身軟無力,終是向下墜落,白海青不顧風小刀,繼續轉折向上,直撲向小蝴蝶藏身處。
「白海青!」君無言縱身飛上,右手急托住風小刀,左手爽靈珠一揚,竟是將寶珠拋入千瀑之中。白海青驚見寶珠落入萬丈深淵,硬是在空中拗身,急使「鷂子翻身」回勢追去!
風小刀被下墜的重力扯得全身疼痛不堪、彷彿皮肉都要飛離,他只道自己再也見不著爹爹了,忽然一陣暖流入體,身子竟輕飄起來,睜開眼時,已安全地在山頂上。
君無言忙為妻子運功療傷,冷無思雙目緊閉,臉如死灰,風小刀見小蝴蝶擔心娘親傷勢,雙眼哭得紅腫,心想:「每次爹爹受傷,我心裡就難受得很,這滋味我可十分明白。」他心中打定主意要讓小蝴蝶恢復笑容,向君無言道謝後即飛快離去,小蝴蝶本想開口挽留,但見爹娘慘況,實不知說什麼,只失落地目送他走。
片刻之後,風小刀又奔回來,背上多了一簍草藥,君無言療傷完畢,正閉目調息,小蝴蝶忙著為娘親擦拭額上汗珠,一見到他,欣喜喚道:「小刀哥哥!」
風小刀除下背上竹簍,吐舌道:「我偷了大當家的療傷藥。」應天狂四處打家劫舍,自然搜刮不少靈丹妙藥,風小刀趁眾盜寇醉倒一片,就潛進應天狂房裏偷出幾味靈藥,雖擔心被發現後可能小命不保,這時候也顧不上了。
君無言睜開眼點頭道:「小兄弟,多謝你。」小蝴蝶萬分感激,連忙拿了傷藥餵給娘親,經過內服外敷一番救治後,冷無思終於悠悠醒轉,小蝴蝶焦急喊道:「娘!娘!小蝴蝶在這兒,妳沒事了嚒?」
冷無思微睜開眼,緊握女兒的手柔聲道:「蝶兒乖,哥哥的藥很靈,娘親已經沒事了,我有話和爹爹說,妳先和哥哥收拾東西去。」小蝴蝶只得乖乖去收拾東西。
冷無思憂心道:「大哥,怎麼辦?」君無言安慰道:「妳先別擔心,我會想辦法找回來。」冷無思黯然搖頭道:「鷹王是魔界五靈王中修為最高者,你就算尋得他,也搶不回珠子。」君無言道:「話雖如此,但爽靈珠也未必落入他手裡。」
冷無思一咬牙又道:「大哥,我有一想法,你定得答應我,」
君無言一向尊敬妻子又見她傷重,忙點頭道:「妳說,我什麼也給妳辦到。」
冷無思道:「咱們弄丟這寶珠,回去是難逃一死,」君無言心知妻子所言不差,一時沉默無語。冷無思輕聲道:「你知道我已傷及內腑,實難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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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8-22 15:04:05
君無言心中一凜,驚道:「不管妳說什麼,我都不答應!」
冷無思外表傷勢稍緩,實則內傷沉重,她緊握君無言的手哽咽道:「大哥,我是垂死之人,可你得照顧小蝴蝶,我求求你。」
君無言溫言道:「島主那兒有九轉迴命丹,咱們趕緊回去,定能救妳。」
冷無思強忍傷痛柔聲道:「咱們犯了這麼大的錯,如果就這麼回去,只怕連小蝴蝶也性命難保!為了除魔衛道,你我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可我捨不得小蝴蝶啊,大哥,你將我交出去吧。」說到後來已是淚光盈盈。
君無言深情地望著妻子道:「我絕不答應!我求島主,或許能成。這幾年,我們也立下不少功勞,或者……我們自己找藥,不回去了!」
冷無思輕嘆道:「不成的,你知道島主向來嚴刑責令,自從尹師姐叛入魔界後,他更是嫉魔如仇,總不能讓小蝴蝶跟著亡命天涯吧,到時,人魔二道同時追殺,天下再大,也沒有咱們容身之地。」
君無言堅決道:「縱與天下為敵,我也得一試!」
冷無思怔怔地望著他,柔腸百轉,許久才微笑道:「大哥,當年人人都仰慕尹師姐,你奉師命與我成親,我一直以為你心裡有憾,我有幸與你夫妻一場,又有了小蝴蝶,心中早已滿足,今日有你這句話,我……我真不知有多歡喜!這件事,有我受罰死罪,島主或可不追究,小蝴蝶就交給你了,你若不答應,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他二人仗劍江湖,是人人羨慕的俠侶,數度生死交關,總相互扶持,君無言總以為彼此心意已明,他是成名俠士、鐵錚錚的漢子,平日雖敬重愛護妻子,卻吝於柔情蜜語,並不知妻子始終介意另一人,今日頓知她心中委屈,實萬分不捨:「尹師妹雖美,可是妳溫柔賢淑誰也比不上,師父早看出妳是我最好的伴侶,才讓我們成親,當年我既答應了師父,心中便只有妳一人,這麼多年來妳為何從不問我?我……我絕不讓妳死……」說到後來,已是目眶含淚、語音哽咽,他緊緊握著愛妻之手,二人心意相惜,只覺得再說言語都是多餘。
冷無思又歡喜又感傷,為何遲到最後一刻才明白丈夫心意,她望著遠方,心中作下一個艱難的決定,她很清楚島主絕不會賜丹藥,不如自求死罪,還可保住所愛二人的性命。
風小刀弄來兩匹駿馬,遠遠走了過來。冷無思心中感激,道:「這孩子心地很好,傷藥也靈,讓我可以在回去的路上多陪你們一段,大哥,咱們可得謝謝他。」
君無言心中酸楚,道:「就依妳意思。」喚道:「小兄弟,你過來。」
風小刀應聲過去,君無言摸摸他筋骨,尋思:「他無內功基礎,我們還得趕路,倘若沒人在旁指點,他內息走岔,那可不好。幸而筋骨還算強健,不妨教他幾招靈活劍術。」就說道:「小兄弟,我無間的七絕劍法十分博大精深,我授你三招起手劍式,已夠你防身,你須答應我,學了劍法後,終生不得為惡。」
風小刀抬頭直望著君無言,見他臉上雖有風霜之色,眼神中卻泛著山寨眾人沒有的光采,不禁心生羨慕,暗思:「我學了劍法教給爹爹,好讓爹爹也如此神氣。」他服侍眾位當家日久,雖不特別靈巧,倒也看出因父親武藝低微,他父子總受歧視欺侮,便趕緊跪下,咚咚咚叩首道:「我定遵從君伯伯教誨,終生不得為惡。」
君無言隨手拾起樹枝作劍,腳踏七星,揚起枯枝,說道:「第一招『起劍式』,當心了!」樹枝即向風小刀左肩戳去,風小刀大吃一驚,正想閃避,只見枝尖兜轉,已點向胸口,他一時呆愕,君無言腳步飄移、轉到他背後,翻手一點,指在他耳後「風池穴」,再一迴身,枝尖又停在他背心「神道穴」上,道:「瞧清楚了嚒?」
君無言身形變化靈巧至極,第一式已攻敵四處,他並不運行內力,只點到為止,風小刀連七星方位也不懂,只看得眼花繚亂,君無言拉著他手比劃,他才能用心死記。
「第二招『運劍式』!」君無言手上樹枝點點如花、密如落英,頃刻間,風小刀額心、咽喉、胸骨、手腕盡被刺中,君無言喝道:「撤!」風小刀手上樹枝已然掉落,接著膝眼酸痛,雙腿一軟就仆倒在地。
君無言道:「這運劍式最注重手勢靈巧變化,力氣大些,就會令對方的手筋、膝骨殘廢,故需謹慎而行。」
風小刀自小在山寨中聽慣「砍頭、斷手足」,要比一般小孩膽大,聽到殘廢並無特別感受,只想這是君伯伯叮囑,需牢記於心。
「第三招『移劍式』!」君無言躍前縱後、左竄右閃,點「離」位、踩「坎」位、踏「巽」位,八卦方位不一而足,同時配合手中變招,越轉越快,竟是幻做無數人影,待風小刀揉揉眼睛,君無言已停在面前,樹枝指在他心口,他只有瞠目結舌,不明所以。
君無言道:「移劍式重在腳步遊移,遇強敵可用來逃命,熟練後與運劍式結合,如此手足並用,威力更大。」他花半個時辰說明八卦方位,風小刀再一一比對修習。
君無言見時辰已晚,心懸妻子傷勢,不願再耽擱,便要起行。小蝴蝶拉了風小刀的手,將草蝴蝶停放他掌心,依依不捨地嫩聲道:「小刀哥哥,咱們得先回去求島主伯伯救治娘親,等娘身子好了,我再來找你玩耍。」
風小刀輕輕捧著草蝴蝶、細細地看著,心中好歡喜,又捨不得和這個水靈靈的妹妹分離,但他不善言辭,只盼冷無思快快康復,能和小蝴蝶再併肩歌唱。他目送三人離去,怔怔出神,想到這半天中起伏太大,一忽兒在生死之間,一忽兒得到神奇劍法,又擔心被大當家發現傷藥不見,但他實在捨不得剛學會的劍法,仍在林中修習一段時間,直到星夜低垂,才急忙收拾東西,心懷惴惴地回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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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8-22 15:04:29
風小刀貓竄似的溜回小房,房中燭光熒熒,忽明忽滅,隱隱剪出一個清瘦佝僂人影。
「小刀,是你嚒?咳咳!」一個中年男人輕聲咳著。
風小刀打起火熠,燭光刷地亮滿一室,「啊!」他不禁皺了眉、呆在當下,只見父親左臂刀傷潰爛,臉上、身上多處瘀腫,他心中酸楚,默默為父親捲起衣袖,拿傷藥塗抹起來,淚水盡在眼眶中打轉。
其實風小刀父親名叫風盛,「盛」字乃「浩大」之意,他又是小刀的爹,大夥兒乾脆喚他大刀,他武功在山寨中雖不算最差,但生性畏縮怯懦,總受人欺侮,世人常是如此,倘若你都不把自己當回事,旁人也就更加瞧不起你。
風盛摸摸兒子的頭道:「不打緊的,又不是第一次,你小子從前可不是這般愛哭。」
風小刀聞言,淚水更是撲簌撲簌地直落,抽抽噎噎道:「我從前是忍在肚子裡頭。」忽伸袖抹淚水,抬起頭毅然道:「爹爹,以後我代您去吧。」
風盛不禁失笑:「小子說啥傻話!」
風小刀又問:「我聽小崔子叔叔說你們大勝回來,您怎還傷得這般重?」
風盛吞吞吐吐道:「除了這個刀傷,其他是爹自個兒不小心摔的。」
風小刀從前雖也看父親受打罵,仍十分崇敬大當家,今日不知為何,心頭火起,怒道:「是大當家摔的吧?」
風盛拉住他的手溫言道:「小刀,你知道咱爺倆本就不是做山賊的料,當年也不過就是個打鐵的,大當家收留咱們,賞一口飯吃,也教上幾手功夫,可爹總學不好,大當家生氣也是應該的。」想到自己中了敵人一刀,卻被應天狂一腳踢飛三丈外,不禁長嘆一口氣,倘若他不是還有修補兵器這手功夫,只怕瘋狂凶殘的應天狂早已殺了他。
風小刀忽道:「爹,不如……咱們不做山賊吧!」
風盛眼睛一亮,隨即眼皮一垂,愁眉苦臉,他不是沒起過這個念頭,只是一見到被屠殺的村落,心下就先怕了,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間,不是落草為寇就是落難為民,窩在黑風寨裡尚有安身之地,要是淪為難民就更加悲慘,他左思右想,實沒一個好出路。
風小刀看父親猶豫,悄聲道:「爹爹,我偷了大當家的傷藥!」
風盛心頭一緊,顫聲道:「你……小聲!怎麼……怎麼回事?」
風小刀道:「我在後山撿柴時,遇上有人打架,所以……」
風盛知道這孩子向來老實,並不會偷竊,該是山寨中人打架,他遭殃受傷,便胡亂拿藥吞服,急拉著兒子東瞧西瞧:「你傷得重嚒?」見風小刀雖有擦傷,並無大礙,才放下心來,但想如果東窗事發,他爺倆有十條命也不夠,當即探手入懷,小心翼翼拿出一物道:「小刀,你瞧這是什麼?」
那是一個鴿蛋般大的圓珠,潺潺青光,溫潤生輝,風盛續道:「我今兒到山下洗傷口,撿了顆珠子,咱爺倆如想離開,得有點盤纏,在寨裏這麼多年,也只有一口飯吃,咱們下山後,把寶珠變賣,倒還湊和著,我只是嫌它有黑影,不是挺剔透的,怕賣不到好價錢。」琢磨許久,又將寶珠遞給風小刀道:「這個珠你收著,小娃兒藏著,他們才不易發現,這幾日,咱們得想辦法溜下山去。」為了兒子偷藥,看來只得下把決心離開了。
風小刀接過之後,乍感入手沁涼,漸漸心脾舒暢,見珠中隱隱有黑影流動,他也不懂,忙將青珠細細縫入懷中內袋。
風盛又思量許久,才鄭重叮嚀道:「兩日後,大當家要攻打菊香村,到時候,你先到村北的山神廟等著,我會趁亂趕過去。」
風小刀熱切道:「爹爹,我去求大當家,我代您去吧,無間島的君伯伯教了我武功。」
風盛急道:「你胡說什麼!什麼無間島的武功!你只要記住我交代的!」
風小刀大喊道:「我沒有胡說!我拿藥就是給君伯伯……」
風盛一把抱緊兒子摀住他的嘴,風小刀感到不能呼吸,拼命掙扎,燭光爍爍,他猛然瞧見父親瞳孔放大、臉如死蠟,才嚇得安靜了下來。父子倆沉默相對許久,風盛無力地道:「小刀,我不明白你說什麼,可不管如何,今天發生的事你全都給我忘了,有人問起丟藥的事,就答說你身子不適,一整天都躲在房裏睡覺,什麼也不知道。」他見風小刀不肯答允,知道這孩子平日雖乖巧貼心,骨子裡卻剛毅執拗,不禁愛憐地擁著他嘆道:「爹只有你一個命根子,倘若你有個什麼,教爹爹可怎麼活?」
風小刀見父親滿臉憂急驚恐,終是點了點頭,可心中怎麼也忘不了那精妙絕倫的劍法,這一晚,他輾轉反側,夜不能寐,起身走向門外蹲坐在檻上,支頤抬眼對著孤清銀月,朦朧月光映著一片煙波無盡的湖水,彷彿浩瀚天地間,只剩一個迷惑不解的自己,想得入神,靄靄薄雲竟慢慢幻化出君無言清揚風動、出塵不群的舞劍身影,令他又熱血沸騰地拿起小匕首,對著月色一次次修習三招劍式。
雲消霧散、月輝清華,風小刀汗水淋漓,身子雖累,心裡卻逐漸清晰起來,他幼時不知山寨幹的勾當有什麼錯,等年歲稍長,更自許要成為應天狂般的大山賊,叫人人害怕,才不會再有人來欺侮他父子。可今日遇到凜然自守、生死衛道的君無言夫婦,承諾了「終生不得為惡」,小小心湖於是起了波瀾,他終於明白君無言臉上光采就是正氣,覺得大丈夫應當如是,倘若自己真成為殺人越貨的山賊,小蝴蝶要害怕的吧,更有什麼臉目再見君伯伯,對從前敬若天神的應天狂,竟不知不覺心生忿怒,甚至起心動念教父親離開黑風寨!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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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8-23 11:32:11
第二章 道魔爭鋒
黑風寨地處山岰,是一座巨岩蟠踞,依山而立的石城,在東西南北四方位皆設有關隘,各以石板路連通山外,石城頂處有一制高平台,拾階而上,需行三百。黑風寨主應天狂正威風凜凜地立於高台上,點召兵馬、整備待發。
風盛怯怯地縮在一角,暗暗盤算攻打完菊香村後,該如何逃到村北十里外的山神廟與兒子會合,一抬頭,猛見到應天狂目光如電厲瞪著自己,他嚇得慌忙跪下、連連磕頭道:「大當家,您老放心,這次我定使出吃奶的力氣!」眾盜寇鬨堂大笑、嘲諷不止,風盛只更低著頭,直到應天狂轉身 上馬,他才敢訕訕起身。
黑風大旗一揮,眾盜寇銀刀高舉、衝將下山,一時鐵蹄錚錚、聲震群峰。黑風寨戰無不克,面對弱小的菊香村民實是手到擒來,應天狂只怕村民聞風先逃,讓他們空手而回。
石墻後頭,鑽出一濃眉大眼,神氣靈動的七、八歲小童,背上縛著一個小包,鬼鬼祟祟地牽了匹小馬,躂躂隨之。
黑風盜寇行至深夜,已埋伏在菊香村口,見村子異常平靜,小崔子等幾個探馬就先潛入村中打探情形,只見村民全聚集在「菊香堂」這大院落裡,人人滿臉驚恐,緊握鐮刀鋤頭的手微微顫抖,內堂裡藏著許多老弱婦孺,婦人都緊緊抱著孩童,摀住嘴不敢出聲。
廳堂中央站了一名白髮蒼蒼的老村長,是當地首富,平日樂善好施、照顧村民,這回聽聞惡盜來勢洶洶,就買了許多武器,召集村民合力保衛家園,他正吩咐眾人該如何行事,內堂忽傳來細小嬌嫩的女娃聲音:「爺爺!」
「是歌兒……」菊老面容一動,眼泛淚光,心怕這生死交關,從此天人永隔,正想入內抱抱最疼愛的乖孫女,赫然,一陣狂放恐怖的笑聲響起,迴盪在菊香村內,村民越聽越害怕,小娃子都嚇得放聲大哭,大人也心驚膽顫!
「先守住大院四周!」菊老一聲吆喝,眾男丁急忙奔出,只見到前方密林裡黑影幢幢,不知來敵有多少,正忐忑間,十七、八個黑衣人已自樹林中縱馬殺出,村民看惡賊聲勢赫赫、武功高強,嚇得幾乎腿軟。
「嘶……嘶……」黑風盜寇策騎疾奔時,馬兒忽然四腿踉蹌,或跪或摔地將人甩將下來,菊香村民見事先設好在地上的陷阱「草繩結環」絆倒許多敵人,都高聲歡呼起來。
「放箭!」菊老一聲吆喝,「咻咻!」聲響,村民射出漫天箭雨,這些莊稼漢倉亂成軍,準頭雖差,但手勁橫強,一波射過一波,滾倒在地的黑風盜寇躲避不及,紛紛中箭受創,村民正自高興,密林中卻傳來一聲大喝,百多黑騎傾巢而出,直如潮浪湧來。
村民心中雖害怕,但想到內堂裡的妻兒老弱,都勇敢地抄起傢伙奮力抵抗,頓時殺聲震天,哀鴻遍野。正當雙方廝殺慘烈時,忽然間,一巨大如鐵塔的黑影憑空降臨,喝道:「混沌一式!」
村民被一陣刀光閃了眼,過一忽兒才看清這鐵塔竟是個魁梧漢子,他滿臉鬍虬,目光如火,長刀如雷電狂掃,中者無不血肉飛濺、肢離骨斷,這些莊稼漢幾時見過如此殘忍情景,盡嚇得心膽俱裂,紛紛轉身就跑。
眾盜寇見村民潰逃,聲勢更壯,直衝向村舍大肆殺戮。風盛也跟著大夥兒往前衝,他感到應天狂兇狠的目光始終如影隨形,為了能活著和兒子離開,就專挑老弱婦孺下手,拼命追殺、毫不手軟,只盼能讓大當家滿意。
菊香堂內的老幼倉惶向外逃命,一姆嬤奪門而出,誰知才到門外,眼前鋼刀一晃,她登時身首異處向後仰倒,跟在她身後的小女娃噎噎哭道:「姆嬤!姆嬤!別丟下歌兒!別丟下歌兒!」小歌兒被姆嬤龐大身子一撞,倒栽葱摔跌在地,就這麼不偏不倚被壓在屍身底下,暈了過去。
菊香村內火光四竄、血灑如雨,臨死的人滿是恐懼,逃命的人不知長夜何時盡,這樣的屠戮直殘殺到黎明。昔日菊香浮送,宛若桃源的村落轉瞬間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彷彿一座人間煉獄。
東方乍白,菊老和數十女眷已被綁在一起,用刀架著。菊老大吼道:「你儘管殺我,我一把老骨頭,再活也是多餘!」他激動得連聲音都破了,彷彿要將心中憤恨、恐懼、絕望全傾洩出來。應天狂大笑道:「老頭,你竟敢對抗我?嘿!我有個主意,挺趣味的,就讓我兄弟好好陪陪你家女人,再一刀一刀宰了,讓你眼睜睜瞧著,看以後還有誰敢跟我作對!」
眾女眷一聽,淒淒惻惻哭起來,甚且暈了過去。菊老看著如山屍首,不禁涕泗縱橫,萬分懊悔,一腔抵抗殘暴的熱血正義竟換來如此結局,倘若當日帶著村民逃亡,就不至釀成巨禍,「老天爺啊!你有沒長眼,老夫一生安分守己,樂於助人,一家老小竟落得如此下場,天地不仁啊!」他對天咆哮,聲聲悲愴,說罷脖子往架著的刀一抹,自絕斷氣。
應天狂狠咒了兩句,深覺這人死得太早,甚是無趣,便和下屬欺凌眾女,盡情作樂。
此刻風盛殺得興起,又不敢過去與應天狂同樂,只拼命在廢墟裡找倖存者,忽然見到一婦人抱著小女娃從門縫邊爬出、拼命奔逃,他連忙追了過去,幾個轉折後,奔入窄巷,終見到婦人身影,他心中大喜,渾然不覺四周靜得連一點聲響也沒有了,沒有哀號、沒有哭聲,連黑風寨的呼喝聲也不聞,整個村子的人氣宛若剎那間蒸發一般!
在這個殺戮場中,寧靜成了一種不安的詭祕,一陣陣黑色的濃霧慢慢、慢慢地瀰漫開來,充斥在菊香村的天地間……
風小刀見父親當眾下跪,心中十分難過,怕應天狂又為難父親,一路騎著小馬追趕,只盼能為父親出些力,但他的小馬身矮腿短,直遲了一日才趕到菊香村,眼前一切卻令他幾乎暈倒摔下馬來,八荒焦土、血腥衝天,他強忍幾欲嘔吐的衝動,環顧四處卻不見父親身影。
赫然——地上橫陳著一具屍身,竟是掌廚的順伯!
風小刀倏地翻身下馬,顫抖驚喊道:「順伯!順伯!」任由他哭喊搖晃,順伯依然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風小刀起身奔了兩步,只見周遭一片竟全是黑風寨的屍身,「啊!小崔子叔叔!二當家!三當家!」黑風盜寇無一倖免,他們屍身完整,沒有外傷,似乎是瞬間、沒有抵抗的同時遭難,他心口驟緊,眼前一黑,雙腿幾乎軟倒,這些人平日裡雖偶有欺侮他們,但畢竟是長年相處的叔叔伯伯。
這個戰無不勝的黑風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無法細想、不及哭泣,只能發了瘋似地翻找著父親:「爹!爹!」翻遍這地屍身又翻了那地,始終沒發現風盛,也沒有應天狂,他咬著牙根、握緊匕首四處奔跑,汗水涔涔而下,嘴角也咬出了血,心頭的恐懼不安越來越甚,他朝菊香大院奔去,只見死屍堆積如山,沒有半點人影,躺在門口的無頭胖嫗忽然微微顫動、發出細微的唉哼聲,他嚇得轉身就跑,卻不知這一走,非但錯過救人一命的機會,更是不自覺地陷入了宿命的洪流裏!
前方窄巷傳來呼喝人聲,風小刀趕了過去,見到父親仍好端端活著,他驚喜若狂,卻見父親手提大刀正揮砍一名婦人,那婦人滾倒在血泊中斷氣,她手中小女娃被橫摔出去,疼得哇哇大哭起來,風盛銀刀高舉,對著小女娃就要斬落……
「不要!」風小刀一句「爹」尚未出口,卻看到撕心裂肺的一幕:一個黑影驀地出現,右手一揚,風盛就這麼灰飛煙滅、憑空消失!
看著父親化做粉霧、隨風飄散,風小刀雙眼圓睜,那一句「爹」哽在喉間怎麼也發不出聲,胸口像被重重一擊,再不能呼吸,就在他慶幸找到父親的剎那,父親竟在眼前活生生地消散了!
旁邊燒火的大柱頹傾倒下,眼看就要壓碎小女娃,那個黑影舉臂橫擋,「碰!」火柱一撞上他的臂,即化成灰滅,他同時黑氅一展,將小女娃捲抱入懷裡。
「啊!」風小刀憤恨大叫,全然不顧危險,運劍式配合移劍式,使盡全力地飛撲過去,手中匕首對準黑衣人連連刺去!
黑衣人卻無視於他,只身形一飄即脫出風小刀點點刀光,挾著小女娃翩然上馬,這一下動作疾快如離弦之矢,又瀟灑優雅得令人匪夷所思,黑衣人居高臨下,冷冷瞪視著風小刀,此時風小刀背著月光,才看清了此人相貌。
他竟然是個只比自己大一、二歲的孩子!卻有著說不出的王者氣勢,清癯頎長、散髮舞風,半邊銀黑的奇詭面罩遮住了玉雪般的容顏,隱藏在面罩後的眼神亮如月、冷若星,全身華麗黑衣,黑氅獵獵,連座騎都身披銀色鎧甲,較黑風寨的駿馬高大。
一人一馬在幽幽月光下,說不出的冰寒謐靜,宛如鬼魅,半晌,神祕的孩子輕輕一拽銀色繮繩策轉馬頭,駿馬銀蹄踏動,消失在雲霧裡,離去時連聲響也無。
風小刀呆了半晌,心中茫然,無法置信,雙膝一軟、仆跪在地,爹爹不見了,黑風寨也沒了,許久才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爹!爹!」他連父親的屍首也不見,實是悲痛萬分。
烏雲蔽月,陰風怒吼,黑霧越來越濃,幾乎目不能視,風小刀卻未發覺,不知號哭多久,直到耳邊響起人聲,他才猛然驚醒,矇矓中只見五匹銀鎧高頭大馬翩然而至。
一雄渾蒼勁聲音響起:「啟稟主君,少主似乎抱走了一個小女娃。」
風小刀只覺耳熟,一抬眼,失聲跌坐在地,來者竟是鷹王白海青!至於白海青從未將風小刀放在心上,又於黑暗之中,所以並未識出他來。風小刀瞧這幾匹馬的模樣,便猜與殺人離去的孩子是一夥,方才過度傷心,此刻才知害怕。
「他得手了嗎?」說話這人語調陰沉緩慢,一身華貴紫袍,冷冽冰厲、氣勢懾人,一開口,四周的空氣便似冷得凍結起來,他兩旁各有二名騎衛,都倨恭持謹,低頭侍立。
紫袍人眼中迸射殺光,又冷聲道:「還是……那女娃只是人子!」
風小刀心頭一震,全身不自主地哆嗦,他這幾日迭遭奇遇,生離死別,本以為無論是傷痛或驚駭,最難承受之事已盡於此,但此刻更是一股說不出的詭祕氛圍。
白海青見主君眼露殺機,忙道:「主君,萬萬不會,魔界誡條不能相救於『人』,我想少主必是謹記於心的。」
紫袍人自是魔君幽鬿,點頭道:「那麼他是得手了?」話中透著欣慰之意。
右側騎衛一身黑袍斗蓬,看不清臉面,森森然道:「恭喜主君。」
幽鬿目光深邃幽遠,淡淡低吟:「世無道、魔無情,乃敢與天絕——」這句話像是說給自己聽,聲音卻遠遠傳了出去,迴盪在菊香村間。
白海青是何等人物,連風小刀最敬佩的君無言夫婦都不是對手,此時卻沒有往日逼人氣魄,只安靜垂立在側,不再多言。
幽鬿又道:「狐王,你去探探情形吧。」
另一白衣少年騎衛,低頭領命道:「是。」即手催銀繮,雙腿一挾、馳馬而去,眾魔者也策馬轉身離開。
風小刀見他們不注意自己,以為又撿回小命,正鬆口氣時,忽然一陣颯颯風響,暗霧中閃起一條靈蛇光影,划空撲來、直竄向他心口,竟是另一侍衛揮出蛇頭金索,取他性命!
風小刀仰身向後一躍,雙足連踏移劍式的八卦方位,左閃右避才堪堪躲過,只見被金索擊中處,土石破碎飛揚,他嚇得直拍胸口、暗呼好險。
「咦?」正要離去的眾魔者紛紛回頭,風小刀見數道精光注目自己,心知小命不保,想起寨毀人亡、傷心孤苦,去和父親作伴未嘗不是件好事,登時勇氣大增,大喝道:「你們這些壞人,要殺便殺,我可不怕你們!」
揮索之人滿頭細長髮辮,面貌清瘦,兩眼十分靠近,裝扮怪異,最奇特的是皮相上有一層薄薄鱗光,他眉宇微皺,露出一抹詭異笑容,道:「小子,咱們可不是壞人,是魔者。」
風小刀一怔道:「魔者?魔者和壞人不同嚒?」
那人笑道:「自然不同,黑風寨才是姦淫擄掠的壞人,可魔者啊,只做本份之事。」
風小刀迷惑問道:「原來黑風寨比妖魔還惡嗎?」
髮辮人又笑道:「我叫藺什郎,你記住了!」風小刀奇道:「為什麼要記住你?」藺什郎笑道:「因為你得向閻老爺告狀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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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天闋 卷一:明月映刀鋒》、《殘天闋 卷二:東海競奇謀》
博客來、誠品、金石堂網路書店上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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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8-26 09:24:04
第二章之二
風小刀還在想誰是閻老爺,蘭什郎已手腕一抖,再次出招,他剛才見對方是個孩童,隨手就能了結,才只出半分功力,豈料這小童身負武功,竟輕巧躲了開去,害他在主君跟前丟了個大臉,這一次他全力出手,那蛇頭金索疾快如星流電掣,又彎轉曲折、伸縮點擊,直如靈蛇出洞般變化莫測,風小刀身法再靈動,畢竟功力相差太遠,怎麼也躲不開去,他嚇得心中大叫,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蛇索絞斷自己腰骨!
驀然,「嘶!」蛇頭金索竟是倏地縮回,風小刀睜眼一瞧,但見眾人臉色深沉、目不稍瞬地盯著自己,他不明白這些妖魔怎會忽然收手,忽聽得背後腳步聲響,回頭一望,只見茫茫黑霧中透出一片昫昫清光,緩緩現出一身影,手持三尺拂子,灰樸道袍、鶴骨仙風,雙目曖曖內含光,對他頷首微笑。
風小刀見是個老爺爺,心中大是焦急,縱身一躍,擋在老者身前,道:「爺爺,這兒萬分危險,您快走!」
老者見風小刀和自己貼身而立,左手一捻法訣,右手拂子一揮,順勢將他裹在自己所圈清光之中,風小刀頓感周遭溫暖明亮起來,不再陰冷,他精神一振,高舉匕首橫在胸前,雙瞳直瞪著前方眾魔,大聲道:「爺爺,我擋住他們一會兒,您趁隙快走!」
老者不疾不徐道:「咱們終是會面了。」
風小刀大吃一驚,心中暗暗叫苦:「原來爺爺和這些壞人竟是好朋友!」
幽鬿精光倏湛即逝,冷笑道:「若水上人乃是化外修真高人,怎有閑情來這小村子?」
若水手捻白鬚,微笑道:「老朽恰好雲遊至此,忽感應到魔氣衝天,便過來瞧瞧,原來是幽鬿魔君光降!魔君功震宇內、舉世驚懾,老朽今日有緣得見風采,心中甚喜,也盼能受教一、二,好開闊眼界。」他言詞恭禮,交鋒之意卻甚明白。
眾魔心知這老道乃當世第一高人,向來隱逸無蹤,就連幾次大戰都不曾參與,今日現身絕非偶然,白海青以傳音入密說道:「主君,少主應已得手,十二年後大事必成,咱們不必與臭老道爭一時意氣!」黑袍斗篷之魔也傳音道:「還請主君暫且忍耐,先走為上。」
白海青策馬踏上一步,道:「你們護主君先走,我斷後!」藺什郎也縱馬上前,與他併肩道:「大哥,我來助你。」白海青朗聲道:「咱鷹蛇聯手,還怕他牛鼻子!」
若水微微一揖道:「鷹王白海青、蛇王藺什郎,二位大名如雷貫耳,若水候教了。」
幽鬿心高氣傲,想親自一會這絕頂高人,揮手示意他們退下,冷笑道:「上人既專程前來會武,本君若不親自招待,豈不失禮?」
「請了!」若水拂子一揮,封住風小刀身脈、凌空送至十數丈外,以免他承受不住雙方比鬥的氣勁,風小刀不由自主飄飛上天,嚇得大聲喊叫,然而此刻,一場驚天大戰將要展開,再沒人會關注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童。
若水意態灑然,騰身而上,如履雲端,手中拂子在他功力催動下,拂芒似暴長十數倍,直衝入霄漢,接著開展如屏,就像光華四射的烈陽,在一瞬間撕開了幽暗夜幕,天地間團團黑霧驟然散去!
他一襲灰袍獵獵風揚、氣勢磅礡,再不像是蒼蒼老者,彷彿是傳說中的上古天神化身鼎立,手中長拂更似翱翔九垓的銀麟白龍!
幽鬿雙眸精光湛射,有如夜空中最亮的明星,他輕捷地躍離馬鞍,猶如紫霞昇天。隨著他雙臂揮揚,身周黑雲立刻滾滾翻騰,像潮水般不停湧入他袍袖之內,將紫袍漲得飽滿,他全身彷彿都蘊藏著吞蝕天地的黑暗力量,直如鴞視寰宇的九幽闇神!
天地一黑一白、一光一暗,像被割裂成晝夜並存、正邪壁壘分明的兩個世界!
幽鬿銳嘯聲揚,將魔功內力飽提至頂點,急速吸納四周被若水所逼退的黑霧魔氣,頃刻間,就運化成千千萬萬的黑色巨柱,這些魔氛闇氣,尋常人只消沾惹一丁點,即要灰飛煙滅,此時卻暴雨傾瀉式地狂殺向若水!
若水孤身面對一代魔頭和三名威虎赫赫的魔將,心知若不能一舉收伏強敵,不僅性命難保,從此道消魔長,再無人可壓制這魔頭,所以一出招即使上十成功力,手中長拂在道家正氣催貫下,每一細細拂絲都似有了生命,萬蛇鑽動地向四周蜿蜒分展,奔刺入道道黑柱中心,「碰碰碰!」只聽得一串震天價響,剎那間,黑霧山柱一一被擊散暴裂、消失無蹤!
幽鬿來菊香村目的已達,只想速戰速決、迅然撤離,未料自己全力出擊,竟被若水一舉破去,對這老道實力不由得刮目相看,他搏殺不中,立刻變招,雙袖形成合圍之勢,黑色魔氣轉化成大捲旋風,將若水團團圍困在風眼中心。
風小刀身在十數丈外,又有若水加持在先,才保住小命,卻已感到胸口氣窒、幾乎不能呼吸,他抬頭望見滿天白光黑雲爭鬥不休,直嚇得目瞪口呆,這一場驚天之戰,比較當時白海青和君無言夫婦的「仙人鬥法」,更是不可同日而語,風小刀只覺得彷彿置身夢魘之中,但地下土石的碰碰震動、龜裂塌陷,黑夜白晝的交替,又令他真切的感受到天地似要被翻覆了過來,眼見若水被黑氣包圍得不見人影,憂急大喊:「神仙爺爺!神仙爺爺!」他微弱的喊叫聲卻淹沒在山呼海嘯裡。
俄而,拂芒如電光銀束衝天直上,灰袍身影破出黑風捲的包圍,直欺到幽鬿身前,手中拂絲如蛛網大張,瞬間就將幽鬿包裹得有如白繭。
風小刀見若水抓住了壞人,正要大聲歡呼,卻見那白繭冉冉升起一絲絲黑氣,接著一聲轟天大響,白繭炸開,若水被震得跌下地來,幽鬿卻已掙脫禁錮,翱翔九天之上,他低沉的嘯聲如鬼魔獰笑,聲聲迴盪天地間!
若水雖失一招,卻再度快速將拂絲匯聚成束,如急瀑狂流般,飛衝上蒼宇之巔!
藏身夜雲中的幽鬿才喘一口氣,乍見到成束拂絲如電芒驚掠,挾著道家正氣衝殺過來,他連忙高舉雙掌迎擋,黑色魔氣驟然騰升成一片九仞高山,硬是將這漫天拂芒在面前頓了下來,正魔兩股驚天力量短兵相接、龍虎交會,這內力比拼實比剛才的兵刃過招更加兇險。
天際一時銳芒閃閃、毫光燦爛,黑氣盤踞的界限越縮越小,在拉鋸之間,漫天拂芒一步步進逼,宛如萬把鋼絲般就要將幽鬿射個千穿百孔,白海青等人焦急無已,都握緊兵刃蓄勁待發,可心中也清楚,自己功力相差甚遠,幾乎無法切入相助主君。
幽鬿氣血翻騰、內息不順,情況越來越危急,他不得不減弱周身防護,冒險將全部功力都聚到雙掌之上,力抗尖刺拂芒進逼,這拂芒卻忽然消失了力氣、化鋼為柔,依著他身子快速繞轉,瞬間就纏捲住他的腰!
幽鬿雙掌著力處頓時變得空空盪盪,他錯放力道,已來不及掙脫纏身拂絲,心中大駭。若水將拂柄用力一扯,硬是將幽鬿自空中拖了下來,同時左手轟出雷霆巨掌,務要一舉擊斃這魔頭!
剎那間,兩人相距已不過尺許!
白海青和藺什郎護主心切,再顧不得自身危險,蛇頭金索、鐵指鷹爪同時殺向若水,幽鬿趁這一瞬,飽提元功要掙脫拂絲。
若水內力雖略高一籌,也無法再分心對抗二魔,只得疾收回部份拂絲,分頭打向藺什郎和白海青。藺什郎使出「蛟龍翻海」,身子急旋,要脫出拂絲糾纏,白海青則使出「百凰朝天」,身形急拔直上,豈知那白芒拂絲陡生數倍之長,直追殺而至,一束纏絞蛇頭金索、一束分捲鷹爪五指,二靈王頓時無法脫身。
若水內力藉拂絲濤濤湧來,藺什郎先是不支,內元重創、鮮血狂吐,蛇索撒手、身如石墜。白海青五指即將被絞斷之際,黑袍斗篷之魔一手接住藺什郎,一手激射出三枚銀物,幽鬿趁此良機同時發掌擊向若水胸口!
魔君雄渾掌力,沛然莫之能禦,若水一分為三的內力絕非對手,他忙提起左掌相擋,三枚銀物卻避無可避,「剝剝剝!」直釘入他左肩。
趁若水中掌中針、拂絲勁力稍減之際,白海青五指急縮,終於保得鐵爪脫困而出,他正感欣喜,赫然一道銳厲慘呼傳來:「你……九天玄葫!」幽鬿的元神竟從天靈騰騰而出,如長鯨吸水般,在眾魔面前眼睜睜地被吸入若水左掌內,身子卻如斷線風箏筆直墜落!
此番惡變只在眨眼之間,白海青雙袖急展,使出「俯梟破浪」急速下衝,托住主君身軀,昂聲喝道:「快走!」
黑袍斗蓬之魔揚手撒去漫天毒霧,若水拂絲開展如傘屏,將毒氣盡數擋開,雙魔各抱著傷者倏地消失在夜色中,風小刀還驚魂未定,忽感背心一緊,被人提了起來、飛身而去。
卻說菊香堂院落門口,小歌兒漸漸清醒,赫然發現壓在身上的無頭屍,竟是平日照顧自己的姆嬤,她害怕得想起身,卻掙扎不出龐大的胖軀,恍惚間,似不斷聽見爺爺的悽厲吼叫和姐姐、姨娘們的陣陣哀號,她嚇得全身癱軟,連淚也流不出,漸漸地,哭嚎聲、呼喝聲化成一片模糊、消失不見,不知苦挨多久,她從縫隙間見到一名小男童奔了過來,趕緊拼命大喊:「哥哥!哥哥!救我!救我……」可無論她如何哀哭求救,細嫩的呼聲卻是悶傳不出去,小男童終是無情地走了,從此,世間彷彿死了般,安靜得再沒半點聲息。
日昇日落、天地蒼茫,獨剩她一人在煉獄場裡,「死」或許不可怕,但在一具具冰冷破碎的親人屍體中,孤獨地、一分一分地死去,卻是一種折磨至深的死法,她不明白為何大家都拋棄了她,可她沒有眼淚,沒有知覺,只茫然地瞪視著傾盆大雨的黑暗天空。
她喉頭渴如火燒,小口微啟,雨水和著血水泪泪流入喉間,雖舒緩了乾渴卻是萬分噁心,她渾身寒顫地浸在血水、雨水交透中,內心的恐懼煎熬使她四肢僵化,再無力移動半分。
到第四日,雨勢稍歇,腥羶惡臭瀰漫著荒村,「嗡嗡……」大片蚊蠅盤旋吸附在她露出的頭臉上,小小孩童數日間承受村破人亡的悲痛、恐懼至深的折磨,意識終於漸漸渙散……
「鈴……」一陣細微鈴聲響起,小女娃模糊的視線中,緩緩浮現一雙繫著金鈴的紅繡金葱鞋,她不由得感到渾身發冷,比死還冰冷!
一名十七、八歲、身著華麗紅金縷衣的女子,赫然出現在這座悲傷死寂的荒村裡,邊拍胸口邊嘆道:「唉喲,不怕不怕!這場大戰可嚇壞人家了,幸虧本姑娘站得遠,要是挨著一丁點氣勁,那可賠本得緊呢!」
她手裡拿著一個青翠玉瓶四處梭巡,從每個屍身的「頭竅陰」吸提兩道熱氣封入瓶內:「這次菊香村連同黑風寨共收了四百多人的『喜』、『愛』魂魄,又尋得一個『五陰煞』,主人該大大獎賞我才是,應天狂這山賊如此兇狠,倒是我輩良材!呵呵呵!」她笑聲中透著絲絲詭異,沒有半分歡喜,只有無盡的冰冷。
她又緩緩步向菊香堂,陰冷冷地打量著倖存的小歌兒,喃喃嗔道:「也算妳命大,誰叫妳和我同是五陰煞呢!」紅袖一揮,攜了菊家孫女揚長而去——
那日若水攜了風小刀疾疾飛奔,直至百里外才停了下來,「神仙爺爺……唉喲!」風小刀才開口,就被若水一把摔在地上,他不明所以,抬頭一望,見若水臉色鐵青,噴吐出一大口鮮血,萎靡在地,風小刀大吃一驚,忙扶住若水叫道:「神仙爺爺,你怎樣了?」
若水卸下右肩袍衣,見肩窩處牢牢嵌著三隻小如指甲、全身發亮的銀蜘蛛,喘氣道:「小娃兒,你敢不敢幫爺爺起出這三隻銀蛛?」原來當時他將九天玄葫夾在手掌裡,拼著受毒蛛咬嚙和魔君轟天一掌,也要使幽鬿厲掌擊在九天玄葫壼口,好封收魔君元神。
風小刀用力點點頭,趕緊拿出匕首,小心翼翼地挖開若水肩肉,一一起出毒蛛,他見若水臉如死灰、胸口大片黑色瘀血仍不消退,驚問道:「神仙爺爺,你可是中毒了?」
若水雖想逼出毒液,可幽鬿這一掌使他傷勢沉重、內勁難聚,他拿出九天玄葫,道:「別擔心,爺爺有事要交代,你將這葫……咳咳!」話未說畢,竟又嘔出數口鮮血,接著眼前一黑,就昏暈過去。
「神仙爺爺!神仙爺爺!」此地幾無人煙,風小刀身小力弱,無法扛昏迷的若水去找大夫,心急如焚下,忽想起從前山中多蛇,寨裡若有人被毒蛇咬了,便是就口吸去,他一想到山寨中人又是滿懷傷心,但覺茫茫天地間,只剩這個相識半日的神仙爺爺最是親近,再顧不得危險,就俯身為若水一口口吸去毒液。
短短一夜,風小刀所受的疲累折磨,終使他沉沉睡去,昏茫中,似回到黑風寨,又似在菊香村,有時見到父親在山神廟等他,有時又和小蝴蝶、君無言夫婦在無還崖上練劍。
矇矓間,聽得腳步聲響,風小刀緩緩睜開眼來,見自己躺在一石洞中的草席上,四周樸素清雅,幾無長物,若水正端了湯藥進來,風小刀急問道:「神仙爺爺,你好了嚒?」他並不知自己這一睡已然大半個月。
若水捻鬚笑道:「小兄弟,托你的福,老朽已大康復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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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8-27 11:17:09
風小刀還在想誰是閻老爺,蘭什郎已手腕一抖,再次出招,他剛才見對方是個孩童,隨手就能了結,才只出半分功力,豈料這小童身負武功,竟輕巧躲了開去,害他在主君跟前丟了個大臉,這一次他全力出手,那蛇頭金索疾快如星流電掣,又彎轉曲折、伸縮點擊,直如靈蛇出洞般變化莫測,風小刀身法再靈動,畢竟功力相差太遠,怎麼也躲不開去,他嚇得心中大叫,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蛇索絞斷自己腰骨!
驀然,「嘶!」蛇頭金索竟是倏地縮回,風小刀睜眼一瞧,但見眾人臉色深沉、目不稍瞬地盯著自己,他不明白這些妖魔怎會忽然收手,忽聽得背後腳步聲響,回頭一望,只見茫茫黑霧中透出一片昫昫清光,緩緩現出一身影,手持三尺拂子,灰樸道袍、鶴骨仙風,雙目曖曖內含光,對他頷首微笑。
風小刀見是個老爺爺,心中大是焦急,縱身一躍,擋在老者身前,道:「爺爺,這兒萬分危險,您快走!」
老者見風小刀和自己貼身而立,左手一捻法訣,右手拂子一揮,順勢將他裹在自己所圈清光之中,風小刀頓感周遭溫暖明亮起來,不再陰冷,他精神一振,高舉匕首橫在胸前,雙瞳直瞪著前方眾魔,大聲道:「爺爺,我擋住他們一會兒,您趁隙快走!」
老者不疾不徐道:「咱們終是會面了。」
風小刀大吃一驚,心中暗暗叫苦:「原來爺爺和這些壞人竟是好朋友!」
幽鬿精光倏湛即逝,冷笑道:「若水上人乃是化外修真高人,怎有閑情來這小村子?」
若水手捻白鬚,微笑道:「老朽恰好雲遊至此,忽感應到魔氣衝天,便過來瞧瞧,原來是幽鬿魔君光降!魔君功震宇內、舉世驚懾,老朽今日有緣得見風采,心中甚喜,也盼能受教一、二,好開闊眼界。」他言詞恭禮,交鋒之意卻甚明白。
眾魔心知這老道乃當世第一高人,向來隱逸無蹤,就連幾次大戰都不曾參與,今日現身絕非偶然,白海青以傳音入密說道:「主君,少主應已得手,十二年後大事必成,咱們不必與臭老道爭一時意氣!」黑袍斗篷之魔也傳音道:「還請主君暫且忍耐,先走為上。」
白海青策馬踏上一步,道:「你們護主君先走,我斷後!」藺什郎也縱馬上前,與他併肩道:「大哥,我來助你。」白海青朗聲道:「咱鷹蛇聯手,還怕他牛鼻子!」
若水微微一揖道:「鷹王白海青、蛇王藺什郎,二位大名如雷貫耳,若水候教了。」
幽鬿心高氣傲,想親自一會這絕頂高人,揮手示意他們退下,冷笑道:「上人既專程前來會武,本君若不親自招待,豈不失禮?」
「請了!」若水拂子一揮,封住風小刀身脈、凌空送至十數丈外,以免他承受不住雙方比鬥的氣勁,風小刀不由自主飄飛上天,嚇得大聲喊叫,然而此刻,一場驚天大戰將要展開,再沒人會關注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童。
若水意態灑然,騰身而上,如履雲端,手中拂子在他功力催動下,拂芒似暴長十數倍,直衝入霄漢,接著開展如屏,就像光華四射的烈陽,在一瞬間撕開了幽暗夜幕,天地間團團黑霧驟然散去!
他一襲灰袍獵獵風揚、氣勢磅礡,再不像是蒼蒼老者,彷彿是傳說中的上古天神化身鼎立,手中長拂更似翱翔九垓的銀麟白龍!
幽鬿雙眸精光湛射,有如夜空中最亮的明星,他輕捷地躍離馬鞍,猶如紫霞昇天。隨著他雙臂揮揚,身周黑雲立刻滾滾翻騰,像潮水般不停湧入他袍袖之內,將紫袍漲得飽滿,他全身彷彿都蘊藏著吞蝕天地的黑暗力量,直如鴞視寰宇的九幽闇神!
天地一黑一白、一光一暗,像被割裂成晝夜並存、正邪壁壘分明的兩個世界!
幽鬿銳嘯聲揚,將魔功內力飽提至頂點,急速吸納四周被若水所逼退的黑霧魔氣,頃刻間,就運化成千千萬萬的黑色巨柱,這些魔氛闇氣,尋常人只消沾惹一丁點,即要灰飛煙滅,此時卻暴雨傾瀉式地狂殺向若水!
若水孤身面對一代魔頭和三名威虎赫赫的魔將,心知若不能一舉收伏強敵,不僅性命難保,從此道消魔長,再無人可壓制這魔頭,所以一出招即使上十成功力,手中長拂在道家正氣催貫下,每一細細拂絲都似有了生命,萬蛇鑽動地向四周蜿蜒分展,奔刺入道道黑柱中心,「碰碰碰!」只聽得一串震天價響,剎那間,黑霧山柱一一被擊散暴裂、消失無蹤!
幽鬿來菊香村目的已達,只想速戰速決、迅然撤離,未料自己全力出擊,竟被若水一舉破去,對這老道實力不由得刮目相看,他搏殺不中,立刻變招,雙袖形成合圍之勢,黑色魔氣轉化成大捲旋風,將若水團團圍困在風眼中心。
風小刀身在十數丈外,又有若水加持在先,才保住小命,卻已感到胸口氣窒、幾乎不能呼吸,他抬頭望見滿天白光黑雲爭鬥不休,直嚇得目瞪口呆,這一場驚天之戰,比較當時白海青和君無言夫婦的「仙人鬥法」,更是不可同日而語,風小刀只覺得彷彿置身夢魘之中,但地下土石的碰碰震動、龜裂塌陷,黑夜白晝的交替,又令他真切的感受到天地似要被翻覆了過來,眼見若水被黑氣包圍得不見人影,憂急大喊:「神仙爺爺!神仙爺爺!」他微弱的喊叫聲卻淹沒在山呼海嘯裡。
俄而,拂芒如電光銀束衝天直上,灰袍身影破出黑風捲的包圍,直欺到幽鬿身前,手中拂絲如蛛網大張,瞬間就將幽鬿包裹得有如白繭。
風小刀見若水抓住了壞人,正要大聲歡呼,卻見那白繭冉冉升起一絲絲黑氣,接著一聲轟天大響,白繭炸開,若水被震得跌下地來,幽鬿卻已掙脫禁錮,翱翔九天之上,他低沉的嘯聲如鬼魔獰笑,聲聲迴盪天地間!
若水雖失一招,卻再度快速將拂絲匯聚成束,如急瀑狂流般,飛衝上蒼宇之巔!
藏身夜雲中的幽鬿才喘一口氣,乍見到成束拂絲如電芒驚掠,挾著道家正氣衝殺過來,他連忙高舉雙掌迎擋,黑色魔氣驟然騰升成一片九仞高山,硬是將這漫天拂芒在面前頓了下來,正魔兩股驚天力量短兵相接、龍虎交會,這內力比拼實比剛才的兵刃過招更加兇險。
天際一時銳芒閃閃、毫光燦爛,黑氣盤踞的界限越縮越小,在拉鋸之間,漫天拂芒一步步進逼,宛如萬把鋼絲般就要將幽鬿射個千穿百孔,白海青等人焦急無已,都握緊兵刃蓄勁待發,可心中也清楚,自己功力相差甚遠,幾乎無法切入相助主君。
幽鬿氣血翻騰、內息不順,情況越來越危急,他不得不減弱周身防護,冒險將全部功力都聚到雙掌之上,力抗尖刺拂芒進逼,這拂芒卻忽然消失了力氣、化鋼為柔,依著他身子快速繞轉,瞬間就纏捲住他的腰!
幽鬿雙掌著力處頓時變得空空盪盪,他錯放力道,已來不及掙脫纏身拂絲,心中大駭。若水將拂柄用力一扯,硬是將幽鬿自空中拖了下來,同時左手轟出雷霆巨掌,務要一舉擊斃這魔頭!
剎那間,兩人相距已不過尺許!
白海青和藺什郎護主心切,再顧不得自身危險,蛇頭金索、鐵指鷹爪同時殺向若水,幽鬿趁這一瞬,飽提元功要掙脫拂絲。
若水內力雖略高一籌,也無法再分心對抗二魔,只得疾收回部份拂絲,分頭打向藺什郎和白海青。藺什郎使出「蛟龍翻海」,身子急旋,要脫出拂絲糾纏,白海青則使出「百凰朝天」,身形急拔直上,豈知那白芒拂絲陡生數倍之長,直追殺而至,一束纏絞蛇頭金索、一束分捲鷹爪五指,二靈王頓時無法脫身。
若水內力藉拂絲濤濤湧來,藺什郎先是不支,內元重創、鮮血狂吐,蛇索撒手、身如石墜。白海青五指即將被絞斷之際,黑袍斗篷之魔一手接住藺什郎,一手激射出三枚銀物,幽鬿趁此良機同時發掌擊向若水胸口!
魔君雄渾掌力,沛然莫之能禦,若水一分為三的內力絕非對手,他忙提起左掌相擋,三枚銀物卻避無可避,「剝剝剝!」直釘入他左肩。
趁若水中掌中針、拂絲勁力稍減之際,白海青五指急縮,終於保得鐵爪脫困而出,他正感欣喜,赫然一道銳厲慘呼傳來:「你……九天玄葫!」幽鬿的元神竟從天靈騰騰而出,如長鯨吸水般,在眾魔面前眼睜睜地被吸入若水左掌內,身子卻如斷線風箏筆直墜落!
此番惡變只在眨眼之間,白海青雙袖急展,使出「俯梟破浪」急速下衝,托住主君身軀,昂聲喝道:「快走!」
黑袍斗蓬之魔揚手撒去漫天毒霧,若水拂絲開展如傘屏,將毒氣盡數擋開,雙魔各抱著傷者倏地消失在夜色中,風小刀還驚魂未定,忽感背心一緊,被人提了起來、飛身而去。
卻說菊香堂院落門口,小歌兒漸漸清醒,赫然發現壓在身上的無頭屍,竟是平日照顧自己的姆嬤,她害怕得想起身,卻掙扎不出龐大的胖軀,恍惚間,似不斷聽見爺爺的悽厲吼叫和姐姐、姨娘們的陣陣哀號,她嚇得全身癱軟,連淚也流不出,漸漸地,哭嚎聲、呼喝聲化成一片模糊、消失不見,不知苦挨多久,她從縫隙間見到一名小男童奔了過來,趕緊拼命大喊:「哥哥!哥哥!救我!救我……」可無論她如何哀哭求救,細嫩的呼聲卻是悶傳不出去,小男童終是無情地走了,從此,世間彷彿死了般,安靜得再沒半點聲息。
日昇日落、天地蒼茫,獨剩她一人在煉獄場裡,「死」或許不可怕,但在一具具冰冷破碎的親人屍體中,孤獨地、一分一分地死去,卻是一種折磨至深的死法,她不明白為何大家都拋棄了她,可她沒有眼淚,沒有知覺,只茫然地瞪視著傾盆大雨的黑暗天空。
她喉頭渴如火燒,小口微啟,雨水和著血水泪泪流入喉間,雖舒緩了乾渴卻是萬分噁心,她渾身寒顫地浸在血水、雨水交透中,內心的恐懼煎熬使她四肢僵化,再無力移動半分。
到第四日,雨勢稍歇,腥羶惡臭瀰漫著荒村,「嗡嗡……」大片蚊蠅盤旋吸附在她露出的頭臉上,小小孩童數日間承受村破人亡的悲痛、恐懼至深的折磨,意識終於漸漸渙散……
「鈴……」一陣細微鈴聲響起,小女娃模糊的視線中,緩緩浮現一雙繫著金鈴的紅繡金葱鞋,她不由得感到渾身發冷,比死還冰冷!
一名十七、八歲、身著華麗紅金縷衣的女子,赫然出現在這座悲傷死寂的荒村裡,邊拍胸口邊嘆道:「唉喲,不怕不怕!這場大戰可嚇壞人家了,幸虧本姑娘站得遠,要是挨著一丁點氣勁,那可賠本得緊呢!」
她手裡拿著一個青翠玉瓶四處梭巡,從每個屍身的「頭竅陰」吸提兩道熱氣封入瓶內:「這次菊香村連同黑風寨共收了四百多人的『喜』、『愛』魂魄,又尋得一個『五陰煞』,主人該大大獎賞我才是,應天狂這山賊如此兇狠,倒是我輩良材!呵呵呵!」她笑聲中透著絲絲詭異,沒有半分歡喜,只有無盡的冰冷。
她又緩緩步向菊香堂,陰冷冷地打量著倖存的小歌兒,喃喃嗔道:「也算妳命大,誰叫妳和我同是五陰煞呢!」紅袖一揮,攜了菊家孫女揚長而去——
那日若水攜了風小刀疾疾飛奔,直至百里外才停了下來,「神仙爺爺……唉喲!」風小刀才開口,就被若水一把摔在地上,他不明所以,抬頭一望,見若水臉色鐵青,噴吐出一大口鮮血,萎靡在地,風小刀大吃一驚,忙扶住若水叫道:「神仙爺爺,你怎樣了?」
若水卸下右肩袍衣,見肩窩處牢牢嵌著三隻小如指甲、全身發亮的銀蜘蛛,喘氣道:「小娃兒,你敢不敢幫爺爺起出這三隻銀蛛?」原來當時他將九天玄葫夾在手掌裡,拼著受毒蛛咬嚙和魔君轟天一掌,也要使幽鬿厲掌擊在九天玄葫壼口,好封收魔君元神。
風小刀用力點點頭,趕緊拿出匕首,小心翼翼地挖開若水肩肉,一一起出毒蛛,他見若水臉如死灰、胸口大片黑色瘀血仍不消退,驚問道:「神仙爺爺,你可是中毒了?」
若水雖想逼出毒液,可幽鬿這一掌使他傷勢沉重、內勁難聚,他拿出九天玄葫,道:「別擔心,爺爺有事要交代,你將這葫……咳咳!」話未說畢,竟又嘔出數口鮮血,接著眼前一黑,就昏暈過去。
「神仙爺爺!神仙爺爺!」此地幾無人煙,風小刀身小力弱,無法扛昏迷的若水去找大夫,心急如焚下,忽想起從前山中多蛇,寨裡若有人被毒蛇咬了,便是就口吸去,他一想到山寨中人又是滿懷傷心,但覺茫茫天地間,只剩這個相識半日的神仙爺爺最是親近,再顧不得危險,就俯身為若水一口口吸去毒液。
短短一夜,風小刀所受的疲累折磨,終使他沉沉睡去,昏茫中,似回到黑風寨,又似在菊香村,有時見到父親在山神廟等他,有時又和小蝴蝶、君無言夫婦在無還崖上練劍。
矇矓間,聽得腳步聲響,風小刀緩緩睜開眼來,見自己躺在一石洞中的草席上,四周樸素清雅,幾無長物,若水正端了湯藥進來,風小刀急問道:「神仙爺爺,你好了嚒?」他並不知自己這一睡已然大半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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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天闋 卷一:明月映刀鋒》、《殘天闋 卷二:東海競奇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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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8-27 11:18:12
風小刀小孩心性,一起身即跳下床,走到洞口往外一探,只見洞外是一平台,下邊雲海翻騰、峙谷幽深,群峰皆伏趾下,大驚喊道:「糟了!糟了!壞人把咱們放到高山上,看來是想餓死咱們,神仙爺爺,這可怎麼辦?」
若水微笑道:「別慌,這兒是爺爺的家『清水無崖』,老朽道號『上善若水』,並不是什麼神仙。」那日他醒轉後見風小刀昏迷在旁,口唇沾有血漬、奄奄一息,自己毒血卻已清淨,便明白是這小童吮血救治,餘下幽鬿那一掌,他憑著深厚修為,經過大半月調養,也已恢復許多。
風小刀小臉一紅,吶吶坐下,他見若水長得白鬚白眉,宛如廟中神明,既使仙法又居仙山之中,暗忖:「爺爺真不是神仙嚒?」
若水慈藹問道:「小兄弟,你打那兒來?」倘若從前,風小刀必大聲說出來自威風凜凜的黑風寨,可今日,黑風寨不只是殺人惡盜,他更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低了頭羞赧道:「神仙……爺爺,我叫風小刀,打……黑風寨來,我到菊香村,是為了找爹爹的。」
若水摸摸他的頭道:「那你找到爹爹了嚒?」風小刀想起數日前,父親也是這般慈愛地摸著自己的頭,悲從中來,忍不住放聲大哭,這下若水倒怔住了,只得將他擁入懷裡。
風小刀哭道:「爺爺,爹爹死了!爹爹被壞人……那個魔小孩打散了!」
若水一凜,問道:「你說什麼魔小孩?」風小刀抽抽噎噎敘說了父親灰飛煙滅的情狀,若水越聽越是心驚,白眉微鎖,反覆問道:「你說是一個和你年歲相彷的孩子,一揮手,父親便化做劫灰?」
風小刀用力點點頭,若水尋思:「這是魔界至高神功殘天闋……莫非那孩子已初窺堂奧?若只九歲孩童怎可能練得成?」
風小刀見若水沈吟不語,忽彎身跪在地上,咚咚咚叩首道:「求爺爺教我仙法。」
若水見這孩子剛毅膽大、又有俠義心腸,打從心裡喜歡,早有意收他為徒,便問道:「我瞧你使的功夫是無間劍法的起手式,這是誰傳授予你?」
風小刀想起父親警告不可對人言,但想這爺爺實是慈祥親近之人,不該隱瞞,就和盤托出與君無言後山相遇的情狀。
若水心想這孩子真與自己有緣,緩緩說道:「世人所稱『三無派』無間島、無邪門、無欲派本師承一脈,創派的無心祖師乃是一介奇人,武學、陣法、術法無不精通,他一生收了三個弟子玉虛、玉京、玉華,卻沒有人能夠傳承他所有學問,三個弟子各有所擅,到後來只得分成三派,無間島以劍法斬妖除魔,名氣響亮、門派壯大;無邪門則專精於術法,在除魔衛道上也多有作為;獨我無欲派重視內心修習,無慾無念,門人多隱逸雲遊,不理俗事,甚至人丁單薄,我至今未收半徒,你若想拜我為師,須答允我一事……」
風小刀聽得似懂非懂,只知爺爺和君伯伯同出一脈,心中大喜,趕緊再叩三個響頭,道:「請爺爺吩咐。」
若水深深望著他許久,才緩緩道:「不可為你爹爹報仇!」
風小刀一時呆楞,父仇不共戴天,怎能不報?可是若不學仙法,更是報仇無望,他心中掙扎又不願扯謊,一個頭停在半空,不知該磕不該,這對一個八歲孩童實是太難的決定。
洞外山腳下忽傳來一宏沛嘯聲:「若水師叔,無邪門無常、無妒求見。」
若水知風小刀心意難決,不再問他,轉對洞口道:「上來吧。」他聲音與平時無異,並不特別大聲,山下已然聽見。
清水無崖乃修真四十名山中「南山清水巖」之一峰,奇峰峻嶺、斷崖天成,兩旁飛瀑成緞、噴珠瀉玉,勢若雙龍倚天。來訪二人順著雙瀑當中的便道拾級而上,行到半腰,已無石階,但山巔仍聳入雲層之上,二人隨即施展輕功拔身上崖,不多時,腳下雲海波濤,有如騰雲駕霧一般。
來者是一對夫婦,男子名喚路無常,年過三十,臉皮粗黑,丹眼大鼻,面貌微醜,身著鵝黃勁裝,手拿紫金羅盤和一方長卷軸,婦人即是路氏之妻蘇無妒,明豔大方,臉圓而體態豐腴,一身鮮奇色彩、珠花搖顫,手中抱著一名四、五歲的小童。
夫婦倆先向若水致禮,路無常一開口即道:「師叔,師父失蹤了!我們原以為他雲遊去了,直到您說有急事相邀,我們怎麼也找不到他,才覺得事有蹊蹺,我們只得自做主張,先來赴約。」若水疑道:「竟有此事?」
路無常將長卷軸展開,橫放地上,只見軸上圖案包羅人、魔兩界地形,幅員遼闊、脈絡分明,其中奇山大河、叢林廣漠、大城小鎮無不密密麻麻地標示出來,他解釋道:「這『山海奇形圖』乃是無邪歷代先輩耗盡心力繪製而成,只要師父身上繫著『天涯海角符』,而我們施『追影術』於圖上,就能查知他老人家的行蹤。」
他雙袖飛揚,舞出太極圖形,喃喃唸道:「天圓地方、律令九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接著中指彈出一顆清透圓珠落於卷軸上,又引動圓珠緩緩向南滾動,所到之處,圖上標示的地名藉圓體映照放大,俱清晰可見,圓珠行到一大沼中,就停滯不前,他指著圓珠停止處,道:「這兒是南疆的『雲夢大沼』,我們也曾派人前去尋找,卻只見到濛濛毒沼,沒半點人煙,師叔您遊歷四海,也許聽聞過什麼。」
若水搖頭道:「我不曾去過南疆,但師兄術法高明,一般毒沼應難不倒他,或許是被什麼事給擔擱了,兩位師侄能前來相助甚好,眼下有極為重要之事,」他微頓了一頓,又道:「你們知道普天之下唯有『荒塵神刀』可誅殺魔君,那三魂珠就是取神刀之鑰。」
蘇無妒聲音嬌亮,插嘴道:「是,三魂珠已得其二,胎光珠在師叔您手裡,幽精珠在常哥手裡,無間一直在追第三顆靈珠——爽靈,神刀一日沒有著落,天下就別想太平!」
若水緩緩道:「多年前,秋水師弟曾探出這世上除了荒塵刀外,還有一寶物九天玄葫可暫時封住魔君元神,元神一封,魔君肉身即不言不行、宛如活死人。後來秋水師弟積勞而逝,由刑師侄接了無間島主之位,神葫的事就被擔擱下來,我因此特意留心尋找。」
蘇無妒再次插嘴嘆道:「因為尹……唉!那個人叛入魔界,秋水師叔才氣死的。」路無常瞪了她一眼,示意不可再說。若水卻道:「天命有時,師侄無需避諱此事。」
尹無豔本是當年武林第一美人,為人冷若冰霜、心如鋼鐵、手段精練,甚受上官秋水器重,卻意外相戀魔君幽鬿、轉投魔界。上官秋水在積勞成疾時,得知愛徒墮入魔道,終於抑鬱而逝,這件事成了無間大恥、三無派大痛,再無人願提起她的名字。
刑無任身為上官秋水大弟子,在師父逝世、接掌島主大位後,更以除魔務盡為天責,誓殺這個叛徒以報師仇,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等到尹無豔與魔君鬧翻,獨自離開魔界時,絕命追殺至萬丈深淵,伊人香消玉隕,武林從此再沒有這號人物。
若水續道:「天幸我終於尋得神葫,爾後就一直留心魔界動作,半個月前,魔君親率三靈王到菊香村。」
蘇無妒輕呼道:「他們為什麼到那小村子去?五靈王各個一身本事,平時難得聚首,再加上魔君,其中必有重大圖謀。」路無常也不禁搔搔頭道:「可他們到底圖的什麼呢?」
若水拿出九天玄葫居中一放,道:「我見機不可失,便前往一會魔君,收了他的元神,我雖受了傷,幸蒙小兄弟拯救,總算僥倖保住一命。」
「啊!」二人見這貌不起眼的葫蘆竟然就裝著魔君幽鬿的元神,實在太不可思議,心情激動,忍不住驚呼起來,雖師叔淡淡說來,可想當時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
無欲派極少參與江湖中事,反而因為專心修行,於武道上更易臻頂峰,這個師叔就是三無派中最高深莫測者,但他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這次會出手,著實令人大感意外。
蘇無妒一拍腿,大笑道:「難怪我們一路行來,聽說魔門封閉,原來是師叔重創了他們!不管這幫妖魔圖的是什麼,師叔已大大破壞他們的好事!」
若水道:「九天玄葫只能暫封住魔君元神,最終還是得找到荒塵神刀,這段時日,我會固守此地,仍需請師侄在清水無崖四周設下陣法,以防魔界大舉興兵來搶回元神。」
蘇無妒立刻起身道:「師叔說得甚是,常哥,咱們趕緊動手設下『天罡七星陣』!」
「遙兒?」夫婦倆忽想起了小娃兒,一轉頭卻見二個小孩正張眼相瞪,蘇無妒問道:「是這小兄弟救了師叔嗎?」
他們帶來的小童面容清秀、眉目如畫,頭髮束冠、梳妝整齊,白衣褲裝一塵不染,一雙活潑慧黠的眼瞳直瞪著風小刀,見他跪著一動也不動,毫不理睬自己,就扮各式鬼臉嘲笑他,聽爹娘呼喚,即奔到蘇無妒懷裡倚偎著,告狀道:「這個醜哥哥做壞事,被罰跪了!」
若水這才注意到風小刀竟還跪著,心想這孩子倒實心眼,說道:「小哥哥是你的師叔,小刀,過來見見你無邪門的師兄、師姐。」
風小刀病體初癒又跪得久,站起身時,一時腿軟險些摔倒,那小童立刻拍手大笑道:「醜哥哥摔個狗朝天!摔個狗朝天!」蘇無妒摟著他道:「遙兒,別淘氣。」
小童卻理直氣壯地頂嘴道:「遙兒不淘氣,這麼大的哥哥跌個狗朝天才淘氣!」夫婦倆實是哭笑不得,只道二個小孩便要爭吵,風小刀卻一言不發,只安靜走到若水身旁,作揖道:「小刀見過師兄、師姐。」他們不知風小刀剛經歷一連串的生死危難,喪親之痛,小小嘲笑已不放在心間,他滿腦子只想:「爺爺叫我喚他們師兄、師姐,難道已准許我報仇了?」
蘇無妒瞧這孩子雖五官俊朗,但氣宇樸實,並不特別機敏,身骨尚佳,卻絕非天賦奇才,心中納悶從不收徒的師叔為何會收下他,但見他心胸寬大,不與遙兒計較,笑道:「師叔,恭喜您收個好徒兒。」路無常也點頭微笑道:「在下無邪門大弟子路無常。」
蘇無妒笑道:「我呢,是蘇無妒,咱們這一輩,名字中間都夾個『無』字,那師弟該稱『無刀』了。」
「風無刀?風無刀?」風小刀口裡反覆唸著自己名號,忽仰頭大聲道:「不!爹爹叫我小刀,我就是小刀!」
若水微笑道:「名字只是虛號,叫什麼都無妨。」路氏夫妻也只能點頭稱是,心想:「這孩子真是執拗,能得師叔教導,是多少人夢寐以求,他卻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若水起身一按石壁的坳轉處,竟有一道石門緩緩開啟,石門之後別有洞天,洞口清泉垂滴、芳菲處處,還有一棵古樹生成的茶亭峙立危崖邊,且連接著一座天然石橋,綿延到對岸,橋寬一丈、長數十丈,橋下雲波浩渺,深不知處,橋的另一端是另座高峰,名曰「玉鏡」,其形如筆、高聳削瘦,崖壁光滑如鏡,輕功再高,也無法從山腳攀爬而上,唯一通道便是這座天橋。
蘇無妒讚嘆道:「玉鏡鋒易守難攻,的確是關大魔頭的絕佳處,魔界要來找碴兒,得先通過師叔這一關,只可惜了這無雙景緻!在這兒望天飲酒、渺看群山,真是人生一大快事,難怪師叔不肯下山。」
路無常見妻子如此歡喜,便道:「待除魔一事終了,咱們卸下重任,帶著遙兒也找一塊這樣的清靜地隱居,豈不妙哉?」
蘇無妒橫了他一眼,啐道:「甭哄我啦,你要真擱得下心,我日日幫你洗衣燒飯也行,可我瞧日頭還沒打西邊出來呢!」
路無常被妻子搶白一頓,雖無言以對,可眼角也喜孜孜地瞇了一條線。
風小刀不似他們內功深厚,冷得直打哆嗦,若水讓他帶遙兒進洞內等候,遙兒卻氣得小臉鼓脹道:「我不要和醜哥哥一塊兒!」他見風小刀頭髮散亂、衣衫破爛,便覺得此人骯髒醜陋。蘇無妒連說帶哄:「遙兒乖,你隨小師叔去,等娘親回來,下山後買糖葫蘆給你。」雖路無常在一旁咕噥著:「妳老是這般寵壞了他。」可這才讓遙兒隨著風小刀離開。
若水三人則施展輕功,身如掠燕飛鴻,越過天橋,不多時,已消失在雲霧裡。
風小刀帶遙兒回到山洞內,又把石門關上,他見這小童和娘親相依的模樣,不禁想起可愛的小蝴蝶,也不知君伯母的身體好些了嚒?
遙兒一進石洞就甩開風小刀的手,風小刀也不在意,一心只記掛父仇,過了半柱香時分,遙兒覺得無趣,就過去扯他頭髮道:「醜哥哥,娘親叫你陪我,你為什麼都不睬我?」
風小刀雖心事糾結,可被這個任性的小娃扯了頭髮,也忍不住嚇唬他:「太師叔說我是你小師叔,你是聽到了,不准再叫醜哥哥,你敢不聽話,瞧我不打你屁股!」
「胡說!那裡有這麼醜又這麼小的師叔,偏叫你醜哥哥,你欺侮我,我才叫爹娘打你屁股!」遙兒不服輸地把頭搖得波浪鼓似的,可心中是有幾許害怕。
「哈哈!這裡只剩咱倆,你叫天天也不靈。」風小刀見他害怕,心中有一絲得意。
「我……我不怕你!我使『八方不動符』,你便沒法兒動!」遙兒立刻捻起了小手指,夾著一道小符,口裡開始唸唸有詞。
風小刀不知這是什麼奇怪術法,生怕自己真不能動,一緊張就撲過去按他的嘴,誰知遙兒竟張了大口咬下他手掌。
「哎喲!」風小刀手掌被咬出血,遙兒仍不鬆口,風小刀性子一拗,索性把他翻彎了身,「啪啪!」用力拍了兩下屁股,遙兒也不服輸,用小手小腳拼命踢打,可哪裡掙得開這強壯的大哥哥,風小刀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多拍他兩下。
「哇!哇!」遙兒在無邪門可是倍受疼愛,幾時受過一丁點氣,今日居然被他瞧不上眼的醜哥哥拍了屁股,氣惱得大哭起來,風小刀一見他哭,心裡也慌了,這下可怎麼向剛謀面的師兄、師姐交代,師父也要怪罪的吧,只得抱住這小娃兒,學蘇無妒般哄著,直到他扮鬼臉、學猴子又胡亂唱了小曲,小娃兒才破涕為笑,哭得累了,便在風小刀懷裡沉沉睡去。
若水三人從玉鏡峰歸來,蘇無妒想抱回沉睡的遙兒,卻見他小手緊緊拽著風小刀衣袖,蘇無妒一把抹去小臉蛋上殘留的淚珠,笑道:「小師弟,了不起!連這小麻煩你也哄得住,不過小傢伙可會記仇,你惹了他,小心得哄他一輩子!」
風小刀見她嘲笑自己,怕她繼續追究,忙將被咬傷的手藏在背後,只低著頭囁嚅以對。
若水師徒目送路無常一家離去,隨著無邪雙俠一路下山佈陣、指風引雨,山下的雲彩也不停變換顏色,時而烏雲重重,時而七彩霞光,時而雷電交加,直看得風小刀瞠目結舌。
從此風小刀隨若水過著清修生活,渴飲清泉、飢食花草,其餘時間就是修習無欲派內功心法「無欲心法」和外方武學「無欲刀法」,若水撿了樹枝權充兵器,細細教導。
「無欲刀法乃由七絕劍法演化而來,劍為百刃之君,刀乃百兵之膽,相同根基,不同意念,刀單面開刃、脊厚體彎,刀勢取意『帶兵以道』,古今將帥多配刀,便是前行者需知『道』、行『道』、才能得『道』,所以世人多以刀為霸氣凌厲,一往無前,可無欲刀法恰恰相反,需行雲流水,以柔剋剛,因為無欲,才可納百川。」
「無欲心法共分三大境界『心人界』、『天人界』、『太上界』,心人界指的是藏之於心,發之於情,情隨心轉,從心生,從心滅,人心合一之境界。
天人界指的是心無所縛,得天地之理於心,行天地之氣為形,直達天人合一之境界。
太上界指的是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之境界。①
刀法心法相合,可臻至人隨心轉、天人合一、太上忘情之境,則刀可猛烈如海,堅利如鋼,亦可輕如蟬翼,柔如蠶絲,萬物皆可以為刃。」
風小刀自此開了眼界,每每到茶亭修練,十分刻苦自勵,練得累了,便會摸摸懷中青珠,彷彿父親仍伴隨身畔,但他從不拿出來觀看,免得一時難忍落淚,教師父擔心。對山時時傳來魔君陰慘怒吼,他剛開始雖覺得害怕,後來也已習慣,就好像黑風寨的風切聲一般,只不過,黑風寨的一切也常在夢裡刺痛著他的心。
星晝荏苒,寒暑流易,輾轉也已過了十二年。
(註①:「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語出世說新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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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8-28 14:04:14
過二日,若水於崖頂送行,交給風小刀一把利刃,道:「這寶刀是『將邪劍閣』閣主情義相贈,名為『薄冰(列火)火』,十分精厲,你行走江湖時需留人一線,不到生死相搏,勿斷人兵器、取人性命。」
風小刀心下感動,伸手接過,即感到一股寒氣源源傳來,他自小跟著父親,也會打造兵刃,雖技藝不高總有眼識,一見此刀大為驚嘆,方知何謂神兵仙器,這刀身只有一般長刀的一半,輕薄透明如蟬翼,閃爍著點點寒星光芒,刀柄有一暗扣,他輕輕一按,「唰!」竟從另一頭伸出一把更短小精利的匕首,金光四射,熱氣蒸騰。
原來這薄冰(列火)火乃是雙頭刃,刀柄在中間,形如刀、輕勝劍,此兵刃之特別,若不慣手極易傷到自己,若是順手,單刃為刀、雙刃為刺,兩刀還可拆離運用,衍生不少變化。
若水又叮囑道:「凡事可與路師兄商量,真不能應付就回來,毋須逞強。」
風小刀跪下拜別若水道:「師父放心,我定當十分謹慎,務必尋得荒塵神刀,也請師父珍重。」心中卻想:「遇了麻煩,我當自行解決,別打擾師父清修。」
若水豈不知風小刀脾氣,只是就如在家父母,總會對出外遊子多多叮嚀,望著徒兒飄然離去的身影,憶及他幼時的驚慌,不禁捻鬚微笑:「這孩子終於長大,可以自己下山了。」
風小刀初次下山,心情十分昂揚,一路施展輕功縱身在山林間,萬叢樹尖不斷在足下呼嘯而過,他越是飛奔越是快意,直到暮色昏暗,才猛然想起需找地方歇息,但放眼望去,四周盡是荒蕪,只遠處有一座古剎,他即趕步前往。
這座斑剝殘破的荒廟,匾額歪歪斜斜地懸在門簷上晃盪,「山神廟」三個大字乍然映入眼簾,風小刀心頭突地一刺,不禁黯然感慨:「原來這兒就是當年爹爹和我相約之地,這條路我走了十二年,可爹爹卻再也到不了……」
他正自傷懷,忽見遠處有一大團青光向山神廟逐漸移近,他甚是好奇,身子一縱,輕如飛燕地掠上廟頂,足尖連點滴水瓦當,藏身飛簷突角之後,不多時即有百多人奔了過來,似在搜索什麼,他們周身隱隱泛出青寒之光,雖未持半根火炬,卻將暗夜映照得有如白晝。
「在那兒!在那兒!」眾人紛嚷間已飛快包圍住一名漢子,風小刀以為這些人就要打殺,誰知他們竟化成青色光圈圍住漢子,隨著追上來的人越多,光圈越來越厚、越轉越快!
那漢子慌亂地掣出長索,左掃右盪,每每擊中光圈處,即傳出悽厲慘叫,光點散亂飛離,光圈也立時空出缺口來,只是很快地又被後來的人補上。眾人叫聲尖銳囂張,時而吃吃地笑、時而厲聲慘呼,在這幽幽深夜,荒蕪破廟前,情景十分駭異。
漢子長索團團飛轉,將自己護得密不透風,初時還能抵擋,但時分一久,身形一滯,空門便露,「啊!」漢子一聲慘叫,背後飛噴出血,青色光圈立刻化出邪鬼利牙,瘋狂撲咬撕嚙,猛如野獸爭食,要將那人分啃而盡。漢子背上、大腿、手臂血肉飛濺,他拼死抵抗,長索越發凌厲,眾邪又是一陣陣哀嚎、飛快地消散。
眾邪一時不敢靠近,光圈只圍著漢子頻頻打轉,忽然,一邪魂衝出撲咬漢子右腕,漢子急揮手斬落,那尖牙立時散做光點消失,可漢子右腕被撕咬處深可見骨,驅使長索不再俐落,眾邪心無顧忌,就再度圍殺上去!
「以多欺少,算什麼好漢!」風小刀俠義心起,就想解人危難,一瞧勢態緊急,再顧不得誰是誰非,忙拾起廟簷屋瓦捏成十數片,融入無欲正氣,翻手一揚,十多片屋瓦猶如利刃,挾著呼嘯風聲破空而至,隨即光圈潰散,眾邪慘呼,急速飛離,躲避不及者當場煙消雲散,風小刀正欲現身相助,那漢子卻竄入草叢裡再也不見,身形之快,連他也未看清,他對眾邪甚是好奇,見受傷漢子已離去,便隱身暗處觀看。
眾邪雖心急獵物跑了,但又害怕躲在暗處的高手,過了許久,見再無動靜,才敢化回人形出現,邊撥弄草叢,邊恨恨咒罵:「小子不見了!讓他躲回草叢裡就難找了!」搜索大半夜,仍毫無所獲。
一老者啞聲道:「小子命不該絕,竟有高手暗中相助。」
另一聲音尖細搭腔道:「吱!該不是走漏風聲吧?」
那蒼啞老聲搖頭道:「不可能,咱們這次行動隱密得很。」
那尖細聲又道:「吱吱!臭小蛇邪氣侵體甚重,就算逃走也活不久。」
老者道:「無論如何都要尋到屍體,回去才好交待,要是滅得不乾不淨就麻煩了。」
另一光頭漢子大聲道:「就算洩了風聲又怎地?咱主子難道還怕那乳臭未乾的小子?真要打、我邪釋光肯定衝第一個,老的不在,難道還會打輸那個小的?我偏不信邪!」
那話聲尖細者陰陰笑道:「吱吱!你偏偏姓邪!」眾邪一聽,不禁大笑。
那大漢拍拍自己的光頭,也覺得自己說的有些不妥,訕訕笑道:「邪語靈,你真會揪我碴,俺姓邪偏不信邪,你待怎地?」眾邪聽他夾纏不清,鬨笑得更加厲害。
老者道:「這回咱們趁小子閉關,剷除了『蛇靈窟』許多小窩,雖大有斬獲,但還動搖不了他根本,主子另外找了厲害幫手,待時機成熟,就兩軍聯合、一舉攻破他老巢,到時你還怕沒機會出頭?要是能引來無間島的火,就更可收漁翁之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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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ttravel
時間:
2013-8-29 16:26:39
風小刀心下驚詫:「這些邪族才剛殺了人,竟又想陷害無間島,這事我非管上不可!」
尖細聲的邪語靈吱吱笑道:「佬吾兄,你好沉的心機啊,想把殺人的事推給無間島!」
老者道:「我邪佬吾是個什麼角色,能在主子面前說上話兒?這是那外來幫手謀劃的!何況無間島欠下的血債難道還少了?怎算冤枉他!別說了,趕緊找人吧!」
那光頭的邪釋光心有不忿、嘟噥道:「蛇靈窟也死淨了,就剩下這蛇崽子,他也真能躲,害得咱們在這兒晃盪,照我說,就打他個落花流水,幹什麼這樣躲躲藏藏!」
眾邪談笑間已率隊離開,風小刀輕身飛下、伏於草叢裏,頓感到陣陣寒氣侵體而來,他忙運功相抗,隨著眾邪離得遠了,這陰冷之氣才緩緩消散。他正想躡上眾邪,右踝忽被地上一物緊緊箍住,令他險些叫了出來,低首看去,竟是一隻鮮血淋漓的人手,月光也映出那人蒼白的臉貌。
「大俠、大俠……」青年一頭長卷髮辮,渾身是血、氣息奄奄。
風小刀忙蹲下為他輸入真氣療傷,道:「壯士,你還撐得住嚒?」青年卻噴吐出一大口血來,嚇得風小刀急忙縮手,不知自己哪裡做錯了?
青年咬著牙道:「多謝大俠救命之恩,但我邪氣侵體太重,命不久矣,求大俠幫忙送個信……」他一把撕下衣袖,以鮮血潦草寫了「邪族盡滅數地」交予風小刀,道:「他們是魔界邪魂,已滅了我們,怕又去殺我兄弟,請你快去『蘭亭香榭』報個訊……」他指著血書袖底處繡的一尾小蛇,道:「蘭亭主人一見到我蛇靈窟的記號,就會相信你,大俠恩德,小的來世必報!」
風小刀感佩此人不顧生死、只心懸兄弟,義憤填膺道:「原然是魔界妖邪,難怪算計著無間島!大哥放心,魔界與小弟也有大仇,我必將信快馬送到,但我先帶你療傷!」
青年身子一顫,抬手無力地推了風小刀一把,道:「不必理我,快去!快……」似要再說什麼,卻是頭頸一垂,已然身亡。
風小刀安葬青年後即連夜趕路,但他從前隱居高山,江湖門派所知甚少,更不知什麼蛇靈窟、蘭亭香榭,只得先到附近小鎮打聽,在一番探詢下,才知道這蘭亭香榭原本是金華城中的一座荒廢古剎「蘭若寺」,約莫十年前,不知是哪來的大戶人家,召集了多少人力,一夜之間蓋起亭台樓閣,隔日一早雕樑畫棟竟已出現,蔚為當地奇聞,但大戶人家總神神祕祕,誰也不知裡頭住了什麼人。風小刀顧不得衣只蔽體、破爛不修,即馬不停蹄奔赴金華。
「水通南國三千里,氣壓江城十四州」正闡明了氣勢雄偉的金華乃四方八路之樞要,更是前往無間島必經之地,此次除魔大會,江湖人物陸續匯聚到來,又逢城中將舉行寒食節慶,街道上熙來攘往、轂擊肩摩,十分熱鬧,直讓風小刀大開眼界,但覺處處都新奇有趣,他雖欣喜卻不忘身負重任,不多時已來到蘭亭香榭門前,只見朱漆銅門深鎖,兩旁石獅、巨柱偉立,雖氣勢不凡,但就與一般富商巨賈的豪邸相似,並無特別處。②
風小刀上前提了門環用力敲擊,卻無人應門,他只得拼命敲門呼喊,過了許久,終於傳來一聲吆喝回應,誰知這聲回應之後,又過半個時辰,沉重的銅門才緩緩開啟,出來一位身著翠衫綠裙,嬌俏可人、水靈靈的姑娘,甜甜笑道:「這位少俠,請問有啥事嚒?」
風小刀忙道:「有一位蛇靈窟兄弟託我將一封書信交給貴戶主人,是十萬火急之事。」
少女道:「我家主人不在,二公子倒在,請少俠稍候片刻,容小婢通報。」
風小刀著急道:「是燒眉毛的事,不知你家主人何時可回來?」
少女道:「主人極少在此,這兒多是二公子作主。」
風小刀又道:「這事拖不得,就拜見二公子吧。」
少女道:「請隨我來。」
風小刀拱手道:「謝謝姐姐相領。」他才邁入門庭,就被眼前景色給震住了,倘若瞧見的是金玉滿堂,驕逸奢華,那也不足為奇,可前方是一片芳草如茵、簇簇錦繡,群蝶飛舞、翩翩似雪,綿延無際的美景,有幾個年輕甜美、霓裳曼妙的丫頭居中採蜜、整理花草,如此七彩斑爛的明媚春光,實如仙境。
小婢碎步行入一芬芳小徑,見風小刀猶驚愕呆立,回眸淺笑道:「少俠請跟上了。」
兩人一路穿過繽紛花徑,小婢總能輕巧地避過萬紫千紅,彎了不知幾彎,風小刀以為終於要到內堂,著眼處,卻又是一泓湖水,波光瀲灩、碧濤粼洵,真是好一幅「落霞與孤鶩齊飛,湖水共長天一色」的美景,他終於知道為何需等上半個時辰才有人應門。
那湖岸邊輕泊一蚱蜢舟,小婢回首欠身道:「我們蘭亭少有外人來訪,這小舟只供府中人使用,舟身過小,請少俠見諒。」說罷輕身躍入小舟,撐起了船篙。
風小刀看這姑娘舉止極輕巧文秀,也小心翼翼輕身一躍、落入舟中,小婢瞧水波不濺,舟身不晃,不禁叫了聲好:「少俠好俊的功夫!」
風小刀微笑道:「姐姐過獎了。」他望著這一片湖光水色,心情恁地輕鬆起來:「我若不是身有要事,就這麼與姐姐說說笑笑、悠悠晃晃,倒是美事一樁,」那翠衫丫頭緩緩搖船、甜美婉約的模樣,令他不禁想起幼年玩伴:「小蝴蝶如果也在這兒,定要唱起歌來,不知君伯伯﹑君伯母和小蝴蝶現下怎麼樣了,可還記得我?」想到再過不久便可見到他們,心頭微微一暖,耳邊彷彿就繚繞著小蝴蝶清甜的歌聲。
翠衫丫頭搖船前行,美目有意無意地瞄向風小刀,心下暗忖:「這人功夫雖不差,可衣衫破爛,神情天真,他說的急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倒不知二公子為何要接見他?」
風小刀順著她目光下望,才猛然發覺自己長髮散亂、一身破衣,他本來下山後就要打點一番,卻因急著送信誤了這事,心想:「他們是大戶人家,不嫌棄我形貌粗鄙,反倒和善有禮,主人該是個好人,倘若魔界真與他們為難,我定不能袖手旁觀。」
前方有一白色九曲橋,連通湖心中央的白色涼亭,亭上簾紗輕舞,隱約可見羅幔內有一黑衣人負手而立,正憑欄凝睇這煙水濛濛之景,翠衫丫頭把船慢慢靠將過去,掛船繩在橋桅,讓身道:「二公子已在亭中相候,少俠請進。」
風小刀一上九曲橋,陣陣清雅幽冽的蘭香已撲鼻而來,令人心曠神怡,那橋杆十分精雕細琢,一路行去,更是千百奇蘭夾岸相送,兩旁春欄折柳、曲徑通幽,涼亭入口處,左右石柱各題「紅塵盡散無烽煙」、「入世不笑是癡癲」,橫匾「蘭心亭」,筆跡輕飛昂揚,盡顯主人瀟灑落拓之心,那黑衣人聽得背後腳步聲響,緩緩回過身來。
「世上男子竟有長得比姑娘還靚!可……」風小刀微微一楞,彷彿周遭景緻連同那翠衫丫頭全都黯淡無光,「可」什麼卻說不上來,他不自禁打個哆嗦,若說字如其人,這二公子陰鬱冰冷,與石柱上瀟灑的題字並不相襯。
「少俠請坐。」這二公子年約二十,但聲音穩練、氣度偉岸,相貌有著絕世般俊美,如雪的面容鑲著一雙幽深黑眸,眸底藏著陰鷙之火,一身鑲埋細金絲的綢緞黑衫,襯得他更加華貴神祕,一個人身上交融著冰與火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實是說不出的奇特。他悠然坐下,修長細白的手執起玉壼緩緩斟茶,道:「我聽下人說,少俠是專為蘭亭報訊而來。」
風小刀忙呈上血書,道:「是,小弟巧遇蛇靈窟的一位大哥,臨死前急託付給我,要貴府做下準備,以防魔界邪族來攻。」
二公子接了血書,瞧也不瞧地擺往桌旁,手中兀自溫壼,直到風小刀說完話,才抬頭望了他一眼,重覆道:「少俠請坐。」
風小刀見主人毫不動聲色,想他們該早有風聲了,就拱手告辭:「在下消息已帶到,還身有要事,就此別過。」他本有意結交除魔志士,此人也有禮相待,卻不知為何,一見到這人,方才放鬆的心情全然不見,似乎覺得自己來錯了。
「莫急,」二公子斟著茶、緩緩說道:「少俠披星載月,趕了數日路程,在下還未拜謝大恩。」
風小刀見他持禮相邀,再堅持離去,似說不過去,只得坐下道:「不過舉手之勞,公子不必介懷。」
二公子道:「敝姓月,名滅魂,請問少俠大名?」
風小刀報上名號,暗想:「滅魂?好凌厲的名字,這是吳越八名劍中,除魔僻邪的劍名!」
滅魂將茶杯遞到風小刀面前,道:「風兄喝茶嚒?倘若不喝茶,我便招人換上酒水。」
風小刀想到此地來人要千山萬水,趕緊一飲而盡,道:「喝茶好!月公子不必麻煩。」
飲茶需先聞味品香,可風小刀一心想走,倒像囫圇吞棗,滅魂看在眼底,也配合著不再品聞,淺酌一口後,笑問道:「風兄真是客氣,你說喝茶好,那麼這茶好在哪兒?」
風小刀胡亂入喉,豈有感覺,只得誠實答道:「月公子莫怪,小弟對茶品實在不懂。」
滅魂緩緩道:「茶聖竟陵子所著之《茶經》中記載茶之道,一源、二具、三造、四器、五煮、六飲、七事、八出、九略、十圖。除去七事、九略和十圖,每一樣皆影響一杯茶的味道。風兄可知珠茶向來只生產於氣候溫和、山明水秀的嶺南,其珍貴有『綠色珍珠』之稱,而我手中這壼『冰魄珠茶』更是萬中選一的極品,有清肺生脾之效,對練武之人頗有助益。再者,這茶湯是天池湖水,我差僕人千里冰封運送,這壼具乃是崑崙山北麓出產的和闐玉中,最珍稀的玉石品種『羊脂玉』所雕製而成,雖不易煮沸,但可溫水持久恒定,柴薪則是天山千年神木,風兄一路進門,在下正忙著溫壼恭候!」③
風小刀聽這茶大費周章,頗是咋舌,靜心回味,果然覺得溫潤生津,唇齒留香,全身疲累盡消,歉仄道:「從前我隨師父久居山中,只隨意用石壼清泉煮茶,渴了便當白水喝,實沒這般講究,真是糟蹋月公子用心。」
滅魂點頭道:「山泉甘甜清美,石壼粗獷更別有一番自在風味,觀少俠氣宇,便知尊師是怡情養性的高人,也難怪風兄瞧不上小弟這壼茶了。」說著便把一整壼珍茶灑潑於地!
風小刀大是愕然,忙道:「不,在下沒這意思……」一抬眼正和滅魂目光相接,但覺他雙眸宛如一泓幽潭,眼中之意深不可度,唯一看出的是,他並不想讓自己輕易離去。
滅魂微笑道:「不能讓貴客滿意的茶,留之何用?我也讓下人備了些小點,少俠不妨試試,匆促間,只怕不夠周到。」
桌上有琉璃、翡翠、瑪腦、琥珀四只玉碟,裡頭擺放著花草入味的茶點,分別是色澤金黃油亮、質脆酥香的蘭花根,潔白光亮、鬆軟爽口的桂花松糕,青綠鮮嫩、質軟滑順的靈芝糯圓,淡紫清幽、細膩甜香的冰糖蓮藕,各式小點都雅緻得宛如精飾,讓人捨不得入口。
風小刀不敢再辜負滅魂心意,趕緊胡亂抓了一把糕點塞進嘴裡,塞得太滿太急,險些窒息,幸而這松糕鬆軟得入口即化,倘若他抓的是靈芝糯圓,一個不小心被生生噎死,可就太冤枉了,他稍能呼吸即連聲讚道:「味道好極了!好極了!當真好極了!」見滅魂冷冷盯著自己狼狽模樣,他大是尷尬,好容易嚥下後才道:「小弟是個粗人,報訊也是湊巧,月公子實在太費心了。」
滅魂微笑道:「風兄見義勇為,蘭亭才得以避危,大恩不言謝,少俠是化外高人,平常俗物必然無用,在下欲相贈一言一物,」不讓風小刀推辭,又道:「在下自幼學習星相卜卦之術,不如由我占上一卦,少俠若有想知之事、想尋之人,儘可託問。」
風小刀聞言不禁心動,沉吟許久才道:「公子真可為我卜問?」
滅魂微笑道:「請說。」
風小刀躊躇半晌才道:「我想問……殺父仇人何在?」
滅魂道:「不知先人亡於何時何地?」
風小刀道:「十二年前菊香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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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ttravel
時間:
2013-8-30 10:20:50
滅魂隨手摘取身旁的一把蘭花瓣,拂手輕揚,云云瓣落、迎風飄散,幾許殘紅沾襟,襯著他瀟灑俊逸的身影實是漂亮至極。他輕輕撥著一桌散落的花瓣,道:「上坎下乾——水天需卦!彖辭曰:『險在前也,剛健而不陷,其義不困窮矣』,看來是凶中帶吉之卦,若問尋人,此人該是……」他英揚的雙眉微微一蹙,抬起頭深深望著風小刀,一字一字緩緩吐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風小刀身子劇震、精光大盛,與眼前之人凜冽對視,只見滅魂黑眸深處的灼灼火焰似要燒融吞噬了自己,也映出了菊香村那一夜的血腥殺戮、父親灰飛煙滅的慘況,他悄悄握緊腰間薄冰,刃身的寒氣源源沁出,汗珠緩緩地順著他堅毅的鼻樑滑下,一種靜謐肅殺氣氛自二人間悄然升起,四周的空氣彷彿在剎那間凍結,靜得連花瓣落地聲都聽得清……
他心思紛亂、苦理頭緒,自己初下山,並不識得半人,只是感佩那個蛇靈窟兄弟拼死力抗魔界,才允諾送信,可為何變成是向魔界通風報訊?眼下情況直如墜入了五里霧中,他雖想報仇,也未想過一出道就與仇人生死交鋒,已經答應師父「若遇則避」,可此時又該如何避?自己會命喪此處嚒?還是真能手刃仇人?
他忽然明白先前的不舒服從何而來,這人身上難以言喻的陰冷氣質,竟與十二年前的那一夜,月光下戴著半邊奇詭面罩、如鬼魅的身影,有幾許神似!
滅魂靜靜地注視風小刀神色變化,許久才一哂道:「風少俠莫要誤會,我所謂近在眼前,是指此人再不久便要出現,而且在不遠之處,嗯……」他一瞥花瓣所示卦爻,又道:「卦中有示『利涉大川,往有功也』,該是遇水則達、一切皆與水有關,看來少俠可於穀雨之時,東行至『浮沉海』,當可遇見此人!」
風小刀見滅魂未有其他舉動,炙熱的身慢慢冷卻下來、握刀的手也緩緩鬆開,可內心仍是十分澎湃,也許此人一身神祕陰冷氣質,令他有了先入為主的觀感,但覺滅魂的笑容也是意味深長。風小刀點頭稱謝道:「多謝月公子指點,在下當告辭了。」
滅魂道:「我瞧風兄乃俠義之輩,在江湖中行走難免遇上妖魔惡道,在下尚有一物相贈,風兄切莫推辭。」他從懷中拿出一株蘭花草道:「這是『十三還魂草』,任何創傷重病,吞服此物皆有保命十三日之效,趁此十三日,若能尋得神醫出手救治,當可轉危為安。」
風小刀也不再推卻,道謝後即告辭離去,他既然知道仇人下落,無論如何也要趕至浮沉海一探究竟,至於蘭亭香榭神祕的二公子滅魂,暫時也不擱在心上了。
翠衫ㄚ頭送走了風小刀,回到蘭心亭,一時不敢驚擾主人,只癡望著滅魂修長飄逸的背影,許久才輕聲道:「二公子,風少俠已離開,浮沉海約戰的信也已經請任先生回覆邪族,只是蜜奴有一事不明白。」
「咻——」蜜奴被內力一引,身子旋飛而起,一下子投到了滅魂懷裡,蜜奴又嬌又羞、雙頰飛紅,膩聲道:「二公子……」
滅魂低了頭,輕沾上她朱唇,道:「妳有什麼不明白?」他深似碧潭、邪冷又溫柔的眸光幾乎能把小女子溺斃,隨著他放肆的親熱,蜜奴更是渾身酥軟、神思迷茫,嬌喘道:「這人是有些身手,但看來……如此粗鄙,公子為何……」
滅魂一時停了手,冷哼道:「粗鄙?妳可知他有個很了不起的師父!冰魄珠茶只對內功高深者有益,根底太差,飲時無法禦寒,反會受其害。方才他囫圇吞入,渾然不覺,足見他道家功底十分淳厚,只不過,」他淡淡笑道:「智者好茶、勇者好酒,他倒是個教人一眼就看穿的實心人!」
蜜奴美眸亮了起來,道:「我明白了,他身手不凡,正好可大加利用,二公子引他到浮沉海去,莫不是要借他的手除去邪魂?」
滅魂冷哼一聲:「邪魂?那一群烏合之眾還不入我眼,我要除的是——」他微一沉思才貼上蜜奴耳畔,吹氣似地吐出二字,蜜奴臉色霎然蒼白,嬌軀不禁一陣寒顫,所有情慾熱火瞬間冷卻,滅魂溫柔地安撫著她僵硬的身子,道:「妳這麼害怕嚒?」
蜜奴怕口齒打顫過劇,緊咬著牙根,費力道:「二……二公子心計過人,無論什麼……大事,事……無不成……」
滅魂狠狠吻了她一口,笑道:「這些ㄚ頭中,就屬妳最得我心思。」他放下懷中女子,遠眺氤氳朦朧的碧湖,幽幽說道:「妳可知我為何甘心被派守在此地十年,這小子就是我要等的人!」
(註①:「報怨以德……」語出老子道德經。)
(註②:「水通南國三千里、氣壓江城十四州」語出李清照題八詠樓,她避亂金華時,感嘆山河破碎所題的詞,小說借用此句,表示將由金華的蘭亭掀起中州山河的動盪。)
(註③:「一源、二具……」語出陸羽茶經,陸羽人稱茶聖、號竟陵子。)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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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8-30 10:21:14
第四章 椎心之痛
風小刀離開蘭亭香榭後,一路往浮沉海方向而去,天色漸晚,他正行在山林中,就飛上一株枝葉茂盛的大樹準備歇息,遠處卻不斷傳來嗚咽聲,淒涼而細弱,森林中有幾隻小獸哭吠,本屬平常,但成群小獸徹夜哀鳴,就顯得悲慘而詭異。
風小刀施展輕功在樹尖上飛掠,循聲奔了十數丈,發現前方樹林裡聚著大批江湖人士圍守著幾口大箱子,小獸悲嘶聲就從箱子的氣孔傳出,風小刀心生惻隱又十分好奇,就斂了氣息躲在樹梢裡靜靜觀看。
這些人多是青年俠士,只有一白鬚長眉老者仰天嘆道:「魔門又開了,天降大禍矣,想當年聖嶽峰戰役,我長江幫……咳咳!」一句話未說完,已拄著長杖彎腰劇咳起來。
當年「長江幫」相助無間島力守六祈江岸、救了中州聯軍,長江三蛟首卻在苦戰中喪命二人,只餘雷海倖存,但他也因此傷了心肺、久咳不癒,這段結義兄弟的血仇,令年高德劭的他仍四處奔波,不願錯過任何一場除魔戰役。
東首一身穿皮毛圍襟、長袍馬掛的粗豪大漢,乃是關東「錯日山莊」莊主伍上陌,一心想在除魔大會上揚名立萬,嘿嘿笑道:「雷爺,您真是年紀越大、膽子越小,妖魔敢來做亂,俺第一個不放過!」他擊出一掌「七重斬」,旁邊半丈高的土石頓時轟聲塌下,雄強的掌勁果然技驚四座,他的隨從下屬見莊主炫技,忙鼓噪叫好以壯聲勢。
雷海咳了兩聲,緩緩道:「當年老夫與你父親併肩除魔,他一掌七重斬能將魔兵鐵盾碎成七七四十九段,何等威風,難道他後人只會拿一塊石頭出氣?咳咳!」長杖微一按壓,地上便現出一窟窿,從凹陷處盡展無數蛛網裂痕,蔓延開去,頓時土地搖晃、粉塵如飛。眾人想不到一個久病身弱的老人能有此手勁,都驚詫佩服不已。
伍上陌見雷海倚老賣老,就拿長江幫名號作文章:「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如今中州群彥輩出,您要能長命百歲地活到除魔大會,俺就讓您見識真正的七重斬!」
西首一女子嬌聲嬌氣道:「唉喲!咱們可是奉玉五俠號召前來擒狐,都是同條船上的人,你們幹什麼傷和氣?」此女形貌老態,打扮卻十分妖豔,臉上紅一塊、紫一塊,比身上彩衣更繽紛,還不停捲弄手中綵帶、故作小女兒姿態,實令人寒毛直豎。旁邊一萎頓瘦小的男子,深情脈脈凝望著她,這對古怪的賢伉儷正是名震准北的「陰陽雙仙」陰仙子和陽仙童。
樹林中又走來七、八名青年男女,個個湛藍水衫、腰服長劍,十分光鮮亮麗,神情趾高氣昂,眾人一時都安靜下來注目著他們,風小刀心想:「什麼人這麼大派頭?」
隊伍最後的女子卻像是被他們看守的犯人,羞臊的低首而行,長髮垂遮、看不清臉面,雙腕、雙踝之間各繫著一條細軟金絲,每一步都發出叮叮響聲。
領首女子一張圓臉,杏眼含怒、眉飛入鬢,沉聲道:「這次咱們又空手而回,除魔大會上大夥兒多用點心,別再讓島主失望了!」她也不管眾人圍觀,忽地手起掌落,啪一聲重重打了垂首女子一巴掌,斥道:「要不是拜妳爺兒倆所賜,咱們何苦每年要去無還崖一趟!」
可憐女子閃避不及,臉頰登時紅腫,眼中噙了淚水,低低喚了聲:「師姐……」同行之人都吃吃而笑,似乎已司空見慣。
風小刀心中突地一跳:「無還崖?那不是黑風寨後山嗎?」無還崖本是陰荒之地,當年應天狂佔地為王,兵強馬壯,也曾熱鬧一時,但今日無人居住,該是十分陰森,為何還有人要年年到後山去?
兇師姐又要打落第二掌,風小刀心生不忿,想阻止卻慢了一步,只見她手臂忽然拗折向後、停頓半空,竟是被身後突然出現的男子一把抓個結實。
風小刀暗暗心驚:「這人武功高明得很!」
男子俛首貼著兇師姐耳畔輕聲道:「紫風,咱們門中之事,別教外人瞧笑話。」兇師姐登時融化了滿腔怒意,柔聲喚道:「大師兄。」就默默退到一旁,與方才的驕蠻簡直判若兩樣。那可憐女子也低聲道:「多謝大師兄。」即垂首窩到角落裡,不讓人注意到她。
「玉五俠!無間五俠來了!」這些青年俠士不停高聲歡呼,儼然像見到了心目中英雄。
風小刀不禁一愕:「原來他們是無間門人!」他忽然發覺兇師姐腰間寶劍十分眼熟,心中納悶:「風殤劍不是君伯母的配劍嚒?怎落到兇女人手裡?」
這大師兄年歲約二十七、八,眼深鼻高、剛毅剽悍,身上有千錘百鍊的劍氣,臉上是日曬雨淋的風霜,正是無間七子中行五、年輕一代的劍客翹楚玉冰華,他雖十二歲才進無間島,但為報師恩,十分刻苦上進,在一劍鎮「黑山九妖」名動江湖後,成了年輕輩中第一位躋身無間七子者,同門因而改口尊他為大師兄。他處事圓熟、武功更不下於排在前面的三位師叔,近年來,儼然就是島主刑無任的分身代表。
玉冰華拱手道:「所謂『綏綏白狐、九尾厖厖,成于家室,我都攸昌』,這《涂山歌》指的是當年禹帝在涂山頂上迎娶九尾狐仙、又封禪會諸侯的盛事,千百年來這涂山就成了狐群的繁盛地。今日各路英雄肯應邀前來,紆尊降貴地相助擒捉許多狐狸仔,冰華當真感激不盡,咱們所行所為,雖及不上當年禹帝尊榮,卻也是濟世救民的俠義之舉。」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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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9-4 00:29:17
一番話下來,這些青年俠士頓覺得自己比起古聖賢實相差不遠,甚是飄飄然,只雷海心想:「一個年輕俠士不過糾聚幾個江湖武人,就拿封禪會諸侯的大事相比,當真可笑,難不成他把我們比做諸侯、還將自己比做了禹帝,那麼刑島主又被擺放哪兒?」他老眼皮下精光閃爍,啞聲道:「五俠立意雖善,可擒這批小狐仔容易,擒狐王嚒,咳咳,就難囉!」
玉冰華謙遜道:「雷爺說得極是,狐王的確狡猾,但魔門封閉十二年,如今才一開啟,立刻就有十多個門派遭害,可見妖魔手段兇狠、野心不熄,接下來必有更大的圖謀,所以這擒狐行動乃是除魔大會的前哨戰,無論多困難,冰華也要極力完成,還盼前輩能施予援手,就像當年長江三蛟義助之情,我無間一直銘感五內。」
雷海嘆道:「當年……唉!這次除魔大會,咱們定得作足準備才是。」他心神不寧,眼神散離,彷彿聖嶽峰那一場昏天暗地的廝殺又在眼前……
他是此間唯一參與聖嶽戰役者,像玉冰華、宮紫風這種意氣風發的少年俠客是無法了解,一個痛失兄弟、拖著殘破身軀的老人再次面對相同仇敵時,既憤恨又駭怕的心境,更不會了解,人為求一線生機,竟可以對生死結義的二個兄弟見死不救,以至於愧疚度日、惶惶終生,每當眾人頌讚長江三蛟的大義時,字字句句都像一根根針狠狠扎入他心窩。
宮紫風秀眉一揚,自信滿滿道:「雷爺不必擔心,五靈王雖名氣響亮,可我無間也非浪得虛名!今日北桑瓦子舉行寒食節慶,有各式表演,我們以狐狸仔獻祭為餌,引誘狐王前去,那裡車水馬龍、龍蛇混雜,狐王難以查覺我們已布下天羅地網,又有諸位俠士相助,我就不信這妖狐真有通天本領,還能逃出去!」
伍上陌也大聲附和:「玉五俠向來智勇雙全,有他帶領大夥兒,那狡狐還不手到擒來?到時咱們再嚴刑逼供,定可拷問出魔界所有佈署。」
旁邊一群女道姑之首拱手道:「在下『青衣空舍』木桑兒,與師妹一干人都聽玉五俠差遣。」這女道姑神靈目清,雖只二十多歲,卻莊嚴端秀,她身後女道七、八人,年正芳華,個個青衣素服、頭上挽髻,手持拂塵,也是神情端正,少有言笑。
玉冰華拱手道:「多謝青衣空舍信任在下,貴派師尊觀玅道長可好?」
木桑兒道:「託五俠之福,師尊一切安好,晚得幾日,她老人家也將上貴島參與除魔大會。」她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聲如珠玉。
伍上陌瞧了女道一眼,不禁心想:「這些女子做了道姑,真是可惜了。」
玉冰華見眾人以自己為首,俱皆應和,但覺又替師門爭了幾分光采,當下命眾人兵分幾路,守住狐王所有可能逃脫的路線,又問宮紫風:「箱子都備齊了嚒?」
宮紫風答道:「還差最後三只箱子,正從山腰處運來。」
玉冰華道:「天色不早了,我和廣陵幫弟兄先去佈守北桑瓦子,妳等箱子數點清楚後,就趕緊差人搬去,記得別誤了獻祭時辰,這涂山狐穴也得留人看守。」眾人見他調度有方,再無異議,即分頭行事。
風小刀待在樹梢高處,從枝葉縫隙間瞧見玉冰華大將天成、指揮若定,暗暗佩服:「無間大師兄果然厲害,非但武功高強,帶領這些人辦事也是妥妥當當。」
過了半個時辰,果然又有無間弟子抬著三口箱子過來,宮紫風見萬事齊備,即開始點派人手,準備將木箱全搬往北桑瓦子。
「啊!」抬著最後一只木箱的無間弟子忽然發出厲聲慘叫、仰天翻倒!
眾人大吃一驚,宮紫風忙過去查看,見師弟已然斷氣,身上卻沒有半點刀劍掌傷,也沒有中毒跡象,一時查究不出死因,為免誤了擒狐王的大事,只得吩咐其他人接手,豈料那師弟一靠近箱子,也立刻倒地斃命!
這下群雄都驚顫起來,想山林中難道有惡鬼作祟?風小刀見鬧出兩條人命,趕緊從樹梢溜了下來,道:「箱子裡射出了細毛針,從他們下頷直射入腦門,才會不見半點傷痕!」
宮紫風翻看二名師弟的下頷,果然看到細針尖似的小血點,若是抹去了血痕,幾乎看不出任何外傷,風小刀是憑著聽風辨形,在第二次才識出箱子裡有細針射出。眾人雖驚訝小子能識破機關,但見他一身破衣,臉上髮上盡是風沙塵土、骯髒邋遢,也不在意,反而是宮紫風臉色冰寒,令他們心中惴惴:「這只箱子原是陰陽雙仙負責,如今害死兩名無間弟子,宮女俠定會追究!」一時都把目光望向兩人。
陰仙子趕緊教陽仙童過去查看,陽仙童全身戒備才發掌擊開箱蓋,瞬然間,他並未遇到半點細針暗器,反而像被一股巨力吸入昏沌之地,眼中所見不再是雪白的小狐狸仔,而是陰仙子與一粗壯男子嬌聲調情,男子回首嘲笑自己,赫然竟是錯日莊主伍上陌!
陽仙童氣憤得轉身衝向伍上陌,揮出重拳,怒道:「賊眼廝,你巴巴地瞧著咱家仙子做啥?還笑個不止?」
伍上陌雖感莫名奇妙,但自負武藝遠勝這瘦小老頭,也不甘示弱地舉掌相迎,喝道:「俺怎麼得罪你了?」
陰仙子見陽仙童忽然出手,雖不明原因,但二人向有默契,她離伍上陌較近,手腕倏抖,一條柔軟綵帶如利箭射去,更快地打向他面門。伍上陌大掌凌空一抓,已將綵帶牢牢拽住,調笑道:「陰仙子可管好妳的綵帶,要縳也縳個年輕白小子回去,別縳上俺這麼個魯大漢!」說罷運勁一扯,令陰仙子幾乎撲跌過去,伍上陌正自得意,忽感到一陣狂猛內力直鑽入心,卻是陽仙童見陰仙子吃了虧,忙運內力加注於綵帶上。
伍上陌急欲撤手,陰仙子的綵帶卻連打幾個轉、緊緊綑住他手掌,這招「春蠶絲盡」最是纏黏,伍上陌一時甩脫不開,只得趕緊運功護住心脈,抵擋陽仙童洶湧而來的內力,心口疼痛卻仍慢慢擴散至上身,霎時,他臉色青紫,一口氣喘不過,竟然就要斃命當場。
原來陰陽雙仙盛名於准北,乃在於陽仙童的「逆脈掌」,而非陰仙子的「羅袖香」綵帶,這逆脈掌會令人全身血液逆流回心脈、爆裂而亡。
雷海見勢頭不對,運勁一擲,風雷杵落在雙方中間,他運行內力隔空牽引,風雷杵立刻如陀螺般旋轉不止,不但化消雙方內力,還將綵帶兩端都捲收起來。咻一聲,雷海收回捲著綵帶的長杖入手,怒喝道:「都是同道中人,有這等功夫自相殘殺,不如除魔去,咳咳!」
群豪見雷海單獨對上三人,既驚駭又佩服,都發出喝采,卻不知他其實取了巧,凡人皆有經脈,可長杖並無經脈,所以陽仙童的逆脈掌於長杖上無可發揮,便威力大減。陰仙子眼看獨門武器落入雷海手裡,上前索討顏面盡失,不索討則從此毋需立足江湖,沮喪不已,心中只盼他能自行歸還。
雷海走向那古怪箱子,伸了長杖擊打箱蓋,蓋子一彈而起,忽然間,他瞪大了雙眼,淒厲大喊:「大哥,大哥,您原諒我吧!」語聲未畢,就發狂似地衝出人群,沒入樹林裡。
眾人見這情景更加驚駭,再沒人敢碰箱子,紛紛問道:「宮女俠,妳說怎麼是好,還搬這些箱子去北桑瓦子嚒?」
風小刀也茫然不解,他明明看見箱子射出細毛針,才使無間弟子喪命,怎會變成這樣?
宮紫風心念一動,命令那可憐師妹道:「妳去開箱子!」師妹心中害怕,低低哀求道:「師姐,我……」宮紫風忽用力推了她一把,令她直撲向前、撞向箱子,眾人都屏住呼吸、睜大眼看究竟會發生何事?
風小刀卻更快閃出,一把拖了女子到身後,對宮紫風大聲道:「妳這不是讓她去送死嚒?」一回頭,卻見那師妹嚇得臉色蒼白、眼神憂傷驚恐,眼下分分明明印著一隻小彩蝶!
「小蝴蝶!」風小刀心頭一震,但見她眉目清秀柔婉,依稀有當年冷無思的模樣,只是更加嬌弱,本以為再度重逢,小蝴蝶依然會是笑靨如春風、歌聲嘹亮飛舞的蝴蝶,誰知景況全然不同,他心中既激動又納悶:「以君伯父在無間的地位,小蝴蝶為何會受人欺侮?她還記得我嚒?我若和她相認,那兇霸霸的師姐不知又會說什麼?」頓覺得此刻實非相認的好時機,只得放開了她。
眾人見髒小子竟敢得罪宮紫風,都把目光注視過來,宮紫風怒道:「哪個門派的?還不出來管教這小子?」她以為風小刀是隨師門來參加聚會的低層弟子,不願自降身份與他計較,而是責罵他師父,群豪面面相覷,見無人敢出來認領這小子,盡垂首不語。
風小刀奇道:「我是妳師叔,誰會來管教我?」
宮紫風長劍唰地出鞘,呼斥道:「你敢佔我便宜,當真不知死活!」正想教訓這狂妄小子,卻聽伍上陌大喊一聲:「宮女俠!」
原來陽仙童糾纏不休,雖被錯日山莊弟子拉擋住,仍隔空罵道:「賊眼廝,你再瞧仙美人,我剜了你雙眼!」
伍上陌摀著胸口冤枉道:「你家仙子俺是萬萬不敢想的,要想俺也想……」他目光瞟向小蝴蝶,壞笑道:「那小美人!要是俺能抱抱她、親親她,這一掌才不算冤枉!」
風小刀見小蝴蝶受欺侮又聽這污言穢語,怒火陡升,伍上陌見他氣虎虎走過來,喝道:「臭小子得罪了無間還不夠,又想做什麼?」
陽仙童也喝道:「難道你也想來搶我家仙子?」
風小刀未料陽仙童如此夾纏不清,靈機一動指著伍上陌道:「在下絕不敢瞧仙子前輩一眼,這賊眼廝是壞人,我替你教訓他!」錯日山莊弟子趕緊圍護住受傷的伍上陌。
陽仙童滿意道:「諒你也不敢動仙美人腦筋,但賊眼廝瞧的是我家仙子,你這麼光火做啥?難道他也瞧上你小媳婦?」忽又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我陰仙子乃是絕世大美人,賊眼廝看見她之後,怎還瞧得上別人?你小媳婦是誰?讓我品看品看!」
風小刀一怔,想小蝴蝶只是兒時玩伴,就連青梅竹馬也算不上,怎能說是小媳婦?見她雖是憔悴瑟縮卻楚楚動人的模樣,一時不禁臉紅。
宮紫風冷冷說道:「小師妹妳可真本事,一下子就惹得幾個男子為你爭風!」
小蝴蝶嚇得急搖頭道:「師姐,我不識他們,真的、真的!」
風小刀聞言心下窘然:「莫非她真把我忘了?」只覺得自己滿心與她敘舊,實是一頭熱,未思及多年不見,自己形貌改變不少,她當然不識得。
陽仙童左張右望,忽對宮紫風哈哈大笑道:「原來妳就是這小兄弟的媳婦兒!」
宮紫風跺腳喝道:「你胡扯什麼?」她實不明白陽仙童如此胡攪蠻纏,怎能在江湖上揚名立萬。
陽仙童疑惑道:「我猜錯了嚒?可龍配龍、鳳配鳳、耗子的兒子會打洞!妳這兇婆娘和髒小子最般配,像我這麼威武不凡,自然就配上傾城絕色的仙美人。」
風小刀哈哈笑道:「是啊,媳婦兒,咱們三個月前在情人湖畔私下拜堂入洞房,怎麼妳轉眼就不認我了?」
宮紫風幾欲氣炸,罵道:「你這又髒又臭的渾小子,敢再瘋言瘋語,瞧我不割了你舌頭!」風小刀笑道:「妳從前說我黑炭頭的模樣最最威武,怎麼現在就嫌我又髒又臭?啊!難不成妳紅杏出牆,看上了白臉小子?」他見宮紫風一劍刺來,身子一溜即滑入樹叢裡從另一頭鑽了出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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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9-4 12:12:13
宮紫風氣極,唰唰唰地連刺出十數劍,一記快過一記,眾人想這小子定要成個馬蜂窩,豈知他上滾下溜,藉著樹林空隙避來閃去,口裡還不斷呼喝:「我千里迢迢而來,就是要上無間拜見刑島主,妳再這麼兇巴巴,小心我休了妳!」宮紫風怒道:「今日不討回毀譽之恥,我便不姓宮!」風小刀笑道:「咱們成了親,妳自然不再姓宮,要隨我姓。」
眾人見宮紫風劍劍精妙卻招招落空,心想若不是情人耍花槍,髒小子怎可能躲得過無間劍法,又聽他大剌剌地說要拜見刑無任,更覺得他是上島去提親。
陽仙童一下子就猜出答案,樂得拍掌哈哈大笑:「小兄弟,這是你不對了,小倆口子鬥鬥氣難免,可絕不能提休書,難怪小媳婦生氣,像我時時刻刻都把仙美人捧在手心。」
宮紫風屢刺不著,瞥見眾人全似笑非笑望著自己,直是羞憤難當,恨不能將這臭小子碎屍萬段,但她畢竟師出名門,心中越怒反而沉靜下來,不再一味猛追,長劍忽然一個迴盪,使出「風生水起」的慢招,這劍招看似緩慢,其實內含六十四路變化,每一式未使到盡頭就衍生出下一式,式式相串,又像是所有變化只是一大招,足以讓敵人眼花繚亂、疲於奔命。
風小刀以為要被刺中左肩,剛側身躲過,宮紫風劍尖已滑到他膝眼,風小刀忙退步閃開,迅然間,宮紫風又已分刺他頭、肩、胸、腿……六十四處,風小刀心中牢記師訓要留情三分,就只以移劍式閃避,使的雖是基本功夫,但以他此刻功力,就算是最粗淺的步伐也能飄移得精妙絕倫,每一步都恰好藉六十四卦方位閃躲「風生水起」的六十四路劍刺。
宮紫風眼識何等高明,立刻生疑,怒道:「你怎會使無間的功夫?」
風小刀道:「我說了是妳師叔,自然會使三無的基本功。」
小蝴蝶心中感激這人救了自己,但見他瘋瘋癲癲,一下子說是宮紫風夫婿,一下子說是師叔,著急道:「你別再胡說了,師姐不會放過你的!」
宮紫風恍然明白:「是了,他處處迴護師妹,二人定是早就相識,這武功是師妹傳授!」劍光一轉,竟是直指小蝴蝶,呼斥:「妳這個叛徒,竟敢洩露本門武功!」
小蝴蝶未想師姐忽殺向自己,急得拔劍抵擋,卻因手腕受制玄金絲,長劍只出鞘一半,眼見紫光劍尖已逼進面門,風小刀又撲身過來,她嚇得閉起眼睛,左掌用力將風小刀推離劍圈外,免得他遭殃,誰知反被風小刀內力一引,她身子向上騰起,在空中飛旋數圈,耳聞「叮!」一聲巨響,火花四起,竟是風小刀兵刃上手,掠過小蝴蝶頸邊、擋住宮紫風長劍。
風小刀深怕刀氣傷及小蝴蝶,將她隨手一帶、拋向空中,唰唰唰快攻數刀逼退宮紫風,左手正好接住空中落下的小蝴蝶,他將人安然放下,喝道:「別打了,我來開箱子!」
「無間島人專欺侮同門弱小,好不威風!」箱子裡忽然發出冷冷聲音,旋即一道白光身影破箱而出!
宮紫風見這人暗中殺了兩名無間弟子,絕對是狠辣邪魔,立刻身如離弦之箭,挺劍飛刺向白衣人,她萬分惱怒,這一劍實是畢十年功之精華,直如一道紫光劃過,眾人打從心底佩服無間劍法當真名不虛傳,盡高聲喝采。
「嘶!」一霎眼,風殤劍尖已抵在白衣人胸襟上,眼看他就要長劍穿胸而亡,誰知他竟不閃不避,只緩緩抬頭,露出一抹詭異又得意的淺淺微笑,冷銳空茫的雙瞳,精光乍現,宛如一道細針般,倏然刺入宮紫風眼底!
「大師兄?」宮紫風一時震驚、硬生生地收劍,她刺劍力道極強,往後翻身數迴旋才卸去衝力,卻仍被劍勁反挫得幾乎要嘔出血來,只見那人明明是個白衣少年,為何一瞬間,卻化成她心心念念的大師兄?
宮紫風穩身站立、長劍遙指對方,恨聲道:「你這妖魔,使魅惑術擾亂人心!」
白衣人身影一飄,輕上樹梢,纖盈靈巧得宛若紙片,頭下腳上地倒掛橫枝上,朝宮紫風嘻嘻一笑:「我不過是幫妳見到了妳的心。」
這少年不過十五、六歲,身形瘦小、膚白勝雪,一張極為小巧的瓜子臉,五官細緻、唇紅齒白,眉目間隱有一絲狐媚味兒,可分明是個男兒身。如此粉嫩嫩的娘娃兒竟耍得人心惶惶,群雄大是愕然,伍上陌指著樹頂氣憤鬨罵:「原來是個沒長眼的奶娃娃!你快快給無間磕個響頭、再束手就縛,否則俺打得你白嫩嫩的屁眼開紅花,教你十天半月坐不了地!」
無間弟子見師姐吃虧,一起搶上樹頂,唰唰唰數劍齊出,白衣少年一個翻身坐起,藉樹枝晃來盪去,就把他們碰碰碰全掃落地,笑道:「九爺行走江湖時,你們都還在吃奶呢!」
陰仙子羅袖香綵帶原是一雙,被雷海奪走一條後,就將另一條綵帶拋甩上樹梢,拖著陽仙童一齊飛身上樹,綵帶又一個兜轉,對著少年當頭打下。
少年才仰身避過,陰仙子的綵帶忽然一分為五,分打他眼、耳、鼻、口,五官乃人身極弱處,兩人相距又近,少年殊難閃避,這突來的陰毒之招,所有人都是一驚。
少年飛快地折了根樹枝,分點五處擊退綵帶梢端,陰仙子纖手一繞,將五條綵帶捲回一束,圈盪向少年頸項,想絞纏對方咽喉。少年卻是兩指一拗,緊緊勾挾住綵帶,兩人各僵持一端,陰仙子使勁回扯也動不了,一張大彩臉漲得只餘紅色。
少年還抽空向樹下丟了顆松果砸風小刀頭頂,喊道:「喂!兄弟,你還不快動手!」
群雄大吃一驚,想原來髒小子是妖人同夥,才屢屢生事,風小刀閃身避過松果,愕然道:「動什麼手?」
少年邊抵擋陰陽雙仙合攻,邊喊道:「咱們不是來救狐狸仔嚒?我纏住他們,你趕緊把箱子全打開,放它們逃生去!」
風小刀明知會得罪無間,仍奔去打開箱子,無間弟子搶過去阻止,但如何是對手?風小刀飛快把他們點倒,伍上陌受傷沉重,見對手如此厲害,連忙躲入樹叢裡,只宮紫風拼命纏鬥,她畢竟名列無間七子,雖受內傷,劍法仍十分凌厲,風小刀又存心留手,雙方一時難分難解,百多隻狐狸仔既被釋放,自然逃命似衝奔向山林裡,一忽兒就都消失不見。
陽仙童見陰仙子與對方僵持不下,順著樹幹飛繞到少年後方,提了雷霆萬鈞的一掌,重重拍向他背心!
少年冷哼道:「倘若不是九爺身有要事,便奉陪幾位玩玩又何妨?」他手指一屈,陰仙子感到綵帶鬆脫,滿凝神接回,豈知少年十指如花朵綻放,釋放綵帶時彈出微妙巧勁,勾撥出不同角度變化,綵帶竟對著後方偷襲的陽仙童長甩過去,陽仙童不得不躍下樹閃避。
少年趁陰仙子落單,手中樹枝輕輕一掠一捲,又勾著綵帶反繞回來、圈扼住她玉頸,陽仙童大吃一驚,趕緊再飛騰上樹,但仙美人落入敵手,他投鼠忌器,也只能束手就縛。
白衣少年制服陰陽雙仙後,細瘦的身影猶如一道白光般,在樹林、人影間騰來竄去,眾人一時發出慘叫,風小刀一刀逼退宮紫風,趁隙回頭瞧去,驚見白衣少年用一條長銀絲穿過陰陽雙仙、錯日山莊弟子和青衣空舍女道的腕骨,將眾人串在一起,提在手上,唯獨放過了小蝴蝶。
風小刀大是驚愕,喝問道:「你做什麼?」少年一挑柳眉,笑道:「這些人無故斬殺我徒子徒孫,我九狐兒若就這麼算了,豈不是太窩囊!」
「狐王九狐兒!」眾人不禁倒抽一口涼氣,他外貌過份年輕,才令人一時聯想不到,九尾通天狐至少三百年修行,難怪他自稱行走江湖多年,風小刀想起幼時曾看過狐王背影,那時他就已是名少年,如今竟沒半分改變。
宮紫風見情勢十分不利,只得暫停下手,沉定心思尋找一擊必中的時機,故意拖延時間道:「狐王最擅魅惑人心,尤其『離魅瞳術』會令對手看到心中脆弱的幻像,他就是憑這妖術探得許多重要消息,使中州多次傷亡慘重,但咱們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交手時不要接觸他目光,這瞳術也沒什麼了不起,大家不用害怕!」
眾人均想他無間七子光風霽月,自然不怕,但自己內心深處的黑暗之痛,或悲傷憤恨、或嫉妒罪惡,不由得悄然浮上心間。陽仙童身形瘦小,最懼怕粗壯威武的男子勾引陰仙子,自然將伍上陌視為情敵,而宮紫風會看見玉冰華,正因為那是她不可得之人。
風小刀急問狐王道:「你究竟想怎樣?」九狐兒笑道:「兄弟莫急,我已想好一個絕妙主意,咱們合力剝下他們的毛皮,然後拿到北桑瓦子叫賣,人皮比狐皮貴重得多,這一大串人皮賣的銀兩,可夠咱們樂一陣子了!」他每句話都將風小刀圈套成幫兇,風小刀向來樸直又少臨敵經驗,如何是狡狐對手?見眾人目光如刃瞪著自己,心中雖著急,卻是百口莫辯。
伍上陌額上豆大的汗珠滴滴直落,驚叫起來:「萬萬不可,九爺,我……哎喲!」不見九狐兒怎麼出手,只白光閃動,伍上陌頰上已刺著小撮細白毛針。
風小刀暗暗心驚:「妖魔果然狡猾,他臉上笑語相迎,手段卻甚凶殘,我一心想剷除魔界,想不到竟和他同聲一氣,與無間作對!」他遭狐王誣陷成妖魔幫手,否則聯合宮紫風,該有機會制住狐王救人,但若冒險獨自出手,不但會腹背受敵,一個不好,狐王還可能發狠殺人,他左思右想,一時間也沒有好法子。
九狐兒剛才躲在箱子裡,憑著狡計先後創傷雷海、伍上陌和宮紫風,本以為只剩陰陽雙仙較難對付,豈料冒出一奇怪小子,竟能與宮紫風打得不相上下,這一來破壞了原先計劃,幸好這小子與群豪並不同道,又不懂江湖險惡,他才有機可趁,能離間對方,此刻他故意說笑和虐待眾人,就是要讓風小刀分心,好再施展絕招離魅瞳術。
他悠然坐在樹枝上,將手中銀絲甩來盪去,眾人跌跌撞撞在一起,都受不了疼痛哎喲哎喲地慘叫,他猶笑意盎然道:「蛛王借的銀蛛絲可真好用……」談笑間,忽地精光大湛,如兩道長細針般疾射向風小刀雙眼!
風小刀虎目睜睜地盯著狐王動靜,卻忘了這樣反而最危險,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忽感應到身後宮紫風殺氣騰動,忙迴身迎招,卻正好避過了九狐兒的瞳術!
「絕殤天風!」宮紫風趁風小刀和九狐兒凝神對峙,竟強忍內傷使出七絕劍法,她舞動風殤劍,接引天地之氣,化為陣陣狂風,周身的飛沙走石盡飽含氣勁,宛如千萬暗器厲厲飛射向風小刀,要把他刺成千百窟窿。
風小刀兒時曾見識冷無思使這劍招,知道威力十分驚人,他想不到下山來第一次正式對戰,就對上同宗之人,雖不想傷害宮紫風,但一面臨如此強大的劍招,已無忍讓餘地,剎那間,無欲刀法豁然而出,薄冰乍現萬丈星芒,形成一扇光屏,千萬沙石碰之盡飛化成粉。
宮紫風感到一股冰寒刀氣反衝回來,似浩瀚無垠,又似空空盪盪,竟將自己的狂風劍氣推散成一片虛無、消沒不見,她心中驚駭,卻仍不肯放棄,反而加提功力、飛身挺劍刺去。
風小刀在一片沙粉煙塵中,乍見紫芒刺到,忙提氣一躍、縱身避開,他武功本以迅快見長,這一避恰好在千驚萬險中閃過,而宮紫風早已算好這一劍若不能刺中風小刀,也必中九狐兒,因此雙目緊閉,以免又被瞳術影響。
九狐兒未料宮紫風不顧同道安危,更想不到她在受了內傷後,還能使出七絕劍招,見磅礡劍風衝了過來,驚駭得拋去成串人質,疾向後退。風小刀見機甚快,點點星光一閃,已七刀八落地砍斷眾人腕骨上的蛛絲。
九狐兒仍慢了半步,眼看就要被狂猛劍氣給轟得身骨俱碎,嚇得魂飛魄散的剎那,宮紫風劍行一半,竟是氣竭力盡,嘔噴出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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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9-5 10:37:45
九狐兒見此良機,怎能不痛宰無間宿敵?「天狐散華!」他九尾疾展,三丈長的白毛尾如巨扇狂掃,捲起旋風渦流,千百銀針對著正飛衝過來的宮紫風倏然爆發開來!
風小刀大吃一驚,忙撲身過去,右手舞成刀屏擊退滿天銀毛針,左手快速抓住宮紫風腳踝凌空向後拋去,宮紫風嚇得雙足急蹬,只見空中劃出一道紫色長弧,「碰!」一聲,她身子跌在數丈之外,一隻白足露在風中,白靴卻緊握在風小刀手裡,饒是她一個成名女俠也又羞又窘,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九狐兒大是驚詫:「這小子如此厲害,再不走,莫說我只是九條尾巴,就是九條命也不夠了!」一下子竄到了樹梢頂,笑道:「兄弟,老哥哥先走一步,這兒交給你收拾善後了!」在樹梢端幾個飛騰,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宮紫風仍萎坐在地、無力起身,風小刀趕緊過去扶人,宮紫風卻揚起玉手要狠賞他一記耳光,風小刀瞥見她指尖銀光閃動,竟是暗夾九狐兒遺落的細毛針要刺殺自己,大掌一抓,更快地扣住她手腕。風小刀心雖寬厚,但想自己救她性命,她卻狠辣回報,也激起怒氣,冷聲道:「宮姑娘,請莫再傷人,否則妳殘殺同門、罔顧道義,我也只好再次得罪了。」
宮紫風良久不語,淚水忽似珍珠般滾滾而落,她最是要強,自從見玉冰華當眾維護小蝴蝶,心中已酸楚難當,又受臭小子連番侮辱,實再不能壓抑滿腹委屈地淚如雨下。風小刀見她哭得可憐,反而慌了起來,急忙鬆開手,默默蹲下身來端起她腳踝、為她穿上白靴。
「啪!」宮紫風冷不防又打了風小刀一耳光,這次見他不閃不避,反是意外,半晌,才吶吶地道:「你怎地不避?」
風小刀一摸臉頰,只覺手指微微濕潤,竟是血漬,原來宮紫風掌心其實已被九狐兒銀針所傷,流血不止,「唰——」風小刀撕下一幅衣擺,為她細細紮上,才溫言道:「妳掌中未挾內力,也未藏暗器,我瞧妳這麼傷心,便讓妳出一口氣。」
願挨女人耳刮子的男子本就不多,而武功高於自己還願挨耳刮子,那就是氣度而非懦弱了。月色迷濛,似在風小刀臉上染了一層薄薄銀光,宮紫風怔怔瞧著眼前這個人,但見他身上雖有風沙,其實眉目分明、五官俊朗,忽覺得渾小子似乎也不怎麼渾了。
風小刀遠遠聽到玉冰華飛奔而來的腳步聲,心想有他保護,小蝴蝶不會吃虧,自己還是先走為妙,免得和無間誤解越深,他臨去前,忍不住再瞧小蝴蝶一眼,卻見她怔怔望著遠方,水亮亮的大眼一瞬也不瞬,不知心裡想些什麼,風小刀心中卻是五味雜陳,他壯起膽子,走過去道:「小姑娘,妳多保重了。」飛快地將手中事物偷遞過去,才趕緊離開。
小蝴蝶正沉浸在自己心事,忽然發覺手中多包事物,就悄悄轉過身去,背著眾人打開,只見是一條小繡帕包裹著一只草蝴蝶,還有一紙字條:「今日戌時,十里坡櫻雨亭故人相會,小刀。」紙條上小小潦草的字跡,震得她芳心大亂:「怎……怎麼會?難道……」她望著繡帕、草蝴蝶和字條,纖纖玉手不停顫抖,幾乎要將紙條捏碎了,心頭霎時湧上千思萬緒,二人情誼雖只幼時一面之緣,卻共同經歷生死交關,那個人曾拼死攀崖相助,又冒著生命危險偷藥,小時候不明白的情義,越到長大越覺得可貴。
後來藉著無還崖之行,她也曾背著師姐偷偷打聽消息,只聽到黑風寨已滅,無一生口,為此在夜闌人靜裡,她不知流下多少淚水,誰知那繡帕、草蝴蝶,赫然又出現在眼前,若不是他,又怎會有這等事物?可那人不是十年生死,已隨風散了嚒?
她憶起方才的少年衣衫襤褸、神智不清,總胡言亂語,心中一酸:「這幾年可真苦了他,雖我人微言輕,無論如何,總得求島主收留他入門下。」她見大師兄快進來,急忙抹去淚水,將繡帕揣入懷中,胸口雖仍起伏不平,心中卻打定主意,戌時必得赴櫻雨亭一探究竟。
玉冰華在北桑瓦子等了許久,未見無間弟子搬箱子前來,又遇見失魂落魄的雷海,心知不妙,忙帶廣陵幫眾趕了回來,待回到樹林裡,見眾人身上掛彩、躺倒一片,他重新分派受傷輕者追捕九狐兒,又贈傷重者丹藥、遣人送他們離去,最後對雷海道:「雷爺,還請瞧在下薄面,將羅袖香歸還陰仙子,日後就當冰華欠您一回。」
雷海慨然道:「我長江幫與你無間早是過命交情,咳咳!五俠既開了口,老夫豈能不答允?」長杖一頓地,羅袖香驟然飛去,宛如一條長龍般直捲上陰仙子的手臂,玉冰華再次表達了謝意,陰仙子大為感激,從此對這玉五俠的吩咐更是水裡來、火裡去。
眾人走後,玉冰華特意留下小蝴蝶,見她臉色蒼白、驚魂未定,溫言問道:「師妹,妳沒事吧?聽說那少年與妳相熟,是妖魔同道。」
小蝴蝶忙為風小刀辯白:「他不是!」轉念又想此時分辯不清,待見過風小刀後再說,又低聲道:「我不識得他。」
玉冰華心知肚明小蝴蝶若不識得那人,何以判斷他不是邪道,但此時她不肯說,追問也無用,只道:「妳和誰來往,師兄原是不過問,但與妖魔打交道,乃是本門大忌,師兄盼妳要自重,莫重蹈前人之過。」他沉默許久,又道:「師妹,有些事我真不知如何啟口……」
小蝴蝶從未見這自信的大師兄如此吞吐,關心道:「師兄,你遇了難事嚒?有什麼我可幫忙?」
玉冰華伸出指尖輕觸她雙腕中的細軟金絲,道:「當年君師叔因為丟了爽靈珠,令師妹妳過得十分委屈。」
小蝴蝶垂首低聲道:「這本就是我應當承受的,爹是為了救我才弄丟爽靈珠,還累得大夥兒不停追查,我只是擔心爹爹……」
玉冰華看她娥眉輕蹙,長長的睫毛低垂,十分惹人憐愛,溫言道:「師妹,我從小是無父無母的乞兒,流落街頭、受盡欺凌,直到十二歲時,幸蒙師父收於門下、傾囊相授,才能有今日,這些年來,我總算為武林做了些事,也不枉師父一番教導。」
小蝴蝶眨著水亮大眼柔聲道:「師兄,原來你身世這麼可憐,你從前可不曾提過。」
玉冰華溫柔地執起她的手,道:「你我都是苦命的孩子,但傷心事就讓它過去吧,從今以後讓我來照顧妳,我是說……倘若我有這個身份,妳再不用繫著千年玄金絲,如果妳願意,等回到島中,我就請師父為咱們挑個日子。」他深深地凝注著小蝴蝶,只等她點頭。
小蝴蝶不想師兄竟會跟自己求親,大是驚愕,不自覺地抽回了手,垂首道:「師兄,我……我……」她抿著唇,心中慌亂如麻,師兄如此人才,向來對自己和善,這應是最好的歸宿,只要點個頭,更能換回自由,可就是吐不出半個字。
玉冰華望著她遲遲不應允、不回絕,輕摟住她削瘦的香肩,柔聲低語:「待回到島上尚有數日時間,妳可想想。」他暗忖小蝴蝶孤苦無助,自己在無間地位又高,從此他得償所愛,而她得償所依,實沒理由拒絕,相信這個柔弱的師妹只是一時慌亂,女子一遇這種事,總要猶豫作態,此時先退一步,最重要的是完成師父所託。
小蝴蝶點點頭,忽又鼓起勇氣道:「師兄,我武功低微,擒狐王我使不上力,卻可至城中幫忙打聽消息。」
玉冰華微一皺眉道:「妳去吧,不過千萬要小心,妖魔總是詭計多端。」他眼神漠然地望著小蝴蝶離去的背影,心中自是不信這蹩腳的謊言,瞬間已飛快轉過無數念頭。
「大師兄……」宮紫風忽從樹林裡緩步出來,臉色鐵青、緊抿雙唇,嫉恨的眼瞳猶似燃燒著烈火。
玉冰華是聰明人,早知她對自己一番情意,方才又聽去一切,暗忖:「君師妹溫柔美貌遠勝宮師妹,我正好以師父的命令打消她念頭。」他貼近宮紫風耳畔悄聲道:「紫風,妳是自己人,我才對妳實說,想必妳會守祕……師父懷疑君師叔私吞了爽靈珠,又裝瘋賣傻避人耳目,為了天下蒼生,咱們只得從小師妹身上著手,當年君師叔不顧妻子死活,如今總不能連女兒也不顧吧,我若和他結成翁婿,時日一久,必能取得他的信任……」他溫熱的呼吸卻宛如一縷凍人寒氣,吹進宮紫風的心底,宮紫風咬著唇,全身顫抖,心中茫然,可天下大義、兒女私情又豈能兼顧?
芳草戚戚,紅櫻如雨紛飛,彷彿一幅如夢似幻的絕美圖畫,漫漫連天的櫻花林裡,有一白亭,最適賞櫻人在此歇腳,這就是櫻雨亭的由來。
紅櫻白亭中,風小刀衣著乾淨,頭臉也已梳洗,現出原本濃眉大眼的俊朗模樣,他十分不安,時而倚亭翹首、時而步來踱去,因為不知期盼的人是否會出現。
小蝴蝶緩緩走來,雖距離甚遠,卻輕輕喚道:「小刀哥哥。」這一聲其實是喚給自己聽的,儘管她心裡已喚過千百回,然而無還崖一別後,就不再有機會出口,此刻實是幾分生澀、幾分忐忑,又有幾分親近。
那細弱的聲音輕輕飄入風小刀心間,也勾起了萬般回憶,他靜待纖秀的身影款款走近,淺淺一笑,道:「小蝴蝶,咱們終是見面了。」雖然下山時,早想到有這一日,心仍怦怦跳個不停。
十二年來,二人都經歷太多事,再次重逢,彷如隔世,小蝴蝶怔怔凝望眼前之人,心中的千言萬語盡說不出口,只能化為簡單一句:「小刀哥哥,真是你嚒?」這個男子已不是印象中乾癟瘦弱的小男孩,取而代之的是英挺軒昂。
「是我。」風小刀平實誠摯的笑容仍是如此熟悉,一下子就彌補了遺落的時光、拉近了彼此距離。
二人並肩而坐,宛如在無還崖上,只不過眼前不是萬丈深淵,而是一片紅櫻舖成的長道,豔麗似火。小蝴蝶抬眼望著他、輕咬朱唇道:「小刀哥哥,黑風寨滅了,我以為你……」幼時二人並肩而坐、四目平視,可今日這個男子已比自己高了許多。
風小刀看著她眼中打轉的淚水,心中無限暖意,知道她始終關心著自己,溫言道:「我被師父救了,師父待我很好,妳不用擔心,倒是妳……應受了不少苦,為什麼會這樣?君伯父、君伯母他們可好?」他的目光忍不住停在那一條細軟金絲上。
小蝴蝶螓首輕垂,眼淚再也不止,撲簌撲簌地直落,彷彿要將心中苦楚一股腦兒全傾瀉出來,風小刀自小面對她的眼淚,總心疼不已,想將她攬在懷中安慰,又明白此時二人已長大,此舉實在太過唐突,不禁手足無措。
小蝴蝶哭了許久才哽咽道:「當年我們回無間島後,娘就死了……」
風小刀吃驚道:「怎會這樣?難道大當家的靈藥也救不了君伯母?」他不禁後悔當年沒把所有靈藥都偷來。小蝴蝶搖頭道:「不是的,在回去的路上,娘已漸漸好轉了七八分,可是她……一直瞞著我和爹爹、裝著傷重未癒!」風小刀驚訝道:「這是為何?」
小蝴蝶道:「爹爹弄丟爽靈珠,這在無間島是重罪,當時他們不知你的藥如此靈,娘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就決定要擔下事情,她愛我們極深,所以就算身體漸好,也瞞著我們,後來島主果然賜了娘死罪,也保住了我和爹爹……」她哭了一陣才斷斷續續道:「可爹爹從此意志消沉,有一日島主見爹爹不思振作,就說娘早已痊癒,要爹爹明白她的苦心,爹卻大受打擊,自責不該讓妻子擔罪,終日更藉酒消愁、瘋瘋癲癲。」她微抬起細白的雙手道:「他們每年總要教我領路至無還崖找爽靈珠,怕我逃走,就繫上這千年玄金絲。」
風小刀大為震驚,更深深自責,當時若非他自不量力地去救人,鷹王也不會發現小蝴蝶行蹤,以至君伯母身亡、君伯父瘋癲、小蝴蝶受苦,他望著身旁這個柔弱的女子,萬般憐惜歉疚,道:「對不住,都是我不好。」
小蝴蝶仰起小巧玉容,柔聲道:「不是的,當年你冒險救命,我一直都擱在心裡的。」
風小刀胸中熱血激盪,再不顧一切地將她擁入懷中,溫柔地拂去她的淚水,堅定道:「妳放心,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從此絕不再讓妳受一丁點苦。」小蝴蝶輕點著頭,只覺得這個男子似鐵般的承諾令人動容,胸膛溫暖廣闊更令人安心,從此真有依靠,不再孤苦零丁。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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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天闋 卷二:東海競奇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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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9-6 10:26:34
風小刀輕輕撫著她柔如錦緞的青絲,心中思索:「無間島究竟是什麼地方,竟然弄丟一顆珠子就是死罪?就算是除魔之鑰,再費力找找不就行了,鎖著小蝴蝶又有什麼用?要是師父,必會說:『天命有時,毋需強求。』然後一笑置之,無間和無欲雖是一脈,卻是天壤之別!」又憶及宮紫風的兇惡,想道:「不行,我得想個法子讓小蝴蝶離開那兒,雖三無派師承一脈,但早已分支,小蝴蝶若轉到無欲門下,也算叛離師門,何況她又是無間看守的罪人,這該如何是好?」
遠方傳來極輕細的腳步聲,風小刀道:「咦?妳師姐找來了。」小蝴蝶聞言跳了起來,臉一紅道:「糟啦!你小媳婦來了!」她這才想起不該與師姐的夫君如此親近。
風小刀硬是將出口的笑聲吞了回去,見她雙頰緋紅,俏生生地立在落櫻成雨的風中,如墨青絲飛舞在她雪白的玉頸上,彷彿又是當年草叢中那個閃閃發亮、粉嫩嫩的小女娃,只是更添幾分少女嫵媚,他一時心神蕩漾:「是了,倘若她真是我小媳婦,我便可以帶她回去,一生一世照顧她。」心中打定主意,待除魔大會一了,就請師父向無間島主和君伯父商量。
小蝴蝶一心擔憂師姐來了該如何是好,忙叮囑道:「小刀哥哥,師姐平日雖嚴厲,但對喜歡的人總是不錯,你只消說幾句好話哄哄她,她就不生氣了,你記得請她引你進無間,日後才能有個依靠,本來我想和你見面後,再請大師兄幫忙,可師姐日前接替無間行七的位子,她說的話總是比我管用……」她說到後來低下頭去,再不敢看風小刀一眼。
風小刀見她站得甚遠,笑吟吟道:「我不是說要休了她嚒?」
小蝴蝶忙搖頭道:「這可不行,大丈夫應重承諾,為免師姐誤會,我還是先行一步。」但憶起方才他對自己的承諾卻是做不到了,心下十分淒楚,只拼命忍著眼底的淚。
風小刀一個箭步擋住她去路,小蝴蝶一呆,正不知如何是好,風小刀已握緊她的手,急道:「妳別走!我實說了吧,兇女人才不是我媳婦,那全是我胡謅的,我是要去無間島,但我會自己去,不必她引薦!」他生怕一放手,這個小姑娘又要消失受苦十二年。
小蝴蝶低眉凝望風小刀握著自己的手,羞得頭也不敢抬一下,淚水再忍不住滑落,輕聲道:「真的嚒?你在大庭廣眾下如此胡說,師姐以後可怎麼做人?」語氣雖是責備,心底卻是無比甜蜜。
風小刀笑道:「咱們快走吧,我可不想再挨巴掌。」他手中現出一金光短刀倏然劈落,「叮!」玄金絲應聲斷落,笑容終於在小蝴蝶臉上漾開……
宮紫風才剛趕到櫻花林,遙望著二人離去的夕照長影,不禁暗嘆:「師妹,妳真有這福氣嚒?」一回頭,卻瞥見樹林深處早已藏了一人,正是她魂牽夢縈的青衫身影。
華燈初上、火樹銀花,金華城中每個瓦子都精彩熱鬧,除了雜貨、零賣、酒肆外,尚有相撲、雜劇、傀儡、唱賺各式表演,但路上行人不意其他,盡紛紛奔走,只因北桑瓦子大小二十三座勾欄裡,最享盛名的「水玲瑯」頭牌舞伎要在「帝女花棚」為寒食節慶酬神獻舞。
風小刀二人相偕同遊,雖少言語卻是滿心歡喜,他懷中捏著小菱花鏡,正猶豫該如何送給小蝴蝶,忽而人潮湧動,個個爭先恐後,將二人推擠到前頭花台去。
這花台高有數丈,四周皆以大片白布圍起,檯柱滿滿舖綴著「風飄雪月」、「金背大紅」、「玉堂金馬」、「獨立寒秋」等各式名菊,形色千姿百態、姹紫嫣紅,清雋高雅的香氛更不時飄送,令台下看倌賞舞時,還怡然舒心。
在一片歡呼中,絲竹聲悠然揚起,布幕後現出一纖纖嬌影,隨著仙樂翩翩起舞,時而風流旖旎,時而娉婷曼妙,猶如縹緲虛境中的舞霓仙子,疏懶輕呢的歌聲更宛如天籟:
「寒食梨花好時節,東風星雨遊春夜,寶馬雕車香滿路,玉樹瓊葩千層雪,天上人間無分別,對酒當吟金杯闋,鳳簫聲動玉光轉,卻舞仙歌共對月。」
台下看倌雖只見到舞伎暗影,但隨著嬝娜儀態、如夢歌聲,已被帶進一個奇樂天境中,皆神馳意迷、無法自拔,正當眾人喜醉不勝時,赫然,布幕竟多映出一條幽靈身影——
「啊!」台上舞伎一聲驚叫,接著布幕碎裂如飛花,一人影破幕飛出、從高台跌落,風小刀急忙縱身一躍,凌空接住來人,跌落他懷裡正是那名舞伎,她嬌弱的身軀不住顫抖,眼神驚恐,嬌呼道:「大爺!救我……」說罷這句話,如水秋波一閉、已然暈厥。
風小刀未及落地,忽聞一細緻聲音喝道:「漫天飛雪!」滿天的細白毛針就像飛雪灑落,群眾驚慌四竄,剎時,台上台下一片混亂,風小刀身在空中無法閃躲,左手抱著舞伎,右手掌風一送小蝴蝶,喝道:「到櫻雨亭等我!」手中一翻,寒光閃動,叮叮之聲此起彼落,他薄冰舞成一片刀牆,頓時將漫天銀針全數逼回!
「咦?」那人將花台布幕揮舞得有如大盾牌,待針雨一停,布招上已扎滿了成千上百的小針刺,他將白布嘩啦啦地一抖,插在布上的白毛針霍然飛起,剎那間,全吸入他衣袖內。
那人悠然踞於柱頂、咧嘴微笑,果然又是九狐兒:「原來兄弟喜歡這小美人,憑咱們同生共死的交情,你只消說一句,老哥哥豈有不讓出?你又何必動手來搶?」談笑間,忽地精光妖異,宛如細針迸射,直刺入風小刀眼中!
風小刀不禁打了個寒顫,全身虛冷得彷如被鬼靈穿體而過,頓覺得對方那雙深邃的黑瞳似有一股巨力迎面攫來,將自己吸入一個熊熊火光、層層黑霾、屍橫遍野的荒村中,耳聞一童子淒聲哭喊:「爹!爹!」正是自己的聲音!
「啊!」一聲慘叫,卻是柱上白影滾落,九狐兒雙眼緊閉流下血來,著地滾出數丈開外,他雖受傷,輕功卻是極快,縱身一躍,已消失無蹤,只留餘音繚繞:「好!好!臭小子竟破我離魅瞳術!今日你插手此事,將來必要後悔!」
風小刀望著手裡的菱花鏡,暗呼好險,原來九狐兒妖異精光射出,混淆他心思的剎那,上善清心咒驟然浮上天靈,那微弱的一絲清明,令他趕緊用鏡面擋住雙眼,將離魅瞳術折射回去。他聽宮紫風說九狐兒的邪術在眼瞳,危急時就以菱花鏡賭上一把,沒想到的確管用,但一般人就算知道這破解方法,若身手不夠快,也來不及反應。
風小刀低頭一瞧,懷中女子貌若天仙、吐氣如蘭,就連閉上眼,也能有銷魂蝕骨的嫵媚,裹著輕紗藕衫的嬌軀柔軟地貼著自己,他不曾與女子這般親近,此時才感到溫香軟玉在抱,竟不自覺地臉紅,想將人放下卻又不是,正為難間,女子嚶嚀一聲,已然醒轉,她睜開雙眼與風小刀四目相對,那瀅瀅雙眸似要勾人魂魄,風小刀一呆、手一鬆,那女子便跌落在地,「唉喲!」女子一聲嬌呼,風小刀頓然清醒,忙賠罪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可不是故意的。」
「少俠不扶起我嚒?」女子凝若玉脂的素手揚起,軟呢的聲音竟是要將人連骨頭都酥去,風小刀尷尬得滿臉通紅,忙遞了刀鞘讓女子攀扶,不敢再碰她一分一毫。
女子緩緩起身、襝衽一拜,道:「妾身菊仙歌,敢問恩公大名?」
風小刀心中掛念小蝴蝶,忙拱手道:「姑娘既已無事,在下這就告辭。」
菊仙歌委屈道:「人家都還未報答大恩,少俠這就走了嚒?那壞人若是去而復返,又來欺侮我這弱小女子,可怎麼是好?」
風小刀道:「他眼睛受了傷,又有人追殺,想必……」話在口中,忽見菊仙歌含情脈脈地凝望自己,一句話竟爾說不下去,好像這麼撇下她實是罪大惡極,忙避開她眼神。
菊仙歌幽幽地道:「許多人想瞧妾身一眼,就算一擲千金,也未必能夠呢!可恩公卻不理睬我,至少恩公得告知大名,好讓妾身能早晚為您祝禱。」
風小刀定了定心神才敢正眼相望,只見這女子芳齡不過十七、八,卻是桃花眼、芙蓉面、瑰姿豔逸,一顰一笑俱是楚楚風情,實在教人無法拒絕,他老實答道:「在下風小刀,不勞姑娘記掛,我還有朋友相候,就此拜別。」轉身正要離去時,「唉!」背後卻傳來細聲輕嘆,菊仙歌斜偎在地,蔥指輕按細白腳踝,眨著水汪汪媚眼瞧著他道:「風少俠,您這一摔人家可扭了腳,再走不得半點路,您好人做到底,送我回水玲瑯吧,只在前方不遠處。」
風小刀再伸出刀鞘讓她攀扶,她試了幾次都無法站起,不禁幽怨嗔道:「就讓仙歌在這兒丟醜好了!」說罷怔怔望著風小刀,也不知是天生秋水迷濛,還是快要流下淚來。
風小刀望著她一臉委屈,猶帶三分嬌媚,心都軟了,只吶吶地道:「那怎麼是好?」
菊仙歌頰生霞暈,垂首羞赧道:「少俠方才都……抱了妾身,也不差多這麼一會兒。」
風小刀一楞,可想來想去確無他法,只得再度橫抱起菊仙歌,施展輕功,隨著她的指示轉過幾處巷道,來到紅樓疊翠、飛簷丹閣的水玲瑯,此時華燈夜明,貴客絡繹不絕,未至門口,已聞鶯聲燕語、笙簫悠揚。
門前的迎客丫鬟一見兩人,忙呼喝道:「菊姬回來了,快通知金嬤嬤!」內堂裡急衝出一位龍鍾老嫗,大呼小叫:「哎呀!菊姬,妳可擔心死人了。」見菊仙歌竟大剌剌地躺在男子懷裡,臉色一變,忙扯著風小刀到後門去,低聲喝道:「快!快到後頭去,這怎麼了得!讓別人瞧見,菊姬可要壞了身價,唉喲!你這小子,不知何時燒的好香,別人見她一面就得付上千金,何況這一抱,你說說,你可欠咱水玲瑯多少銀兩?呔!讓你平白佔了便宜!」
風小刀甚覺尷尬,低頭瞧去,菊仙歌抿嘴一笑,玉首輕埋在風小刀懷裡,嗲聲呢喃道:「別聽勞婆子胡說!」那神態真如白雪芙蓉迎日綻放,比驕陽豔、比白雪清,更有芙蓉花兒說不盡的柔媚迷人。
風小刀怕她聽見自己心口怦怦亂跳,一進入後廳內堂,就趕緊將她安放入座椅,一抬頭才注意到堂中有一女子纖手支頤、橫臥在金碧輝煌的貴妃椅內,另隻手頂著長長的金煙筒兒,一口一口吸啜著咽嘴兒,嬝娜四散的輕煙中,一張風華絕代的臉正微瞇著眼斜睨著自己。
女子雖不若菊仙歌年輕嬌媚,倒也明豔大方,眼神自有一股洞悉人情的精明世故,一身紅金縷衣、腳踩紅金葱鞋,除了頭花、耳飾、斑指一應俱全外,頸上戴著成串鴿蛋大的珍珠,兩手腕上掛著無數翡翠鐲,連腳踝處也是金鍊爍爍,彷彿要將所有珠寶盡穿戴上身,就連椅側也金銀滿溢,燈火映照下,光彩炫目,一切似乎變得迷幻,令人無法透視她的神情。
菊仙歌道:「金嬤嬤,多虧風少俠相救,我才回得來。」
金嬤嬤上下打量風小刀一番,似笑非笑地吐出了令人詫異的話語:「嘖!好貨色。」
風小刀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只覺得在兩位絕色佳人中,一股莫名寒意竟從背脊升起,他只怕再有留人之舉,急忙拱手告辭,逃也似的離開,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噗哧嬌笑。
風小刀急急趕往櫻雨亭,手中緊握那枚菱花鏡,直想著該怎麼鼓起勇氣送給小蝴蝶,好表達心意,想到小蝴蝶能重新展露笑顏,他心中一甜,更是加快飛奔而去。
月影清冷、長空寥落,櫻雨亭孤寂而蒼涼,映入眼簾的竟是亭樑上懸掛一襲熟悉的藍衫身影,隨風晃盪!
風小刀心口驀地一縮,幾乎不能呼吸,莫名的恐懼潮浪般湧來,令他混身不由自主地顫抖,他咬著牙用盡力氣疾奔過去抱下亭中垂掛的身影,懷中之人竟輕如蝴蝶,一隻冰冷、已無生息的蝴蝶!
點點星光灑映下,夜色中的紅櫻隨著寒風漫天飄舞,宛如血雨紛飛,風小刀不能置信地擁著那瘦弱的身子,喉間哽著永無機會說出的話,那張曾經嬌俏如春花的臉龐,如今蒼白而無血色,緊閉的眼、發紫的唇、散亂的長髮,不知生前遭遇過什麼驚嚇折磨!
他的心似被猛然剮空般,四肢百骸已全無半分力氣,直墜入痛苦與悔恨的無窮深淵中,四周已黑暗得再沒有半點光亮。
「碰!」猝不及防下,風小刀背心突然被一巨掌重擊,直飛出數丈之遙,他口中噴吐鮮血如霧,但覺自己的魂魄連著身子俱已碎裂成灰,消失在天地間。
朦朧中,似乎見到一白髮散亂、滿身酒臭的男子出手奪去小蝴蝶屍身,在意識消失的瞬間,他心頭忽然浮起一絲安慰:「這一掌正好了結那無盡的痛苦……」他手中緊握一塊撕下的藍色衣角,就此昏迷過去。
奪去小蝴蝶屍身的散髮男子,飛身狂奔,不知奔了多少路程,將近黎明,奔入一竹林中,在一墳前頹然跪倒,他手中緊緊抱著小蝴蝶,用他的頭,一次一次重擊在石墳上,鮮血和著淚,一滴一滴落在懷中那清麗的臉龐上、石碑上,沒有言語,卻比嚎啕大哭更悲涼,月光淒淒,映著墳上鐫刻的字正是「愛妻 冷無思之墓」。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小軒窗,正梳妝,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林間忽傳來幽幽歌吟,緲緲迴盪、如泣如訴,由遠而近,唱得傷心人幾乎斷了魂。②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黑暗,黑暗中的曼妙身影,藕衫款款、嬝娜輕移,明豔的容色彷彿帶來一絲曙光,緩緩的出現在傷心人身後……
(註①:「綏綏白狐……」出自《呂氏春秋》之涂山歌謠,涂山地點有四種說法,其中之一即是指大禹封禪、娶親、計功、歸葬的會稽山。)
(註②:「十年生死兩茫茫……」出自蘇軾江城子,悼念亡妻之作。)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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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9-7 22:15:42
第五章 孤月獨影
風小刀不知昏迷多久,天空忽然下起滂沱大雨,恍惚間,有人重重踢他一腳,嚷嚷道:「哎喲,誰躺這兒絆人!」那人倒也好心,拖著他的腳拉到屋內,為他拭去雨水、用稻草掩埋保暖。
風小刀雖中一掌,倒不至於要了性命,體內真氣隨著無欲心法循環數周天,傷勢已恢復許多,但內心創傷卻使他意志重挫,讓他不願睜開眼面對殘酷的事實,只想一直沉睡在黑暗中再不醒來。
過了不久,有二個形貌奇怪的人奔進屋躲雨,一個滿臉暗黑橫戾,用鑲在左斷臂的蠍形金勾拍打著身上雨水,道:「少君大婚在即,你鷹族打算備什麼禮?」
另一個身材精悍短小卻手長腳長,小臉尖嘴活像隻長嘴鶴,搔搔頭道:「這事難得很,咱們已許久沒辦大喜事了,你也知道少君的脾性……你蛛族呢?」
蠍勾者坐下取柴升火,感慨嘆道:「等了多少年,就等這一日,那不只是少君的大日子,也是咱們的大日子啊!」
鶴嘴者撥弄著柴薪、喜孜孜道:「是啊,少君是我魔界千年少有的奇才,神功殘天闋共有九重,歷代主君究其一生多練到第五重,就走火入魔吐血而亡,就算天縱英才如幽鬿主君,也只練到第六重,才會敗給臭道士!可少君年紀輕輕,這回出關,已至第六重了!十二年前,咱們又在菊香村尋回聖女,一切對我魔界真是天時人和啊,嘿嘿!」
蠍勾者壓低嗓音道:「再急,也得等明年月陰之日、聖女成年時,到時少君迎娶聖女,祭禱闇月聖神,取得天應之力,天下就……」火光熊熊,映得魔界二小妖忽明忽暗的臉上流露出詭異的欣喜。
一時電光閃動,照得滿室光亮,同時焦雷霹落,掩去最後的話語。二小妖赫然發現東首角落早已坐了一人,悄悄隱身黑暗之中,將方才對話都偷聽去,二小妖冷眼相視、精光爍爍,心中已動殺機。
門口忽然又來了二條大漢,一人身著黑衣勁裝,乃是外號「天下無巿」的名盜胡算,另一人身材魁梧、腰懸大刀卻始終戴著笠帽,刻意隱姓埋名,僅自號「狂老大」。
胡算道:「狂老大,這場雨又急又大,咱們不如先到這梵音寺躲躲。」
這句話卻燒來了一把無名火,狂老大怒吼道:「躲?我這輩子躲得還不夠嚒?」口裡雖如是說,還是大步踏入了這破廟之中。
胡算做竊賊的本能,迅快地打量一眼,已將寺內情勢看清,心中暗驚:「東邊一人、西角二人,可地上竟有四個影子?」第四個影子映在西首後方空地上,可上方並沒有人,他暗想此處實非善地,只待雨一停,便要立即離開,他不動聲色,仍搓手彎身、滿臉堆笑,道:「借光!借光!順道也借個火烤烤!」
西邊二小妖冷冷頷首,不再言語。東首那人身形清瘦、戴著避雨斗笠,看不清臉面,倒是一身鵝黃短衫短靴,在雨夜泥濘中竟能一塵不染,也算稀奇。
胡算和狂老大甫挨著火堆坐下,「篤篤!」門外又傳來馬車聲,進來避雨的是一對小夫妻,聽腳步聲便知是尋常百姓,男子臉皮粗黑尚有痘疤,可少婦卻明豔照人,令滿室生輝,男子對妻子十分體貼,二人挨著調情,漸漸肆無忌憚,不時嬌聲笑語,惹得眾人心癢難耐。
「啪!」狂老大一拍大腿,猛然站起,一把扯了少婦頭髮喝道:「妳這騷娘們,這麼愛發騷,就好好侍候大爺我!」他將少婦重重甩在地上,那少婦痛得涕淚齊灑,卻因驚嚇過度,口裡發不出聲。男子見狂老大巍峨如山,早嚇得哆嗦不已,面無血色,拉著狂老大的腿頻頻叩首道:「大爺饒命!大爺饒命!我和娘子馬上離去!」
狂老大揚拳作勢要毆打,暴喝道:「別打擾大爺興致,信不信我一刀殺了你!」
那男子嚇得手一鬆,落荒逃出寺外,連頭也不敢回,少婦見狀,傷怒攻心,竟昏暈過去,胡算臉色微變,心中暗罵連連,他雖見過狂老大仗著武藝高超,偶有強搶民女,萬想不到他竟會當著滿屋子奇人面前放肆,只悄悄退向門邊,打算盡快溜走。
西首二妖對視一眼,又瞟向了東首,卻是心意相通:「此時正好探探小子的底。」
果然東首之人站起身來摘下斗笠,漲紅著臉、顫聲道:「你……你快住手,再不住手,我不客氣了!」
狂老大回首一瞪,見是個細瘦小子,手無寸鐵,只背上綁了個白色小包,淫淫壞笑道:「等大爺好過後,倒可便宜你!小子要是不懂這檔事,大爺還可教你!」他原先還有些忌憚,見西首二人置身事外,黃衫小子弱不禁風,說話還打擺子,膽子更大起來,一把就撕開少婦衣襟,竟想當眾逞惡。
黃衫小子左手一揚就變出個黃色符紙,右手向火堆一指,一枚火焰倏地跳上他指尖,他指捏火苗往符紙一畫,口中急急唸道:「赫郝陰陽,日出東方,敕收此符,急急如律令,三昧金火,『真金火煉符』,去!」黃符末端忽然綻放一篷大火花,向狂老大猛撲而去。
狂老大嚇一跳,急忙放下少婦,飛身後躍,手中已亮起一把寒光熠熠的青鋼大刀,他一把甩去斗笠怒吼道:「媽的!老子躲得也夠久了,倘若今天連你這黃毛小子也怕,我應天狂便倒過來寫!」這一喝,倒震醒了藏身稻草堆裡的風小刀。
黃衫小子見那大鋼刀當頭劈來,刀光如熾,如一篷光網罩下,頓時眼皮受刀氣所壓,竟無法睜開,忙著地一滾,避過這雷霆萬鈞的一刀,他身形薄瘦,堪堪在刀刃觸地前的狹縫中閃過,身子尚未站穩,應天狂後刀已接踵砍至,他忍氣吞聲多年,這一戰引得他血脈賁張、殺心大起,彷彿要將一股腦兒的窩囊氣全發洩在這個倒楣的小子身上。
黃衫小子東縱西躍、左沾右滑、前仆後仰,身法靈巧之極,二人在寺中小小方間你追我逐,兜了大半圈子,青鋼大刀始終差了寸許。黃衫小子十分得意,故意慢下步伐,引得應天狂接近些,才回頭嘻嘻笑道:「大惡人,想追我的『五行遊蹤步』,還不教你跌個狗朝天?」他右手忽然一擲,不知丟出什麼,應天狂果然「呼!」一聲,滑了一跤,幸而他身手也算俐落,屁股未著地,刀刃一撐,已翻身而起,再度追上,黃衫小子身法古怪、滿場飛舞,應天狂追得氣喘如牛,刀勢漸衰,再不若先前勇猛。
西首二妖見小子滴溜溜的,上天下地奔逃於寺廟中,只專注捉弄應天狂,二人精光湛現,握緊兵刃,就要出手——
黃衫小子感到殺機迫至,身向後仰,施一招「鐵板橋」,躲過應天狂橫刀一劃,呼道:「八方不動符,去!」一道紫色符光如袖箭般射去,穿過綿密刀網縫隙,沾上應天狂胸口。
應天狂忽然不能動彈,又不似被點了穴,他混沌一式劈在半空中,竟怎麼也落不了刀,只能睜著雷眼吼道:「你這妖魔,使的什麼邪術!」
黃衫小子施施然站起身,道:「我不過使點雕蟲小技,真正妖魔……哼!那可是另有其人!」他晶靈靈的瞳光向西首瞟去。
那二妖眼中厲芒微顫,霍然出手攻向黃衫小子,一個蠍勾橫掃,勾上燐光閃動,顯是劇毒無比,他這一掃,中者立時肚破腸流,毒粉也隨之灑出,十分厲害,另一個宛如白鶴展翅,飛身上樑,制空俯擊,他們見黃衫小子步法奇特輕巧,心知若一擊不中,小子就要逃走,出手前已想好這天羅地網之式,兩相配合,教他逃無可逃,這一來,黃衫小子無法凌空閃躲毒粉,四方又籠罩在蠍勾威脅之下,非斃命不可。
黃衫小子卻是身形一矮,口裡喝道:「百害不侵符,去!」手上如變戲法般,綠色符紙化出一圈綠色光罩護住自己,金勾、毒粉,鶴翅、利爪全被擋在光圈外。
二小妖一愕,卻莫可奈何,只得停下殺招,站在圈外冷笑道:「看你能躲得幾時!」
黃衫小子蹲在圈中,忽地大喊:「喂!我快死了,你還不快過來幫忙!」
眾人都是一驚,不想這廟中竟還有其他人,黃衫小子轉念一想又大喊道:「算了,你打不過這些妖魔的,自己想法子逃命去吧。」
二妖未見刀光,只覺得一陣冷氣衝來,頸邊一涼,蠍勾者瞪大了眼,驚道:「你……」一句話哽在喉間、出不了口,才知道自己和鶴嘴者一樣,腦袋和脖子已然分離!
黑暗中立了幽靈般的人影,臉色蒼白,緩緩現身。應天狂被這刀氣一掃,身上的符紙已掉了下來,可他還是嚇得不能動彈,許久,才雙腿一軟、拜倒在地,哭道:「大俠!大俠!您饒了我,饒我這條小命吧,您殺了我,只是污了您的手。」
黃衫小子撤了光圈,笑嘻嘻地站起,一拍風小刀道:「沒想到你這麼本事,總算沒白費力氣抬你。」看著應天狂又怒道:「這傢伙喪心病狂,別饒他!」
風小刀怔怔望著伏跪於地的應天狂,許久、許久才艱難地吐出了字:「大當家……」
這張曾經不可一世、讓他敬若天人的臉,如今是多麼蒼老憔悴,眼中空洞灰黯、沒有光采,他心中醉楚,蹲了下來,握住應天狂的臂膀,激動道:「大當家,我是小刀啊,風盛的兒子……您還認得嚒?」在他心中,見到應天狂,彷彿就能尋回一絲父親的影子。
應天狂身子一震,「大當家!」那個曾經萬人呼喊的名號,曾經刀馬上的輝煌,用血和汗一點一滴拼下的江山,在苟且偷生時,他逼著自己不能回顧風光,免得無法卑賤地活下去,這一剎那,回憶卻被人硬生生給扯了出來!而眼前這個人,曾被自己踩做腳底泥,如今卻得反過來叩首求饒,他再喪心病狂,也有一絲羞恥心,此時的難堪,實比萬刀凌遲還苦。
應天狂自是記得那對不成材的父子,卻始終沒有抬起頭,他心中煎熬著,不知道風小刀是打算殺他報復?還是羞辱一頓?他該威風凜凜、故作聲勢的站起,還是繼續求饒?凡人總是自己心中如何,看待別人也就如何,他只道風小刀和他一般污穢心思。
風小刀見應天狂低頭不語,扶著他哽咽道:「大當家,您好好做人吧,別再做山賊了,你告訴我,菊香村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憐憫的眼神有時比憤怒的刀光更傷人,應天狂猛地推開他,轉身衝了出去,嘶吼道:「我只會殺人、搶人,我不會做別的,我也想做大俠,可老天不給我路……」
大雨中應天狂踉踉蹌蹌,腳下一滑,摔在窟窿裡,頭、臉、身上全是泥濘,就彷彿當初逃出菊香村時的狼狽不堪,那一夜,他本遠遠享受著黑風寨的勝利,卻在一瞬間,他的人全倒下,無聲無息。
他一樣沒命地狂奔,索命之聲卻始終緊貼耳後:「若再讓我見你一眼,就是你命終之時!」多年來,這聲音不停迴盪在腦海,他連睡覺也不敢脫下斗笠,就怕無意中撞見那個令他自腳底冷上脊樑的鬼魅身影——一個戴著半邊銀黑奇詭面罩、騎著黑色駿馬的小孩身影!
潾潾水漥中,映入了一雙紅金葱鞋,他抬頭一望,一個風韻華美、身著紅金縷衣的女子持著綠金絲油傘,俏立在一片蒼茫雨色中,一雙晶亮的眼探照似地盯著他,嬌笑道:「嘖嘖嘖!應當家,想不到你落魄至此,想當年你是何等威風啊。」那笑聲實在令人生厭。
應天狂心中一懍:「她是誰?為何知道……」
那女子似看透他心中所思,蠱惑道:「你莫管我是誰,只需想想,是誰令你失去了一切,令你從山巔摔到了谷底,日不安心、夜不安枕,你難道不想討回來?」她字字句句無不像是發自應天狂心底的聲音。
應天狂顫聲道:「妳……妳想怎樣?」他畢竟曾在風浪尖打滾,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紅衣女子道:「反正你已一無所有,失去的也不會太多,不是嗎?重要的是,」她緩緩轉身離去,聲音似飄在空中:「只有主人可以給你這個機會。」
她不需要等待答案,因為她明白,應天狂的顫抖不是為了怕付出代價,而是怕一場夢空,曾在頂峰之人,是不會忘記千呼萬擁的滋味,只要有一線希望,就如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一般,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也會緊緊抓住不放。
她的嘴角不自禁地揚起一抹冷笑,任誰見了都要毛骨悚然的冷笑:「十二年!我終於找齊五陰煞,原來第五人就是他,主人終於可以出來了!」
綠紙傘漸漸消失在雨霧中,應天狂掙扎地爬起身,失了魂似,渾渾噩噩地跟著她走……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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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9-9 10:23:34
梵音寺殘破的木門軋吱軋吱得響,風小刀茫然望著門外的狂風驟雨,不明白應天狂為何見了自己就跑,雨水順著寺檐一滴一滴落下,就如落在心裡苦澀的淚,他只能幽微的希望那深邃無際的黑暗裏會有熟悉的人影出現,等了許久,人終是沒回來,風小刀一低眉,見到手中的藍布衣角,又是心如刀割,無盡的後悔自責,也換不回那個全心依賴自己的弱女子。
他心緒激盪,觸動胸口傷勢,登時就嘔了鮮血,「咳咳!」他劇烈咳嗽著,血漬斑斑地濺落在藍衫衣角上,柴火映出上頭寫了三個糢糊歪斜的小字:「照顧爹」。
風小刀靈光一閃:「那日擊我一掌的是君伯父!」他簡直不敢想像因愛妻逝世而意志消沉的君無言,若知道愛女身亡會變得怎樣?然而這是小蝴蝶掛心之事,從今以後,也是他的事了!
黃衫小子支走少婦,清理了二妖魔屍身,見風小刀仍呆坐廟中,忙堆上笑臉、拱手作揖道:「這位大哥好本事,小弟佩服得緊,不知有沒榮幸結個金蘭之交?」他像蜜蜂兒在風小刀身周團團打轉、喋喋不休:「我先說了,小弟路瀟遙,『瀟』是瀟湘夜雨的『瀟』,不是逍遙快活的『逍』,不過『遙』呢就是逍遙快活的『遙』,你問我怎麼不乾脆叫逍遙快活的『逍遙』,那你得問我娘親。」他囉嗦了一串,見風小刀沉默不答,笑道:「喂!你不結拜不打緊,總得報個名號,山水有相逢,日後也好打招呼啊!」他看風小刀神色憂戚,又道:「我知你有傷心事,不過傷心時最好大醉一場,你若要找人喝酒,小弟倒可以相陪……」他但覺自己全拿熱臉貼人冷屁股,氣憤不過,伸手猛推風小刀一把,道:「喂!你這人懂不懂江湖規矩!人家問話就該回答,你師父教過你沒有?」半晌,他終於放棄,嘆道:「唉!武功挺高的,卻是個是傻子!小弟告辭了。」拿起斗笠就要離去。
「風小刀。」風小刀本不是冷漠之人,只是身心俱傷讓他心灰意冷,思緒糾結。
「你……!」路瀟遙瞠目結舌指著他,旋即又迅快變了個笑臉道:「風大哥想喝酒吧,小弟這就去準備。」說罷一溜煙去了,不多時,果然叫人抬了數十罈「千日醉」到梵音寺。
風小刀雖覺這小子有點古怪,但他本就不拘小節加上心情沉重,實不願多想,一見到酒,立刻拍開罈上封泥,一飲而盡。
路瀟遙在旁大聲慫恿道:「風大哥,咱們比比誰喝得多!」數罈之後,兩人都有幾許酒意,路瀟遙試探問道:「風大哥有什麼傷心事?」見風小刀眼泛淚光、沉默無言,他暗吐舌頭,不敢再問,又趕緊遞過去一罈酒,吆喝道:「風大哥,多喝點!多喝點!心裡不痛快,就是要喝個痛快,所謂『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誒……那個……對了!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風小刀聽到「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想他和小蝴蝶分別十數年,只一瞬重逢,從此悔恨無盡,一時悲從中來,忽拿起一大罈酒當頭澆下,卻不知是想把自己灌醉還是淋醒?
瀟颯風雨夜,寺外雷電交加,寺內二人豪氣拼酒,狂醉不已,風小刀雖從小在黑風寨養成好酒量,但傷心飲酒,一罈接一罈,整夜間清了數十空罈,終於倒地不起。
宿醉之人最痛苦的莫不是要面對明日的頭疼,可風小刀才微睜開眼,赫然發現還有更糟糕的事——他竟然癱躺在千百人之中!
他幾乎跳身坐起,乍見千道精光直射過來,雖頭腦仍昏醉,高手的本能卻令他長刀一翻,立刻先橫守胸前空門,只見眾人也是倏然提刀,其招式快俐不下於自己,他登時嚇得酒意全消、清醒過來,定睛一瞧,才發現這千百人竟不是敵人,全是自己!
他不禁啞然失笑,見到千百個失魂落魄、臉色蒼白的自己,任誰也要被嚇壞,被敵人圍剿的危機才剛解下,另一個不妙的念頭已浮起:「我是被困在陣法之中了!」
風小刀猛然想起那個會施術法的古怪小子,趕緊大叫:「路兄弟!路兄弟!」
路瀟遙嘻嘻一笑,聲音卻是隔空傳來:「我在這兒。」
風小刀雖本性淳厚,卻不是傻子,這下也明白是落入人家圈套,眼看四面八方皆是如冰折鏡,相互折射輝映,幻化出無數人影,他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也不能坐以待斃,就揮刀往冰鏡砍去,鏡子卻是虛幻,被刀尖一觸,鏡面生出波紋,再多使點勁,刀尖就像陷入泥淖般消失不見,連鏗鏘之聲也無,他試了幾次,皆徒勞無功,不禁起了疑惑:「我從前並未見過這小子,昨日也算助他一把,不知他弄什麼玄虛?」
路瀟遙在陣外觀看,得意揚揚道:「『萬冰鏡陣』不過是本大爺的牛刀小試,風小刀,你老是欺壓弱小,今日便是要你明白,在術法面前,再厲害的刀法都不管用!」
這一語卻觸動了風小刀心底傷痛:「他說得不錯,我總以為有能力保護身邊人時,卻無力回天,爹爹是這樣,小蝴蝶也是這樣,那麼學了更高深的武功又有何用?」瞥眼間,看到千百隻鬥敗犬圍繞著自己,極力掙扎又垂頭喪氣,實在狼狽不堪,他一時清醒過來:「師父苦心教養我十數年,我遇了挫折,豈能就這麼灰心喪志?該好好振作才是!」想起九狐兒曾出言威脅,更是滿懷激憤:「若不是那妖魔,還能是誰?我定要捉住兇手。」他朗聲喚道:「路兄弟,你究竟想怎樣?」
路瀟遙笑道:「只要約法三章,我就放了你,首先,你不准再動粗動武地欺侮我!」
風小刀心中奇怪:「明明是他困住我,卻說得好似被我欺侮得很慘。」便道:「你我不過初相識,小刀實在不知怎麼得罪了你,如果兄弟害怕,大可分道揚鑣,又何必困住我?」
路瀟遙哼道:「你生平不知欺侮幾千幾百人,自然不記得!可我被你拍了……挨揍的人可是一輩子記在心上,矢志報仇!這第二件事嚒,我也要去無間島,今後咱倆結伴同行,乃是平起平坐,你不准自恃身份地擺架子!」
風小刀更感奇怪:「自恃身份?我又有什麼了不起的身份了?咦?他為何知道我要去無間島?糟了!」近日心神不寧,幾乎忘了浮沉海之事,忙問道:「路兄弟,今日初幾?」
路瀟遙回道:「再過三日便是穀雨。」
風小刀急道:「路兄弟,你快放了我吧,我保證今後絕不伸一指加害你。」
路瀟遙道:「我說了要和你同去無間島,一路上你都得護我周全,未得我同意,絕不能有片刻離開!」
風小刀心想:「這人當真奇怪,既害怕我,又要我隨行保護。」只得道:「我要先去赴個約,那兒十分危險,不能讓你跟隨。」
路瀟遙心想:「這人當真是傻子,他被我困住,還擔心我的安危?」隔空說道:「別忘了,我術法可比你刀法厲害得多,你去那危險地方,你求求我,或者我肯助你一臂之力!」
風小刀道:「那是我私人恩怨,不敢勞煩兄弟,還是請你高抬貴手,快放我出來吧。」
路瀟遙道:「你會刀法、我會術法,咱倆互相幫襯幫襯,豈不勝過獨行俠走天涯?」
風小刀無奈道:「不如你先到『一品軒』客棧,待我辦完事後,定過去和兄弟相聚。」
路瀟遙大聲道:「好,大丈夫一言,快馬一鞭,」雙手揮舞,喃喃唸道:「北帝敕吾符,一光在鏡心,萬鏡皆滅,急急如律令!」手指光束衝入鏡心,剎時萬鏡如冰屑碎裂般,爆破落地,卻無聲響,一沾地即消弭無形。
風小刀此時方看清這小子身穿鵝黃短衫、髮束金冠,打理得整齊潔淨、一絲不苟,雖略嫌單薄文弱,但膚光如玉,明眸慧黠,一臉活潑機靈樣,他雙手高捧「千日醉」,躬身笑道:「風大哥莫怪,小弟這可向你奉酒致歉了。」
風小刀接過酒壼,大飲一口道:「今日我也算開了眼界。」
路瀟遙見他並不怪罪,一臉詭笑悄聲道:「其實我乃無邪門少門主。」
風小刀一口酒水幾乎噴灑出來,終於明白這小子為何左彎右拐萬般心思,原來他即是當年被自己拍了屁股的「遙兒」,亦即自己是他始終不服氣的師叔,今日已答應要平起平坐。
風小刀不禁搖頭笑道:「原來你長這麼大了,當日是我不對,你莫放在心上。」
路瀟遙不服氣道:「你長大了,我自然也長大了!」說罷嘻嘻一笑,他術法雖得自路、蘇二人真傳,但在門中倍受呵護,疏於習武又足不出戶,從未遇江湖兇險,這回他第一次奉命赴除魔大會,心中其實害怕,但礙於少門主身份又不能推搪,眼下找了個硬靠山,又怕這師叔一路頤指氣使,便先使計約法三章,如今事成,自是得意不已。
路瀟遙恭恭敬敬喚了聲:「小師叔,」晶瑩瑩的眼珠子一轉又笑道:「娘總是說,你那個小師叔在太師叔的調教之下,必是萬中無一的高手,看來娘說得真不錯,今日一見,正所謂名師出高徒。」他隨口就送出二頂高帽,除了給風小刀,還不忘給若水。
風小刀見他人小鬼大,苦笑道:「少門主,你這麼本事,又有誰欺侮得了你?」
路瀟遙好奇問道:「小師叔,我們兩次相遇,你都愁眉不展,究竟為了什麼?」
風小刀黯然道:「第一次是我父親亡於魔界之手,這次是好友亡故,我卻連兇手是誰也不知道,天涯海角,我都要追出兇手!」
路瀟遙想自己問錯了話,只得假裝義氣,一拍胸口道:「小師叔,你放心,咱倆現在是同路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定會助你一把!」又和風小刀約定時間後,即分路而行。
風起雲湧,嘯浪數丈,浮沉海波瀾如峰,層疊不息,風小刀才靠近海岸,就感到寒風砭骨、全身被水霧之氣濕透。
遠方傳來悠揚動人的清箏弦音,夾在轟轟巨濤中,非但不掩其聲,猶見溫雅柔和,時如切切低訴、時如滄海遼闊,與碧潮浮沉十分契合,更像這浪濤起伏其實是被琴聲所牽引!
漸漸地,風小刀氣血上湧,全身暖熱,豪情在血脈中奔騰,竟是不由自主的提刀飛舞、應和琴韻,而每個音符也渾然天成的敲擊在刀尖落處,長虹利嘯聲中,刀光和琴音竟似演練過不知幾百遍般地水乳交融。
「刀道之所在,猶川谷之於江海,惚兮恍兮,杳兮冥兮,其精甚真,沒身不殆……」
無欲刀法豁然曠達、瀟灑虛緲的氣勁充斥天地四方,琴聲引巨浪擊岸,岸上潮浪卻被刀氣化為一片片雨霧、漣漣而下,琴聲、潮浪、刀光交織出一片片絢爛奇景、蔚為壯觀。
風小刀全身被浪雨打濕,連日來胸口鬱氣盡數吐出,大感暢快淋漓,如此琴刀相合,不知時分流逝,只盡情隨性,直至深夜中宵,終於琴聲緩、潮浪偃、刀光漸息……
夜星黯然、月如玉盤,映著孤高的懸崖頂端二條人影,衣袂飄飄,宛若仙者,一立一坐,立者執傘擋住水霧之氣,坐者自是彈琴引浪之人。
立者凌空飄落,是一白衣少女,約莫十四、五歲,清靈純真、眉目如畫,對風小刀恭身道:「我家公子敬佩少俠好刀法,想邀您至崖頂對月共飲,不知賞光否?」
二人藉琴刀交心,似相識已久,風小刀早生仰慕,當即隨少女飛掠上崖,薄霧朦朧之中,乍見到對方清逸人影,一時驚愕:「他不是蘭亭二公子滅魂嚒?」可仔細瞧去卻又不是。
彈琴之人一身樸素舊白長衫,文士打扮,淡淡笑道:「少俠這麼看我,是我臉上有古怪嚒?」這一笑宛若初陽融雪。
風小刀已然辨出這人和滅魂年紀相彷,五官也有幾許相似,同樣是絕世俊美的容顏,氣質卻全然不同。滅魂深邃神祕、陰鬱冰冷,令人摸不著心思。此人則始終帶著一抹淡淡微笑,眼神平靜遼闊,令人如沐春風,頗像師父若水那樣超然物外。
風小刀本來覺得滅魂已十分沉著冷斂,今遇此人,才知有另一番境界,忽想起蘭心亭柱上的題字「紅塵盡散無烽煙,入世不笑是癡癲」應是出自他手筆,便拱手道:「在下風小刀,敢問公子可是蘭亭香榭的主人?」
少女為兩人斟了酒,白衣文士灑然乾杯道:「是,敝姓月,名上孤下焰,原來閣下就是為我蘭亭報訊之人,少俠大恩,感激不盡,我先乾為敬。」
風小刀也舉杯一飲而盡,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月公子可是來赴邪魂之約?」
孤焰道:「是,風少俠又為何涉此險地?」
風小刀道:「滅魂公子指引我到這兒尋找殺父仇人,那妖魔該是藏身在邪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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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9-11 10:50:07
孤焰聞言,臉上笑容不減,眼中精光卻一閃即逝。風小刀並不察覺,繼續說道:「月公子莫怪我多言,邪魂早就心懷不軌,你卻只二人赴會,豈不危險?」
孤焰道:「家父曾與邪魂之主邪問、邪隱、邪官三兄弟結義,我祖業甚豐,三位叔父覬覦已久,自從家父身陷囹圄,他們便露出野心,還請來幫手想侵吞我家業,我今日是來勸他們莫興干戈、枉傷人命,並非是要與他們動手。」
風小刀憤然道:「邪魂為貪財利,竟不顧金蘭之義,果然是妖魔作為,若有需要,我定助月公子一臂之力!」
孤焰見他俠義熱心又是知音人,微笑道:「風少俠好刀法,在下深感佩服,你我一見如故,我應虛長你一、二歲,你若不棄,我便喚你一聲小刀。」
「月大哥!」二人月下飲酒、清風談笑,渾不似有大敵將臨。
遠方傳來一聲淒厲長嘯,接著鬼神嚎叫迴盪四方,陣陣寒氣隨之襲來,不過片刻,風小刀已感到冷入骨髓,彷彿連心也要被凍結,只得趕緊運功抵禦。他極目望去,只見崖下漫漫青寒之光,陰森逼人,竟是邪魂大軍如潮水湧至,成千上萬,聲勢浩大,不見盡頭,前鋒領軍即是當日在山神廟的邪佬吾。
風小刀未想到如此場景,大為震撼,他見過邪魂分食人身,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月大哥,瞧這勢態,你叔父不是來談話,倒是來殺人的!」
白衣少女不知是冷還是怕,嬌軀直打哆嗦,眼淚已快流下,低呼道:「公子……」
孤焰卻是神態自若,溫言道:「画兒,莫慌。」
風小刀心下佩服:「月大哥真是好定力,今日得遇知己,人生難求,大丈夫死便死了,我也不應有一絲退怯。」
大軍後頭有洪聲傳至,聲若洪鐘:「賢侄,想不到你竟敢孤身赴會,我真要佩服你!」
風小刀聽這聲音飽含內力,暗暗心驚:「邪魂真是有備而來,不止大軍如潮,其中更不乏高手。」
画兒跺腳道:「不是說好先談談的嚒?怎地不守信用?公子身有痼疾,萬一發作如何是好?」她小手緊緊捏住衣角,滿眼求救地望向風小刀。
風小刀這才知孤焰身體虛恙,胸中湧起熱血,慨允道:「画兒姑娘放心,小刀定全力迴護大家衝出此地。」但望著崖下萬頭鑽動、無邊無際,心裡實無半分把握。
孤焰向風小刀點頭示謝,又朗聲對崖下道:「隱叔,許久不見,小侄實在掛念你們,今日見到您老當益壯,還能領兵作戰,真令我萬分欣慰。」他語調輕暖悅耳,就好似向父執輩問候請安,未露半點驚懼怒氣。
邪隱冷笑道:「你別和咱套近乎!我既帶大匹人馬前來,咱們就已是恩清義絕!」
這邪隱排行老二,生性多疑又好大喜功,孤焰深知他脾氣,道:「可小侄始終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要向隱叔請教,您老如此拼命,究竟圖利為何?倘若今日真能殺我,您仍是屈居人下,與現在有什麼不同?」他頓了一頓,沉聲道:「倘若事情不成,後果如何,您應該知道!到時候,您兄弟必會將一切罪過都推到您身上!」
邪隱冷哼道:「我邪隱最重信義,你以為三言兩語就能騙我放了你,當真是小娃兒作癡夢!」
孤焰道:「我就是敬佩您勇猛重義,才擔心您為人作嫁而不自知,否則問叔、官叔呢?他們為何不來和小侄敘舊?」
邪隱本想搶頭香,好證明自己實勝過二個兄弟,提升在邪魂中的聲望,如今不得不懷疑那兩人是否故意順水推舟、讓自己來赴死?雖他已作好萬全準備,又帶來厲害幫手,但畢竟還是以身犯險,而他二人只安守老巢,豈非白得成果?不禁暗罵自己為何如此魯莽,卻仍說道:「你不必再費心挑撥,殺你這小鬼,我獨自前來已足夠!」
孤焰道:「不論問叔、官叔或您,咱們本親如一家,小侄何必搬弄?只有外人才會不懷好意!」
邪隱只想早早解決掉眼前事,回去問明二位兄弟,不耐煩道:「既要合作,自當誠心,我和他們是啥關係,不用你這個小娃子操心,你還是擔心自個兒吧!」
孤焰冷冷地道:「誠心?白首知交猶按劍,您和家父何嘗不是八拜之交?」邪隱聞言語塞,青光微黯。孤焰又道:「倘若是我,便趁你回程之時,軍心鬆懈、兵疲馬憊,趁機暗路擊殺,你不妨問問身旁這位姑娘,是不是打這主意?」
邪隱站在大軍最後掠陣,相距甚遠,孤焰卻連他身旁站著一位外來的蒙面黑衣女子也看得清楚,而且所言甚有道理,令他大是驚駭。蒙面女子低頭耳語數句,邪隱旋即信心大增,豪氣道:「你死到臨頭還嚇唬人,我可不吃這一套,你只三人,武功再高,最多不過折損我十分之一兵力,餘下的邪魂也仍是千軍萬馬,誰敢襲擊,怕他是不要命了!」
孤焰自懷中拿出一藥瓶,瓶色剔透,月光映照下,藍液輕晃,宛如琉璃,不疾不徐道:「隱叔,你應知我手裡是什麼!」
邪隱尚未答話,崖下一片青光竟黯淡下來,群情騷動地向後移了數分,站得最近的邪佬吾臉色更十分難看,風小刀頗是奇怪,画兒解釋道:「此次得風少俠您報訊,公子就先預備上專門剋制邪魂的『魂飛魄散精』,這東西只需沾到一丁點,他們立刻就魂飛魄散,但對尋常人並無妨害,可他們來了千軍萬馬,這一點點怎夠用呢!」她語氣十分懊惱沮喪。
邪隱喝道:「我早備齊千軍萬馬將這兒圍得水泄不通,你那點東西又能滅得幾人?」他口裡強硬,語音確有些躊躇,生怕邪魂大軍改變心意,自己便陷萬劫不復。
所謂人多膽壯,眾邪也想那麼一點東西,自己總不會這麼倒楣吧?青光復又熾亮起來。
孤焰道:「隱叔,直至此刻,我仍敬您為長輩,只要您立刻回轉,我就當是咱叔侄敘舊,您帶人來熱鬧熱鬧,這事便雲過風清,從此休提。」他雖說得淡然,卻自有一股氣勢。
崖下群情又激動起來,青光一亮一滅,閃閃而動,若不是勢態兇險,倒似天上繁星頗為好看,眾邪左顧右盼,指望有人能拿個主意,邪隱也是一陣默然,又與黑衣女子交頭耳語。
俄而,邪隱抬頭大聲道:「你當我是傻子,殺你這小鬼,今後再不會有這麼好的機會!一旦我回去,你還不立即召集人手對付我們!」
「隱叔,你該知我一言九鼎,我就先釋出誠意,希望你能明白。」此時孤焰竟高舉手將魂飛魄散精一滴、一滴緩緩倒入大海之中!
他身居高處,月光映照下,這一舉動,崖下邪魂大軍看得清清楚楚,無不驚愕得瞠目結舌。
「公子!」画兒震駭得玉容再無半點血色,就算魂飛魄散精只一丁點,那也是他們唯一的活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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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9-12 10:25:33
第六章 琴刀破敵
魔界「靈峰」山巔,白梅茫茫、漫天飄雪,幽靜密林中,微光穿映,點點灑落在一座雅緻的木屋上,屋外立牌寫著「聽梅小築」,窗紙上映著一清瘦身影,直是一幅天地暮雪、清香隱客的圖畫。
屋內傳出平和的聲音:「你受傷了?」
九狐兒立在梅樹林外,與木屋相隔數丈之遙,手掩雙目,無奈笑道:「嘿!什麼事都瞞不過先生,傷在自己絕技下,再沒什麼比這更窩囊了。」
「那是誰這麼有出息?哈哈哈!」蒼勁的笑聲破空傳至,來人猶如巨鷹迴翔,轉瞬由點變大,落在九狐兒身後,氣勢豪邁威武,正是白海青。
九狐兒倏地轉身,呸道:「大哥幸災樂禍的笑聲真可恨!」
白海青又朗聲大笑,才呸道:「你真是不改狐狸多疑本性,老哥是關心你,哪裡是幸災樂禍?不過我更有興趣的是,誰這麼有本事破了咱狐王的離魅瞳術?」
九狐兒柳眉一揚、挑釁道:「是個持刀的小子,初出茅廬,可身手絕不在大哥之下。」
白海青也不在意道:「活了這把年紀,最明白的道理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九狐兒施施然往地上大石一坐道:「若我說那小子是臭老道的徒子徒孫呢?」
白海青也往地上大石一坐,面不改色道:「那就找一日較量較量!」
十二年前菊香村那一戰,是白海青心頭不可抹滅的傷痛,除了折損一名兄弟外,直到今日幽鬿主君還不言不語、宛如活死人,就是拜若水所賜。九狐兒輕易就慫恿武功最高的鷹王替自己出頭,向風小刀討回這口氣,心中得意,便興沖沖說起涂山擒狐之事:「那日,我本在追查雲夢大沼的線索,居然撞見無間賊子想設圈套擒拿我!」
白海青重重一拍大腿道:「媽巴羔子!無間島果然都是卑鄙小人!」
九狐兒得意笑道:「嘿!我九狐兒是何等人物?比狡詐,誰比得過狐狸?我一眼就識破了他媽巴羔子的詭計,少不得要將那憋了十二年的鳥氣一吐為快!」
魔門封閉十二年,對眾魔來說無疑是一口傷心傷肺、悶到不行的氣,白海青恨不能自己遇上他們,大聲道:「不錯,要讓老子遇見,定打得他們落花流水!」
九狐兒續道:「我正痛快地用蛛絲把他們都給串起來,誰知千算萬算獨漏那小子!」
白海青奇道:「你方才說是無間小賊,怎又關臭老道徒兒的事?」
九狐兒忿忿道:「小子也在那兒,我真是看走眼啦,以為他是個老實頭,想不到他也狡猾得像狐狸,我才會傷了眼,後來我急使絕招逃脫,豈知玉小賊早率人埋伏在櫻雨亭,正當我在櫻花林中逃得快沒氣時,恰遇上那個被欺侮的小姑娘,她雖是無間島人,心眼兒倒不壞,看在我為她出聲的份上,為我掩護,我才能脫身。」說罷為自己九死一生吁了口長氣,他不知小蝴蝶已死,又道:「大哥,咱魔界恩怨分明,她眼下有一個小彩蝶印,你下回若遇見她,可別殺錯人。」
白海青點頭道:「我記住了,見到臉蛋有彩蝶的小姑娘,就放她一馬!」
九狐兒搖頭嘆道:「這一來,連雲夢大沼的線索都斷了!」
屋內人道:「少君今日要你們來這兒,正是為了商議雲夢大沼之事。」
九狐兒道:「說了這會兒話,先生還不請咱們進去喝茶嚒?」
屋內人道:「小舍脆弱得很,還是等鷹王怒氣消了,再請進吧。」
白海青長身站起,軋吱一聲,座下大石霍然碎裂成屑,九狐兒雖目不能視,聽聲辨形,已知發生了什麼事,搖頭笑道:「大哥,看來活了這把年紀,也沒讓你的火氣消滅些。」
屋內人又道:「你錯了,倘若十年前,你一提臭老道,那巨石立刻就成粉末兒,鷹王內勁蘊斂綿長,造詣更甚往昔。」
白海青冷哼道:「當年一敗塗地,十二年還不知長進嚒?」他大踏步往前,忽見梅樹橫左移右、瞻前行後,一剎那,小屋似更遠了。
白海青倏地止步,疑道:「上次不是從『生門』進嚒,怎又換了?」
屋內人道:「時局不靖,老夫總得多變換幾手,以策安全,鷹王莫急,我這就為您開陣。」
九狐兒悠然道:「我早知先生諸多花樣,還是一動不如一靜,免得白費力氣。」說罷輕身一掠,已到白海青身邊。
白海青道:「你這『梅林四德陣』——『枝橫』、『影斜』、『曳疏』、『傲雪』四陣取自易卦中元、亨、利、貞四象,暗合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每日每時反覆變化,非但弄得外人頭疼,連自己人想喝口茶都麻煩,信不信那天我把你的樹全劈了!」語畢,梅樹竟似嚇得生了腳,向兩旁迅然逃開,分出一條幽靜小道,白海青和九狐兒一飛一竄,已至門口,身後梅樹又自復合。
「呀!」一聲,木門緩緩開啟,屋內人道:「鷹王、狐王還請見諒,老夫是傷殘之人,總得多條保命之道。」二靈王進屋後,木門也自闔上。
屋內陳設簡單,藏書豐富,梅香浮送,對內力高深之人,梅瓣輕輕飄落之聲不絕於耳,果是迎合「聽梅」之意,此屋最精雅別緻處即在窗紙微透,上有奇妙白雪浮印,從內透窗望去,無論何時,外邊的草地、樹梢、花瓣等各式景觀,皆似覆上了一層薄薄白雪,堂前正中懸掛一大幅獨人踏雪尋梅的潑墨山水畫,畫上題字:
「昔時與君共芳豔,今日離人孤影單,遠山聽梅醉七夜,猶勝浮生數十年。」況味寂寞蕭索,頗切合主人之名——單人離。
昔年江船之上,以雙腿贏得賭局的少年如今已位居魔界術師,年屆四十、削瘦白淨、短髭羊鬚,身著藏青長袍,原本清和的目光更多了分堅毅與寧定,他正伏首案上、振筆疾書,案旁一童子垂首侍立,見有來客,即轉至後方備酒。另有一老婆子面皮垂皺,但形貌慈藹,眼神溫潤,一身深綠花襖衫,安靜坐在右側竹椅,頷首笑道:「老婆子拜見二位靈王。」
九狐兒笑道:「哈!先生料事如神,連大夫都幫我備好了,竟請得夢婆子下山來。」
單人離停筆抬頭,微笑道:「少君出關那日,命我夜觀星象,適巧看見狐王夜星黯淡,再察你命盤,見羊刃逢劫煞,便知你有血光之災,遂延請夢婆下山為你療傷。」
白海青嘆道:「少君閉關二年,終是出關了。」
九狐兒仰躺長椅上笑道:「夢婆,有勞啦。」
「老身這就開始了。」夢婆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輕撫九狐兒眼內眥頭外一分的「淚孔穴」,她全身漸漸泛起七彩虹光,流轉不息,這虹光順著掌心也緩緩過渡到九狐兒臉上,九狐兒感到一縷縷如絲熱氣,細細鑽入眼中密佈的血脈,雙眼逐漸溫熱,實是說不出的舒服。
夢族乃是魔界中極稀少的一族,不過數百人,卻都有醫治傷病的靈能,他們只要將自身精元注入患者傷處,即可使人痊癒,若傷病太重,避免耗損太多精元,會由多名夢族人聯合醫治,因他們是魔界重要的後盾,故從不涉足江湖,此「精元治癒神術」惟獨不能解毒,但解毒可仰賴蛛王。
「唰!」一聲,堂中巨幅地形圖落下來,蓋了踏雪尋梅圖。
單人離右手一拂,精燦燐粉飄了過去,沾在東西南北四處,將其中主要勢力都以晶亮文字顯現出來。他推著木輪椅緩緩移身而出,道:「這是東海、西漠、南沼、北原、中州各方勢力分佈圖。我天燎原將暖化崩毀的問題,在幽鬿主君時已開始浮現,才有聖嶽峰一役,可惜主君大功未成就身陷網羅,暖化卻日益嚴重,再這樣下去,我子民將無立足之地。」
九狐兒疑道:「不是還得二十年,凍原才會融盡嚒?」
白海青道:「二十年已足夠,明年陰月,少君迎娶聖女,天下盡在囊中,還有何懼?」
單人離目光一掃二人,沉聲道:「事怕萬一,那日我夜觀星象,祭祀闇月聖神垂卜天機,驚見卦象呈現『鬥宿值日不吉良』,『鬥宿』是北方首宿之星,有『天廟』之稱,對應的就是少君之位,此星出現,表示『婚姻祭祀不吉昌,三年之內有災殃』!」
九狐兒聽事情不妙,急道:「先生別再叨唸那聽不懂的咒文,快說人話!」
單人離道:「簡言之,明年少君婚事恐有變數!」二靈王同聲驚愕:「變數?」
九狐兒失聲道:「難道幽鬿主君的事將要重演?」
白海青臉色鐵青,低喝道:「你胡說什麼!聖女所在,有四妹把守,豈容閃失!」
九狐兒一時情急,誤觸魔界私密禁忌,忙轉移話題:「既有變數,為何不就這麼封閉魔門,靜待明年陰月之時?」
單人離搖頭道:「這本是最簡單的法子,但變數來自魔界內部,就算繼續封閉魔門也未必有用,更何況無間趁主君受困,故意以除魔大會為餌,引誘我軍赴戰,少君明知是陷阱,也執意要赴會。」
九狐兒笑道:「刑老鬼可打錯算盤了!如今少君神功已不在主君之下,這回定有好戲可瞧!」
單人離點頭道:「少君日夜苦修,就是為救回主君元神,如今他閉關而出,神功已至第六重,是無法再等待了。」
白海青道:「只要殺了刑老鬼、剷平無間,還怕攻不下中州!」
單人離道:「無間最大的支柱為無間七子,背後尚有無欲派、無邪門撐腰,又連結中州各大幫派,勢力遍佈極廣,要連根拔除並不容易,十二年前我曾說中州不管怎麼敗弱,總有一息尚存,這卦象至今未變,這也是天數使然。」
九狐兒嘆道:「闇神早已指示唯有少君和聖女順利成親,魔界才真有一統天下的可能,與先生卦象不謀而合,所以無論如何,我們定要全力成就少君婚事。」
單人離道:「要解決天燎原暖化,除了攻打中州,其實還有兩個法子。」
白海青急道:「既有方法,你還賣什麼關子?快快說來!」
單人離啜了口茶,才道:「第一,在我反覆究查下,終於得知天燎原的暖化流失,肇因正是巫祆教的不滅天火!」
九狐兒道:「天火是巫祆的信仰盼望,千百年能狂燒不滅,是因其聖物『不滅火種』,如果我們要奪取火種,必會引來激烈反抗。」
白海青道:「打就打,憑我五靈族大軍,還怕小小巫祆!」
單人離指向西方,解釋道:「巫祆教乃是西漠最大勢力,教內金、紅、綠、白、黑五色衫軍各有所職,金衫軍素來掌教,擅於政務、深孚民望但無軍力;紅衫軍則是護衛教主的禁衛軍,與金衫軍淵源深厚。綠衫軍司對外征戰,雖軍士最多也最勇猛,卻離教權核心最遠;白衫軍主祭祀玄術。黑衫軍又稱『影子軍』,無聲無形,只能從影子辨別他們所在,極難對付,是巫祆教最大的利器,但無論誰當權,他們都只擁護現任教主,不參與爭鬥。十二年前綠衫雖奪權成功,但金衫長久掌教,勢力根深蒂固,即使聖日使已讓出教主之位,紅衫軍仍暗中支持前教主,綠衫軍只能聯合白衫來抵制金衫、紅衫的聯盟,巫祆因此內鬥嚴重。我們不管是聯合或對付其中一方,必會引來對頭敵人,若貿然出兵奪其聖物,更會令巫祆團結起來、甚至聯合無間,雲夢大沼也將趁勢崛起,屆時我方腹背受敵,將陷萬劫不復。」
白海青其實也知不能魯莽行事,只默然點頭。單人離又道:「這第二個法子,多年來我翻遍《奇魔祕典》,終於發現『焱漠冰湖』這地方藏有一寶物『寒冰珠』,可支撐凍原三十年,這樣就還有五十年時間再另尋解法。」
白海青道:「既有此物,那還待說?動身去取便是!」
單人離搖頭道:「此事未必比攻打巫祆教容易,根據典籍所載,焱漠冰湖地勢奇異,一半熱漠一半冰湖,我們並沒人可承受得住那冷熱交迫的煎熬,何況湖裏還住有兇獸『赤首朋蛇』。」
九狐兒嘆道:「自從藺什郎走了後,蛇族一脈凋零,至今蛇王人選未出,否則倒可和那赤首朋蛇鬥一鬥。」
白海青拍案站起道:「我是五靈王之首,自然由我去!」
單人離搖頭道:「多年來,我和少君一直找不到焱漠冰湖,更何況,此刻主君受難、邪魂又存異心,魔界正逢危急存亡之秋,鷹王乃我軍棟樑,怎可輕易冒險?」
白海青急道:「這也不行、那也不成,你究竟打算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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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9-13 10:31:48
九狐兒驚道:「慢著!先生剛才說什麼?你說邪魂存了異心?」
單人離指向南方,續道:「南疆的雲夢大沼本是叢林毒沼,只有巨蟲野獸出沒,近日出現的這支新興勢力對平凡百姓煽風點火,又悄悄併吞各門派、擴張版圖,手段十分陰毒詭祕,不容小覷,最重要的是他們——」他頓了頓,目光湛爍道:「勾結邪魂!」
「勾結邪魂?」白海青和九狐兒驚訝得幾乎同時跳起來。
夢婆手一抖,忙道:「狐王莫動,此刻正是關鍵!」
九狐兒只得頹然躺下,忿然道:「邪魂竟敢勾結外人?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白海青精光一湛,冷哼道:「單人離,你和少君早知道這事了吧?」這等重要之事,自己竟被矇在鼓裡,身為五靈王之首的他,自然不是滋味,但他更擔憂的是接下來的發展。
單人離道:「鷹王休怒,從狐王傳回雲夢大沼的一點消息開始,我方駐那兒的探子已日夜監視,所以才得知邪魂與南疆勾結,事情緊急,未及通知。」
白海青精光湛厲,怒道:「『未及通知』還是『不願通知』?你該知道少君脾性!」
單人離道:「少君個性雖不若幽鬿主君強悍,但你應相信他能權衡輕重。」
白海青冷哼道:「我當然相信他!我只怕他年紀尚輕,不知『人』心險惡、誤信『人』言!」
九狐兒見白海青竟氣憤到拿單人離的人魔身份做文章,怕雙方起衝突,故意臉色一慘道:「三面外敵環伺,再加上內憂,唉!我們真是困難重重!未知先生有何妙計?」
單人離道:「唯今之計,還是只能先對付無間島,其關鍵就在——將邪劍閣!」
九狐兒一拍扶把,笑道:「我明白了,將邪劍閣近日要運一批專對付咱們的兵刃前往無間島,以應除魔大會所需,只要把它劫了來,便大大削弱無間兵力。」
單人離卻搖頭道:「不!少君以為,我們該利用這批兵刃設下一箭雙鵰之局!」
白海青和九狐兒面面相覷,道:「一箭雙鵰?」
單人離道:「少君吩咐,此刻需賣個關子,二位不妨暫浮一大白,待天晚時分,一切自當見分曉。」
此時小童端酒盤而出,尚配有酒食,單人離斟酒相敬,二靈王卻無心應酬,他也不在意,只逕自吃喝酒食。
白海青雖感不耐,但知道單人離不會再多說,乾脆獨自喝悶酒,一杯接一杯,但覺屋內光影變幻極為緩慢,直是度時如年。
九狐兒卻十分好奇,因為幽鬿受困,四靈王從小看著少君長大,初時雖曾指點他武功,但少君天賦聰穎又日夜苦修殘天闋,後來修為早已勝過他們。而單人離乃魔界第一術師,素有「掌中千里」之稱,向來輔佐少君打理一切事務,這回卻像少君親自運籌帷幄,不知他計策是否也已青出於藍?
一縷山雨欲來的詭譎氣氛在小小木屋中流轉,窗外落梅聲清晰可辨,挨到日暮西山,白海青連喝酒也無味,索性在屋中踱來踱去,一想到即將掀起的風暴,沉寂已久的戰將,心頭的熱血便逐漸沸騰,過得多時,終轉星光滿天。
「報!」梅樹林外喝聲傳至,三人心中突地一跳,單人離沉聲道:「說!」
「浮沉海一地,由邪隱領軍二萬!」
單人離拿酒杯的手一抖,杯中玉漿波光搖曳、飛濺出一、二滴。
白海青見單人離臉色蒼白,心知不妙,喝道:「怎麼回事?邪軍為何大舉出動?」
單人離卻只雙眉微皺,靜默不答。
九狐兒也急道:「邪魂究竟遇上什麼危難,咱們不需援手嚒?」
傳報又至:「另一方三人,二男一女。」
白海青和九狐兒聽見對方只三人單挑兩萬邪軍,驚得說不出話來,都想如此厲害對手,究竟是誰?
單人離也大感奇怪:「怎又多一男子?」又問屋外探子道:「除了蘭亭主人和画兒姑娘外,二公子也出戰嚒?」
探子回報:「沒有滅魂二公子,是一名刀手,來歷不明。」
單人離一回首,見白海青精光如刃地瞪著自己,九狐兒若非雙眼受傷,只怕也要用瞳術逼自己說實話,正要開口解釋,白海青霍地拍案站起,身形一閃,一把揪住他衣領,睚眥牙裂地暴喝道:「原來今晚便是邪魂向蘭亭香榭出手之日?你卻叫咱們在這裡枯等?你安的什麼心!」右手揚起,掌風凌厲,幾乎就要落下。
在白海青利如萬刃的掌風籠罩下,單人離長袍鼓動,全身皮肉如要綻開,疼痛得幾乎窒息昏去,但他眼神平和,凜然無懼,只掙扎著自懷中拿出一玄鐵令牌,這令牌上頭鑄著闇月聖神圖像,正是魔界主君的「十三天令」,他費盡力氣道:「少君有令,不得輕舉妄動!」
白海青一見令牌,身子劇震,遲疑半晌,終將大掌緩緩放下,鬆了單人離衣領,向後猛地一推,忿忿道:「他要少了一根寒毛,我定將你碎屍萬斷!」
聽著二人爭執,九狐兒本來雪白的面容,更白得無一絲血色,恐懼擔憂齊上心頭,向來機智的他,腦中只紛亂無比。二靈王空有一身本事,面對十三天令,無言復無奈,只能等待,漫長的等待卻比凌遲更煎熬。
浮沉海岸,綠光熾亮,眾心浮動。
孤焰一拂衣襟,灑然坐下道:「君子不以惡絕交,小侄願贈一曲以斷恩義。」他指撫箏弦,輕輕撥弄,琴聲緩緩傳了出去,有如游絲隨風飄盪,低旋婉轉、幽柔淒迷。
「浮沉海,遙記當年情義,狼煙今日無盡,招兵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悲故友,豈末路?英雄美人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離魂,狂歌痛飲,來訪『桃源』處——」
長吟聲伴隨琴韻而出,娓娓訴說著當年結交之義,又隱含勸他們離去,來日重歸「桃源」再續情誼之願,既慷慨激昂又悵然悲壯,一字一音敲觸在眾邪內心深處,令他們心生悵然、百感交集,忽有一邪魂轉身飛去,欲逃離戰場,眾邪魂看有人先動,也起身跟隨,兩個、三個竟至一串,在漆黑的夜空劃出一道道綠色亮光!
「誰敢走!」大軍後方的黑衣蒙面女子飛身掠出,長手一揚,滿天花瓣有如雨霜飄飄,一沾到逃離的邪魂,立刻如一顆顆小火彈啪啪啪地爆炸開,邪魂連慘叫也來不及就碎散消失,女子出手狠辣,一下子殺了數十邪魂,其他邪魂驚駭得不敢再逃,黑衣女子才退回邪隱身旁。
孤焰無視其間變化,逕自彈琴,風小刀則一直目不轉睛盯著下方情況,卻驚見崖下生出異象,邪魂所佔的淺灘依舊泛著大片青綠光芒,海水卻因倒入魂飛魄散精,隨著琴聲波瀾跌宕,逐漸漫成一片湛藍之光,藍綠相伴,幽幽月色下,宛如琉璃海般,美得驚心動魄!
風小刀居高下望,自是看見浮沉海起了變化,可邪魂就站在岸邊,反倒不知海水已變了色。
邪隱見孤焰以琴聲打動邪魂臨陣脫逃,怒極大喝:「你別再弄什玄虛!」一聲尖厲長嘯,命令邪魂大軍發動,數百條邪魂奮不顧身搶攻上崖。
「鏘鏘!」孤焰輕指一撥,箏絃如弓弦、氣勁如萬箭,雄渾射出,攻頂的邪魂立刻就被音波震碎,化做光點飛散消失,曲韻卻未受影響,依舊如泣如訴、哀衿不亂。
孤焰對風小刀道:「我本欲好言相勸,如今看來,只能請風兄弟出手相助,此事十分凶險,會有性命之虞。」
風小刀見邪隱枉顧道義,本是談判之約,卻帶了大軍圍殺,非置孤焰於死地不可,激起心中義憤,道:「咱們本是一條船上,月大哥但吩咐無妨!」
孤焰微笑道:「那麼,我們就再琴刀合鳴一曲。」談話間,雖不斷有邪魂飛身衝上,但他指拂不休,琴聲連綿、氣勁不歇,邪魂也就難以逼近分毫。
風小刀忽心領神會,明白孤焰計策,大聲道:「不錯,就來一曲『風雨滅邪魂』!」當即掣刀飛身而下,刀風過處,威勢凜凜,邪魂盡煙消雲散!
風小刀甫一落地,邪魂立即聚湧而上、圍得密不透風。他薄冰左掃右劃,宛如千百道銀雪鋒芒銳不可擋,邪魂一貼近就散做光點飛離,但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邪魂就像無窮無盡的蜂群拼命飛撲過來,不一會兒,風小刀已被包圍在蜂巢中心,可容身處越來越小,青色光圈則越圍越厚。
風小刀知道支撐越久就越有希望退離險境,在群邪圍攻之中,刀法猶見冷厲,一招一式快而不亂,幸而無欲刀法本就輕盈沉定,並非如一般刀法強悍剛猛、劇耗真力,面對如潮水般的攻勢,能持續甚久。
群邪見他武功厲害,始終無法近身,邪佬吾一聲令下,大喝:「右軍為主!伏軍為副!」邪魂忽然陣形移轉,不再只是隨意攻殺,左側邪魂在一旁不停擾亂,讓風小刀分心,右側邪魂則猛烈攻擊他右肩、右臂、右腕,另有一批邪魂專攻下盤,他們見風小刀以右手持刀,只要能咬得他右臂不能揮灑或雙足不能移動,刀勢自然緩下。
画兒道:「公子,我去幫忙!」她手持長劍,飄然下崖,身影未落,邪魂已飛身截殺,她舞動長劍,使出一招「沅芷禮蘭」,白虹交錯,劍花飄逸清靈,宛如月光下盛綻出朵朵蘭花,凌厲復優雅。
她雖年輕嬌小,下手卻十分狠辣,每一朵蘭花盛開之時,便是成串的青色光點散亂消失,不多時即殺出一道缺口,她身形一晃,快如閃電地護在風小刀身側,二人相背而立、聯手制敵。風小刀得画兒之助,刀光大盛,登時將丈餘內的邪魂盡數逼退。
琴聲陡變,如數具琴箏同時彈奏,極盡繁複變幻,漸漸轉為高亢激昂,宛如氣象萬千、波瀾壯闊的驚濤巨浪,一波疊上一波、越疊越高。
這一交戰,邪佬吾已分辨出画兒雖然狠辣,武功終究較弱,若能先除掉她,風小刀就獨木難支,大喝一聲:「各個擊破!」眾邪立刻集中前鋒軍,以自殺方式不斷衝湧入兩人中間,雙方激戰許久,邪魂終於破開空隙,將兩人沖散開來。
画兒咬牙獨抗百多邪魂,她使招「芳蘭當庭」,長劍向下一盪,炫起平地火光,如滿庭燦爛,將伏地偷襲的邪魂盡數震飛開去。
邪佬吾見她未護住上盤,立刻從空中俯身撲下,對準她肩臂一口咬落!
風小刀一驚,迴刀劈向邪佬吾,只聞二聲慘呼,一聲蒼啞、一聲嬌喝,登時邪佬吾魂飛魄散,画兒肩上血噴如柱,她手臂頓時變得十分沉重,揮舞再不靈活,眾邪就如聞到獵物鮮血的野獸般,怎肯放過這大好機會,瘋狂圍上她。
画兒大是氣惱:「早知邪魂最會攻擊肩、臂、腕處,以削弱對方攻勢,我偏偏著了道,就算喪命,也要為公子多爭得一刻時間。」她奮力使招「翡翠蘭苕」,劍光轉如蘭瓣飄揚、落花片片、滿天清光,劍勢雖仍十分凌厲,但她失血已多,漸感視線模糊、手臂麻木無力,揮出去的每一招都逐漸遲緩。風小刀想衝過去相護,無奈敵人太多,一時間也靠近不了。
崖頂之上,眾邪也是密密麻麻地飛身環繞在孤焰四周,個個齜牙裂嘴、低嘯呼喝,卻不敢躁進,群邪遮蔽了大半夜空,令星月黯然,天地間只餘森森青寒之光。
琴韻鏗鏘交疊、殺氣騰騰,疾如兩軍交戰,音階盤旋而上、連綿不絕,越見慷慨激烈。
画兒剛抵擋住空中俯殺者,眾邪又低伏咬她下盤,画兒躍之不及,雙腿被咬,一個踉蹌就要摔倒,若真滾跌落地,眾邪群起撲殺,神仙也難救,風小刀大駭,卻是援手不及!
電光火石間,數十邪魂竟是魂飛魄散、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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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9-14 11:03:36
煉符,去!」數十道三昧真火向邪魂猛烈燒去。
路瀟遙兩手不停,嘴上也不停,得意道:「小師叔,這麼好玩的事也不叫上我。」
風小刀既驚喜又擔憂,道:「你怎來了?」
路瀟遙嘻嘻一笑,道:「我不來,要是你喪了命,誰保護我?眼下你又欠我一次!」
二人師出同源,首次合作,直是默契無間,瞬間又逼退邪魂數丈,但邪魂蜂聚蟻集、前仆後繼,轉眼又將三人團團圍住,猛攻不已。
路瀟遙暗自著惱,後悔來淌這個渾水:「唉呀!路瀟遙啊,你真個多事,好好客棧不待,幹什麼這麼好奇,就算要看熱鬧,躲在山崖後就可以,充什麼英雄好漢,現下自己也被困住了,下次千萬別這麼多事,唉!不知道能不能活著見爹娘呢,怎還有下次?」他手上星符不停,心中哀怨倒也沒停過。
琴聲扶搖沖天,金戈交擊,殺伐之氣撼動天地!
風小刀知道時機已到,急傳音路瀟遙誅殺邪魂之計,路瀟遙如見曙光,大喜道:「小師叔,我給你掠陣吧!」他雙手一揮,射出五面小旗,在地上排出五行陣列,黃旗居中應土坐鎮,另外青、白、紅、黑四色小旗分據東、西、南、北四方,圍繞在三人外面,各是木應青龍、金應白虎、火應朱雀、水應玄武。
路瀟遙喝道:「天地玄黃,界分陰陽,居收五雷神將,電灼光華納,急急如律令!」雙手結印,催動五行生剋變化,五色旗幟交織出五色光芒沖天而上,將三人圍護在中間,只留天際門戶仍開。邪魂一觸線芒即灰飛煙滅,卻仍洶湧而上,狀甚瘋魔,不一會兒,五色線芒越變越弱。
琴音越盤越高,越轉越急,如十面埋伏,蟄伏破出!
邪魂忽然發覺三人頭頂未有線芒保護,轉瞬飛身而上,從空撲殺——
「鏘!」琴音攀上至高處,宛如珠玉碎裂之聲,數丈高的巨浪霎時舖天蓋地而來!
風小刀喝道:「遙兒,小心!」
路瀟遙連忙托住幾乎不支的画兒,邪魂不知浮沉海岸為何再度驚起濤天巨浪,心中駭然,風小刀和路瀟遙卻是熱血沸騰,鬥志正盛,二人相視一笑。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風小刀無欲刀法應聲開展,前一曲琴刀合鳴,他只是暢意舞刀,此刻生命交關,他自是運上十成功力,陽和之氣激盪全身,接著收於一心、匯聚成束,透過薄冰豁然衝出,這磅礡刀氣迴旋不殆,竟將這波巨浪推化為一片片水霧,綿延數十丈!
路瀟遙再結法印,左手一收,白、紅、黑三色小旗跳回掌心,右手一揚,喝道:「三方盡納,只行東風,急急如律令!」青色小旗如箭向西疾飛,團團海風跟著旋轉,從東吹向西方的邪魂大軍,藉東風相助,這片水霧無遠弗屆地飄散出去,又綿延數十丈。
浮沉海天地間的水氣全飽含了魂飛魄散精!
「啊啊啊!」一聲聲邪魂驚呼哀號,死也無法置信這突來的巨變,琴聲驟然由高處轉落,一片蒼涼肅殺之意隨巨浪滾滾而來,「轟轟!轟轟!」驚濤聲中夾著遍野哀鴻,慘烈無間,令天地也為之動容。
邪隱一直在後壓陣,見風小刀等人命在頃刻,並不急於出手,此時驚覺不妙,已然不及,一聲悽厲大叫:「你……你好狠毒!」只留餘音繚繞,再無聲息。
僥倖未沾到魂飛魄散精的邪魂,早嚇得魂飛魄散,四處飛竄,剎時逃得乾乾淨淨!
漸漸琴音轉為哀淒蕭索,似是嘆息哭泣,又似嗚咽悲鳴,令人悽惻酸苦,又如細雨綿綿,絲絲縷縷,若有若無,終至萬籟俱寂。
三人在如此激烈打鬥後,又逢巨浪衝擊,都累得頹然坐倒,驀然間,一黑影凌空撲下,對著三人撒落大把花瓣,風小刀知道那花瓣其實是厲害暗器,急忙縱身而起,冷鋒橫掃、刀捲殘花,瞬間將滿天花瓣掃盪落海,海面頓時炸起無數光燦奪目的火花。
黑衣女子有如輕煙鬼魅,素手如影、掌法蕭然,一瞬間已從四面八方進擊,風小刀卻是更快,一掃一劃都能抵擋住對方殺招。黑衣女子忽地揚手一擲,對路瀟遙和画兒射去花瓣火彈,二人大吃一驚,但疲累得近乎癱軟,對方暗器又快,實在來不及躲避!
風小刀硬是於空中調頭、俯衝相救,將花瓣全掃入海中,卻聽得背後風聲驟響,女子掌勁已追隨而至,風小刀薄冰寒光向後一閃,逼退來人,兩人乍合倏分,凌空又交換數招。
路瀟遙忽大叫道:「她不是邪魂!」
黑衣女子冷冷瞪視風小刀一眼,即向後飄掠,消失在蒼茫夜色中。這銳利又嬌媚的眼神令風小刀心中突地一跳,明明感到似曾相識,一時間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路瀟遙埋怨道:「小師叔,你哪裡惹來這麼厲害的對手?」
風小刀忽見刀尖沾惹著碎花瓣,隨手拈起,竟是名菊「風飄雪月」,一時陷入沉思:「莫非這女子也曾到北桑瓦子觀賞歌舞?她究竟是誰?」並未聽見路瀟遙詰問。
画兒見路瀟遙氣鼓鼓,忙解釋道:「風少俠是見義勇為,幫咱們的!不知公子怎樣了?」她心懸孤焰,想縱身上崖,卻是腳下一軟、幾乎摔倒,忽感暖流入體,身子輕飄起來,原來是風小刀扶了她如輕燕掠去,路瀟遙也尾隨而上。
三人到了崖頂,大吃一驚,只見孤焰俯在琴箏上,手摀胸口微微顫抖,這方銀色長箏琴裂絃斷、血跡斑斑,他微一抬頭,慘然笑道:「辛苦了……」忽然喉頭一甜又嘔了口鮮血,臉色蒼白得幾乎已無生息。
風小刀箭步衝上道:「月大哥,我先為你運功療傷。」
「不!」孤焰和画兒同聲而出,風小刀和路瀟遙大是愕然,画兒強忍住淚水,手忙腳亂的拿出一顆藥丸,顫聲道:「公子!公子!快服『醉生夢露』!」
孤焰和酒吞服後,臉上終慢慢回復一絲血色,画兒吁了口長氣,柔聲勸道:「公子,你已三番兩次給這些傢伙機會,是他們咎由自取,你莫再傷心,身子要緊。」
孤焰點點頭,苦笑道:「我倒不如妳這小丫頭看得開。」他勉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還是又吐了口鮮血,氣息漸漸沉重。
画兒道:「咱們得找個地方讓公子歇息,他服了醉生夢露,會昏睡的。」
風小刀忙背起孤焰,道:「回一品軒客棧去。」
画兒滿懷感激道:「風少俠,謝謝你了。」
孤焰一瞬間已昏昏睡去,風小刀感到背上之人呼吸若有似無,一長一短、十分冰冷,不禁暗自憂心:「月大哥能彈琴引浪,內力深不可測,可氣息為何如此奇怪?」舉凡內功越深厚者,氣息越勻長和暖,像孤焰這般情況,若非奇人異象,便是走火入魔!
靈峰山巔,梅覆如雪,林中小屋燭光熒熒。
過得一時辰,林外傳聲又至:「報!」
單人離沉聲道:「說!」
「浮沉海一役,邪軍大敗,二萬邪軍只餘二千潰逃,邪隱葬身其中,對方又多一人,四人全身而退!」
九狐兒驚魂未定,支唔道:「先生,邪魂去掉近二萬?」
白海青大聲喝斥:「莫仗著你是少君的先生,你最好給出個交待!」
單人離吁了口氣道:「此次是邪魂勾結雲夢大沼向蘭亭香榭出手!本是雙方約談,不知為何邪魂竟背信帶大軍前往……這是次壞的結果,中間出了什麼問題,我一時還想不透,看來我魔界真斷右翼了。」
白海青冷哼道:「你想不透,還有誰想得透?不如我告訴你,最壞的便是連蘭亭香榭都葬身浮沉海!」
單人離不理白海青語含譏刺,伸手入懷,摸出一錦囊道:「少君有令,如果邪魂出事,便交密令予你。」
白海青不待單人離交託,夾手奪過密令,氣沖沖向外走去,一開木門,眼前梅樹林交錯成一片,似亂無章法,又似暗路叢生,正是「梅林四德陣」,他大袖一揮,袍風轟然呼嘯,無堅不摧,「喀喇!喀喇!」聲響,面前數排梅樹齊身斷折,切口整齊,他竟是將這氣出在梅樹上了!
白海青正要大步離去時,右旁忽橫出一巨大梅枝,有如粗松當胸擊來,他以摧枯拉朽的指勁霍然抓去,「碰!」粗幹從中剖裂,斷落地面,竟回復成細小樹枝,白海青無暇驚疑,左側巨大梅枝又已橫掃過來,兩旁的梅樹速向中移,填補空缺且越擊越快,向他頭、頸、臂、腰、腿各處不停掃打。
白海青正自氣盛,催掌連發,他爪力雄渾,當者披靡,片刻間腳下已堆疊數矗梅枝,他心知已觸動陣法,卻不知此陣最奇詭處在於常人眼見巨幹來襲,必然拼命反擊,但其實這是一種將細枝放大成粗幹的幻眼術,如此滿山遍野的梅樹,枝椏萬千,終將耗盡人力氣。
梅林四德陣乃依天之五常為軸,亦即乾土為本、四季為綱而巧妙佈置。
「枝橫陣」合「元」象,取春雷使天地萬物滋生之意,若觸動陣法,千百梅幹將會穿土破出,使闖陣人腳下無可履平地,每一步落下,皆會被刺身亡。
「影斜陣」合「亨」象,取夏雨令萬物舒展之意,四面八方的梅枝會伸長粗壯,到處掃打擊刺,令闖陣人防不勝防、劈不勝劈,不多時便氣虛力空,或被擊殺而亡。
「曳疏陣」合「利」象,取秋風使萬物各得其宜之意,梅樹前後左右挪移,有乾坤顛倒之亂,使闖陣之人尋不到真正出路,迷亂其中,無法脫逃。
「傲雪陣」合「貞」象,取冬雪令萬物永存之意,梅瓣旋舞如雪,片片如暗器,可滿天割殺意圖從空中來去陣法之人,萬瓣籠罩下,即使身如捷鳥,插翅也難飛。
四象配合,天羅地網,任憑本事再高,也無可抵禦!
白海青身影如鷹迴翔,初時十分悍勇,但樹幹永無止歇的擊來,他每每開出生路,轉瞬又被逼退回來,數十招之後,他氣勢已緩,眼前卻仍是一片茫茫無際的梅樹林,他怒極大喝:「單人離!信不信我轟塌你老巢!」正想飛天而去。
屋內卻傳聲道:「鷹王稍安勿躁,少君就是怕你衝動,才讓我約你至此,此處天圓地方皆有陣法,遁地有枝橫陣,飛天尚有傲雪陣,不如鷹王暫息怒火,回屋中聽我一言。」意即他早算出白海青會怒不可遏,才用梅林四德陣將其困住,就算向天飛去也無用。
白海青只得回轉屋內,忿然坐下,拍桌喝道:「我看你放什麼屁!」
單人離道:「鷹王、狐王請想,邪魂勾結外人,其心已異,與其說我斷去一臂,倒不如說雲夢大沼同時也斷去盟軍。」
白海青怒道:「你當我傻子?這個道理我不明白?難道只有你這『掌中千里』才有腦子?要我就斬草除根,直接摘下邪問、邪官兩個老傢伙的腦袋,看看裡面究竟裝些什麼?」
單人離點頭道:「鷹王說得不錯,此刻不除邪魂,後患無窮,斬草除根,方是上策。」
白海青譏誚道:「嘿!這就是你的一箭雙鵰?射向自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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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9-16 10:18:29
單人離嘆道:「自然不是,此局乃雲夢大沼所開,我方不得不下注,邪魂趁少君閉關之時勾結外邦,意圖奪位,雲夢大沼也正好利用邪魂消滅蘭亭香榭,無論浮沉海結果如何,雲夢大沼都不吃虧,甚至可說是最大贏家,接下來少君自得做莊開局!」
白海青叱道:「你別什麼事都推給少君!」
單人離深知十二年前那一戰,白海青自責甚深,對幼君更有一份疼愛歉疚之情,緩緩道:「你如此關心少君,他豈會不知?他命你靜待在此,就是不希望眾人有什麼損傷。」
白海青傲然道:「你自己怕死,便老躲在這兒,我靈族自古誓死效忠魔界主君,他就是一句話要我的命,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還怕有什麼損傷!」
單人離懇摰道:「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何況少君最看重的就是魔界子民,他怎可能讓你輕易喪命?」
白海青心中一軟,語氣仍硬:「我就是擔心他跟幽鬿主君不一樣,做大事者不可這般婆婆媽媽,若要棄車保帥、方成格局,有何不可?」
單人離微笑道:「無論如何,少君也不會視五靈王為棄子。」
九狐兒見白海青語氣和緩,忙陪笑道:「值此關頭,自家兄弟萬不可亂了陣腳、徒傷和氣。」他口裡說得輕鬆,但心中對浮沉海一事還驚疑未定。
此時夢婆終於醫治完成,插口道:「狐王視力已糢糊可辨,初時畏光,十日內不可移動,之後就會慢慢復原。」
九狐兒拍額慘叫道:「十日不可移動?那不是要我的命嚒!」
單人離道:「夢婆,今日之事莫要告訴妳主子,以免她掛懷。」
夢婆微笑道:「老人家耳朵聾了、腦袋懵了,轉個身,啥事也忘了呢!」便欠身告辭、蹣跚離去。
單人離沉吟道:「十日?狐王,這次你可撿個便宜,我只得代你去趟巫祆教了!請撥出二十名狐軍隨我前去。」
九狐兒心想單人離向來足不出戶,這次卻要親自出馬,可見事情頗不尋常,問道:「先生要去巫祆教辦什麼事,我才好點出合適人選。」
單人離道:「此次前去,是要逼巫祆交出不滅火種,他們若能聽從,就最好不過。」
九狐兒笑道:「先生當真說笑,要他們讓出聖物,那是絕無可能!」
單人離微笑道:「所以這二十人要在西漠中散佈消息,說巫祆若不讓出火種,魔界就要攻打他們。」
九狐兒驚道:「不是說暫不宜強攻嚒?」
單人離道:「兵法有云:『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又說『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九狐兒學起老學究搖頭晃腦道:「所以咱們這次不攻城,只伐謀?」
單人離微笑道:「不錯,這二十人還需散佈另一消息,說劍閣近日會運一批可滅魔界的神器前往無間島。」
九狐兒道:「少君是想利用巫祆奪走兵刃?但除魔大會在即,巫祆也可等著無間重創我們,不需急於出手。」
單人離道:「我魔門關閉已久,無人知道虛實,這些細作需大肆渲染我方實力,造成西漠人心惶惶,再向金衫軍獻計若能得到這批兵刃,對他們將來奪回教權有莫大助益,如此一來,金衫聖日使必會暗派紅衫軍前來,因為是暗自調派,不能動用多人,但出馬者盡是精銳。另外,巫祆教主怕生民怨,被金衫趁機奪權,也會派人奪取兵刃,他若堅持不出兵,將盡失人心,巫祆內鬥會更嚴重。」
九狐兒捬掌笑道:「此招甚是高明,若巫祆教捲入兵器之爭,折損的又是菁英部隊,於我們將來奪取不滅火種大為有利,而且不費一兵一卒,即令巫祆為我方排除兵刃危機,無論如何,巫祆、劍閣、無間三方人馬必有結怨損傷,刑無任萬萬想不到,他用來對付咱們的利器,反被我們所用。」此刻只恨自己為何雙眼受傷,不能參與其中。
單人離沉聲道:「如果安排妥當,那就是二桃殺三士,而非只是一箭雙鵰!」
九狐兒道:「那三士該是無間島、將邪劍閣、巫祆教?」
單人離諱莫如深,搖頭道:「不,將邪劍閣只是鑄刃名家,近日武學人才凋零,並非是首要目標,此三士是巫祆教、無間島和雲夢大沼,只不過,陪葬的是邪魂,所以我方損失也不小。」忽嘆道:「倘若今日在浮沉海情勢不是如此,少君是不用此計的。」
九狐兒半真半假地驚駭道:「嘖!少君一出手,便要一舉折損三方最強勢力,順道除去內憂,真是乾脆俐落,是誰說他婆媽?」他雖目不能視,仍朝白海青處望去,搖頭嘆道:「江湖啊,從此腥風血雨!」
單人離向白海青微笑道:「只不過還得請鷹王按下怒氣,聽從密令所囑,調一隊人馬於適當時機至『百仞谷』。」
白海青精光一閃,沉吟道:「百仞谷?那兒可是邪魂的老巢!」
百仞谷過海即是無間島,魔界為防無間來攻,特派邪魂駐守該地。
單人離點頭道:「離百仞谷半里遠的『千磯灣』,正是劍閣與無間交接兵刃的地方,屆時那兒必是各方勢力齊聚,情勢複雜,才需鷹王親自出馬。」
屋外忽然梅影婆娑、枝葉搖曳,許多梅樹前後左右地行進,顯然有訪客來到。
單人離道:「貴客是誰?」聲音傳出屋外,來人不再前進,梅樹也停了下來。
屋外來人道:「小婢蜜奴,奉二公子命令,前來邀先生品茗,不知先生何時得閑?」
白海青和九狐兒頓時臉色不善,都猜想單人離和滅魂為何要約見。
單人離微一皺眉,暗嘆滅魂手段的確高明,他該是有精心培養的探子,得知三人密會於此,就故意派人前來相邀,好讓白海清和九狐兒疑心自己與他有所密謀。
單人離斷然道:「若是一般品茗敘舊,請見諒老夫近日就要出一趟遠門,恐要辜負二公子盛意,若有大事相商,宜請示少君裁定。」
蜜奴像早已知道單人離會拒絕,恭敬道:「二公子特別吩咐,先生此刻若不方便,就等先生遠門回來,再敘情誼。」即行禮告辭。
九狐兒知道對一名小婢追問無用,至於單人離已斷然表態,更無再說之理。白海青心中不悅、冷哼一聲道:「如今邪魂損傷慘重,餘下被滅是遲早之事,按理說內部變數已除,明年喜事應該再無問題!」
單人離點頭道:「鷹王說得是,我再重啟祭壇垂卜神示,希望會有好消息。」
單人離偕童子去備祭壇,白海青使傳音入密予九狐兒道:「非我族類,其心叵測,你最好在隨行二十人中安排眼線。」
九狐兒愕然傳音:「你懷疑先生?這些年來,他可是鞠躬盡瘁,又將少君視如己出!」
白海青傳音道:「今日之事怎麼解釋?蜜奴又為何而來?當年尹無豔那賤婦不也背叛了主君,才導致三無派知道九天玄葫可禁錮主君元神一事,單人離半人半魔、不可盡信,至於二公子的身份嚒……哼!兩人勾結,那是大有可能!總之,咱們絕不能再出半點岔錯。」
九狐兒傳音道:「關心則亂,你或許多慮了。」
白海青傳音回道:「各方敵情本由你狐王一脈打探,為何他派自己的探子進駐雲夢大沼,而咱們全然不知情?無論如何,小心駛得萬年船!」對於此事,九狐兒心中也生疑,遂點頭答允,見單人離已至屋外整備祭壇,兩人就不再傳音交談。
單人離命童子以東西向安放神案、南北向置香燭,又於案上擺放六茶、六酒,案旁以竹嵩去枝留尾,立掛九燈,分列四方,案上擺放一式「二十四山」羅盤。
子時一到,單人離開始施術,敬獻闇月聖神三茶、三酒之後,雙手連結法印,手指一道金光注入羅盤,唸道:「天做羅盤星引路,道法生光,雲開月明,九星飛泊,七星點津,急急如律令!」盤上指針快速旋動,忽然羅盤中心生出一道光束衝向天際,輝映夜空中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破軍等北斗七星,指針直到繞過七圈後才搖搖晃晃地停下來,最後遙指夜空中的貪狼星。
單人離面色沉重,再敬三茶三酒,結第二次法印,唸道:「二十八星宿,東宮蒼龍、西宮白虎、南宮朱雀、北宮玄武,天之四靈,為我護界,以正四方!」左袖一揚,打向九燈,「啪啦!」一聲,八燈盡滅,九燈只餘東方首燈仍亮,天際繁星襯著幽幽月光,尤以東方群星拱月最為燦爛,又似與月爭輝。
白海青和九狐兒見單人離面色越來越凝重,幾乎要出口相詢,卻又不敢滋聲打擾,再過許久,單人離頹然往後一靠,閉目緩緩道:「貪狼桃花事紛紛,角宿值日不非輕!」
此言一出,二靈王雖不能全解,也能猜個七、八分,心下登時冷了一半。
單人離嘆道:「角宿星乃東方七宿之首,對應的是少君,但同時存在兩顆星,就好像蒼龍生了兩角,那是互別苗頭、鬥殺沖尅的大凶之象,卦意是『祭祀婚姻事不成』,要得天應之力,需少君、聖女二人成婚時祭禱闇月聖神,但此卦看來,成婚、祭祀二者皆不宜——天命難違!」
白海青臉色陰晴不定,沉聲道:「又是內部變數?」
單人離點點頭道:「是。」
白海青悶哼一聲,冷言道:「現下我可離去了吧!」
九狐兒自然明白那哼聲是何意,他們並不懷疑卜問結果,卻開始懷疑所謂的「內部變數」正是單人離自己!
單人離恭敬道:「鷹王要走要留,除非是少君之令,老夫絕不敢妄加左右,只請鷹王莫忘密令所囑。」語畢,梅樹林已敞開一條羊腸小徑。
望著白海青飄然離去的身影,單人離沉吟道:「蒼龍兩角……」目光深遠,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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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9-17 10:51:43
第七章 義結金蘭
風小刀三人經此大戰,皆十分疲累,好容易回到一品軒,安置了孤焰,路瀟遙叫上整桌酒菜,準備大快朵頤一番,見画兒仍愁眉不展,再也按捺不住道:「画兒姑娘,妳先別擔心,除非妳家公子立刻就喪命,否則妳不先祭飽五臟廟,哪來力氣照顧人?」
画兒雖滿身傷痕,倒只是外傷,想起孤焰內傷沉重,苦著臉道:「公子已經很久沒發作,這次倒挺厲害的。」
路瀟遙雙手高舉,枕著頭道:「倒底怎麼回事?咱們冒險殺敵的也沒啥事,他不過彈彈琴,就傷成這樣,說出來聽聽,大家好有個計較。」
風小刀雖覺這個師侄說話有些魯莽,倒不無道理,問道:「月大哥可是彈琴抗敵、心力交瘁,為何不讓我為他運功療傷?」
画兒沉吟許久,一咬牙才緩緩道:「公子不是因為耗盡心力,是因為……今天殺太多人了!」她看二人面露驚詫,又續道:「公子自小身有痼疾,具體是什麼狀況,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若傷心難過就會發病,嚴重者就像今日這樣嘔血不止,幾乎喪命。」
風小刀奇道:「這是什麼怪病?還是練功走火?難道便無法可醫?」
画兒續道:「他若發作得厲害,需服醉生夢露鎮壓,這藥會讓他昏睡,心緒自能平靜,痛苦也就舒緩下來,公子自知如此,長年修身養性,平日總是淡定自若,波瀾不驚,其實他已有多時未再服用此丸,要不是這次邪魂實在鬧得太過份了,公子是不會大開殺戒的,可他殺了這麼多人,想必十分心痛。」
路瀟遙斜眼睨視風小刀訕笑道:「若說大開殺戒,真正的劊子手可是小師叔哪,月公子何需這般內疚?」此話不知是褒是貶,風小刀甚覺尷尬。
画兒忙道:「不一樣的,勢況危急,若不是二位少俠仗義相助,咱們都會喪命,可公子原不想殺人,只想和他們好好談談,那邪隱三兄弟終究是老爺的八拜之交,也算看著公子長大。」想起孤焰兀自昏迷,眼中不捨之情油然而生。
路瀟遙瞅著她取笑道:「妹妹長得靈秀可人,又這般體貼,月公子定十分疼愛妳。」
画兒被他說中心事,滿臉通紅,連耳根子都發燙,瞟了風小刀一眼,低頭道:「路少俠千萬別胡說,公子對我只是主僕相待,我……」不禁幽幽地道:「我怎配得上他?他心中早有人了,他和小姐可是命中注定、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誰也比不上,只是,小姐本身就能治百病,對公子的病仍是束手無策。」
風小刀看著她滿身傷痕,始終掛念孤焰,小蝴蝶那溫婉又令人心碎的倩影黯然浮現心頭,忽生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慨:「她對月大哥一番心意,卻不得償,原來天下有情人皆是一般傷心,可她尚能天天見著月大哥,而我……」
画兒見風小刀並不取笑,才微微抬頭道:「四年前,公子救我一命,又授我『蘭陵沉香』劍法,我自是該報答他,絕不敢有半點非份之想,這套劍法是他專為小姐所創,可小姐不愛舞刀弄劍,才便宜了我。」她露出俏皮神色,悄聲道:「公子為小姐畫了一幅像,不如我把畫給你們瞧瞧,你們可別對他說!」
風小刀雖覺不妥,但路瀟遙已高興道:「好啊!好啊!瞧瞧而已,又不會壞,有什麼緊張,咱們定然不說。」風小刀實感好奇,也不再反對。
画兒從袖中拿出一小卷軸,邊攤開道:「公子雖不曾拿出來看過,但總把畫像帶在身邊,片刻不離身,若不是他昏迷,由我保管,你們也無這眼福。」
畫卷緩緩開啟,風、路二人一時目瞪口呆,臉上泛紅,片晌說不出話來,眼光卻移不開半分,畫中女子霓羅雲裳,柔情綽態,眼波流轉,栩栩靈動,似正對他們輕顰淺笑。
畫旁題數行小字,筆緻瀟灑,就如蘭亭香榭的題字一般:
「形婉婉兮若遊龍乘雲翔,行飄飄兮若流風之迴絮,膚皎皎兮若太陽升朝霞,容灼灼兮若芙蕖出綠波,絲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氣芳藹兮若微谷之幽蘭,人渺渺兮若在雪之一方。」這詩用來讚美畫中女子深得其味,只不知是作畫之人情深藝精,還是真有如此佳人?①
路瀟遙嘆道:「你公子怕是把心中仙子畫了出來,世上怎能有這樣的美人?」
画兒搖頭道:「起初我不經意見到畫像時,也這麼想,後來公子才跟我說了點有關小姐的事。我多想看看她,但小姐居地不是尋常人可去,何況我是外族人,更無緣得見。」
路瀟遙暗忖:「難怪小姑娘落花有意、流水卻無情,可那清靈純真的氣質倒有三分相似!月公子怕是移情作用,才對小姑娘特別好。」他猛地用肘子撞了一下風小刀,促狹笑道:「小師叔,這般小仙女可是教天下男子都夢寐以求呢!」
風小刀平生所見女子雖不多,也知道嬌媚無倫、讓人一擲千金的菊仙歌已是豔冠群芳,但畫中女子不僅天姿秀容,更有一股不沾人間煙火的出塵氣質,無人能及,想起滅魂的絕世風采,孤焰的寧靜飄逸,再到這仙靈佳人,只覺天下俊美人物竟都在蘭亭香榭,不禁讚嘆道:「原來月大哥也是重情之人,也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他這般人物。」
画兒聽他稱讚孤焰,歡喜道:「公子總說『冷眼看世情、熱血酬知己,若非如此,何來之別?』他對外人冷淡,卻最看重自己人,這回他心病復發,不就是念著叔父輩的舊情?他雖在外奔波,仍時時掛念小姐,心中所盼,就是和小姐隱居蘭亭香榭。」
風小刀問道:「可蘭亭不是早在十年前就建好,而且是滅魂二公子居所?」
画兒道:「公子當時取名蘭亭,是因為小姐喜愛蘭花之故,它初建時金碧輝煌,確是二公子居處,但明年公子將迎娶小姐,就命人打理成花團錦繡的模樣,好作為新婚居所,公子多年心願終於可以得償了!」她臉上漾起喜悅微笑,就彷彿是自己如願以償般。
風小刀想道:「他二人確是令人羨慕的神仙美眷,唯獨月大哥身上沉痾未解,總是遺憾,我得盡力尋到法子才是。」
三人之中,風小刀和画兒各懷心事,只有路瀟遙仍是高興吃喝,天下沒有比死裡逃生這事兒更值得慶祝了,想到明日依舊鮮衣怒馬、仗劍江湖,心情便十分暢快。
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偏十有八九,一品軒只剩一間房,自然得讓給孤焰主僕,風小刀和路瀟遙借了馬廄歇宿,這讓向來愛潔淨的路瀟遙十分無奈。風小刀問道:「遙兒,你一直跟在我身後?」
路瀟遙理直氣壯道:「誰教你不讓我跟著!我只是好奇你要做什麼,又怕你不回來。」
風小刀不解道:「那我為何都沒發現?」他自認若有人跟蹤數日,就算是高手,都難瞞過他耳目,何況只是這個小毛頭。
路瀟遙得意道:「嘿!我無邪門有追影術,只要在你身上施個天涯海角符,再用山海奇形圖追蹤,隨時可知道你個把月內的行跡,等知道你落腳何處,我再追上即可,不過,一個月後,符術自然消失,需得重新再下。」
風小刀一楞,不知何時被下符,轉念一想,已然明白:「是千日醉?」
路瀟遙點點頭,老氣橫秋地道:「小師叔,你江湖經驗太淺,這樣很容易被人下毒啦、下蠱啦、自然還有下符,幸好有我這老江湖陪在你身邊!」
風小刀瞧他稚氣的臉卻倚老賣老,不禁好笑,拱手道:「敢問少門主何時幫我解符?」
路瀟遙認真搖頭道:「這可不行,要是你忽然丟下我,我上哪兒找人?」
風小刀見他因心底不踏實才耍這小詐,笑道:「那一個月後,我會提防再次中招。」
路瀟遙嘟噥道:「我在你身邊,不也幫了你嚒?」他拿出一黑符,手指速寫其上,叨叨自語,然後指尖捻了燭火,將黑符燒為灰燼。
風小刀好奇問道:「你又做什麼?」路瀟遙委委屈屈道:「我用『千里傳音符』寫家書給爹娘,告訴他們這兩日裡發生的事,他們定會心疼遙兒。」
風小刀這才知道原來他從鬼門關轉一圈回來,倍覺思念雙親,不禁心生愛護,大力摟住他削瘦的肩頭,溫言道:「小時候我可扮猴子逗你,又像搖娃娃般抱著你、唱曲哄你睡覺,你全忘了,就只記得我揍你屁股,以後有什麼不開心的,就跟小師叔說,知道嚒?」路瀟遙微微一顫、怔怔望著他,風小刀笑道:「放心吧,在路師兄未到前,我不會丟下你的。」
路瀟遙雙頰一下子火紅起來,連耳根子都紅透,低了頭喃喃道:「原來你人這麼好,這樣很容易被人利用的,」旋即嘻嘻一笑,往旁躍開,雙手比劃,大聲道:「不過不打緊,我會幫你照看著,任何妖魔休想逃過我的『無所遁形符』!」
風小刀聞言頗是感動,卻不知路瀟遙心中暗道:「小事幫幫可以,大事可千萬別再強出頭了,不然這小師叔易招麻煩得很,你小命遲早休矣!」
路瀟遙在兩柱之間,凌空懸了一方八卦圖形的辟邪長巾,輕然一躍,橫身臥於巾上,以手支頤、晃來盪去,道:「我睡上頭,你在下面看守。」
風小刀也躺在舖好的草席上,仰頭問道:「路師兄、蘇師姐為何沒和你一道前來?」
路瀟遙道:「他們去追查綠水太師父和無邪門祕鑑『五命術譜』的下落,才叫我獨自上路,晚些便來會合。」
風小刀奇道:「五命術譜?」路瀟遙不耐煩道:「是啊,本來是太師父帶在身上,可他失蹤了,祕鑑自然也失落,我知道你又要問何謂五命術,就是連命、敵命、催命、延命、計命五術,是我無邪門至奇的術法,咿呀,說了你也不懂,我可累了!」說罷又用百害不侵符的綠光將自己圈護住。
風小刀見他各種寶貝都從小白背包取出,問道:「你這背包忒小,能裝這麼多東西?」
路瀟遙道:「我這『百寶乾坤袋』可裝百倍多的什貨,東西放入後,就照原形縮小,拿出後自會恢復原狀。」
風小刀突發奇想道:「倘若將人放入也會縮小嚒?」
路瀟遙咕噥回道:「偏你這麼多怪念頭,不可放入活物,否則要筋折骨裂,哪還有命在?」語音含渾不清,已是昏然欲睡。
風小刀未見過無邪門許多花樣,好奇地起身過去,卻見到路瀟遙在綠光圈中緊緊懷抱小白背包,曲身而眠,面容純真可愛,宛如嬰兒在母胎中安穩香甜,一瞬間竟已呼呼睡去,頓生疼惜:「他從未吃過半點苦,我不好好保護他,還讓他隨我險些喪命,我這個師叔真是不應該。」
深夜中宵,風小刀雖十分疲累,反是輾轉難眠,隱隱覺得有許多事想不明白,他不知殺父仇人是否真命喪浮沉海?暗助邪魂的黑衣女子是誰?殺小蝴蝶的兇手真是九狐兒嚒?想到狐王雖行蹤飄忽,難以打探,但應可在除魔大會相遇,才覺得此事稍有眉目。
他心思煩燥,乾脆起身修習上善清心咒,練了半個時辰,果然沉靜下來,忽想到這上善清心咒或許可治孤焰心疾,便迫不及待天亮。
翌日,天現魚白,風小刀起身至庭院散步,見孤焰已坐於涼亭之中獨自對奕,黎明曙光染得他一身霜白,直是飄逸出塵。
風小刀不禁想道:「月大哥雖只年長我一歲,卻像師父一般,有著出世高人的風采。」他趨前關心道:「月大哥,你身子好些了嚒?不需找名大夫嚒?」
孤焰道:「我已無大礙,只是數十日內不能大動干戈,否則會心脈爆裂而亡,這是陳年沉痾,只要不傷神就沒事,所以我最好是隱居山野、不理俗事,只不過,一入江湖無盡期,世事豈能如人意。」
風小刀想難怪他希望與神仙美人退隱。孤焰微笑道:「昨日若不是你們出手相助,我和画兒早已命喪浮沉海。」他安一黑子在棋盤的二、三路上,形成「陳橋兵變」之局,轉眼即要將一片白子圍困其中。
風小刀道:「幸賴月大哥智計,咱們才能脫險,只不過,有一事我不知該不該問?」
孤焰道:「你想問滅魂是否故意引你前去浮沉海,好襄助我誅殺邪軍?」他填一黑子攻入中土,逼白子放棄數子,以換取大片生路,是為「借刀殺人」之局。
風小刀道:「就算滅魂公子是故意引我前去也無妨,我只想知道仇人是否真出現過?」
孤焰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你仇人情況如何,但我與你確是巧遇。」他微一沉思,又道:「我若真想與邪魂興兵鏖戰,會事先備好大批兵馬,不會獨自前去。當時我看邪魂來了千軍萬馬,原想用漂染過魂飛魄散精的巨浪殺敵,又因為看過你舞刀,知道無欲刀法可化巨浪為水霧飄散出去,才請你相助,這次若不能擊潰邪魂,他們定會大肆征戰,莫說我族人要遭殃,中州也無法倖免。只是這樣一來,卻累你斷了仇人線索。」
風小刀越聽越是佩服:「當時我只顧著衝出險地,月大哥所想實比我深遠許多,他來之前早備好脫身良策,浮沉海形勢奇特,平時就浪濤洶湧,選在那裡會談,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他是為蘭亭香榭和無辜百姓才大開殺戒,不費一兵一卒,即誅殺邪軍過萬,當真不可思議。」點頭道:「月大哥萬事想得周全,看來是我猜錯了。」
孤焰輕嘆道:「我殺了他們這麼多兄弟,他們定要復仇。」他再叩一黑子守住邊關,白子只留一條生路苦苦掙扎,頓成「背水一戰」之局。
風小刀忿然道:「邪魂不守信義,合該給他們一個教訓!他們定心有不甘還要再來,你身子不好,需多加留意,月大哥想去哪兒,不如讓我送你一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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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9-18 10:25:15
孤焰瞄了他一眼,從懷中拿出一封請帖,道:「我去無間參加除魔大會。」談話間,隨手落一白子在棋盤上,直驅東岸邊關。
風小刀喜道:「原來月大哥也收了帖子,咱們正好結伴同行。」
孤焰見他一心保護自己,微笑道:「我並不怕他們尋仇,此役邪魂主軍折損近半,已是元氣大傷,殘餘兵力不足為懼,邪魂之主尚有邪問、邪官,我心底實希望留一條生路予他們,只盼他們能清醒,莫再受其他勢力利用。」他白子一落,如單騎出關,突破重圍,黑子反而成了「飛蛾撲火」。
風小刀愕然道:「其他勢力?」忽靈光一閃,拍案道:「不錯,聽說魔門已開,他們定是受魔主指使,妖魔做事不擇手段,月大哥切莫再心軟!對了,昨日那黑衣女子難道是魔族,才不怕魂飛魄散精?」
孤焰眼觀棋盤,冷聲道:「那女子並非魔族,是邪魂勾結的另一方勢力雲夢大沼,此次四方較勁,邪魂是最大輸家,我也輸了一局,一局未分勝負,最大得利者自是雲夢大沼。」他黑子再落,乃「遠交近攻」格局,企圖斬斷白子沿線佈哨。
風小刀本以為只是蘭亭香榭和邪魂雙方對決,而且孤焰明明大獲全勝,如今才知其中原委遠比他所想更為曲折。孤焰又道:「邪隱雖好鬥,但向來信守承諾,此次是有人從中作梗,故意引我孤身赴會。」白子此時已內外聯成一線,形成「異地同心」。
風小刀心想三方是邪魂、孤焰、雲夢大沼,那第四方又是誰?是挑撥邪隱背信之人嚒?他越想越混亂,吶吶道:「月大哥,你叫我抽絲剝繭,我可不行,若要出力,儘管開口。」
孤焰停下手中落棋,黑子夾在修長兩指之間,意味深長地凝視著他。
風小刀見他雙眸亮似夜星,臉色卻蒼白如紙,忽想起昨夜所思,忙道:「對了!我所修習的上善清心咒對月大哥的病情或許會有助益。」
孤焰道:「這是你師傳絕學,怎可傳予外人?」
風小刀誠懇道:「武道本是用來行俠仗義、救人扶危,有何不可?」
孤焰忽嘆道:「小刀,我真盼你是我親兄弟。」他手中黑子欲回防,卻見城門失火、邊關失守,兩邊為難,情勢逆轉,剎時大勢已去。
風小刀望著孤焰眼底透出的感慨,又思及昨日生死患難,一時熱血上湧,昂聲道:「月大哥,不如咱們就結成異姓兄弟,從此生死與共、患難相扶!」
孤焰劍眉微蹙,眼底露出幾許複雜深意,默然不語。風小刀一時窘然,道:「月大哥若不願意……」
孤焰霍地長身而起,大笑道:「得兄弟如此,夫復何求?」他往旁邊的竹叢隨手一捻,掌中已多了六根長短一致、切面整齊的蘆竹,內力微送,竹頂就升起縷縷輕煙,他分了三根給風小刀道:「咱倆就以這蘆竹為香,祝拜天地。」跟著底襟一擺、雙膝跪地,大聲唸道:「我月孤焰,今與風小刀義結金蘭,我為兄、他為弟,從此生死與共、患難不棄、福禍相倚,天地為證,如有違者,利刃穿心!」說罷向天地拜了八拜。
風小刀見狀,急忙跪下,隨著孤焰唸道:「我風小刀,今與孤焰大哥義結金蘭,他為兄,我為弟,從此生死與共、患難不棄、福禍相倚,天地為證,如有違者……」誓言未畢,孤焰忽夾手奪過他的蘆竹插入泥中,道:「二弟,行了!」
風小刀一楞:「大哥……」他對孤焰雖未防範,但手中之物輕易被取走,也頗驚訝。
孤焰笑道:「我信你是義氣之人,何需託付天地?」
風小刀大是感動,怔怔地望著孤焰,半晌說不出話來,回神後,忙用力磕了八個響頭。
二人起身,孤焰見他兀自驚疑,微笑道:「修為高深之人,遇有威脅時,會本能地反抗,方才我取竹時,出手雖快,並不蘊內力,你心中坦蕩,未防範於我,身子又感受不到我內力威脅,是以長竹輕易被我取走,此時『無內力反勝有內力』了。」
風小刀細細咀嚼他話中之意:「無內力反勝有內力?大哥一點,我似想通了什麼,又似模模糊糊……」忽有感悟:「無欲心法『無勝於有』就是如此!倘若剛才是敵人偷襲,一直未蘊內力,直到與我相觸一瞬間,才勁力全吐,招式、氣勁方向全無法預先判斷,我怎能招架?內力吞吐自然若無,是『無』的至高境界,大哥所說暗合師父教導,只是我從前未能領悟,總以為全力施為才是高招……」
孤焰並不打擾他沉思,黑子雖敗,仍專注置落完最後一顆黑子。風小刀瞧這桌上棋盤生刦變化,反撲、收氣、共活、長生,劫中有劫,又有復生,甚是繁複,但最特別的是尋常棋盤只有黑白兩方,這棋盤的另二個角落卻有殘餘的藍、灰數子,桌側也擺了四色棋盒。
風小刀好奇問道:「大哥,那藍、灰二色棋子是啥用途?」
孤焰道:「此乃四色棋,即是四方棋子同時較陣。」
風小刀咋舌道:「四方?」他更想不到方才孤焰所下的各種棋局,實已暗合浮沉海四方勢力較勁的前後形勢。
孤焰又道:「只不過藍、灰二方早敗下陣來,最後仍只有黑、白對決,上回我藍子餘七子,灰子有一十二子,此回藍、灰各下十八子才敗。」
與高手對奕難,自己對奕更難,其中需克服不少心理障礙,就如人最大的敵人往往是自己一般,所以棋道高手常自己對奕,以省視棋路思考是否有誤,進而審視修身處世之道。
自己四方對奕,其中衍生的繁複變化更是以倍數計,若不能真正進入澄心明鏡、無私無我之界,極易顧此失彼,這也是藍、灰二方會早早敗下陣來的原因,藍、灰能多下數子,自是功力更深一層了。
風小刀只知棋子佔面越廣才越贏,但四方都是自己,如何斷定誰是贏家,問道:「大哥,你常與自己下棋嚒?」
孤焰道:「是,二弟要與我手談一局嚒?」
風小刀無奈搖頭道:「師父曾教過我,我盤盤都輸,他後來覺得無趣,便不顧我了。」
孤焰道:「幼時我先生也常與我對奕,不過後來他也覺得無趣,我只好自己下棋了。」
風小刀笑道:「哈!原來天下的徒兒都贏不了師父!但我瞧大哥棋藝高明得很,怎麼也老下輸你先生?」語氣中大有相遇知音之慨,孤焰只微笑不語,風小刀恍然明白,暗罵自己笨,尷尬道:「原來教你的先生早已不是你對手!」
孤焰微笑道:「黑白棋局致勝關鍵有二,其一是『廟算多者勝』,就是永遠比對方多想一步。」
風小刀道:「永遠比對方多想一步?倘若你想了十步,他偏想了十一步,又如何?」
孤焰道:「那你就想百步,他想百步,你就想千步。」
風小刀奇道:「怎麼可能?如此一來,不就無窮無盡了?」
孤焰道:「你既知他要想十一步,為何不想第十二步?非不能也,是不為也,倘若你真想不出第十二步,那這盤棋自是不用再下,認輸便是。」
風小刀一時愕然,心中咀嚼:「『非不能也,是不為也。』很多事當是如此——就像師父要我放棄殺父大仇,我真不能做到嚒?是我不願意啊!另外,即使我以命復仇,仍舊做不到,也實在無法強求……」忽覺得孤焰口中棋理隱有深意,「執著」與「捨棄」,兩造都是為難,好奇又問:「關鍵之二呢?」
孤焰道:「讓棋子聯成一氣以成『後勢』,圍殺對方致使孤立無援,要成此局,首先就要拔掉對方最倚賴的左右手,再網圍三面、只開一面,方能請君入甕。」
風小刀只道孤焰說的是棋理,不知他暗喻權謀策術,搖頭道:「可每顆棋都長得相同,怎知誰是王、誰是臣,誰又是最重要的左右手?」
孤焰點頭道:「二弟說得有理,人心難以逆料,表相並非真實。就好比剛才陳橋兵變之局,『王』未必能一直稱『王』,『臣』也未必一直服『臣』,成王敗寇,只一步之差就會翻盤變天。兄弟往往是最危險的敵人,而敵人更可能結義!所以不能一概論斷,須視當時局勢而定。」
風小刀心想:「大哥事事聰明,此言倒是差矣,從來正邪不兩立,敵人如何變兄弟?難道我還能跟妖魔結義不成?至於『兄弟是最危險的敵人』,那是因為他爹爹跟邪魔為伍,才令蘭亭香榭遭到迫害,他自然有感而發。」又問道:「那要如何拔除左右手?」
孤焰道:「凡人總有五隙可尋。」
風小刀道:「五隙?」
孤焰道:「自身之愛惡貪懼、上主之疑忌、同儕之妒嫉、下屬之怨懟、外敵之衝突利益,此五隙,總有一處可攻破。」
風小刀暗想:「大哥現在三方強敵環伺,他自要多多籌謀,我當日若跟師父認真學習棋奕,或許能幫著思量,如今看來,倒只能多出點蠻力保護他。」
孤焰瞧他眉頭都快蹙到一塊兒,又道:「二弟毋須費神,世事如棋局,總是變幻難度,自古至今,又有幾人真能勘透、一局定天下?」
風小刀看他不憂不懼、一派淡然,忍不住道:「有時我覺得你真像我師父。」
孤焰道:「你無欲刀法如此高明,足見尊師若水乃曠世奇人,我怎比得上?」
風小刀詫然道:「原來大哥知道我師承來歷!」他突然覺得孤焰的言行常令人驚訝不已,心中暗忖:「師父極少在江湖上走動,就連宮姑娘乃無間七子之一,都不認得我的刀法,大哥卻一看便知,還用來對付邪魂,我這個大哥當真是見多識廣、高深莫測!」
孤焰莞爾道:「無欲刀法乃當世最精妙的刀法,大哥我還有些許眼識,但願你不是說我像他那樣白髮蒼蒼。」
風小刀笑道:「你自然比師父俊得多!」想到自己一心復仇,只勤修武學,其他雜學都不精,實愧對若水的博學多聞,道:「我的本事不及師父十分之一,他算是收了個笨徒弟,大哥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他若見了你,一定十分投緣!」
孤焰觀風小刀言行,已知若水乃淡然自得的修道高人,並不會教導徒兒為人處世須布局如棋,道:「我彈琴用來殺人、下棋用來算計,你師父未必喜歡。」
風小刀道:「師父最無拘束,他若知道你我結成兄弟,定歡喜得很。」
孤焰微笑道:「如此說來,我定當拜謁尊師,也讓你看看桃源。」
風小刀疑道:「桃源?」
孤焰道:「蘭亭只是我族在金華的分據地,桃源才是我真正的故鄉。」
路瀟遙忽從後方現身,拍手大喜道:「一聽名字,就知道是特別美的地方,月大哥,你可別忘了我,待除魔大會一結東,咱們便起程!」
(註①:「形婉婉兮若遊龍乘雲翔……人渺渺兮若在雪之一方」改自洛神賦,非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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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9-19 17:50:50
20130919
第八章 喜樂小城
風小刀一行人離開一品軒,東行前往無間島,經過幾里荒山野地,前方出現一座城池,孤獨地矗立在蒼蒼草漠間,城樓牌匾題字「喜樂小城」。
四人原要打尖,就趕了過去,甫踏進城門,街道上原本鼎沸的吵雜聲忽然一片安靜,所有人目光都射了過來,但見他們個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一雙雙無神的眼就像在凹陷蒼白的面頰上挖了兩個大大的窟窿,瞳孔深處藏著無盡的哀怨恐懼、憤懣敵意,彷彿風小刀四人侵犯了這幽暗的地界。
「躂躂躂!」拖沓沉重的足音從四面八方響了過來,竟是幾百個城民如潮浪般快速湧近,包圍住四人,他們眼中閃爍著一道道厲芒,彷如一群不知飢餓了多久的野獸,好不容易攫住獵物般,滿臉貪婪神色,口中不停發出濃厚急促的喘息聲,風小刀四人立地處越縮越小,一時無法前行,卻也不願貿然對尋常百姓出手。
一滿臉灰污的小童從人叢中鑽出,瘦骨嶙峋的小手搖搖晃晃地就去扯孤焰腰間玉飾,眾人見小童出手,再也不相讓,壯起膽子蜂湧撲上,瘋狂地想搶奪四人身上的任何物事。
「不得無禮!」画兒護主心切,素手一拂,一圈真氣勁揚,已彈退周遭來人。
許多百姓倒飛出去,跌撞成一團,唉唉慘呼不已,卻開始互相怨怪怒罵,拳打腳踢地亂成一團,也有人拼命從群眾中掙脫出來,不管頭破血流,只發瘋似地匍匐爬向四人腳邊,去扯他們衣褲。
「唰!」一聲,画兒長劍出鞘,白虹倏閃,劍光飄落處,眾人手腳盡噴出一篷血珠,她揚聲喝道:「再不走,就砍下你們手腳!」
群眾睜大眼瞪著四人,猶不肯放棄,忽有人爆出一聲大喊:「快通知金神娘娘!」眾人才開始拔腿逃跑,片刻間半個不留。
風小刀見那小童幾乎被踐踏在競相奔逃的人群下,一探手將他提了出來,小童眨巴巴地望著風小刀,嚇得小手在空中胡亂揮舞、拼命掙扎,哭道:「大爺,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您行行好,饒了我,姐姐被賣到『極樂樓』,只剩小草子孤苦零丁的……」
風小刀將他安放在地,溫言道:「你姐姐為何被賣到極樂樓?你爹娘呢?」小草子含含糊糊哭道:「爹娘還不出錢來,跳井死了,趙大抓了姐姐去極樂樓抵債!好多姐姐都被抓去了!」風小刀拿了懷中銀兩遞給小童,小童破涕為笑,一溜煙地沒入窄巷之中,消失不見。
路瀟遙驚喊道:「你們瞧!」這偌大的城鎮,節比鱗次的屋宇,竟到處都是張貼白帖的喪家,悽悽惻惻的哭聲、鬥毆爭鬧的尖叫聲,從戶戶緊掩的門扉內不停地傳出,四人面面相覷,不知城中發生何事,但覺處處瀰漫著詭異悲涼的氣氛。
此城看不見半間歇腳客棧,也無借宿寺宇,風小刀只得上門拍打民房,屋內雖有人聲,卻無人願應門,只傳來聲聲呼斥,直到風小刀拍了第七道門,忽地「呀——」一聲,殘破的門框一下子傾倒了半邊,在冷風中軋吱軋吱搖晃,攪動著噁臭的血腥氣息。
画兒拾起地上蠟燭、打了火熠,燭光立刻亮滿了全室,空蕩蕩的屋舍內瀰漫著陰霉腐臭的氣味,僅有的一張木床靠在邊牆上,床上的被褥舖得整整齊齊,微微鼓起。
路瀟遙見連歇腿的桌椅也沒有,索性跳坐到床上,道:「這兒……啊!」他忽然像燒著尾巴的小貓般,彈跳起來,一溜煙地躲到風小刀身後。
風小刀一掀被褥,床上赫然出現兩具愁容滿面、捲曲彎弓的屍身,他們雙手緊握,口唇發綠,染有黑血,顯是服毒身亡,屍體已微微腐敗,從穿著看來,是尋常的農村夫婦。
孤焰瞄了屍身一眼,道:「瞧這情狀,是自殺的。」
四人到處探看,只見屋後樹林垂掛著一片上吊身亡的屍體、晃晃盪盪,當真令人毛骨悚然,路瀟遙道:「這裡的人要不哭喪臉鬧自殺,要不動手動腳地搶東西,當真古怪得緊。」
樹林深處,忽傳來一絲絲微弱的呼吸聲,四人循聲前去,卻看到一身披黑色風氅、清瘦枯槁的女子,帽沿低垂、遮住頭臉,趺坐於一塊平整的大石上,似等候著他們前來。
女子雙膝之上安放一具十三絃箏,琴箏通體血紅,散發著濃濃腥羶之氣,說不出的邪惡,更奇詭的卻是箏絃,雖像是烏黑的弦絲,但藉著細微星光,仔細辨別,卻看出竟是十三道極細的濃黑霧氣。
女子渾身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幽暗與神祕,喉間咕噥一聲,低低破啞道:「老身好心告訴你們,這小城只有一處可供膳宿,就是在西方一隅的極樂樓,各位若要打尖,可前往那煙花之地。」說罷,她忽地摘下了蓋帽。
殘弱的月光下,赫然映照出一張十分可怖的面容——那臉龐有著一道極深長的劍傷,從左額斜下右唇角,再延伸至頸下的衣襟內,因傷勢過深,以至於復原時,面上肌肉緊皺扭曲、駭人至極,可如此醜陋的容貌偏偏鑲嵌著一雙世間最明亮的眸子!
那清洌若幽潭、流轉如彩玉的秋波,是他們見過最美麗動人的眼瞳,然而眼底所蘊藏的卻也是最深沉、最哀慽的悲慟,只消與她對視一眼,就令人神魂俱傷、心肝俱碎!
女子沉默不語,似在靜靜享受著他們的驚嘆,半晌才以琴箏撐起顫抖細瘦的身軀,搖搖晃晃地蹣跚離去,一邊發出乾啞的吃吃笑聲,一邊兀自喃喃道:「人沒有喜樂,沒有愛,就沒有盼望,沒有盼望的小城,嘿嘿嘿!就成了一座萬惡之城,活像個地獄囉!」她看來顫巍巍的身影,竟是一下子就消失於叢林深處。
孤焰心中突地一跳:「這雙眼睛……我見過!」他向來過目不忘,明明不識這醜嫗,她的眼眸卻似曾相識,可到底在那裡見過,竟是怎麼也想不起。
四人目送老婆子離去,心中均升起十分怪異的感覺,画兒問道:「公子,這事咱們管不管?」孤焰深深凝注著那道背影,陷入沉思之中,並未答話,風小刀心底掛念那些被賣去極樂樓的姑娘,忙道:「既撞在咱們手裡,自然要管!」
孤焰回過神,道:「那把琴名為『碧血青魂』,箏體是九十九名童男童女鮮血凝製而成,箏弦則是束聚他們的怨魂成絲弦,因箏體是他們的鮮血,所以黑魂依附流連不肯離去,此琴煞氣甚重,據聞在數百年前,被一修道高人沉入南疆的深沼之中,不想今日竟然重現。」
路瀟遙插口道:「我曾聽爹爹說,只有至陰至暗的黑術,才能束魂成絲!」
風小刀不解問道:「黑術?」路瀟遙解釋道:「術法之中,蠱、降、巫毒之術乃屬『黑術』,與我無邪門以五行八卦、奇門遁甲為根基所發展的『明術』大不相同。」
孤焰道:「她特意告訴我們,是請君入甕。」
風小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孤焰早知道風小刀熱心熱血,明知有陷阱,定要去趟極樂樓,也知道路瀟遙必要跟隨,只得道:「那咱們就去開開眼界,只是大夥兒須萬分留心!」
風小刀道:「大哥身子尚未康復,這等小事,我獨個兒去去就回來。」
孤焰眼中閃著光芒,微笑道:「我自然要去,若無獵物,怎引得獵人出手?」
風小刀安葬了屍首,画兒則妝扮成書僮,又剪一小撮青絲為路瀟遙黏了短鬍,改成小老頭模樣,免得他像娃娃逛窯子,裝扮完畢後,四人即動身前往極樂樓。
路瀟遙滿心好奇,興奮道:「小師叔,你從前去過青樓找姑娘嚒?」
風小刀從前可是過著苦行生活,連姑娘也沒見過幾個,但不想在這小鬼面前示弱,一時吞吐不答,路瀟遙卻是看了出來,故意大聲道:「什麼?你連紅紅、翠翠的姑娘都沒見識過?那可真白活了!好吧!本少門主就大發善心,將壓箱底的絕招都搬出,教你怎麼競出風頭,好搏得姑娘歡心,你可得多學著點!」
風小刀雖想過和小蝴蝶定許終身,但在若水這清心老道的教導下,對男女之事並不如一般年輕男子火熱,甚至只一知半解,見路瀟遙清稚的眼神配上色色小老頭的妝扮和口吻,實在好笑,故意扳起臉孔、擺起師叔的譜,肅然道:「咱們是去救人,你別胡亂惹事!」
路瀟遙笑道:「逢山開路、遇水疊橋,有你天下第一的刀法,配上我世間無敵的術法,再加上月大哥和画兒,就胡鬧些,又怕啥?」
風小刀嚇唬道:「你小小年紀不學好,成天想著在花叢裡胡鬧,小心我再打你屁股!」
路瀟遙臉色霎紅,摀了臉又羞又氣跺腳道:「你、你、你又提!不准提!你答應了我,不准擺師叔架子!」他氣得胡言亂語,又叫嚷道:「你敢再提那件事,我就困你一輩子,再不放你出來!」風小刀見他如此羞惱,覺得煞是有趣,只哈哈大笑。
以喜樂小城的景況,會來尋歡享樂的,多是不知情的外地人或僅存的富豪,四人一抵極樂樓,立刻有幾位美貌ㄚ頭忙著迎客領路,四人進入大廳後,只見一片歌舞昇平、醉生夢死,彷彿憂苦的喜樂小城,全部的歡聲笑語都集中到這座小樓了。
掌樓的芳嬤嬤見他們一個是帶刀會家子,一個是舊衫書生,再加上小書僮和左顧右盼的輕俘小老頭,客套中帶著冷疏,滿眼橫來斜去地打量,她心中最喜歡的,自是腦滿腸肥的富賈商人,最不喜歡的,就是想以滿口真情換姑娘愛心的落魄書生,和動不動就提刀威嚇姑娘的江湖中人,恰巧這四人兩者皆中,直到孤焰遞出一錠金子,她才笑得胖軀亂顫,稱今日有特別節目,四人真是來對了云云。
芳嬤嬤領路在前,四人跟隨在後,這極樂樓雖不若水玲瑯富麗堂皇,但佈置精巧細緻,三合六院各俱特色,沿廊迴覆、穿幽透深,看似十分陰暗,其實處處以燭火點綴,映得四方彩暉,且散發不同迷魅香氣,反而更有一番朦朧曖昧的情趣。
芳嬤嬤眉開眼笑道:「今日咱們花樓有貴客大駕光臨,就是無間島大名鼎鼎的花四俠,所以老身特別從水玲瑯請來幾位名伎助興。」她朝孤焰媚笑道:「老身見月公子乃人中龍鳳,剛才特意和花四俠商量,人家他可是胸襟大度,欣然答應讓月公子同樂,別的客人可沒這福份!席間還有咱們城裡首富趙老爺的子侄趙燭,多點人才多些熱鬧!」青樓裡所謂的人中龍鳳,當然就是貪香好色的富家公子,她心中主意,自然是多點人才多些打賞。
路瀟遙暗暗咋舌,想自己逛窯子,竟會遇上花師叔,幸好已做別的妝扮,否則傳到爹爹耳中,定要被訓斥一番。
四人隨芳嬤嬤幾許轉折來到後庭院,只見前方一大片幽靜碧湖,湖岸一株油桐,枝葉橫陳茂密,桐花點點、不停飄落湖面,宛如白雪紛飛,湖心泊一畫舫,四周以燭火點綴,湖面圓荷瀉露、藕花飄香,十分詩情畫意。已有二男四女坐於畫舫飲酒吟詩、言笑晏晏。
其中一藍衫公子起身相迎,微笑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快請上船!」此人年過四十,腰間垂掛一柄墨綠色長劍,他身形中等,五官雖不特出,但眼神溫和清亮、風流倜儻,斯文又不失剛毅。世間男女,有人是相貌襯了氣質,有人是氣質襯了相貌,此人便屬後者。他引見身旁另一人道:「在下花無浪,這位是趙公子。」
趙燭年約二十,身形瘦小,面尖而黝黑,眼神飄忽不定,著紅底金繡衫,一身富貴庸俗氣,笑盈盈地招呼他們。風小刀四人上船,孤焰作揖道:「花四俠大名如雷貫耳,我等能與兩位同登雅興,實不勝榮幸。」
花無浪瀟灑揮手,笑道:「吔!今夜咱們只怡情養性,什麼江湖名聲、恩怨情仇,休要提起,免得褻瀆佳人,咱們那一點臭名聲,怎值得入姑娘玉耳?」
孤焰朗笑道:「花兄說得甚是!在下月雁,這是風三少,另一位是路遙,都是愛花之人,今日咱們只盡情享樂!」因画兒是小書僮,不必介紹,只侍立於孤焰後方。
五位賓客圍桌就座,每二位男子中間相隔一名姑娘,風小刀和花無浪中間還留有一空位,幾位姑娘道出芳名乃是梅舞、蘭心、竹詩、蓮韻,皆是嬌豔如花、人如其名,不止花顏柳姿、仙容絕俗,各自為身旁貴客殷勤斟酒、剝果餵食,也是柔情媚態,服侍周到。
趙燭笑得合不攏嘴,風小刀倒頗不自在,幸而剛好少了一位姑娘,坐在他左手邊的竹詩,眼光晶亮,看出這風三少雖最英挺,卻是個老實頭,不會爭風吃醋,樂得只服侍孤焰,路瀟遙則笑臉盈盈,還不時朝風小刀擠眉弄眼,一副他可吃了虧的模樣。
花無浪賠禮道:「在下本來還宴請一位姑娘,不知為何到現在仍芳駕未臨,才讓風兄落了單,實在過意不去,不過美人總姍姍來遲,才教人更為期待。」
他身旁梅舞立刻嬌嗔道:「原來花四俠心中,咱們不是美人兒,才會早早坐在這兒讓人奚落,姐妹們,妳們說該不該罰?」
花無浪哈哈大笑道:「是我失言,該罰三杯!」他豪爽大乾三杯後,往梅舞耳畔吹氣,輕含了她耳珠一口,柔言道:「這可行了嚒?」只令梅舞羞得嬌軀酥軟,玉頰生春。
孤焰舉杯相敬,笑道:「花兄果然是憐香惜玉的好男子!我等實該好好學習。」
花無浪又道:「我不只憐香惜玉,也最愛結交五湖四海的英雄好漢,難得大夥兒這麼高興,不如趁相等美人的空隙,來行個酒令,由月兄當酒令官,給大夥兒出個題。」
四女鶯聲燕語,紛然附和道:「好啊!好啊!讓咱們見識見識各位爺的才氣。」
孤焰眼光一掃眾女笑道:「好,恭敬不如從命,在下就出個題!」
梅舞忙吩咐道:「姐妹們,咱們只負責服侍公子爺,不准出言搶了他們的風頭!」
其餘三女皆掩嘴笑道:「咱們都聽姐姐的。」
孤焰拍額笑嘆道:「唉呀,四位姑娘都才貌兼具,在下正想聆聽金言玉語,豈知梅仙子竟拒人千里之外,不讓我等有此福氣。」
竹詩笑盈盈地瞅著他道:「月爺嘴真甜,哄得梅姐姐好歡喜。」
孤焰回過頭來,摟了她纖腰,凝視著她笑道:「她是梅仙子,妳自也是竹仙子,四位都美如天仙,我敬三杯,以示肺腑真心!」說罷也自乾三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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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9-20 10:50:43
竹詩見識男子無數,像孤焰這般俊美,眼神又這般清蘊者,卻從未見過,向來都是她教男子臉紅心跳,今日被這月爺一瞧,卻是不禁芳心怦然、玉臉嬌紅。
花無浪見狀,笑道:「我花無浪自命風流,今日得遇花間對手,實是人生快事,我要再乾三杯!」梅舞忙再為他斟上三杯酒,讓他和孤焰對飲。
趙燭忙道:「花四俠,說到憐香惜玉,我趙燭雖不是對手,可也是知音人,你下回入花叢,記得再找我!」
蓮韻嬌嗔道:「唉呀!趙爺,您還沒出這叢便想著入那叢,真教奴家好不傷心,是不是也該罰三杯?」
趙燭脖一縮,笑道:「是!是!我也來三杯!向蓮仙子賠不是。」馬上自罰喝酒,不過他慢慢喝,許久才喝完二杯,喝完後迫不及待地往蓮韻嫩頰吻落。
梅舞笑道:「趙爺酒喝得慢,親仙子倒利索,用的同一張嘴,差得可真多。」惹得眾人忍俊不住。
花無浪卻搖頭道:「你叔叔管得緊,要再像今日這般同樂,可不容易。」
趙燭不願在姑娘面前示弱,大聲道:「他那裡管得著我?他只管緊他的錢子兒!」說完忿忿地拿起他的第三杯酒一口喝光,到後來盡咳個不停。
梅舞笑道:「再喝下去,大夥兒都醉了,如何行酒令?」
孤焰道:「今日咱們有四仙子相伴,何等快活,酒不醉人人自醉,這酒令自然也不能離了仙子,」他頓了一頓,見四女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臉色一板,故作嚴肅道:「這酒令規矩可聽好了,限得上下二句,不限字數,得含有自己的名和右旁仙子芳名,需在酒過一巡前說出,要切景合意,不可下流——」眾女意興盎然,瞄了身旁大爺,都好奇他們會如何形容自己名字,只聽孤焰忽笑道:「但可以風流!」眾女聞言不禁格格嬌笑,花枝亂顫,覺得他甚是風趣。
孤焰又道:「那自得有賞有罰,行得好的,酒令官賞他可讓仙子香上一口,行得差或行不出的,便罰三杯,不遵令者,就罰七杯,酒令大過軍令,不得有議!」說罷啪一聲,舉箸落定,當做拍板定案。
花無浪笑道:「出得妙!四仙子既由我邀請,就讓我占個頭采。」眾人稱好,只喝到第二杯,花無浪便吟道:「碧湖難映明月心,白桐差比『梅花』清。」不止「梅」、「花」二字皆嵌句中,景色描摹入詞,兼且盛讚梅舞一番,梅舞不待分說,笑盈盈地自動獻上一吻。
路瀟遙見蘭心素雅無塵,他黑溜溜的眼珠一轉,故作蒼老啞聲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蘭心』。」眾人一聽,鬨堂大笑。
花無浪捬掌笑道:「說得好!說得好!路兄一語雙關,無浪自嘆弗如。」
趙燭也壞笑道:「是啊,路兄老當益壯,是匹千里馬,蘭仙子還不快親個嘴兒!」
趙燭這一說,嚇壞了路瀟遙,他只是順道將自己的化名說出,哪裡明白有什麼一語雙關,怕蘭心真來親自己的嘴兒,忙道:「吔……慢著!對仙子,我可得親自獻吻才能表示滔滔仰慕之情。」他湊上嘴要香其玉頰,蘭心忽睜大了鳳眼瞪著他,道:「你……!」路瀟遙忙在她腰間擰了一把,道:「我是老了點,蘭妹妹莫要出言抗議,至多讓妳香回來便是。」
蘭心真是蕙質蘭心,明知他是妝扮,也不戳破,格格一笑道:「我可是佔了便宜,那還吃虧?」伸長秀頸,將臉蛋兒湊了過去,讓他啜上一口。
風小刀見這師侄人小鬼大,竟也調情自如,只有自己正襟危坐,暗想:「原來青樓便是這等模樣,我倒長了見識,他們對著姑娘都妙語如珠,我卻想破腦袋也說不出半點話……」他當初戲侮宮紫風,不過出於義憤,才自然而然地脫口說出,但要他故意風趣調笑,反倒腦子一片空白,連手腳也僵硬起來,又想:「姑娘們若遇上兇神惡煞,也這般……這般香來香去嚒?咱們是來辦正事的,大哥和遙兒玩得興起,不會忘了吧?」
趙燭從方才就一直苦思佳句,好贏得美人香吻,此時輪到自己,色瞇瞇地盯著蓮韻,迫不及待大聲道:「洞房花『燭』、三寸金『蓮』!」
眾人一愕,都想這是什麼詞兒?簡直半點不通,只孤焰意有所指地笑道:「洞房花燭?趙兄想褪去的,該不止蓮仙子的三寸繡花鞋吧!」眾人隨即拍案叫絕。
趙燭心急問道:「這……這倒底好還是不好?」
孤焰笑道:「這得問蓮仙子依不依你啦!」
蓮韻只剝個葡萄塞進他嘴裡,嗔笑道:「誰教你這麼壞心眼!」趙燭一臉黯然,味同嚼蠟,待蓮韻再送上一香吻,他才又歡天喜地起來。
孤焰笑道:「輪到我啦,在下不如花兄才情橫溢,能想到美句來讚美仙子,只好學趙兄來個『雁』羽『竹』蓆、冬暖夏涼。」
花無浪哈哈笑道:「月兄,你這壞心眼可比趙兄更明白,合該是想溫香軟玉在懷,來個鴛鴦眠吧!」眾女盡皆莞爾,美目齊向竹詩瞟去,只見她梨渦微現,含羞不語。
孤焰大笑回道:「花兄果然是知音,一下子就瞧透我的壞心思,我自罰三杯,再敬你三杯!」他右手擁著竹詩,左手拿了酒杯,一口氣連乾六杯。
眾人眼光忽齊齊落到風小刀身上,他見身旁位空,並沒有想什麼酒令詞,奇道:「我右旁可沒仙子,難道得合上花兄大名,再讓花兄打賞?」眾人聽他說得認真,險笑叉了氣。
孤焰笑道:「算你有理!但酒令官說還得罰上一杯。」
風小刀本愛喝酒,自是欣然受罰,笑聲未停,身後卻傳來細碎足音,顯是有兩位女子翩翩來到。眾人眼光倏地越過風小刀、移到他後方,無不看直了眼,尤其趙燭,連口裡的美酒都潺潺滴了下來。
前行女子一身藕衫,豔容春光,映得滿湖生輝,一舉手一投足盡纖盈婀娜、嬌柔楚楚,直是說不盡的嫵媚風情,在身旁小婢攙扶下,移身進入畫舫,盈盈福了一禮道:「仙歌來得遲了,還望各位爺贖罪。」
趙燭呵呵傻笑道:「不罪!不罪!仙子能來,什麼都不罪,倒是咱們都醉了!」
風小刀怎麼也沒想到,竟在這煙花之地與菊仙歌重逢,見她巧笑倩兮地坐入旁邊空位,心中五味雜陳,怔忡不已。
花無浪笑道:「風兄再不用合上我這臭名啦!」風小刀勉強一笑,神情尷尬無已。
菊仙歌輕瞄他一眼,轉對花無浪嫣然笑道:「各位爺方才這般高興,是玩什麼呢?」
花無浪微笑道:「咱們行酒令,輪到風兄了,該把姑娘芳名和風兄大名嵌入句中。」
梅舞笑道:「妹子名字菊仙歌,是名符其實的菊仙子,咱水玲瑯的頭牌舞伎,平時可不見客,但各位爺實是咱們敬重的豪俠,菊妹妹才特意來相見。」
花無浪見風小刀還是沉默不語,想是年輕人沒經過世面,笑道:「風兄看到菊仙子都醉了,想不出句子來?」
菊仙歌貼近風小刀耳畔,輕聲道:「風爺,人家為你出言,行嚒?」
風小刀一回頭,正好對上她似水雙眸,本想避過,但見她眼中深意款款,宛如情人訴衷般,輕聲道:「寒食節慶君須記,秋『風』暗送『菊』香逸。」這句只有二人才懂的話,卻正刺痛風小刀內心傷口,寒食節慶時,若不是為救菊仙歌,怎會讓小蝴蝶喪命?他心中鬱悶,如坐針氈,拿起酒杯正色道:「方才行令規定,不得讓姑娘出言,我這就自罰三杯。」一口氣連喝了三杯,正想要找個藉口離開。
花無浪笑道:「可咱們也說有賞有罰,菊仙子說得這麼好,咱們該賞她什麼呢?」
梅舞見菊仙歌一出言,風小刀便俊臉通紅,神思不屬,以為他是愛慕佳人,為讓貴客高興,嬌笑道:「風爺不如就賞她一吻。」
風小刀一呆,實不知如何推拒才會不擾了眾人興致,幸而菊仙歌啐道:「那有姐姐這般打賞的!」風小刀剛鬆了口氣,耳畔卻已湊上菊仙歌香唇,低語道:「恩公,咱們又見面了!我唱個曲兒給你。」她吐氣如蘭,絲絲入耳,直讓風小刀心思一陣迷亂,彷彿置身於幽微淡雅的菊香中,這一貼身作勢,眾人皆以為她吻了風小刀,一陣笑鬧後,便不再起鬨。
菊仙歌起身走向畫舫前端的一具長箏,柔情深深地凝望著風小刀,道:「讓仙歌為心中的英雄豪傑獻上曲兒,助興助興。」
眾人只道她是為座上所有嘉賓彈奏,無不歡聲叫好,但見她纖指輕輕拂掠箏弦,宛如撩撥在每個男子火熱熱的心口上,琴聲清清淨淨、悠悠揚揚,曲韻婉轉哀豔,如淒如訴……
「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①
風小刀聽她反反覆覆吟唱後半闋,那低低柔柔的嗓音如夢呢喃,彷彿也牽引著自己一顆心不由自主地怦然跳動,直是煎熬無奈,幾要透不過氣來。
和風小刀同樣陷入沉思的卻還有孤焰——原來這即是他在浮沉海彈的曲譜「浮生關山路」,只是他運勁飛揚,彈得氣勢磅礡,菊仙歌卻加入情詞,改換幾個音節,再用單音彈奏,頓時變得纏綿緋惻,二者意境雖不同,孤焰自能分辨,心中百思不解:「這是幼時父親教我的曲,他說從前母親常為他彈奏,為何這姑娘也會?卻改了曲韻,只留八分像?」
「花四俠!花四俠!救命啊!」芳嬤嬤忽然急急奔來,臉色蒼白、破囉喊道:「救命啊!你可得替老身做做主!」
花無浪飛躍至岸上、攔住了她問道:「什麼事?」
「碰碰碰!」聲連響,幾個極樂樓護院被擲到花無浪跟前,慘叫不已,前方矗立著一長髮遮臉的高瘦大漢,滿身酒臭,兇神惡狀地叫道:「我知道她在這兒,快給我出來!」
芳嬤嬤哀怨地瞥了花無浪一眼,忙躲到這大靠山身後,哆嗦著道:「就是這人,要找菊姑娘,他……他武功高得很!」
瘋漢見到花無浪,倒似清醒了幾分,不再耍狠,只拿起腰間酒壼,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直灌入喉,道:「你別管這檔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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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9-23 10:51:06
風小刀等人在畫舫中,均想這瘋漢是太歲頭上動土,遇見花無浪,還不腳底抹油一溜為快,為避免洩露身份,暫不插手,只聽花無浪沉聲道:「這麼多年了,你還不醒嚒?」眾人想不到這瘋漢竟與花無浪相熟。
瘋漢大吼道:「你讓她出來!我不過要她唱曲!」
菊仙歌見花無浪擋在前頭,並不害怕,為免二人大動干戈,柔聲道:「不如小女子就在這裡為大爺唱曲可好?」
花無浪皺眉道:「別逼兄弟動手。」
瘋漢瞪了花無浪一眼,見他面色凝重,絲毫不讓,狠狠地道:「你算是我兄弟嚒?」忽又仰天狂笑道:「你們有誰是我兄弟!你們配和我稱兄道弟嚒?哈哈哈!」驟然拔出腰間長劍,驀地一掃,直向花無浪所站之地劃出一道金黃光圈。花無浪左手拎著芳嬤嬤肥大的身軀向後一丟,同時右手掣出「林殤劍」,左手按劍訣,橫於劍上一引,林殤劍頓時綠光大放,擋住對方劍氣,怒喝道:「你發什麼瘋!為了個女人,兄弟相殘,值得嚒?」
眾人一聽,均想花無浪果是花叢老手,雖流連其中,對美色反而看得淡薄,又見林殤劍身墨綠,烏光沉沉,通體圓細如針,長有三尺,若不是指掌十分巧勁,極難運使這樣細長的兵刃,不禁對花無浪的劍法生出好奇。
瘋漢長劍一出,在暗夜之中,熠熠生輝,雖光華內蘊,但劍身泛金,十分特別,風小刀一見之下,身子劇震:「這是山殤劍!他……是君伯父!」只見君無言滿頭灰髮蓋臉,鬍亂虬結,邊幅不修,身材駝瘦,正是當時打自己一掌之人,哪裡還有從前英氣煥發、沉穩超然的模樣,不禁心痛至極。
風小刀想起小蝴蝶要自己照顧君無言,心中萬分掙扎:「君伯父還記得我嚒?我今日是來救人,眼下若和他相認,只怕會橫生枝節。」
君無言長劍指天嚷嚷道:「瘋子打人了!瘋子殺人了!殺人的瘋子還說是我兄弟?老天爺,祢來評評理!」他山殤劍忽然橫掃而出,劍影燦若驕陽光芒,照得暗夜亮如白晝,正是一招「日照山河」,他人雖瘋癲,劍藝不老,尤其神智不清下,更顯力道兇猛。
花無浪見君無言真動起手來,金黃劍影如日光芒漫天灑來,若不小心被任何一道光影掃中,即要連皮帶骨削下,他萬分不敢輕心,也急使一招「松林長青」,一連在君無言身周上下前後左右,俱劃出十數個劍圈,每一劍圈無不刺向他人身大穴,取得是松枝招展、尖刺如針之意,招招毫不留情,口中兀自呼喝:「大敵當前,你還在這裡裝瘋賣傻?」
路瀟遙悄聲嘆道:「堂堂無間二俠怎變成這副模樣?」
風小刀見兩人一狂猛、一疾快,皆是狠命拼搏,哪裡有半分師兄弟情誼?卻不知君無言神智混亂,固是無所節制,而花無浪心知不敵,稍一留手,便是將性命交在對方手裡,更是不敢大意,風小刀心中焦急,手按刀柄凝神戒備,只要苗頭不對,就要出手阻止。
君無言長劍左右連閃,擋去花無浪的劍刺,又東張西望地叫道:「什麼大敵當前?什麼大敵當前?」忽而足下一點,身子拔高,沖出圍身劍圈之外,投身往湖面畫舫飛去。
花無浪大驚,一面施展輕功追去,一面叫道:「島主有令,所有無間弟子都須在七日內趕回島上,以應除魔大會!」
君無言怪叫道:「他媽的!瘋子又要殺人了!要上無間島的小心啦!瘋子又要殺人了!大夥兒小心點!」他見花無浪追得緊,全身內力聚於右手長劍,左掌發出掌勁拍向舫布桅桿,藉力返身飛回,使一招「泰山壓頂」,山殤劍對著花無浪轟然擊落,其劍勁當真重若泰山,嘯動五嶽。
花無浪見山殤劍氣勢壯盛,當頭罩下,自己身在半空,無可借力,林殤劍趕舉高舉疾挽無數劍花遮蔽,身子使力往下一墜沒入湖中,湖面受君無言長劍重重一擊,登時爆起長串水花,嚇得船上女子嬌呼連連。
君無言這一轉身,只能落回岸邊,腳步方站穩,湖中驀地沖出花無浪身影,針劍如狂風捲落葉般急攻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對準君無言背心刺落!
君無言卻似渾然不覺,痛苦萬分地仰天嘶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瘋子殺一個還不夠,還殺第二個!殺二個不夠,還殺第三個!老天爺!祢不管事!我便殺了祢!」他忽而回身長劍一劈,大叫:「絕殤天山!」
重若山嶽的劍氣就要衝出!
花無浪心中一凜,全身戒備,也大喝:「絕殤天林!」墨光漣漣,霍然而出,油桐白花在林殤劍催逼之下,漫天狂舞,如六月飛雪,落英紛然!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一陣哀傷的琴韻歌聲低低橫過湖面,飄蕩而去,正是菊仙歌彈琴唱曲。
君無言一聽曲韻,手中長劍軋然而止,雙臂一垂,老淚縱橫、仰天大嘯。
花無浪卻已收不回劍招,只見滿天梧桐白花含著絕殤天林的劍氣,如旋風般迴轉在君無言身周,和著琴韻歌聲、淒愴嘯聲,形成一幕震撼人心的悲涼情景,直教在場眾人心中都不禁湧上一陣酸楚。
君無言但覺全身都像被數枚極細的尖針刺入般,放聲狂嘯不止,似要傾洩身上劇痛和心中萬般恨意。
風小刀再忍不住,長身一縱,躍過湖面時,氣貫薄冰地將湖水隨刀帶上,唰地一道湖浪沖上岸,化為漫漫水霧,團團護住君無言和自己,將絕殤天林氣勁隔離在水霧之外,頓時,片片白色花瓣隨水霧漩渦狂捲而起,繼而被迫飛散向四面八方。
花無浪本無意殺君無言,只為自救,見君無言收招時,已斂三分力,但看到風小刀竟能逼退自己絕招,還是大感驚愕。
風小刀正要開口相認,卻見君無言轉身疾掠,如驚天飛鴻消失在蒼茫夜色中,只是那哀傷的嘯音,卻仍似繚繞眾人心底,徘徊不去!
風小刀心中沉痛,卻不知該說什麼,只道:「花兄,失禮了。」
花無浪忙道:「我本無意傷他,還得感謝你出手相擋,我得追他去,告辭了!」
風小刀忽十分鄭重懇切地拱手道:「花兄,請你照看他,風小刀來日必報此恩。」他說出真名,自是表示承諾之意。
花無浪一愕,不可理解地看著他,卻無暇細問,只點點頭道:「我有分寸。」足下一點,身輕如燕地追了出去。
眾女瞧著這驚心動魄的一決,兀自芳魂未定,目瞪口呆,只芳嬤嬤見慣大場面,見金主離去,忙挨上孤焰和趙燭搓著手道:「這……這花大爺一走……老身可做了賠本生意。」她雖受了驚嚇,仍拼命擠出笑容,只恨年華老去,不能再多擠出點風情。
趙燭本是受花無浪之邀,面有難色,支支唔唔半晌,說不出話來:「吔……這……」
芳嬤嬤薑是老的辣,早看出趙燭外強中乾,雖打著首富趙大的旗招,其實二人是親叔侄明算帳,身價差上十萬八千里,也不指望他,繞過去向孤焰堆上滿臉歡笑,正待開口,孤焰早拿出一錠金子,微笑道:「這兒有什麼損傷,全算我帳上,順道給兄弟們治傷壓驚。」芳嬤嬤合不攏嘴地笑著接過。
孤焰見船上一干女子嚇得臉色慘白,宛如瞬間凋落的花朵,意興闌珊道:「尋歡享樂最忌被打擾,剛才若不是我兄弟身手好……唉!我興致都給壞了,」又拿出第二錠金元寶,道:「妳讓她們走吧,我只想和兄弟喝點小酒,妳讓人備上最好的酒,就別再來打擾!」
芳嬤嬤忙彎腰躬身道:「是!是!老身明白。」她揮舞著肥胖的手教五位儷人趕緊離去,孤焰才將第二錠金子交了出去。
趙燭一聽,知情識趣地道:「月兄,多謝啦,我這就告辭,咱們日後有緣再聚。」
芳嬤嬤收了金子,正要離去,卻見第三錠金元寶又亮晃晃地在孤焰手中閃爍。芳嬤嬤邊伸手拿金子,邊笑意生春道:「未知爺還有啥吩咐?老身定給您辦妥。」孤焰卻是手一縮,惹得她臉上笑容都僵了。
風小刀急問道:「這地方究竟發生了何事?」
芳嬤嬤眼珠子滴溜溜地瞪著金元寶,吞了吞口水,半晌,似下了極大的決心道:「咱們這小城本來真是喜樂的,一年多前來了個商人趙大,告訴咱們,若把銀兩存在他那兒,存九紋銀、一個月後便能拿一兩回去,初時大夥兒全都不相信,後來傻子阿三將九紋銀交去,趙大也如約定送回一兩銀,大夥兒想連傻子也不欺騙,該是可信任的,就紛紛交錢給趙大,一開始,大夥兒拿到利錢十分開心,所以只要一賺到銀兩,都趕緊把銀兩再存回去,好滾出下一次的利錢。」
路瀟遙氣憤拍案道:「那傢伙把大夥兒的銀兩全拐帶跑了?」
芳嬤嬤搖頭嘆道:「如果只是這樣便罷了,天底下那有比這銀兩自動生子的事兒更好?大夥兒拼命想把錢存到他那兒,就開始賤賣家當,他卻悄悄地差人拿這些錢,開始低價買進大夥兒的土地田產,甚至還囤積米糧,大夥兒看田產越來越不值錢,變賣得就更快了,直到有一天才發現米糧一日三漲,拿回來的利錢都不夠買了,白花花的銀兩變成廢物,想回家耕種已無田地,為了有口飯吃,又開始賣房,到後來,一無所有時,只得賣兒賣女。」
三人聽得瞠目結舌,風小刀忙問:「這事官府不管嚒?難道不能向外城買米糧?」
芳嬤嬤苦著臉道:「鄰近城鎮本就米糧不足,尚需咱們供應,何況許多人出城後就消失無蹤,大夥兒只能坐困這兒,後來才知道附近城鎮早就落入趙大手裡,不瞞各位大爺,趙大是我後台老闆,我要不是長袖善舞些,就像外頭那些飢民了。」
孤焰道:「喜樂小城是這一帶最大的米倉,他們選在這兒下手,一旦扼住咽喉,鄰近城鎮即輕易淪陷。」
芳嬤嬤輕輕一嘆,道:「就在大夥兒都絕望時,忽然來了個女子自稱金神娘娘,住在『寶石山』上,去找她的人多換得替趙大打工的機會,以求一日溫飽,奇怪的是大夥兒回來後,外表看來無恙,但都變得失魂落魄,不是終日啼哭鬧著自殺,就是打架生事,再不然就疑神疑鬼,我也不知他們和金神交換了什麼,我瞧你們是有本事的好心人,才多說兩句,我得走了,再不走,恐怕連小命都不保了。」她收了金子急急離去,又差人備齊上等佳釀。
風小刀和路瀟遙換穿了夜行衣,孤焰則只讓畫兒陪侍,安坐畫舫,靜靜地對月獨酌。
(註①:「彩袖殷勤捧玉鐘……猶恐相逢是夢中」詞出晏幾道「鷓鴣天」。)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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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9-24 10:52:00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3-9-24 11:33 編輯
九章 交換條件
極樂樓的屋簷脊線上,兩條暗影伏身迅捷輕移。
風小刀和路瀟遙居高下探,從各處洋溢的歡聲笑語中,分辨出西北角落的一間小房舍不斷傳出虛弱呼救聲,風小刀道:「那屋子肯定有問題。」一回頭,卻見路瀟遙小臉緋紅、呼吸微促,雙眼緊閉,長長的雲睫輕輕顫動,月光映照下,就像個染了胭脂的玉瓷娃娃。
風小刀心中暗笑:「這小子向來養尊處優,竟養得這般細皮嫩肉,連極樂樓的姑娘也比不上!」順路瀟遙目光瞧去,原來下方對面房中,垂簾半掩,一恩客與姑娘正親吻摟抱,行魚水之歡,風小刀登時耳根子也紅了,以肘輕推路瀟遙道:「快走吧!」
路瀟遙心中正忐忑,未料被推了一把,竟重心不穩地摔下樓去,他嚇得驚呼出聲,風小刀反應極快,一手按了他的口、一手摟了他的腰、偕人而飛,瞬間已輕巧地落在小舍門前。
二人貼牆蹲踞,路瀟遙在他懷裏,心跳更劇烈,風小刀生怕引來高手,湊上他耳邊低聲道:「遙兒,別緊張,就算被發現了,我定能護你出去。」路瀟遙呼吸卻更急促,風小刀見安慰不得,只得趕緊行事。他從門縫朝內探望,果然有幾名女子瑟縮在漆黑角落裡,且房門從裡頭上了鐵鎖,他伸刀入門縫,輕輕一劃,(列火)火削鐵如泥,未發半點聲響即割斷鎖鍊。
路瀟遙拉住他衣袖悄聲道:「月大哥叮囑咱們要特別小心,可這事看來過份容易。」
風小刀道:「裡面或有埋伏,咱們提防著點。」他輕推開房門,「咻咻咻!」十數支銀箭正面激射過來,風小刀薄冰一揮,就將銀箭擊得四面飛散,跟著身形一晃擋在路瀟遙身前,以防還有別的機關出現,誰知竟是一步踏空,直往下墜入黑淵之中!
儘管風小刀拼命揮舞長刀,周遭卻無半點可著力之處,一瞬間,雙腳已觸到地,卻是觸到軟物,「唔!」地底傳來一聲低呼。
風小刀暗驚:「原來下方還有人!」只這麼一頓,待要彈身而上,已有龐然巨物當頭罩來,他只得俯身趴下,喀啦一聲,竟是盒蓋上鎖、就這麼被關入巨盒之中!
這一陷阱設得極簡單卻又意料之外,當來人全神貫注抵擋前方可能埋伏時,卻忘了腳下危機的存在。
風小刀剛伏貼盒底即感到身下柔膩無比,不禁大吃一驚,自己竟是全然貼在女子嬌軀上了!他急忙一提內力、撐在盒蓋內頂,兩人面對面,相距也不過寸許,真是半分都移動不得。盒內本十分黑暗,盒蓋前方有幾個細微小孔可透氣,看來對方並不想悶死他們。
風小刀功凝雙目,就著點點極微弱之光,瞧見一雙晶亮大眼正水波漣漣地瞪視著自己,原來這女子早就被放入盒內。
女子顫聲問道:「你……你是誰?」風小刀趕緊道:「姑娘莫怕,在下風小刀,受人陷害才失禮得罪,還請見諒。」女子一聲嬌呼,驚喜道:「原來是你!」
風小刀訝道:「姑娘認識我?」方才急亂之中,他無暇細思,此刻鎮定下來,心中已浮現那嬌豔無倫的芳容,想到自己這麼狼狽地與她貼身而視,大是尷尬,吶吶道:「原來是菊姑娘。」
菊仙歌羞赧道:「能再遇見恩公,妾身……真是歡喜。」
風小刀一怔,不知她是歡喜自己能救她脫險,還是另有所指,卻也不敢多問,只好問道:「姑娘不是受邀極樂樓,怎會被困在此?」
菊仙歌道:「我和眾姐妹本要離去,豈知半路來了幾個大漢,將我們全抓起來,我被點了穴囚困在此,也不知其他姐妹如何了?我本來很害怕……」她微然一頓,柔聲道:「一見到恩公,就什麼也不怕了。」
風小刀本是熱心之人,一聽她軟語依賴,登時豪情氣盛,覺得就算萬般兇險也要救她出去,他伸手摸了巨盒材質,暗思:「這盒子雖堅固,應不敵薄冰之利。」說道:「姑娘放心,我們定能脫險出去,只是妳莫再口口聲聲稱呼我恩公,否則我渾身不自在,手腳就不俐落,到時候連刀法也使不出來。」
菊仙歌喜道:「我也覺得恩公、姑娘的稱呼是見外了些,那你說人家喚你什麼才好?」她這麼撒嬌相問,立刻更拉近兩人距離,風小刀一時無語相應,菊仙歌嬌羞道:「你我幾次相逢,都是這麼……親近,不如我稱你風大哥,你也喚我仙歌吧。」她見風小刀沉默不答,囁嚅問道:「風大哥,你是不是討厭我,才不肯喚人家一聲?」
風小刀舌尖似打了結,怎麼也喚不出她的名,尷尬道:「不,我……我得專心劈開盒子!」菊仙歌噗哧一笑,雙眸脈脈凝注他,柔聲道:「我和你說笑呢!你總保護著我,又怎會討厭我?」她幽幽一嘆道:「這世上再沒有人像你對我那麼好了。」
即使在漆黑之中,風小刀猶可感到她春光明媚的迷人丰采,她每一嬌嗔、每一嘆息,都馨香得令人神迷意醉、癢入心坎底,這對氣血方剛、卻未經男女親暱的少年而言,實是莫大誘惑,風小刀不禁心神盪漾、連身子都微微發熱,乍然間,小蝴蝶泫然欲泣的身影浮現眼前,又想起路瀟遙的安危,他疾罵自己不該,忙潛運上善清心咒使腦子清明、身子冰涼。
風小刀正要運刀劈盒,巨盒忽然劇烈震動、左右搖晃起來,他只得加施內力撐住,細聽之下,已知外面來了八個大漢將巨盒抬起,不知要運往何方,其中一人道:「山路難走些,大夥兒得加把勁,這回獻上二人,金神娘娘定十分高興。」
風小刀對金神甚是好奇,決意深入虎穴一探究竟,就暫時按兵不動,隨他們而去,心中暗盼他們談話時也能吐露有關路瀟遙情狀,可眾人並未提及。
八人走了一段路,時時左彎右拐、顛仆不已,也曾將巨盒放下休息,顯見抬盒之人武功並不高明,不多久,巨盒傾斜,開始步上山坡,再往前一段路,就不再震盪,只平順上行。
行到半途,「碰!」眾人忽將巨盒重重摔下,顯是十分匆忙,風小刀身子一晃,險些跌在菊仙歌身上,幸憑一身內力倏地撐住,才沒讓彼此更尷尬,但二人臉頰相觸、氣息互傳,已是臉紅心跳。
盒外眾人大喊:「咱們是極樂樓的,這盒要獻給金神娘娘,識相的快滾開!」
來人冷冷道:「放下東西,就饒你八條狗命!」
風小刀心中奇怪:「盒中又沒金銀珠寶,怎有人來劫持?聽聲音又不是大哥或遙兒。」
盒外眾人又喊:「大膽賊人,敢來攔路!」
風小刀暗暗好笑:「這些人自己是賊,還做賊喊捉賊。」他雖在盒內,只聽刀風呼嘯聲音,已如親眼目睹盒外打鬥情況。
八人高舉長刀,發一聲喊衝將過去,來者劍聲清亮,不過輕輕一撩,劍尖已連點八處,抬盒的大漢立刻感到劇力震身、滾倒數丈外,顯然雙方修為天差地遠,八人哆嗦著不知如何是好,紛紛舉刀吆喝道:「你別過來!別過來!」
那人一步踏前,月光下宛如惡神降臨。
忽有人大喊道:「你再過來,咱們便將這盒拋入山谷中!」他們打算趁巨盒拋飛,劍客出手奪盒時,就群起擊殺。
風小刀暗叫糟糕,菊仙歌被點了穴,二人相距甚近,他雙手撐盒,為免失禮,本想等脫困後再替她解穴,時不我待,只得低聲道:「情非得已,姑娘恕罪則個。」話聲方畢,巨盒瞬間彈飛起來,顯然劍客不受威逼,巨盒已被用力拋甩出去,盒中二人天旋地轉,忽被長力一引,在空中頓了一頓,風小刀急攬菊仙歌入懷,且長刀一劈、破盒而出。
剎那間,巨盒爆破、飛屑碎裂,宛如利刃四下散出,眾人對這突來的爆裂大是驚駭,紛紛逃竄,那劍客旋身一圈,劍光掃蕩,既擋爆破的碎屑,復又殺人,八人還來不及哀嚎,已魂斷命喪,劍客藉這迴旋之力,劍尖又已指向空中風小刀二人,出手狠辣,毫不遲滯!
此人年約三十,高瘦而筋骨分明,眼中佈滿血絲,看來十分疲憊,湛藍色的長衫已有幾處破綻,但傲然不懼的神色使他仍保有劍客風範,手中利劍極為薄長,劍芒如水波潺潺流轉,整個人連同那把寶劍就如一道粼粼水光,或黑暗中閃閃發亮的藍寶玉,只是如此冷俊的眉目竟配上一張右側有燒疤的臉,實在嚇人,他右髮散垂至肩,隱隱遮住寶玉中的瑕疵。
巨盒停泊在一座高塔的簷廊,此塔臨懸崖建立,磚木構築五層,眾人行到第四層,巨盒被拋出塔外,風小刀破盒而出,身子正好凌空,乍見到下方萬丈山谷,直嚇得魂飛魄散,距離最近的簷角剛剛被對方劍氣粉碎,風小刀快速瞥看四周,竟沒有半點可著力處!
藍衫劍客未料到巨盒會爆破而出現持刀高手,以為自己中了埋伏,心想需一舉擊斃敵人,他足下輕蹬,落至高塔邊緣,雙足緊勾住簷角,縱身飛離塔外刺向風小刀二人,氣勁從劍尖直透而出,猶如水浪向前推擠,想截斷風小刀回轉高塔的任何機會。
風小刀二人已凌空,對方劍氣更一股勁地將他們往外推,那劍氣忽吞忽吐、忽強忽弱,令人宛如置身水中,四周景物看起來都彎曲扭動,令風小刀分辨不出對方要刺向哪兒,更無法回擊,他明白一旦胸中氣盡,就是二人墮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之時!
風小刀眼見景況萬分險惡,靈思一轉,瞧見對方劍尖乃是唯一可借力之處:「當日大哥奪我蘆竹時全無內勁,以至我不知抵擋,此時我拼著一傷,如法泡製。」他薄冰不含半點內力,極輕極快地揮出,拼著可能受對方內力傷身的危險,如羽沾襟地搭上對方劍尖,在刀劍交觸的剎那,內勁才突然爆發開來,藉這一點之力,盪身翻回高塔。
藍衫客忽見他刀往劍沾,暗暗吃驚:「他身子懸空,竟敢以刀搭劍,當真膽大至極!我只需劍氣再催,即可震斃他,或將他推下谷去!」他提勁透劍而去,劍氣雖一往無前,竟感到無物受力,前方只空盪盪,不禁心下駭然,原來當他發現刀劍相沾再蘊發內力,已慢了半分,風小刀刀尖一沾即走,迅然抽離,已飛身向高塔而去。
藍衫客足尖急蹬寶塔簷角,如離箭之矢,返身衝回,劍尖運勁疾撥數十片屋瓦,薄脆的瓦片在他氣勁催貫下,利如薄刃,一條龍般奔刺過來,風小刀不得不迴刀將瓦片全都擊碎,這一來,飛勢受阻,藍衫客的長劍又已追至後心,風小刀將薄冰往後一甩、奮力擋去,「噹!」一聲,藍衫客的長劍被彈開半丈光圈,二人內力激盪,均感到對方實是自己遇過極高明的對手。
從巨盒破裂到此刻不過電光火石間,卻經歷千般思想、萬分驚險、數度生死交關。風小刀心中焦急:「若不盡快著地,我終有氣盡力竭之時。」借與對方長劍觸擊之力,他再加速往前急飛,且伸足對準高塔窗口,就快踢破塔窗。
藍衫客雖受震盪,變招極快,劍尖顫動,凌空又連刺數劍,身影宛如一道水光貼著風小刀盤旋飛掠,「叮叮噹噹!」風小刀也是刀影幻化、快如虛魅,瞬間又和他過上十數招。
藍衫客心中驚疑:「此子只餘半口真氣,尚與我打成平手,若讓他轉過正身落了地,我怕要輸上半籌。」見風小刀足尖已點在寶塔窗心,正要破窗而入,唯今之計,只能趁這勢況還占上風全力擊殺,忽大喝:「絕殤天水!」
風小刀不禁一楞:「原來是無間師侄!」他武功雖高,臨戰經驗不足,只想著不能傷到對方,竟忘記絕殤天水乃七絕劍招之六,威力巨大,就算武功高出對方幾分,也當用心抵禦,更何況他左手還懷抱著菊仙歌,他才肩往後縮,退去一半刀氣,對方劍氣卻已如萬道水柱撲身奪命而來!
風小刀身形疾轉,側身護住菊仙歌,剩餘一半的刀勁雖略微阻擋絕殤天水,但對方劍氣一波疊上一波,洶湧如狂濤破閘,「嗤!」一聲,水殤劍尖已刺入他右肩胛,劍氣更在他體內劇烈擴散。
風小刀強忍傷痛,疾向前掠,左足飛踢,哐啷一聲,塔窗破裂四散分濺,和菊仙歌同時滾跌入寶塔內壇桌之上,受力一彈,又落入壇桌後方,風小刀哇的噴出一大口血來。
藍衫客以為風小刀怯於七絕劍招威名,才縮手退刀,更是急起直追,和身撲入塔內,他見風小刀拼命挾住弱女子不肯放手,以為是極樂樓的護院強搶民女,大喝:「你這淫賊!」靛芒爍爍,劍尖又至!
菊仙歌一聽這聲呼喝,已知是場誤會,急掙開風小刀擋在身前,嬌呼道:「別殺人!」
風小刀從劍氣來勢判斷出對方並不停手,大急喝道:「菊姑娘!」左手要將菊仙歌拉到自己身後,力衰之下,扯了個空,眼見那劍尖與菊仙歌眉心相距只寸許,只得豁盡全力,硬是將薄冰格擋在她面門之前,二人呼吸頓止——
「叮!」一聲,長劍刺在薄冰刀身之上!
藍衫客握劍的手一刺凝住,薄冰頹然落下,風小刀再度受震盪,右背之傷血流如注,濕透半身,終不支倒臥在地,幾乎昏迷。
刀身後,緩緩露出一張嚇得花容失色的臉龐,竟是豔光四射、嬌媚無倫,泫然欲泣的眼神當真勾人心魄,顫抖而玲瓏的體態更教人愛憐疼惜,藍衫客一呆,再下不了手。
隔著壇桌,三人忽覺得數十道目光正朝這兒射來!
這殿室位居高塔的第四層,長方約莫十丈,八面高壁石牆皆鐫刻著佛語經文,經文下方,陳列著六十四排金盤香燭火,將塔內照映得通體明亮,壇桌上供奉著十六尊丈許高的金剛羅漢,個個儀態莊嚴、凜然生威,也遮蔽住壇桌後方情景。
風小刀躺倒壇桌下,摀著汩汩流血的肩膊,虛弱問道:「你是無間雲水天?」
雲水天感到背後氣氛詭異,為免腹背受敵,劍尖仍指著風小刀才回首望去,不覺大驚失色:「觀玅道長、雷爺、宮師妹,原來你們全在這兒!」他江湖經驗豐富,餘光一掃,已看清塔內情勢,壇桌前方兩幫人馬正互相對峙,對面簷角木樑上,尚有一黑影屏息而踞,不知是何方神聖。
宮紫風、雷海、觀玅道長和青衣空舍的女道卻不答話,只盤膝運功。燭火熲熲,照得眾人臉色青黃、眼神焦急,唇角滲出血漬,額上斗大的汗珠點點落下,顯然受傷沉重且正受煎熬,前方併肩站著一白衣少女和黃衫少年,髮絲微亂、大汗淋漓,看來正苦撐著護衛眾人。
黃衫少年正是路瀟遙,他以百害不侵符劃出一面綠色光屏阻擋敵人進犯,白衣少女則是畫兒,也持劍凝神以對。
對頭首領是一個魁梧如塔、目光如電的虯髯大漢,神情兇惡囂張,顯然不在乎有人破窗而入,他身後尚有陰陽雙仙、錯日莊主伍上陌及其手下,和二十多個持刀大漢,眾人眼神憤然,高聲呼喝,揚刀霍霍以壯聲勢。
眾人只見到昂然站立的雲水天,卻沒見到跌落壇桌底下的風小刀和菊仙歌。雲水天眼見情況混亂,暗思:「究竟出了什麼亂子,錯日山莊和陰陽雙仙怎會擊殺宮師妹他們?」他瞥了萎頓在地的風小刀一眼,又想:「江湖正道皆稱我雲六俠,這少年卻存心挑釁,直呼我名諱,分明是黑幫惡道,不如先了結他,再專心對付敵手。」他劍尖抵住風小刀右頰,喝問道:「你究竟是誰?」
風小刀心想:「我若說實話,他定要像宮姑娘一樣,以為我佔他便宜。」
雲水天見他沉吟不答,冷喝道:「老實答話,否則我不會再留手!」眼角餘光卻忍不住瞄向菊仙歌,想看她作何反應。
高手過招,氣勁招式有任何細微變化,彼此都能察覺,風小刀想雲水天明知自己留手,還施出絕招,但覺無間門人都太過霸道,一時硬氣也不肯乖乖回答,哼道:「你幾時留手了?倘若我少了點運氣,此刻已是具死屍。」
雲水天想這少年竟敢頂嘴,長劍往前輕送半分,刺得風小刀右頰鮮血流淌,厲喝道:「我瞧是你的口硬,還是我的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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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環相扣的機關布局,蕩氣迴腸的俠骨柔情
《殘天闋 卷一:明月映刀鋒》
《殘天闋 卷二:東海競奇謀》
《殘天闋 卷三:無間易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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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9-25 10:45:53
菊仙歌淚眼迷濛地望著雲水天,薄嗔道:「雲大俠,你講不講理?我和風大哥被壞人抓在盒裡已十分可憐,與你又無冤仇,你不去打壞人,卻來殺我們?」說罷一顆瑩瑩晶淚已然滑下。
那含淚輕恚的眉目,宛如牡丹凝晶露,嬌豔中越顯清雅,令雲水天心中一軟,同時對這俊朗小子更升一股怒氣。
菊仙歌在水玲瑯雖只歌舞娛賓,甚至不讓人瞧她面貌,但過盡千帆,閱人無數,雲水天那一縷迷醉妒嫉的眼神,實在與前來水玲瑯的凡夫俗子一般無異,不管他的俠名多響亮、寶劍多凌厲,在自己面前,終究只是一把不能殺人的廢鐵!
她索性轉過去抱住風小刀,低泣道:「風大哥,你的傷要緊嚒?」風小刀見她以嬌弱的身子護住自己,心下大是感動,雖受創甚重,仍安慰道:「我調息一下就沒事。」
雲水天聞言暗暗心驚,剛才那一劍,他蘊含了二十年內力注入絕殤天水殺招中,小子若不命喪當場,也該全身筋脈盡碎、終身癱瘓,竟說只需調息一下,他眼見菊仙歌護在身前,一時沉吟無計,真要殺了小子斬草除根嚒?
當年無心祖師創七絕劍法時,年輕氣盛,立誓斬妖除魔,每招皆是威力巨大,絕不容情,宮紫風的絕殤天風是引天地之氣為狂風摧毀萬物,而雲水天的絕殤天水時而柔如泉流、時而猛如洪濤,除了教人捉摸不定,最狠辣的地方在劍氣入體如水擴散,可震得敵手全身無處不傷。
無心祖師年老時已臻天人之境,一切雲淡風輕,再無爭強鬥勝之心,所創的無欲刀法也以「無」、「納」為根本,雖不凌厲,卻是遇弱則「強」、遇強則「容」,隨心所欲。
所以風小刀憑著遇強則「容」的心法,將雲水天的劍勁全收納入自身氣海,再緩緩化去,才勉強保住一命,即使如此,他已受傷不輕。
路瀟遙急問道:「小師叔,是你嗎?」風小刀吁了口氣:「是我,遙兒你無恙否?」路瀟遙急呼道:「我沒事,但梵音寺喪心病狂的傢伙又出現了!」
「是大當家!」風小刀看不見壇中情勢,不明白路瀟遙為何語氣著急,應天狂是他手下敗將,更遑論還有宮紫風和雷海等高手。
路瀟遙喊道:「不知為何,那傢伙變得好厲害,大夥兒快撐不住了,你快來幫忙!」又咕噥道:「當初我已教你別饒他!」
應天狂哈哈大笑道:「臭小子倒知我厲害,這回若不將你碎成十七、八段,我應天狂便倒過來寫。」
風小刀虛弱道:「我就過來。」此時莫說起身救人,他連呼吸都筋骨欲裂、全身疼痛。
應天狂聽出風小刀受了重傷,思及梵音寺跪地之辱,大笑道:「你指望那小賊?他從前在我手下像條搖尾乞憐的狗,給我提鞋也不配!」
路瀟遙也聽出情況不妙,原本的欣喜轉落焦急,忙問道:「小師叔,你可要緊?」
風小刀無心理會應天狂的羞辱,道:「我無事,大哥呢?」
路瀟遙小嘴一扁道:「月大哥被金神抓去了!」
風小刀大為憂急:「大哥身子未復,這下肯定兇多吉少!」想運勁起身,卻操之過急,氣息反而險險走岔。
雲水天聽眾人對談,判斷風小刀是友非敵,但見菊仙歌仍親暱地護在他身前,心中隱隱不是滋味,猶豫半晌,終於收了劍,旋身坐到風小刀身後,倏落二、三指,為他點穴止血,又抵住他背心注入真氣,道:「風兄莫怪我下手狠辣,我正追蹤敵人,好解救一群朋友,我本以為盒中是那些友人,忽見你破盒而出、武功超絕,至令我以為是中了埋伏。」
原來當時花無浪是為了追查喜樂小城的怪事才進入極樂樓,卻巧遇君無言而作罷,他因此急施訊號叫雲水天接手,雲水天入城後發現觀玅等人被擒,一路追蹤才遇見風小刀。
風小刀解釋道:「在下也是無意中進了小城、落入他們陷阱,才與雲兄起了誤會。」
雲水天一見他稍有恢復,立即停手道:「風兄已無性命之虞,還請見諒強敵環伺,在下只能助你至此。」他對風小刀始終懷疑,既身為正道俠士,自然不會故意下殺手,但小子傷重,若在雙方惡鬥中喪命,可是與人無尤!
風小刀道:「多謝雲兄。」他氣若遊絲,僅保住一命,想要起身仍十分困難,菊仙歌則雙目脈脈、瞬也不瞬地關注著他。
雲水天冷冷看著二人,道:「風兄應不知此塔名為『黃妃塔』,正座落於寶石山上!」
風小刀尋思:「那麼金神娘娘應該也在這兒,她將大夥兒全捉來,究竟為了什麼?」
雲水天見觀玅等高手也被擒捉,自然不會小覷敵人,心中盤算除了那兩個小毛頭,自己並無其他幫手,需一舉擊斃敵人首領,好控制住局面。他足下一點,從壇桌後飛身而出,水殤寶劍宛如一彎銀流奔刺向應天狂,劍尖同時震顫出七、八道不同氣勁,每一劍氣都對準敵人胸腹大穴,這招雖非絕殤天水,但劍光漣漣,宛如水瀑,也十分驚人!
「哼!」應天狂冷笑一聲,沉肩墜肘、含胸拔背,雙拳在胸腹前不停輪轉,幻化出無數拳影格擋,幾招之後,他覷準時機,一記重拳穿透劍光縫隙,如千斤重般轟向雲水天。
同時間,陰仙子上前夾攻,羅袖香如離弦飛矢,直取雲水天背心,陽仙童也將逆脈掌力貫注綵帶上,這一擊若中,雲水天定會脊骨斷裂,除了伍上陌仍做壁上觀之外,已形成三對一,情勢十分緊迫。
雲水天雖是腹背受敵,但心志絲毫不亂,仍專注抵擋應天狂,直等到綵帶快要觸及身子,才旋身竄去,不僅避開背心一擊,還引得陰陽雙仙收勢不及,羅袖香直衝向應天狂胸口!同時他足沾木樑,順勢拔高,瞬間倒栽而下,水殤劍氣猶如千瀑齊瀉地籠罩向應天狂!
應天狂頭頸包覆於雲水天劍氣內,只覺得劍尖扭曲難明,無法對準反擊,前胸又有羅袖香飛撞過來,他身雖巨大,變招奇快,雙臂高舉護頂、雙膝一跪,仰身貼地往前滑出數丈,閃過羅袖香之擊,他左臂雖仍被利劍劃出一道長口子,但並非要害,待重新站穩後,竟伸長舌將傷臂的鮮血舔淨,剎那間,銅鈴雷眼精光四射,臉上神采奕奕,彷彿舔著更增神力的鮮美汁液!
陰仙子手腕一抖,羅袖香猛然上彎,再度纏向雲水天,要將他五花大綁,雲水天手中乃七絕寶劍,鋒利無比,內力又高於陰陽雙仙,他不避不讓,反挽起無數劍花要削斷綵帶。
陰仙子大吃一驚,忙收帶退身,雲水天才喘口氣,背後嗤嗤風響,卻是伍上陌迫身而來,他大袖飄揚,暗藏氣勁,有如兩把大寬刀呼呼砍去,此乃七重斬中至絕的「雲袖斬」。
雲水天暗暗叫苦,這四人俱是一方之霸,若群起合攻,任憑他劍法再超絕,也難抵禦,更何況剛剛才與風小刀大戰過一場,此刻實是氣力不繼。
「叮!」一聲清脆劍響,卻是畫兒掠出,挺劍迎上雲袖斬,伍上陌本欺她年紀幼小,但幾招過後,見她劍法玄妙、下手狠絕,絲毫不遜於自己的凌厲霸道,大是驚詫,二人交手十數招,伍上陌久攻不下,深覺丟了面子,大罵道:「那來的臭丫頭,這般狠辣?」雙掌忽從袖底翻出,出其不意地斬向她手腕,畫兒卻早已留心他袖中另有乾坤,寒芒忽然一折,反手閃電劃去,即要連袖帶掌狠狠削下,伍上陌大吃一驚,趕緊縮掌入袖,又以袖緣盪開劍尖,幸他反應極快,只被掃下一截袖角,嚇得他退回守勢,再覷機而攻。
蘭陵沉香劍法本瀟灑雅逸,畫兒又身形輕瘦,白衫飄飄,對比伍上陌大袖飛揚,宛如小蝶舞大鵬,一來一往,毫無間隙,若非生死相拼,倒似默契十足,翩翩共遨翔。
得畫兒之助,雲水天緩出手來再度迎敵,應天狂雙拳有如萬鼓齊落地狂攻而去,陰陽雙仙的綵帶也在一旁不停擾亂。雲水天不禁焦躁起來,他方才與風小刀動手,真氣耗損過劇,一下子無法再施展絕殤天水,只能先輕靈遊走,等待恢復力氣,應天狂卻精光如虎地看出他心中盤算,陡然仰天大叫,聲音直似猛獸狂吼,屋頂泥沙竟被震得滾滾而落,六十四排燭火也滅了一半,塔內頓時暗了下來。
「啊!」一名功力稍弱的青衣空舍女道受了這震盪,忽然慘叫一聲、滾倒在地,路瀟遙疾射去一張「清心寡欲符」鎮定女子心神,卻已來不及,眾人眼睜睜地看著她頭臉、身上稻草剎然穿出、越穿越多,她大聲狂叫哀嚎,在地上翻滾不停,稻草卻在她身上大把大把衍生,越穿越快,眨眼間,一悶聲哀鳴,此女竟活生生成了稻草人,屍不可辨!
宮紫風等人傷體受到劇震,紛紛口吐鮮血,鮮血中也夾著無數細長蠕動的稻草,臉頰、頸肩、手臂都有稻草透體而出,蠢蠢蠕動,情狀十分可怖!
成群稻草宛如蚯蚓不停扭身、四出爬行,漫延成大片,直找到相對應的另根稻草,兩兩纏捲成麻花才停下來,路瀟遙雙袖疾舞,連連射出真金火煉符,才將滿地扭爬的稻草燒滅。
陰燭慘慘,映得眾人臉色詭氣森森、忽明忽暗,此情此景當真邪異得令人毛骨悚然!
「這……」雲水天大是震駭,饒是他在劍浪上打滾,見過不少驚心動魄的惡鬥,也不禁嘔心欲吐,此時方知為何眾人滿臉驚惶、噤身不語。他稍一分神,應天狂雙拳已撲天蓋地攻來,如瘋虎、似兇獸,忽東忽西的亂揮亂搥,完全沒有章法,只求與敵人同歸於盡,招招之間又相連得沒有空隙,後招只比前招更快、更猛、更狠!
雲水天不禁心生膽怯,腦海中忽閃過一門失傳已久的邪功,更震駭得冷汗涔涔:「獸魔功?他……這是第幾重?」
「獸魔功」雖會刺激潛能,使修練者在短時間內迅速倍增功力,卻也會害人神志逐漸昏亂,若不練到頂端,將走火入魔而亡,練至最後又會全然瘋狂,是一套至瘋方休、極其邪門的武功,因過於歹毒,無人敢再練,才會失傳。
其實應天狂的邪功只初學乍練,遠非雲水天對手,但高手對峙,哪容半分閃失,雲水天一再失神,又鬥志盡喪,應天狂更全力進擊,使出獸魔功之「萬獸無疆」,左拳揮出、右拳疾跟而至,將力道加入左拳,如此連環數拳,便如後浪推前浪、力道堆疊而上,越疊越大,到了最後併力齊發,猶如山嶽之厚重,巨浪之洶湧,排山倒海地衝出。
「碰碰碰碰!」雲水天胸腹連中四拳,一拳重過一拳,他雖疾運內力抵擋,身子仍如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撞斷了塔內木柱,大片瓦壁轟然塌落,屋宇盡搖搖晃晃,燭火也被震得幾乎全熄滅。
宮紫風等人功體再受震盪,身子又紛紛穿透出稻草,路瀟遙一方面以百害不侵符護持眾人,另方面射真金火煉符燒滅滿地爬行的稻草,大是手忙腳亂。而畫兒與伍上陌也鬥得難分難解,眾人眼看雲水天命在旦夕,雖萬般焦急,也無法援手。
雲水天掙扎著想起身,一時間,氣息卻運轉不過來,只能眼睜睜看著應天狂挾殺而來,卻逃無可逃,不禁心如死灰,又生懊悔:「方才若不是我留有私心,得那小子相助,今日就不會命喪於此。」
黑暗之中,一道刀光驚雷電閃地劃過,阻滯了應天狂瘋狂的拳勢,雲水天忽感背心一緊,被人用力扯得往後退離險地,應天狂再次撲來,撲了個空,眼中紅光大盛,口中呼呼吼叫,直如一頭發狂猛獸,直朝壇桌後大踏步而來,那沉甸的腳步聲,實有裂地碎石之重。
風小刀氣力稍復,臨危救了雲水天一命,但他拼盡全力硬擋開應天狂的重拳,原本受傷的功體又更虛弱,心下大是駭異:「大當家為何變得如此厲害,又如此奇怪?」
應天狂龐大的身影,步步進逼而來,轉瞬即至——
黃妃塔矗立山巔,形座八角,共有五層,塔檐自下而上逐級縮小,平座、迴廊、欄杆皆為木構,塔身斑剝,長簷飛翹,塔內燭火透窗而出,蒼茫夜色中,自有「殘塔立紫煙,斜曛似醉翁」的韻味。
最高層的塔窗映著數條晃動人影,塔內金璧輝煌,壇桌上供奉著一座無蓋金棺,金棺兩旁佈滿銀鎏金盒、鎏金銅佛像、比沙門天王等神像,金棺前方擺放一張地形圖,圖紙上插著無數紅色小旗,每一支小旗所指,都是受金神迫害的城鎮。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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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天闋 卷一:明月映刀鋒》
《殘天闋 卷二:東海競奇謀》
《殘天闋 卷三:無間易春秋》
---待續---
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9-26 10:32:28
金棺內橫臥一風姿嫵媚的美女,圓潤的玉手頂著長長的金煙筒兒,慵懶地吞雲吐霧,另隻手把玩著一只紅色小旗,全身紅金縷衣、珠光燦爛地藏身氤氳裊裊之後。
幾個壯丁將所抬的巨盒放下,齊向金棺美女下跪道:「金神娘娘在上,小的又從極樂樓抓了一外地人來供獻。」
喀喇一聲,盒蓋開啟,孤焰一派悠然地從盒內走出,兩旁壯丁手持長刀,吆喝道:「見了金神娘娘,還不下跪!」
孤焰拱手道:「聽說金神可償人心願,在下也有願望想請娘娘成全。」
金神娘娘玉手一揮,眾壯丁即恭身告退,她打量孤焰半晌,道:「金神不會無故應願,世事總是有所得、必有所失。」
孤焰道:「在下想帶走第四層塔那些人,不知要付出什麼代價?」
金神噴吐著雲霧,微瞇著細長妙目道:「那些人身中奇蠱,轉眼就死,與閣下又非親非故,付這代價,你划算嚒?」
孤焰道:「娘娘說得極是,但我兄弟定要淌這渾水,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他話鋒一轉又道:「在下已拜訪過那手控數城,富甲一方的趙大。」
金神道:「像趙大那種傢伙,我隨手可撿來一大把,你見便見了,又怎的?」
孤焰搖頭道:「我並不是要以趙大威脅娘娘,只是事情總得找到正主兒才好商量,不是嚒?整件事,娘娘即是在下該找的人。」
金神雙目寒芒倏閃即逝,微笑道:「找到我又如何?難不成你想在這兒動手?你們的小命可全掌握在我手裡!」
孤焰搖頭道:「其他人或許受娘娘控制,在下卻是不請自來,因為娘娘貴人事忙,從雲夢大沼移身水玲瑯,又轉至喜樂小城,我若不成甕中之鱉,如何拜見尊顏?」
金神聽自己行蹤被人一一掌握,心中微凜,悄悄捏住一顆金珠,潛運內勁,打算若不能掌控情勢,就要出手擊殺他,面上卻嬌笑道:「呵!能讓如此俊雅的公子惦念,妾身真是受寵若驚,公子若永遠留下,就不用費盡心思地打探人家行藏了。」
孤焰不能動武卻深入敵營,實是命在頃刻,但他算準金神是精細之人,若無把握不會貿然出手,此刻最好虛張聲勢一番,就故意轉身以背後空門對著她,道:「論武功,娘娘並非我對手,最好不要胡來。」
金神見他直言點破自己意圖,從金棺優雅起身,來到孤焰背後,微笑道:「公子既有這等自信,為何不直接出手救人?」
孤焰透著玄機低聲道:「那是因為,在下想和妳做筆買賣……」
金神深明做買賣最忌讓對手知道自己極有興趣,意興闌珊道:「談買賣,我金巧巧可是箇中好手,你實在找錯人了!如今你們都已成甕中之鱉,生殺在我,你哪來的籌碼?」
孤焰微笑道:「來此之前,我已著人通報無間島,只要援軍一到,貴派就要遭殃。」
金巧巧嬌笑道:「公子想誆我?無間島正忙著準備除魔大會,怎有空撥人前來救援?更何況有這些人質在手,無間怎麼也要顧忌幾分。」
孤焰道:「無間援軍來不來,其實也不重要,但貴派從此樹立這強敵,就麻煩得很!」
金巧巧柳眉一揚,傲然道:「那又如何?娘娘我不過彈個小指兒,就一舉剷除了長江幫主、青衣空舍主持和無間七俠,又怎會怕無間尋仇?」
孤焰淡淡道:「是嚒?我想,貴派一直隱秘行事,必有見不得光的大圖謀,貴主心高如鴻鵠,可娘娘手段卻如池魚戲水,只殺幾個武人就志得意滿、大肆張揚,惹得中州各幫派群起撻伐,到時貴派還能保全嚒?貴主大事如何成就?」
金巧巧暗暗驚駭,長久以來,因主人受困未出,她只能以暗殺或勾結方式來擴張實力,本打算趁無間忙於除魔大會,大舉收集眾人魂魄,豈料這文士竟會向無間通風報訊,若他們真大舉殺來,自己身亡事小,主人無法復出才是大事。
孤焰見她心生動搖,又道:「娘娘不如拿這些人質與在下做個交易,還更值得些!」
金巧巧暗恨這群沒用的手下,怎抓來一個燙手山芋?冷哼道:「閣下既與無間勾結,妾身又如何與你合作?如何信你?」
孤焰灑然微笑道:「我既能翻雲,自也能覆雨!」
這威逼利誘實把金巧巧的興致提到了最高點,也把她的處境逼到最絕處,如今她也只能做做姿態:「說吧!就姑且談談你的買賣,倘若不合我意……」
孤焰遠眺窗外無盡蒼穹,幽然道:「在下將無間雙手奉上,不知還合娘娘心意嚒?」
金巧巧芳心劇震,再也無法冷靜道:「你……怎麼可能?」她凝目望去,見此人憑窗長立,輕風拂得他白衫款款、髮絲飛揚,出塵不群的氣質配上俊美無雙的容顏,沉浸在溶溶月色中,實宛若天人。
孤焰回轉身來,目光冰銳、直探入她眼底,冷聲道:「娘娘手上有一顆謀朝奪位的棋子,何不善加利用?舉事之時,娘娘如有需要,只須告知一聲,在下定差人襄助。」他揚袖執去一把黑色棋子擊垮所有紅色小旗,在金棺前方的地形圖上,剎然排出一個「君」字!
「君?」金巧巧不禁遍體生寒,她掌握這顆棋子,乃為齊集五陰煞讓主人復出,從未想到如此深遠,她一直認為就算要奪下無間島,也該等主人復出後帶領,自己可沒本事對付刑無任,但經此提醒,心中謀劃頓時轉了起來,越想越覺得事情可行,倘若能立下大功,主人該有豐厚賞賜,一時心神震顫,更覺得眼前文士實是高深莫測。
孤焰意味深長地道:「不過,若讓刑無任得到劍閣那批神兵利器,此事就不好辦了。」
金巧巧惶惑道:「既然那群人對你無啥益處,你又為了什麼?」
孤焰平靜的面容漾起一抹淡如春風的微笑:「為了我兄弟。」見金巧巧沉吟不定,他又催逼道:「無間人馬轉眼即到,娘娘再不做決定,只怕悔之晚矣,倘若他們來時,看見眾人平安,自當我是撒謊胡鬧。」
金巧巧既無暇分辨他所言是真是假,更滿腦子垂涎無間島,一咬朱唇道:「『陰陽降頭草』乃是一種絕降,你帶走的人若是死了,可與妾身無干!」
孤焰點頭道:「人之生死,天命所定,你我不過一介凡夫,又怎可強求?另外,我和妳再打個賭,七日之內,我定會從趙大手中買回喜樂小城!」說罷瀟灑轉身、大踏步而去。
金巧巧緩緩揚起玉掌,幾乎就要發出氣勁,但見孤焰既不回頭也不運功相抗,她心中幾番掙扎,終是收了手,只目送人離去,她心中悵然若失,見白衫成點,逐漸隱沒,一時清醒,嬌喝問道:「你究竟是誰?」
遠方傳來朗朗清音:「我自是蘭亭香榭的主人——月孤焰!」
第四層塔內,壇桌之後,應天狂雙拳高舉,對準風小刀、雲水天二人正要猛烈轟下!
「唰!」塔內六十四排金盤燭火一同亮了起來,眾人目受光刺,身手無不稍頓,同時空中傳下一聲嬌喝:「金神娘娘神令,收兵!」
應天狂雙拳已然轟落,菊仙歌憂急之下,情不自禁地緊緊抱著風小刀,應天狂乍然見到這嬌滴滴的絕世美人,不禁銅眼大亮,倏然變招,雙拳疾張為爪,往菊仙歌身上抓下,一得手即施展輕功飛奔離去。菊仙歌尖聲嘶叫:「啊!你這惡人,快放開我!快放開我!」
風小刀大駭,急欲起身救人,一運勁卻頹然癱倒、幾乎昏厥,雲水天飛身挺劍刺向應天狂背心,應天狂將菊仙歌甩伏背上抵擋,雲水天一驚,長劍急縮、腳步微頓,已追之不及。
應天狂、伍上陌、陰陽雙仙一干人等揚手破開塔窗,縱身往塔外跳下,穿過窗緣的剎那,將掌中預藏的金勾掛住窗櫺,垂繩而下,身子再順繩滑落,眾人本有輕功,一下子就退得乾乾淨淨!
雲水天無法想像菊仙歌這柔弱女子落入應天狂惡賊手中會如何淒慘,急道:「我去救人!」也藉長索迅速溜下塔追去。
雲水天落地時不見惡徒蹤影,正躊躇間,月光映照地面現出參差腳印,便循印追去,每到一個叉路,足印就越來越少,顯然應天狂等人是分道揚鑣,雲水天伏地視察,見其中一雙足印特別大,判斷是應天狂,就飛快追躡上,直到進入一座山棕林裡,林中月影點點疏落,瀰漫著濃濃樹香,前方一巨大身影錯身林間,飛奔前行,果然就是應天狂駝負著菊仙歌。
雲水天見應天狂落單,心中大喜,正要提氣疾追,眼前卻忽然一黑,雙腿發軟摔跌在地,竟是中了厲害迷香!原來這山棕樹香特別濃冽,迷香滲入樹香之中,極不易發現,而應天狂正是以菊仙歌為餌,誘他前來。
過得半日,雲水天悠悠醒轉,耳邊傳來女子低低啜泣聲,他睜眼一瞧,竟躺在一座四面精鐵鑄造的牢籠裡,雙手雙腳俱被玄鐵鍊困縛,不得動彈,但心中傾慕的美女即挨在身邊,著急中不由得有一絲欣喜:「姑娘,妳無恙否?」
菊仙歌一見他醒轉,悲喜交集道:「仙歌無事,都是妾身連累了你……」她垂首俯看著軟躺在地的雲水天,溫熱的清淚一滴滴落在他燒疤的右頰上。
雲水天忙坐起身,道:「姑娘受難,我輩中人自該出手相助。」他運勁於鐵鍊,不斷左右交擊,震得火花四濺,鐵鍊卻仍無損無傷,心中不由得焦躁起來。
菊仙歌淒迷雙眸怔怔望著他,歉然道:「雲大哥,我說你蠻橫不講理,實在說錯了,你是真正的英雄豪傑、是了不起的大俠。」
雲水天見窗外月光靜靜灑在她嬌嫩欲滴的容顏,襯得她美如仙子,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顆如仙子般純真善良的心,竟不嫌棄自己外貌醜陋,令他心中湧出徐徐暖意、愛慕更深。
他本面目清俊,兒時因瘦弱常受人欺侮,以至有一次被滾燙的油水潑中而毀了半邊臉頰,後來進了無間習武後,他刻苦自勵,對人狠硬,再不讓人欺侮,但內心其實十分自卑,對女子也不敢奢望,早已打算一生孤獨。無間的訓練使人精練冷靜,他從前未嚐情愛也不以為苦,只是不知為何,打從第一眼見到這千嬌百媚的女子,總使他英雄氣短、心神俱醉,就像堤防上的一指破口,一點一滴地潰決他長久以來堅固的心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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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雲水天見菊仙歌不停落淚,既憐惜又歉疚:「姑娘莫擔心,在下定會盡力相救。」
菊仙歌嘆道:「能有什麼法子呢?咱們被困在暗無天日的黑牢中,風大哥定然找不著。」雲水天聽她提起風小刀,妒意頓生,默然不語。
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9-27 10:24:50
菊仙歌顫聲道:「我聽他們說明早就要把我們煉成……稻草人。」
雲水天想到這如花似玉的美人被煉成稻草人的模樣,不禁打了個寒噤,如今手腳俱困,實在沒有半點法子,他無懼生死,卻怕不能救出佳人,要被她瞧扁了自己不如風小刀。
菊仙歌輕輕拭淚,哽咽道:「雲大哥,我很害怕,我知道我們就快死了,只盼有人能聽我說一點心底話……」
雲水天心中一澀,緩緩伸出修長大手,小心翼翼、試探地握住她凝脂小手,道:「有什麼話,妳對我說吧,雲某無能救妳脫險,實有愧於心,眼下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菊仙歌玉手微微一動,卻沒掙脫,禁不住滿臉羞紅,低低地道:「仙歌自小命苦,在全村人遭盜賊殺害後,流落煙花之地,雖潔身自愛,卻飽嘗人情冷暖,實沒過著一天歡喜日子,更沒有人真心疼愛著仙歌,如今蒙雲大哥您錯愛,捨命救我,致遭我連累,能和您這般大英雄死在一起,小女子也不枉了。」
雲水天腦海閃過她和風小刀親蜜情狀,低聲道:「可是,那風……」
菊仙歌冰冷的蔥指已輕按上他的唇,柔聲道:「我和風大哥只是萍水相逢,此時此刻,在我身邊的是你,捨命救我的也是你,在我心中,自然只有你一個……」她柔軟的嬌軀輕輕倚入雲水天懷裡。
「妳……」雲水天身子劇震,那一點破口終使堤防全然崩潰,什麼島規禮教、天下大義在這一剎那全被拋諸腦後,他只想在短短的時光裡,擁有此生從未有過的一點溫存愛意。他顫抖著伸出雙臂將懷中嬌軀摟得更緊,嘆道:「我真盼有多點時間,好讓我能多疼愛妳一些……」他幼時受人欺凌,對從小受苦之人更有一番同病相憐的疼惜,只覺得兩人實是對苦命鴛鴦。
菊仙歌貼著他耳畔,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道:「大哥,你若真疼愛我,不如就答應仙歌一個要求……」
雲水天此時身陷囹圄、命在旦夕、心卻在雲端,若真能為佳人做到一丁點兒事,就算千刀萬剮吾仍往矣:「妳要我做一百件事我也願意,只可惜,我現在什麼也做不了……」
菊仙歌羞赧道:「我說了這一生沒過著半天歡喜的日子,沒人真心疼愛我,不如你把這一生的『歡喜』和『愛』,全給了我吧。」
雲水天聽她說著情人間的柔情蜜語,滿心激盪,大聲道:「那是自然!咱們若能死裡逃生,我所有一切也全給妳。」
菊仙歌一雙柔軟玉臂勾纏著雲水天頸項,仰起小巧豔麗的俏臉,眨著水亮雙眸,猶不放心地撒嬌道:「給人家之後,你就再也沒有『歡喜』和『愛』了,可千萬不能反悔喲!」
雲水天堅定道:「別說我今生無悔,再有來世,我也會一直疼愛妳,生生世世、絕不後悔!」他鼓起勇氣、顫抖著低下頭去,輕輕貼近那豔嫩如花瓣的朱唇,他從未想過能一親芳澤,此時只覺得就算立刻死了,也萬般值得。
雲水天頸項之後,菊仙歌緩緩伸出右手二指,悄悄彎曲成勾,在雲水天即將柔情一吻之際,倏然點落他「頭竅陰」處,指尖更射出兩道至陰至奇的勁力,直透入雲水天腦心!
雲水天頓感顱似雷殛,全身痛麻難當,悶哼一聲,雙眼凸出瞪視,湧現不可置信的絕望,眼前一張嬌弱垂淚的臉龐,逐漸泛起一絲冰冷笑意,直寒透人心骨!
菊仙歌見他天靈處緩緩蒸騰出一紅一藍兩道如絲熱氣,左掌翻出一只形如翠玉的「五煞聚魄瓶」,將熱氣盡吸納入瓶中,直至雲水天雙眼迷茫、氣力不繼,頹然昏去。
菊仙歌拍拍衣袖站起,冷冷道:「還不開門?」軋吱一聲,精鐵牢門旋轉開啟,她步出牢外往大堂走去,在外相候的二小婢低頭快步進入牢中,攙扶起雲水天,收拾善後。
誰也想不到這鐵牢藏在一富戶人家的廳堂下方,金碧輝煌的大堂之中,古董、字畫琳瑯滿目。金巧巧正斜倚在華麗的貴妃椅上,慵懶地抽著金煙筒兒,冷斥道:「這幾日,就有人會來收回你的房契、地契,倘若你保不住這些個,那麼腦袋瓜也甭留著了,你要記住,這些東西是我暫時寄放在你那兒的,不是你的!」
一身著綾羅綢緞、瓜皮小帽的胖子,頻頻點頭稱是,垂手靜立,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正是富商趙大。
金巧巧見菊仙歌悄立內廳玄關處,手一揮,遣走了小婢和趙大,堂內只餘菊仙歌寒霜罩臉,宛如褪了層嬌媚面具、換上冷峻面貌般,簡直判若兩人。
金巧巧慵懶地道:「恭喜妳勾了這麼好的貨色。」
菊仙歌冷銳似冰地道:「金巧巧,妳壞了我的好事。」
金巧巧訝然道:「唉喲,萬無一失的菊姬,怎可能沒得手?」
菊仙歌冷然道:「我說的是風小刀!」
金巧巧悠然送出一口輕煙,笑道:「憑妳的手段,還怕楞小子不拜倒裙下?」
菊仙歌淡淡地道:「連九狐兒都不是他對手,你說呢?」
金巧巧早已習慣她的冰冷與傲慢,雙眼一瞇笑道:「又不是要妳去動刀動槍,只是要妳去勾他魂魄而已。何況雲水天雖是差了點,也算千中選一的好貨色,妳不過是順手收拾,又不費神。」她嬌聲嘆道:「我是沒妳本事,才只能收收死人魂魄那種下級品,活人魂魄才珍貴得多,尤其心思越單純、修為越高者,更是上等貨色!勾活人魂魄得他們心甘情願獻上才行,通常修為越高者,心思越狡詐,像風小刀這般修為又是初出茅廬的小子,不容易呵!」她滿意地吐了口輕煙。
菊仙歌道:「妳近日不也收了好幾村的活人魂魄?」
金巧巧撇撇嘴,道:「都是些貪財好色之徒,那種魂魄啊,一籮筐還不如風小子一個。」忽又試探道:「妳在盒內折騰這麼久,還沒得手,該不是看上小子,不忍下手吧?」
菊仙歌冷冷地道:「咱們早沒『喜』、『愛』二魄,能看上誰?」
金巧巧笑道:「眾生本有『喜怒哀懼愛惡欲』七情,主人奪走喜、愛二魄,讓人沒什麼情情愛愛的糾纏,省卻許多麻煩,可是一種恩賜呢!十二年前,要不是我在菊香村救了妳,妳怎能享受主人的恩賜?」
菊仙歌不耐煩打斷道:「要不是我有利用價值,妳就會冷眼看我一分一分死去。」想起幼時被埋在屍首下數日的慘況,不禁起了一陣寒顫。
金巧巧輕輕送出一口煙,道:「想想哀煞那個可憐女人的教訓,妳就會知道主人是何等英明。」
「哀煞?」菊仙歌心中驟然浮現一個畫面,一個臉上有著深長劍傷、極醜陋的女人,守著一棵五顏六色、百花齊放的參天大樹,樹的璀璨和女人的醜陋形成驚心動魄的對比,女人和她們一樣,是五陰煞之一,比自己還早到了主人身邊,奉命守著那棵樹——「喜愛命樹」,樹下永遠傳來哀慽緋惻、癡纏不休的琴聲,令聞者忍不住要心酸落淚,彷彿那絕望無盡的音符已代替了她所有話語,款款傾訴著一生的滄桑。
至於喜愛命樹,正是主人神功的源頭,他們費心收來的「喜」、「愛」魂魄就是為了供養這棵樹,五陰煞的二魄鎮在樹根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位,其餘眾生的二魄則做為養分,結成纍纍花果,奉獻魂魄之人就被下了「樹蠱」,雖保有原來的記憶和性子,好似與常人無異,實則一輩子像被催眠般,再沒有喜樂和愛的感受,只要主人對著所屬的花果下咒靈,不論人在何時何地,體內的「蠱精」就會如春雨滋潤般復甦,使人完全遵從命令。
金巧巧道:「收風小子的魂魄固然重要,眼下卻有更重要的事,就是……」她話音一沉,道:「去一趟無間島!當初與邪魂聯盟時,邪問不願告知蘭亭香榭究竟是何方神聖,只要求咱們相助浮沉海,而妳竟讓邪魂全軍覆沒,導致蘭亭主人月孤焰聯合無間島反將咱們一軍,此事自得由妳去收拾善後。」
菊仙歌道:「當時就是因為風小刀在,才壞了事。」她明白金巧巧並非真想責怪浮沉海之事,畢竟邪魂大折,損傷最重的是魔界,對雲夢大沼實利多於弊。
金巧巧俏鼻發出一聲冷哼,不以為然道:「初出道的小子豈有這麼大本事,能左右局勢?」她低聲交待了數語,塗著鮮紅丹蔻的唇角微揚,不經意地露出心中一絲得意。
菊仙歌秀眉輕蹙,微微點了頭轉身離去,忽又止步回首,冷冷問道:「既然沒什麼能讓妳歡喜,主人只吩咐咱們收人魂魄,妳為何又嗜財如命?」
金巧巧幽幽地道:「這啊,才讓我記得我還是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女人,」忽又笑道:「五陰煞中,我是『欲煞』,永遠貪得無厭,就算坐擁金山銀山也不能使我滿足,反而令我想追求更多,而可憐的妳就是『懼煞』,內心永遠會恐懼害怕,妳不就是怕受傷害,才將自己鎖在冰冷的牢籠中?」她陰惻惻一笑:「所以說每個人心中都有缺口,針對弱點下手,他們才會乖乖聽話,不然眾生是何等冥頑不靈?將來天下人都會和我們一樣,只剩五魄!」她揚起手上那一串串水水生花、耀眼璀璨的黃金、珠寶,大聲狂笑:「情愛使女子愁苦憔悴,珠寶則使女子閃閃生光!」
笑聲迴盪在雕樑畫棟間,隱隱藏著無可奈何的悲涼,彷彿化成哀煞的琴聲縈繞不去,直讓菊仙歌心頭湧上陣陣寒意與一絲莫名的酸楚,她知道像他們這種失了二魄的人,早已是一生空虛,就算笑也不是真心的,金巧巧自然也不例外。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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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天闋 卷一:明月映刀鋒》
《殘天闋 卷二:東海競奇謀》
《殘天闋 卷三:無間易春秋》
---待續---
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9-29 11:55:45
第十章 三千罪牆
黃妃塔內,路瀟遙急奔去扶起受傷的風小刀,邊說起別後情由,原來風小刀失蹤後,極樂樓護院立刻將路瀟遙團團圍住,幸好畫兒及時趕來相助,孤焰卻因落單而被捉走,但他一路留下記號讓兩人追蹤至黃妃塔,誰知他們未找著孤焰,卻遇見誤中蠱降的宮紫風等人,正設法相救時,應天狂就率領大批人馬前來逼殺,雙方因此大打出手。
風小刀約略說了與雲水天因誤會而打鬥,至於和菊仙歌重逢一事,只輕言帶過,心中隱隱覺得並不想承認與她相熟之事。
兩人走出壇桌外,宮紫風臉色青黃,一瞧見風小刀,就眼神閃爍地低頭避過,風小刀心想:「宮姑娘最是驕傲,聽遙兒喚我小師叔,已知道那日我並非故意佔她便宜,又不想讓我瞧見她受傷模樣,其實我自己也十分狼狽,又怎會嘲笑她?」
孤焰從上層迴廊走下來,風小刀見他安然,心上大石落了地,問道:「大哥,你怎脫的身?金神娘娘呢?」
畫兒奔去相迎,歡喜道:「金神娘娘見了公子,還不嚇得拔腿就跑!」
孤焰微笑道:「我騙她說無間援軍已到,她只好走了。」他見風小刀滿身血紅,氣力若有似無,蹙眉道:「二弟,你右背刺傷倒無妨,但體內震傷不輕,此劍氣遍佈你全身筋脈,極為廣細,需及時調養,否則會留下後患……」
風小刀見宮紫風在此,不想又挑起紛爭,忙截話道:「大哥,我知道。」
孤焰轉問路瀟遙:「陰陽降頭草可有解法?」
路瀟遙面對眾人殷殷期盼的眼神,小嘴兒一扁,支支唔唔道:「陰陽降頭草乃是黑術中……至狠的……絕降!」頭一低,再不敢看眾人。
眾人心往下沉,青衣空舍一年輕女道再受不了如此煎熬,內功盡棄,不再壓抑,哭喊道:「殺了我吧!」
路瀟遙疾射了一串清心寡欲符,將這小女道的心神鎮定住,但小女道半身化為稻草人,更是痛苦掙扎,不斷悽厲喊道:「快殺了我!求求妳!快殺了我!」
這聲聲悲慘哀嚎吶喊出眾人心底的絕望,只要感到萬株詭異的毒草在體內不停滋長、肆虐扭動,直到佔滿每個細孔的恐怖感覺,就實在是生不如死、恨不能一刀了斷自己,畫兒見這小女道已回天乏術,只得忍心送她一劍。
路瀟遙從前不曾看過這樣慘狀,心中萬分難受,想眾人性命都在自己肩上,一咬牙道:「大家別輕言放棄,我先鎮住這蠱降七日,然後傳音爹娘,說不定會有解法,七日中你們切忌多言動氣、能睡則睡,使陰陽草長得慢些,不過得先找個僻靜的地方讓他們休養。」
風小刀道:「整個喜樂小城全在金神掌控之中,咱們這麼多人,要找到藏身處,實在不容易。」
孤焰道:「這兒原是金神的巢穴,最危險也最安全。」
路瀟遙搖頭道:「可這大堂一眼望盡,哪裏有藏身的地方?」
孤焰微笑道:「藏身處若讓人輕易瞧見,又怎能藏身?就我所知黃妃塔應建有地宮,畫兒,妳先尋到入口,再領眾人歇息。」
古時寶塔多建有地宮,內藏大批佛宗寶物,為免遭偷竊,常以巨石封口,年代一久遠,就再無人記得地宮一事,畫兒銜命而去,終於在一佛座底處尋到鐵蓋入口,鐵蓋上的機括年久生銹,好容易撬開,陰風穢氣猛地撲衝上來,可見這地宮已封埋數百年。
路瀟遙先鎮住眾人毒降、燒千里傳音符傳訊給路無常,等畫兒找到地宮,又打起「明火符」照亮通道,和畫兒領頭先行。眾人彼此攙扶、亦步亦趨地摸黑跟隨,行過一階又一階的石梯,只往下走了三、四丈,地道已變得冰冷陰暗,冷風迴旋傳來嗡嗡響聲,似鬼神嚎泣,眾人全神貫注防備著前方未知的危險,身處緊迫之中,只覺得這個古老地道似永無止境,幸而並無叉路,將來可依原路折返,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走到盡頭,入口處果然有巨石擋蔽。
路瀟遙和畫兒墊了石塊在薄冰和風殤兩柄寶刃下,作為施巧力之用,再壓著刀劍撬動巨石,終於移開可容一人通過的走道,裡頭竟有淡淡清光溢出,眾人嚇了一跳,但未聞半點聲息,才放心地從縫隙鑽入。
地宮裡有一金桌,桌上擺放一隻鐵製舍利函,函內有金塗塔、蟠龍佛座、幾尊小銅佛像和一個鎏金銀盒,最特別的是銀盒裡的佛螺髻髮和金色木魚,在黑暗中竟然自生光華,照得滿室明亮,那清光便是由此發出。
眾人終得併躺休息,風小刀也盤膝練功,路瀟遙本想依靠風小刀平平安安到無間島,草草參加那個除魔大會,然後就回無邪門繼續當他逍遙自在的少門主,誰知麻煩接踵而來,教他完全無法置身事外。
過不多時,路瀟遙白包袱微微作響,他急忙從裡頭取出一黑符,符上數個蝌蚪文若隱若現,畫兒好奇挨近問道:「上頭寫的什麼?」
路瀟遙皺眉道:「這是我門的密咒文,爹爹說要解此降,只能求助神僧五失。」
畫兒疑道:「五失?不就是隱居九荷山『雲深竹隱』的老和尚?聽說他心境澄明,可感應咱們肉眼不能見的事。」
路瀟遙道:「畫兒,妳小小年紀,懂得真多。」
畫兒嫣然道:「跟著公子四處遊走,總增加許多見聞。」
路瀟遙道:「九荷山離這兒需三日行程,來回六日,只餘一日時間可運用,而且……」眾人本燃起一絲希望,見他語意一轉,心下又涼了半截。
孤焰接口道:「二弟,你多保重,畫兒,帶上金木魚和佛螺髻髮,咱們走吧!」風小刀尚未回話,畫兒急忙起身,二人已出洞口,絕塵而去。
背後只餘路瀟遙喊聲未歇:「月大哥,爹爹說五失神僧從不見外人的!」
明月如霜,二人行出塔外半里許,孤焰即嘬唇吹哨,不多時,沉靜夜空中竟盤旋一巨鴞,身長丈許,展翅三倍餘,鷹目金銳、神風顧盼地俯衝疾下,將近地面時,二人一躍而上,御鴞乘風翱翔,飛往九荷山。
頭頂星光燦爛、腳下燈火輝煌,實是一番綺麗美景,但主僕二人皆無心欣賞,畫兒道:「公子,你身子未恢復,怎能去雲深竹隱那種地方?你當真要冒險救他們?不如咱們帶風大哥離開吧。」孤焰道:「倘若咱們收手,二弟又會如何?」畫兒知道風小刀定會不顧傷勢,堅持自己救人,輕聲嘆道:「你待風大哥真好,他卻不知道。」孤焰淡淡地道:「兄弟間原是不需計較。」畫兒雖不再勸說,心中卻十分不安。
黎明時分,一道金色曙光迎面灑來,二人一鳥沐浴在晨曦之中,十分溫暖和煦,但見四周峰巒渺渺、綿延起伏,將萬頃竹海盡包覆其中,微風拂過,竹葉翻騰搖曳、竹聲濤濤不息,就像置身綠波碧海中。
畫兒見這翠嫩欲滴的美景,身心不由得舒暢起來,深深吸一口氣,道:「公子,你瞧!滿山竹海真讓人心曠神怡,難怪老和尚要躲在這兒修行,還將小齋取名雲深竹隱。」
孤焰微笑道:「這兒山嶺峻絕、峽谷深邃,名為『幽嶺關』,與『獨松關』、『百丈關』併稱『獨松三關』,從來是兵家必爭之地,並不如妳想的那麼隔塵絕世,依這『五女冷泉』上溯,便可到九荷山的雲深竹隱,咱們步行前去,以免驚擾神僧。」他一拍巨鴞頸背,巨鴞緩緩迴翔而下,停駐竹林內,二人落地後,巨鴞又振翼起飛,長翅撲得竹葉嗤嗤聲響,擾亂了這一片祥和,它昂首長嘯,即旋風飛去。
五女冷泉有一美麗傳說,乃五個仙子在大旱時為拯救竹林而開挖冷泉,是以泉水格外甘爽甜美,泉中不時雀躍著百歲娃娃魚,模樣十分可喜。二人延著冷泉曲迴盤繞、蹬道上行,一路泉聲淙淙、竹香沁心,修竹蒼翠、拂人衣裙,分外神清氣涼。
行了半日,前方終於出現獨座青山,其形秀美傲立,一山擁九峰,峰體橢圓似花瓣,就像一朵盛開的荷花,正是九荷山。
竹林深處忽然走出一名僧者,攔住兩人去路,此僧雙目炯炯、光華外放,身形高壯,筋骨有著苦行磨練的硬實,手中拿一竹杖,口唇嚅動,卻未發半點聲音。
孤焰作揖道:「在下月孤焰,求見五失神僧。」僧者搖搖頭,意示不肯讓見,孤焰道:「大師可是五失神僧座下第四弟子失言?」失言點頭,孤焰又道:「神僧是佛門高人,該有慈悲心,我為求救眾生而來,他怎能不見?」
失言竹杖運勁於地,速寫道:「師尊靜修,百年不見外人。」從字痕輕易深入土石寸許,已顯其功力深厚。
孤焰道:「失言大師並不是五失神僧,怎知他老人家這次不肯例外?」
失言又寫道:「貧僧會失言,皆因從前多辯,才自戕口舌,請施主莫以濠梁上的『魚、我之辯』考較。」他所指乃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辯證。①
孤焰淡淡一笑,暗忖此僧果是慧心之人,不愧是五失門下,自己尚不能動武,畫兒又不敵眾僧,此行有求於人,不能硬闖,只得憑悟佛取勝。他想失言竟會因一心向佛,為免造口孽而自戕為啞,看來原是性情爆烈、行事堅決之人,說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大師阻止在下,眾生若因你而亡,豈非徒造殺孽,又毀神僧功德?」
失言見他口齒伶俐,升起從前好辯之心,尋思:「他竟指責我造下殺孽,不如出一道難題教他知難而退!」便寫道:「施主若能體貼佛心,貧僧就不再留難。」
此言正中孤焰下懷,忙作揖道:「大師請示下。」
失言寫道:「登天難,黃蓮苦,春冰薄,江湖險,故一心向佛,清修於四方之間。」意指孤焰前行艱難,十分危險,五失神僧一心清修於小齋之內,不見外界風波。②
孤焰答道:「求人更難,」瞧了失言一眼,續道:「世情更薄,人心更險,仍行俠為民,善惡於寸心之內。」中間少的一句乃是「啞巴更苦」,句句點出求眾僧雖難,仍要行俠仗義,放不放行,善惡只在一念之間,勸失言莫要成為「情薄心險」之人。
失言聽孤焰取笑自己殘缺,登時臉色鐵青,怒寫道:「啞巴不苦,言善萬難。」意指「我啞巴不苦,你這出惡言、造口孽的小子才苦,要教你吐出善言,真比教啞巴說話還難!」
孤焰見他短短八字就把自己臭罵一頓,微笑回道:「言善非難,行之萬難。」意指「你明知救人沒錯,卻不放行,說好話有什麼難?要一往無前的行善才是最難。」
失言愕然半晌,終竹杖一擺,豁然讓身,不再攔阻。孤焰拱手道:「大師海涵,小子得罪了。」二人告別失言後,往竹林深處繼續前行,轉眼間,第二位僧人已在前方。
此僧左右手各戴金環,身形稍矮,雙目翻白,額間有一血紅疤痕,形貌頗為嚇人,應是被那刀傷破了雙目脈絡,以至不能視物。
孤焰不欺其眼盲,仍恭敬行禮道:「失明大師,在下月孤焰,求見五失神僧。」
失明聽聲辨形,知他禮數周到,也合十還禮道:「善哉!貧僧眼盲多年,已許久未見晨暮變化、四時更迭,想請問小施主,竹海景觀究竟是怎樣?」
孤焰道:「竹海景色四季皆不同,春雨後,新笋一夜抽千尺、別卻池園數寸泥。夏風拂時,一林綠初滿、時鼓瑤澗風。秋月蕭瑟,仍見萬頃箭桿拂彩雲、千里峽谷泛碧波。冬雪臨時,雪擁翠筱滿霜華、心質本潔還明鏡。不知大師問的是何時景觀?」
失明道:「若要如實知,如實見當下。」
孤焰暗忖此人雖外貌可怖,但內心平靜,無嗔無懼,是隨和悠然之人,問道:「敢問大師何時進到此處靜修?當時又是何種景觀?」
失明道:「約莫五十年前,此處一片祥和,當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幾處結廬、若干人煙,勞碌勤身心、閑暇道是非』。」
孤焰回道:「如今此處一片清明,當下景觀應是『見山見水不見山水,道是道非不道是非,如來之境即是化境,眾生之心乃是吾心』。」
失明微笑道:「此地山水被施主慧眼一觀,如此美好,貧僧心眼已見,多謝施主描述。」他明白眼前少年慧根獨具、聰明絕頂,失言和自己都留不住此人,就將難題留給師兄吧。
孤焰道謝後和畫兒又往前行,過不久,已見第三位大師安坐竹林內。此僧長眉長鬚、兩顴高聳、雙頰凹陷,身似竹竿高瘦,寬大的僧袍如晾在竹竿上飄揚,手上則提著一個竹簍。
孤焰拱手直問道:「在下月孤焰,欲拜謁五失神僧,敢問大師如何才放行?」
此僧嘆道:「貧僧失聞,自從追隨師尊後,只能見竹,未能賞花,對花反而更癡迷,公子可能描繪百花姿態,以慰老納心中遺憾?」
孤焰執起半節斷竹在地上快速揮灑出花朵,邊說道:「
荷花『淨色比天女、空明世無匹』稱淨友,蠟梅『梅梢獨出奇、霜風折一技』為奇友。
海棠『風來香細細、花中占上游』號名友,梅花『花開淡墨痕、清氣滿乾坤』作清友。
槴子『禪從毗舍園、妙香通鼻觀』號禪友,蘭花『風傳輕重香、佩里作芬芳』稱芳友。
瑞香『骨香不自知、色淺決殊知』號殊友,菊花『菊水耆舊、霜鬢成鴉』稱佳友。
荼蘼『名園雨蓋漫童童、定移韻友乞山翁』為韻友,桂林『仙友自傳丹灶術、狀無須作錦衣游』作仙友,此十花並稱十友。」③
失聞見這十朵花雖畫得簡單隨意,卻各有嬌態,斥道:「公子分明是陷害老納!」
孤焰合十道:「小子罪過,但不知罪在何處,還請大師明示。」
失聞道:「百嗅之中,以花香最迷人,公子明知老納失了嗅覺,還故意將這些花畫得栩栩如生,教老納只要一想到此生再不能聞上半點兒花香,就五內翻騰、不能靜心禮佛,公子這還不是阻礙老納修行、大大罪過?」
孤焰見他言語風趣,該是豪爽之人,笑道:「在下定將功補過。」
失聞奇道:「我這毒念已生,公子還如何將功補過、解我癡迷?」
孤焰想世俗人對不能得到的東西,的確會更癡迷,但失聞修行尚在失言、失明之上,不是真癡迷,答道:「心田播種,甘霖普降,頓悟花開,菩提果熟,自可品聞滿園芬芳。」
失聞一愕,旋即笑道:「可花中十友各有所勝,公子以為貧僧這畝心田,應播何種?」
孤焰又在地上畫了蓮花座圖像,笑道:「百花爭奇競豔,不若蓮花朵朵見如來。」
失聞哈哈一笑道:「慧根少年,貧僧日後當有幸再與月施主談天說地,請!」
二人行禮離去後,畫兒笑道:「公子,這失聞老和尚很不錯,讓咱們連闖三關,要是我就告訴他,你歡喜種啥就種啥,何必問旁人?只公子才這等耐心,和他文縐縐地對話。」
孤焰微笑道:「小畫兒頗具慧根,自在心境本是菩提心。」他遇見畫兒時已是十六歲的少年,而畫兒不過是十歲大的小孩兒,便常以小畫兒稱她。
畫兒聽主子稱讚,歡喜道:「原來我也是有慧根的!」心念一轉,又覺得不對,忙改口道:「不管有沒有慧根,公子在哪兒,我便在哪兒,那莫名其妙的禪理與我八竿子不相干,只不知後面的老和尚是否仍考較這奇怪的對答?」
孤焰道:「若只耍耍嘴皮子,不用動武,以我們的情勢,這該是最輕易過關了。」
畫兒笑道:「是啊!公子無所不知,這些老和尚怎說得過你?」
前方已有一位僧者雙手合十、垂首相候,直等到孤焰二人走近面前,才抬眼相望。此僧個子中等、形貌平凡,胸垂佛珠,就如同路上常見的苦行僧般,普通至極,只那張略略風霜的面容,肌理沉靜得一絲不動,彷如雕刻般,才透露出他堅定的信念。
孤焰拱手道:「失聰大師應已知在下來意。」畫兒想失聰無法聽聲,就運劍在地上把孤焰的話寫出來。
失聰開口道:「施主連過三關,定非尋常人。」
孤焰道:「不知大師要考較何事?」
失聰每每總要等畫兒將孤焰所言寫於地上後,才說話:「敢問公子何為八音?」
孤焰尋思此僧沉靜異常,對自身之事絕口不提,無蛛絲馬跡可推測心意,實是比前三關更難應付,只得安份守己地回答:「匏為笙、土為壎、革為鼓、木為柷敔、石為磐、金為鐘、絲為琴瑟、竹為簫管。」
失聰道:「公子可否彈奏一樂器讓貧僧一飽耳福?」
畫兒叫道:「老和尚又聽不見,怎能飽耳福?」
失聰觀其唇形,已明白畫兒所言,臉上卻無喜無嗔,連丁點兒表情也無,只靜靜等待孤焰回答,並無催促之意。
孤焰心上一計,對畫兒附耳輕聲數語,畫兒臉現訝色,復又露出頑皮微笑,頻頻點頭,轉而在地上寫道:「公子不懂音韻,但小婢略懂,大師若不嫌棄,小婢就以自身為器,天地萬物之聲合音,代公子為大師吟唱一曲?」
失聰合十道:「多謝女施主。」畫兒又寫道:「小婢有一不情之請。」失聰道:「女施主請說。」畫兒寫道:「小婢斗膽請大師與我對面而坐。」
失聰雖覺奇怪也不便拒絕,只安靜地對面就座,畫兒取來一竹管,又從懷中取出金色木魚,正是從黃妃塔地宮拿來的寶物,失聰見此木魚,臉上終現出一絲異樣表情,目中精光倏閃即逝,旋即鎮定下來。
孤焰當時見佛螺髻髮、金色木魚特別供奉在舍利函中,認出是稀有的佛宗寶物,知道要見五失神僧,就吩咐畫兒隨身帶來,以備不時之需,此時果然派上用場。
畫兒手敲木魚喃喃頌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頌的竟是小沙彌做早課最尋常的「心經」,她語音甜亮,宛若孩童。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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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天闋 卷一:明月映刀鋒》
《殘天闋 卷二:東海競奇謀》
《殘天闋 卷三:無間易春秋》
---待續---
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9-30 10:10:05
「篤篤篤!」金木魚含有千古佛力的清脆之音,隨著畫兒的輕輕點擊,一陣一陣地傳盪開來,不由耳入,聲聲直敲觸失聰心窩,宛如春風柔和慈潤,又如蒼海深遠遼闊。
失聰會讀唇語,自是明白畫兒所頌為何,隨著木魚聲,一時神為之往,口裡不自覺地跟著唸頌,因那是初結佛緣時,日日修習的經文,再熟悉不過,就如兒歌讓孩童印象深刻,即便成年,一聽到兒時歌曲,就算口裡不唱,心中也會自然哼了起來,他這般跟頌,再不能以耳聾推諉聽不見樂曲。
失聰沉緬在兒時修行情景,隨著往事歷歷浮現,心中既欣喜又感慨,可畫兒已黔驢技窮,頌來頌去就是那一章,見到失聰神色不再僵硬,竹管一擺,天真爛漫的笑道:「敢問老和尚,有沒一飽耳福啊?」
失聰回神嘆道:「佛陀梵音,云胡不美?」他自然知道這主意出於孤焰,起身對孤焰合十道:「最初本心,乃最真之心,最初之音,乃最美之音,施主賜教了。」
拜別失聰後,已可見前方山底處,有一座竹廬小齋靜靜隱身於碧濤翠海間,低低沉澱的梵唄聲悠揚迴盪,與林葉風聲相依襯,格外安寧祥和。
畫兒興奮道:「遙兒定想不到咱們這麼本事,才一日就達成任務!」
「咿呀——」一聲,竹門緩緩開啟,外在看來輕小的精舍,屋內竟遙深不知處,二人方立定門口,驀地,祥瑞白光有如萬丈氣流從小齋內直撲衝出來,光耀得令人睜不開眼,孤焰速向後飄掠,退離竹門數丈,畫兒呆杵在門口,渾然不覺,回頭一望,只見孤焰臉色霎白,手撫胸口,跌坐在地,功體顯是受了震盪,她急忙半掩門扉,餘留一隙,以身子擋住門縫中向外照射的白光,顫聲道:「公子,怎會這樣?」
竹屋內最深處的角落綣縮著小小身影,面對一片廣大無垠的白牆盤膝而坐,並不理會二人,老僧風化成石般紋絲不動,連衣角皺摺都如石塊上的刻痕般堅硬,又似已脫去身相,那背影只是一層矇矇灰影,教人看不甚清楚。
孤焰調息後起身,道:「在下月孤焰,為請神僧救人而來。」
畫兒慌道:「公子,白牆上浮現金色的字!」
門扉只餘一隙,孤焰又離得遠,無法瞧見,問道:「何字?」
畫兒道:「他說:『施主這等身份,又有奇傷,怎敢來此?』」
孤焰道:「救人之心乃慈悲心,我為救人而來,自是我心同佛心、佛心照僧心,你我身份何異之有?」
畫兒道:「他說:『老納五識俱失,失明、失聰、失言、失聞,怎能救人?』」
孤焰回道:「目無體,以萬物之色為體,耳無體,以萬物之聲為體,鼻無體,以萬物之臭為體,口無體,以萬物之味為體,心若不失,如何不能救?」④
畫兒照著牆上字唸道:「『你既說以心救人,何謂心?』」
孤焰回道:「心無體,自是以天地萬物感之是非為體。敢問神僧為何五識俱失?」
畫兒唸道:「『凡人不失則貪,目不貪色、耳不貪聲、鼻不貪氣、口不貪味,乃可以專心向佛。』」
孤焰暗暗驚嘆:「原來四位大師都是因跟隨五失,為求專心向佛而自殘,失言因多辯自戕為啞,失明則因喜觀山水而自殘為盲,失聞因沉迷花味而失嗅,失聰則醉心糜糜之音成耳聾,五失更是自行廢去五識。」說道:「五識不貪,未若心不貪五識。心若不重五識,何需去除?」
畫兒欣喜道:「公子,牆上沒字了!」忽然白牆又現一行字,畫兒急忙道:「又來了!又來了!老和尚說:『施主於這片白牆上看見什麼?』白牆上啥都沒有呢!」
孤焰站得遠,看不見白牆,卻能回答:「三千世界,俗罪滿婆娑。」
畫兒唸道:「『此乃贖罪牆,公子何以得知?』」
孤焰道:「神僧面壁思『過』,思的是眾生之過,非一人罪孽。」
畫兒唸道:「『老納面壁百年,未遇公子如此慧根,可惜!可惜!』」
孤焰疑道:「為何可惜?在下就不明白了,還請神僧指點。」
畫兒忽全身顫抖道:「公子,我也不明白他說什麼,」祥瑞白光倏然消失。
孤焰走近門口看去,整片白牆上竟出現千百人影浮轉移動,偷、盜、殺、掠、坑、矇、拐、騙,盡現人間發生的醜陋惡行,彷如一幅罪孽浮世繪,只是圖中之人正活生生的在作惡,直教人毛髮悚然,怵目驚心,再多看一眼也不願。
孤焰由衷佩服這個可以獨自面壁觀看凡間罪惡數百年,並日日以功德回向眾生的神僧,那該有多深的定力與修行,多大的宏願與承擔,才能不亂其志、不哀其心,遂恭敬道:「神僧以一人之身省三千之過,實教晚輩佩服無已。」
牆上左邊金字浮現:「你身上有正邪兩道魂魄,實在可惜。因你身懷邪異之故,老納應立即取你性命,可你身上尚有一道正氣,又令我愛惜你宅心仁厚、慧根獨具,若你肯留在此清修百年,潛移默化,洗滌穢氣,將是天下蒼生之福。」
孤焰並不明白五失所說的「正邪兩道魂魄」是什麼意思,失聰四僧卻已從後方趕了過來,形成合圍、截斷退路,孤焰見他們要動手擒拿自己,心想畫兒最多只能敵得一僧,己方毫無勝算,只得懇切道:「我是為無間門人求陰陽降頭草的解方而來,神僧為何苦苦相逼?」此言一出,四僧大感意外,身懷邪異之人竟是為無間冒險而來,都覺得不可置信。
失聰合十道:「師尊說陰陽草是心毒之降,也就是吃中降者的心毒而存活,公子如肯留下,師尊願放小施主走,並出借『贖罪缽』,只要將缽裡盛滿泉水,下清心寡欲符,中降者誠心懺悔罪孽後,吞服缽中符水,體內降頭草即會全數枯萎,嘔吐之後再休息半日,即可恢復,若不誠心懺悔,神仙也難救。」此降解法之奇,令孤焰也暗暗咋舌。
畫兒唰地亮出長劍,回身阻止四僧進逼,道:「公子,老和尚想逼你做小和尚,不然就要動手殺人,還說是高僧,怎這般蠻橫?」
失言見畫兒辱罵師尊,以腹語怒喝:「我師兄弟敬施主乃慈心慧智之人,有心成全,你竟欺騙我們?」
畫兒半點不讓,嬌喝道:「是誰騙人?你明明會說話,卻裝做啞巴,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已犯戒!」
失言大是惱怒,自己明明口不能言,又沒騙人,慧心一閃,驚覺不能再好辯,趕忙緊緊咬住斷舌,噤聲不發,一張臉頓時漲得紫紅。
失聰雙眼緩緩一閉,道:「佛中也有金剛韋陀、寶劍伏魔,見佛殺佛的無上般若。」
四僧潛運內力,頓時手中竹器竟長了數倍,件件熠熠生光,失言手中竹杖成了一粗如手臂、長丈許、金光爍爍的「降魔杵」,失明卸下所戴雙環,化成兩圈徑長尺許、耀眼生輝的「大明金輪」,失聞一臉黯然,他心中實在喜歡這個少年,無奈師命難違,手中竹簍一抖,擴張成一張金絲交錯、閃閃發亮的「伏魔網」,失聰除下頸上念珠,運執在手,顆顆膨脹如鴿蛋、晶瑩燦亮的「無上明珠」。四僧同時移身錯步,分據各角,儼然形成一陣式。
畫兒想這些人不是少了眼就是少了鼻,殘缺不全,做和尚也做得這麼苦,怒道:「公子,咱們走吧!再不必管那些人死活,我絕不讓你留在這兒受他們折磨。」
失聰精光一湛,道:「無論如何,月公子得留下!」他手指輕彈,明珠如一道金光射向孤焰,畫兒飄身護在孤焰前方,急挽半朵劍花,她心知失聰內力在自己之上,不硬接擋,只以劍尖輕切明珠,改變它方向。
失明聽聲辨形,知道明珠朝自己飛來,金輪一振,叮聲震耳,明珠又射回畫兒!
孤焰道:「曉蘭凝露!」畫兒得主人指點,劍尖從容劃個小圈,以劍氣迫使念珠在圈中急急旋轉,化去勁道,長劍向外一撒,「咚!」明珠失了四方牽引之力,瞬間落地。
四僧不想為難一個小姑娘,只出三分功力,想不到畫兒劍法如此靈巧,都感愕然,失聰大掌一張,已運吸力將明珠收入袖底。
失聞勸道:「月公子如肯留下,貧僧絕不取他性命,姑娘若一意孤行,只怕他立刻就受不了聖光侵體。」
孤焰尋思:「我不如先答應留下,等待功力恢復,到時又有誰攔得住我?但萬一他們於這段日子中廢我五識就不大妙了,更何況大丈夫出言豈可無信?」
小畫兒遇這陣仗已然膽怯,回望孤焰,見他竟以手指滴血疾書於衣袖,心中憐惜頓使勇氣大增,跺腳道:「公子,你別答應,咱們不要那缽了,反正那些人不救也罷!」孤焰撕下衣袖塞予她,畫兒還來不及細看,失言覺得二人乃假意救人、蓄意欺騙,用腹語喝道:「梵海伏魔陣!」已高舉降魔杵,夾著龐大金光氣勁,倏然轟到!
畫兒一咬牙道:「臭和尚,有什麼本事,全使出來吧!」劍身一抖,灑出無數劍花相擋,其餘三僧見他們執意動手,也不再留情,驀地內力大作,全身都似染了一層金霜,手中兵器相互輝映,天地間一時金光大盛。
梵海伏魔陣乃剛柔互輔、陰陽相濟的陣法,降魔杵至剛,伏魔網至柔,大明金輪至陽,無上明珠則為至陰暗器,兩兩配合、四方呼應,形成無可撼動的天羅地網。
失聞輕嘆一聲,伏魔網大大張揚,擋去主僕兩人後方退路,不讓他們趁隙逃脫。
失言降魔杵急攻而至,風狂雨驟地砸向畫兒,每一擊除了他剛猛無儔的功力外,尚含有佛梵聖氣,畫兒揚劍相擋,「叮叮叮!」劍杵不斷交擊,她雖不懼金光聖氣,但在後方的孤焰已感到氣息窒礙。
正當畫兒以巧制猛,與失言堪堪打成平手時,失聰手中的無上明珠已暴雨射至,孤焰要退身閃避,卻因提不起內力腳步慢了幾分,十數顆無上明珠已圍繞他身周,受失聰內力牽引懸浮空中,形成前三、後三、中三、左三、右三的九宮之格,交互射出犀利金光聖氣,將孤焰重重鎖在其中,他頓感氣血翻湧,胸口隱隱抽痛,額上汗滴涔涔淌落,心脈在聖氣壓力下,幾乎就要爆裂。
「公子!」畫兒大吃一驚,眼見失言一杵轟來,她劍尖藉力在杵端一點,倒身飛近無上明珠的九宮鎖,孤焰勉力顫聲道:「翡翠蘭苕!」
「是!」畫兒皓腕揮轉極快,劍身宛似隱沒,只餘千點尖光飛舞,向九九明珠不斷點去,有幾顆明珠受到多次衝擊,終於跌落,形成破口。
孤焰疾閃出九宮鎖,又喝道:「芳蘭當庭!」
畫兒長劍立刻炫起一片光燦,將墜落的明珠掃向四面八方,失聰一驚:「此招甚是高明,教我無法盡數收回明珠,再不能形成九宮鎖。」忙大袖一揮,將明珠盡吸回袍中,仍有二珠收之不及向後飛去。此時失言也撲身過來,降魔杵重重轟向畫兒頂門,畫兒來不及迴劍招架,眼看就要被打得腦漿迸裂,向後飛竄的二顆明珠卻正好擊中失言額心,失言未料此著,全然不及防備,「咚!」一聲,人就向後仰倒,頭昏腦脹的起不了身。
此時嗚嗚之聲大作,失明的兩圈金輪已一前一後飛至,畫兒矮身貼地、向前平飛,後方的孤焰則滾地避過,雙金輪在空中打了一轉又飛回。
失明剛接回一輪,畫兒劍尖已迫至面前,他忙舉輪砸向來劍,右手同時隔空運氣、勾返後方金輪回撞她後背,畫兒受雙輪前後夾擊,大驚失色,耳聽孤焰喊道:「空谷幽蘭!」她心中一楞:「此時怎能使空谷幽蘭?」這一想只電光火石,眼角餘光見孤焰拔身挺立、手作劍使,於一旁指導她,但孤焰只比劃樣子,未運行內力,招式顯得十分軟弱。
畫兒大喜:「原來如此。」她身形瘦小,在二輪夾縫中扭身沖天飛出,凌空翻個觔斗立上竹梢,足尖勾著竹葉定住身子,她白袖輕衫、身形飄雅,居高臨下,宛若小仙子,竹枝細軟,被她這麼一站,波浪般上下起伏,她就藉竹枝盪漾,順勢調勻丹田中紊亂的真氣。
畫兒逃過一劫,下方卻是失聰對著孤焰再度射出明珠,孤焰想自己跑不過暗器速度,見失言猶自昏迷,索性著地一滾躲到他背後,撐住他身子當做肉垛子,擋住失聰暗器。
失言身高體壯、內力渾厚,猶如一面堅實的肉牆,啵啵數響,那明珠射中他肩膊雖彈了開去,但失聰手勁力道著實硬猛,他痛得清醒過來,因斷了舌,只能咿咿啊啊大吼,看清是師兄的明珠暗器,趕緊閉了口,只覺得體內真氣衝撞,一吐鮮血又向後倒去。他兩次中招,看似倒楣,其實都是孤焰耳目高明,精算出各人出手方位和力道的結果,但事情可一不可再,實力太過懸殊,孤焰再有連番巧思也要用罊。
失聰見孤焰在地上滾來滾去,雖滾得優雅,實不像會武之人,也不忍再下殺手,旋即轉攻畫兒,想先制住了這刁蠻的小姑娘,免得她來搗亂。
失聰身形拔起,穩穩定在另一竹枝上,原本該擺盪不定的細軟竹枝竟紋絲不動,足見他禪定功力深厚,他立處與畫兒相距三尺,大袖一揚,成串明珠再次激射過去。
畫兒左足一頓,藉竹枝重壓下的反彈力,將自己如飛鳥般遠遠拋至另一竹枝上,避開魚貫而來的明珠。失聰發掌擊向空中,成串飛奔的明珠頓時轉向,往畫兒落點處射去,失聰再提真氣,芒鞋輕點過無數竹葉已然追近,與畫兒相距又不過三尺。畫兒掌拍竹幹,藉竹枝盪開之力又飛越數尺,失聰只憑本身輕功,又追至她身後。
只見蒼翠竹林間,一白色身影飛來盪去,灰色身影始終緊隨其後,相距不過三尺,畫兒勝在靈巧機變,失聰又不忍對她下殺手,一時之間,竟也追逼不上,但若論內力,時候一長,畫兒終要落敗,她心中暗罵:「這和尚怎地陰魂不散?」
竹林之下,失明連發兩道氣勁,右輪先是飛出,左輪又飛撞右輪,加速右輪前衝力道,勢如破竹地殺向孤焰。
眼見金輪如滾滾火球逼殺而來,孤焰若要保命,非提起腳邊昏暈的失言相擋不可,失明雙目已盲,幾番激鬥下,早已分不清師弟失言躺在哪裡,失聞卻看得清楚,驚叫道:「快收金輪!莫要傷著師弟!」
但孤焰知道失言再禁不起這火輪撞擊,未免結下深怨,改向左方掠去。失明聽師兄呼喝,兩手運勁向外一撥,一道轟開左輪、一道轟開右輪,孤焰這一橫移,卻是自動撞向左輪!
畫兒被失聰糾纏住,偷眼往下一瞧,卻看到孤焰命在頃刻,她心中大急,忙手扯竹枝做弓弦,身劍合一做箭矢,足尖一蹬竹幹,藉衝力撲向失明,同時使出「逐鹿蘭舍」,數十道劍光如傘屏開展般向失明當頭罩去。
失明長臂高舉,將收回的金輪疾轉如陀螺,擋去畫兒撲來的劍刃,同時間,失聰明珠已射至畫兒腰間,畫兒雖拼命回劍抵擋,內力終究不及,被震得重跌在地,滑行數丈之遙,背後巨濤湧至,卻是失言終於起身,降魔杵再次雷霆萬鈞地轟砸過來!
主僕二人盡陷危局之中!
失聞見孤焰饒了師弟一命,終忍不住閃身進來相救,伏魔網捲束成杖,正要使力擊開那一隻大明金輪,忽感到天空中黑影罩頂,傳來數聲嘎然長響,眾僧抬頭望去,見一雄巨大鴞俯衝下來,雙翅猛烈揮動,竹林軟柔,不住向兩旁散開倒去,巨鴞猶如大船破浪而行,這颶風將降魔杵煽晃得偏了數分,畫兒著地一滾,終萬分驚險地脫身。
這巨鴞十分悍猛鷙惡,以血紅巨喙精準迅捷地啄向失明,就好似武功高手拿著堅利鋼椎不斷攻刺,失明被逼得連連後退,巨鴞再一個急速迴轉,以硬爪勾住孤焰後心、向上提去。
失聞見這大鴞墨紋白首、赤喙虎爪、健翎如鐵,聲嘶如晨鵠,脫口道:「是上古禍禽欽鵐!」傳說欽鵐一旦現身,總帶來兵災,失聞頓時改了心意,伏魔網揮灑而去,猶如一大張金色天幕,舖天蓋地罩向一人一鳥。
欽鵐反應極快,左傾滑翔,千驚萬險地掠出網底,失聰左手一揚,兩顆明珠分頭射去,一道射向巨鴞左翅,一道射向底下的孤焰!
巨鴞怕主人受創,只得鬆開利爪放下孤焰、沖飛上天,和主人上下分開避過明珠。孤焰才落地,伏魔網已當頭罩來,其餘三僧也齊齊攻至。失聞原本一直留手,才使梵海伏魔陣威力減弱,如今他四僧連合,攻勢猛如驟雨、守勢密不透風,再無半點破綻!
此陣最厲害處即在彼此心意相通,如同一體,因四人各有殘缺,言語溝通頗為不便,透過禪修,反助於四人練陣時的心靈感應,一人動念,其餘三人立即能玄妙配合,有如一人的十六雙手足,同受靈心指揮般,配合得絲絲入扣,實比言語傳遞更快速精準。
四僧兵刃聖氣大作,形成一座毫無縫隙的金光牢籠,畫兒想回身來救,卻無可切入,這圈金光聖氣在她眼中簡直有如重重鬼魅妖氛,說不盡的可怖,巨鴞再度閃電當空衝下,忽聽孤焰虛弱喝道:「上鴞背!」
畫兒聽慣孤焰命令,想也不想,看準了巨鴞之背踴身便跳,孤焰嘬唇長哨,巨鴞立刻沖飛上高空,畫兒見孤焰竟命令巨鴞載自己離開,才陡然想起他根本不能施展輕功,不禁急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人鳥儘在高空盤旋,不肯離去。
只見下方四僧法器各聚陰、陽、剛、柔四大奇功合力擊到,氣勢磅礡,轉眼要將當中之人碎裂千萬片!
受金光聖氣包圍,孤焰全身血脈急速奔流,心跳劇烈已達極限,他癱軟坐倒、閉目就戮,神色莊嚴肅穆,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態,除失言外,三僧驚覺他超然脫俗,彷如捨身救人的坐佛,豈有一絲妖邪之影,相較之下,反倒是自己的行為顯得卑劣,不禁同時收勢,失聞兼且金網一抖,打偏失言的降魔杵,失言雖是愕然,見三位師兄已收手,也只得垂手默立。
孤焰行此至險之極的奇招,實展現過人的智計、膽識與剛毅,只要稍有差池、略有退縮,當即魂飛煙滅。他知道以畫兒的身手,二人絕無可能脫離險境,只能孤注一擲賭上四僧的慈悲心,而四僧從激鬥之中,應已看出他手無縛雞之力,要如此聯手殺害一個弱者,只要稍具人性,皆下不了手,更何況是慈悲高僧。
畫兒於空中下望,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見四僧終於停手,瑩瑩晶淚已然滑落,忽想到懷中字條,趕緊拿出觀看,原來孤焰不能使內力傳音入密,又怕眾僧聽去心中謀劃,只得書寫於袖,其中甚至寫上如果他不能脫險,如何解喜樂小城之危。
失聰合十嘆道:「施主氣魄,無人能及。」無論如何,再不能動手,可孤焰也沒答應留下,倒教這些高僧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應付。
畫兒於空中喊話道:「喂,老和尚,公子已在你手中,還不出借贖罪缽嚒?」
失聞道:「女施主在空中如何拿缽?」
畫兒道:「想騙我下去嚒?讓那個聾子拋上來吧!」她心中惱怒這些和尚,言語不再恭敬,眾僧也不以為忤。
失聰進竹齋取出贖罪缽,運勁拋上,巨鴞向下疾衝,精準地以勾喙刁住缽緣,轉身又飛至高處盤旋。畫兒見神缽到手,又道:「倘若我拿寶物交換,你們可願放了我家公子?」
失聰身子微震,愕然道:「她說的寶物是……」其餘三僧不禁十分好奇究竟是什麼東西,能令大師兄如此失態,失言嚅動雙唇:「大師兄,快說!」他未發音,而失聰恰懂唇語,正好兩相對答。
失聰旋即鎮定下來,道:「女施主身懷佛陀上祖坐化之前、修行時所用的木魚,那木魚就如傳說,因染了無上佛意,敲擊時直撫人心。」他當時一見木魚已然懷疑,才忍不住多看兩眼,但他是有道高僧,自不會對他人財物心生覬覦,也不便詢問,如此神色卻盡落孤焰眼底。
三僧瞠目結舌,這木魚乃是佛門夢寐以求、至高至聖的寶物,未料竟落在對方手裡,其實他們對孤焰頗有好感,也不明白師尊為何定要留住他,但師尊不會弄錯,這少年也的確受佛門聖罡正氣影響,單以他展現的智慧與氣魄,又能趨使欽鵐這上古禍禽,倘若他存有惡心,將會是極可怕的人物。
畫兒瞧眾僧遲疑不決,終於放下心來,笑道:「我先拿缽回去救人,你們慢慢思量,待我回來時,倘若我家公子少了一根寒毛,什麼金魚、木魚,就得從這世上消失了。」
早知金木魚在她手中,就以贖罪缽交換即可,可偏偏小姑娘狡猾,先取贖罪缽在手,再要求以金木魚換人,眾僧見孤焰閉目調息,恍若不聞,師尊又無示意,只能眼睜睜看畫兒帶金木魚就這麼飛走了,心中徒呼負負,頗是悵然。
夕陽西落,滿天霞光,絢麗如潑墨,天空巨鴞已成黑點,消失在暮色餘輝中。
(註①:「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取自莊子秋水篇,原文是:莊子與惠子游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孤焰以此喻意「失言不是五失,怎知五失心裡想法。」失言可就此文繼續答辯:「你也不是我,怎知我不知道師尊意思?」但他因修行之故,而噤聲不辯。)
(註②:「登天難,求人更難,黃連苦,貧窮更苦,春冰薄,人情更薄,江潮險,人心更險,知其難,甘其苦,耐其薄,可以處世矣。」語出孫其遇,小說中略加修改,非原文。)
(註③:花中十友乃宋人曾端伯以十種花各題名目,稱為十友,後人將十友花各配一詩,傳為佳話,蘭花詩為唐李世民所作,梅花詩為元王冕,臘梅詩為宋楊萬里,瑞香詩為宋蘇軾,蓮花詩為唐孔穎達,菊花詩為清鄭板橋,桂花詩為明瞿估,梔子花詩、荼蘼花、海棠花詩皆為宋王十朋,此十首詩篇幅過長,小說中只取幾句示意。)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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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武俠的詩畫意境,磅礡震撼的玄奇冒險
環環相扣的機關布局,蕩氣迴腸的俠骨柔情
《殘天闋 卷一:明月映刀鋒》
《殘天闋 卷二:東海競奇謀》
《殘天闋 卷三:無間易春秋》
---待續---
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10-2 10:44:52
第十一章 十六金言
畫兒迅速帶回解降寶物,眾人都萬分驚喜,但在知道解法後即陷入掙扎,這地宮迴音隆隆,要對著贖罪缽一一懺悔自己罪狀,弄得人盡皆知,實是太過難堪,以後還如何立足江湖?但想到陰陽草的詭怖,又萬般無奈。
青衣空舍皆為自小修行的女道,少涉塵世、多行俠義事,就算面對惡徒也留有餘地,路瀟遙便先為她們忙乎起來。
首先是觀玅最小弟子甯靜,她聲若蚊鳴、顫聲道:「我十歲時做了件壞事,要請……木師姐原諒,我……偷了師父的玉劍,卻害木師姐被師父懲罰,我不敢承認,只好到處說師姐是……賊,師姐,我真對不住妳,我只是一時貪玩,並非故意。」
木桑兒想不到多年冤屈竟是師妹搗鬼,她當時鬱怒交加,至染上風寒幾乎喪命,後來得師父細心照料才撿回小命,她雖不再怨怪師父冤枉自己,卻從未真正釋懷,此刻礙於降毒未解,不能妄動,只咬牙厲厲瞪著甯靜。
觀玅嘆道:「桑兒,妳原諒師妹吧,若有錯,為師沒查明真相,令妳受苦,才真是大錯。」幾株陰陽草忽從她袍袖穿透而出,可見她神色雖平淡,心中卻是愧悔難當,路瀟遙忙為她施符鎮降。
木桑兒聽到師父懇切相勸,淚水險險滑落,又怕陰陽草從眼珠子穿出,只緊咬著唇點點頭,甯靜一見師姐應允,早已泣不成聲。
眾人一時握拳的握拳、捏衣袖的捏衣袖,再無心理會旁人醜事,只萬分氣餒:「到底要面臨多少難堪,才能解這鬼降?這番折騰,比在江湖中大大廝殺一場還傷人!」
風小刀掛念菊仙歌和雲水天的安危,拼命運功療傷,無奈傷勢過重、復原緩慢,他正自憂急,忽聽得一聲大喊:「不是我!不是我!師妹,對不起,不關我的事!」卻是宮紫風雙手掩面、對著清缽歇斯底里地哭叫,惹得眾人朝她注目,她彷彿看不見旁人,只眼神驚恐地瞪著風小刀,見風小刀虎目精亮回望自己,又趕緊低頭抱膝,避過他目光。
風小刀一時納悶:「她對她師妹做了什麼?為何要看我?莫非……」忽地心如雷殛,全身都顫抖起來,他想起前回交手,宮紫風幾度要刺殺小蝴蝶,忙奮力掙扎移到宮紫風身旁,猛抓住她手臂,大吼道:「妳對她做了什麼?妳究竟做了什麼!」
宮紫風體內的降頭草倏然如麻穿出,她卻只忍著疼痛,噎噎咽咽地啜泣,風小刀激動道:「妳為什麼不說話?想不到竟然是妳!」路瀟遙急為宮紫風鎮住陰陽草,又用力拉開風小刀,隔擋在兩人中間,風小刀雙拳緊握、青筋暴現,目射紅光,如要噴出血來!
路瀟遙從沒見過他如此動怒,著實吃驚,輕扯了他衣袖,溫言道:「小師叔,怎麼了?宮師姐究竟怎麼了?」
風小刀怒喝道:「為什麼!」
宮紫風忽昂然抬首,直視風小刀大聲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如果是我,中了這鬼降,我還不認嚒?」見風小刀精光如刃,似要將自己千刀萬剮,她雙眸忍不住又浮了淚:「那天我只是一時氣憤,並不是真想殺她,如果你明白無間戒律之嚴,就知道我根本不敢……」她扶著石壁嘔出大把大把枯草,直嘔到氣虛力空,才停了下來。
風小刀恨恨地道:「兇手是誰?妳一定知道!」
宮紫風虛弱搖頭道:「你別問我……」
風小刀聲如冷冰:「妳不說,我也能查個明白,無論是誰,我定會為她討回公道!」
宮紫風身子一震,欲言又止,終是靜默下來。
路瀟遙忽然會意過來,兩人所說該就是風小刀去世的好友,而且是宮紫風的師妹,他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勸解。
宮紫風偷眼瞄了風小刀,只見他眼神沉痛淒迷,望向遠方,不再理會自己,她心中不禁微微沁出一絲莫名的酸楚與感傷,眼前這個恨己入骨之人,曾溫柔地、細細地為自己包紮傷口,她清楚的知道,當時風小刀只是同情的施捨,但那一點關懷對她來說已十分奢侈,足以溫存於心。在無間島,人人受了傷,都只能咬著牙、吞了血,讓自己更強壯,好教師父看重、同儕敬畏,從而奠立地位,所以她戀慕玉冰華,因為在同輩中,他最強大。
可是師妹生前奪走大師兄的愛,就連死後,也要奪走她心中僅餘的一點溫暖,那曾被些許融化的心再度凝結成嚴冰,眼中的哀怨逐漸轉為殺機:「如果他知道真相後仍要殺我,我何不先下手為強?我只需再休息半個時辰盡可恢復,而他尚需調養多日……」一個為保護自己的可怕殺念陡然升起——
最後是雷海,當他看見宮紫風的慘狀,一直忐忑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眾人在幽幽地洞中,聽著他靜靜訴說自己於聖嶽峰一役,為了逃命而捨棄隨手可救的二位兄弟,盡皆訝然。
路瀟遙為他解降之後,他劇烈地咳著:「咳咳!這事已壓著老夫許多年,今日有機會一吐而出,再也不用自欺欺人,終於解脫了!明日我便回轉長江幫退隱,再不需要去除魔大會,咳咳!」他微閉上眼,緩緩嘆道:「其實,我最恨的不是妖魔,是被膽怯矇心、著了魔的自己,我口口聲聲要幫兄弟報仇,不過是怕被人發現連我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懦弱,今日生死交關,才逼著不得不面對,嘿!真是可笑!咳咳!」
他連咳十數聲,直停不下來,彷彿要咳盡人生冷暖的蒼涼,江湖上,他義薄雲天,是人人敬重的雷爺,外在的風光支持著他形貌燦然,內心裡,軟弱與愧疚的折磨,早使他千瘡百孔,此刻就像忽然抽掉老屋的支柱轟然崩塌般,一瞬間,他蒼老得像一個糟老頭,臉上盡是歲月刻劃的斑駁皺痕,道道痕紋皆是人生無法修補的風霜。
然而此時,無人有一絲嘲諷笑意,心中只不勝唏噓,誰不是在虛實交錯中自欺欺人呢?
觀玅平靜地道:「雷爺,從前貧道敬您『大義』,從今而後,更要敬您『大勇』,世上又有幾人能如此坦然面對自己?」這話若在旁人說來,或許顯得譏刺,但她語音輕柔沉穩,寥寥數語,卻有安定撫慰人心的力量。
眾人解降完畢,畫兒心懸孤焰,便帶著贖罪缽先行離去,雷海功力恢復八成,自忖再無面目待下,也起身告辭,觀玅雖最早恢復,但其弟子功力皆弱,恢復甚慢,自當留下照看。
宮紫風努力閉目調息,只盼能早一分回復,就為自己多掙得一分生機,心想待青衣空舍離去就可下殺手,到時路瀟遙不是對手,風小刀死期將至。只是當如何處置路瀟遙,卻頗為頭疼,若殺人滅口,怕會惹上無邪門,將之遣走,怕會引他疑心,正暗自思量時,觀玅忽起身向風小刀作揖道:「聽門下弟子說,風少俠曾救他們脫於狐王魔手,貧道在此謝過。」木桑兒隨侍在側,向風小刀點頭示謝。
風小刀此時才看清觀玅年屆五旬,華髮挽髻,身形瘦小,面容溫和清秀,神蘊慈光,他恭敬回道:「小刀義所當為,前輩不必掛在心上。」
觀玅道:「我瞧你身子虛弱,顯是受了嚴重內傷,如蒙不棄,就讓貧道助你療傷。」
風小刀道:「前輩降毒剛解,實不宜為我勞力。」
觀玅微笑道:「我青衣空舍雖是女道觀,實屬道門正宗心法,為少俠療傷可收奇效。」說著已來到風小刀身後坐下,拂塵橫膝,手掌抵他背心源源輸入真氣。
宮紫風聽路瀟遙喚風小刀師叔,已明白他份屬長輩,滿懷女兒心意只能煙消雲滅,又見到觀玅出手相助,剎那間,連暗中籌謀也全化為烏有,胸間只充塞著難以言喻的苦澀,世事變幻往往僅在一瞬之間,風小刀並不知就在這麼小小方間、幾個時辰內,自己又從鬼門關外兜了一圈。
半個時辰後,宮紫風起身告辭,路瀟遙送至塔外,夾道青松參天、古意盎然,晨光霧氣飄散在二人髮絲衣帶間,微微閃亮。
「路師妹,」宮紫風終是打破沉默,道:「妳有話對我說吧?」
「妳……和他……」路瀟遙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我是說小師叔,究竟怎麼回事?三無派本是一家親,怎會有解不開的仇?」
宮紫風淒然道:「他誤會我殺了小師妹,可是我沒有,我真怕他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向我尋仇。」
路瀟遙道:「師姐,其實妳知道真相吧!妳為什麼不解釋清楚?」
宮紫風嘆道:「唉!我也有苦衷,妳和他似乎很有交情,不如妳幫我說說話吧!」
路瀟遙俏臉微紅,囁嚅道:「我們只是路上巧遇罷了,他是小師叔,自然會彼此照應,談不上特別交情,不過,我定會幫師姐解釋的,只是妳千萬別告訴他……」她眨著晶亮雙眸認真道:「我是女孩兒家!」
她生性直爽佻皮,不喜珠花玉簪,常著男裝又少在江湖走動,所以就算三無派裏知道她身份的人也不多,宮紫風因幼時曾與她玩耍才會知情。路瀟遙隱隱覺得以風小刀那樸直的個性,若知道她是女子,相處起來便諸多顧忌,再不能像現在一般如影隨形、談笑自在。
宮紫風不可思議道:「他瞧不出來嚒?」
路瀟遙點點頭,格格一笑道:「我猜月大哥和畫兒早看出來了,妳說他傻不?」
宮紫風打量著眼前這個玲瓏慧黠、活潑生動,柳眉櫻口,宛如黃鶯般的可人兒,忍不住嘆道:「妳這麼嬌俏可愛,他竟看不出來!」
路瀟遙俏皮笑道:「我和他結伴同行,看不出來,倒省得許多麻煩哩!」
宮紫風瞧她談及風小刀時,明眸發亮、笑意燦爛,一咬唇又道:「他不是傻,是全副心思都在小師妹身上了。」她明白這話或者要令路瀟遙傷心,頓時竟有同病相憐之慨。
路瀟遙嘆道:「可惜君師姐香消玉隕,難怪他這般傷心。」想起那日風雨夜比酒,風小刀悽惻的身影,她心中暗下決定:「日後我可得對他好些,別再欺侮他了。」
宮紫風實捉摸不出這小姑娘心思,黯然告辭道:「我先走一步,無間島上後會有期!」
路瀟遙目送她落寞離去的背影,想著一邊是師叔、一邊是師姐,實不知如何勸解,頭一次感到人生的無可奈何。
畫兒乘著欽鵐盤旋於九荷山高空,映入眼簾的竟是雲深竹隱小齋坍塌傾倒,竹林裏血跡遍灑,卻沒半點人影!
「公子!公子!」她心急如焚,不斷放聲大喊又飛翔許久,終於在山側南面如茵草原上,看到二方人馬對峙,一方是失聰、失聞、失明三僧,神情疲累,僧袍染血,孤焰站在他們後方,失言則臉色蒼白地躺臥草地上。
另一方赫然又是應天狂等人,除了陰陽雙仙和伍上陌外,尚有一蒙面黑衣人,孤冷的氣質就如他手中長劍,使人望之生畏。
巨鴞聽畫兒號令,雙翅鼓動颶風地撲下,應天狂冷笑一聲:「扁毛畜牲也敢來放肆?」巨掌凌空轟去,竟有破天之威,畫兒尚離三丈開外,已感到臉面生疼,衣衫幾欲向後扯裂,她怕欽鵐受傷,連忙提起鴞頸迴轉避開,向孤焰飛去,心中驚疑:「才幾日不見,這惡人武功竟又增了幾分?」她縱身躍下,落在孤焰身邊問道:「公子,他們怎來了?」
孤焰道:「他們是來奪贖罪缽的。」畫兒不解問道:「奪贖罪缽?」
孤焰道:「金神明著答應放人,暗地卻派手下前來搶缽,好教中降之人都無力回天。」
畫兒抿嘴笑道:「可他們不知公子本事,早一步取到了缽救人,喏!」她將贖罪缽往失言身旁一擺,道:「老和尚!我把東西交還你,現下你自身難保,別再為難我家公子了!」又拉了孤焰道:「公子,咱們快走吧。」
孤焰沉聲道:「我們不能走。」
畫兒一愕,急道:「公子,你身子虛弱,多待一分,就多一分危險!」
孤焰道:「這些惡人見我文弱,就想殺我,三位大師拼命相護,我怎可一走了之?」
畫兒驚異地瞪大了眼,道:「可是大師的陣法十分厲害,怎會抵擋不住?」
孤焰盯著黑衣人,目中射出深邃冷光,緩緩道:「他們之中有失言大師相識熟人,先騙他出去,在大師毫無防備下,將之擊斃,陣法已不能成形。」
「啊!」畫兒失聲驚呼了出來,見地下失言果然一動也不動、再無半點氣息,她雖惱怒眾僧無理,但前不久總是一個生氣勃勃的人,轉眼卻成一具屍身,不免感傷。
應天狂初見孤焰時還心存忌憚,幾番交手下來卻看出他文弱不堪,心中暗譏金巧巧竟被此人哄騙得團團轉,老懷得意,哈哈大笑道:「臭小娃,現下都明白了吧?還不把脖子伸長些,讓大爺我砍個痛快!」
孤焰忽道:「畫兒,妳雖使長劍,但勉強可頂替降魔杵,與三僧聯手再行陣法。」
三僧雖感詫異,但想總比束手待斃來得好,只要畫兒守得住陣腳,就由他們做為強攻。畫兒卻急得連連搖頭:「不行!不行!我全然不懂。」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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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10-3 14:59:03
孤焰隨手折了一根斷竹,道:「不必擔心,妳只要學我。」
畫兒見到孤焰英姿颯爽、神態煥然,不禁心膽一壯,道:「好,公子,我盡學你。」
應天狂也不阻止,好整以暇道:「我瞧你這兔兒爺能玩出什麼花樣!」
陰仙子格格嬌笑道:「可就算他是兔兒爺,也是最俊俏的小兔子,真教我陰仙子凡心大動呢!」她笑意盎然,嬌軀亂顫,羅袖香藉身子搖擺之勢,無聲無息地就圈向畫兒腰間,端的是夭若矯龍,輕如蛇信。誰都知道四人中以畫兒這一方最弱,陰仙子一出手即攻向她。
孤焰卻是更快地長竹一點,疾刺而至,畫兒依勢比劃,她全心信賴孤焰,就算覺得羅袖香要絞斷纖腰也不理會,剎那間,劍尖已逼向陰仙子面門。
陰仙子疾向後掠,劍鋒就在她鼻尖半寸處橫掠而過,她心中驚駭,但變招極快,綵帶一分為二,再度捲向畫兒雙腕。
孤焰反手一抖,劍花片片,瞬間使出七、八種劍式,每一式中都隱藏十數下凌厲殺著。
陰仙子乍見清光幻影紛飛,驚得再向後退,轉眼間已連退數丈,若非畫兒跟不上孤焰速度,二人身形長度又不一樣,陰仙子方能趁隙逃脫,否則早已中了無數窟窿,她雖嚇出一身冷汗,但心知畫兒劍招精妙全賴孤焰指點,故意說話刺激兩人:「小妺子,妳對他這麼死心塌地,連小命都不顧,定是枕榻纏綿、欲仙欲死得很了,姐姐好嫉妒,不如讓小公子也陪姐姐玩玩吧!」
畫兒氣憤難耐,就要分心,孤焰沉聲喝道:「畫兒,定心!」
畫兒忙定住心神,長劍如風若影,再度逼得陰仙子無招架之力。
陽仙童身形一閃,雙掌勢若虎熊地撲向孤焰!
失聞拉著孤焰速向後退,且算準陽仙童落點,抖開伏魔網等他自動投入,陽仙童見底下金網大大張揚,掌氣一擊網底即要翻身而上,豈知伏魔網底往下一沉,四方卻順勢升起,好像花苞合攏般整個向上包起,陽仙童頭身栽進網中,一時驚慌,拼命發掌左呼右打,卻都打在網孔空虛處,失聞則在網外左扯右拉,那伏魔網暗含合圍變化,柔靭無比,陽仙童頓時被越纏越緊,兩腳在外飛踢,活像隻落網掙扎的大墨魚,十分狼狽,任逆脈掌如何狂猛狠辣,也不能破網而出。
應天狂喝道:「沒用的傢伙!」向黑衣劍客橫了一眼,黑衣人立刻劍似飛鳳、鑽刺勾絞地纏捲起伏魔網。失聞但覺手上陣陣細麻劇痛,轉動伏魔網的勁道逐一被破除,一方網角頓時掉落,陽仙童趕緊順勢滾出,黑衣人長劍勾串在數個網孔中,用力回奪。
失聰眼見失聞要被奪走伏魔網,忙對準黑衣人腦後「風池穴」射去一顆無上明珠,黑衣人身也不轉,只抽劍迴柄,反刺背後暗器,那明珠被他劍尖一指,登時破風回射,失聰兩手一夾,將明珠收納入袖,卻退了兩步,且感到指骨險險斷折。
失聞收回伏魔網的瞬間,失明一步踏上陣位,畫兒正要隨至,黑衣人見陣法就要成形,當下先發制人,長劍對準畫兒飛撲過去,畫兒見孤焰沒有動作也凝立不動,只全神戒備。
三僧心知畫兒功弱,不能久戰,必需下最厲害的殺著退敵,頓時三方齊發,失聞伏魔網對準黑衣人當空灑下,失聰連環不休地擲出無上明珠,宛如道道流光飛旋環繞,黑衣人向前疾飛,劍光如水影般突來竄去,一路破開阻擋的明珠。失明雙臂大張,持著金輪左右夾擊過來,豈料黑衣人殺畫兒只是一個虛招,他見失明奮力撲來,忽然一個轉身,劍氣如巨浪汪洋向失明衝去,這一下實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只聽「噹!」一聲龍吟,環劍交擊、火星四濺,失明雙輪被震得幾乎脫飛,他指掌加勁緊緊合握雙輪,由上而下套住長劍,當劍刃一穿入輪孔中,就大力錯開雙輪以鎖住劍身,且使勁往後一拖,正當要奪下長劍時,黑衣人卻反而將劍尖猛力一送,他內力豐沛,這一劍,直要刺入失明胸口。
此時畫兒離得最近,只要降魔杵能更快擊中黑衣人就能救了失明,三僧見良機一瞬即逝,都十分著急,見畫兒果然依孤焰所示,以劍做杵,當胸刺到,心中既驚且喜:「月施主恁地聰明,只瞧過一次降魔杵,竟就已把握住精髓。」忙加貫內力入兵刃,發出金光聖氣將黑衣人圍在其中。
黑衣人目光殺機大盛,一腳狠踢向失明胸腹,失明見畫兒劍尖已刺到敵人,連忙放棄金輪向後退去,黑衣人拼著畫兒當胸一刺,終於抽出被雙輪絞住的長劍,快速反手殺向畫兒。
孤焰雖會降魔杵招式,可惜畫兒無佛宗聖氣,內力又天差地遠,實在無法竟全功,若對手不強,尚可用劍招補足,但黑衣劍客是一流高手,眼看就要將劍勁震入畫兒體內,教她五臟俱碎!
孤焰一驚,喝道:「空谷幽蘭!」同時仰天大聲吹哨。
畫兒聽孤焰呼喝,身隨勁起、直衝上天,避開殺禍,這一來,陣法卻隨之瓦解!
同時間,應天狂竟衝身過來,對準三僧背後「中樞穴」、胸口「華蓋穴」、頭頂「百會穴」三大要害連發數掌,三僧要收回外吐的內勁抵禦,已慢了一步,心中大罵應天狂卑鄙。
危急間,空中巨鴞聽得主人哨聲,急速衝下,往應天狂頭頂啄去且大揮巨翅,應天狂受巨鴞攪擾,重心略移,這三掌終偏數分,當胸一掌滑向失明右肋,「喀喇!」一聲,折去二根胸骨;背心一掌偏向失聞左胛,胛骨應聲而斷;頭頂一掌落下失聰右肩,至令肩骨碎裂。三僧雖被打得骨折肉裂,但都未中要害,巨鴞已救了三僧性命。
應天狂偷襲得手,放聲大笑,孤焰這一方大勢已去,畫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孤焰從黑衣人身法已辨出他是雲水天,暗忖:「難怪失言會不加防備,但他怎會勾結雲夢大沼?」正思忖間,忽聽得人馬雜遝聲傳來,山頭一下子站滿數百紅衣人影,烈烈驕陽下,一片紅光燦爛,教人幾乎睜不開眼來。
一女子輕然飄下,宛若一朵紅雲從天降臨,落在應天狂身前丈許處,她五官爽明,體態健美,膚若麥麩燦爛,年不過二十,卻有著朗朗將才之風,右手執銀色短槍,左手持銀色圓形小盾,紅衫赤足,雙踝之上各戴一圈銀環,頸項、腕間、胸前、膝上皆有銀罩護持,宛如輕便的戰士服,但輕紗曼妙,不掩嬌麗。
應天狂見紅衫美女瞪著自己,笑道:「妳這美婆娘這麼盯著老子,是要與我相好嗎?」
紅衫女子玉手微抬,眾人尚未看清她如何動作,短槍倏然變做長槍,槍尖已亮晃晃地抵在應天狂咽喉半寸之內,只要他有稍許顫動,立刻就會被穿出一個透明窟窿,女子速度之快,就連失聰內功深厚、擅使暗器,也自忖辦不到,眾人大為驚嘆,但女子不僅攻勢極快,守勢俱佳,圓形小盾已護在半臉及胸之間,只露出一對晶瑩美眸,湛藍閃亮。
紅衫女子朗聲道:「我乃巫祆教紅衫軍聖火使,十二年前應天狂身為黑風寇首時,曾率隊搶掠我一支要回鄉的軍眷,殘殺百多婦孺,之後即消聲匿跡,今日是我軍和他恩怨處決,與旁人無涉,若要插手,即是與我巫祆為敵!」她口音雖不似中州人士清晰,但話聲清朗明亮,遠遠傳了開去。
雲水天心中一凜,原來當日在黃妃塔屋角看到的黑影,就是巫祆影子軍追蹤著應天狂,但西漠巫祆教大舉跋山涉水而來,不可能只為應天狂這舊仇,定有其他圖謀。
這意外好運令孤焰等人當然想快快趁機溜走,他微笑拱手道:「聖火使請便,在下等人絕不打擾,這就告辭。」
聖火使見這文士臉色雖微顯蒼白,卻五官俊美,氣度卓爾不群,她湛藍的眸子一亮,微笑道:「何麗絲多謝公子成全。」
孤焰連忙抱起失言,與三僧、畫兒迅速退離。
山頭一片銀槍、銀盾閃爍刺目,這紅衫軍看來皆是好手,應天狂只能眼睜睜看著孤焰等人離去,暴怒吼道:「我瞧妳他媽的是個臭娘皮,才留了手,妳真以為老子怕妳?」大掌快如閃電地抓向槍頭接柄處,他自忖掌力無匹,這女子再悍勇,長槍也難多進半分。
豈知何麗絲手臂紋絲不動,長槍卻如變戲法般,剎那間再伸長寸許,刺得應天狂喉頭沁出血絲,雖受巨力一震,稍阻進勢,但只要再送半分,即要挑飛對方頭顱,她臂力之強、速度之快遠出於眾人想像。
應天狂驚得一身冷汗,心想自己甫重出江湖,怎能一下子便掛點?需教這惡婆娘先把尖刺移開才好,急道:「當年我殺人劫貨憑的是真本事,妳今天也要憑真本事勝我,才教我心服口服!」
何麗絲長槍一抖,倏而變回短槍,豪氣萬丈道:「好!我便教你心服口服!」
應天狂竟趁勢疾往後掠,對雲水天喝道:「你還不動手嚒?」
何麗絲原是要與他單打獨鬥,見他竟拖旁人下水,心中更為不齒,朗聲道:「若要一起上,我紅衫軍也奉陪到底。」
雲水天長劍一收,冷然道:「我不是你的隨從,你私人恩怨與我無涉!」轉身便要離去,陰陽雙仙和伍上陌等人雖不想淌這渾水,卻無膽量學雲水天一走了之。
應天狂怒道:「慢著!我是五陰煞之一,若有什麼閃失,主人降罪,你擔待得起嚒?」
雲水天身子微微一震,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來,那極慢的速度,卻迸發著莫大的殺氣,當他正面對向何麗絲時,劍光,已隨著眼中殘酷的冷光直射過去!
孤焰等人轉眼攀至另個山頭,登高下望,只見紅衫軍與應天狂人馬已激鬥成一片。
何麗絲站在陣法中心眼,雙手舞槍,威風凜凜地指揮紅衫軍,他們手中銀盾除了防護用,盾面還可藉陽光折射來耀敵眼目,盾緣薄利堅硬,整個銀盾便是圓形的殺人利刃,再輔以長槍突刺,敵人只要稍不注意即會被割傷或刺傷。
在何麗絲各式陣法交錯運用下,圓盾時而蜂擁堆來,時而形成堅壁金牆,時如銀龍飛舞,看得人眼也花了,應天狂一方雖勝在武功卓絕,卻始終無法衝出陣外。
忽而,數聲慘叫傳來,伍上陌的下屬首先不敵,圓盾利刃當頭劃來,有人頭骨切半,有人攔腰斬斷,其餘二人心神一分,即被長槍分刺胸口及腹下斃命!
時候一久,就連高手如雲水天和應天狂也迭遭危險,伍上陌等人更早已傷痕累累,心中暗暗叫苦、罵聲不斷,想再過片刻,眾人都要喪命於此。
雲水天忽然縱身一躍,足下連踏無數迎面飛旋的圓盾,衝鋒破陣地奔何麗絲。
應天狂當下瞭然只有破了主陣之人,才有一線生機,忙配合雲水天身法,仰天狂嘯,嘯聲如浪潮般擴大散去,紅衫軍耳鼓像被針刺般劇痛,被這嘯聲一擾,動作不禁遲緩下來,在陣法的銜接上,立刻出現空隙。
雲水天見機不可失,勁透長劍,大喝一聲:「絕殤天水!」對準何麗絲當胸刺去!
紅衫軍忙刺出一排長槍擋在前方保護主帥,卻被雲水天狂猛的水波劍氣震得東倒西歪。
何麗絲見敵人劍光高瀑沖下、籠罩而來,心下驚駭,忙以銀盾護身,著地滾去,雖未被刺中,但手臂、玉腿皆被劍氣所傷,汩汩淌下血來。
如此失了一著,陣法微亂,應天狂等人已趁隙逃脫,紅衫軍長槍全招呼向雲水天,卻見他劍尖往地面一點,翻身又上,如燕掠去,雖最後離開,但他輕功卓絕,轉瞬也消失不見。
何麗絲雙槍一扣、回復長槍,心中暗暗惱怒自己過份輕敵,手一揮,即率眾人離去。
孤焰自語道:「這只是二百人小隊,雲水天才能刺中主將,若是千軍萬馬又當如何?」
畫兒問道:「公子,為何她的槍桿可長可短,又十分快速,力道還勝過那惡人?」
孤焰道:「她握柄處有二段精巧機括,手指一扣即可變換,應天狂就是沒想到這點,以為與她相距甚遠,短槍難至,才會一開始就著了道,他第二次又著了道,是因為一般機括多只設計一段,要使第二段變得更長,設計上極為繁複,少有人能做到,看來巫祆教除了影子軍難以對付外,機關布局、兵陣之法也極為厲害,走吧。」
眾人回到雲深竹隱,原先頹圮的小齋竟又恢復原狀,畫兒直以為自己眼花,孤焰命畫兒將佛螺髻髮連同金木魚一併交予失聰,佛螺髻髮乃佛陀上祖的髻髮,失聰見這意外的寶物,歡喜得雙手顫抖,小心翼翼地接過,趕忙送進竹齋去。
竹齋內的白牆浮現金字:「失言天命已至,但我三個小徒蒙施主拯救,又相贈二件聖物,老納願洩天機以回報。」
畫兒心想:「原來老和尚早知道他會少一名小和尚,才要公子頂替失言的位子?幸好公子不必做啞巴小和尚,否則可要悶壞他了,這世上肯定會少了許多趣味,畫兒也不能跟著他……」她越想越覺得萬分慶幸。
白牆金字續道:「老納渡你,非只是為天下蒼生,也為施主著想,若施主肯閉關百年,或可渡過生死劫數。」
孤焰心頭微微一震,想這神僧果然能看出許多事,自己若肯靜心禪修,身上痼疾確實有希望不再發作,卻說道:「多謝神僧厚意,但在下肩負族人厚望,若不功成,無法身退。」
畫兒不知「生死劫數」是什麼意思,見孤焰神色從容堅決,不由得心底發寒,卻不敢插口相問。
牆上乍現十六金字:「機關算盡,轉眼成空,回首來時,前塵若夢。」
孤焰道:「晚輩不求虛名權勢,為親人、族人盡一己心力,卻是份所當為。」
牆上又浮金字:「肉眼所見非為憑,就如老納之小齋,矗立、頹圮僅在一念之間,你心念所執之各種情份,一切皆不過鏡花水月。」
孤焰默然沉思:「一切情份皆鏡花水月?還有身懷正邪之魂,神僧所指究是何意?」
牆上再浮金字:「你聰慧過人,事無不解,惟其自心,執念不棄,劫厄難化。」
孤焰毅然道:「大丈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此生方才無憾。」
金字再現:「諸法從緣生,諸法從緣滅,浮生如雲,執著是苦,情緣何在?因果滅定,罷了,老納再要渡你,也落入『執』裡了,但還請施主牢記一事,」
孤焰恭敬道:「晚輩洗耳恭聽。」
金字又現:「你若真遇難解之結,雲深竹隱始終是你避世之所。」
孤焰心中一暖,十分感動:「神僧知我境況,並不棄絕,反為我留一條後路。」他深深一拜,道:「無論如何,神僧心意,在下銘感五內,金玉良言必牢牢謹記,就此拜別。」即領著畫兒灑然離去。
白牆未再浮現隻字片語,只餘一股深深的悵然氣息,始終瀰漫竹林間,久久不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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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10-4 11:00:03
「老爺!老爺!不好了!」喜樂小城首富趙大府邸,總管趙燭三步併兩步奔向正廳中,對著一身綾羅綢緞卻滿臉蒼白、雙眉深鎖的趙大,嚷嚷道:「我今早遣人去張雲家逼他們賣田還債,誰知他竟拿出黃澄澄的金子來!」
趙大臉色霎然更白了,自從金巧巧警告過他若想保住小皮帽下的腦袋瓜,就得保住喜樂小城的田舍房產,他一直提心吊膽地過日子,眼看這天終於到來,怎不教他膽驚肉跳?
他早籌思多時,最好的防禦即是攻擊,所以打算大舉收買房舍、田產以應對,只要所有田產都在自己手中,那個放話的小子還能怎麼辦?只是要這麼做,勢必有足夠的銀兩為後盾,籌措銀兩成為他目前最大的關隘,喜樂小城地處偏遠,並無票號,但衡量庫中積累,渡過這七日應不是難事,才令他稍稍安心。
趙大沉聲道:「現在還有幾處待收的田產?」
趙燭回道:「目前城中沒欠債的二百一十三戶,欠債的有一百五十八戶,可以房舍或田地抵債的有七十三戶,小的這幾天都派人催逼了。」
趙大微一沉吟,問道:「情況如何?」
趙燭顫聲回道:「今早有幾個欠戶拿出銀兩還債,因為都是些小散田,小的也不在意,但張雲家的田可不小,我趕緊一查,才知道姓月的早一步買了田,給他們銀兩還債!」
趙大霍地一拍桌案,惹得茶盞軋軋作響,怒道:「果然來了!金神娘娘說的那個不知死活的傢伙果真來了!你居然這麼大意!」
趙燭嚇了一跳,忙問道:「咱們怎麼辦才好?」這幾天老爺愁眉不展,他便知事態嚴重。趙大狠狠道:「能快一步是一步,有多少銀兩便搬多少銀兩,務必把所有田產搶到手。」
趙燭領命飛奔而去,到得深夜,他回到府中向趙大匯報情況,笑咪咪道:「老爺,今日與那人交手,互有輸贏,不過咱們勝面多些,多得到大塊良田,他不過搶到幾塊小地,小的瞧他也只是虛張聲勢,一個外來人能帶多少銀兩?」
趙大聞言十分滿意地抽著金煙筒兒,點頭微笑道:「辦得好!」
趙燭將牛皮卷往桌上一攤,道「喏!這是今天的帳目,還請老爺過眼。」
趙大就著燭火低頭瞇眼望去,驚得說不出話來,一個肥大的身軀抖動了起來,喝道:「你辦得啥事?為何一塊半畝的旱田就得二十兩金子!」
趙燭嚇得仆跪在地,哆嗦著道:「老爺交代說不計代價,可每次咱們的人一到,姓月的後腳已跟上,在旁喊著高價哪!」
「這……」趙大白肉橫溢的臉不住地抽搐著道:「眼下庫中銀兩還夠買多少田?究竟還有多少田舍房產還沒到手?」
趙燭垂首低聲道:「咱庫中銀兩所剩不多,再這麼抬價下去,只怕明日就不夠。」他心知趙大要發怒,霍地抬頭迎向趙大暴紅目光道:「可老爺不必擔心,小的已有辦法!」
趙大按捺住性子道:「說來聽聽吧。」他本只是一個小雜貨郎,受金巧巧唆使才到喜樂小城發財,他因哄抬物價,已樹立不少怨敵,雖有護院高手,偏偏金巧巧匆匆離去,眼前也只有這個小侄是可商量的親信對象,倒不宜跟他翻臉,只得把滿肚子怒火硬生生吞回去。
趙燭戰戰兢兢地半起身道:「不如咱們改買糧吧,糧便宜些,那些百姓如果沒有糧食,哪能挨得六日?還不得乖乖交出手中田產,咱們牙一咬,六日一眨眼也過了!」
趙大心中一沉,忽然懊悔極了,白日裡一聽姓月的小子出手,只想握有越多田產越好,慌不擇路的買地,可趙燭所言極是,短短六日,買糧實勝過買地,遂點頭道:「明日改買糧,盡可能搜刮城中所有米糧!」
第三日,小城中米糧本就不多,趙燭又出高價四處搜刮,百姓更是叫苦連天,深夜之後,趙燭又回至府中報告:「老爺,今日情況順手多了,咱們已把城中米糧搜刮近三成,那姓月的雖一樣出手喊價,總輸咱們許多。」
趙大手上金煙筒一明一滅地閃爍著,終於吐出一絲笑意:「接下來兩日裡,咱們用餘下的銀兩把其餘七成的米糧給買了,各樣事物都在咱們手上,我瞧他還能變出什麼花樣!」
趙燭道:「可咱們收購這麼多米糧,再加上原來存貨,若不盡快賣出,只怕會霉了。」
趙大陰側側一笑道:「這倒不愁,待姓月的一走,咱們抬高價反手賣回給百姓,又可大賺一筆!」他自從在喜樂小城用貨銀操作,嚐到甜頭後,已深諳其理,食髓知味。
第四日,近午時分,趙燭慌慌張張地奔向趙大:「老爺,不好了!今日咱們去收糧時,姓月的恐怕是慌了,抬高數倍價錢與咱們作對,小的不敢自作主張,只好回來稟報。」
趙大怒道:「數倍便數倍,咱們還怕了他?」
趙燭顫聲道:「不是的,前日裡咱們大舉買地,所剩銀兩本就不多,今早,我瞧他雖是漫天喊價,咱們還應付得起,也就不管了,先搶糧到手再說,反正現在多買些,三日後賣出還可多賺些,可如今……」
趙大瞪著銅鈴般的大眼怒道:「你是說咱們銀庫空了?」趙燭頭更低了:「是。」
趙大搓著雙手道:「這可怎麼辦?如果他現在把其餘田地買去,咱們拿什麼去爭?」
趙燭道:「雖然還有許多肥田未到手,老爺卻不用擔心。」趙大奇道:「這話怎說?」
趙燭道:「金神只要咱們保住原來的房契地契,並沒要咱們多收其餘田產,只要咱們打死不賣,他又能如何?原先老爺多買田產只是未雨綢繆,如今看來姓月的也沒什麼特別高招,不如就此停手。」
趙大思量許久,深覺趙燭說得有理,若這中間出了什麼岔子,不但功虧一簣,還得腦袋搬家,便道:「可咱們手中沒有銀兩,總教我心底不安。」
趙燭堆起一抹詭祕的笑道:「老爺若不安心,我倒有一法子。」
趙大瞧他說得高深莫測,心忖:「這小子何時有這麼多心眼兒?」吐了一口烟圈,斜睨著趙燭道:「你又有什麼鬼主意啦?」
趙燭忙回道:「前幾日裡,小的恰結交上一朋友,做南北運貨,身手不錯,」他壓低聲音道:「當然也幹些傷天害理的事兒,這事兒暫且不說,小的多嘴向他說了老爺情況,他為人豪爽,出手闊綽,願借咱們二百兩黃澄澄的金子兒渡過難關。」
趙大驚道:「二百兩金子!你這朋友怎……」
趙燭忙道:「老爺莫驚,他也不是白借,要得十分利錢,是高了點,不過咱們只需挨個三、四日,小的合計過,不就二百二十兩金子,三日後,城中百姓早已餓不堪言,咱們只要將米糧一賣,怎賺不到這屈屈的二十兩呢?」
趙大總覺得孤焰能對金神放話收回喜樂小城,事情絕對沒這麼簡單,而商人見財心喜的本性,又被三日後可高價賣出米糧的貪念輕輕撩撥著,心中貪、懼交加,臉色陰晴不定,終是雙目一閉道:「罷了,你朋友何時可來?」
趙燭喜道:「他已在門外恭候了。」他領著一人進來,只見那人濃眉大眼,眼神炯炯,蓄著落腮鬍,身材高挺精實,腰垂一把十分精緻的刀,大手一招,兩個隨從就抬入一只木箱,濃眉漢子拿出借據往桌上一擺道:「趙老爺,我風三少最喜歡江湖救急,客套的話省了,押個名兒,這箱金子便是你的!」他一指地上那口紮實木箱道:「三日後我將連本帶利取回二百二十兩金子,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趙大一一點實箱中之物,銀據兩訖後,看著那箱黃澄澄、閃亮亮的金子,心裡也不知是踏實多些,還是不踏實多些?
待風三少一走,趙燭又道:「老爺,咱們有這二百兩金子,真是天塌下來也不怕了,倘若一直抱著,就可安渡到三日後,可……」瞧了趙大一眼,閉口不敢再說。
趙大心裡頭怎不明白他未出口的話,如果把這箱金子拿去買光剩下的米糧,反手再賣出,必可得更多利潤,做銀貨操作的,雖深知小心能駛萬年船,晴天不用雨天糧,但明擺著巨利在前,怎不怦然心動?他原先只想安渡難關,卻擦撞出可得暴利的機會,心一抽一抽地掙扎著,過得半晌,嘆道:「咱們不賭一把,五日後怕拿不出二十兩金子的利錢,去吧。」人若想說服自己,便可找出千百條理由來。
趙燭大喜,連連哈腰道:「是,小的這就去了。」
又至深夜,趙燭回報,巨款在手,此番大獲全勝,如今花掉半箱金子,再得全城四成米糧,貪念驅使叔侄二人,明日更要大舉買進,將城中僅餘三成米糧全數囊收,並且細細計劃,在賣回米糧得到大筆鉅款後,趁金巧巧未歸時遠走高飛。
第五日,那箱金子終於用罄,二人只安心於府中做著發財美夢,全然不管圍府的百姓怒吼,近午時分,百姓竟一哄而散,二人頗覺奇怪,趙燭遣人探去,才知城門上不知何時被人貼了告示,道:「今日申時,鳳凰仙子於城頭施法,百鳥呈祥,天降糧雨。」
趙大聞言大吃一驚,雖不信此荒誕之說,仍急忙遣趙燭前去觀看,未近城門,早已擠得水洩不通,人人引頸企盼,手中布袋、鍋、碗、瓢、盆盡皆出籠,本來大家也不信如此玄奇之事,但眾人餓得急了,只要能有一絲希望,便寧可信其有。
申時將近,城頭高處果然佇立一身著五彩輕衫的仙子,明眸晶亮、玉膚皓雪,甜美嬌嫩得宛如春風杏桃,她前方擺放著祭祀壇桌,兩旁分立著白衣男侍、女侍,仙子執起桃枝,長袖一擺,正要做法,忽回頭對男侍緊張道:「月大哥,真行嚒?如果不行,咱們可要被百姓打死哩!」
孤焰微笑道:「此事沒有妳還真不行!別擔心,妳只要將天空變化成五彩雲霓即可。」
畫兒滿臉笑意地打量著路瀟遙,道:「遙兒,妳這模樣真是美極了!我瞧以後妳都這麼妝扮才好,可惜風大哥得扮做土豪,不能瞧見,否則他定要嚇一跳、看直了眼。」
路瀟遙小臉一紅,忸怩道:「妳別取笑我,早說這仙子該由妳來扮,要不是月大哥說還得引風喚雲的作法,我才勉為其難上場,真是彆扭得緊!幸而小師叔瞧不見,否則他必要笑掉大牙,弄個老道士作法也可,何必定要是仙姑呢!」她暗暗打定主意,一下城頭得趕緊換回裝扮,卻又忍不住想道:「倘若他瞧見了,會說什麼呢?」心頭浮起宮紫風之言,不禁又嘆:「唉!不過就說:『哇!原來妳是個女娃兒,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揍妳了!』」可到底希望風小刀說什麼,她心中其實也模模糊糊。
申時一至,路瀟遙旋身而起、翩翩飛舞,雙袖畫出太極形式,口裡嬌呼道:「天地玄黃,四光分界,山河不移,風雲驟變,急急如律令!朱雀靈動,瑞彩沖天,百鳥運糧,呈祥人間!」袖中霍然射出金光,直指霄漢,天空雲彩被分割成青、白、紅、黑四色,漸漸地紅色雲霓擴散開來,吞蝕掉其他三色雲彩,城下眾人見頭頂雲彩不停變幻,最後紅光遍灑全城,盡瞠目結舌。
就在眾人望眼欲穿時,天上竟出現一隻巨鶚,帶領一大群飛鳥從遠空飛了過來,每隻飛鳥嘴上都叼著小小糧袋,「咚!」一聲,第一個糧袋落在一老婦碗盆中,眾人直看傻了眼,可最驚訝的卻是路瀟遙自己!
不多時,天空已密密麻麻地被群鳥遮蔽得暗無日光,糧袋也一個接一個如雨點般「咚咚咚!」不停落下,城中百姓歡呼得近似瘋狂,出賣了魂魄的百姓就算不感到高興,也知道可保住一條命,這場糧雨直下到深夜,每人至少有三個月的存糧。
只有一個躲在角落的胖子雙腿發軟,喉頭發苦,連哭也沒有聲音,他滿倉的榖糧只能等著發霉,再拿不回一分錢。
靜夜沉沉、風聲嗚咽,深窄陋巷裡,趙府後門悄悄推開,一胖一瘦的身影低低挪移,只怕被人瞧見,正是趙大叔侄想趁亂離去,「唉喲!」二人彷彿見著惡鬼般,嚇得直哆嗦!
風小刀有如金剛怒神攔路當道,瞪著兩人冷斥道:「趙老爺,金子未還,打哪兒去?」
「噗咚!」一聲,趙大雙腿一軟,已跪倒在地,胖喘喘的身軀匍匐地爬到刀客腳邊,哭道:「風大爺,您大人大量,饒了小的吧,我給您做牛做馬……」
風小刀左右手各提一人衣領、擲回趙府廳裡,二人這才發現府中護院已躺倒一片。風小刀往廳中大剌剌一坐,拍桌怒道:「大爺我本來兩日後才來討債,可你這狗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欠債潛逃,那就別怪老子心狠手辣!」他拔刀往桌上一插,竟如刺在豆腐上悄無聲息地沒了柄,二人直嚇得合不攏嘴。
風小刀又喝道:「趙燭!還不把田契、房契給我拿過來!」趙燭瞄了趙大一眼,壯起膽子,伸手往趙大懷裡揣去,趙大護財心切,猛力推開了趙燭,他身軀肥胖,力道自是比細瘦的趙燭大上幾倍,豈知這一推,自己反向後倒栽葱,還連帶滾了幾個滾地葫蘆,他虛怕不已,唉喲唉喲地呼叫,待坐穩身子,卻見趙燭已避到風小刀身後,低著頭不吭一聲。
趙大瞧二人神色,明白方才是風小刀神鬼不覺地助了趙燭一把,心中驀地雪亮,不禁連怒氣也沒了,只餘無盡地恐懼心寒:「為什麼?趙燭,你這殺千刀,我待你可不薄……」
趙燭見風小刀如此神勇,鼓起勇氣道:「我……我從小便跟著你吃了不少苦,可等你發達後,我始終是個跟班的,你幾時拿我當個親侄兒?若他們拿五兩銀子給我,你自然是我親叔,若拿五十兩銀子,你還是我老爺,若拿五百兩銀子,那就什麼都不是了,若再加上我一條命,要我殺了你都可以,明白嚒?」說到後來越是理直氣壯的大聲起來。
孤焰深知做貨銀操作者,最忌貪和懼,而消息靈不靈通、心底踏不踏實,則是最要緊的二件事,於是先放話給金巧巧,教趙大有所預期而心生畏懼,當他拼了命想贏得所有好保住腦袋時,再拿五百兩銀子給趙燭,要他在旁煽風點火給錯誤消息,好教趙大一步步墮入圈套,若不是趙大有恐懼的預期心理,兩人又貪心不足,此把戲也不靈光,但無論如何,孤焰並未想取二人性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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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10-5 20:01:55
風小刀見趙燭積怨如此深,甚至想到殺人一節,這才知道,原來區區五百兩就能收買一份親情血緣,心中不禁打一寒顫,暗嘆:「大哥看人比我通透許多,他知這小子雖是趙大心腹,卻居心不良,就針對弱點利用他,大哥曾說『人其中一隙,乃是自身愛惡貪懼,又說布局要先拔掉最重要的左右手,網圍三方、只開一面,即能請君入甕』,說的就是如此吧。」
趙大沉默不語,涕泗縱橫,十分傷心,風小刀本是扮惡霸,卻讓趙大哭得差點露了餡,心軟地出言安慰,隔了良久,趙大才拿出一疊的契紙和帳冊塞給風小刀道:「我明白了,你也是姓月的那一夥人,你全拿走吧,我一毛也不給這臭小子,」忽轉向趙燭大聲道:「我沒半個兒子,本來這些全是要留給你的!」
趙燭聞言,彷如五雷轟頂,雙腿頹軟地坐倒,眼前一片黑暗地昏了過去。其實趙大所說並非實情,他壓根沒想分趙燭半杯羹,如此說法只是想在受傷後反擊而已,見趙燭昏厥,嘴角終露出扳回一城的慘勝微笑。
風小刀不忍再看,掌心內力一提,將(列火)火吸回手中,他插刀入鞘,留了數碇銀子,道:「趁金神還未回來,你二人快走吧!」走到門口,忍不住又回頭道:「你叔侄是世上彼此唯一的親人,該好好照應過日子才是。」
第六日,孤焰和畫兒以鳳凰仙子侍者身份,將所有的財產物歸還原主,又拿了趙大所積存米糧補足先前從別處調來的米糧,如此五鬼搬運一番,半子也不損失,更贏得喜樂小城對於鳳凰仙子的感激涕零,數月後小城為仙子立了像,長年膜拜,全城從此禁捕飛鳥,美中不足的是,失去「喜、愛」魂魄的人,仍然無法得回自己的二魄,再也不知歡喜滋味。
第七日,在極樂樓找回被脅迫女子加以釋放,辦完這些事後,四人均十分開心,在極樂樓的廂房中開懷暢飲,到得半夜,路瀟遙和畫兒因內功較差,不勝酒力,已酩酊大醉。
孤焰忽道:「二弟,我曾說讓你瞧瞧我的故鄉桃源,不如我們現在就啟程前往。」
風小刀本有三分醉意,聞言清醒許多,道:「此時便去?桃源就在附近嚒?他二人醒來可會找不著咱們?」
孤焰微笑道:「這附近有一條夢溪,順溪而下就可到達,天明必能回來,不過二弟須答應守密,連遙兒也不可說,否則她一鬧騰起來,我也沒理會處。」
風小刀雖未聽過夢溪,但如此夜訪幽勝,實是奇妙無比,想起路瀟遙曾吵著跟隨,暗忖:「回想起來,大哥當時的確並未答允,此刻又趁二人睡著時前去,該是故意隱瞞,大哥不說原因,我也不好相問,但此時不去,必要錯過機會。」於是欣然應允,二人即啟程前往。
夢溪渡口處,月光如水銀瀉地般,灑遍溪邊軟綿無際的草野,不知是酒意還是月光太亮,風小刀竟有一絲恍惚,覺得眼前盡是滿地霜雪,他揉揉眼,彎身仔細看去,不過是株株綠草滿身清露,又被月光映射,才有此錯覺。
那夢溪真如其名,霞光泛彩,粼粼波盪,宛如一條橫躺在霜雪中的彩虹,斑爛閃爍、美侖美奐,蜿蜒不知深處。溪邊有一老婆子持著篙竿綣縮在小舟內,形貌慈藹、身穿綠花襖衫,一見二人,咧開嘴露出無牙之口,笑道:「公子,上舟嚒?老婆子已恭候多時了。」她一笑,臉就皺成團了。
二人登坐船頭,輕舟徐行,清風籠煙,不時有薄霧漫漫,風小刀有一種十分奇異的迷惑,覺得這一彎小溪竟有如大海般深邃遼闊,不知會航向何方:「大哥說,天明必能夠回來,為何卻好似深遠不知處?」
老婆子一路以歌韻相送:「童孺縱行歌,斑白歡游詣,草榮識節和,木衰知風厲,雖無紀歷志,四時自成歲,怡然有餘樂,於何勞智慧,奇蹤隱五百,一朝敞神界,淳薄既異源,旋復還幽蔽,借問游方士,焉測塵囂外……」①
老婆子的歌聲雖闇啞無力,格外有一種過盡千帆、返樸歸真的恬淡,令人直想歸隱天地一隅,不再理江湖的紛紛擾擾,而孤焰迎風飄逸的白色身影,也有著相同的閑適安泰,彷如身心俱已融入白茫茫之中。
「喀喇!」小舟終於靠岸,傳來一聲脆響,竟是輕擦上一層冰原,風小刀忙低頭向舟底瞧去,老婆子呵呵笑道:「不必擔心,老婆子操舟逾百年啦,從來沒出過錯。」果然船身並無絲毫破裂刮痕。
孤焰微笑道:「二弟,到了。」
風小刀一抬頭,身心俱震、目瞪口呆,眼前是作夢也想不到的奇景。一片白皚皚的冰天雪地,卻又與尋常雪景並不相同,一般雪地必是萬物凋萎、草木不生,只留霜雪,但此地天際無垠,四方純白,林立著叢叢形相各異的白色樹木,每棵枝椏都像是結晶般的五形六狀,遍地開滿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冰晶花朵,在月光折射下,七彩流轉,比真花還生動,霜雪般軟綿的草原,彷彿一踏上就會溶化,或者該說就會枯萎。
對比之下,雪白大地的上方,覆蓋著特別漆黑的夜幕,綴以萬星閃爍,讓人讚嘆又震懾於寰宇的遼闊深奧。
初見此景,美得猶如仙境,看得久了,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寂寞,彷彿是個無聲的黑白世界,風小刀從來不知萬物如果只是白色,竟是如此聖潔又詭異、純美又寂寥、奇幻又單調。
奇怪的是,他並未運行內力,卻不覺得寒冷,隨著孤焰穿過白色叢林後,是一片廣大冰原,綿延千里的小雪屋或並列成排、或品字散居,時疏時密,間或有雪丘、農田綻放著成片的白色冰晶小花。千陌交錯間,冰河處處穿流、潺潺不休,河上時有鮮魚雀躍、海鳥低迴,冰山聳立四周,高低錯落有致,最北方有一峻峰特別高聳,直入雲霄,格外引人注目。
冰原之上,成人安逸勞動,各有所份,垂苕小娃歡喜追逐,人人臉上是一種不知天地歲月、塵世喧鬧的怡然自得與恬靜快樂。
孤焰一來,人人都停下手邊事情,注目著他恭敬喚道:「少主!」,眾小娃爭相前來叫道:「焰哥哥,你好久沒來看咱們了!」「二年多了,小熊都長高好多呢!你瞧我種的冰晶花!」一小娃蹲下身,將手中一顆白色種子放進雪地中,不多時,一朵冰晶花苞便慢慢地、慢慢地破土而出,緩緩綻放開來,輕輕搖曳,美得如同成色、雕工最高級的珠寶般,只不過更多了靈氣與生命,眾小娃七嘴八舌,拍手而笑,又紛紛伸出小手,搶著要焰哥哥摟抱。
孤焰微笑地抱起了小熊,小娃兒臉上立刻露出令其他小童欽羨的驕傲,倒是他爹娘口裡誠惶誠恐地道:「小熊,要叫少主,真沒規矩!」臉上的欣喜卻是和小娃兒一模一樣。
風小刀越看越奇:「原來大哥來自這樣的地方,難怪他氣質如此與眾不同,那麼……滅魂……」不知為何他心中浮想起滅魂,那黑色的身影就像這奇麗雪景中漆黑如墨的夜色,顯得份外黝暗深邃、格格不入。
孤焰並未向族人介紹風小刀,只與他們閑話家常,眾人也不好奇,彷彿風小刀只是一個隱身的旁觀者。
風小刀默默看著一幕幕桃源仙境的時光流影、風土民情,不知不覺中,眼前景物已流轉數十年,然而自己的時間卻似靜止了,是與眼前情景分離的。
不知過了多久,孤焰忽回身對風小刀道:「時候到了,咱們該回去了。」風小刀一時回神,竟暗自慶幸孤焰仍是原來模樣,並沒有因為經過數十年,而變得白髮蒼蒼。
穿越層層白色樹林後,老婆子已在冰河口處撐船,微笑地等待著二人,回程時,又哼唱不停:「四時自成歲,怡然有餘樂,奇蹤隱五百,一朝敞神界……」
在看過這樣的奇景後,再聽到老婆子的歌聲,風小刀心中感動莫名,直有與孤焰一同歸隱的衝動,不禁問道:「大哥,你桃源容不容得外族人進入?」
孤焰道:「這兒十分封閉,他們並不接納外族。」
風小刀道:「他們看來淳樸平和,想不到對種族之別這麼堅持。」
孤焰道:「非獨我族容不得他人,中州之民不也如此。」
風小刀道:「但中州與異邦人士來往通商、結親、遷居,總是有的。」
孤焰哂道:「若魔族要定居中州,二弟可願意?」
風小刀驚道:「那萬萬不行!」
孤焰道:「為何不行?」
除魔務盡的念頭自小便根深蒂固,風小刀想也不想,斷然回道:「魔族總是殘忍無道,傷害無辜,若與人同住,必要生靈塗炭!」
孤焰問道:「人魔恩怨糾結千百年,孰是孰非,又怎能說得明白?倘若魔族願盡釋前嫌與人界和平共處呢?」
風小刀從未思考過這問題,雖覺得根本不可能,但如果真是如此,又實在難以反駁,想得入神,一時竟朦朧睡去……
「小師叔!該起身了!」風小刀聽到路瀟遙遠遠呼喊,猛地睜眼一瞧,自己竟仍安穩地睡在極樂樓廂房內,想起昨夜奇遇,夢也?真也?實在不解,他起床後,悄悄向芳嬤嬤打聽,芳嬤嬤卻說此處只有「慕溪」,沒有「夢溪」,慕溪所在雖是昨夜泛舟處,但只是一彎尋常小溪,通到臨水鎮,此刻正值夏秋交替,又怎會有冰天雪地?風小刀想莫非自己真飲酒過度,做了南柯一夢,見孤焰像無事般,隻字不提,仍是一派淡然,令他也無從問起。
四人離開喜樂小城,順著慕溪取道東行,到達臨水鎮,夜宿於「涼風小樓」,此樓宇十分寫意、各棟房舍皆錯落於萬紫千紅、芳草苒苒的庭園中。
風小刀因掛念菊仙歌,一時無法成眠,便起身踱步於庭園內,見路瀟遙坐於涼亭,支頤望月,問道:「遙兒,你怎不安寢?」
路瀟遙道:「你又想什麼呢?」
風小刀道:「菊姑娘一直沒有消息,總教我心裡不安。」
路瀟遙想起宮紫風所說,眨著晶亮的眸子直望著他,想道:「小師叔這麼可憐,君師姐已去逝,菊姑娘又失蹤,我總得成全他才好。」一咬唇道:「我幫你解開天涯海角符!」口中喃喃唸咒,手指綠光射向風小刀心口。
風小刀見自己心窩處竄冒出一縷黑氣,驚愕道:「這好像中了毒。」
路瀟遙道:「你放心,天涯海角符只用來追蹤,不會傷人的。」
風小刀不知這小毛頭又耍啥花招,瞅著她道:「你為啥這樣好心?」
路瀟遙意興闌珊道:「我現在跟著月大哥、畫兒一起,可平平安安到達無間島,你若想去找菊姑娘,儘管去,不必擔心我。」
風小刀奇道:「你為何覺得我去找她,不會帶上你?我傷勢已恢復,大當家並非我對手,讓你同行也無妨。」
路瀟遙低著頭、含含糊糊道:「也許你想和菊姑娘雙宿雙棲,嫌我礙事呢!」
風小刀自己絕不敢動這念頭,可這話卻像細針刺入了心口,令他微然一顫,但見路瀟遙神色間明明透著一絲委屈,索性挨坐她身旁、大力摟拍她肩頭,道:「我當初答應過你,豈能言而無信?雲師侄身手不凡、精明幹練,應該已救人回來,只是一時未聯絡上罷了,何況大哥身子尚未恢復,我也怕邪魂捲土重來。」
路瀟遙雙眸一下子亮了起來,歡喜道:「真的嚒?」
風小刀見她笑得燦爛,終於恢復生氣,心忖:「他這般信任我,我定得將他平平安安交回路師兄手裡。」
路瀟遙忽又皺眉嘟嘴道:「可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風小刀道:「說來聽聽。」
路瀟遙道:「那日在喜樂小城,」她一回眸恰好迎上風小刀清澈明亮、黑白分明的目光,忽想起扮鳳凰仙子時畫兒所說,臉上不禁微微一熱,囁嚅道:「你沒瞧見我作法吧?」
風小刀一本正經地拱手道:「啟稟鳳凰仙子,大哥命我前去截住趙大,所以小的無福瞻仰仙範,還請怒罪!」
路瀟遙瞧他眼中含著訕笑之意,俏臉更紅,嗔道:「你這壞傢伙,居然敢笑話我!瞧鳳凰仙子教訓你,教你一輩子都逃不出仙子手掌心!」又向風小刀射了道天涯海角符。
風小刀見一陣黑煙鑽入心口,也不在意,只道路瀟遙被逼著男扮女裝才尷尬彆扭,哈哈笑道:「無邪少門主本事極大,我早就逃不出你手掌心!現在你還救了全城百姓、受萬民塑像景仰,我真是拜服得五體投地,又怎敢笑話?」
路瀟遙搖頭嘆道:「有本事的不是我……」她見風小刀不明所以,又道:「我是使雲彩變了色,可百鳥卻不是我引的,我是說月大哥教我唸什麼『朱雀靈動、百鳥運糧』,百鳥就真飛來了,你不覺得奇怪嚒?」
風小刀想起自己曾於夢中拜訪桃源,甚是奇特,道:「大哥學藝廣博,或許這不是無邪派明術的咒語,卻是他們桃源一族的術法,咱們怎會明白?」
路瀟遙道:「雖然我不會使用天下所有咒語,但術法基本道理是相通的,是不是術法咒語,我一眼便知,這只是一般口訣,沒有靈動力,何況要驅動百鳥,該有多大靈動力?別說爹娘,連師祖都辦不到!」她思索半晌又道:「還有,明明雲深竹隱騎上快馬來回也需六日行程,何況五失神僧並不易見,為何短短二日畫兒已回來?我曾問過她,她卻含糊其辭,似有事瞞著咱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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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10-6 18:59:09
風小刀道:「大哥這麼本事,為咱們解了許多難題,不好嚒?」
路瀟遙道:「不是不好,只是我總覺得不對勁,月大哥大有來頭——」
風小刀笑道:「我以為你說什麼呢,觀他氣宇,已知非尋常人,中州之大,奇人異士多如繁星,咱們豈能一一識得?可他待我們卻是十分真誠,又處處為我們著想,得此大哥,是我的福氣。」見路瀟遙一臉迷惑苦惱,乾脆拉了她手臂道:「你若真是好奇,直接去請教大哥不就行了。」
路瀟遙被他一扯,險些摔倒,風小刀忍不住蹙眉道:「遙兒,你太清瘦了,男子應結實點才好,日後我得督促你多吃些米飯,多練點功。」路瀟遙暗吐舌頭,未及答話,就已被風小刀拖著直闖孤焰房舍。
孤焰居住在庭院小徑彼端,屋內傳出低低交談聲,風小刀霎然止步,道:「大哥有訪客,咱們明日再問吧。」
路瀟遙不像風小刀耳目靈敏,聽不見對談聲音,卻挨近風小刀身畔,低聲道:「月大哥房中那人施一種『遮霧術』,用來掩飾身上氣息……」
風小刀好奇心起,又怕孤焰遭到危險,離去的腳步不禁慢了下來。
小屋窗紙上映出二道人影,一般清瘦,對面而坐。
孤焰道:「先生足不出戶,今日特意為我前來,真是有心了。」
神祕男子聲音平和,緩緩道:「你在喜樂小城鬧得過火了,竟為那地人民派動大批飛鳥,他為這事十分不悅。」
風小刀知道是孤焰相熟之人,稍放下心來,雖覺得不該偷聽二人對談,但實在詫異:「遙兒猜測不錯,百鳥真是大哥引來,那麼又是誰為這事生氣了?」
孤焰冷聲道:「與其替人傳話,不如說說你自己的意思吧。」
男子搖頭道:「你做事總有你的道理,有時連我也猜不透。」
孤焰冷哼道:「我自幼所學皆傳承先生,萬事豈有不在你掌中?你倒推得一乾二淨。」
男子感嘆道:「浮沉海之後,你身子已經出狀況,他自然希望你回去,要我來當說客,可惜他所托非人,我這老頭的話,你小時候還聽聽,現在只當馬耳東風。」
孤焰道:「你列出十個理由說服我,我就回去。」
男子皺眉沉吟、似乎連半點理由也想不出,孤焰冷笑道:「你既來當說客,還這般偷懶,連腦筋也不肯動,他果然所托非人,我倒十分同情他。」
男子終於蹦出一絲笑意,啐道:「你這小滑頭!」
孤焰嘴角微揚,露出會心一笑道:「誰教你這老滑頭,竟學人做說客!」
男子苦笑道:「我怎能不順他的意思來這一趟?那日就算沒被你嚇破膽,他也差點拆散我這把老骨頭!」
孤焰斟上茶水,笑道:「先生為我九死一生,小徒這就奉上茶水回報。」
男子心有餘悸地道:「前日貪你一杯茶,就教我險險喪命,令我滿口有苦說不出,回味到今日,我怎敢再喝你第二杯?」
孤焰微笑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成習慣,這茶喝多了,可健其筋骨、壯其心膽,體會出箇中妙味,下回再有人要拆你皮骨,你肯定能多撐些時候。」
風小刀自從與孤焰相遇以來,總見他沉穩自如,極罕流露出少年佻皮心性,暗思:「這長者應就是他曾提及的先生,來勸大哥回去,可大哥倒像倔強的孩子般不聽勸,老給他軟釘子碰,鬧得老先生也沒法子。」
燭火映照下,男子見孤焰臉色蒼白,不禁嘆道:「嘿!一杯茶就想打發老夫,你若有心回報,就該好好學習我的術法,那我就不愁後繼無人了。」
二人為這事已軟硬爭執過無數次,孤焰明白先生並非真要逼自己學術法,只是不贊成自己在武學上如此躁進,以至傷了身子,道:「我有良師在術法上指點迷津,正好少勞心神,何況,」他頓了一頓,沉聲道:「滅魂聰明過人,這幾年不是常向先生請益嚒?你又何需擔心絕學失傳?」
男子默然不語,半晌才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孤焰淡淡地道:「他是我親兄弟,他的心思我自然知道,換成是我,也會這麼做,他無法鑽研最高深的武道,就改學術法、另闢蹊徑。」
男子搖頭道:「你不會這麼做,你若是他,早就雲遊四海去了。」
孤焰只道:「不在其位,不明其心,我和他若異地而處,也許心就變了,」忽又沉吟自語:「依我和他的性子,或者交換了位子,更恰如其分……」
男子道:「天道自有依循,我卻以為,你們現在的位子,是上天對蒼生最好的安排。」
孤焰微微苦笑道:「先生真是抬舉我。」
男子轉了話題道:「西邊的火已點著!」
孤焰點頭道:「我知道。」
男子訝然道:「你何以得知?」
孤焰微笑道:「我日前見過他們,何況你敢來教我回去,就不敢帶壞消息給我。」
男子問道:「你既然見過他們,情況如何?」
孤焰淡淡地道:「怕的是一把火不夠,這事得從長計議,不急。」
男子道:「東邊呢?」
孤焰道:「先生心中有什麼打算?」
男子道:「他既然要放餌釣魚,咱們不成為籠中鳥、網中魚,未免辜負他一番好意。」
孤焰眼中綻放堅定的自信,道:「到底知我者莫若你。」隨即冷光一閃,道:「除魔大會,躬逢其盛,我豈能客氣?」
男子道:「倒是便宜了南邊。」
孤焰道:「你放心,最後只會便宜我兄弟,他是我們的希望,只不過得多花些時間。」
男子清眉微蹙,沉吟道:「此著本是不錯,可是你身子尚未恢復,這樣做實在太過危險,那裏必會伏下天羅地網。」
孤焰微笑道:「我的處境幾時不危險?多這一點又有什麼分別?這事除了我去,誰去都要露出破綻,如果我不去,你也知道,傷亡會更重,」他見男子依然微有愁色,安慰道:「放心吧,畫兒和二弟都會在我身邊。」
男子從懷中拿出一琉璃藍瓶道:「至少你得把這個帶著。」
孤焰伸手接過,笑道:「我若再不接受這魂飛魄散精,未免辜負先生好意,就要教我吃上鞭子。」
男子呸道:「我怎敢給你鞭子吃!」
孤焰正襟危坐,一副大受管教的模樣,道:「天下的先生要管教劣徒,都是給鞭子吃,此乃天經地義。」
男子拿他沒輒,呸道:「以你現在的修為,天下又有誰敢給你鞭子吃?」
孤焰淡淡地道:「只怕現下是誰都敢,雲夢大沼已經知道我不能動武,很快地,邪問不會放過這大好機會。」
男子嘆道:「我知道你與金巧巧周旋,在喜樂小城大作文章,是為了警告邪問,讓他知曉你有辦法對付雲夢大沼,我只怕邪問蠢得不知死活,不明白你的用心。」
孤焰雙眼一閉,緩緩沉聲道:「這是我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
男子點點頭,感慨道:「我明白。」
風小刀暗思:「邪魂和雲夢大沼消息好快,竟然已經知道大哥不能動武,老先生還說他們必會設下陷阱對付大哥,大哥卻想以自身為餌,誘出他們的詭計,免得眾人死傷更重,這的確太過危險,接下來恐怕是一連串刀光血影的日子,無論如何,我得盡力護住他,至於劍閣的那批兵刃,如有機會,我也得相幫才是,好增加無間勝算。」
男子問道:「最近發作情況如何?」見孤焰避而不答,又問道:「次數越來越多,每一次都加重傷勢?」
孤焰靜靜地聽著男子的話,默然不語,良久,才低聲道:「她……好嚒?」
男子一愕,也沉默半晌,才回道:「好,一樣的。」
孤焰拂身而起,袖底忽然落下一卷畫紙,他飛快地伸手接住,把畫卷藏入懷中,又背轉身去拿櫃上棋盒。
男子從旁側瞧去,見他俊臉微紅、怔然思憶,忍不住道:「心裡掛著,就回去一趟。」話語中透著一絲聽不見的嘆息。
片晌,孤焰緩緩回過身來,若無其事地淡笑道:「咱們許久沒下棋了。」
男子望向窗外笑道:「這可不行,總不能教你小兄弟喝上一夜露水吧。」
風小刀甚是尷尬,趕緊抱拳道:「前輩在上,小刀失禮了。」
「哈哈哈!你就是若水上人的高徒嚒?」朗朗笑聲傳來又逐漸飄逝,顯是來人已遠離。
孤焰喚道:「二弟,遙兒,要進來喝口茶嚒?」
風小刀忙道:「不打擾大哥休息了。」急忙偕路瀟遙離去。
路瀟遙心中卻隱隱感到不安,孤焰朋友為何要用術法掩住自身氣息?若孤焰真是邪魔,為何並無魔氣?若不是邪魔,為何能驅動百鳥,真是術法嚒?
(註①:「童孺縱行歌……焉測塵囂外」取自陶淵明「桃花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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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ttrav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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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7 10:35:12
翌日,四人坐於飯堂之中,孤焰問道:「二弟昨夜前來有什麼事?」
風小刀勸道:「無間島如此危險,大哥身子又不適,為何非去不可?」
孤焰道:「如此盛會,百年一見,我若不去瞧瞧,豈不要遺憾終生?」
風小刀想他是年少氣盛,知道再勸無益,心中暗下決定,無論如何定要護住他。
忽然一群綠色武服的軍士旋風般進來,長槍立地,聲威赫赫,領隊之人剛健高碩、結實剽悍,頭顱全光,只留頂心一長辮垂腰,膚色黝黑發亮,湛藍的精眸閃爍著硬朗鋒芒和不可一世的自信,拍桌喝道:「店家,快快給我備上二十人的酒水帶走!」
男子身旁站著一位紅衫女子,明眸皓齒,爽朗健美,格外明亮,正是何麗絲,她目光向風小刀等人投來,一見孤焰在座即拱手道:「公子,咱們又相遇了。」
孤焰舉杯回禮,微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
何麗絲夾手奪過旁桌之人的酒壼,也不管對方是誰,就口飲盡,伸袖抹嘴,又把酒壼放回桌上,道:「何麗絲先乾為敬,幾番巧遇,尚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眾人見這女子如此豪爽大方,不似中州姑娘文秀靦覥,皆暗暗咋舌,孤焰起身道:「在下月孤焰。」也瀟灑地把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那長辮垂腰的剽悍男子目光灼灼地打量起風小刀,朗聲道:「我乃巫祆教主座下聖地使卓穆罕,不知今日比武大會,你們派那位參與?」孤焰雖丰神俊秀,但文士打扮,眼神平和寧靜,毫無威脅,自是不入這巫祆戰將的眼。
何麗絲見風小刀等人茫然不知,解釋道:「將邪劍閣剛剛頒發了英雄令,希望能於今日之內,召得一位俠士幫忙運送兵刃前往無間島,只要拔得頭籌,即有犒賞,事成之後,更有意想不到的重酬,只不過,參賽者需是男子,若非如此,我何麗絲自是一馬當先,」她亮眸一瞟身旁的卓穆罕道:「怎輪得到聖地使出手?」
卓穆罕自負是巫祆教中第二把好手,僅次於帶領影子軍的聖夜使,此番前來,早想技壓中州武人,當即冷哼道:「就算無這規定,聖火使也不過是替我暖場的馬前卒,劍閣犒賞最終仍是要落入我手中。」紅綠兩軍向來不和,他二人各為軍首,言語自是常帶針鋒。
何麗絲待要答話,一旁被她奪酒的女子忽長身而起,冷哼道:「兩位何必以口舌炫技,你番邦蠻子能有多少本事,擂台上自可見真章!」她一身亮紫金衫,頭戴笠帽,帽垂紫紗,教人看不清臉面,語畢乘著一金黃滑翼揚長而去,身形之快簡直令人匪夷所思。卓穆罕望著那倏然隱沒的背影,精光湛亮,雙拳緊握,心中頓時翻漲起一較高下的氣概。
畫兒嘀咕道:「將邪劍閣真是瞧不起女子!」路瀟遙靈機一閃,笑吟吟地對風小刀悄聲道:「不如小師叔也當我的馬前卒,替我暖場打頭陣,最後再讓我出個風頭?」她想自己若能勝出,最後才說明女子身份,肯定要讓劍閣那些輕視女子的老傢伙,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風小刀見路瀟遙和畫兒自從鳳凰仙子一事後,感情突飛猛進,總吱吱喳喳不停說笑,心想:「大哥另有意中人,倘若畫兒能移情遙兒,正是好事,小子既想在美人面前逞英雄贏得芳心,我自當全力幫忙,這樣也能光明正大地護送兵刃至無間島。」便欣然答允。
何麗絲見眾人酒水已備齊,拱手道別:「既然少俠有意參與,敝教聖地使將於擂台上恭候大駕,後會有期。」她見風小刀雖衣著樸實無華,但神光清明精亮、氣宇剛朗不凡,話中之意已替卓穆罕約下強敵。
卓穆罕非但毫無畏懼,且覺得正好大展身手,傲然冷哼一聲,即領著下屬離去。
孤焰暗想:「要參與除魔大會者,此刻都已匯聚臨水鎮,劍閣該是想從中挑選最強的高手護送兵刃,但若需要援兵,為何獨獨挑選一名男子?這場比武雖然可能逼退一些想搶奪兵刃者,但有實力者仍不會放棄攻擊千磯灣,一個不好,護送兵刃者還可能監守自盜,如此只會讓情勢更複雜,這匆匆一日的英雄會究竟有何目的?」
四人酒足飯飽後,朝著比武之地出發,遠遠就瞧見劍閣擂台高偉開闊、氣派恢宏,台架皆以千年紫檀構築而成,深長、廣闊均達二十丈,台高三丈餘,並無上下階梯,顯示需有一定內力輕功,才可上台比試。
擂台上擺放著三張舖著紫金緞墊的紫檀大椅,空中橫掛一幅紫金大布幕,以金絲鑲繡著龍鳳飛舞的圖案,並且題字「將邪劍閣比武大會」,四周更有數十根旗柱高聳入天,無數紫金旌旗獵獵飄揚,十分壯麗威武。
擂台兩側各有一片高三丈、寬十二丈的木架格子,上頭密密麻麻掛著各式奇巧兵刃,宛如展示精緻的工藝品般,單是刀劍樣貌已達十數種,其餘尚有鐵蒺藜、鍊槌、長槍、短戟、金鉤刺等,有些兵器甚至聞所未聞、不知如何使法,陽光灑照下,透著一片森森寒芒。
台下數百桌席皆以精繡彩繪的紫巾覆蓋桌面,酒水佳餚也是達官顯貴才得以品嚐的名點,由此可見劍閣的豪奢闊綽。由於許多人為求一神兵利器,常得乖乖獻上萬金,至使劍閣在江湖中非但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更富甲一方,但閣主公子遇近些年已鮮少親手鑄刃,想求神器者,捧著金子也求不到。
此刻台下早已座無虛席,江湖武人都十分雀躍,心想如果展示於外的兵器已如此厲害,那劍閣內部又該是怎樣的寶庫?這回定要拔得頭籌,贏個寶刃封賞,才不虛此行。
午時一到,一劍閣之人飛身上台,抱拳道:「在下公子益,感謝諸位英雄前來共襄盛舉,我劍閣銘感五內,若有招待不周,祈請見諒。」他年約四十,方臉剛正,精光內斂,身形壯實沉穩,環目一掃台下,又道:「今日武會規矩十分簡單,台上只一對英雄過招,離台者即算輸,參賽者可隨意取用兩旁兵器,比試只到明日晌午即結束,最後留在台上者可蒙閣主接見、得到重賞,並需立即運送一批事物至無間島,女中豪傑、或無意擔此重任者,請勿上台,咱們不過是以武會友,並非要各位拿命拼搏,所以最好別傷人流血,點到為止即可。」
大家都知道運送任務是什麼,便紛紛呼喝問道:「打賞的是什麼?是烏月寶刀還是莫邪寶劍?」「我巾幗不讓鬚眉,為何不能上台?」
公子益見台下吵雜不休,內力一運,將聲音遠遠傳出道:「這獎賞是絕不會令各位失望,但請容在下賣個關子,獲勝者屆時自會知曉,先請我劍閣三位公證人入席!」
不一會兒,台上紫檀大椅已坐了三人,左首是個白眉老先生,年約七十,面上紅潤慈祥,手中撐著一根黃金長杖。右座則是五十來歲壯漢,臉上黑黝黝地,精神矍鑠,手上緊握一對黃金大斧。但最吸引目光的卻是居中女子,她身形窈窕,頭戴笠帽,紫紗遮面,正是客棧中被何麗絲奪酒之人,一條黃金長鞭像毒蛇般亮晃晃地捲在她手裡把弄。
公子益抱拳道:「第一場就由在下獻醜,向各位英雄討教,請!」他雙手一擺,掣出金色雙刺,這名為「金翅雀」的雙刺十分特別,除了椎刺可攻敵外,椎柄交接處尚暗藏鋼鍊,一按暗扣,雙刺便可倏然飛脫,令人捉摸不定雙刺何時出擊、如何彎繞,指向何方。
「咻咻咻!」台下七、八道身影同時搶上,由於只能有一人上台,因此這些人不約而同在空中就向對方出招,有的暗器飛灑,有的刀劍相向,交擊聲、慘呼聲此起彼落,眨眼間多人受傷落地,最後上台之人與公子益交手數回,也慘然落敗。
如此來來回回鬥了約莫五個時辰,許多人連擂台邊也未沾到,就已掛了彩,只因上台之人多先向旁人出手,空中宛然是另一個更劇烈的擂台!
暮色漸沉,尚未出現能打敗公子益的高手,因為真正高明之人均盼旁人鬥了個筋疲力盡,自己最後出手,好撿個現成便宜,若發現上台者實力已超過自己,便樂於當個旁觀者,也比丟臉現醜來得好。路瀟遙看得幾乎要打盹,要不是孤焰堅持風小刀得養精蓄銳,她幾乎就要教小師叔早早技壓全場。
其實公子益能當劍閣代表,自是手底極硬,乃是劍閣最頂尖的好手,再加上他手中飛刺忽而上扎下溯,忽而騰躍飛舞,對手只看得眼花繚亂、不知如何應對這奇巧武器,相反的,公子益出身鑄刃名家,對比試者手中兵刃的優缺點、使用技巧,有時比持刃者還更加瞭解,自是又勝了三分。公子益面上雖無得色,但連贏數場,自有威風凜凜的氣勢,敢上台者已越來越少,他連喊幾聲都無人應試,直等了片刻,才飄上來一雪白身影。
此人手持白幡,面容蒼白得無一絲血氣,無髮無眉、眼小如豆、鼻細塌而唇白如點,整張臉幾乎沒有五官,從頭到腳直如一塊白布,而這白布身影飛盪飄忽,雙足全不沾地,十分詭異,因為人所練之輕功皆需借力彈跳,但他卻能凌空許久而不墜,像極了渺渺鬼影。
這白影發出桀桀尖音怪笑:「呵呵呵!你這老頭也威風夠久了,讓奴家來領教領教你的高招吧!」他白袖揮轉,大聲嬌喝:「百幡招魂!」高台四周「唰唰唰!」倏然祭起數十道二丈高的白色幡布,將公子益包圍其中。
公子益使出一招「紙鳶上青天」,雙手交錯拉扯鋼鍊,讓雙刺如風箏般在幡布之中往返穿梭,意圖劃破圍身幡布,邊大聲道:「劍閣已事先說明,上台得是男子,女中豪傑不得入場!」他揚手撒去一飛刺,白幡驀地就縮了起來,他一收手,白幡又展了開來,白幡明明圍在四周,公子益精妙百變的飛刺竟招招落空。
此人竟以渾厚聲音喝道:「臭婆娘,聽到沒有,還不快滾,人家可不歡迎妳!」自己忽又轉成細軟聲音道:「老賊漢,你我同寄一體,何必分得如此清楚?奴家這可是幫你呢!」
男聲又道:「你別礙我好事才是真!」女聲呵呵嬌笑道:「待我招了他的魂兒,再讓給你威風威風!」二聲兀自爭吵不休,手腳也沒停下,只聽得公子益和台下眾人毛骨悚然。
男聲轉對公子益喝道:「我嬲生相可是不折不扣的男子漢大丈夫,劍閣難道打輸了就想耍賴?」接著每道白幡飛快旋轉,如數十道長蛇般,對著公子益擊來打去,又不時噴灑出陰騺邪氣,公子益被困其中,無法逃脫,只能左閃右避,實是萬分狼狽。
風小刀道:「這人如此詭異。」路瀟遙道:「他是『陰冥界』的嬲生相,乃是鬼王閻吾鏡手下第一先鋒,陰陽同體,出手時宛如二人合招,公子益恐怕要輸了。」見風小刀一臉疑惑,不禁嘀咕道:「若水太師叔還真是『世外』高人,怎連陰冥界也不跟你說清楚?」
對路無常夫婦來說,路瀟遙是要接掌無邪門的心肝寶貝,自然是見識越廣越好,所以即使她懶得出門管閑事,卻對江湖動靜如數家珍,但對若水來說,江湖門派爭鬥只是浮雲過眼的小事,他只需給弟子一身足以應付危厄的武功和無欲派的修心之道,其他的,只有切身經驗,才能真正體悟生命之道。
所以師徒倆在清水無崖上,除了習武,多是賞景種花、下棋飲酒,生活十分愜意,若水從不強迫徒兒對什麼事要特別用心,見風小刀習武勤快,還常常自嘲:「天下大概沒像我這般偷懶的師父,找一個好徒兒,就不用太費心思了,哈哈!」
路瀟遙只得又解釋道:「陰冥界和魔界常同聲一氣,只是魔門封閉多時,陰冥界卻極不安份,還是常為禍中州,裡頭惡鬼叢生,手段獨持奇異、陰狠無道。」
風小刀點頭道:「難怪陰冥界會來參加比武,原來是替魔界打前鋒。」他怕嬲生相殺了公子益,右手剛按上刀柄,孤焰立時阻止道:「為了劍閣兵刃,嬲生相不會於此刻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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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8 15:58:36
台下一聲驚呼,公子益已被白幡五花大綁,如綑粽子般飛拋下台,同時間,卻有一團肉球反向滾了上來,故意用和公子益相同的速度與恰好相反的方向滾上台,只看這一身手,就教人嘖嘖驚奇,待肉球滾定站起,更教眾人驚奇不已,他圓面大耳、濃眉闊嘴,鴿蛋大的眼珠露出兇光,身長如塔,足有七尺,只不過是橫著量的,身高則不過五尺,胸前掛著一串骷髏頭項鍊,大腦袋就安在打著赤膊的肉甸甸身上,好像隨時會滾下來,胖得連脖子也不見。
肉球洪聲大笑道:「你這不男不女的鬼東西,不好好待在陰曹地府,卻跑來這兒嚇人,和尚我最愛收鬼伏魔,為民除害!今次遇上我,算你倒了八輩子楣!」
風小刀道:「咦?來了個收鬼伏魔的和尚,這可好了。」他的目光忽被台上紫衣女子所吸引,只見她玉手緊緊握住金鞭,微微顫抖,隱含騰騰欲動的殺氣。
路瀟遙搖頭皺眉道:「有什麼好?他可是名動南疆的『天刑四罪』的老四肉塔僧,做過的壞事不計其數,還血洗許多幫派,十三年前忽然消失,有人說他死於仇家之手,也有人說他躲起來練更恐怖的邪功,這次復出,不知會不會引出其他罪人?如果是,那可糟了。」
風小刀奇道:「天刑四罪?」路瀟遙道:「這四人滿手罪孽,卻口口聲聲說是替天行道,老三骨柴尼、老二混沌刀,聽名字就知道和小師叔一樣,是個使刀的,號稱『混沌十式』,至於老大,是個十分神祕的人物,他們三人雖惡貫滿盈,卻只敢從老二排名,有人說老大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也有人說他是個俊俏的公子,更奇怪的是,還有人說他是個美貌的小姑娘,莫衷一是。」
風小刀卻對老二更感驚奇:「混沌刀?」他記得應天狂的絕招即是混沌一式,只是若要說他就是混沌刀,身手未免相差太遠,他二人究竟有無關係?
那團肉球像一巨大炮彈飛來滾去、左衝右撞,模樣甚是滑稽,卻無人笑得出來,因為誰都想如果自己被這麼一撞,定是筋折骨裂、腦漿四濺,又想如果四罪人重出江湖,該是件多恐怖的事。劍閣怎都料不到這次比試,竟引來隱沒許久、比嬲生相更像惡鬼的肉塔僧。
嬲生相身形滑溜陰柔,出招卻十分剛狠,一下子就以十數塊含了陰冥靈力的白幡緊緊捆縛住肉球,肉塔僧不斷在地上打滾哀嚎,悽厲聲直響徹雲霄,眾人以為肉塔僧就要一命嗚呼,誰知他忽將雄渾內勁貫注胸前骷髏串中,猛力一撐,啪啦一聲,黑煙四射,白幡如雪花般四散飛裂,肉塔僧哈哈大笑:「這點微末道行也敢出來丟醜,僧爺爺就陪你玩玩!」
嬲生相女聲吱吱叫道:「老賊漢,奴家快死了,你還不快出手?」男聲呼喝道:「臭婆娘,別再亂叫了,妳沒瞧見我使著吃奶的力氣,躲得正起勁嚒!」嬲生相見白幡陣已破,只得以輕功滿場飛奔,拼命躲著肉塔僧千斤撞擊。
眾人見他自問自答甚是流暢,彷如真有兩人對話,速度也絲毫不受影響,甚是有趣,卻不知這對話其實有擾敵作用。嬲生相女聲嬌喝道:「踢他左腳!」肉塔僧圓滾滾的頭身疾向前傾,讓左腳向後躲去,嬲生相卻不攻擊下盤,反突伸五爪猛抓向那團自動送上前來的肉頭,厲指狠狠戳向肉塔僧雙眼,嬲生相男聲這才陰惻惻笑道:「臭婆娘,我偏不聽妳的!」
眾人恍然大悟:「不錯!不管他一身橫練肌肉有多剛硬,眼睛卻無論如何練不到,那正是肉塔僧的罩門,這陰陽鬼怪故意說話騙對方把眼珠子送上來,果然陰險!」
嬲生相見指尖幾乎已戳到肉塔僧眼球,更加把勁地將五道陰氣透指尖射去,如此近距,攻擊如此脆弱位置,任何一人都萬難躲避,眼見就要得手,忽地,肉塔僧朝他詭異的咧嘴一笑,腦袋竟像被人斷了頸骨般喀一聲,迅速咕嚕嚕大轉半圈,以後腦勺對著他五爪。
嬲生相厲爪似戳在硬邦邦的鋼塊上,嗤一聲,只在大腦勺留下五道殷紅血痕。肉塔僧卻是右手套著骷髏頭,將逾百斤重的猛烈拳勁狠狠擊向嬲生相腰腹,具邪佛法力加持的骷髏頭對陰冥界的嬲生相來說,足有破山震嶽之力,嬲生相立刻拋飛出去,狂吐血霧、魂魄不聚,眾人見嬲生相方才還言笑自如,轉眼已四肢齊折、不成人形,都萬分震驚,想肉塔僧果然是兇殘無比,一時嚇得噤聲不語。
肉塔僧精光咄咄地往台下一掃,見眾人目露懼色,邪惡笑道:「這妖魔伏誅,你們該高興才是,怎不替僧爺爺我歡呼歡呼?」他掌力一吸,竟把最前排一人抓到台上,公子益想開口喝止,已來不及。
那人嚇得屎尿齊流,全身抖個不止,牙齒顫得格格作響:「高……高僧在上,您……您神功蓋世,萬魔……伏誅,小的……小的感恩……戴德,給您……歡呼……歡呼……」說罷,用力拍起手來,拍得手都腫了,所幸此人雖十分害怕,倒沒說錯話,哄得肉塔僧還算高興,又將他擲回座位,其餘人嚇得兩腿發軟,連逃也不敢,只得趕緊附和著拍手。
「萬魔伏誅?」空中忽響起並不宏亮卻清清楚楚的聲音,大家正驚異是誰如此大膽,天上已盤旋飛下一高瘦身影,此人面容清癯、稜角分明,勾鼻細眼,目光如鷹,全身散發一股凌厲硬峻的味道,冷笑道:「不知你這惡僧要怎樣伏誅萬魔?我倒很想試試!」
肉塔僧拿起頸上的一顆骷髏頭,一拋一拋地笑道:「臭小魔,你是活得不耐煩了,那就報上萬兒,讓老子給你送行,免得到閻老兒那裡告狀時,讓僧爺爺我背了糊塗債。」
褐袍人揮出長袖,如鷹展大翼般向肉塔僧狂掃而去,喝道:「聽好了!魔界任鷹揚!」
此言一出,台下觀眾都騷動起來,大夥兒心知肚明,比武大會背後真正的意涵即是對付魔界,此魔竟敢上門搗亂,不怕被群雄圍剿,當真膽魄十足,俗話有云:「若無三兩三,不敢上梁山。」此魔想必是身手超卓,這一惡一魔相較量,眾人竟不知該盼誰贏。
風小刀又問起路瀟遙,路瀟遙卻搖頭道:「魔門封閉十二年,其間有什麼能人,咱誰都不知,瞧他身手應是鷹族一支、白海青的手下。」
風小刀憶起幼時兩番遇見白海青,他身手驚人,不愧是靈族第一高手,今日若再見,也未必有把握勝過他。
鄰座卻傳來一老者哼道:「魔界還能有什麼高手?當年若水上人收伏魔君、殺了蛇王,後來魔門封閉,卻又內鬥劇烈,蛇族一支幾乎全滅了,我瞧其他支派也好不了多少。」
風小刀微笑招呼:「先生真是見聞廣博。」
老者十分矮小,身穿墨綠花長衫,佝僂著身子蹲踞椅上,摸著山羊灰鬚,半瞇著眼得意笑道:「小伙子,別太佩服我,老夫名號『千聞生』,自然無所不知、無所不聞!」他壓低聲音、十分神祕道:「老夫還知道一個魔界秘辛,保管沒人知曉……」
路瀟遙最是好奇,忙問道:「千老前輩,究竟是什麼祕辛?快說來聽聽!」
千聞生見有人捧場,摸著山羊鬍呵呵笑,賣足了關子,才開口道:「前些日子,魔界邪魂被若水上人高徒風小刀殺得落花流水,浮沉海那一戰啊,嘖嘖嘖,可真是大快人心!」他比手劃腳、口沫橫飛地說著戰況,彷彿自己就是大滅邪魂的風少俠,最後才對風小刀道:「小伙子,你再練十年也沒這本事!」
風小刀不忍潑他冷水,點頭道:「小子定會加倍努力。」千聞生滿意道:「你有自知之明,也還算有救!」卻害得路瀟遙和畫兒在一旁忍腹偷笑、忍得十分辛苦。
台上兩個凶煞凜然對峙,肉塔僧渾身惡膽,毫不懼怕任鷹揚的凌厲攻勢,他身子雖龐大,卻十分靈巧,才使招「滾瓜溜圓」往前疾滾去數尺,避開對手袍袖橫掃,忽然間竟又能扭個方向,使出「旋風陀螺」,夾著凌厲罡風轉身回撞。
任鷹揚施輕功騰躍而起,避過肉球撞擊,一個空中轉身,又如海鳥捕魚般俯衝疾下,同時雙掌合如椎刺,連連戳向肉塔僧頂門,但覺如戳中鐵板,對方半點無傷,他立刻翻身而上,飛停在兵器架上。
肉塔僧放聲大笑:「方才瞧你這鷹爪子有點氣魄,誰知就這點膽末,打了就跑?」他後心給連戳三、四下,只如被蚊子叮咬,渾然不覺,自是得意張狂不已。
任鷹揚見嬲生相無法戳中對方雙眼,心中早有打算:「這惡僧不愧是名震南疆的天刑四罪,橫練功夫已臻上境,全身實有如銅鑄鐵打般,但凡修此種硬功者,將全身撐至硬實,必有一處練門氣虛而柔軟,我屢試屢攻,瞧他著意護住那裡,還怕破不了他!」
「鷹瞵鶚視、覷機而動,探敵許久、聚力集中,出招狠準、一擊命終。」乃鷹族最擅長的本能,任鷹揚自是極有耐心,當下縱高竄低,指掌交錯施招,剎那間快拍、猛抓,疾打肉塔僧眉內「攢竹」、小腹「肚角」、後心「中樞」各處,連試十多個穴道,與他遊鬥甚久。
肉塔僧早失了耐心,又明白他用意,喝道:「僧爺爺我功夫練到家了,沒練門!我就專收你這無膽小魔,九佛朝天!去!」語聲未畢,不再滾動,右手一抬,邪佛法力灌注的九顆骷髏頭分上、中、下三路向任鷹揚激射過去,骷髏頭於空中陡然放大數倍,氣勁沛然,形成滿天黑色大骷髏頭奇異又恐怖的景象,朝著任鷹揚團團飛轉,頻頻撲擊而去。
豈知任鷹揚絲毫不懼,喝道:「青鳥探看!」雙袖化做羽翼延展丈餘,飛身空中,雙爪猶如鋼爪鐵鉤,盡往各大骷髏頭的眼洞狠抓惡挖,黑蓬蓬的大骷髏頭只是氣勁形成,真正小骷髏頭果然是藏於大骷髏的眼洞之中,噗噗聲連響,小骷髏頭盡成粉末,大骷髏頭影也同時化做縷縷黑煙消散無形,不一會兒,九顆骷髏頭只餘五顆!
肉塔僧見對方竟破了自己絕招「九佛法印」,大是駭然,右臂伸出,要收回餘下骷髏頭,任鷹揚未等他氣凝聚足,利爪猛地抓來,肉塔僧閃避不及,手臂竟被他連皮帶肉血淋淋地抓下一塊,但這一下奇擊雖中,未傷及筋骨,肉塔僧咧嘴一笑,雙指插入一骷髏頭的眼洞之中,再度以骷髏頭為拳套,重擊向任鷹揚的下脅。
任鷹揚動如飄風,一下子滑翔躲過,又繞上肉塔僧頂端,頭下腳上,右手鋼爪往下倒鉤入他雙眼。肉塔僧見五爪戳至,頸子發出極細微「喀」的一聲,腦袋又咕嚕嚕轉了半圈,豈知任鷹揚有了嬲生相的前車之鑑,左手爪早探至另一方,待他雙眼自動送上。
肉塔僧連忙雙眼一閉,任鷹揚這才發現他竟連眼皮也練了硬實氣功,一戳之下,如遇鐵片,肉塔僧咧嘴哈哈一笑,骷髏拳套猛然高舉、向任鷹揚打去。
「哈哈哈!噁——」笑聲嘎然而止!
眾人尚看不清發生何事,肉塔僧已一口鮮血噴向任鷹揚胸前,任鷹揚右袖瀟灑一揮,血霧又灑回肉塔僧肉甸甸的上身,而任鷹揚左手兀自插在肉塔僧的頭身之間!
任鷹揚收回血淋淋的左手,「啪嚓!」在肉塔僧的圓頭頂上使勁擦拭二下,飛起右腳,將圓球踢滾下台,接著負手而立,不可一世地睥睨著台下眾人。
原來他方才攻肉塔僧雙眼,聽見對方頸骨忽然發出喀一聲,終於明白那練門正是在頸側「天窗穴」,所以肉塔僧才將自己吃得十分肥大,連脖子也看不見。
路瀟遙咋舌道:「他竟當眾殺了肉塔僧,就不怕其他罪人來報仇嚒?」
風小刀道:「只看他的手段,就可以想見白海青的厲害!」
畫兒望了孤焰一眼,道:「公子,這人真好大的膽子!」
孤焰道:「火候是差些,眼識和膽魄卻不在白海青之下,假以時日,必有他的位子。」
路瀟遙笑道:「不過,這倒好,魔界又多了三個頭疼的對手呢!」
畫兒不以為然道:「他既敢殺肉塔僧,魔界也未必將另外的三罪人放在眼底!」
風小刀聞言,甚覺有理,心中越發擔心魔界倒底還有多少實力。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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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10-9 11:13:11
公子益見無人敢再上台,只得硬著頭皮道:「咱們這比試,當初說了,只能……」
任鷹揚一回頭,眼中射出厲芒,冷冷盯著公子益,道:「當初只說女子不可上台,難道劍閣是瞧不起我任鷹揚?還是瞧不起我魔界?」
公子益聽他大剌剌提起魔界,心口驀地緊縮,涼上背脊,咬牙硬撐道:「嗯……這個……嘿……這個……可咱們還有個任務……」
任鷹揚冷笑一聲:「不管什麼任務,我魔界全包了!」
眾人皆知這任務是護送兵刃至無間島,如果讓魔界擔此重任,豈不是請閻王當大夫、小鬼開藥帖,實荒天下之大謬。
「益兄不必煩惱,讓老夫來吧!」台下如旋風般轉上一人影,甫一立定,群眾已爆出如雷掌聲:「田文辭老師!是與青衣空舍觀玅道長齊名的『靜仁儒園』園主田文辭老師!」盼了許久,才盼到正道高手,眾人心情終於安定不少,都高聲喝采。
此老儒六十餘歲年紀,雙目精光內斂,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顯是內功深厚,他一上台即對台下頷首微笑、向任鷹揚拱首抱拳,儼然一派宗師氣度。
任鷹揚微一欠身,冷冷道:「我這個小輩就先向田老師進手了!時維鷹揚!」倏地運氣於臂,雙袖展揚,掌未到、風先至,迅猛已極,一掌直取田文辭胸口!
田文辭滑行向後,任鷹揚一掌擊空,隨即身形挫動,一掌快似一掌、一爪猛似一爪,滿場掌影飄忽、虛實交錯,他見掌擊屢屢不中,又交雜爪攻,喝道:「鷹擊羽摯!」他指骨間響聲綿密,猶如豆大的雨聲擊在屋頂上,配合狠厲的身法,形成節節不休的催命樂音,只要一被抓中或拍中,必是摧筋裂骨、肚破腸翻,這樣邪異的武功實教人心驚膽顫。
反觀田文辭,無論對手如何疾攻,他始終只腳踩「六藝行書」之功,以身為筆,在地上寫出各式行書,時而前滑後移,時而左掠右飄,顯得翩翩自如、氣度優閒。六藝行書乃靜門儒園獨有的奇妙步法,取自六藝「禮、樂、射、御、書、數」中的「書」字訣。
畫兒疑道:「這老先生好似在地上寫字,就恰好能躲過任鷹揚的攻擊!」
孤焰不及回答,千聞生又已滔滔說道:「他寫的是『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進道矣』。」①
風小刀道:「承前輩指教,原來大學之道也可融入武學,不僅是文字,就連意涵也能相通,田老師始終安定而靜慮,有所先後、從容不亂,倒是任鷹揚十分急躁,反而離了道。」
千聞生越發得意,拍拍風小刀的肩,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你常請教我這見聞廣博的前輩,必能大有進境,就算比不上風少俠,能及得上他一根小趾兒,也算不錯了!」
卻說台上雙方鬥得正兇,任鷹揚在一輪疾風驟雨的猛攻之後,雙爪終搭上田文辭肩頭,猶如十根鐵鉤正要硬狠狠地嵌入肉裡,田文辭兩肩一縮,施一招「柳枝迎風」向後仰去,背後摺扇順勢上手,使一招「閤扇點梅」,以玄鐵所鑄的扇骨重重向任鷹揚雙手「曲池穴」擊去,這是臂上要穴,點中後全臂立即酸麻失靈,動彈不得。
任鷹揚有如電觸,當即運勁回抗,對方綿厚的力道卻已是深貫骨穴,他兩臂立時無力垂軟,臉色鐵青,斗大的汗珠涔涔流下,他雙臂重創,已知這老儒果然名不虛傳,再堅持下去只有敗得更慘,何況台下群眾正虎視眈眈,他急忙向後一躍,硬是撐起雙手,不讓人知道他手骨已裂,抱拳道:「田老師神功,小輩受教了,來日必再次請益!」一瞬間,已向天飛去、消失雲空裡。
田文辭對這一擊竟未能廢去對方雙臂,也暗自驚異,台下觀眾響起一陣歡呼,歡聲未止時,「哈哈哈!」一陣狂嘯聲傳來,眾人彷如被撕刮了耳膜般,都感到頭昏目眩、十分難受,田文辭心中一凜,急提內元相抗,瞬然間,一灰色巨影疾衝而下,雙臂幻化無數拳影,以雷霆萬鈞之勢撲殺過來!
「啊!」路瀟遙忍不住呼喝起來,轉頭望向風小刀,只見他頰邊肌肉一動,虎目放光地牢牢盯著台上,眼底同時泛起了一絲複雜痛苦的神色。
路瀟遙想道:「小師叔心心念念菊姑娘,見到應天狂在此,幾乎就要衝上台去。」她卻不知風小刀會如此反應,固然是心急菊仙歌的下落,更是因為他隱隱可感覺到,那個在他心中有父親影子的應天狂已漸行漸遠,最終要走到刀劍相向、你死我活之路,若應天狂真傷了菊仙歌,恐怕兩人相殘的局面就要提早到此刻。
孤焰忽淡淡地道:「武林中恩恩怨怨、牽纏糾葛,累世成仇者所在多有,許多人未必為了劍閣封賞,反倒是想藉此機會做一了斷,只是事情有輕重緩急。」他雖不知風、應二人的淵源,卻知道一路上風小刀都在打聽菊仙歌的消息,只怕他一時衝動或心軟,就壞了正事。
此語正切中風小刀心思,他攥緊雙拳,強壓下波濤起伏的情緒:「大哥是教我不要衝動,可是我怎能置菊姑娘安危於不顧?」
田文辭大步一划向後退掠,避去應天狂殺招的同時,撲向右側兵器列,旋身回來,已揮鐵扇在手。他扇面以擋、扇緣以割、扇骨以擊,一面護住周身、一面攻向應天狂「肩井」、「大陵」、「勞宮」等雙臂穴道,以柔尅剛地卸去對手厚重拳勁。這招「羅扇撲螢」,乃取自女子「輕羅小扇撲流螢」之姿,在他一介老儒手上運來,端的是斯文儒雅、風流不盡。
應天狂攻勢受阻,反而更激發獸魔功中狂野獸性,他不管不顧地向前撲衝,田文辭心中驚疑,不敢托大,手中摺扇一晃,再使出「羽扇風流」,鐵扇驟飛而起,他長袖揮舞、內力催動,空中扇面頓時幻化成七尺大扇,大幅搖擺,霎時台上刮起一片凌厲勁風,搧得應天狂髮衫飄揚、膚如刀割,他撲攻之勢終於稍稍遲滯下來!
田文辭精光一湛、鐵扇一收,數十年功力逕貫入扇骨,穿透應天狂無數掌影夾縫,向他「檀中穴」直直點去!
應天狂知道怎樣也躲不開,突然反過身來、彎腰弓背,硬生生擋住田文辭扇柄重擊。
畫兒欣喜道:「公子,這惡人要糟了!」
孤焰淡然應道:「不,再一招,老先生就要輸了。」
千聞生怒目相瞪,喝道:「你這沒長眼珠的酸書生,亂掉什麼書包!田老絕藝高超,有眼珠都瞧得出那瘋子根本不是對手!」他見孤焰一副弱不禁風的文士模樣,說話自然大聲。
畫兒奇道:「公子,你說老先生要輸?那他該用什麼招式才不會輸?」
孤焰道:「老先生必輸無疑,除非肯用一招『心狠手辣』!」畫兒一愕,正想問這是什麼招式,千聞生又道:「老夫什麼招式都聽過,就沒聽過哪個門派有『心狠手辣』這一招……」待要再說,卻教台上的景況吸住了眼珠,說不出話來,渾沒聽到孤焰淡淡地道:「畫兒,妳記著,『心狠手辣』這招,哪門哪派都有!」
田文辭眼見這一擊若中,應天狂定會脊骨斷裂、命喪當場,他宅心仁厚,想彼此並無冤仇,一時不忍下殺手,勁力疾收,改成點他「背心穴」,要教他不得動彈、知難而退!
誰知應天狂拼著被扇柄斷骨之險,右掌倏然發出一掌,一陣如墨毒霧隨掌心散出,眾人一陣驚呼之下,只見田文辭退避不及,身子轟然向後飛出。
應天狂示弱誘敵成功,片刻不歇地「碰碰碰!」連發三拳,正是兇狠無比的萬獸無疆,他拳拳相疊、併力齊發,千斤巨力如猛濤般排山倒海衝出,田文辭轉眼即要斃死拳下!
眾人對這突如其來的巨變,有的閉起了眼不忍觀看,有的憤然叫罵,卻都來不及援手,「碰!」應天狂一拳擊落,卻如擊中銅牆鐵壁!他被自己勁力震退,踉蹌了數步,才穩住身子,台下眾人驚詫無已,一時反應不過,許久才爆出如雷歡呼!
田文辭德高望重,仁心慈厚,江湖中人緣極好,眾人對應天狂既使詭計又施毒氣均感忿然,見一年輕小子以星閃之速飛身上台,左手自田文辭身後環住他,且在他胸口「檀中穴」緩緩注入真氣,右手竟擋住應天狂重如山嶽之擊,如此左右力道輕重有別、出入相反,均感十二萬分不可思議,倘若這小伙子不能完全擋住應天狂力道,將導致田文辭傷上加傷,立刻斃命,此時公子益急忙一躍上台,將田文辭扶開。
台上之人俊偉軒昂,正是風小刀!獸魔功的勁力霸道無比,尤其相較於黃妃塔甚至雲深竹隱時,應天狂的功力又提升不少,幾乎可說是與時俱增,但仍無法與風小刀得名師指點、自小修習相比,尤其無欲心法遇強則「容」的特性,並非硬擋狂猛之力,乃是將其先蓄積氣海,再一一化去。
應天狂雙眼血紅,氣急敗壞,一連串瘋狂大喊:「他媽的,你這狗崽子在我面前扮什麼大俠!誰不知你什麼底!你見到我這個大當家,還不腿子一抖,給我跪下!」他簡直無法相信付出魂魄代價所得的神功,竟無法傷害最恨的這個小子分毫!
他腦中惡象橫生,好像有什麼黑影在張牙舞爪,漸漸地化成一個影像,那是黑風寨制高平台上,風盛磕磕叩叩,向台上威風凜凜的自己求饒,可風盛一抬頭,驀地裡,竟換了一張臉,不是那懦夫的臉,而是自己的臉!萎頓蒼老,向台上威風凜凜的風小刀磕磕叩叩!
他心中震駭不可言喻,只覺得怒極!恨極!再催動內力,將功力提至極限,對風小刀瘋狂撲殺,他拳影掌影如旋風狂掃,兩旁兵器被氣勁一帶,發出磔磔震響,幾欲飛出,就連台上三位劍閣的公證人也暗提內勁相抗,應天狂渾不知這麼猛提內力,獸魔功已開始反噬!
風小刀站在台上,初時閃躲挪移,並不反擊,像被應天狂的拳影團團包圍,看得台下眾人十分焦急,路瀟遙揪眉問道:「月大哥,那惡人怎麼一瞬間越來越厲害,你說小師叔會不會受傷?」此時方知台上兇險萬狀,深深懊悔不該一時興起,教風小刀上台拼命。
孤焰淡然應道:「獸魔功自是如此。」周圍的人聽到台上巨漢使的竟是失傳已久的邪功,盡聞之色變,且為風小刀捏一把冷汗。
二人自說自話,又引來千聞生老臉不紅地道:「酸書生,你可別亂嚇唬人,要知道這獸魔功已失傳許久,怎可能……」忽然,他喉嚨咕地一聲,呆張著口,竟是畫兒伸指倏點了他啞穴,嫣然笑道:「千聞大叔,您還是休息會兒好。」倒教路瀟遙噗哧一聲,破涕為笑,畫兒眨著清靈靈的眸子道:「遙兒,妳別擔心,只要公子不皺眉,包保無事。」聽得此言,就連孤焰也不禁莞薾。
應天狂拳掌翻飛、越打越快,招招欲置風小刀於死地,口中不停呼喝:「你這個小癟三,他媽的還不給我跪下?你爹給我跪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你也得給我跪一輩子!」
這一番話驀地觸動風小刀心底深處的傷痛,攻打菊香村前,父親在眾人面前顫抖下跪,低聲下氣的求饒,兒時情景隨著應天狂喊叫,一幕幕浮現心頭,他忽然明白父親常傷痕累累、擔心受怕,為的是什麼?他心緒一陣激動,淚水幾要奪眶而出,又思及這惡人對付田文辭所施的毒計,慢慢地,心思轉而一片清明:「這人終究是欺壓良善的惡霸,至死不改,他與爹爹又有什麼干係?」他眼神一變,冷光銳利,薄冰寒芒暴漲而出,再不留情!
風小刀忽快忽緩、宛如鬼魅的刀法,應天狂只應付得手忙腳亂、吃力之極,但他卻毫不退縮,仍橫衝直撞,且總有無窮無盡的力量沛然而出。
風小刀心眼一亮,突然領悟到獸魔功並非以攻代守,而是只攻不守,就像一隻野獸若遭攻擊而受傷時,只會更加發狂地掙扎前衝,並不知道自衛,直到對手以為魔功源源無盡,心生懼意,不戰而敗,就如當日的雲水天先自氣餒一般。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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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天闋 卷三:無間易春秋》
《殘天闋 卷四:聖嶽捲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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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attravel
時間:
2013-11-8 15:59:39
人最害怕的並非是最糟的情況,而是茫然沒有底限的情況,獸魔功凶名遠播,乃是因對戰之人多是敗給了自己的懼意,從而渲染它是多麼強悍、多麼無可抗衡。
倏然間,原先在暴風圈中心的風小刀竟消失不見,應天狂的攻勢全擊向虛空,失去目標的野獸,心中銳氣盡洩,駭意叢生,他未及回頭,嗤一聲響,身後刀尖已悄然無聲地割破他背心,刀氣森寒透入,應天狂被震得口吐鮮血,向前踉蹌數步,險險仆倒,他猛一咬牙,奮力運起「獸與天齊」,迴身雙掌齊發,向風小刀腰腹間拍去。
風小刀知道他此時已如困獸之鬥,倒轉刀柄,「啪啪!」重手擊去數下,應天狂就摔倒跪地,氣喘吁吁,風小刀刀柄再轉,刀尖已刺得他眉心處微微沁血,喝道:「你我之間從此恩清義絕,再無瓜葛,我只問你一句,菊姑娘現下在何處?」
應天狂此時魔功漸息,神志漸漸清明,畢竟他曾是一寨之主,並非只是莽夫,心中驚疑:「金巧巧究竟給我練的什麼功夫?」他知道風小刀不會再念舊情,只能先設法脫困,忽聽到風小刀有此一問,險些放聲狂笑,卻終是壓抑下來,他臉上泛起一抹詭異的冷笑,殘忍而悄聲地道:「那小賤人,我早已扒光她丟進河裡了!」
風小刀聞言眼前一黑,腦中轟然,長刀險些握不住,驚怒交集下,胸膛似要炸開!
應天狂趁他心神恍惚瞬間,猛力一滾、滾下台去,雖極狼狽,卻已脫去威脅,風小刀怒極之下,刀光暴漲射出,卻仍是慢了一步,只在應天狂背後留下一道長口子。應天狂也是了得,雖受重創,腳下無半點停頓,忍著傷勢倏然遠颺,風小刀正要飛身追去,空中卻有一身影挾著磅礡氣勁截殺而至,銀尖直戳他心口,極準又極快!
「啊!是那個辮子大漢。」路瀟遙雖聽不見應天狂說了什麼,卻看出風小刀神色有異、刀法紊亂,情況似乎不妙,見此人來勢洶洶、鬥志盎盛,不禁擔憂起來。
風小刀心神不寧,被卓穆罕一輪猛攻疾刺下,險些招架不住,耳中嗡嗡然似聽到對方說道:「應天狂那惡賊本來是我的,你要搶人也就罷了,居然還放走他,我只得把這帳算你頭上!」卓穆罕在台下看著風小刀身手早已心癢難搔,根本也不在乎逃跑的惡賊,否則他就該追殺應天狂而非截住風小刀。
孤焰不禁微微皺眉,他這一皺眉可教路瀟遙心頭七上八下,正當開口詢問,何麗絲卻忽然悄悄來到桌旁,一臉明朗笑容道:「月公子,可否單獨借一步說話。」孤焰便隨之而去。
風小刀眼看無論如何已追不上應天狂,心中痛怒無以復加,一口氣全出在卓穆罕身上,「唰唰唰!」薄冰連攻十數刀,刀光漣漣,氣勁雄渾,剎時逼得卓穆罕連退數步。
卓穆罕被他激得血脈賁張,喝采道:「小子,恁地了得,這才有點勁!」長槍已變化多端地再度攻去,每一勢道夾帶狂暴勁風,又狠又準,要是給尖梢刺入、槍柄打中,都是身穿骨斷之禍,風小刀長刀則快逾流星、如鬼如魅,兩人瞬間就交手數十招。
台下觀眾看得慷慨激昂,不斷呼喝鼓噪,彷彿就是自己在對打,千聞生更激動得嗯嗯啊啊怪聲連連,很是吵耳,畫兒見孤焰已離去,他再罵不到主人,便伸指解他啞穴,千聞生長吁一口氣,怒瞪了畫兒,卻不敢再罵,兀自喃喃道:「錯了!錯了!這使刀的小子實步不凝重,虛步又踏得過緊,眼也不瞧對方,快是快點,但全亂了套!」
路瀟遙忙問道:「千前輩,怎亂了套?」畫兒秀眉一揚,哼道:「遙兒,妳別信他!」
千聞生怕畫兒又點自己啞穴,不敢罵出口,只哼道:「我瞧妳背上一把劍,便知妳也不懂刀,使刀的手勢和劍不同,刀勢有四,乃是『嫩、老、遲、急』,開砸敵器時,施力於刀尖處為『嫩』、著力於近柄處則為『老』、磕托稍慢為『遲』、以刀先迎為『急』。這刀法除纏頭、裹胸外,尚有六式本訣和六變訣,六本訣有『刃外為展、刃內是抹、曲刃為鉤、過頂叫砍、舉刀下斬做劈、平手下壓稱剁』,六變訣則是『刺、扎、撩、搠、纏、絞』,無論那一訣,都差別在勁力的表現上,像刺呢,其意勁需通透全身,最後集中貫於刃尖,搠則力量較猛,刃身都得充滿貫穿對方的力道,扎呢,就比較專注於刃部前端,以靈活為主,這小兄弟除了六本訣精到外,六變訣使得也不錯,但刀訣再好,六象不相合,遇到高手終要落敗,小娃兒,懂了吧?」
路瀟遙聽他論得頭頭是道,心中著急,又趕緊問道:「他怎樣六象不相合?」
千聞生見她凝神細聽,越發說得起勁:「任何武功皆需『精、氣、神』三內修配合『手、眼、身』三外形,使其六象相合,渾然一體,這小伙子手、眼、身雖快,可精氣不聚、神志不明,實是亂揮一通,俗話說『單刀看手、雙刀看走』,使雙刀就該兩手用力均勻、步點靈活,以顯出葉裡藏花、雙蝶飛舞的姿態,但使單刀者右手有刀,左手無物便難以安頓,倘若協調得好,右刀自然順風順水、來往自如,否則便礙手礙腳、功力減弱,這小伙子使單刀卻重在行雲流水,宛似雙刀,那便錯了。」
路瀟遙幾乎要把眉頭蹙到一塊兒,千聞生見她極為捧場,越得意道:「最糟糕的是人人都知『劍走輕靈、刀走黑』,『刀若猛虎、劍似飛鳳』,他竟使刀若劍輕,滿場飛走,這更是大錯特錯!」他一連搖頭嘆氣道:「錯!錯!錯!這連三錯,小伙子不輸才怪!」
這番話雖具足刀法道理,也看出風小刀心神不凝,但他並不知無欲刀法本是雙手可行,勢重若山、靈走如水,已突破一般刀的格局,反是其特色,話中倒有三分是見識不足。
路瀟遙心不住往下沉,喃喃自語道:「輸便輸了,我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
畫兒勸慰道:「倘若風大哥沒使一個好的,又怎能打到現在?」
千聞生心中哼道:「偏妳這ㄚ頭忒多話!」又道:「學武之人都知道『百日練刀、千日練槍、萬日練劍』,槍本就高出刀一籌,劍又是最上籌,連武器都選輸人家,還怎麼打?」
畫兒不服氣道:「可公子說『劍乃百刃之君、刀乃百兵之膽、槍乃百兵之王』,只要修到頂尖,那是各有所擅!」
千聞生摸起小山羊鬍,得意道:「你公子文文弱弱的,懂得什麼?小娃兒別不服,讓我來教妳吧,槍呢,基本法訣為紮、刺、撻、抨、纏、圈、攔、拿、撲、點、撥、舞花,不過,要使的上乘,得硬如棍、軟如鞭、行如龍、轉如盾、去如箭、來如風,這大漢倒使得樣樣靈通,游刃有餘……」他兀自滔滔不停,路瀟遙和畫兒卻再沒心思理會他。
天空忽然飄下了濛濛細雨,劍閣體貼地遣了僕婢為每桌客人撐起大油紙傘,台上對戰的身影卻隱沒在雨霧、槍光、刀影裡,眾人只能看到雨粉蓬蓬,看不清精彩處,都恨這場雨擾了興頭。隨著風雨漸大,台上鬥得也越激狂,兩人早已分不清身上是雨是汗,卓穆罕剛以槍尾震開風小刀薄冰刀背,槍尖已如靈蛇出洞般,從另一端撲射過來!
風小刀長刀狠狠一劃,「噹!」一聲清脆激越,刀鋒刺上槍尖,這一擊威猛無匹,震得卓穆罕長槍向旁盪開半圈。
卓穆罕奇擊不成,槍桿反而彎成半圓,他順勢化剛為柔,藉桿身彈盪之力,再度甩打回風小刀背心,風小刀見這大個兒竟能將長槍使得有如軟鞭,也十分驚奇,他反手將長刀往背後一豎,格去對方槍尖,且隨著迴刀之勢,掃去一把雨粉,卓穆罕知道這雨粉含著刀氣,健腕一扭,長槍頓時成了風車旋轉,將雨粉盡數回灑。
在紛紛天雨之中,二人對峙的每一刀、每一槍所化出的氣勁,雨,不再只是雨,而是每一點、每一滴可藉以傷敵、可用來化解對手招式、決定性的利器!
卓穆罕槍柄轉如漩渦,雨粉也連帶被一捲而起,成了一束龍捲風般撲向風小刀,「起!」他大喝一聲,龍捲風束被氣勁衝激,宛如狂沙爆散開來,既細密得無孔不入,又狂暴得難以抵擋,正是綠衫軍首傳承的絕招,從大漠中領略龍捲風沙威勢的「風捲狂雲十八式」。
風小刀見漫天雨粉夾著無數槍光迎面擊來,拼命舞刀相應,又似要將對自己的恨一股腦兒全發洩出來,刀刀風狂雨驟,表面看來雖精采厲害,但無欲刀法本以輕巧見長,遭遇強敵更該瀟灑大度,如此急攻猛攻實是犯了大忌,他無論如何也使不出一半功力,以至迭遇險招,到後來,都是在危急中硬擋而過。
風小刀內心如火焚燒,腦中紛亂無比,不斷盤旋著自責話語:「我為救菊姑娘害死了小蝴蝶,心中其實暗暗惱怒於她,對她的好意一直拒於千里之外,」想起二人畫舫重逢、情曲相贈、巨盒同囚、捨命相救,菊仙歌總溫柔款款地釋出善意,自己卻不願承認與她相熟,甚至並不積極營救,總想雲水天可救人回來,皆是因內心深處潛藏的怨懟與愧疚,而不願與她多有牽扯,不料今日卻聽到這惡耗,才發覺自己心胸竟如此狹窄,他不由得全身冰寒、恨悔莫及:「她為護我才落得如此悲慘下場,我為何這樣對她!我萬死都不能贖罪!」對於菊仙歌落入山賊出身的應天狂手中會受到什麼樣的折磨,他想都不敢想,如此沉重的罪愆,只令他痛苦得生不如死,刀式混亂無章,一時空門大露!
卓穆罕見機不可失,長槍奮力一擲,向風小刀胸口射去!
「啊!」台下眾人見風小刀救了田文辭,又見卓穆罕是異邦人士,皆盼風小刀能得勝,此時見他陷於危厄之中,都齊聲驚呼起來。
這槍尖只要再前挺半分,風小刀胸口立時就是個透明窟窿,誰知卓穆罕竟反手一吸,將槍拉回,順勢向後一掠、拔高飛上,落在左旁兵器列架上,居高臨下地大聲呼喝:「二百招!」他大手如扇抹甩去臉上雨水、汗水,朗聲笑道:「今日打得真痛快,能和我過上二百招而不敗,好小子,你叫麼來著?我卓穆罕不約無名之輩。」
風小刀抬頭仰望,昂聲道:「風小刀!」
卓穆罕用內力將聲音遠遠傳了出去,教台下眾人都聽見:「你今日心不在焉,對我實在太不尊重,再打下去,也沒多大意思,此刻暫且罷手,來日西漠『祆燾峰』頂再行比試,到時我會請各位英雄好漢前來做個見證!」說罷左足一點,飛身而去,台下眾人見他胸懷大度,均爆出如雷喝采。
卓穆罕是條直爽率性的漢子,心知此刻若盡力打敗風小刀,雖有望得劍閣封賞、奪取兵刃,但勝之不武、於心有憾,因此不願再糾纏下去,對他而言,找到可驗證武道的對手實比劍閣封賞有意思多了,便當眾定下比武之約,教風小刀無法拒絕。
風小刀望著卓穆罕離去的身影,心猛地一抽而空,茫然不知身在何處,方才盡力應戰,尚需分一半心思,如今剩自己孤零零的立在高台之上,滿懷傷心痛悔,如被道道雨絲鞭笞般,台下歡聲鼎沸也好,人影幢幢也好,彷彿都與自己不相干,成了另一個遙遠的世界,冷冽雨水澆灌之下,只倍覺淒寒。
可他這孤獨並未太久,一身影已神鬼不覺地出現在高台上,台下眾目睽睽,連來人如何現身似都未看清,風雨之中,那件湛藍水衫顯得十分刺眼,但真正教風小刀驚愕的是,來者並不是別人,竟是玉冰華!
眼前之人剛毅剽悍,渾身迸發極大的殺氣,深邃的眼神蘊藏一抹極深的恨意,直如鋒利劍芒,穿透重重雨簾,欲致人於死地!
風小刀被這精光寒芒刺得頭腦清醒了不少:「他的眼神從來都這般銳利,還是特別恨我?可他為什麼恨我?他是小蝴蝶的大師兄,和我同屬三無派,他的殺意卻比卓穆罕還凌厲!」直覺感到對方的騰騰殺氣是衝著自己來的!
他本欲開口相詢,在玉冰華強大氣勢的壓迫之下,已無分說的餘地,身旁的種種皆已模糊,眼中只存在玉冰華慢慢地、慢慢地拔出了腰間佩劍,和利劍透出來的閃閃冷光,那極慢的動作,像在預告當劍尖完全出鞘時,就是自己的死期。
「冰殤劍出鞘了!」台下有人先喊了起來,這一喊在眾聲驚哦當中,很快地轉成了鴉雀無聲,方才的打鬥讓人熱血沸騰、欲罷不能,現在卻讓人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驚擾了台上之人,誰都感到這不是點到為止的比試,而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決鬥,誰都覺得風小刀要逃就該趁現在!
一個是救人的少年俠士,一個名震江湖的大俠,本來滿心看熱鬧的觀眾竟盼望誰也別出手,更慶幸不是自己在台上,否則在這麼可怖的壓迫下,真是連逃命的勇氣都沒有了。
一道藍光閃電似劃開漫天雨扉,陰暗天地驟然亮起,照得高台浸沐在一片藍雨之中,甚是冷豔奇詭,彷彿台上只是虛幻的一幕。
玉冰華冷冷地道:「你我之間正好做個了斷!」話聲甫落,一招「玉骨冰心」正面衝出驚天劍光,不帶任何花巧,就逼得對手在龐大壓力下,無半點進招的可能!
(註①:「知止而后有定……則進道矣」語出「大學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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