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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凌淑芬]壞心女配角(壞男人啟示錄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1 13:40:54     標題: [凌淑芬]壞心女配角(壞男人啟示錄之三)[全文完]

壞心女配角(壞男人啟示錄之三) 作者:凌淑芬

誰說好人一定會有好報?
他是她心目中的好男人表率,卻被她整得慘兮兮
打小所有她惹出來的爛攤子都是他在收拾
偏生她硬要插手他的愛情,還妄想橫刀奪愛
就像小說裡為了得到男主角而搞破壞的壞心女配角
她利用他報恩的心態,強迫推銷自己給他
搞得他妹妹氣得離家出走,親親女友也和他說分手!
禍是她闖的、孽是她造的,她只好硬著頭皮求他原諒
並幫助他拾回那段因為她而中斷的幸福……
咦,這位大哥是哪根筋不對?不肯配合就算了
還三不五時偷吃她的嫩豆腐,讓她的決心起了動搖
她原是要讓他和前女友復合,卻不小心「監守自盜」
結果壞心女配角還來不及陷害女主角就被撞得東倒西歪
嗚嗚,這一定是上帝對她言不由衷的懲罰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1 13:41:15

    很短的序    凌某人

    那個……自從《情在不能醒》出版之後,成渤的支持者一夕暴漲,許多讀友們來信說他們要看「大好人」成渤的故事。

    說,成渤真是個超級好男人,又負責,又顧家,又愛護妹妹,又聰明,又成功。總之就是個理想丈夫一枚。

    說,成渤真是個好人,為了妹妹、為了恩人什麼委屈都可以接受,這樣的好人,怎麼可以不給他一個好歸宿。

    說,成渤人好好哦!如果這種人是自己的哥哥多好。

    說很多很多。

    但凌某人只有一個小小的、小小的、小小的疑問,在這裡要很小小聲的、小小聲的問出來——

    大家怎麼會以為成渤是個好人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1 13:43:50

第一章

    「喂,成渤,給我站住!」

    從街頭轉角繞出了兩個矮矮壯壯的小孩身影。

    十三歲的成渤一看見大伯的兒子,立刻將妹妹推到自己身後,全神戒備。

    成勝福、成勝德兄弟勾著不懷好意的笑,慢慢將他們逼近牆角。

    這對惡人堂弟分別才十二歲和十一歲而已,就已經是鄰里朋黨間出了名的小土霸,什麼勒索同學糖果、零食、零用錢的小花招,不勝枚舉。

    成渤迅速打量四周,這條小巷子平時就很少人走,現在接近傍晚時分,但是又還未到下班人潮,人煙更少,看樣子幹一場架是在所難免了。可是他雖然比堂弟高,雙拳卻難敵四掌,而又背後還跟著一個七歲的妹妹,怎樣看都沒有贏面。

    他腦袋飛快轉動,開始尋思退路。

    如果不是因為父親已經癌症末期,兄妹倆不得不來投靠大伯,成渤根本不想跟這家人有任何牽扯。

    小萸雖然不說,但是成渤知道,大伯一家人常趁他還沒放學時偷偷虐待她。但是他即使發現了,又能如何呢?所以他只好假裝不知道,平時盡量把妹妹帶在身邊,讓他們沒有下手的機會。他恨極了自己的無力感!

    「嘿嘿,我爸今天早上給你一百塊零用錢,給我吐出來!」當哥哥的成勝福狠笑著說。

    「對啊,那是我們家的錢,你還有臉拿啊?統統交出來!」當弟弟的成勝德馬上幫腔。

    放屁!我父親生了重病,每個月還是給大伯一萬塊的生活費,這是我們兄妹倆的錢!

    斯文俊秀的成渤向來是個優等生,學什麼都快——包括打架。這兩年來被堂弟暗算的次數多了,他早已練就一副好身手。如果不是因為妹妹在身後牽絆,憑他一個打兩個都綽綽有餘。

    「你們最好不要再惹事了。昨天有人告到老師那裡去,大伯不是才把你們兩個打一頓嗎?」

    「幹!原來就是你去告狀的。」

    「媽的,不要跟他客氣啦!上!」成勝德倏地撲上去。

    告狀的人當然不是成渤,不過這點已經不重要了。他連忙將妹妹往旁邊一推,舉手擋過成勝德的一拳。

    成萸嚇得淚花亂轉,緊緊抱著一根電線桿,探頭出來看。

    眼見弟弟被擋開,反挨了一拳,成勝福怒吼一聲,地堂腿掃過去。成渤被絆到了一下,勉強穩住身子,成勝德的拳頭又飛過來。

    二對一的場面迅速交換過幾手,堂兄弟倆竟然奈何不了他。成勝德眼一瞥,猛地瞄到旁邊那張探頭探腦的娟秀臉蛋。成勝德嘿嘿笑了兩聲,突然跑過去把成萸揪出來,重重摜在泥土地上。成萸哇地一聲哭出來。

    「你們想幹什麼?」成渤怒吼,砰!一個不察被成勝福一把推在地上。

    「你再威風嘛!」兩兄弟佔了贏面,嘻嘻哈哈的對地上的成渤又踢又打。

    「你們不要打我哥哥!不要打我哥哥!」成萸哭叫著撲上去阻止。

    成勝福笑嘻嘻地將她踹開,看她跌到地上又開始嗚咽,當場笑得更大聲。

    「快!把一百塊拿出來!」成勝德大喝。

    成渤抹去嘴角破裂的血跡,咬牙怒瞪他們。

    「幹!還看?看什麼看?欠揍!」成勝福一腳踹在他後腰。「再不拿出來,我把你妹脫光光,綁在電線桿上分大家看。」

    成萸一聽,嚇得渾身發抖,爬到哥哥身旁緊偎著他。

    成渤恨恨地坐起來,從口袋裡掏出未來一星期的午餐錢,扔到兄弟倆腳邊。

    「算你識相。」成勝福露出勝利的笑容。

    「等一下,這樣子就放過他啊?這樣很不好玩耶!」成勝德幾場架打不過成渤,心裡早就暗訐很久了。「他們兩個在我家吃閒飯,跟乞丐一樣,不然就叫成渤學乞丐給我們看。」

    「好好好。」成勝福拍拍手,又用腳頂成渤一下。「喂!你快學乞丐,快點。」

    「趴在地上說:『大爺,好心給我一塊錢吧!』兄弟倆圍著他們嘻嘻哈哈地笑鬧。

    成渤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強烈的屈辱讓他幾乎要不顧一切地衝上去再和他們打一架,可是,小萸在身邊,她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她全靠他了,他不能不顧妹妹……

    「不對不對,他不是乞丐!乞丐還會自己討飯回來吃,他是直接吃我們家的飯耶,跟狗一樣!叫他學狗啦。」

    「好好!汪汪!快學狗爬,快點!」成勝德興奮地大叫。「你學狗爬兩圈,我們看了高興就放過你,不然圍起來繼續打!」

    「對!成渤學狗爬、成渤學狗爬、成渤學狗爬——」成勝福唱歌似地蹦跳。

    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突然濯進成萸心底,她猛然衝上前,大哭大叫地捶打一通。「不要叫我哥哥學狗爬,我哥哥不是狗狗!」

    「幹!你找死。」成勝福被打得措手不及,竟然還結實地捱了幾下。

    成渤眼見時機來了,跟著豹起,一腳踢向成勝德的小腹。

    「噢!」堂弟中標。

    兩個人眼見錢已經到手,人也揍過了,對方又一副拚命的樣子。膽怯心起,呼喝一聲迅速跑掉。

    「哥哥……嗚……」小成萸哭花了臉,撲進大哥的懷裡。

    「乖,沒事了,他們跑掉了。」他捂著隱隱作痛的肋骨蹲下來,強裝無事地拍拍妹妹滿身灰。「你沒事吧?他們有沒有打傷你?」

    「哥……哥……嗚……」成萸緊抱著哥哥的脖子,放聲大哭。

    「乖,沒事了、沒事了。」成渤緊摟著妹妹,只能跟著心酸。

    成萸想到晚上回家,還要面對那兩個惡魔堂哥,雖然哭聲收住了,小小身軀卻抖得更加厲害。

    「小萸,哥哥以後一定要變很強很強,讓別人再也不敢欺負你。」成渤撫著妹妹的頭頂心,悲酸地低語。「真的,哥哥答應你,哥哥一定會變成一個很強、很強的人,任何人再也不能看輕我。」

    「好……」成萸深深相信地點頭。

    哥哥向來不騙人的,只要是他親口說的話,他就一定會做到,成萸從不懷疑。

    ******

    父親終究是走了。

    過去幾天猶如一場夢。父親的老同學出現在葬禮上,將他們兄妹倆拉出谷底,帶回華麗富貴的城堡裡。

    成渤靜靜坐在自己的新房間裡,手撫過桃花心木雕成的書桌。那滑潤細膩的質感,以及房裡其他傢俱,在在散發著昂貴的氣息。

    細長的雙目望向窗外。陽明山的春光明媚如初嫁的新娘,以晨霧為面紗,當清陽熱力輕灑,薄霧散去,便露出青山翠樹如眉、繁花細茵如面的清麗姿容。微敞的窗送進一陣又一陣的清爽香風,他鼻頭前彷彿還盤繞著大伯家的陰濕氣味,一瞬間就被拂散了。

    即使他年紀小,也知道兄妹倆從符去耘介入生命的那一刻開始,便是直接從泥濘裡騰上雲端。

    符伯伯還有一個小他四歲的兒子符揚,以及和小萸同年的八歲女兒符瑤,是城堡裡正牌的王子、公主。那他和小萸,又會是什麼呢?

    「成渤?」符去耘推開房門叫他。

    「符伯伯,我已經起床了,我馬上出去。」成渤立刻恭謹地站起來。

    「沒關係,這裡現在也是你的家了,在自己家裡不必太拘謹。」

    成渤年紀尚小,五官尚未定型,但是那雙微長的黑眼,與薄淡堅毅的嘴唇,都有他父親文堅當年的影子。清逸俊秀的模樣,猶如直接從父親的模子翻出來。

    他比同齡的男孩高,卻瘦得連骨頭都看得出來。現在雖然有些頭大身體輕的笨拙感,假以時日,一定長成英挺斯文的帥哥。

    符去耘瞥到成渤身上過小的上衣與長褲,又說:「把你們接來得太倉卒,什麼都來不及準備。小萸那裡還可以穿我女兒的衣服,反正她們同齡,可是符揚的衣服你就穿不下了。」

    「沒關係,我的衣服都沒有破,還可以再穿一陣子。」

    成渤的穩重已經超過了十四歲男孩應有的天真,彷彿隨時在防著說錯話,做錯事,或一切會引起大人不悅的舉動。這當然是在他大伯父家熬出來的戒備了。符去耘不禁有些心酸。

    「今天咱們家裡有個例行的週日聚會,許多符家的朋友和親戚會過來,明天我再帶你和小萸去買點合身的衣服。」

    「符伯伯,你不要為我擔心,我和小萸的東西都夠用了。等你有空再來處理我們的事就好了。」成渤一再客氣地道謝。

    符去耘微微一笑,不再跟他推來推去。

    「來吧,今天烤肉會的設備都架好了,你到院子來幫符伯伯一起烤肉。」

    「小萸她……?」

    「你符伯母剛才讓瑤瑤拿幾件衣服先給她換穿,她們小女孩自己去認識認識,你不用為她擔心。」符去耘笑道。

    「是。」成渤立刻套上鞋襪。

    符去耘攬著他的肩,一起到庭院去。

    符宅在陽明山上佔地極廣,主屋本身有三層樓,他和成萸各自搬進一樓的客房裡,符氏一家四口則分住二、三樓。

    為了這個星期日的烤肉會,由庭園造景家精心規畫過的庭院已經搭起一條長篷,底下架好長桌,並又擺放著沙拉、食物和各式飲料。草坪擺著四、五張白色的休閒桌椅,上頭的大陽傘撐開,如翠綠草坪上的巨大花朵。

    雖然符伯伯說今天是家庭烤肉會,其實還是請了外燴人員到府服務。歐式自助餐點極為豐盛。傭僕們隨時從廚房後門端出生鮮的魚肉、蝦蚌等烤料,放在長桌一端,喜歡自己動手的客人便自己抹醬沾烤,不過大多數人仍然坐在休閒椅裡,讓傭僕們服侍。

    他們踏上草坪,幾桌坐在大陽傘下的客人紛紛和符去耘招呼。

    「這是我朋友的兒子,成渤,以後要住在我們家了。」符去耘笑著向幾位朋友介紹他。

    成渤露出有些侷促的淺笑。

    符去耘帶他來到用餐區前,大概為他介紹一下,就被另一位朋友拉走了。

    成渤杵在庭院中央,四處張望。他是不是應該幫一點忙呢?

    「小朋友,你在這裡做什麼?」外燴領班從廚房後門走出來,一眼就看見他。

    領班看他約莫國中生年紀,衣服實在是寒酸得可以。一件蔽舊的寶藍色長褲雖然洗得乾乾淨淨,卻有好幾處脫線了,淡綠色的襯衫更是褪成要白不白的色調,和周圍的富貴氣氛簡直格格不入。手掌腳掌大大的,手臂腿肚瘦不拉嘰的,看起來就像個營養不良的小鬼。

    這家外燴公司和陽明山上的達官貴人合作多了,符去耘更是他們定期合作的大客戶,領班也不敢怠慢,先問清楚身份比較保險。

    「你爸爸媽媽是今天受邀前來的客人嗎?」

    成渤搖搖頭。

    「那你是符先生的親戚嗎?」領班又問。

    成渤又搖搖頭。

    「所以你不是今天任何客人或主人家的小孩羅?」口氣越來越不客氣了。

    成渤繼續搖頭。

    「噢,那我知道你是誰了!你姓陳對不對?」領班馬上換了另一張臉。

    「對。」他確實姓「成」,這個人怎麼會知道?

    一定是廚房那個陳媽又偷渡孫子來符家吃白食了。

    符宅的傭僕圈和這間外燴公司一直有心結,府上幫手喜歡以「主人」自居,外燴公司卻覺得自己是「專業」,彼此的瑜亮情節卻從來沒停過;所以每當符去耘找外燴公司到府承辦宴飲,兩方人馬私下臉色都不好看。

    之前好幾次陳媽聽說家裡要辦宴會,當天就會偷偷帶個小孫子一起來,然後餐會上有什麼好吃的就乘機送一份讓孫子大快朵頤。

    「哼!臭小鬼,年紀輕輕就只會來別人家裡白吃白喝,丟不丟臉啊?我問你,你剛才又偷吃什麼東西了?」

    「我是餓了,但是我沒有偷吃……」成渤一窘。

    「那你是來幹嘛的?難不成還好心來幫忙端菜烤肉?」

    「符伯伯叫我來幫忙……」

    「什麼符伯伯,伯伯也是你叫的?要叫『符先生』!」領班的怨氣全出在他身上。「好了好了,既然要幫忙,到廚房裡端幾份生肉出來,烤肉區那裡缺人手——我警告你,不要趁沒人注意到偷吃,聽見沒有?我會隨時過去查勤,如果被我抓到,我把你報給符先生處罰。」

    成渤被罵得臉一陣青一陣紅。他和妹妹,看在別人的眼裡,真的就像賴在符家白吃白喝的人吧?

    他默默走到廚房,端了一盤生肉出來。烤肉區裡,領班已經跟負責的服務生咬過耳朵,服務生瞄他一眼,不冷不熱說:「炭不夠,你再到廚房拿一點炭出來。」

    「是。」成渤默默遵從。

    他來回走了幾趟,眼一瞥,望見在庭院中間優閒談笑的貴婦人們。

    只是同一個庭院而已,帳篷下和陽傘下的世界卻有著雲泥之別。帳篷下的人忙得一頭黑炭一身熱汗,陽傘下的人只要悠哉坐在那裡等待服侍就好。

    所謂的「社會地位」和「貧富差距」,首度在十四歲男孩的心中烙印。

    「喂,你過來接一下手,我去廚房拿個東西。」負責烤肉的服務生煙癮犯了,想找個角落解解癮。

    「好!」成渤接過烤肉刷,有模有樣地開始沾醬刷肉。

    符去耘遠遠從客廳長窗望出來,發現他像個小大人似的在烤肉,以為是小孩子心性也一起下去玩,只覺有趣。那端成渤和符伯伯眼光一觸,回以一個恭謹的微笑。符去耘看他彷彿自得其樂,也就不急著出來招呼他。

    「喂!」

    不期然間,一個俏生生的小人兒蹦到他面前來。

    成渤揚眸。符瑤,那個和成萸同齡的符家小公主,她和哥哥昨晚剛從加拿大度假回返,這是成渤第一次見到她。

    「你在做什麼?」符瑤好奇地繞到他旁邊。經過地上的一堆炭火時,小心翼翼地跨過去,免得白皮鞋沾黑了。

    她的身材比小萸高跳,眼神有著受到父母寵愛的小孩身上都看得到的明亮與自信,烏溜的長髮紮成兩條麻花辮,再繫上粉紫色的緞帶,身上穿著同樣紫的上衣與小裙子,看起來嬌甜動人。

    成渤突然敏銳地感覺到襯衫上沾到的烤肉醬,與滿手的肉腥油膩,一陣自慚形穢的感覺油然而生。

    「烤肉。」成渤低頭繼續烤肉,只希望這個小公主趕快走開。

    「我是符瑤,我知道你叫做成渤,你是成萸的哥哥,你們以後要住在我們家了。」符瑤像個小大人想和他握手,可是瞄見他掌中的油膩,撇了下唇,手又垂下去。

    這個眼神祇是小孩子的直覺反應,不見得有惡意,卻大大傷了成渤的自尊心。

    「這裡又油又熱又髒,你不要過來,去找符伯伯吧。」成渤專心地注視炭火。

    「噢。」小公主有些無趣地四處看,對帳篷下的世界充滿好奇。「烤肉是傭人做的工作,你不必自己做。來吧,我帶你去看我們家種的玫瑰花。」

    「傭人也是人啊,這些事總是要有人做。」成渤不為所動。

    第二個冷冰冰的釘子一碰,任何人都會打退堂鼓,偏偏符瑤有個全世界最惡霸的哥哥,早就吃慣排頭了,他這種程度還算小case,粗枝大葉的她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喂!小鬼,前面餐桌上的肉幾乎都吃完了,你怎麼沒有送新的上去?你剛才偷懶喔?」開完小差跑回來。

    符瑤聽他一說,臉抬起來,服務生心裡打了個突,這不是符家的小公主嗎?

    「符小姐,你怎麼跑到爐子後頭來?當心被炭火噴到了,來,我帶你到那邊樹下乘涼。想喝果汁嗎?」服務生趕緊陪笑,嘴臉完全不一樣。

    「好啊!成渤,你也一起來。」符瑤爽朗地點點頭,辮子上的蝴蝶結翻飛。

    「符小姐,他留在烤肉區幫忙就好。如果符先生知道我們讓傭人的小孩混進來,還跟您玩成一團,我的工作會不保的。」服務生陪笑。

    「什麼傭人的小孩?」符瑤一愣。

    「他是廚房那個陳媽的孫子,今天早上偷渡進來偷……」

    「你亂說什麼!」符瑤凶巴巴打斷他的話,「成渤才不是傭人的小孩,他是我爸爸剛帶回家的大哥哥,以後就是我們家的大少爺了。你竟然敢說他是傭人的小孩,還讓他幫你們烤肉!哼!我要去跟我爸說,你該糟了你!」

    「我、我不知道啊……這、這、是領班告訴我的。」服務生霎時慌了。怎麼這小鬼突然從幫傭變成主人了?

    「什麼領班?哪個領班?你去叫他出來!」符瑤雙手擦著腰,小小年紀教訓起人來可是口齒靈便得不得了。

    「好好好,是我不對,是我不對。」服務生只怕她大聲嚷嚷起來,驚動了符氏夫婦,連忙轉頭對成渤陪笑。「大少爺,剛才是我不好,不該『請』你幫我一個小小的忙。來!我帶你們到那邊的空桌去坐,你們想吃什麼?吃蛋糕和水果好不好?」

    不等符瑤再發脾氣,服務生趕忙連請帶送地將兩位小祖宗送到樹下涼爽的地方,然後水果、烤肉、排餐、甜點、飲料,一古腦兒全送上來。

    「這個是涼拌雞絲。別的客人都沒有,我偷偷請廚房幫你們做的。來,大少爺,你吃吃看。」他生怕成渤向符家小小姐告狀,對成渤的服侍和奉承更是不遺餘力。

    成渤盯著眼前滿滿的一桌,再瞧向桌旁那張諂媚的微笑。十分鐘前還對他大呼小叫的服務生,轉眼間就將他伺候得跟自家祖宗一模一樣。

    他再瞄一眼符瑤清秀俏麗的臉蛋,她對於傭人的服侍早就習以為常,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

    原來,這就是有錢有勢,與沒財沒勢的區別嗎?成渤腦中恍惚了一下。

    這女孩,也屬於陽傘下的一群啊!而現在,他也坐在傘底下了……

    「吃東西慢一點,別噎到了。」十四歲的男孩突然微微一笑,拿起餐巾,替八歲的小姑娘拭掉嘴角的奶油漬。

    「噢,好,謝謝。」符瑤見他突然對自己這麼溫柔,受寵若驚。

    「你說你叫符瑤,我也可以跟符伯伯一樣叫你『瑤瑤』嗎?」

    「可以啊!我跟你說哦,我們這次陪阿姨去加拿大,那裡有很多很好玩的事情!不過我哥最無聊了,他只喜歡去逛那些美術館和博物館——」她嘰嘰咕咕地開始說在加拿大的度假趣事。

    成渤充滿耐心地微笑,很認真地聽著。

    口頭漸漸升溫,薄霧褪去,枝椏間,一隻小蛛從一處樹枝蕩到另一處樹枝上,然後凝立不動,開始吐出第一根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1 13:44:11

    第二章

    「成渤,教我數學!」

    符瑤蹦蹦跳跳地拿著數學習作下樓。十歲的她已經像個亭亭玉立的小美人,一頭長髮帶著一點波浪的天然弧度,看起來比同齡女孩大一些,唯有臉上天真爛漫的神情洩漏了她的年稚。

    成渤放下自己的課本,對她微笑。

    每天晚飯後的一小段時間,符家夫婦如果沒有外出應酬,便會全家一起坐在客廳裡,有時和孩子們閒聊幾句,又或者每個人各自做自己的事,只是安靜相處幾小時。

    華麗的符宅客廳,並未開天花板的水晶燈,而是捻亮交錯在沙發椅之間的立燈和檯燈,柔和的光線足以提供閱讀所需,更為這經常宴請政商名流的昂貴空間裡,平添一抹家庭式的溫馨。

    符氏夫婦並肩坐在面對電視機的三人沙發上,左手邊的兩張單人沙發由長子符揚與成渤各自盤坐一張,兩個男孩對面的雙人沙發,平時是由成萸和符瑤兩個小女生共坐;但是今天成萸染了小感冒,提前回房去睡了,整張沙發全讓符瑤大剌剌地趴臥。

    「你怎麼老纏著成渤,讓符揚教你不好嗎?」符去耘打趣女兒。

    「我不教笨蛋。」符揚撇了下嘴,眉也不抬,繼續練習他的素描技法。

    「你才是笨蛋!」這傢伙從小仗著長輩寵愛,對她作威作福慣了,符瑤才不會熱臉去湊他的冷屁股。「我不喜歡讓別人教,我喜歡讓成渤教,成渤講得比較清楚!」

    其實是因為讓成渤當家教通常很好玩,他除了教兩個女孩不懂的習題之外,還會講歷史故事給她們聽。平時沉默斯文的成渤,一講起故事來卻是有聲有色,好聽得不得了,兩個小女生簡直把他當神在崇拜。

    唉,真羨慕小萸和成渤!也沒見他們唸書念到多辛苦,怎麼每次考試都跟吃飯一樣容易,隨隨便便就拿到前幾名呢?難道她的頭腦真的比較笨嗎?可是爸爸媽媽和哥哥都是很聰明的人啊!真是悲哀啊。

    「成渤,你今年國三,也快畢業了。」符去耘看著成渤。

    「是的。我七月就要高中聯考了。」成渤放下課本,規矩地應話。

    「你長得跟文堅真像!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符去耘想到老友,不禁感歎。

    不知不覺間,文堅也去世兩年了。這兩年期間兄妹倆營養補充得好,身體也養得好了,眉宇間褪去了那種驚惶不安的氣息。

    成渤現在益發的清文俊秀。瘦削的臉型,略長的雙眸,那雙鳳眼長在男孩子身上,乍看之下有些陰柔,但戴著薄框眼鏡的眸閃動笑意時,又充滿了書卷氣,像極了他的父親。

    「以前親戚長輩都說,我長得像爸爸,小萸比較像媽媽。」成渤聽他提起亡父,只是微微一笑,神情是十六歲少年少見的穩重。

    「耘?」符夫人輕聲開口。

    符去耘被妻子一提醒,對成渤微笑說:「有件事差點忘了說。我知道你在學校的表現一直很好,也不需要我們操心。接下來你要升高中了,關於聯考的事,我倒是有個想法。」

    「符伯伯請說。」

    「小揚、瑤瑤和小萸,他們三個現在念的是同一間私立學校,以後也可以直升國中部和高中部;當初你的學籍我來不及處理好,所以先讓你轉到附近的公立國中去。接下來既然要升高中了,我是想,乾脆讓你進同一系統的高中就讀,以後你們四個人也可以一起上學,平時互相有個照應。你覺得如何呢?」

    清俊的少年過了半晌,才慢慢回答。

    「符伯伯,您不用特地為我張羅沒關係,我去參加公立的高中聯考就行了。」

    「這也不必怎麼張羅,我是現在國小部的家長會長,高中部校長和我是老球友了,我改天撥個電話給他說說,也就成了。」符去耘微笑。

    「符伯伯,我的成績還不錯,要考上前三志願應該不是太大的問題,私立學校的學費貴,讓小萸去讀就行了。」成渤仍然是慢條斯理的口吻。

    「曖,說了半天,原來你是在跟符伯伯計較錢的問題!」符去耘擺擺手,「家裡不缺這幾個錢,我也不是個吝嗇的男人。公立高中雖然名聲極好,但是符揚他們的私校程度也不差;最重要的是,管理極為嚴謹,而且幾個校區都相連在一起,你們四個平時各念各的書,若遇到什麼問題也可以互相照應。有你在附近坐鎮,看著符瑤這只野猴子和符揚這個小霸王,我比較放心。」

    符家少爺聽見自己的名字被提起,而且還是跟那個沒什麼大腦的小妹連在一起,冷哼一聲。

    「我要睡了。」交代完,自己先上樓去。

    「看到沒有?他就是這種孤傲的個性,我真怕他上了國中跟同學起衝突,被人家拖到角落打都不知道。」符去耘對著兒子的背影歎氣。

    「哈哈哈,如果有人能把哥拖到角落打,我一定拜他們為師。」瑤瑤樂翻了。

    「爸爸在說正事,你胡鬧什麼?」符夫人輕訓。

    符瑤吐了吐舌頭,不敢再造次。

    成渤看了看樓上的方向,沉思了片刻,末了溫文一笑。「也好,那我就聽符伯伯的安排吧!」

    聽到他也同意,符去耘滿意地點點頭。

    「好吧,那就沒什麼事了。成渤,既然不必忙於聯考,你可比同學多出許多空間時間,這陣子就多出去散散心吧!倒是符瑤的爛成績,你要是有能力就拉她一把。」符去耘白女兒一眼。「一天到晚拿六十幾分,害不害躁?」

    啊我就是不會唸書,不然要怎樣嘛?符瑤撇撇嘴,老大不高興地拿起習作,衝到對面拉成渤的手。

    「走啦走啦,教我數學。」

    孩子們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

    事業忙碌的夫妻難得有一段屬於兩人的安靜時光,符去耘伸向妻子的手握一握,卻發覺妻子的眼神盯住女兒和成渤離去方向,顯得若有所思。

    「怎麼了?」符去耘輕聲詢問。

    符夫人將視線收回來,落在丈夫關心的俊臉上,半晌微微歎了口氣。

    「沒事,我只是不知道……妥不妥。」

    「什麼事妥不妥?」

    「你知道我從不反對你做任何事的,但是,將成家兩兄妹接回家裡,我心裡總是有些奇怪的感覺。」

    符夫人來自國內一個傳承極長的名流世家,當初不顧一切嫁給了白手起家的符去耘,現在他轉而回頭幫妻子娘家打理一支證券業的事業,自己的電腦硬體公司反倒沒有再繼續擴張下去。

    只要是符去耘的主張,她很少會反對,如今突然說出這番話,符去耘不禁有些慚愧。

    「嗯,沒有先徵求你的同意就擅自下決定,確實是我的不對。那時我們只是去花蓮奔喪而己,我也沒想到會把文堅的兩個孩子帶回來,可是文堅他大哥氣質猥瑣,我實在不放心把孩子留下。」

    他一開始向成家大伯討孩子,多少有點試探對方的意思,沒想到對方夫婦一見有人接走這兩個燙手山芋,滿口就答應了。

    孩子接回來之後,他從小萸口中證實了大伯夫婦會虐待的事實,只慶幸孩子接回來得及時,否則現在可能已經變成電視上受虐兒童的新聞主角之一了。

    「家裡也不缺兩雙筷子吃飯,這兩年來他們倆也表現得安分聽話,和小揚、瑤瑤處得很好,我們也算做了一樁好事。」符夫人淡淡說。

    「那麼你的顧慮是什麼呢?」符去耘輕問妻子。

    符夫人欲言又止地想了一下。

    「我也說不太上來。四個孩子裡,其他三個小的還好,可塑性強,可是成渤……我總覺得他太過深沉,和一般青春期的少年很不相同,讓人覺得有些不安。」

    「他們在大伯那裡過了好幾年苦日子,性子比較內斂一點也是正常的,而且文堅也不是個開朗活潑的人,或許他只是繼承到父親的個性而已。」

    符夫人微歎一聲。

    「或許你說得對,是我多慮了。」

    ******

    一進了房間,成渤照例拉開書桌前的椅子讓符瑤坐,自己在臨靠的床沿坐定。

    「把課本拿出來。你什麼地方不會?」

    符瑤笑嘻嘻地推開數學習作。「其實我也沒有太多不會的地方,只要把今天上課的題目再做一下就好。你先把上次那個孟嘗君的故事說完啦!」

    「不行。以後我們只能專心上課,不可以再說故事了。」成渤一反常態地板起臉。

    「為什麼?」符瑤愣了一下。

    「還說呢!你的成績是不是越來越差了?」

    「我……也……沒有……其實……有……好一點啊。」符瑤不禁慚愧地低下頭。

    成渤輕輕一哼。

    「只是好一點,頂多從不及格變成及格而已。再過幾年,你就要升國中了,國中的課業更困難,你現在底子沒有打好,以後上國中就糟糕了。符伯伯讓我升你這間私校的高中,就是來盯著你用功的,你沒聽見嗎?」

    「亂講!爸爸剛才又沒有這麼說……」符瑤訥訥地說。

    「這叫做『言外之意』,你年紀太小,當然聽不出來。總之,我們以後都不能再講故事了,只能講課本上的習題。」成渤鐵面無私地翻開她的課本。

    符瑤只覺得天地變色。

    成渤從來都是個溫和親切的大哥,不像那個惡霸符揚一天到晚板著一張臭臉。不知有多少次她羨慕成萸有一個這樣的好哥哥,可是他現在彷彿換了一個人,還一副以後都要對她很嚴格的樣子,那她以後還有活路嗎?

    不要啊!還我以前又帥又親切又會說故事的成渤來!

    「那……那今天先說一小段就好?」

    「你還討價還價?計算紙拿出來!」冷漠的成渤不為所動。

    「嗚……」她吸兩下鼻子,圓靈的大眼睛仍鼓溜溜地偷瞧,一和成渤的冷光對上,心裡一慌,撲通又垂下腦袋。「好嘛……幹嘛那麼凶……」

    成渤開始講解數學,語氣也是一板一眼的,不像以前會舉很多生動例句,連講解都像在說故事一樣。

    這就是她未來幾年的生活嗎?

    「成、成渤,你、你不是也要聯考了嗎?聽說聯考都很難考,那那那不然,不然今天先講到這裡就好?」符瑤機靈靈地籌畫脫身之策。

    「符伯伯不是已經安排好了嗎?那我就不用聯考了,開學之後直接去高中部報到就好。」成渤點點頭說:「這樣也好,以後我們早上坐同一部車,連上學的途中也可以繼續替你補習。」

    什麼?一大早就要開始補習?那她還要不要活?符瑤眼前一陣昏眩。

    完了完了,她才十歲耶!十歲就要開始過補習的人生,多可憐!如果真要如此,她寧可成渤去考那個什麼公立高中,以後起碼還她清靜。

    「可是……剛才你說你的成績很好耶!可以考到那個什麼前三志願,那你不去考不是很可惜嗎?」小妮子開始鼓動三寸不爛之舌。

    她的小腦袋只是對功課不靈光而已,想這些有的沒的,可是靈光得很。

    「可是聯考很難考,我得花很多時間準備,在考前就沒辦法天天幫你家教了,我想我還是去念那間私立高中好了。」

    什麼?只要他專心準備聯考,連現在這種酷刑都可以免除?

    「那沒關係,真的沒關係,你去考好了,你自己的考試比較重要,真的真的!」符瑤忙不迭勸說,小腦袋點得快斷掉。

    「不行!我什麼事都聽符伯伯的。」成渤仍一臉酷酷的冷表情。

    「所以如果我爸爸叫你去考公立高中,你也會去考羅?」符瑤彷彿看到一線曙光。

    「如果是符伯伯問的,我當然就試試看。」成渤的眼中微光一閃,低下頭若無其事地說:「好了,你別再扯東扯西,接下來要月考了吧?我看我們還是把所有的範圍都複習一遍好了,免得你又考個及格邊緣的分數回來。」

    啊?這樣要講完整個學期的課本才行耶!符瑤欲哭無淚。

    這一路教,足足教了兩個半小時,成渤邊講解邊訓話,徹頭徹尾的不苟言笑。

    嗚,她和小萸的好大哥哪裡去了?不對,成渤一定還會是成萸的好大哥,可是她這個大混王就該糟了!

    符瑤含淚向以後幸福的家教時間說Bye-bye。

    晚上十一點,成渤終於放她回自己的房間。符瑤手酸腳軟地爬上樓,整個腦袋裡都是加減乘除。

    成渤的高中要念三年耶!這表示她要跟他熬三年,這就是她未來的人生寫照嗎?

    不行!她一定要想辦法扭轉自己的命運。

    符瑤站在樓梯頂雙手一握,做個打氣的姿勢,砰通砰通跑到父母門前,舉手輕敲。

    「誰呀?」

    「媽咪,是我。」一張俏美動人的小臉孔探進來。

    「瑤瑤,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剛洗好澡、走出浴室的符去耘在床畔停住。

    還說呢!爹,你都不知道女兒剛才受著怎樣的苦啊。

    符瑤水靈靈的眼珠又是一轉,小心翼翼地問:「媽咪,爸爸,你們不要叫成渤來讀我們學校的高中好不好?」

    「為什麼?」符去耘好奇問。

    小身影一溜煙鑽進來,開門前還神秘兮兮地回頭看看門外有沒有人偷聽。

    「就是啊……那個……其實成渤的成績不是很好嗎?好像可以考那個什麼前三志願,如果成績這麼好,當然要讓他考很好的學校才行啊。」

    「你們學校也是很知名的好學校。」符去耘好笑道。

    「可是那是私立的,私立的和公立的又不一樣。」符瑤細聲細氣地說:「而且我看得出來,成渤他很想去考聯考哦。」

    符去耘和妻子互望一眼。這次是由符夫人發問。

    「這話是成渤說的嗎?」

    「他是沒有這樣說啦!可是我可以感覺到。我和成萸常常聽他上課,他跟我們講很多將來念公立高中很好玩的事,所以我相信他一定很想去考的。」

    她以十歲年紀想出來的理由,其實破綻頗多,起碼在場兩個成年人就知道不會有哪個學生覺得上學好玩的。

    可是符去耘想起剛才妻子的話。在每個人眼中都是優等生的成渤,卻是讓妻子最感不安的人。他雖然覺得這份不安很沒有道理,卻不得不顧慮到妻子的感受。

    「好吧,我會再去找成渤聊聊看。」

    「爸爸,你不能直接問他要不要讀私立高中啦,那他一定不敢說不要的,你就聽不到他的真話了。你應該直接問他要不要考聯考,成渤如果說他試試看,那就表示他真的想念前三志願。」

    「嗯,我知道了,你快去睡吧!」

    「對了,爸爸,你不可以跟成渤講是我說的哦!這樣他會以為我是報馬仔,以後有什麼事就都不跟我說了,你一定要裝做什麼都不知道的去問他,知道嗎?」符瑤不忘替自己遮掩行藏。

    「好了好了,年紀小小鬼頭鬼腦的。」符去耘親暱地抓抓女兒腦袋。「你快回去睡覺吧,老爸不會出賣你的。」

    耶!成功。

    ******

    「成渤。」

    早上一群人要出門上班上課之前,符去耘叫住正要出門去搭公車的成渤。

    「符伯伯,有事嗎?」

    尋常的國中藍制服,穿在成渤的身上有著一股不同於其他少年的英挺煥發。

    「其實這幾天我想了一想,你的成績這麼好,考上建中一定沒有問題。私立學校管理固然好,讀第一志願卻是一種榮耀,我一直想著你們四個方便上學的問題,卻忽略了這一點。」符去耘拿起公事包,停在玄關上和他交談。

    「讀哪間學校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我並沒有什麼意見。」成渤穩重地回答。

    「這樣吧!高中聯考你還是考考看,如果真中了前三志願,就去念公立的也無所謂。除非有什麼突發狀況而考得不理想,我再安排你進私校也不遲。我想前幾志願的公立高中升學風氣比較好,也有助於你將來的大學聯考。」

    「嗯,也好,那我就依照原訂計畫試試看。」成渤點點頭。

    「爸爸,成渤,小萸已經在車上等我,我快要遲到了,再見。」一個小間諜急匆匆的從兩人身旁竄出,也不知道在心虛什麼。

    成渤對這尾藏頭縮尾的小老鼠不為所動,只有眼底深處一抹笑意極快掠過。

    「那就沒事了,你快去上學吧。」符去耘看著女兒的背影,又好氣又好笑。

    所有人在玄關前分手,各自起程。

    成渤踏上庭院的石板小徑,山中潮潤,水氣凝結成細細薄霧,映著朝霞的七彩斑斕,朦朦朧朧的,有些不真實感。少年頎長的身影銳利如刀,切開層層煙水迷濛。

    經過庭院中的松樹下,他仰頭一看。

    小蛛來回穿梭,一根根一絲絲架起緯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1 13:44:37

   第三章

    「成渤,等一下。」

    下午第一堂課結束,成渤一踏出教室便聽見熟悉的嗓音叫住他。

    「啟先,你不是念資訊系,怎麼會跑到商管大樓來?」他對高中的老同學微笑。

    「我剛拿東西去英文系給我妹,路過而己,那傢伙一天到晚東漏西掉的,咳!偏偏我那個鬼才老哥疼她疼得跟什麼一樣,害我從小在他們的惡勢力下無法翻身。」余啟先對自己的雙胞胎妹妹抱怨連連。

    「你下一堂什麼時候有課?」成渤笑了,將鼻樑上的細框眼鏡摘下來,掛在襯衫口袋上。

    「三點。」

    若換上優雅的灰色中山裝,成渤看起來簡直像個走錯了時空的民初書生。他濃密而軟的烏髮,修剪成微垂著劉海的西裝頭;細長的眉目,俊雅的笑容,清瘦修長的身材,在在透露出沉靜優雅的姿態。

    在現下流行陽光路線的大學生裡,如風般清朗的成渤有如一個異數,讓女學生轉不開視線。

    「成渤,你真是個奇怪的人。」余啟先搖搖頭。難怪自己的妹妹這樣迷他。

    「怎麼說?」

    「你知不知道國中時期我看你很不順眼?」余啟先很認真地說。

    「我記得你國中時期,看誰都不順眼。」成渤微微一笑,仍然是不慍不火的清徐。

    「對,可是我格外看你不順眼。」余啟先頓了頓,道:「你入學的那天,我看到有輛豪華的大黑車載你來學校,陪你一起來辦手續的那個男人看起來就像那種有錢企業家。我當時就想:這又是個富家少爺,不知道什麼毛病不對,跑來將就我們這間高級學區裡的平民國中。」

    成渤揚了下修長的眉。

    「後來看你這個人雖然悶騷,可是沒有那種大少爺氣焰,才勉強忍你一點。」余啟先續道:「我對你感覺比較好,好像是三年級我們學校辦校慶的那一次。」

    啊。

    成渤淺笑點頭。那個校慶,他也記得。

    因為大考在即,三年級學生可以不必準備攤位,園遊會的日子一到,他便帶著成萸,口袋裡揣著零用錢,兄妹倆一攤一攤慢慢地逛過去。難得和哥哥獨處,小萸的臉蛋紅通通的,很少有這樣開心的時候。

    「成渤,你也來了!」余啟先的雙胞胎妹妹,余啟樺先發現他們,遠遠就跑了過來。

    成渤只覺頭痛。

    他不是不知道余啟樺對他有好感,只是在國中男生眼中,女孩子是一種麻煩又奇怪的生物,每次看到余啟樺過度燦爛的笑容,他只想敬而遠之。

    「成渤,這是你妹妹嗎?」余啟樺跑到他身前,身後慢慢跟過來的是在班上很少跟他看對眼的余啟先,以及一個大學生模樣的男人。

    成渤立刻認出那個人的身份,他是余啟文!

    余啟文是個出了名的天才,跳級進了大學,又以大學生的身份參加亞洲一個非常高難度的軟體設計比賽,這項比賽堪稱為軟體設計的奧林匹克賽,而余啟文竟然以在學之身打敗許多專業工程師,得到首獎,徹底在亞洲揚名。

    余啟文也是他們國中的校友,那陣子余家雙胞胎在校園裡走路都有風,每天朝會校長都要提一次他的豐功偉業。

    然而,自視甚高的余啟文跟成渤有異曲同工之處,平時誰都不屑多看一眼,唯獨對唯一的妹妹滿心疼愛。

    是他啊……

    「嗨,啟樺,你也來了!」成渤慢慢笑了一下,牽著小萸的手迎上去。

    余啟樺受寵若驚。

    那天他們談談笑笑了一個下午,她眼睛亮得如天上的星星一樣——

    「……結果我本來以為你國中畢業,應該跟你們家那兩位王子公主一起讀貴族學校去了,沒想到你跑來讀公立高中,我們兩個又在建中同校。」余啟先哭笑不得地道。「你都不知道我妹知道我們又同校之後,在家尖叫得多大聲。你自己說,你對我妹有意思多久了?不然幹嘛國中都不開竅,一上了高中,突然就在我們家走動那麼頻繁,還跟她黏得那麼緊?」

    「以前年紀還小,哪會想那麼多?腦子裡裝滿聯考就來不及了。」成渤攤了攤手,露出尷尬的神情。

    「結果我妹最怨的是我大哥,因為你每次到我們家去,跟你混最久的反而是他。連我請他組台電腦,他老大都不太甩,竟然肯把一身絕活教給你,真是詭異。不過想想也是啦,我妹喜歡的人,他也就跟著愛屋及烏了。」

    「我們只是頻率對上,很談得來而已。」

    「所以我才覺得你比我老大更詭異!我以為你對電腦既然那麼感興趣,寫程式比一般大學生好不知道幾百倍,大學應該會考資訊系才對,沒想到你跑來念商學院。」

    「我同余大哥學電腦只是私人興趣,念商管將來的出路比較多一點。」成渤平穩地道。

    「算了,你這個人也是怪咖一尾,我搞不懂你在想什麼。」余啟先歎了口氣。「好像上了大學之後,大家反而生疏了,明明在同一間學校裡,現在要找你比高中更難。」

    「我第一年的學分排得重一點,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圖書館裡。」而且他不再需要上「電腦課」了。

    「所以說你是怪咖嘛,哪個大學生會一天到晚泡圖書館?算了,我先走了,有空來我家玩。小樺最近一直在念著你,打電話給你也幾乎都不在家。」

    「啟先……」

    「嗯?」他遲疑的輕喚讓余啟先停下腳步。

    「關於小樺的事,」成渤平靜道。「在我心裡,她一直就是個好同學,也只是我高中好友的妹妹……」

    余啟先沉默一下。

    「我明白。」他歎了口氣。「我早就看出來啟樺那裡一頭熱的成分居多。雖然你每次都是被她約來我們家,可是跟我大哥混在一起玩電腦的時間還比她多。我們本來以為時間久了她也有機會,不過,看樣子是不成了。」

    「我希望自己沒給她帶來任何錯誤印象。」成渤靜靜地說。

    「罷了。感情的事強求不來的。」余啟先擺擺手,轉頭離開。

    離開商館大樓之前,他回頭再看,成渤仍然立在原處,揮手向他送別。

    天光雲影移動,一道利銳的陽光刺破雲層,投射在那張白淨俊秀的臉龐上。有一瞬間,成渤的臉完全空白,只剩下一雙燦然生輝的長眸。

    那一眼的成渤,竟讓余啟先有說不出的陌生感。

    飄浮的白雲重又遮住銳光,成渤的笑容回來了,清臞的丰采依舊,溫煦的五官依舊,但是余啟先一直忘不掉那一刻的不真實。

    雖然在同學眼中,他和成渤是最好的死黨,余啟先卻發覺,或許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這位老朋友。

    ******

    「瑤瑤,要不要搭我家的車一起回去?」

    「我再等等看,我家的車子可能馬上就來了,班長先回家吧!謝謝你。」

    每到放學時間,這間貴族私校門口便成為壯觀的進口車展覽區。路左邊是小學部,路右邊是國、高中部,校內豪富子弟佔去十之六七,上下學時間還得勞駕當地警察過來巡守。

    符瑤站在校門口觀望,平時一定等在前幾部的司機陳伯卻不見蹤影。眼見來接人的家長越來越少,剛上國一的符瑤越來越擔心了。

    「符瑤,成萸呢?」導護老師發現她焦孟不離的好友不見了。

    「噢。她搭我哥哥的車,陪他去畫畫老師那裡了。」

    可惡的臭符揚,最近陰陽怪氣的不知道搞什麼鬼!他以前最討厭她們兩個女生,還規定她們不准跟他同車上學。可是有一次他們全家去蘇澳的農莊度假回來之後,符揚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突然霸道地指定以後成萸坐他的車,下課也要陪他一起去練畫。

    莫名其妙!成萸明明就是她的好朋友,他沒事衝出來搶人是什麼意思?

    今天她更倒楣!符揚的車老早就開走了,留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校門口望眼欲穿,這傢伙有點做人家哥哥的樣子嗎?

    符瑤越想越不平衡。明明成萸有的她統統有,在學校裡她的人緣還比成萸更好,為什麼在家裡符揚只喜歡成萸,成渤也對成萸好,她就像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孤女?

    老天爺,你真是太不公平了,如果你要把符揚推給成萸,起碼分一個給……

    「成渤!」乍見熟悉的高俊身形,符瑤喜出望外。

    「嘿,小心一點。」成渤一踏出計程車,一個背著書包的小人兒立刻衝入他懷裡。

    「我就知道!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忘記我了,成渤也絕對不會忘記我的。」符瑤紅著眼眶抬頭。

    「怎麼說得這樣可憐呢?還要哭不哭的,今天跟同學吵架了?」成渤穩住步伐笑道。

    「沒有。」符瑤困窘地移出他懷抱。「今天怎麼會是你來接我呢?陳伯呢?」

    「我今天三點就下課了,剛才陳伯打電話回來說他和人發生擦撞,可能趕不及來接你。我怕你等,所以就搭計程車過來了。」成渤揉揉她的頭髮,她像貓一樣舒服地瞇起眼睛。「走吧!今晚符伯伯他們有應酬,小萸和符揚要留在繪畫老師家吃飯,只剩我們兩個人用餐了。」

    「瑤瑤,你家人來接你了?」班長好奇的眼神衝著成渤猛瞧,對她咬耳朵。「他是你哥哥嗎?」

    「才不是呢!」符瑤敏銳感受到其他女生投過來的眼光,少女的虛榮心霎時得到滿足。「他叫做成渤,他住在我們家,不過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喔……」這個大帥哥好像是大學生的樣子,一個國中女生可以交到大學的男朋友是很稀奇的耶!班長眼中露出更濃的羨慕了。

    「謝謝你剛才要讓我搭便車,不過接我的人已經來了,你也快回家吧。」符瑤心裡彷彿有著小蝴蝶在飛舞,往身旁一偎,「成渤,既然晚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吃飯,我們去外面吃好不好?」

    成渤低頭對上她依戀的眼神,再看看那個班長。

    在每個人眼中符瑤都是天之驕女。她家世顯赫,嬌艷美麗,不論是在同伴和長輩間都很吃得開,大家對這快樂的小仙女只有捧在手心疼的份,哪有不愛的道理?

    符瑤心中卻有另一番冷暖。

    在她剛出生不久,符去耘剛接掌妻子娘家的證券企業,為了不引起其他人非議,他必須比別人投注加倍的心血在公事上。而符夫人對兒子比較偏心是真的,又常需陪著丈夫應酬,時間本來就少,所以符瑤幾乎是保母帶大的。

    直到最近幾年,符去耘的事業有所成就,才分出更多心思在兩個子女身上,然而這時符瑤也已經讀小學了,小孩子往往有著大人難以想像的記憶力,潛意識裡她一直記得幼年孤單的成長期,這份缺憾深深印植在她的心中。為此她不斷自我說服:「我很快樂,我很開心,我人緣很好,我有很多朋友」,其實骨子裡永遠有一個空缺無法填滿。

    於是她更羨慕成萸。成萸雖然父母雙亡,寄人籬下,卻擁有哥哥全心全意的愛。

    成渤微微一笑,主動伸手牽住她。「好,我們晚上四處去逛一逛,你想吃什麼?」

    符瑤的眼眸更濕潤了。她所要的也只不過就是有人能這樣握住她的手,只有成渤永遠不會拒絕她。

    雖然他心中最愛的人是成萸,但此時此刻,他牽住的人是她,這樣就夠了。

    成渤是她的英雄。

    「都可以啊,我們去吃我以前沒吃過的東西,我想想看,吃……吃……吃港式飲茶好了。」結果小女生想來想去,還是只能想到跟父母一起吃過的餐廳。

    「我想還是隨便吃些東西就好。這裡離士林夜市不遠,我們去那裡逛逛吧。」

    「好。」

    兩人攔了計程車,抵達士林夜市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分。

    符瑤才十三歲而已,老實說還不太有機會自己跑出來逛夜市。她平時出入一定有自家的車子接送,而符氏夫婦帶兒女出入的場所也不會是平民小吃,所以她出國遊玩像吃便飯一樣,但是像士林夜市這種熱鬧又平凡的市集,她反而沒有怎麼來過。

    明明是很普通的小吃攤,看在她眼裡樣樣新鮮不已。從珍珠奶茶到蚵仔煎到生炒花枝到藥燉排骨到大餅包小餅,每一樣她都要沾兩口,卻每一樣都吃不完。

    這是成渤和她第一次單獨出門,而不是因為要帶成萸買東西而問她「要不要一起去」。

    這是一段屬於她專有的時間,專門陪伴她符瑤這個人。

    她的整顆心飄揚在半空中,步履輕快得像要飛起來,連各種食物交雜混合的熱氣聞起來都像全世界最芳美的氣息。她的身材高佻,一八二的成渤也挺拔出眾,路人驚艷的眼光不斷投過來,每當她提出要吃什麼,成渤從不會拒絕,俊瘦的臉龐總是掛著縱容的笑。這一刻,符瑤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

    吃完了飯,兩人走在馬路旁上,成渤問她:「你還想吃什麼?或是要回家了?」

    「我們去逛逛那些攤子好不好?」她指了指旁邊賣衣飾雜物的小巷子說。

    其實她什麼都不想買,她只想盡可能延長這一段幸福的時間而已。

    成渤看了下手錶,才七點半。「嗯,反正時間還早。」

    她的笑容燦爛得彷彿能照亮夜空。

    逛完了一條街,已經八點半了。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回家了。」成渤站在街口準備招車。

    「再逛一會兒嘛!我們那條街還沒走過。」她熱切地道,一雙腳還踩在雲端上,半天回不到地面。

    「再逛下去就太晚了,下個星期你若還想來,我們再來。」

    「真的喔!」她要求得到一個承諾。

    「當然。」成渤揉揉她的頭頂心。

    身前車如流水馬如龍,身後行人往來如織,符瑤緊緊拉著他的衣角,恍惚中生起一種快被潮流衝散的感覺。

    「咦?」

    一聲低低的驚詫從他們身後發出。

    成渤正專心想從層層行旅中攔到一部車,並沒有太注意身後。符瑤先回過頭。

    兩個流里流氣的少年站在約五步開外,神色陰晴不定地盯住他們——不,是盯住成渤。

    他們看起來和成渤差不多年紀,頂多比他小一兩歲,個子跟她差不多高,兩顆頭都染成沙金淺金深金好幾種顏色,牛仔褲寬寬垮垮的掛在臀部,襯衫下擺故意一半塞一半不塞,看起來就像吊兒郎當的小混混,充滿污濁的氣息。

    其中一個矮一些的,對高一點的努努嘴,兩個人慢慢踱過來。

    「成渤。」符瑤小聲地拉拉他衣角。

    成渤回頭。一看見那兩個小混混,柔和的笑容立刻消失。

    「嘿嘿嘿,成渤,真的是你。我剛才就跟我哥說,他還不信。」矮的那個笑得一副不懷好意。

    「你看起來挺好的嘛。怎麼樣?這幾年來過得還不錯吧?」高的那個接口,兄弟倆將他們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勝福,勝德,好久不見。」成渤將符瑤擋在自己身後,眼神是她不曾見過的冷硬。

    「我本來以為那個姓什麼鬼東西的傢伙帶走你們,一定沒安好心眼,大概要把你們抓起做工賺錢,沒想到你日子過得還不賴的樣子。」成勝福看他一襲簡單的襯衫長褲,剪裁和質料卻都是最上等的,不由得出現酸意。

    「托福。」成渤的語氣漠然。

    「這個女生是誰?是成萸嗎?」成勝福注意到他身後的女孩。「沒想到她小時候看起來像隻老鼠一樣,年紀越大越漂亮。」

    「成萸,不要那麼害羞嘛,躲在哥哥後面做什麼?好歹我們也是你堂哥啊,來,叫一聲『堂哥』來聽聽。」成勝德涎兮兮地笑。

    符瑤緊緊抱著成渤的腰,本來還有點緊張,可是從他身上傳來的源源熱氣突然讓她信心大增,她探頭對兄弟倆扮一個大大的鬼臉。

    「我才不是——」

    手猛然被人一拉。她立刻住口,抬頭望向成渤。成渤對她搖搖頭,不讓她再跟兩個人說下去。

    哼!算你們好運,不然就讓你們見識本姑娘有多恰!符瑤給他們一個大白眼,撇開頭不再說話。

    「兩位,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再見。」成渤舉手招一下車。

    這次總算有一部空車停了下來。

    四周人來人往的,福德兩兄弟不敢硬是把人攔下來,只好眼睜睜看著成渤和符瑤先後上車。

    「喂!」車子開走之前,成勝德追上來攀住車窗。「你們搬到台北之後連一通電話都沒有,末免太無情了。好歹你們小時候也在我們家住過幾年,改天有空回來看一看,我爸媽一直很想念你們的說。」

    但是他的表情一點也不像在訴說思念,反倒像是在打量一條大魚。

    「謝謝,將來有空的話我一定會回去拜訪伯父伯母。」成渤對司機點一下頭。「走吧。」

    車子呼地一聲開走,成勝德不得不鬆手。

    「媽的,沒想到那小子混得比我們還好。」成勝福走到弟弟身邊喃喃說。

    「爸養了他們幾年,難道是白養的嗎?他想這樣翻臉不認人,沒那麼簡單,好歹也要吐點錢出來孝敬一下。」成勝德道。「我們回去問問老爸,看當初到底是誰把他們接走的,說不定老爸那裡有電話。」

    兄弟倆又悻悻然站了一會兒才離開。

    ******

    「那兩個人是誰啊?看起來好沒教養的樣子。」符瑤看著後照鏡裡的哼哈二將,不屑地撇一撇嘴角。

    「先生,請問你們要去哪裡?」計程車司機問。

    剛才成渤不想在堂弟面前說出地址,所以只是叫司機開走而已,卻沒說要開到哪裡。

    「不好意思,麻煩到仰德大道。」他說完地址,往後一靠。

    沒想到福、德兩兄弟也到台北來了。不知只有他們兄弟倆過來,或是連伯父他們一起搬來?

    看那兩人鄙俗的氣質,顯然最後都「不負眾望」地踏上歪路。如果真被他們黏上來,將來只會有更多麻煩而已。

    往事如流水般回湧心間,小時候堂弟們嘲笑的話語,一句又一句衝入腦海。

    他們兩個在我家吃閒飯,跟乞丐一樣,不然就叫成渤學乞丐好了。

    成渤學狗爬、成渤學狗爬、成渤學狗爬……

    還有伯父伯母那刻簿的語句。

    也不想想你爸給的那幾文錢,你還想給你妹吃蛋?有一碗白飯給你們吃就算仁慈了,你還有那個臉討呀你?

    賤骨頭!

    成渤神色陰沉。

    「……他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樣子,氣質那麼差,還敢說你『混』?」符瑤猶自在一旁嘀嘀咕咕地叨念。

    你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樣子,長得一副衰相,你爸就是給你們克病的!

    「然後穿那什麼衣服,東垮西垮的,看起來就是小流氓的樣子。」

    有衣服給你穿就好了,破一兩個洞有什麼關係?你以為路上有人要看你們?

    「講話也口齒不清,頭髮還染得花花綠綠的,他們讀的學校一定很差,沒有老師在管。」

    看你也不是讀書的料啦,國中畢業趕快給我出去賺錢,不要給我越花越多錢。

    「還有那個——」

    「好了!不要再說了!」成渤陡然斥道。

    符瑤嘴巴開開,吃驚地僵住。

    「我、我……」

    成渤沒有心情理她,臉孔轉向窗外。

    符瑤一顆心揪得緊緊的,是不是她誤會了什麼,那兩個堂弟不是壞人,所以她一直說他們壞話,成渤生氣了?符瑤的手指在膝上收緊,眼淚開始在眼眶聚集。

    她不斷偷眼打量他,成渤卻一直沒有偏過頭。

    最後她看著車窗上的倒影——映出來的那張臉孔一點情緒都沒有,兩隻眼睛猶如深黑色的冰塊,閃著陌生又駭人的光芒,整個人彷彿浸淫在強大的惱恨當中。

    這是她從來沒有看過的成渤!符瑤呆住,茫茫然地看著窗外。

    車子在符宅門口停住,成渤會了鈔,牽她下車。

    「今天遇到那兩個人的事,請不要跟小萸說好嗎?」成渤突然沉沉地說:「他們小時候常常欺負她,所以小萸很怕他們,我不希望讓她知道這件事之後又開始害怕起來。」

    她抬起頭,他又是那個她熟悉的成渤了,眸底又回復她看慣了的斯文溫柔。

    或許剛才只是她的錯覺也不一定,成渤一直是個如此溫柔的男人,連符揚那個惡霸惹到他,他都不會生氣的。

    「好。」符瑤怯怯地點點頭。

    「進屋去吧,時候不早了,你今天的作業都還沒做。」成渤摸摸她的頭髮,一如以往的寵溺姿態。

    兩個人轉身進屋,經過松樹下時,他抬頭一望。

    樹幹上的小蛛伏在原地,暫時休息。要築好一座漂亮的網,還有一段漫長的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1 13:44:58

    第四章

    「成渤,你有沒有去系辦看過孫教授最新的實習公告?」

    大三開學不久,成渤一走出註冊組,一位姓李的同班同學便跑了過來。

    「我正要去系辦公室而已,有什麼事嗎?」

    幾個學妹經過他身邊,停下來跟他打招呼。

    「吼!你真是桃花開不完耶。」李希仁看著學妹依依不捨離去的樣子,越想越不是滋味。「孫教授已經把實習條件貼出來了,現在一堆人擠在系辦前面看,你不去湊熱鬧嗎?」

    「實習?那也是明年暑假的事吧。」成渤笑道。「現在才九月而已,你就在擔心明年的實習,會不會太早了點?」

    「那你就錯了,今年孫教授連寒假都開放名額讓我們去,機會難得啊。」

    這位孫教授是國內一家很有名的上市公司副總裁,在他們學校的商學院兼了幾個學分的課,也因此每年有幾個名額給他所教的高年級學生實習。

    大學生畢業沒有太多工作經驗可以放在履歷表上,實習的公司就分外重要,越知名的企業加分效果越高,所以孫教授的實習名額每年都讓學生搶破了頭。

    「我寒暑假固定在長輩的電腦公司打工,這學期應該也不例外。」成渤道:「不過,孫教授的名額不是都開放給畢業班嗎?我想寒假能入選的應該也是四年級的學長吧。」

    「沒有哦!公告上說,三年級和四年級的學生部有名額,三年級生依照前幾個學期的專業科目決定,如果這學期有人修他的課,就是看期末成績,所以現在一堆人搶著改課表。」李希仁興致勃勃地道。「我剛才打聽過了,助教是說教授給經濟、財金和企管的三年級生各一個名額。我這種混王大概沒什麼指望了,不過你這傢伙向來拿前三名當飯吃,應該滿有機會的,你去試試看吧。」

    「嗯,不過單就專業科目的成績,陳美雲的分數應該比我高一點,如果每班只有一個名額,我大概也很危險。」成渤想了想,實是求是地道。

    若能進孫教授的公司實習,他也頗為心動。

    「唉,早知道晚兩年出生就好了。」李希仁扼腕道。

    「怎麼說?」

    「孫教授的女兒今年也進我們學校了,而且跟我們同系,好像叫孫荔帆來著。孫教授好像很疼小孩,將來要是輪到她那一屆搶實習機會,看在女兒的份上一定有更多實習機會。」

    「孫荔帆……」

    他記得那個女孩。

    前幾天繫上辦了迎新舞會,他被兩個同學強拉去湊熱鬧了。一堆急色鬼忙著看學妹裡有哪些人是正妹,嘻嘻哈哈鬧成一片,只有他一個人靜靜地站在角落啜飲汽水。

    不久之後,有人帶著三個一年級的女生跑過來介紹,其中有一位就叫「孫荔帆」。

    他在腦中叫出她的資料。

    短髮,圓圓的鼻頭,雪白肌膚,清脆俐落的嗓音,感覺起來是個挺有主見的女孩;外表說不上特別美麗,卻極為可愛,她那雙明亮有神的眼眸讓他特別留下印象。只是成渤很少對任何異性表示興趣,態度溫文有餘,熱情不足,幾個大女孩看了心裡有底,也就沒有再繼續靠過來。

    孫荔帆。原來她就是孫教授的女兒……

    「謝謝你告訴我,我想我也去系辦看看好了。」成渤微微一笑,向同學點了下頭,轉身走開。

    到了系辦公室門外,果然熱鬧滾滾。他尚未走到佈告欄前,一位助教從人潮中千辛萬苦地殺出門,一見到他如見救星一般。

    「成渤,成渤,你來得正好,快來救我。」

    「助教有事嗎?」這個助教跟他向來交好,看她滿頭大汗的模樣,成渤略帶趣意地走近。

    「今天系辦擠了一堆人,我實在分不開身。秘書有事要找一年級的班代,你幫我傳個話好不好?他們下一堂在A3上課。」

    一年級嗎?成渤淺淺而笑。

    「交給我就行了,您去忙吧!」

    「謝啦!」助教感激地對他揮揮手。

    他優閒篤定的背影,跟四周的擾攘完全不同調。助教深深歎口氣,如果她晚生幾年,也要倒追了啦!

    A3教室外,幾個女孩正在閒聊。

    「喂,荔枝。」其中一個女孩用手肘頂了頂同學,孫荔帆聞言轉頭。

    遠遠走來一道高長挺拔的身形,劉海微垂在額際,細框眼鏡斯文地掛在鼻樑上,薄而長的唇角微微掛著一抹笑,對經過身旁和他打招呼的學妹學弟們點頭回應。

    「是成渤!」孫荔帆猛然轉回頭,死死抓著同學,「怎麼辦怎麼辦!他好像朝我們走過來了耶!」

    「去跟他講話啊,你害羞什麼?」幾個女孩格格笑了起來。

    孫荔帆清麗的臉蛋漲得紅通通的。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她高三那年。當時她來學校等父親,準備上完課一起去吃晚餐,而正在修父親企管原理的成渤,正好來辦公室問問題。

    坐在會客室的她看著他從窗戶前經過,不凡的神采深深觸動了少女的芳心。怎麼會有男孩子才二十出頭就這麼有味道呢?

    當成渤離開之後,她再也坐不住了,若無其事地跑進系辦公室找其他人聊天,結果幾乎沒有人不知道他的,而且每個助教的口中都只有好話。

    他叫成渤。

    他是出了名的優等生。

    所有校外競賽,無論是英文演講、寫作,甚至田徑賽跑,只要他出馬就等於「名次保證班」。

    他為人謙沖和睦,深深得到師長和同學的喜愛。

    最重要的是,他還沒有固定的女朋友。以前聽說資訊系有個高材生的雙胞胎妹妹是他的女朋友,來學校找過他幾次,可是也不了了之,登時讓全企管系女生又活了過來。

    成渤,天下怎麼會有如此完美的男人呢?

    為了他,孫荔帆不惜放棄原本相中的醫科,以企管系當第一志願,就是為了近水樓台先得月。結果迎新那天,她鼓起勇氣走到成渤面前自我介紹,他的反應雖然很親切,卻沒有進一步攀談的念頭。少女的矜持讓她幾乎要打退堂鼓了,現在,他卻又迎面朝她走來……

    她要跟他說什麼?素來優異的她有著傲氣的矜持,雖不願表現得像花癡一般,但少女戀慕的心卻強過一切。

    成渤的眼睛掃過她們這群女生。

    他認出她來了嗎?待會兒她一定得假裝鎮定地和他打招呼,才不會顯得大驚小至。

    成渤越走越近。

    好,第一句話就用:學長,我是孫荔帆,我們在迎新會上見過,你二年級時修過我父親的課呢!

    成渤從她旁邊經過。

    孫荔帆一愣。

    幾名女生交換幾下視線,突然抓住孫荔帆用力往那道高挺的背影推過去。

    「啊!」孫荔帆一鼻子撞上他的寬背,手中的筆記本散落一地。

    「學妹,你沒事吧?」成渤連忙回頭。

    她捂著鼻子抬頭,迎上一雙深邃的細長黑眸,眸心的溫柔像要溺死人一般……

    「我,我沒事,學長好。」她結結巴巴道。

    天啊!孫荔帆,你這種表現像是那個在畢業典禮上為學生致達詞的代表嗎?像是全國高中演講比賽第一名的優勝者嗎?像代表學校出國參加數學奧林匹克競賽的高材生嗎?

    「抱歉,是我撞到你了,讓我來撿就好。」成渤微微一笑,彎身整理。

    「學長,我自己來就好。」明明是她去撞他的。天下再沒有比他更有紳士風度的男人了。

    成渤將地上的筆記本整理好,遞給她,「學妹,請問你們的班代表在嗎?」

    「我就是班代表。」他的眼神沒有認出她的樣子,孫荔帆有些失望。

    「那真巧。」成渤和善地對她伸出手。「我叫成渤,是你們三年級的學長。系秘書那裡有事找你,請你待會兒過去一趟。」

    孫荔帆握住他溫暖的大手,甜美的笑意從眸中一路沁進心底。雖然他沒有認出她,但是,她可以從現在開始,讓成渤記住她啊!

    「學長好,我叫孫荔帆——」

    ******

    怦怦怦怦怦——

    強烈的心跳撞擊著符瑤的胸膛,兩抹紅暈深深渲染在臉頰上,那看似不安又似害躁的情態,充滿少女的羞澀情懷。

    冷月高掛天幕,寂然無聲,透過枝葉間隙偷瞧著人間。

    符瑤不斷在庭院間繞走著,希望夜風能驅散體內令人不安的燥熱感,然而夏末的夜風只是讓人越吹越熱而已,最後她索性在院子裡跑來跑去,想將體內的那團火逐出去。

    她看到了!

    她兩手緊貼著臉頰,紅熱的感覺越來越躁旺。

    她沒有眼花,她真的看到了。符揚和成萸……他們兩個竟然……竟然那麼親密了!

    今天吃完晚飯之後,她跑進成萸房裡聊天。兩個人聊到一半,那個土霸王符揚就來敲門了。

    「你出去,我有事和成萸說。」開了房門,符揚第一句就是不客氣地趕人。

    「你是誰啊你?你說走我就走?」

    符揚俊臉一黑,直接揪住她的衣領往門外一甩,門關上!

    「喂!你以為你在拎貓拎狗啊?可惡!」

    可是她在門外叫破了喉嚨也沒用,符揚不開就是不開。

    她怒氣沖沖地回到二樓房裡,抽了本漫畫出來看。從小實在是被符揚那個惡霸欺壓多了,漫畫看完了兩本怒火還是沒散。

    她越想越氣不過,一古腦兒衝下樓,成萸房門還是關著。她索性直接繞到院子裡,打算隔著窗戶和那個土霸王叫陣,不料所見到的景象反而把她給震傻了。

    她看見符揚,在親成萸!

    而且不是普通的親而已哦!他們兩個人一開始是坐在床沿,符揚抱著成萸在親吻。親著親著,他壓到小萸身上,兩人躺到床上去了!

    符瑤驚喘一聲,火速蹲下身體,一顆心開始怦怦地跳!她不是沒有見過電視上親嘴的畫面,以前甚至帶頭和一些女生跑去偷翻男同學的寫真集,但是,但是,但是那些都是她不認識的藝人和模特兒啊。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她認識的人……在做這種讓人很害羞的事……

    十五歲少女彷彿窺見人世間最大的秘密!她的心越跳越急。

    「奇怪,主角又不是我,我那麼緊張幹什麼?」她用手摀住臉,害羞地用力甩頭。

    雖然這幾年來符揚到哪裡去都愛拖著小萸,她隱約知道他們之中有著一些「什麼」,卻又不是真的明白那個「什麼」究竟是什麼。

    老天,符揚怎麼可以如此大膽?小萸平時看起來是那樣內向害羞的女孩,又怎麼敢讓符揚對她做「那些事」呢?

    人家她才十五歲而已,這個尺度實在太激了啦!符瑤不敢再留下來偷看兩個人進行到什麼程度,趕快像只鴕鳥一樣,縮著頭就跑掉了。

    她心中不斷尖叫著,最後抱著一株大樹幹用力喘了口氣。

    成萸一直都是站在她身旁的那個人,即使上下學時間被符揚搶去也一樣。

    突然之間,成萸像跳到岸的另一邊去,跟符揚一起站在那個有愛有欲、有男女之別的國度裡,再不是跟她相同的純真女孩了。

    符瑤心中突然有著說不出的寂寞。

    「唉,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嗎?」

    她抬頭看看高偉的樹木,循著幼時的記憶往上爬,粗糙的樹皮磨污了她的牛仔褲與休閒衫,最後爬到足以支撐她體重的橫幹上。

    她悶悶地趴在樹幹上,不知為何會覺得如此感傷。

    從這個高度可以看見大門外的公路。兩隻亮閃閃的機車頭燈一前一後,停在門口附近,中間相隔大約五公尺。

    現在已經晚上十一點半了,誰會這麼晚跑來她家呢?

    第一輛車的駕駛嬌嬌小小的,被她載的人則是瘦瘦高高的……成渤?原來他還沒回家。

    對了,昨天聽他說,他實習的單位辦聚餐,今天會晚一點回家,沒想到是女孩子騎車送他回來。

    成渤將安全帽交給身前的女孩,又回頭對另外一輛跟車的少女揮揮手。

    他走到鐵門前掏鑰匙,載他回來的那個女孩也停車走過來,兩個人的身影正好被鐵門旁的大盆栽遮住,後面那輛車的女孩很識相地沒有跟上來當電燈泡。

    符瑤知道載成渤回來的女孩子是誰了,一定是他的女朋友,一個叫孫荔帆的學妹。成渤寒假和這個暑假都是在她爸爸服務的公司實習。

    符瑤感覺更鬱悶了。去年她知道他交了女朋友之後,也震撼了好久,那種心情跟今晚看到成萸與符揚親熱的感覺一樣——好像自己的財產被人搶走了。從小成渤就是她和成萸專有的,他怎麼可以再交其他女朋友呢?

    慢著慢著慢著,他們在幹嘛?符瑤猛然坐直身體。

    在鐵門前的兩道身影,突然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變成一道影子……

    他們在接吻!

    她的心又開始怦怦跳。

    成渤吻了那個女生……

    方纔她太過慌亂,轉頭就跑;現在距離比較遠,她反而有勇氣觀察那一雙愛情鳥。

    兩顆腦袋輾轉相貼,身體緊緊擁在一起,連周圍的空氣都沸騰起來!一個纏綿的吻結束,成渤撫了撫那女孩的臉頰,符瑤彷彿可以感覺他手掌心的溫度。她體內有個角落溫溫地熱了起來。

    成渤和孫荔帆,這就是愛情嗎?她迷茫難解,有些懂,又有些不懂。

    最後,那個女孩又快速抱他一下,才騎著車跟自己的同伴下山了。成渤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才踏上院子的石板小徑。

    成渤在樹下稍停片刻,調整一下呼吸。符瑤連忙把兩隻腳往上收,不敢讓他發現自己就在他頭項上。

    很好,他沒有抬頭,應該不知道她就在這裡……

    「這麼晚了你還爬到樹上,不怕跌下來嗎?」白牙在月光下對她一閃。

    啊!符瑤在心裡慘叫一聲。

    「咳咳,我、我只是上來乘涼。」拜託你不要理我啦!趕快進屋去!想也知道她現在的臉一定紅得跟中風一樣。

    「樹上有蜘蛛,你不是最怕蜘蛛的嗎?」白牙又是一閃。

    「樹上有蜘蛛?我的媽啊!」符瑤連滾帶爬地衝下樹。

    「當心!」

    她最後一腳沒踏穩,轟隆隆垮下來!成渤一個箭步迎上前,當場被她壓個正著。

    她嚇得俏顏慘白,眨了好幾下眼睛才定住神魂。

    啊,她坐在成渤身上了!符瑤手忙腳亂地爬起來。

    「成渤?成渤?你還好吧?」

    老天,她沒把他給壓死吧?符瑤拍拍他的臉頰,小聲地叫。一陣風拂散他身上濃濃的酒味。

    「呼——」符瑤揚煽鼻子。味道好重!

    他八成被公司的老鳥給濯酒了,難怪今天是讓女朋友給載回來的。

    「咦?我怎麼躺在地上?我在院子裡睡著了嗎?」成渤醉眼惺忪地坐起來。

    「你喝醉了!」符瑤權威地說。他傻呼呼的樣子看起來好好笑!

    「我白天幫忙搞定一個當掉的程式,結果被同事硬灌了一點酒,還是等酒意散一點再進去好了。」他的眼底微帶點血絲,左右看了兩下,步履蹣跚地走到樹下,往樹根一坐,又閉上眼養神。

    半晌,他的呼吸越來越平穩——呃,他不會就這樣睡著了吧?這樣應該會感冒的,符瑤搔了搔腦袋,不確定應不應該叫醒他。

    「成渤?成渤?」符瑤用小雞音量輕喚兩聲。

    沉穩的呼吸變成微微的鼾聲。

    他真的睡著了耶!

    符瑤坐到他旁邊去,細細打量他緊閉的眸。

    奇怪,以前怎麼沒有發現,成渤其實長得很好看?

    在她的心裡,他一直像無所不能的大英雄,所以她從來沒有在意過他到底好不好看的問題,現在像眼前罩著的一張紗網突然被人拉開一般,真正看進了他的英挺。

    他兩眼緊閉,長而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方延伸。一個男人的睫毛竟然長得比女生還長,真是罪惡!

    她癡癡地望著這張臉,手不自覺地抬起,描繪那兩道斜飛的眉,細長的眼,筆挺的鼻,瘦削的下顎。

    她不敢碰他的唇,腦中猶自回想著這張唇覆在另一個女孩唇上的情景。

    在情天意月之下,心底一絲很幽微的弦被觸動了,蕩著一種她自己也說不明白的心情。

    她悄悄左顧右盼,屋裡燈火漸杳,人間寂寂。他的呼吸依然平穩寧靜,越睡越沉。

    她輕輕的,慢慢的,俯過身,飛快用自己的唇觸一下他。

    啊!太丟臉了,她竟然在三更半夜的時候偷吻男人,而又那個被偷吻的人還是她視如神明的成渤。符瑤摀住自己的嘴,又羞又窘地退開。

    他不會發現吧?他還有知覺嗎?

    成渤突然囈語一聲,她嚇得正要彈身而起,眼睛緊閉的成渤突然反手一扣,將她按向自己!

    瞬間,符瑤的腦中一片空白。

    成渤,吻了她……

    柔軟的唇瓣帶著淡淡的酒味侵入她的齒關,在她唇內進掠輾轉。酒味之下,他好聞的氣息盈溢她的鼻間,突然之間,她的全世界裡都是他的存在感。

    他的唇,他的吻,他堅硬的身軀,他強壯的手,他綿細的糾纏。

    她的腦袋糊成一片。成渤的舌侵入得更深,她必須呼吸!符瑤用力想吸口氣,無異間舔到他的唇。迷睡中的成渤喉間發出一聲奇特的低吟,更含住她的嘴唇。

    她茫茫然閉上眼,生命中的第一個唇舌交接,在一個滿天星光的夜裡完成。

    不知道過了多久,成渤的手鬆開,沉沉跌回醉鄉里,她怔怔跪坐在原地,盯著他從未睜開過雙眸的俊秀容顏。

    他一定是夢見他在吻孫荔帆吧?

    她輕歎一聲,抬頭望著上方的枝頂搖曳。風吹動了樹梢,也吹開了她體內的某個跟情與愛相連的關卡。過了這一夜,有些事情彷彿都會不同了……

    樹幹上,被驚擾的小蛛重新爬回網內,緊盯著剛陷進銀絲的小蟲子,盤算該何時收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1 13:45:20

    第五章

    十六歲的符瑤如同一朵燦然怒放的玫瑰,明艷動人得令人不敢逼視,於是她決定戀愛。

    生日剛過不久,她宣佈自己陷入愛河,對象是跟符揚一起長大的死黨——汪迎鎧。

    符氏夫婦對女兒的戀情頭痛之至。

    「我不是保守的人,現在的小孩十幾歲就談個戀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可是……她誰不好愛,怎麼去相中汪家的孩子呢?」符去耘揉著額頭道。

    坦白說汪家的門風並不清白,雖然在地方上很有名望,也有合法的公司企業,可是家族長輩長期和道上的人有一些牽連,只差沒有站出來宣稱自己是某某幫派的「精神領袖」而已。

    平時只要在汪家繞一圈,就可以看見一堆「叔叔伯伯」駐紮,說得明白些就是老大養的食客兼保鏢。

    一開始汪迎鎧和符揚結為死黨也就罷了,兩個小男孩也惹不出什麼事來。直到符揚十五歲那年,兩人不知為了什麼事鬧翻了,好一陣子不再見汪迎鎧出現在符家,夫婦倆當時還想,這樣也好,沒想到三年不到,符瑤竟去交了汪迎鎧當男朋友!

    「汪迎鎧對我很好啊!我就是喜歡他,他也沒有做什麼壞事,你們幹嘛不准我跟他在一起?」符瑤好像一夜之間進入叛逆期,頑固得讓所有人束手無策。

    鬧到最後,小姑娘隱然放話:父母再反對,她就要逃家,住到江迎鎧家裡去。

    符氏夫婦動用到她的手帕交成萸出來勸,沒用;去叫符揚嘛,他又不肯管;總算成渤說的話對符瑤還有點份量,可是那也頂多是讓她盡量不要超過晚上十二點回家而已,她還是堅持不離開汪迎鎧。

    「我就說讓瑤瑤跟著兩個大哥一起去英國唸書,和汪家的兒子隔開來就沒事了,你偏不同意。」符夫人嘖怪道。

    「成渤到了英國也要適應環境,還要分神照顧符揚,你再丟一個符瑤給他,是存心讓他不得安寧嗎?」符去耘無法苟同地皺起眉頭。「成渤不是她的父母,我們才是,這是我們必須自己解決的親子問題!再說,瑤瑤能去英國,汪迎鎧家裡難道就沒有能力送他去?到時候天高皇帝遠,她反倒更有恃無恐,還不如留在台灣,我們自己也照看得到。」

    符夫人撇開臉不願再多說,罕見地對丈夫動了氣。

    符去耘歎了口氣,轉向成渤。「瑤瑤最近幾個晚上又跑得不見人影,實在太不像話了。我現在才知道這女娃兒的脾氣這麼硬,連我和她媽都說不動她。你留在台灣的時間也只剩下兩個星期,趁這幾天能勸就幫我勸勸她。」

    「好,我盡量試試看。」成渤點頭。

    ******

    「好不容易可以出喘口氣,你怎麼又板著一張臉?」汪迎鎧停好重型機車,把安全帽摘下來。

    符瑤郁卒地跳下地,把自己的安全帽遞給他。

    「DirtyDancing」位於安和路上,顧名思義是一間熱舞酒吧,每晚上十點開門,營業到凌晨六點。汪迎鎧雖然滿十八歲了,符瑤卻只有十六歲而已。不過沒差,這間酒吧是汪家投資的事業之一,汪迎鎧也算是少東,酒吧當然不敢不讓股東的愛子進門。她的外表本來就比實際年齡成熟,即使去其他朋友介紹的PUB也不會受到盤查。

    每天她和男友的固定流程就是這樣——早一點出門就先去吃晚飯,然後到各個不同的舞廳跳舞,最後再看心情決定要續攤或者是汪迎鎧送她回家。

    一開始符瑤感到滿新鮮的。這種勁歌熱舞的生活以前從來沒有經歷過,記得她第一次踏進PUB時,看到什麼東西都覺得新奇有趣,有一次還差點喝到人家下了藥的酒,結果是從舞池裡下來的汪迎鎧及時察覺,馬上調來家裡的「叔叔伯伯」把那傢伙帶出去「教一教人生道理」。

    當時她簡直把汪迎鎧當成英雄救美的白馬王子,小兩口打得更加火熱,只差沒包袱款款直接私奔去。

    可是隨著時間過去,日復一日的同樣模式,她開始覺得無聊了。

    難道談戀愛就是這樣嗎?兩個人膩在一起,天天去跳舞?生活裡總該有一些其他的什麼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追求的是什麼,但是,她想起符揚看小萸的眼神,想起成渤和孫荔帆說說笑笑時的那種親暱自在。自己和汪迎鎧,似乎和他們不一樣,總像少了些什麼……

    可若說她和汪迎鎧之間不是戀愛,她不見面時也會想他,見了面更希望永遠都黏在一起;她會因為他對她笑一下就臉紅心跳,所有對一個男生愛戀的感覺她都有,那麼,究竟還缺少什麼呢?

    「唉!」

    「幹嘛唉啊!」汪迎鎧懶洋洋地走過來,一隻手臂掛在她肩上。

    「我覺得青春期好討厭。」符瑤悶悶地說。

    「怎麼會?我覺得這年紀滿好的,又不用出去上班賺錢,又可以盡情地吃喝玩樂。」他是一個高大健碩的漂亮男孩,有不少在PUB門口排隊的女孩子已經虎視耽耽盯著他瞧。

    「這種感覺你們男人不會明白的啦!」

    荷爾蒙老是讓情緒高高低低的,心情的好與不好連她自己都掌握不住。以前聽起來不會覺得特別不順耳的父母忠告,現在一聽就覺得煩人極了,更別提每個月要勉強忍受的那幾天,簡直比全身浸在水牢裡還痛苦。

    「當女人真的很討厭、很討厭!」她重重說。

    汪迎鎧大笑,用力將她的俏臉蛋勾過來,眾目睽睽下就是一陣親吻,換來她的格格嬌笑。符瑤自己的外型條件也極佳,雪白肌膚,高佻長腿,迷你裙和超短小可愛露出誘人的好身材,兩人站在一起,登對得不得了,青春盡情放肆。

    「好了,進去跳舞吧!這間PUB是我老爸新投資的,我打聲招呼就可以進去。」汪迎鎧鬧完了女朋友,又親親熱熱地勾回懷裡。

    「喂,阿鎧!」遠遠有一群人向他們走過來。

    「咦?你們也來了。」汪迎鎧對朋友揮揮手。

    「你去跟你朋友打招呼吧,我不太想過去。」那群人是汪迎鎧的另一群死黨,符瑤恰好不太欣賞。「剛吃完飯,肚子還很飽,我現在也不想跳舞,在旁邊坐著等你就好。」

    「好,我馬上回來。」汪迎鎧也不勉強她,輕鬆地走向死黨群。

    符瑤往一旁的花壇邊緣一坐,十一點了,看來今晚准來不及趕上十二點的門禁,反正早回家晚回家都是挨罵定了,不如玩個痛快再離開。

    她知道老爸老媽現在對她感到很頭痛,她也不是故意的,可是體內彷彿像有一隻反叛的小獸,就是不肯安安分分地過完剩下的幾年青春期。

    「瑤瑤?」

    「成渤?」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怎麼知道她在這裡?現在已經快凌晨了,優等生成渤除非是課業需要必須晚歸,否則平常一定準時回家,晚上十點半準時上床睡覺,竟然快半夜了還在外面遊蕩。

    「符揚說,汪迎鎧可能帶你來這家新開的PUB。我只是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找到你。」成渤仍然站在五步遠的地方停住,臉上是平淡自然的微笑。

    符瑤霎時地板起嬌顏,「一定是我爸媽叫你來抓我回家,對不對?」

    成渤慢慢走到她身邊,兩人都沒有立刻說話。

    夜風輕拂,將屬於他的味道淡淡送到她鼻端,那是一種混合了樹葉、青草和年輕男子體息的好聞味道。

    符瑤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成渤曾經是她生命中唯一的英雄,可是現在她有汪迎鎧了,成渤也有他自己的生活,他們的生命軌道,終於完全地岔開。

    他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牽著她和小萸的手,帶她們兩個去逛夜市。有一天,他會不會從她生命中永遠消失呢?

    「瑤瑤,我們聊一聊好嗎?」成渤慢慢走到她身旁坐下。

    「不要!我還不想回去。」她倔強地撇開臉。

    成渤微微一笑。「我不是要勸你回家,我有事要麻煩你。」

    符瑤狐疑地看他一眼。「……好吧,你跟我來。」

    汪迎鎧遠遠看到她身旁多了一個男人,愣了一下,隨即認出是成渤。符瑤回頭對他揮揮手,示意他不必跟過來。汪迎鎧露出不太開心的表情,但是仍然依了她。

    「你要跟我說什麼?」她走到PUB的防火巷裡,天地間突然安靜下來。符瑤背靠著粗礪的牆面,仰頭望著身前的他。

    「你會不會冷?」成渤瞄她露出來的小臂和長腿,關切地問。

    「不會。你到底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原來成渤還是會關心她的,她的心稍微平衡一點,可嘴巴好像不受大腦管束,吐出來的話仍然沖沖的。

    成渤靜靜看她一會兒,「符瑤,我不懂。你以前不是和我很親近的嗎?為什麼突然之間變得像陌生人一樣?」

    「不是我變成陌生人,我只是長大了,而你們沒有一個人願意接受這個事實。我不可能永遠當那個傻里傻氣、天真愚蠢的『瑤瑤』,你們又為什麼無法明白呢?」

    「你覺得你這樣就算長大了呢?交男朋友,深夜不歸,跟人家去喝酒跳舞,讓父母急白了頭髮?」

    「不然你希望我怎樣?我又不是成萸,我沒有一個符揚一天到晚霸住不放,我想發展自己的生活圈,這也不行嗎?」

    「當然行。」成渤耐心地說。「可是你起碼應該維持正常的生活作息。你才高一而己,過兩年就要升大學了,你以前說過你英文不好,不想出國唸書,而台灣的大學並不好考。如果你想過獨立自主的生活,也該等考上大學之後再說,符伯伯他們也比較放心。」

    「符伯伯、符伯伯,你從小到大滿口就是『符伯伯』,你那麼聽我爸的話幹嘛?你真以為你是他兒子啊?你只是住在我們家的人而已,不要搞錯了!」她心直口快地嚷完,話一出口便後悔了。

    成渤的眼眸頓時一冷。

    她知道這句話很剌人……其實她沒有傷他的意思,話一到嘴邊卻自動轉了調……符瑤咬了咬下唇,又有那種連自己也無法掌控自己情緒的無力感。

    氣氛僵凝了好久好久。就在她幾乎想不顧一切地走開時,成渤終於開口。

    「你說得對,我是多事了。」他的語氣很淡,像跟陌生人講話一樣。

    我不是那個意思。道歉的話到了嘴邊就是說不出口,符瑤絞著手指,胸口冰冰涼涼的,不敢讓他看見自己油然欲泣的眼。

    「你剛才說有事找我,是什麼事?」她低聲轉開話題,「我如果幫得上忙,一定會幫的,畢竟小時候也都是你在照顧我。」

    「嗯。」成渤的臉色漸漸回復和緩。「我再過不久就要去英國了,以後家裡就只剩下你和成萸兩個女孩。你的個性比較機靈,我還不至於太擔心,但是小萸的個性很內向,我擔心她受了委屈也不敢找人說,以後還要請你多幫忙照顧她一點。」

    成萸成萸,又是成萸!哥哥滿心只有成萸,成渤來找她也是為了成萸。他們永遠只有在關心成萸的時候才會順便關心一下她。符瑤滿腔熱血霎時又冷了下去。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自己會選擇汪迎鎧——因為汪迎鎧是全世界因為她而愛她的人。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小萸本來就是我的好朋友,我當然會照顧她。」她擠出一絲笑容,然後低頭從他身畔繞過。「如果沒有別的事,我要去找汪迎鎧了。」

    「瑤瑤。」成渤突然拉住她的手。

    符瑤愕然回頭。

    然後她便迎上了他的眼。

    後來她一直記得那天晚上他的眼。那雙眸極深極濃,黑幽得沒有盡處。眸心中央隱約有著光影跳動,情緒是如此豐沛而複雜,似乎欲傳達些什麼。

    符瑤有一瞬間被鎮在他的眸子裡,無法動彈。

    「喲——看看這是誰啊!」

    一句突起的嘲謔,打破防火巷裡詭異的寧靜。

    成渤立刻將她拉到自己身後,所有情感、所有深意全部斂去,代之而起的是警覺。

    兩道矮壯的人影吊兒郎當地走過來,紫膛臉皮嵌著發黃的牙,和混濁的眼。

    這兩個人是成渤的堂弟!符瑤倏然想起。三年前她見過他們。

    兩雙粗鄙的眼神在她身上流連,氣質猥瑣得令人想皺眉。三年前他們頂多像放牛班學生,現在卻完全找不到善類的氣息了。

    「嘖嘖嘖,這個就是小萸吧?幾年不見,你長得越來越漂亮了。」較矮的成勝德咧出一嘴黃牙。

    對了,他們一直以為她是成萸。

    「你去找你朋友。」成渤回頭低聲囑咐。

    「我不要。」符瑤搖搖頭。做人不可以太不講義氣!成渤這種白面書生怎麼打得贏兩個小混混?再怎樣她腳上還有一雙釘人很痛的高跟鞋。

    「對啊,難得大家這麼多年沒見了,幹嘛急著走?」成勝德一閃,先搶在巷子口擋住。

    符瑤本來有點害怕,可是轉念一想,他們有沒有搞錯?這間PUB好歹是她男朋友家的地盤耶!裡面光保鏢就不下五、六個,她揚聲一叫,幫手就全來了,誰怕誰啊?

    「你們想要做什麼?」成渤冷靜地說。

    「也沒怎樣!想說我們堂兄弟很久沒見了,大家可以聯絡一下感情。」成勝德無賴地嘿嘿笑。「成渤,看你混得越來越好,有機會也要照顧堂弟一下。要不要留個電話下來,以後有空一起出來吃個飯?」

    媽的,當初以為老爸還留著帶走成渤那對夫婦的聯絡資料,沒想到老媽生怕人家帶走兩天之後就嫌麻煩,跑來退貨,不但叔叔的靈堂草草收掉,連符家的聯絡資料都一起丟掉。害他和老哥想私下找成渤擋幾個螂來花花,都找不到門路。

    今天真是運氣好,他們出門幫老大催一筆帳,正想說找個地方哈兩管,沒想到一來就遇著了成渤,真是老天有眼明察秋毫啊!

    「他就要去英國留學了,才沒有時間跟你們去吃飯。」符瑤探出頭來喊。

    成渤淡淡看她一眼。

    啊!她吐吐舌頭縮回去。

    「留學?」福、德兩兄弟互看一眼。

    媽的!文堅叔叔這一支是比較好命嗎?他和弟弟剛投靠新大哥,每天戰戰兢兢就等著一個出頭天的機會,結果成文堅父子好像不必怎麼努力,就會有人供他們吃好的、穿好的,還有機會出國唸書!

    「你還能出國唸書?命不錯嘛!我們兄弟最近手頭有點緊,老大那裡給的零用錢也不太夠用,你現在身上有多少錢?可不可先借個幾千塊來用用?」兄弟倆慢慢圍攏,完全擺明了想下手搶。

    「我身上只六百多塊,你們要就全拿去吧!」成渤慢慢退後,將符瑤擋在自己和牆壁中間。

    「六百塊?幹,你當老子是乞丐,用幾百塊就可以打發了?」成勝福不爽地吐了口口水。「喂,成萸,你身上有多少錢?」

    符瑤忍不住了,猛然揚聲叫:「汪——迎——鎧——有人要搶劫了啦,你還不趕快過來,真要等我被人家捅兩刀嗎?」

    一半心思都放在他們身上的汪迎鎧吃了一驚,不到兩秒鐘就衝了過來。

    「發生了什麼事?」

    「咦,你是汪少?」堵在外側的成勝德回頭,兩下打個照面都吃了一驚。

    他們之前陪大哥到黑白兩道通吃的汪家送過壽禮,曾經見過汪家少爺一面,說起來他們大哥的輩分都比不上汪迎鎧高。

    「你們混哪裡的?連我馬子都敢動,不想活了?」汪迎鎧不爽地把符瑤拉到自己身後,瞪著兩尾小肉腳。

    「汪少是成萸的男朋友?」成勝福不敢相信。

    「什麼成萸?」汪迎鎧眉一皺。

    「我才不是成萸!我是符瑤,收養成渤和成萸的就是我爸爸,現在你們明白了吧?」符瑤好叫他們當個明白鬼。

    兩兄弟瞠回成渤臉上。媽的,搞了半天他「調虎離山」——這個成語是這樣用的吧?——拿別人頂替成萸,害他們惹錯人。

    「成渤,你也只敢躲在女人的裙子後頭,算什麼英雄好漢?」

    成渤神情仍然是淡淡的。

    「是啦是啦,在路上隨便攔住了人就跟人家勒索的才是英雄好漢。」符瑤走過來拉著他的手,對兩兄弟揚起下巴。「成渤現在可是我們符家的人,幹嘛要出錢養你們?」

    「哦——我就說嘛!原來就是被有錢人看上了,以為自己的出身也跟著高貴起來。」成勝福大聲譏刺起來。

    「成渤,你褲子底下穿的不會是這位符小姐的舊內褲吧?」成勝德跟著嘲諷。

    「我看他半夜一定睡在人家大小姐的床尾;半夜大小姐醒了,想上廁所,只要腳踢一踢,喊一聲:『小成子,去把夜壺端來』,然後他就連滾帶爬地跑去搬尿桶。」

    「哈哈哈哈哈哈——」兄弟倆狂笑起來。

    符瑤旨在維護成渤,卻不知道這番話會讓兩堂弟拿去說嘴。她心下氣苦,轉頭對汪迎鎧跺腳。

    「你還在等什麼?」

    汪迎鎧看她又站回成渤身邊,不太爽地拉回來。符瑤氣得拍開他的手,他無奈,只得回頭對趕上來幫手的死黨們使個眼色。

    「哼,你們以多欺少,算什麼英雄好漢?」兩兄弟只想擠兌得他們一對一上來。

    「對付你們兩個,我一個人就夠了。」汪迎鎧有心在女朋友面前逞威風。

    雨方人馬擺開架式。

    「不用了!」成渤驀然一喝。

    符瑤跑回他身邊,急道:「成渤,你不要理他們。他們只是嫉妒你,故意把我的話轉得那麼難聽。」

    「對啊,我們好嫉妒哦!我們好嫉妒他到有錢人家去當被使喚的狗。」

    「成渤,你脖子上那塊狗牌子借我看一看,等你生日我一模一樣打一個送你。」兩兄弟反正豁出去了,口裡不饒人。

    「你們真的想找死嗎?」成渤銳利地橫他們一眼。

    「成渤——」符瑤頓足。

    「別說了,你們走吧。」成渤揮揮手。

    「你說放人就放人?那他們呢?」成勝福試探道。

    「堂兄弟一場,這次是我唯一一次救你們,以後如果再犯到我手上,別怪我不客氣了。」他冷冷道。

    兄弟倆神情驚疑不定。

    「呸!我們走。」

    連場面話都不撂了,兄弟倆回頭往暗巷深處跑去。

    「成渤,你不要聽他們胡說,他們故意亂掰我的意思……你知道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當成……」「被使喚的狗」這幾個字,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剛剛她不也一副大小姐的口吻,對他頤指氣使嗎?符瑤越想越難過,忍不住掉下淚來。他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卻先後在她及一群陌生人面前被批評得如此不堪,她覺得自己比剛才那兩個人好不了多少。

    成渤輕撫符瑤的臉龐。

    汪迎鎧眼睛瞇了一下,再度把符瑤拉回來。

    「剛才我和你商量的事,就拜託你了。」最後他只是輕聲叮囑,對所有人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時機未到,月光下的小蛛退回網邊,讓落網的蟲子使力掙脫開來,拍拍翅膀離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1 13:45:47

    第六章

    現在

    「啊啊啊啊——」

    符瑤按著後腰挺直身,好痛啊!果然辦公室不是個午睡的好地方,全身都麻了。

    「瑤姊,你還好吧?」工讀生小蘋果,好奇地探進來看。

    「還好……」符瑤齜牙咧嘴地伸展手腳。

    今天不知道中了什麼邪了,不過睡個午覺而已,竟然夢到了小時候的事,而且還一幕接著一幕,場場清晰無比。幸好只夢到她十六歲那年為止,沒有往下發展到她這輩子最無地自容的那一年。

    掐指算一算,那也是五年前的事……停!大腦主動喊卡。

    不行了,太丟臉的事還是不要去想比較好。符瑤趕快把黃歷翻出來,查查今天是什麼日子。

    啊,果然諸事不吉!

    再想到夢境裡那個年輕的符瑤,嗚……當年她怎麼會是一個那麼彆扭的女孩子?講出去簡直是有損她的威名!

    沒關係,符瑤,你現在已經二十八歲了!你是個獨立自主的現代女性,你擁有一間商品設計工作室,事業小成,經濟獨立,並且充滿自信!你已經不是那個渴望全世界都來愛你的無知小女孩了。

    「瑤姊,喝茶。」

    「無事奉茶,必有所求。」符瑤瞪工讀生一眼,手很不爭氣地接過熱盞,啜一大口。

    「瑤姊,你這樣講太傷我的心了,弟子是出於一番摯誠,事奉老人家耶。」念高職一年級夜間部的小蘋果七巧玲瓏,很得符瑤的歡心。「全台北誰不知道『扶搖設計工作室』的符小姐,才二十八歲芳齡,已經和許多知名大廠合作過了;之前先在別的設計公司服務兩年,自己出來開業三年,前後五年的時間已經在業界打下聲名,人人都豎起大拇指說個贊啊!」

    「好了好了,簡直聽不下去——不過倒是很中肯。」

    這對狼狽為奸主僕!養在工作室裡的鎮社之貓「肥尾」,甩甩它名副其實的肥尾,不屑地轉個角度,繼續在符瑤的辦公桌呼呼大睡。

    其實會走上商設這條路,最意外的人是符瑤自己。她一直以為家中的藝術細胞全給哥哥符揚繼承去了,無形中對跟藝術有關的事便充滿排斥感。

    可是她喜歡看漫畫,尤其喜歡看手作工藝有關的漫畫。久而久之,自己沒事會畫東畫西,做些漂亮的紙盒子把東西包得美美的。念大學的時候,她想來想去不知道要念什麼,乾脆填商業設計系。

    畢業之後本來在一家公司做得好好的,可她的個性太直來直往,在沒有利害關係的學生時代,這種個性叫「可愛」、「真誠」、「受人歡迎」,一出了社會之後馬上慘跌。最後她實在給那些辦公人際關係搞煩了,乾脆自己出來開工作室。

    目前她們公司的總人口數有三:她,工讀生小蘋果,跟胖貓肥尾一隻。

    「唉。」符瑤又重重歎口氣。

    「瑤姊,你怎麼了?今天好像心情特別不好?該不會是感情空窗期太久,荷爾蒙失調吧?」小蘋果機靈地問。

    符瑤白她一眼,開始整理儀容。

    「算了,再怎麼打扮也沒人要。」她把鏡子丟開。

    「瑤姊,你長得這樣還沒人要,那我們這種清湯水餃型的怎麼辦?」

    小蘋果這次就不是拍馬屁了,她家老闆確實是那種會讓員工定在她旁邊都覺得風光的超級大美女。

    瑤姊身高一六八,身材一級棒、五官姣好美艷是不用說了,學設計的人最懂得突顯自己。比如今天下午要見的客戶是一間新成立的服裝代理公司,專門代理一家以浪漫及女人味的法國品牌為主,於是符瑤今天便投合其品味,穿著淺粉色襯衫配普普風的大圓裙,柔軟的黑色長髮披散,以紅色髮帶在側邊打個蝴蝶結,看起來嬌麗明媚,有如一朵燦爛的黛安娜玫瑰。

    「那你就錯了,還真的有人不要我呢!是我自己強迫推銷給人家的。」不知如何符瑤今天特別想自暴自棄,難道跟剛才的「惡夢」有關?

    「咦?」

    「五年前,我本來差一點點結婚的,結果沒了。」符瑤乾脆把最丟臉的那件往事說出來。

    「為什麼沒了?」小蘋果鼓咚坐在她面前,眼眸亮晶晶地聽故事。

    「因為那個人不愛我,人家已經有一個論及婚嫁的女朋友了,可是他最聽我爸爸的話……」

    「就是之前找過你的那個汪先生嗎?」小蘋果好奇地打岔。

    「汪迎鎧?拜託!他算哪根蔥!他跟成渤比都不能比。」

    她才剛上大一不久,汪迎鎧那痞子就姘上其他女人被她逮個正著。她當場狠踹他一頓,痛快地分手。不過這傢伙痞歸痞,還有點羞恥心,被她海K的時候竟乖乖被扁,不敢還手。

    原本符瑤以為初戀告終會讓自己傷痛欲絕,奇怪的是,傷心的感覺雖然有,卻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強。後來汪迎鎧跑到拉斯維加斯去,據說混得還不錯,目前經營一家賭場,錢麥克麥克的賺,也結過一次婚的樣。理所當然他的婚姻沒維持太久,據說又是打野食被老婆抓到,人家把他給休了,哈哈哈。

    不過符瑤目前倒是偶爾會和他聯絡一下,兩個人還算不錯的朋友。

    遠在美國的那個會有聯絡,一直在台灣的這個卻……

    「唉!」

    「說嘛說嘛,瑤姊,我要聽那個『陳伯』的故事。」好奇心全起的小蘋果央求道。

    符瑤瞄她一眼。反正已經起頭了,就當告解好了,雖然跟一個小高職生告解頗奇怪的。

    她一路說到關鍵的五年前——

    「有一天我打電話找成萸聊天,她很開心地告訴我,成渤前陣子去英國看她,順便挑了一隻婚戒,可見回台灣不久就會向女朋友求婚了。

    「我掛斷電話之後一直想著這件事。在此之前,我一直知道成渤的女朋友很想結婚,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有一天我受不了跑去探成渤的口風,他竟然承認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發了什麼瘋,越想越覺得害怕。從來對我最好、最愛我的人就是成渤,想到有一天會失去他,我竟然慌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符瑤越說越慚愧,只差沒把臉貼在胸口上。

    「後來呢?後來呢?」小蘋果興致盎然。

    「後來我給鬼蒙了眼,竟然真的跑去找我老爸說,這輩子除了成渤我誰都不嫁,請他無論如何一定要幫我……」符瑤悲慘地癱在辦公桌上。

    「符伯伯就真的跑去找成渤說?」小蘋果好奇地問。

    「嗯。」符瑤羞愧地點點頭。真是太太太丟臉啦!

    「那成渤說什麼?」

    「他就說好啊。」

    「啊?」小蘋果跌破眼鏡。「這樣也太差勁了吧,別人叫他娶他就娶,那他自己的女朋友怎麼辦?」

    「什麼叫差勁?那是你不懂好不好?」一如以往,只要有人說成渤不好,符瑤就火力全開,迅速反擊。「成渤這輩子最感激的就是我父母,只要是我爸的心願他一定會全力做到的,再如何委屈自己都一樣,這個世界上還找得到這麼善良的男人嗎?」

    「可是他女朋友好可憐。」小蘋果小聲說。

    「……」是沒錯啦,所以她才覺得自己很可恥啊!

    「後來你們為什麼又沒有結成婚?」

    那,是一個好長的故事。最後符瑤決定長話短說:「總之他妹妹反對,故事結束。我要去開會了。」

    「這個結束太虎頭蛇尾了吧!他妹妹為什麼反對?怎麼反對?她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嗎?」

    這句話戳中符瑤的另一個心酸之處。

    「別再問了,小鬼頭。」她拿起包包,出門前對小蘋果瞇眼警告,「今天的事你聽過就算,不准跟別人亂說,知不知道?」

    「喳。」小蘋果俐落地挺身一鞠躬。「對了,瑤姊,明天我跟同學約了要去看演唱會,可不可以提早一個小時走人?」

    「就知道你一定有鬼,去吧!」符瑤笑罵。

    ******

    到客戶那裡開完會出來,已經是下午四點了。

    符瑤不太想回「扶搖工作室」,於是信步走到附近的咖啡館小坐一下。

    今天到底是什麼鬼日子?

    一推開門她就看到成渤的前女友,孫荔帆,一個人坐一張小圓桌,正專心地翻看一迭文件。

    符瑤的第一個念頭是轉頭就溜。可身形才微微一閃,她又凝住,繼而想起自己「造孽的結果」。

    當年成萸鬧開之後,符瑤實在是覺得太丟臉了,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搬出老家,寧可躲到台北的一處產業去住,以免再遇到成渤,讓自己尷尬死。

    而符揚這只驕傲的孔雀在聽到妻子坦承並不愛他之後,當然死都不願意再回來,也一個人跑去英國定居了。

    成萸把多年的心結說開來,自然也不願意繼續住在符家,後來跟著大學同學搬到紐約去了。

    最可憐的是她老爸老媽,安安穩穩過了十幾年,一夕之間所有的孩子散居各地,沒有人願意待在身邊。除了成渤。

    爸爸的事業是他在幫忙撐著,兩個老的是他在奉養,連女朋友也給她搞沒了,符瑤覺得成渤這輩子碰到她實在倒楣透頂。

    可見上天安排她今天夢到小時候,再和孫荔帆相遇是有原因的。都已經五年過去了,她還要逃避自己的責任到什麼時候?該是她收拾自己殘局的時候了。

    符瑤打定了主意,硬著頭皮挨過去招呼。

    「哈囉?」

    孫荔帆職業性的笑容,在看見她的身份之後消失。

    「嗨。」她淡淡回應。

    「孫小姐,好久不見了……我能坐下來嗎?」符瑤試探地問。

    「有何不可?請坐。」那個職業性的淡笑又浮上孫荔帆唇角。

    服務生立刻過來倒水點單,一直到符瑤點的咖啡送來為止,兩個女人都沒有交談。

    三十二歲的孫荔帆,現在已經是一間外商公司的高級主管,年薪數百萬。之前符瑤去聽一場國際型演講,她就是演講人之一。

    像成渤和孫荔帆這些都是同樣的人,一輩子頂著優等生的光環,永遠高人一等。相比之下,她這個生平無大志的千金小姐實在是虛得可以。

    孫荔帆和成渤,合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你有什麼事嗎?」孫荔帆啜口咖啡。

    符瑤想不到要怎麼個委婉法,乾脆直接問:「孫小姐,你還愛成渤嗎?」

    「你的個性果然很率直,成渤以前沒有形容錯你。」孫荔帆訝笑出聲。

    「你和成渤還有聯絡?」她的心頭一跳。

    「你希望我們有,或是沒有?」孫荔帆頗耐人尋味地回問。

    罪惡感又壓低了符瑤的頭。

    「我今天是來道歉的。我知道很多事不是『對不起』這三個字就可以抵過,但是我真心誠意地向你致歉。」符瑤站起來,恭恭敬敬向孫荔帆鞠了個躬。「對不起,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錯,希望你能原諒我,也不要再怪成渤了。」

    孫荔帆似乎被她嚇到,死死盯住她。

    符瑤坐回桌邊,等待她對自己的道歉回應,就算是潑一杯熱咖啡回來也好。她怎麼沒反應呢?符瑤心頭惴惴。

    「原來……你一直以為一切都是你的錯。」半晌,孫荔帆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

    「確實是我的錯沒錯,如果不是我從中作梗的話,你和成渤現在已經是夫妻了。」符瑤難過地低下頭。「成渤他……他失去很多,都三十四歲了還不結婚,可見他心裡依然忘不了你,他……他也是很可憐的。」

    「是啊,他真可憐。他從頭到尾只需要跟妹妹到婚戒店晃一圈,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成萸自然會幫他出頭,他真是『可憐』到讓我話都說不出來呢!」孫荔帆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氣。

    「我不懂你的意思。」符瑤一怔。

    「不是嗎?回來台灣之後,那個拚命向他逼婚的女朋友他也不必娶了,老闆的女兒也自動退位,一下子所有的『女禍』全都解決。老闆對他心中有愧,乾脆把整間公司送給他陪罪。這幾年他如魚得水,小小的一間硬體公司現在發展到軟硬體通吃,事業越做越大,還獲得一個『忠心耿耿報恩』的美名,他可真是『吃虧』吃大了!」

    符瑤急道:「不是這樣的!成渤是被自己的責任感綁住。我和哥哥都離開家裡,只剩下他一個人能幫我父親,他才拖著自己下去苦做的!」

    「浮雲電腦公司」原本是她父親婚前創辦的,一開始是從普通的電腦器材行起家,直到符去耘結婚時,已經在北中南有七家連鎖店。然而,她外公一脈的人丁稀少,而符去耘又有經營長才,所以婚後便被她外公延攬進家族企業裡,掌管證券業的分支,自己的電腦硬體公司反而擱下了,幾年來只維持固定營運,無心擴展。

    當成渤年紀稍長之後,主動向符去耘提出寒暑假希望能到電腦公司打工,後來學成歸國,由於他本身主修企管,又有程式設計的底子,符去耘便安排他進入「浮雲電腦」工作,幾年前更完全放手讓他去做。

    一段時間下來,成渤除了設定好原先的硬體代理線,也另外創了軟體子公司「浮雲科技」,如今兩者齊頭並進,聲勢儼然能和符去耘一手打理的證券企業抗衡。

    「原來如此,那他真的好倒楣呢。」孫荔帆涼涼應道。

    「孫小姐,他這個人從小到大就是責任感重,你應該比任何人都瞭解才對。他有心想娶你是真,成萸可以作證,從頭到尾破壞你們兩個人的都是我。你記不記得看電影,裡面都會有那種被寵壞的富家千金去逼男主角拋棄同甘共苦的女朋友來娶她?就是我啦!我就是那個壞蛋女配角!男主角真的是無辜的,你也是無辜的。」

    孫荔帆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越笑越厲害,最後趴在桌上直不起腰。

    「你……你真的是個非常有趣的女人,不枉成渤從小疼你一場。」孫荔帆努力抹著笑出來的淚。過去五年,有許多關節她早就想通了,只有這單純的符瑤竟然還把成渤當神明在崇拜。

    符瑤以為她在說反話,漲紅了臉,不知該如何回答。

    「符瑤,你真的你覺得很對不起我?」孫荔帆順一順呼吸。

    「嗯。」

    「那你想不想補償我呢?」

    「當然,如果有我辦得到的事,我都願意盡力去做。」她用力點頭。

    「好。」孫荔帆眼底的笑意更濃了。「這樣吧!我很想跟成渤復合,如果你能再幫我們兩個撮合在一起,我就不再怪你了。」

    「復合?」符瑤傻掉。

    「怎麼?你捨不得?你還在暗戀他?」孫荔帆調侃道。

    「不是!」符瑤嬌顏熱辣辣的紅。「其實我根本沒有暗戀過他……我是說,當年或許有一點點,可是現在回想起來,那應該不算愛情,我只是把依賴心搞混了,你和他才是真正的一對。」

    「那真是謝謝你了。這表示你同意我的條件了嗎?」

    湊合他們?符瑤頓時皮發麻。

    這五年來她見過成渤的次數屈指可數,偶爾回家吃飯都是挑他絕對不會在家的時間。他們最近一次見面是三年前,當時她開車從家裡的車道離開,成渤則正要回來,兩個人錯身而過,成渤想跟她打招呼,她卻飛快開車逃逸。現在還要她硬著頭皮去請他回前女友身邊?

    「罷了,禍是我闖出來的,如果你們能復合,我的罪孽就少一點了。」她悲壯地點點頭。「孫小姐,我一定會讓成渤回到你的身邊,請你等我的好消息。」

    她踩著英勇的步伐離去。

    孫荔帆注視著她的背影,不由得歎口氣。

    賣了人家還可以讓她甘心幫他數鈔票,成渤,你這個缺德鬼真是陰險!

    ******

    「扶搖設計工作室」的招牌掛在一家迷你的店面外,工作室商標以淡藍色的弧線為主,巧妙模擬傳統陶藝中的「風」之線條。

    店面位於安和路上,地段極佳,從半透明的玻璃望進去,隱隱可以看見裡面有人在忙上忙下的影子。

    符瑤站在一架小鋁梯上,拿著一個印有客戶統計圖的海報,準備黏在桃花木鑲板的壁面上。她的旁邊有個看起來挺機靈可愛的工讀生,正在遞膠水和剪刀。

    五年的長長時間啊!小女孩真的長大了……

    一個高挺英偉的男人在外面打量完四周環境,推門而入。

    叮噹!風鈴的聲響讓主從倆一起回頭。

    「成渤?」符瑤一呆。「你怎麼來了?」

    男人優雅地挑了下眉。

    「不不不,我當然知道是我約你來的,我是說,你為什麼提早到了?現在才兩點半而已,我們不是約三點嗎?」符瑤慌慌張張地跳下梯子。

    「我在附近開會,眼看時間差不多,就直接過來了。你現在不方便嗎?」低沉的嗓音一如她記憶中那樣好聽。

    「呃,可以,當然方便。」

    虧她一大早拉著小蘋果開始大掃除,還把以前覺得很俗氣的業績表全掛出來,就是想給他一個成功發達的印象,現在全都毀了。

    「小蘋果,還不快收拾一下。」她對小蘋果使個眼色。

    小工讀生卻覺得跌破眼鏡。

    自從聽完瑤姊的故事之後,她就對這位「陳伯」頗為不齒,心想他若不是食古不化、只知報恩的冬烘王老五,就是專騙無知美少女的牛郎小白臉,沒想到本尊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人家白是白了,卻一點都不流氣,反而器宇軒昂,英氣逼人,連她的偶像裴勇俊跟他比起來都「娘」掉!

    肥水怎能流入外人田?不行不行。

    「瑤姊,這一單『生意』很優耶!你確定要讓給別人嗎?你要不要進辦公室再想一想,我先上前替你踩踩盤子?」小蘋果連忙把符瑤拉到旁邊咬耳朵。

    成渤一定聽到了,唇角感興趣地挑了起來。符瑤尷尬欲死,用力捏工讀生一下。

    「還踩盤子呢!你是想殺人越貨,還是關門放狗?快去聽你的演唱會啦!」

    小蘋果心不甘情不願地收好東西,拿起自己的背包往門口走去,臨出門之前猶不放棄希望。

    「瑤姊,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我不介意拋棄朋友,做個無情無義的人。只要我們兩人聯手,包準今天教他來得去不得!」

    「鍾蘋!」

    「好啦好啦,我走就是了。」小蘋果遺憾地對帥哥揮揮手。「拜拜,希望以後還有機會看到你。」

    「再見。」成渤溫文有禮地頷首。

    符瑤把小丫頭推出門外,玻璃門落鎖,終於!

    可是,回身看見挺立在她小小世界裡的成渤,心慌的感覺又回來。在他面前,她永遠是那個缺乏安全感的小女生。

    「很可愛的女孩,跟你小時候很像。」成渤微微一笑,先開口破冰。

    符瑤讓自己定了定神。她必須記住,他們是對等的成年人。她已經是個事業有成的職業婦女,不再是當年那個大學剛畢業的女孩,不再少不更事,不再……以為自己迷戀他。

    「我倒覺得小蘋果比我以前可愛多了。請坐。」

    兩人一坐定,她突然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最後決定倣傚昨天的方法——單刀直入。

    「我昨天遇見孫荔帆了。」要她這種直性子的人學人家拐彎抹角,可是會憋死她的。

    「嗯。」成渤啜了口咖啡。

    「她看起來很好,越來越漂亮。」

    「嗯。」成渤點點頭。

    「而且她的事業也很成功哦!她現在是環柯國際金融顧問公司的副總經理。」

    「嗯。」成渤放下咖啡杯。

    「喂!你要不要接點話?你這樣一直思思思,我很難往下講!」

    成渤低笑起來。「瑤瑤,你還是跟以前一樣。」

    「亂講!人家我進步很多了好不好?我現在已經有自己的工作室,而且營業額還不錯呢!我上個星期在仁愛路訂了一間小公寓,頭期款全靠我自己賺來的,一點都沒動到家裡給我的信託基金。」雖然這種獻寶很可笑,不過尋求成渤的認同已經變成一種習慣,連她都控制不了自己。

    「我不是說這個。」成渤輕笑搖頭。「總之,我很高興。你做得很好。」

    符瑤霎時覺得心花朵朵開。他說她做得很好呢!

    「咳,不談這個了。我想和你談孫荔帆的事。」她竭力維持道貌岸然的神色。

    「請說。」他的兩手交握,氣定神閒地往後一靠。

    「……你可不可以表現得熱烈一點?你的反應這麼冷,我一個人唱獨腳戲很寂寞!」

    「當初分手時,荔帆對我很不諒解,而我也不是會去自討沒趣的男人,你一直拉我談她的事,我實在不知道該回應什麼。」成渤歎口氣。

    「難道你沒想過和她復合嗎?」符瑤試探性地問。

    「我們已經分手五年了。」要合早就合了。

    「可是、可是、你們會分開,是因為我啊。」她越說越小聲。「本來我以為我退出之後,你們兩個人會回頭在一起,沒想到你們並沒有……這五年來,我的罪惡感真的很重。」

    「瑤瑤,」成渤溫柔說:「我和荔帆自有我們自己的問題,我們的分手不全然是你的責任。」

    「可是、可是……」可是我已經答應孫荔帆要幫你們復合了。「可是你真的不再愛她了嗎?」

    「我已經不去想這件事了。」成渤避重就輕地道。

    「可是,可是你已經三十四歲了,你再不找個對象,就會『男』老珠黃了。」

    「也是,我最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他的眼底蘊滿濃濃的笑意。

    「太好了,那你就聽我的建議,趕快找個女人定下來吧!不然將來父老子幼,代溝問題一定會很嚴重。」她精神一振。

    「好啊。」

    「而且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天生的……啊?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好,我也認為時間差不多了。」他頷首,眼底的笑意更濃。

    什麼?這樣就搞定了?她還以為要花許多工夫才能說服他,中間少不得要滴幾顆眼淚,說幾句懺侮,如果動之以情不行便動之以利,動之以利不行便欺之以敵,欺之以敵不行便繩之以法……不是啦,總之她本來以為會很麻煩的,這表示她這個說客成功了嗎?

    「那,那,哈哈,那滿好的。」接下來該怎麼做?

    「不過,我今天來找你,主要是為了公事。」成渤神情自若地說下去。

    「什麼樣的公事?」一提到有生意上門,符瑤精神一振,馬上被轉移焦點。

    「我的軟體公司研發了一款線上遊戲,目前整個程式大致完成,伺服器主機也荏架設之中,差不多該進行商品包裝了。」

    「你想委託我的工作室接這個case?」符瑤的美眸亮晶晶。

    「先別高興得太早,遊戲專用的logo、內容簡冊、外殼包裝等等都需要專人設計,另外還有兩家美術設計公司會來比稿,我只是負責把消息帶給你而已,你若想得到這個案子,得拿出真本事來才行。」成渤微笑看她。

    「那有什麼問題!我有多久的準備期?比稿的確切時間是什麼時候?你們打算做整體比稿,還是先做商標比稿?」符瑤立刻拿出記事本。

    「時間很趕,只剩下兩個星期而已,先以商標比稿來決定合作的設計公司;一旦簽約之後,後續的工作量會更大,你要有心理準備。」

    「你別把我當成那個吃不了苦的小女生,之前為了趕一家法國化妝品公司的案子,我可是在辦公室打兩個星期地鋪,每天只吃一餐,最後還不是把案子趕出來了?那份設計案最後還被法國總公司採用回去呢!」又忍不住要跟他獻寶了。

    「這種不規律的生活對身體傷害很大,你太不懂得照顧自己了。」成渤皺起劍眉,注意到的卻是這個。

    「我年輕力壯嘛!」符瑤打個哈哈,敷衍過去。

    接下來的時間,兩個人全在談公事。直到下午六點,成渤因為晚上有飯局,先離開一步。

    「真好,又有一筆新案子上門。」符瑤拿著滿滿一迭的工作筆記,往椅背一靠,心滿意足極了。

    慢著,她今天不是找他聊和孫荔帆復合的事嗎?為什麼最後全在談公事?符瑤的笑容僵了一僵。

    呃,啊,好吧,那只好改天再繼續進行,總之,不成功,還是人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1 13:46:13

    第七章

    經過一番激烈的廝殺,符瑤安然拿下「浮雲科技」的案子。

    這問位於忠孝東路四段上的軟體分公司,是成渤的上班地點,網羅了台灣許多精英人才,這兩年正在準備股票上市的事。定在「浮雲科技」內,符瑤止不住感到驕傲。她就知道成渤有一天一定會成功,從來沒有懷疑過!

    從小到大,成渤忍下多少委屈,符瑤最清楚。

    她想起兩人初見時,成渤穿著一身髒舊,還被外燴人員誤以為是傭人的小孩,所有她造的爛攤子也都是成渤在收拾,還有他堂弟說的那些難聽話……總之,她絕對無法忍受任何人說成渤一句壞話,即使是孫荔帆也一樣。

    「啊,又死了——」

    「瑤瑤姊,你一定要先找到雙頭戟才打得贏鎮墓獸,不然一定會被吃掉的,你真的很沒有玩game的慧根耶!」小蘋果抱著滑鼠及鍵盤,滿眼鬥志,繼續衝殺。

    「太困難了,我本來就很不會玩這種東西,你直接拿秘笈給我看比較快啦!」符瑤對一名工程師求饒。

    要替一件商品設計包裝和內頁,自然要先瞭解商品的特性,於是這兩天主僕倆上班時間全耗在「浮雲」的開發室玩線上遊戲,她目前已經死掉第四十二次了。

    「產品都還沒上市,哪來的秘笈可以看?」工程師忍笑。

    「那你幫我玩好了,我在旁邊看著你破關。」

    好可憐哦!這樣的大美女對自己軟語央求,真讓人心動,不過——

    「總經理說,一定要讓你自己玩。我們工程師下來組隊護盤已經夠客氣了,絕對不可以幫你偷雞摸狗。」工程師兩手一攤,愛莫能助。

    符去耘只是掛名的董事長,實際經營者是總經理成渤。

    「死成渤!」符瑤咬牙,「反正我只要瞭解遊戲的場景設計就好了,是不是自己玩有什麼打緊的?」

    這種未上市的遊戲軟體又不能讓她拷貝帶走,每天只好混在「浮雲」裡頭昏眼花地闖關,他簡直是精神虐待!

    「我又怎麼了?」

    瀟灑英挺的總經理大人站在門口,對她揚一揚眉。

    「成先生,你們公司的game超好玩,將來上市一定會大賣的啦!」他的新任崇拜者小蘋果熱情揮手。

    這個小丫頭片子只要有免錢的東西可以玩,教她出賣誰都沒問題。符瑤對她皺眉頭。

    「我從小就對這些什麼game的東西最沒轍,你不要再逼我玩了!」符瑤哀叫。

    「就是因為你不擅長線上遊戲,工程師邊陪你玩邊修正關卡難度,才能明瞭初階玩家的需要。你還是乖乖把它玩完吧,就當是幫我一個忙!」成渤揉揉離門口最近的小蘋果頭髮,優雅離去。

    所以她是白老鼠就是了!符瑤垂頭喪氣地回電腦前,繼續奮鬥。早知道就什麼都不說,自己偷偷跑掉,現在成渤都開口說請她幫忙了,她還好意思溜走嗎?

    她的世界裡,不存在「拒絕成渤」這個選項。

    成渤定回自己的辦公室,坐在外頭的秘書先將講到一半的電話保留,將幾張留言條交給他。

    「總經理,你最近看起來心情很好?」秘書笑道。

    他微一怔,笑容淡了點,又回復那公事公辦的溫和姿態。「今天下午沒有什麼事吧?」

    「孫小姐正在線上,您要和她說話嗎?」秘書跟了他不只五年,所以知道孫荔帆的身份。

    她也出現了?最近真熱鬧。成渤微笑點頭。

    「我進辦公室接。」

    進了辦公室,他西裝外套脫下掛好,才接起電話。

    「荔帆,你好嗎?」開口仍然是溫潤的招呼,彷彿他們昨天才見過面,而不是久久的五年。

    「成渤,好久不見了。」孫荔帆的回應同樣輕鬆愉快。「我正想找個時間約你出來吃飯,畢竟生意不成仁義在,沒必要弄得兩敗俱傷,王不見王。」

    「當然。我很樂意作東,你什麼時間方便呢?」

    「符瑤最近也和你聯絡上了吧?看她何時有空,大家一起約出來啊。」

    「瑤瑤那裡,還是由你出面約她吧,你們兩人聯絡得似乎比我勤。」成渤不吞餌。

    看來他知道了。孫荔帆毫不意外!要符瑤用什麼遮遮掩掩的方法去瞞成渤,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那女人最有可能的做法是跑去找成渤說:「喂,你跟孫荔帆復合好不好?」

    「成渤,你這個男人真是陰險到極點!最後什麼好處都被你拿了,符瑤還老以為你是全世界最委屈、最無辜的受害者!」既然已經開炮,孫荔帆索性痛快轟一場。「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一樣一樣從她嘴裡探聽清楚了。這女人老是記著你小時候被誤認為傭人的小孩,說你有多可憐又多委屈,後來她不就要她爸媽通令全家把你當大少爺奉待嗎?」

    「那是符伯伯心慈。」他怡然說。

    「還有你那兩個不爭氣的堂弟!她盡記著他們用多難聽的話羞辱你,我卻越聽越不對勁。明明連著兩次你堂弟都誤以為符瑤就是成萸,你為什麼都沒有反應?符瑤那個神經比東京鐵塔還粗的女人也就跟著忽略這一點。後來我想明白了,你根本就是怕堂弟他們私下真的找上成萸,以成萸內向的個性絕對應付不來,所以乾脆讓他們認定符瑤就是成萸,來保護你心愛的妹妹,對不對?」

    「那麼久以前的事,我實在忘記了。」他圓滑地說。

    「還有你要讀高中和大學的事情,成萸五年前和符家翻臉的時候,提到他們只顧自己的兒女,從來沒有想到也為你的未來安排;可是從符瑤口中,明明符先生當初是有意安排你進貴族學校就讀的,怎麼就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矛盾點?我想了一想,根本就是你故意誤導成萸,讓她為你抱屈得要命,所以後來符揚要去英國唸書,她才希望你也能跟符揚一起去。符揚把她當成寶一樣,她的心願怎麼可能沒察覺?最後受益的人還不是你!」

    「荔帆,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成渤恬然喝口秘書送進來的茶。

    「最好是憑我的想像力掰得出這些啦!符姑娘連她十五歲偷吻你的事,都面紅耳赤、支支吾吾地招了。」

    「……」符大小姐的肚子裡實在連一點彎都不懂得拐。

    「最可惡的就是五年前那場告吹的婚事!明明你只在成萸面前虛晃一招,所有女人就統統不用娶了,還平白得到一間電腦公司的經營權。我把話明明白白攤在符瑤眼前,她還赤血忠心地一力為你辯護。」孫荔帆譏刺道:「你也真是厲害,拋棄了一個女人還能讓她為你死心塌地至此,以為你是全世界最大的受害者,即使情聖再世也及不上你的手段吧。」

    成渤乾脆不搭腔了,默默繼續喝他的咖啡。

    電話兩端同時沉默了一陣子。

    半晌,孫荔帆那端幽幽歎了口氣。

    「成渤,五年下來,其實我早就想通了。」再開口時,她的語氣恢復平靜。「以你的手段,在用盡心機得到一切之後,早就已經逍遙四處飛了,但你還留在符家,甚至把符瑤再誘回籠子裡——其實,你要的不只是功成名就而已,你也要符瑤,對吧?」

    成渤終於開口,語氣是令人無法反駁的溫存,「荔帆,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當年與你交往,我確實也用了心,並不全然是無情的。」

    孫荔帆一怔。

    「現在我明白符瑤的心情了。」她深深歎了口氣。「當你用這樣溫柔的口氣說話,誰能懷疑你的誠心呢?我相信你。」

    「謝謝。」成渤輕柔說。

    「不過我也相信,你最終的目標仍然是要符瑤,雖然我不明白她究竟哪點吸引了你。」孫荔帆微微一笑。

    直爽到甚至有點遲鈍的符瑤,跟老謀深算的狐狸王成渤,怎麼看都很難配在一起——或者,這份性情正是成渤看中符瑤的原因?

    她腦中有些朦朧的想法掠過,但看不真切。孫荔帆甩甩頭,先把這些不相干的問題拋在腦後。

    「我只有一點不懂,如果你本來就要符瑤,五年前順勢娶了她不是很好嗎?」

    「我自有我的考量。」成渤淡淡道。

    孫荔帆只知道成渤目前掌理「浮雲電腦科技」,卻不知道五年前的一場決裂,間接讓符去耘把電腦公司的股份全送給了他,做為補償,他現在是名副其實的公司「所有人」。

    「好吧,無所謂,反正你這人也不會安什麼好心眼。」

    「小帆。」成渤突然喚她舊時的暱稱。

    「……幹嘛?」她不可免地感到有些鼻酸。

    「若你認為我虧負了你,無論你要如何報復,我都沒有意見,但我和你的事,只限於我和你之間,請不要把符瑤牽扯進來。」成渤靜靜說。

    鼻酸感盡去,風涼的心情又湧上來。終究,這隻狐狸王不是沒弱點的。

    「放心,你既無情我便休,我也不是個死纏爛打的女人。再說,我也有我的自尊,即使你現在硬要送回我手中,我也不可能再接受你了。不過……」她故意頓一頓,愉快地增加懸疑效果。「現在我和瑤瑤已經熟起來,老實說,我對這個率真的女人好感越來越強,我不會對付她的,你大可放心。」

    言下之意,就是她要對付的人就是自己了。成渤歎了口氣。「我明白了,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麼事?」

    「我知道以後要防堵身邊的消息走漏,該從誰下手了。」

    「那就看是你防堵的本事厲害,或是我挖牆角的本領高超了。」孫荔帆一轉談話方向。「好了,別說我今天是打電話來找你麻煩的,我可是好心前來關切。」

    「哦?」成渤澀澀地道。

    「符瑤完全沒心眼,我兩三下就跟她混熟了,這一個月多聊下來呢,我有個深深的發現。」

    「願聞其詳。」

    「你想要符瑤,但你有沒有想過,符瑤要你嗎?」孫荔帆輕鬆地問。

    「……」成渤的劍眉微微一蹙。

    「符瑤對你是很死心塌地沒錯,但是她的『死心塌地』是女人對男人的愛戀,或者只是延續小時候對大哥哥的那種崇拜之情呢?」

    「……」眉越蹙越深。

    「當心結果揭曉時,一切並不是你期待的那樣,再會。」孫荔帆知道自己的撩撥已達到效果,愉快地掛斷電話。

    成渤慢慢放下話筒,緊揪的眉一直沒有展開。

    ******

    「成渤,你睡了嗎?」

    晚上十點,心事重重的成渤剛回到符宅,手機就響了。

    「瑤瑤?我才剛到家,有事嗎?」

    「成渤,快來救我!嗚——」

    他問明了狀況,再度出門。

    結果是她的電腦掛點了。

    「我真的沒有虐待它!」符瑤在辦公室裡急得繞來繞去。「我就是像平常那樣開機畫圖,八點多跑出去吃晚餐,等我回來的時候就聽見它在嘰嘰亂叫,然後自己關機了。不管我怎麼開機,就再也開不起來了!」

    「那個雜聲是從哪裡出來的?電腦內部,或是電源的地方?」

    「這兩個有什麼不同嗎?」電腦白癡停下腳步,眼巴巴地看著他。

    成渤無奈地搖搖頭,拿出一套小工具,開始拆主機外殼。

    「我的所有資料都在裡面,如果它掛掉,我就完蛋了。」符瑤在旁邊煩躁地踱步。

    「你沒有把資料備份在另一台電腦嗎?」成渤邊拆邊問。

    「我本來是買了一台筆記型電腦,可是那麼小的螢幕和鍵盤我用不習慣,就交給小蘋果用了,我的東西還是存在我自己的電腦裡。」她大概是少數會花大錢買了筆記型電腦卻送給工讀生,然後自己用傳統主機的老闆。

    主機外殼一掀開,一股濃濃的燒焦味立刻飄出來。

    「怎麼焦味這麼重?」符瑤不等他開口便心中一涼。

    「電源器燒掉了。」成渤檢查了一下,判斷道。

    「什麼!那整台電腦是不是玩完了?我完了完了!所有的檔案,我的客戶資料,我的舊檔案,我的重要email……嗚,成渤,你一定要把它們救回來!」她哀求的神情有如癌症末期病患的家屬在懇求醫生一般。

    「運氣好的話只是電源燒掉,換顆電源就行了,運氣不好就是連主機板和硬碟、CPU一起陣亡。走吧,到我公司去找一台電腦測測看。」成渤把主機蓋再鎖回去。幸好兩間公司相隔不遠,一個在忠孝東路四段,一個在安和路上。

    「我過去兩個星期的進度都在裡面,如果救不回來我一定會跳河的!成渤,如果你沒把我的電腦修好,我死了就是你害的!」

    「我盡力而為。」成渤啼笑皆非地抱起她的主機。她好像把「浮雲電腦科技集團」的總經理抓來當維修人員用,視為天經地義的事。

    「肥尾?肥尾?」符瑤開始竄高伏低,四處輕喚。

    「你在找什麼?」

    「找我的……啊!看到了。」只見她彎腰在一個架子下撈了撈,撈出一隻龐然大物。

    成渤錯愕地看著她懷裡的——那團黑色肥肉。

    「老天,那是山貓嗎?」他衝口而出。

    「凹——」一雙綠油油的眼珠子不悅地盯住他。

    「什麼山貓?肥尾可是正港菜市場流氓貓,它混過的地方所向披靡,旁貓連它的一招半式都擋不住!對不對,肥尾?」符瑤親親一身油光水滑的黑色巨貓,憐愛之情溢於言表。「明天是週末,沒人上班,肥尾要跟我一起回家,不然沒有人餵它。」

    「……」成渤已經忘了自己上一回如此驚訝是什麼時候。那隻大肥黑貓起碼有十公斤!

    「唔——」大黑貓甩甩它註冊商標的胖尾巴,對女主人的憐愛露出一臉享受的表情。

    「肥尾出生的傳統市場三年前被拆掉了,要改建成立體停車場,管理委員會用捕貓籠抓到肥尾,本來要把它送到動物收容所去,幸好被我臨時救了下來……成渤,你站那麼遠做什麼?」

    不知何時,他已經抱著主機,遠遠閃到玄關去,滿眼的警覺。符瑤迷惑地看著他。

    「咳!沒事!」成渤清清喉嚨。「時間不早了,還是我先把你的電腦帶回去檢查,星期一再送回來給你?」

    「不行!我跟你一起到你們公司去,我一定要確定裡面的檔案是好的,不然今天晚上一定睡不著覺!」

    成渤又看她手中的巨貓一眼。

    「檢查可能會花很多時間,你還是帶著……『肥尾』先回家去吧。」

    符瑤沉默一下,狐疑地瞇起水眸。「成渤,你不會是怕貓吧?」

    「怎麼可能。」他斷然否認。

    「如果你怕貓的話,我可以先跟你過去,待會兒再回來接它。」符瑤莊嚴肅穆地道。

    「我不怕貓。」為了顯示自己真的不怕貓,成渤揚起下巴,給她和肥貓一個不在乎的視線,率先走出工作室。

    好吧,不怕就不怕。符瑤看著肥尾,聳了聳肩,抱著貓咪一起跟上去。

    「浮雲電腦科技」辦公大樓,除了輪值警衛之外,已經沒有其他人。

    成渤向警衛打過招呼,直接上到十七樓的總經理辦公室。

    他沒有把室內的大燈打開,只把電腦主機往桌上一放,扭開檯燈,柔和的光線讓室內顯得更加溫暖。

    符瑤把肥尾放下地,任它自行去探險,自己拉張椅子在辦公桌對面坐下來等。

    成渤先把硬碟拆下來,接到他自己的電腦主機上,逐一測試。眼角突然有個影子一閃,他抬起頭,肥尾盤踞在辦公桌一角,冷靜地盯住他。

    成渤猛然倒退一步。

    符瑤的氣息不穩了一下。他長眸一瞇,又慢慢回到辦公桌前。符瑤幾乎可以感覺他頸後的寒毛全豎起來。

    「肥尾,下來啦!」符瑤忍著笑抱回胖貓。

    「凹——」雖然我幫不上忙,但我很擅長監工。肥尾說。

    「……」成渤的嘴角似乎抽動一下,回頭繼續工作。

    她索性席地而坐,背靠著玻璃帷幕,讓全台北城的燈火成為她的背景。

    從小她就喜歡看他認真的神情,那種篤定,彷彿再困難的事到了他手中,都能得到完美的解決。她原本惶然不安的心情,也跟著寧定下來。

    凌晨十二點,成渤終於把她硬碟裡的資料救到自己的電腦上,看看手錶,時間很晚了。坐在黑暗中的人影始終靜靜的,不知是否睡著了,夜燈隱隱描繪她盈潤誘人的曲線。

    成渤輕俏走過去,大肥貓的尾巴懶洋洋地拍打地毯。他謹慎地繞到另一側去,卻迎上一雙美麗眸子。

    她仍醒著,已經有些惺忪了。

    「困了?」成渤學她盤腿坐下,掩抑的光線照耀著堅毅俊雅的面容。「你的檔案都救回來了,不過主機板已經燒壞,星期一我讓人抱一台新主機過去給你用。」

    符瑤輕嗯一聲,成渤交代了幾句,最後聲音淡去,僅剩兩人互相凝望的視線。

    漸漸地,她的眸底出現水光。

    「成渤?」

    「嗯。」他的眼鏡已經取下,眼眸與聲音同樣溫存。

    「對不起……」

    「為什麼?」他頭微微一偏。

    「我就是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你。」有太多話想說,她不知從何說起。「成渤,你可知當初我父親為什麼在明知你已經有孫荔帆的情況下,還要你娶我?」

    「瑤瑤,那些事都過去了。」成渤輕撫她光潔的下顎。

    「無論事情是不是已經過去了,我都希望你能知道真相。」她固執地說。

    「那你就說吧。」成渤無奈歎息。

    「記得你找成萸一起去買婚戒的事吧?那陣子我心情一直很差,很怕你哪天娶了別人之後,就再也不關心我們了。有一天晚上你加班還沒回來,我晃進你的房間裡發呆,結果就看見你放在桌上的那個戒指盒。

    「我只是出於好奇,把戒指拿出來試戴一下,沒想到我爸有公事要找你談,正好走進來,看見我戴著那個戒指。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嘴巴好像不是我能控制的一樣,所有謊話就自動冒出來了。」

    成渤仍不發一語,只是深沉地注視她。

    「我跟我爸爸說:那是你為我買的結婚戒指。」符瑤羞愧地垂下螓首。「我爸聽了大吃一驚,問我:『這不是成渤為他女朋友買的嗎?』

    「那時我的體內彷彿住著一個魔鬼,謊言一句又一句地冒出來。我騙我爸說,其實我們兩個人已經、已經交往很久了……只是孫荔帆不肯分手,而你怕她知道之後會想不開,所以一直不敢把我們的感情公開。」她咬著下唇,抬不起頭來看他。「我故意把我們兩個人暗中交往的事講得活靈活現,讓他以為你愛的人是我……

    「我爸自始至終被我瞞在鼓裡,所以才會跑去找你,希望你把孫荔帆的問題解決,對我負責。

    「我瞭解你的個性。你最尊敬我爸爸了,如果他要求你娶我,你就一定會負責……」符瑤的淚終於掉下來。「成渤,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現在想想,都無法相信自己那時候怎麼會如此邪惡……不但讓成萸恨我,也害你跟孫荔帆分手,所以這五年我連見都不敢見你……我知道我再說一百遍『對不起』,都不能挽回當初做下的錯事,一切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

    符瑤撲進他的懷裡,咽咽地抽泣。

    成渤低低的歎息聲迴盪在她耳邊。他溫熱的大手,一下又一下,輕撫她的背心,讓激烈哭泣的她乎順氣息。

    「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二十三歲了,也不能用年紀小來推拖……我真的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做這麼可怕的事。」她擦乾眼淚,露出勇敢的表情。「成渤,我不敢說自己比以前成熟多少,可是我更懂得包容,也更懂得替別人想了。我希望得到你的原諒,然後幫助你拾回那段因為我而中斷的幸福。唯有如此,我才會覺得自己對你做出一點彌補。」

    「你認為我和孫荔帆復合,才叫做幸福?」成渤劍眉微蹙了一下。

    「你不愛她了嗎?」

    「瑤瑤,相同的對話我們已經討論過了。」他溫和地道。

    「……」符瑤咬著下唇,又垂下頭,柔軟的波浪青絲隨之一起灑落。

    成渤將她的髮絲纏捲在指間。

    她小時候就常常這樣。明明前一秒還活蹦亂跳的,下一秒以為無人看著她時,便會露出輕郁又帶點倔強的神情。等旁人的注意力轉回來時,她又是那個開心熱情的小公主符瑤了。

    一個亮麗開朗的女人露出這種憐傷的神情,比平常柔弱慣了的女人更讓人無法招架。

    「瑤瑤?」他輕喚。

    「嗯?」她咬著下唇,有些可憐地抬頭。

    「荔帆的話不全然是可信的,你別聽她胡說。」沒想到有一天會變成背後說前女友壞話的那種小人,全是為了她。成渤歎息。

    「其實荔帆沒有說太多你的壞話啦。」她小聲說。

    「她說不說我的壞話,我並不擔心。」成渤的眸底躍上戲謔的光影,「不過我倒是想起她說的一件舊事。」

    「什麼事?」符瑤愣愣地看著他。

    「她說……」成渤意味深長地頓了一頓,「你在十五歲那年偷吻過我。」

    轟!燒紅的岩漿在她玉頰竄延。

    「孫——荔——帆——」咬牙切齒。

    「所以是真的了?」他一聲輕笑,溫暖的長指輕撫她熱燙的耳朵。

    「可以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嗎?」符瑤呻吟道,花顏緊緊埋在手中。

    「不必,因為我也不想解釋。」

    「你不想解釋什……」

    問題中斷。

    符瑤呆掉。

    薄而長的唇印在她的唇上。符瑤一瞬間有些茫然。

    他的吻不急不迫,不強不硬,氣息如一張細薄而綿密的蛛網,撲天蓋地而來,一舉手一投足儘是糾纏。

    蛛網發出誘人的甜香,經過的蟲兒無法克止,飛入網中,蛛網的主人飛撲而上。織就了多時的成果,終於收網。

    符瑤慢慢合上眼。這個吻,在她十五歲那年便發生過。偷吻的她滿懷羞意,昏醉中的男人卻毫無意識:而現在,印在她唇上的吻有著讓人無法逃開的激切。一切是如此的陌生,又如此的熟悉。

    他的舌進一步探入。迷茫中,她感覺心中有一個孔竅被掀了開來,莫名的不知什麼傾洩出來。

    直到這個吻中止很久,她眼神仍然呆呆怔怔的,不明白成渤為什麼吻她。

    「瑤瑤……」她迷茫的神情出奇的誘人,成渤輕歎一聲,又俯身相就。

    「凹——」

    成渤在一秒鐘內彈到三公尺以外!

    「肥尾!」符瑤又害羞,又想笑,趕緊將殺風景的黑貓抱回來。

    「貓嗚。」我只是想研究一下你們在幹什麼而已。肥尾無辜地說。

    「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如果成渤的語氣不要這麼急促,眼神不要這麼驚魂未定,今天晚上其實是很美的一晚。

    他勉強維持優雅的腳步,那過於凌亂的節奏卻破壞了他完美的退場。

    符瑤揣著一顆亂紛紛的心跨進電梯裡,煩惱地想,明明答應了孫荔帆要幫他們復合的,她這樣算監守自盜嗎?

    可是畢竟成渤和孫荔帆連八字的第一筆都還沒畫下去,她只是跟他小小、小小、小小的吻了一下,中途還有第三者——雖然是一隻貓——在場,這樣她應該不算狐狸精,第三者,和別有所圖的壞女人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1 13:46:38

    第八章

    「狐狸精、第三者、別有所圖的壞女人!」

    「你在說誰?」符瑤氣急敗壞地回頭。

    「我在罵小說裡的人啦!」小蘋果坐在她自己的辦公桌位,義憤填膺地揮拳。

    符瑤鬆了口氣。

    「什麼小說?」接過小蘋果那本花花綠綠的書翻一翻。封面挺漂亮的!

    「愛情小說。」小蘋果開始說故事。「這本書的女主角好可憐。她和男主角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男主角後來去一間大公司工作,結果被老闆的女兒看上了,這個富家千金就這樣愛上了他,於是千方百計要讓他們兩個人分開,男主角才能娶她。」

    「……」怎麼有點熟的樣子?

    「可是女主角懷孕了,富家千金知道如果他們兩個人一結婚,她就什麼機會都沒了。於是她背地裡跑到她父親面前哭死哭活,一定要讓男主角結不成婚。」小蘋果繼續義憤填膺地罵。

    「……」

    「可是她的各種詭計都失敗了,男主角還是一樣的深愛女主角;最後富家千金決定下重手,有一天趁女主角要下樓梯的時候,從後面推了她一把,結果就害女主角流產了!」

    「我才沒有!」而且孫荔帆也沒有懷孕啊!

    「什麼?」

    「咳咳,我是說,小說寫得太誇張了,現實裡哪有這麼多壞心的富家千金,被自己的諾言堵住的富家千金還比較多。哈哈,哈哈。」符瑤心虛地把小說還給她,重振老闆的聲威,「你這小鬼真是越來越不怕我了!現在是上班時間,你還給我偷看小說?你事情都做完了嗎?」

    「做完啦,我現在正在等快遞來取件。」小蘋果無辜地眨巴大眼。

    符瑤無話可說。她這間小工作室,忙的時候忙翻天,閒的時候還真沒什麼事可做。小蘋果又不能幫她畫設計圖。

    「算了,我和人約了吃晚飯,先走一步,今天交給你鎖門,離開之前不要忘了喂肥尾。」

    「喳。」小蘋果注意到她今天特別打扮過,機靈地問:「瑤姊,你終於答應了王小開的約會?」

    王傳宗的父母是她們之前合作過的法國服飾代理商,這陣子追她追得很勤,莫非瑤姊終於動心了?

    「多事!你既然這麼閒,去把一杯紅豆和一杯綠豆混在一起,再把它們挑出來!」符瑤輕敲她的腦袋,搖曳生姿地離去。

    坦白說,王傳宗已經算不錯的對象了。他二十五歲那年從法國學成歸來,進自己家族的服飾公司發展,目前已經是台灣小有名氣的服裝設計師;他今年三十歲,和二十八歲的她年齡相當,門戶也相當;他的身高和穿高跟鞋的符瑤差不多,穿衣服有品味,兩人走在一起宛如一雙登對的時尚男女。

    高級的法國餐廳裡,符瑤靠著椅背,看服務生為他們倒酒,對面的白領型男對地一笑。

    「這是法國伊更堡酒莊出產的甜白酒,風味相當宜人,你試試看。」

    王傳宗的態度彬彬有禮,無懈可擊——不過太刻意了,不像成渤那樣自然。成渤天生就有一股從容不迫的定力,舉手投足是渾然天成的紳士。

    「他們的鵝肝慕斯也做得極好。」

    王傳宗享用著前菜,餐桌禮儀完美無缺——不過他的手指太短,拿叉子不太好看。成渤的手指就優雅而修長,簡直像鋼琴家的手一樣。

    「你一定要嘗嘗他們的松露汁牛排。」

    王傳宗對美食有獨到的品味——不過太嬌貴了,符瑤想像不出他坐在路邊攤吃蚵仔煎的樣子。成渤就是那種在高級餐廳從容不迫,坐路邊攤也恰然自得的男人。

    完蛋了!她已經習慣把所有男人拿來跟成渤相比,可是這個標準太高了,如果真的要找到比成渤更優秀的男人,她可能到了四十七歲都嫁不掉!

    「不好意思,我突然有點頭痛,想提早回家休息。」她有氣無力地放下餐巾。

    「需要我送你一程嗎?」王傳宗的眼光轉為關懷。

    「也好,麻煩你了。」

    兩人在門口等泊車小弟將王傳宗的BMW開來之時,符瑤感覺身後似乎有人盯著她——

    「啊!」她火速轉回來,撫著額頭低叫。

    「怎麼了?你很不舒服嗎?」

    「不是,不是……」她語無倫次道。

    成渤!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身邊圍著幾個中年人,可能是公事應酬來的,那個距離近到不容她以後用「我那天沒去那間餐廳,你應該看錯人了」來否認。

    一股寒氣從符瑤腳底竄上來。

    「符小姐,你住在哪裡?我沒有你的地址。」BMW開來了。

    「先上車再說。」背後那對冰冰涼涼的視線,讓她一秒鐘都不敢多待。

    他沒有聽到王傳宗問她家地址的對話吧?他會不會以為今晚她拉王傳宗回家留宿呢?其實她那麼在意成渤的想法一點道理也沒有,可是,可是她就是不想讓他誤會啊!

    「符小姐,我該往哪個方向開?」

    「外雙溪。」她有氣無力地癱在前座裡。嗚——

    她父親在外雙溪買了一間別墅,做為媽媽的四十歲生日禮物,這五年來都是她在住的。白天時環境極為清幽,有山又有水,馬路又很寬敞,是台北市內的別墅區之一,可是到了晚上,車流量變少,山腳地區便感覺頗為荒僻。

    砰!冷不防一輛車從後方追撞一下。

    「搞什麼鬼?」王傳宗低罵。

    後面那輛銀色喜美變換車道,繞到他們右邊來。符瑤警覺地查看,車子裡有兩個人,坐副座的那個人她不認識,不過坐在駕駛座的那個人——她心頭一凜。

    「別停車!快開走!快!」

    「怎麼了?」王傳宗直覺地踩下油門。

    BMW轟地飛出去,那輛銀色喜美愣了一下,馬上追上來。

    「快走!別讓他們跟上,繞回市區去!」符瑤疾聲說。

    那個人是成渤的堂弟!雖然符瑤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麼,但是今晚的追撞絕不可能是巧合。他尾隨他們到偏僻的路段才開車撞人,一定是為了逼迫他們停車!

    符瑤不敢想像她和王傳宗若落入這人的掌握,下場會多有淒慘。

    銀色喜美發現他們沒有停車的打算,發了狠直追。這時候,第三輛車的燈光加入戰局,還鳴了三長聲的喇叭。

    符瑤不知道新來的車子是路見不平,還是成勝德的同夥。

    「不要理他們,繼續往前開!」她不敢賭運氣,一徑催促王傳宗。

    「符小姐,那兩個人是誰,他們想幹什麼?」王傳宗這個大少爺一輩子沒跟人飆過車,心情比她更緊張。

    「這種晚上製造假車禍的人,能有什麼好胚子?你趕快開車就是了。」符瑤緊張地回頭看。

    猛不期然,一下更用力的碰撞衝擊BMW。王傳宗驚嚇一聲,方向盤突然打滑。

    符瑤回過頭,只來得及看見車子衝往路邊的一道圍欄,圍欄外響起潺潺水流聲。

    「當心,前面有一條山溝!快轉彎!啊——」

    ******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瑤瑤和朋友吃飯,會被撞到山溝裡?為什麼你會正好跟在後面,你又在做什麼呢?」

    符去耘臉色鐵青,在醫院VIP的家屬等候室裡疾詢。

    符夫人眸心掩不住憂慮,等著女兒從恢復室推入一般病房。成渤坐在符夫人對面,盯著自己交握的手指,不發一語。

    「成渤?」符去耘硬聲問。

    「今晚我請客戶吃飯,瑤瑤和她的朋友正好也在同一間餐廳用餐。後來那位男士載她回外雙溪的住處,我怕有什麼不妥,就開車跟了上去,沒想到及時看見他們被一輛車子追撞後逃逸。」

    成渤只說出一半的事情。

    當符瑤被那個小開送回家時,他並沒有跟上去的興致,他們兩人現在什麼都不是,他沒有權利去干涉符瑤的交友,這點風度他起碼還有。

    可,開著自己的賓士回陽明山時,他越來越覺得不對勁。那是一種全身警鈴都在作響的第六感。

    他在腦中開始重播一遍符瑤和王小開相偕離去的畫面:兩人站在他前方有說有笑、符瑤發現他,一副大禍臨頭的表情轉回去、小弟將車子開來、兩人上車、BMW開走。

    第二次重播:兩人上車、BMW開走、回轉到對面車道。

    第三次重播:BMW開走、回轉到對面車道、後面有其他車輛跟上。

    第四次重播:後面有其他車輛跟上、一輛銀色喜美從成渤眼尾餘光駛過。

    銀色喜美。車內的人。駕駛座。

    成渤陡然踩下煞車。

    成勝德!那輛銀色喜美是成勝德開的!

    「該死……」他喃喃咒罵一聲,方向盤一轉,火速追往外雙溪的方向。

    那個傢伙想做什麼?前幾年成勝福因連續販毒被加重求刑十八年,目前在坐牢之中,成勝德少了哥哥幫襯,大部分仰賴同居女友賣淫為生,符瑤對他無異是大魚一條。

    成渤銳利的長眸浮上野蠻之色。他從來不是以德報怨的男人,如果成勝德敢動符瑤一根寒毛,成渤毫不懷疑自己會做掉他。

    他遠遠看到兩輛車的尾燈。喜美用力衝撞BMW。他鳴喇叭嚇阻。喜美更用力迫撞。BMW衝入山溝。他發了狠死命追近。喜美倉皇逃逸。

    然後,救護車、警車來了,他眼睜睜看著一身是血、昏迷的符瑤被搶救出來,送往醫院。

    這個夜晚,是他一生中最漫長的夜。

    「符小姐已經推入一般病房了。」護士長親自過來告知。

    三個人立刻移往頭等病房去。

    「符小姐基本上都是一些外傷,右臂骨裂開,胸口肋骨處有些淤傷,幸好沒有內出血。比較麻煩的是左腳的複雜性骨折,不過只要將來好好做復健,應該不至於留下永久性損害。」主治醫生進來,為家屬解說一下情況。

    等一切處理完,天已經濛濛亮。符夫人最近有些小恙,成渤堅持他們離開,他會留下來看顧她。

    離開前,符去耘在病房門口頓了一頓。

    「成渤,我希望瑤瑤受傷住院的事確實是單純的意外,如果不是的話……你別讓我後悔當初和你達成的協議。」

    「我不會讓你後悔的。」即使他要後悔,成渤也不會退讓了。

    符去耘深深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符瑤靜靜躺在病床上,麻醉藥尚未全退,向來紅潤的臉頰如今只剩下一片慘白。

    他走到病床旁,俊顏毫無表情,只有泛白的指關節洩漏情緒。

    在他的種種盤算裡,並不包括讓瑤瑤傷在成勝德手下。今天看著救護人員將昏迷的她抱出車外,他才知道自己體內也有一種叫做「恐懼」的情緒。

    他順心如意太久,太以為凡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中了。

    「嗯……」病床中的人輕吟了一聲。

    「沒事了,我在這裡。」他在她耳畔保證。

    符瑤的眉舒展了,繼續沉沉睡去。

    成渤的指滑過她額際的繃帶,頰畔的擦傷,來到她纏滿繃帶的右臂,再望向她左腿上的石膏。他記憶中的她都是活蹦亂跳、熱力十足的,幾乎讓人無法相信這死氣沉沉的病人是她。

    一直以來,所有的人都依賴他。和他相依為命的妹妹倚賴他、和他同組的同學倚賴他、才華過人的符揚在英國生活倚賴他,符去耘在事業上更無條件信任他。

    唯有符瑤。

    當然她也有依賴他的時候,卻都是一些無關輕重的小事;一旦面臨大事,她反而強裝堅忍,就怕帶給他一絲絲困擾。於是符瑤養成愛笑的性格,心情好的時候笑,心情不好的時候也笑。即使是傷心的時候,在他面前抹抹淚,照樣擠出一絲笑,彷彿用笑容向他保證:成渤,我很好,我很快樂,不要為我擔心,我沒事的。

    最後他終於明白,這女孩是如此害怕成為任何他的負擔——她害怕有一天讓他覺得厭煩,他就不理她了,所以她真正的煩惱永遠不敢讓他知道。

    成渤首次對一個女孩感到心疼。

    當時,這個想法讓他大吃一驚。他的心從來不曾為任何人牽動過,連為成萸都不曾。

    成萸是他的妹妹,他別無選擇必須愛她,這是身為兄長無法拋卻的枷鎖。少年時他不是沒有感到厭煩過,然而當妹妹滿心信賴地望著他,他無法置之不理,只能再度扛下那個保護她的責任。

    所以,是的,他利用過成萸,而且利用得心安理得。

    親情不過是另一種型式的利益交換,成萸從他身上得安全感,他從成萸身上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他房間的牆,與成萸房間的牆,並沒有那麼厚。符揚與成萸的許多事,他早就知道了,既然他無法改變,不如選在對他們兄妹倆有利的時候發難。

    他不覺得一個男人利用各種手段往上爬有什麼不對,所以他也利用過符瑤,利用過余啟先和余啟樺,利用過孫荔帆,利用過符去耘,利用過每個他能利用的人。

    他給成萸一個完美的大哥,給符瑤一位完美的崇拜偶像,給孫荔帆一段完美的戀情,給符去耘一個完美的繼承人,給每個他利用過的人相對的互惠條件。他不是笨蛋,他知道只謀取自己的利益是無法長久的,唯有兩方雙贏才能讓他得到最大收穫。

    成渤沒有任何愧疚感。

    但,心疼牽涉到另一種更深的情緒,一種無關乎「她是我的責任所以我必須無條件愛她」的情緒。

    對於成萸,他的關懷是責任,是血濃於水的親情,對於非親非故的符瑤呢?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會習慣性地回頭看看符瑤。甚至當他和別的女孩陷入戀愛時,仍然要習慣性地看她。

    於是,他漸漸領悟,或許他對符瑤的「想要」,已經不只是單純的利用而已。

    符瑤的心中又是如何想的呢?

    ——她的「死心塌地」是女人對男人的愛戀,或者只是延續小時侯對大哥哥的那種崇拜之情呢?

    ——當心結果揭曉時,一切不是你期待的那樣。

    孫荔帆的話如附骨之蛆,纏繞不去。

    成渤苦笑。他胸懷丘豁,舉手間輕易翻雲覆雨,未了卻敗在一個女人曖昧不明的思緒裡,而這個女人還是天下最沒有心機的一個,這算是報應嗎?

    「唉!」

    孫荔帆的幾句笑語,如願擺了他一道,她倘若知道了,一定快樂得不得了吧?

    ******

    符瑤睜開眼時,窗外仍然昏昏暗暗的,房間裡也沒有開燈。她一時之間搞不清楚自己在哪裡,只覺得身體變得好僵硬,怎麼躺都不對。

    「啊……」她想變換姿勢,結果牽動到傷口,漂亮的臉蛋皺成像沙皮狗一樣。

    昏迷之前的情景慢慢流回她腦中。

    對了,她發生車禍了。她困難地偏眸,牆上的鍾指著六點整,已經早上了?

    「醒了嗎?」一隻溫暖的手覆在她的額上。

    只要聽到這人的聲音,符瑤就知道自己安全了。

    「成渤……」虛弱的笑容躍上她唇角。「對不起,又給你惹麻煩了……不要為我擔心,我沒事的……」

    成渤看著她的眼神似乎充滿濃濃無奈。他輕歎一聲,俯身輕印她的唇。

    一吻結束,符瑤臉紅的程度會讓人以為她是中風住院的。

    「你你、你,那個,出車禍這種事又不是過年過節,還有福利……哈哈,不是啦,我不是說你的吻是福利,我是說……那個,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哈哈,哈哈……」她羞窘地想拉高床單。「哎喲——」

    「別亂動,你的手骨裂開了,醫生好不容易才處理妥當。」大手揉了揉她的髮,又讓她想哭了。「想吃點東西嗎?你已經睡過一整個白天,也該餓了。」

    「現在已經是晚上了?王傳宗呢?他還好吧?」

    纏在她發裡的手指緊了一緊,他不會把她的頭皮給揪下來吧?

    「他也在這間醫院裡。如果你那麼擔心你男朋友,趕快好起來,自己去看他吧!」成渤皮笑肉不笑地道。

    「王傳宗不是我男朋友!」符瑤先否認。轉念一想,她幹嘛跟成渤解釋這些?她也有她的身價,總不能讓成渤以為她這幾年感情都空白吧?

    ……好吧,她的感情確實滿空白的,但是不表示她沒人追,姑娘她其實行情不錯。符瑤決定放一點煙幕彈出去,鞏固一下自己的女性虛榮心。

    「當然王傳宗對我是有很有意思的,想想他的家庭背景也很不錯,」頓了一頓,她想到成渤以前總是被堂弟笑沒背景的事,連忙轉了一下:「但是背景好難免比較少吃苦,這點你絕對是贏他一百分的;不過他是學服裝設計的,我是做商品設計的,我們倒是算同業中人,」這樣講會不會讓成渤以為她在嫌他市儈?符瑤又趕快轉:「不過設計也不過就畫畫圖而已,也沒什麼了不得的,還是念商的人吃香。當然他三十歲,我二十八歲,我們兩個人年齡相當,很容易談得來,」這樣好像在說三十四歲的成渤太老了?符瑤連忙再轉:「不過年齡相近彼此不懂得退讓,難保不會一天到晚吵架……咳,說了這麼多,王傳宗到底怎麼樣了?」

    她掰不下去了。好像她一醒來,病房就變得很吵?

    「放心,還活跳跳的。」成渤撥內線,請廚房送一份餐過來。

    這種達官貴人住的VIP病房,跟市井小民的病房不可同日而語。一開門進來是類似起居室的會客空間,有傢俱、外線電話、沙發床等等,方便看護或病人家屬留宿,再走進去才是病房區,膳食有專門的人負責。

    不一會兒,成渤端了晚餐進來,將飯菜布在移動式餐檯上,舀了一口稀飯到她嘴旁。

    「吃吧。」

    「你自己呢?」第一次被人喂,還是被成渤,符瑤的臉頰熱辣辣的紅。

    「我還不餓,你先吃。」成渤也是第一次餵人,做得倒是出奇的得心應手。

    「他們準備了兩碗稀飯,我一個人吃不完的,你也一起吃啊。」

    成渤點了點頭,下一匙自己先吃了,再繼續餵她。

    符瑤一顆心慌慌的,吃進嘴裡都不知道飯菜是什麼滋味。

    吃完了飯,餐盤叫人來收走。等他重新坐定,符瑤小心翼翼地探問。

    「成渤,你們怎麼知道我出車禍了?是醫院和警察通知家裡嗎?」

    「你要不要告訴我,你們是如何發生車禍的?」成渤看她目光閃爍的樣子,先不說明。

    所以成渤不知道昨天的車禍是他堂弟幹的好事,那還是不要跟他說好了,符瑤暗想。

    雖然他體格比他堂弟好,不過他這種白面書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跟刀頭舔血的混混不能比,如果跟他堂弟幹上一定吃虧,還是讓成渤以為她是單純的出車禍好了,以後頂多她自己出入小心一點。

    「呃……大概是哪個酒醉駕駛的傢伙不長眼睛,把我們撞出去了,我也沒看清楚他們是什麼人,幸好有人幫我們叫救護車,沒讓我死得不明不白。」符瑤覺得自己講得很合情合理,應該不會引起懷疑。「不過喜美來撞BMW,喜美沒事,反倒我們的BMW翻到山溝裡,真是奇怪了。」

    「你不是說沒看清楚撞你們的人是誰嗎?怎麼知道是一輛喜美?」成渤劍眉一軒。

    「咳咳咳——沒有啦,我只是『感覺』對方可能開喜美,說不定我看錯了,我也不確定!」符瑤心虛地回開眼。

    成渤知道他堂弟開什麼車嗎?

    不知道為何又聽到成渤輕歎一聲,然後眼前一暗,他又吻住她。

    她的幼稚園小班程度,在老謀深算狐狸王的面前,簡直是班門弄斧。成渤焉會看不出她在擔憂什麼?

    自己都被撞掉半條命了,還在擔心他和成勝德起衝突,天下怎麼會有這麼……成渤都不知該如何形容她了。

    「不要胡思亂想,這件事,我會處理。」起身時,成渤無奈地道。

    符瑤嬌喘吁吁,雙頰嫣紅。他幹嘛一直親她啦?好討厭!這樣她湊合他們的心志會動搖的。

    她突然想到小蘋果看的小說。結果她這個壞心女配角來不及陷害女主角,就自己先撞個東倒西歪,這一定是上帝對她言不由衷的懲罰!

    「沒想到『跌下樓梯』的人是我。」符瑤吸了吸鼻子。

    「樓梯?」

    「你不會懂的。」符瑤鬱鬱地轉過身——「啊!好慘,連翻個身都不行。」她衰叫。

    她又想到哪裡去了?成渤發現,她的心思比任何機變難纏的人都更加難懂。

    「你的體力還沒恢復,再睡一下吧!」成渤無奈地替她撥開劉海。

    「成渤!」符瑤以為他要離開了,連忙拉住他的衣袖。

    「嗯?」

    符瑤支支吾吾一會兒,半晌才囁嚅說:「你……你等我睡著再離開好不好?」

    成渤深深注視她。

    「放心,今晚我會留下來陪你。」

    有了他的保證,麻醉藥退去的不適彷彿也減輕不少,她有如吞下一顆定心丸,濃濃的疲憊再度將她捲回睡鄉。

    昏黃的光暈下,坐在床畔的男人望著那張不設防的睡顏,許久許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1 13:47:12

    第九章

    出院之後,符瑤先回陽明山上的老家療養。

    這段期間,外界其實早已鬧得天翻地覆,全被成渤的鐵腕手段壓了下來。

    第一件事——也是最離譜的一件事——她那個親親小男友,王傳宗。

    由於王傳宗受的傷比較輕,王氏夫婦一聽說符瑤是坐自己兒子的車出事,而且若沒有復健好將來可能有跛行的機率,於是積極表露「願意負責」的態度。

    成渤要求每天到工作室坐鎮的小蘋果一律擋下來。

    試了幾次不得其門而入,王氏夫婦又改口暗示:符瑤似乎認識開車撞他們的人,如今出了意外,王傳宗也有不良於行的機會——即使只有百萬分之一——所以是不是讓小兩口互相「扶持」較好,將來彼此有個「依靠」?

    看他們出盡百寶就是想將兒子與符瑤送作堆,成渤終於動了怒。

    他讓人去查了一下王家的狀況,發現他們這幾年做了一些錯誤的投資,虧損頗鉅,再加上法國總公司傳出有意更換代理商的消息,於是符瑤背後的符去耘,以及與符家關係匪淺的成渤無疑是兩大門柱,他們當然想盡辦法要玉成兒子的美事。

    成渤最後約來王氏夫婦,親自代符家表達感謝之情和關切之意,然後極委婉地暗示:要娶符家大小姐的人很多,王傳宗按號碼排隊可能要排在十五年後,為了不耽誤他的青春,請他們盡早替兒子另謀打算。

    此外,符瑤最近正在休養之中,如果有人頻頻放話干擾了她的心情,符去耘與他恐怕都會「極端的不樂意」。

    王氏夫婦都發覺讓這兩個男人「不樂意」可能不是件好事。

    第二件事,是找出製造這場意外的主使者──成勝德。

    成渤只打了一通電話。

    「喂?我是汪迎鎧。」對方簡潔地報出姓名。

    「您好,我是成渤──」

    電話幾分鐘便講完,其餘的就是等待。

    一個多月過去,符瑤的右臂骨已經癒合,不過左腳還需要半個月的時間才能卸石膏。由於她的腳不方便上下樓梯,就先住在一樓成萸的舊房間。

    符瑤躺在童年摯友的床榻,心中不由得惆悵。

    成萸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什麼心事都找成萸說,她一直以為對成萸她也是如此。五年前的決裂,她不只失去了從小暗戀的成渤,也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後來每當想起這件事,她都會哭,自己也不知道是哭成渤的事情多,還是哭成萸的事情多。

    「啊──」她煩躁地大吼一聲,用力把枕頭丟向空中。

    「怎麼了?」不到兩秒鐘成渤便出現在房門口。

    「沒事,我在亂發瘋。」符瑤連忙把枕頭撿起來。

    都忘了現在成渤的房間跟她只隔一條走道而已。符瑤擁著薄被坐起來,粉頰嫩嫩紅紅的。

    「你想起誰了?」成渤挑了下眉。

    符瑤看著書桌上成萸和她國中時期的合照,眸光鬱鬱。

    成渤一眼就明白她的心結。

    「你們兩個都是很漂亮的女孩子。」他走到床畔坐下,拿起那張合照打量一番。

    符瑤前額悶悶地抵在他肩膀上。

    「成萸太不夠意思了,小時候對她不好的人是那個臭符揚,又不是我……話說回來我好像也沒對她多好,常常把倒霉事推給她,每次我輪到值日生也都是她幫我做的,我都在跟同學聊天;還有我們週末要去哪裡玩也都是我決定的,從來也沒問過她……糟糕,我好像也不算什麼好朋友。」她淚汪汪地對成渤說:「難怪成萸一點也不喜歡我。」

    這就是符瑤,每次在埋怨別人之前,都會先想自己有哪裡做得不夠好,成渤不禁微笑。

    「小萸不可能不喜歡你,你是她最好的朋友,連我都喜歡你。」

    「這是小萸自己說的嗎?」她悄聲問。

    「你何不自己打電話給她,問個清楚?」成渤輕啄一下她的唇。

    唉,他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從她出院之後就突然親她親上癮,害她不知不覺都被親習慣了。

    「當初是因為我硬要嫁給你才會引起成萸的反彈,成萸說不定連聽都不想聽到我的聲音。」符瑤低下頭。

    果然壞心女配角不能做,一做了就後患無窮。

    「你們兩個人都在擔心對方不想跟自己說話了,難怪沒人敢跨出那一步。」成渤好笑道。

    符瑤歎了一聲,頭又枕回他肩膀。

    前陣子符揚從紐約打電話回家來跟老媽吵架,說老媽一定講了什麼話把成萸趕跑了,她才知道原來成萸又回到符揚的生命裡,這表示成萸已經不再介意了嗎?那她為什麼再度離開符揚呢?符瑤好想知道她的近況。

    「符揚一定亂說,媽咪才不會把小萸趕走呢!她這人是面冷心熱,都十幾年的相處了,怎麼可能對小萸沒感情呢?有時候我實在不知道小萸在想什麼……不過也就是因為我不懂,小萸才會壓抑了那麼多年都不敢說吧?」

    她的眼神有如一隻落水的小狗,可憐兮兮到極點,讓人不想憐惜都很難。

    成渤輕撫她的臉,輕歎一聲,再度俯向她……

    「凹!」你好,我路過打聲招呼。

    成渤一秒鐘跳離三公尺的實力重現江湖。

    「肥尾!」符瑤死命憋住笑,飛快把肥尾揣入懷裡。好……好……好可愛!一個這樣厲害的大男人竟然會怕一隻貓!「成渤,我已經抓住它了,你不要那麼害怕。」

    「我不怕貓。」成渤漂亮的長眸瞇起來。

    「好好好,你不怕貓,總之肥尾不會輕易出爪的。」強烈的笑意在她體內翻滾,她用力呼吸兩口氣壓下去。「我搬回家養傷,總不能要小蘋果每個週末幫我跑公司喂貓,所以只好把肥尾一起接回來。它都住一個多月了,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怎麼到現在還沒習慣?」

    這種肥騰騰的超級巨貓沒有人會習慣吧?成渤高深莫測地盯住肥尾。

    「凹嗚。」大胖黑貓瞇了一下眼,彷彿知道他正在腹誹。

    符瑤覺得他大有轉頭就跑的企圖,但他的眼神顯然不甘心就這樣輸給一隻貓,頓了一頓,下巴微微一抬,走回床沿坐下,一副「看!我真的不怕貓」的傲岸表情。

    她忍得很辛苦,想盡辦法要轉移他的注意力。

    如果他和肥尾不合的話,以後她會很頭痛的。──慢著!以後?以後他是要和孫荔帆過一輩子的人,她去為他和她的貓不合而頭痛做什麼?

    符瑤搖搖頭,不敢再細想。

    「成渤,改天你幫我打電話給成萸好不好?你假裝不經意地說,『瑤瑤最近突然想起你,可是不敢跟你聯絡』,然後看她反應如何。」

    「電話好端端擺在床頭,你打個電話還需要那麼麻煩嗎?」成渤怎可能同她們玩這種小女生的遊戲?

    「當時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人是我,你就當幫我一個忙會怎樣?」

    「……你只是想嫁給我而已,這算是失足嗎?」亂用成語!

    「你現在連個小忙都不肯幫,就算失足!」符瑤氣得推他一下。

    「別孩子氣了。」

    符瑤眼一瞇,猛然抓起肥尾直撲到他面前。「說,你幫不幫?」

    「凹嗚!」肥尾很配合地吼一聲。

    成渤火速跳回房門口,動作雖然比剛才優雅,速度卻毫不遜色。

    她竟然用貓逼供!

    「再看看吧。」他森然望著一人一貓,以最尊貴的姿態離開現場。

    放肆的狂笑聲,不出所料的在門關上那一刻爆開!

    ************

    桃園縣,鄉間,午後。

    三個大男人在枝葉橫生的廢林子裡前行。前方完全沒有路,領在前頭的男人繼續往荒煙蔓草的深處走去。三個高大的男人踩著枯乾的落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脆裂聲。

    走了約莫二十分鐘,離停車的小路已經有一小段距離,一間破落的磚瓦小屋出現在眼前。

    為首的男人向周圍幾個方位點點頭,四下仍無人聲,唯有風颯颯刮過樹梢,翻起一波葉浪。

    走在最末端的矮壯男人自動留守在門口,兩個男人自行推開嘎吱作響的木門。

    一陣腥臭氣息撲鼻而來,為首的黑衣男子退入門旁的陰影裡,中間那個高瘦俊雅的男人讓眼睛習慣一下屋裡的陰暗。

    一個勉強稱之為「人」的東西被綁在一張木椅上,腦袋無力垂下,已體無完膚。高俊男人踩到碎玻璃,椅上的人受到驚動,艱辛地抬起頭,紫脹的右眼已經看不見東西,充血的左眼則充滿驚懼。

    「成……成渤……」不成人形的成勝德猶如在激流中攀到一枝浮木。

    成渤不為所動,滿室血腥味絲毫未困擾他。

    「汪少交代過,這件事聽成先生的意思辦。」隱在黑暗的男人點起一支煙,靜靜道。

    「救……救我……你要……救我……」成勝德沙啞嘶求,「我……我是你堂弟……你……你一定要……救救我……」

    「我曾經說過,我只救你一次,以後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成渤的心剛硬無比。「那一夜你追撞符瑤的車,想做什麼?」

    「我哥……過兩年……假釋……他說、說符家的大小姐……可以換一點錢……我沒有意思……傷她……」成勝德知道性命懸之一線,只能苦苦哀求。

    成渤原就在疑心天下沒有這麼多偶遇,果然福德兩兄弟是特意盯上符瑤。

    「車上的另一個人是誰?」

    「『牛強』,也是道上一個小混混,專門幹些不成氣候的骯髒事,以前有過凌辱肉票的紀錄。那種貨色我們兄弟早就看不順眼,昨天先『處理』掉了。」門旁的男人幫忙回答。

    成渤一聽到「凌辱」兩字,長眸一寒。

    「我沒有……我不會……我打算……我會保護她的……」成勝德的心隨之一涼。

    「成先生的意思,是要死還是要殘?」門旁的男人將煙捻熄,彈出門外。

    「成、成渤……你要救我!我是你堂弟啊!我是你堂弟──你不能見死不救!」成勝德奮力掙扎,幾乎將椅子撞翻。

    跟乞丐一樣,叫成渤學乞丐。

    你學狗爬兩圈,我們看了高興就放過你。

    成渤學狗爬、成渤學狗爬……

    符家的大小姐可以換一點錢。

    凌辱肉票的紀錄。

    所有關於他年幼時期的焦慮,痛苦,悲傷,憤恨,茫然如今完全具象化,這個腐臭的傷口有個名字,叫做成勝德。

    「我不想再看見他。」他毫不留戀地離開磚房。

    「成渤──成渤──」成勝德淒厲的叫聲喚不回他的腳步。

    此後,再也沒有人見過成勝德這個人。

    ************

    「我想想看從哪個角度下去比較方便。」符瑤包著一條浴巾,小心翼翼扶著小蘋果的肩頭,跨進浴缸裡。

    上個星期她左腿的石膏也拆了,以為這樣就輕鬆了嗎?才不!

    她骨頭裡的鋼釘還在,骨肉延著在鋼釘上生長,即使輕輕牽動一下都讓人痛不欲生,至此符瑤終於明白「附骨之蛆」具體實踐起來是什麼滋味。

    「瑤姊,小心一點,不要滑倒了。」小蘋果陪她一起慢慢蹲下,直到嬌軀全浸入熱水為止。

    符瑤往後一躺,舒了口氣。終於可以泡一個像樣的澡了,她多想念泡精油浴的滋味。

    「小蘋果,今天真是麻煩你了,還讓你待到這麼晚。」現在都已經晚上九點半了,幸好家裡有司機可以送小女生回去。

    「沒差啦!今天瑤姊家沒有大人在,我當然要留下來照顧你啊。」

    符氏夫婦應酬去了,那個帥帥的成渤好像到桃園去開會,整天手機都沒開。符瑤其實拘謹得很,像洗澡這類的親近事絕對不讓僕人伺候,她和小蘋果以前沒事常跑到山上吃野菜、泡溫泉,裸裎相對慣了,才不介意讓小蘋果幫忙。

    小蘋果看著她如丘陵般高低起伏的美軀,全身上下無一不是充滿女人味,再看看自己乾巴巴的平胸,不無艷羨地歎了口氣。

    「瑤姊,你的身材好好哦,什麼時候我也能有三十四D的身材?」

    「你才十六、七歲而已,急什麼?現在開始拚命喝青木瓜湯,說不定過兩年我就被你追過去了。」符瑤被她逗笑了。

    「咳!人家早讀一年,再過兩天才滿十六歲。」小蘋果笑嘻嘻地道。

    「什麼?那我過去一年豈不是僱用童工?」符瑤倏然驚呼。

    「不要叫人家童工嘛,聽起來好像那種孤雛淚裡的小可憐。」小蘋果皺縮一下。「反正我不會去勞委會檢舉瑤姊的啦,你現在開除我也來不及了。」

    符瑤拍一下額頭。她從來沒有想過去計算小蘋果的年齡,只覺得高一的女生一定滿十六歲了。

    「我的老天,而你現在還在『上班』呢!趕快回家,過兩天我一定要向你父母登門謝罪。」

    「你肯收留我,我爸還開心得要命呢!只要我不成天調皮惹事,他們就謝天謝地了。」小蘋果賊忒兮兮地笑。「不過,瑤姊,你的好身材和青木瓜湯沒關係吧?」

    「不然呢?」符瑤斜睨她一眼。

    「我還以為是陰陽調和的結果。」小蘋果興致勃勃地問:「瑤姊,你和那個大帥哥成渤進展到什麼程度了?現在你們兩個人可是隔兩道牆而已,花前月下、花好月園、花花綠綠、花間一壺酒抱抱又親親啊!」

    一提到成渤,符瑤的情緒瞬間蕩下來。

    「你少嘴碎,快回家去!不然警察隨時要破門而入,說我綁架兒童了。」符瑤潑她水笑罵。

    「好啦好啦。」小蘋果咕噥兩聲站起來。「瑤姊,你洗好的時候怎麼起來?」

    「只要不要給左腿施加太大的壓力,我自己慢慢站起來就成了。再不然一會兒家裡也有人回來了,我會叫他們幫忙,別為我擔心,你先回去吧。」

    「那我先走了,拜拜。」小蘋果替她將浴室門掩上,但沒有落鎖,以防她有任何需要。

    浴室裡恢復寧靜,唯剩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撥水之聲。

    符瑤重重吐了口氣,躺在浴缸裡看著天花板。

    孫荔帆今天早上打電話給她,關心她的傷勢之餘,語不經心地問起成渤的事「如何了」。這一問,問出符瑤熊熊的罪惡感。

    她不得不向自己承認,她根本不希望成渤和孫荔帆復合。

    五年不見她還可以硬生生說服自己她沒有成渤也能過得很好,如今朝夕相處,每天早上起床第一眼就是看到他睡眼惺忪地探進來打招呼,每天睡前就是他洗完澡,一身男人香的晚安吻。

    這樣的心情無法再以小時候一起的心情來比擬。現在的她,是以一個女人的心來看這和自己日夜相對的男人,她無法不戀慕。

    她終於向自己承認,五年前她並不是「怕成渤成家立業之後不再關心符家」而去離間他和孫荔帆,她只是因為自己要他而已。沒有任何借口,沒有任何合理化行為,她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她就是那個為了得到男主角而不惜破壞他人愛情的壞心女配角。

    她也終於明白自己最在意的是什麼──成渤和孫荔帆的故事沒有一個「結束」!

    他們的結束是她強求來的,不是兩人感情自然而然走到一個盡頭,如果當初沒有她從中破壞,是不是成渤現在深愛的人依然是孫荔帆呢?

    符瑤終於知道為何故事裡的壞心女配角千方百計得到男主角之後,總也得不到幸福。因為她永遠無法確定男主負心裡停駐的究竟是誰,而這份疑猜,足以毀去一切幸福的可能性。

    「為什麼愛一個人如此困難呢?」她深深歎口氣。

    成渤對她的溫柔,甚至是過度親密的肢體相觸,也和以前的他不再一樣了,她可以合理地假設,他對自己其實也有相同的感情嗎?

    算了算了,不要再想了。再想下去也沒有結論。

    符瑤把濕浴巾丟到浴缸外,決定先洗個頭。可是熱水泡太久了,她一時之間雙腿發軟,起到一半突然「嘩啦!」跌回浴缸裡。

    「咳咳咳咳……」她在水裡胡亂拍打,喝了好幾口水才勉強坐直身。

    「瑤瑤,你跌倒了嗎?」浴室門猛然拉開,成渤警覺地衝進來。

    符瑤愣住。「成渤,你……你回來了?」

    他仍穿著早上出門上班的西裝,雙眼一掃,迅速確定她有沒有受傷。

    她仍攀在缸緣發愣,有如一尊裸身天使,性感而甜蜜。他的鼻間猶能聞到桃園某個鄉間瓦房的穢臭,那撲天蓋地而來的腥冽氣息。而坐在浴缸中的那個天使,全身玉肌窘成同一個顏色,眼眸如要滴出水來一般,又氣又羞的瞠住她。

    體內陰暗的那個角落,在這一瞬間被滌盡了。成渤突然明白了符瑤之於他的意義。

    「你、你怎麼進浴室前也不敲門?」她氣急敗壞地去撿地上的浴巾,可是撈了半天撈不到,最後只好緊抱著胸口,但這個動作反而讓美麗胸脯更加豐滿高聳。

    成渤也只是個男人而已,沒有男人能抗拒如此誘惑。

    他把車鑰匙往洗手台一放,坐在蓋子放下來的馬桶上,一手疲累地揉捏後頸。這種孫荔帆之流一定判斷得出來的博取同情招數,符瑤只覺一陣心軟。

    他看起來很累的樣子,法令紋看起來比平常深,看來他今天的會議一定很冗長。

    「你也去洗個澡吧!樓上的浴室仍空著。」

    成渤抬起頭,微倦地微笑。

    「我先幫你,你剛才要洗頭髮嗎?」他脫掉西裝外套,將襯衫袖口挽高,來到浴缸邊緣。

    符瑤的身體又燒起來,拚命往後退,可浴缸就一點大,能退到哪裡?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看成渤一副輕鬆自若的樣子,毫無邪念,她自己拚命閃躲,反倒著了形跡!符瑤定了定神,強自鎮定地說。

    「你的腳和手好不容易恢復一點,不要太操它們。來,頭往後靠。」成渤囑她轉過身,腦袋往後躺在浴缸邊緣,一頭青絲垂在外面,然後按兩下洗髮精,慢慢替她揉洗起來。

    他的舉動彷彿這是全世界最自然的事,符瑤芳頰緋紅,既無法拒絕,又無法不拒絕。

    「這樣可以嗎?還有哪裡需要多抓幾下?」

    「可……可以了。」

    於是成渤舀起缸內的水,一瓢一瓢為她沖淨,途中他的襯衫濺濕了一些,他索性停下來,把襯衫脫下再繼續沖洗。

    符瑤的角度只能看著天花板,只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曉得他在做什麼。被他碰觸到的肌膚燙燙痛痛的,卻是一種愉快的輕灼。

    她的心又模糊起來。

    「好了。」成渤為她包裹上乾燥的頭巾,扶她坐起來。

    符瑤紅熱地坐起身,轉回正面來。

    「謝……」

    轟──他上半身是赤裸的!

    她為時已晚地察覺,然後,火山爆發。她的氣息哽在喉間,幾乎無法喘息。

    老天,他……他真的好漂亮!她一直以為他是瘦瘦高高卻不太有料的男人,但他完全不是。

    他矯健的胸肌攀附著完美的骨架,線條修長分明,腹肌結實勁瘦,肌肉不會過度發育。卻絕對讓女人看了雙腳發軟。

    符瑤呆呆盯著他,連自己的裸身也忘了遮。

    成渤眼神一暗,傾身吻住她,無邊熱意焚燒蔓延。

    他解下所有衣物,一起跨入浴缸裡。客用浴缸不若樓上的按摩浴缸寬敞,對於此時的兩人來說,卻完全不重要。

    熱水如另一雙無所不在的手,蕩漾愛撫著兩人的每一寸肌膚。成渤調整兩人的位置,讓她坐在自己身上,以免他的重量壓壞了她。

    膠纏的吻不曾斷開過。

    符瑤不知不覺間已主動啃吮他的唇,他的體膚發出的溫度比水澤更火熱,他的唇游移上她的肩頸,她嚶嚀一聲,仰高頭,神情迷亂地閉上眼,讓他一步又一步的侵略。

    一個讓人無法錯認的硬起抵在她腿間。

    「成渤……」她輕吟一聲,低下頭,兩雙唇又黏附在一起。

    一雙大掌盡情寵著她性感誘人的酥胸,然後往下滑,來到她柔膩的後腰,輕撫腰臀交界處的兩個小窩。大手再向下移,從後方撫上她敏感的女性私密。

    符瑤一陣細細顫抖,前額抵著他的前額,嬌弱地輕吟。

    臀下的手做出一些神奇的魔法,再暗示地往前輕按。符瑤再無力抗拒,櫻唇輕咬,移動自己,與他結合。

    他強而有力的節奏幾乎沖潰她的神智。符瑤攀住他的肩膀穩住自己,螓首後仰,從緊咬的唇間吐著無力的嬌喘。

    玉肌雪膚在他眼前翻浪,成渤下顎的線條繃緊,呼吸急促,欣賞著全世界最艷情的風景。

    當激情累積到一個幾乎承受不住的程度時,符瑤嚶吟著下意識想退開。蜂腰上的大掌緊緊扣住,不允許她撤離。

    「別怕……跟著我……」男人的粗重氣息在她耳畔噴散。

    「嗯……渤……」她嬌軟不勝地癱在他胸前,在狂野的駕馭中迷失神智。

    最後一記溫柔的衝擊,讓兩人一起躍入天堂──

    過後。

    成渤拿一條乾浴巾裹住她抱起,直接裸身走入她的臥房。

    符瑤感受到身下的柔軟錦被,從極樂昏暈中漸漸回神。

    一張開眼,就是他俊美的臉龐。兩人的身軀仍然糾纏著,成渤啄吻她的唇,身體狀況告訴她他仍未饜足。

    結果還是和他做了,但她不後悔,心中某個角落清明起來,她知道,她不會把他讓給孫荔帆。

    她做不到。

    他是她的成渤。

    「原來你也很好色……」符瑤輕咬他的鼻尖。

    「我也是男人,我為什麼不能好色?」成渤深邃的長眼露出笑意。

    「不知道,我就是覺得你不是那會沉湎於肉體需要的男人。」符瑤感覺他緩緩進入自己,咬著下唇忍回一句呻吟。

    再度佔有她之後,他不再有動作,兩副身體只是舒暢地廝摩著。

    他眼下的陰影仍然很深,眸心隱隱有些黑影閃爍。符瑤恍惚想到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經在他眼中看見同樣的陰暗神情。

    那如鬼魅作祟的暗影,讓她不知為何覺得心疼。

    「你今天去哪裡了?」

    「看醫生。」成渤靜靜地說。

    「什麼?你生病了?」符瑤連忙退開一些,細細地打量他。

    「去割一個瘤。」成渤的長指在她胸脯游移。

    他的神態讓她若有所悟。

    「現在沒事了嗎?」

    「都沒事了。」成渤輕吻她。

    符瑤摟住他的頸項。她不知道他去做了什麼,但是,只要是能讓他快樂的事情,她就不在乎。

    「成渤?」

    「嗯?」他的身體開始緩慢的節奏。

    「我愛你。」

    節奏停下來,成渤深深地注視她。符瑤撫著他臉龐每一絲線條。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的下顎,他的百般溫存。

    成渤輕歎一聲,緊緊吻住她。

    如果不是符瑤,現在的他,應該會變成一個惡魔。他會無所不用其極地算計,毀滅,強取豪奪,踩著無數枯骨爬上最頂峰。

    如果不是符瑤,他會用盡各種手段把成萸嫁給符揚,再娶符去耘的女兒──不論這個女人是誰──然後以女婿及姻親的雙重身份,名正言順替符揚攬下符家下一任的主導權。接著他會滲透符去耘為妻子主掌的公司,得到領導地位,進而進入符夫人娘家的決策階層。

    一旦得到老人信任,他會開始培植親信,不動聲色地剷除異己,在四十歲那年奪下整個家族企業的經營權,把所有老頭子送去養老,讓符氏夫婦去國外投靠符揚,然後透過成萸監控他們的動向。

    他會確保妻子為自己生下子嗣,然後把她送到國外去免得纏手纏腳,另外在台灣另養兩、三個情婦。

    他會在五十歲那年得到全世界,並完成當初對妹妹、也是對自己的承諾──我將來會變得很強很強,任何人都不能再欺負我們。

    他會成為最成功的男人,最陰惡狠絕的奸商。

    他會成為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那個「將」,身旁的人只是助他往上攀爬的枯骨。

    但是,符瑤在那裡。

    小符瑤,總是用柔軟信任的眼神望著他,總是用偽裝的堅強對他燦笑,總是開開心心地說──

    成渤,教我數學。

    成渤,教我騎腳踏車。

    成渤,幫我吃紅蘿蔔。

    成渤,我替你罵那些壞人。

    成渤。成渤。成渤。

    他猶記得八歲時的她,穿著一身漂亮的裙裝,蹦蹦跳跳地牽著他的手走到陽傘下。當時的太陽彷彿不是高掛在天上,而是在她水汪汪的眼睛裡。

    因為她的存在,他對世間的人情義理仍留有牽絆,他沒有一步步走絕,化為那淒厲險惡的魔鬼。

    符瑤是他殘存的一點良心。在她眼裡,他永遠是最美最好的英雄。

    成渤陡然抱緊她,用力攻佔她的柔軟。

    「啊……」她咬住他的肩膀輕吟。

    每深一寸侵佔,屬於她的明亮美好更深一分沁進他的體內,然後,他便也跟著看到了陽光。

    她是他生命中唯一將他繫在光明世界的天使,唯一讓他明瞭人間也有超脫責任與需要的情人。

    她是他僅餘的善良面。

    「你是我的救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1 13:47:44

    第十章

    「成渤,你為什麼在符瑤床上?你們在做什麼?」

    一聲石破天驚的大喝劃破清晨!

    符瑤直覺從床上彈坐起來。一雙大手比她更快速,堅定地按她躺回去,再迅速用被單緊緊包裹住兩副裸軀。

    符瑤這時才睜開眼,入目先是成渤冷靜無比的眸子。成渤正半壓在她的身上,四腳交纏。

    他看向房門口。她的視線隨之轉移。

    一道高挺壯實的身影杵立在門口,猶如門神一般──符揚!

    「符揚?」她吃驚地喊出來。真的是她那五年不見的土霸王哥哥!

    但真正讓符瑤震訝的,是從符揚身後走出的婀娜纖影。

    成萸一見到床上交纏的人影,面紅耳赤,死命拖住符揚不讓他闖進來。

    「符揚!我們先出去啦!」

    「幹嘛出去?我開場白都還沒喊完呢!」符揚不為所動,眸中的不懷好意越來越濃。「成渤,說話啊,你的舌頭被貓吃了?」

    「符揚,有話等一下再說。」成萸嬌顏通紅,完全不敢投向床上交纏的人影。

    「為什麼他能抓我的奸,我就不能抓他的?」符揚振振有辭地反問。

    「你不要鬧了啦!」成萸拚命推撼他。

    「我才沒有鬧。成渤,風水輪流轉,如今換你被我抓個正著,該你給個交代了吧?」符揚的笑容囂張得不得了。

    誰教十年前,這裝模作樣的好大哥也如此這般闖過妹妹的房間,壞過他的好事,他不過是如法炮製而已,這就叫做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符揚!」成萸突然力大無窮,硬把他往房門口拽。

    「等一下,我話還沒講完……」

    「先讓他們整理一下,待會兒出去再講。」

    「等他們整理完就毀屍滅跡了。喂,成渤,你有種立刻出來,光著屁股也無所謂,保險套不必急著扔了!」

    「符揚──」成萸已經等於在尖叫。

    咚!臥室門關上。

    ……

    「完、蛋、了!」符瑤終於回過神,呻吟一聲癱回他懷裡。「成萸當初就是因為不滿我不顧一切也要嫁給你,才離家出走,如今回來第一眼看到的又是這種景象,這究竟是什麼孽緣啊?」

    「你不希望她回來嗎?」他光潔的胸膛在晨光中性感得不可思議。

    「我希望啊,但是我更希望她出現的時候,不是看見我們兩個人脫光光纏在床上。」符瑤只想抓頭髮尖叫。

    「喂,你們兩個快一點,我沒時間等你們做完一輪才出來!」符大少坐在客廳裡,猶不安分地喊。

    符瑤突然一股毛性子被惹上火!他有沒有搞錯?五年不見,符揚回來就是一副大爺的樣子,他也不想想從小到大欺壓她最多的人是誰,現在出來伸張正義是伸張個什麼鬼?

    符瑤抓起衣物匆匆穿好,火速殺出去。

    客廳裡,符揚正有一搭沒一搭地畫著素描,肥尾這只騷包貓彷彿知道自己是人家的模特兒,竟然直挺挺地坐在茶几上擺pose給他畫,還面朝四十五度角擺出一副目光幽遠的表情,威風帥氣得讓成萸拚命逗它。

    「你這個叛徒!」經過肥尾身邊時,符瑤對它怒視。

    「凹──」受歡迎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事。肥尾繼續擺pose。

    符瑤懶得跟貓計較,直接殺到哥哥面前。

    「姓符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就不姓符嗎?」符揚老神在在地伸長腿。

    「這不是重點。你憑什麼一回來就直接闖我房間裡?」

    「那不是你的房間,那是小萸的房間。」

    「你、你……可是那間現在是我在睡的!」

    「沒錯。所以我就問啦,成渤,你在我妹妹的床上做什麼?」

    成渤站在走廊的出口處,明智地決定先讓兄妹倆纏夾完!

    「你裝什麼裝?你什麼時候像個稱職的哥哥過?」符瑤一把拍掉他的素描筆。

    「我現在不就在幫你聲討權益了嗎?」符揚無賴地反問。

    符瑤為之氣結。

    「好了,你就別再說了。」成萸對這雙兄妹倆簡直好氣又好笑。

    「為什麼不能說?不要因為他是你哥哥,你就站在他那邊!」符揚握住她的手輕咬。

    成萸困窘地看哥哥一眼。

    這是五年來兩個女孩首度見面,其實符瑤選擇先向符揚發難,多少有幾分色厲內荏的味道在內,想先觀察一下成萸對整件事情的反應,再做對策。

    她不敢先開口說話,成萸的神情也轉為猶豫。兩人眸中都有著不確定,不知該如何打破五年的僵局。

    「我哥怕貓。」半晌,成萸突然說。

    「我知道。」

    兩個女生互看一眼,突然噗哧一聲笑出來,然後又緊擁而泣。

    「瑤瑤,我很想念你。」成萸靠在她肩頭輕聲說。

    這句話又逼出了符瑤的眼淚。

    「符揚?你回來了!」符夫人一踏入玄關,驚喜的呼喚已先傳了進來。

    他們夫婦昨天到台中參加一場朋友之女的婚宴,在當地留宿一夜,清晨才開車返回台北。一下了車,僕人早已喜孜孜等在車庫門口,通報消息。

    夫婦兩人一進來,看見回來的人不只兒子,還包括成萸,先是愣了一下,接著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笑容。

    「小萸,你也來了。」符去耘的雙眸微濕,無限歡喜。

    「爸,媽,對不起,這些年來讓您們擔心了。」成萸走到兩人面前,含淚盈盈跪下。

    「噯,別這麼說,天下哪有父母不為子女擔心的道理?」符去耘連忙扶住她,心情激盪地輕撫她一下。

    「之前說了許多對爸媽不敬的話……」成萸低眸道。

    「都過去了!你也只是說出自己的感覺而已,而且許多話也說得極有道理,以往是我們太忽略你和成渤的心情。現在人已經回來,沒事就好了。」符夫人溫言道。

    和長輩見完禮,成萸走回哥哥面前,成渤探臂將她擁入懷中。

    這些年來,最常去紐約探她的就是成渤,兩個人倒是沒有多久不見,只是成萸對這唯一的哥哥向來依戀,如今忍不住緊偎著他的胸懷,吸取這從小提供她無限安全感的穩定力量。

    「你們抱夠了吧?」符揚看不下去了,夾手把心愛的女人搶回來。「成渤,大家趁現在說清楚也好。你賴在我妹床上的事,我也不跟你計較了,以後你妹妹給我,我妹妹送你,咱們一個換一個,別說我們符家佔了你們成家便宜。」

    「符揚!」成萸急得拉他衣袖。

    「什麼床上?」符去耘一怔。

    「沒有啦!你們不要聽符揚亂說,他這人一回來就沒好事!」大羞的符瑤用力扭她哥哥一記。

    「哼哼。」原本以為這土霸王一定會發脾氣,沒想到他竟然聳了聳肩,隨便她捏,符瑤當場以為自己不小心捏錯人了。

    「等一下,你剛才拿什麼東西在畫素描?」符瑤一看,那是她畫設計圖的素描本!「還我啦!那是我的草稿簿!」

    「是嗎?我看看。」符揚手一抬讓她拿不到。

    她踮起腳又構又跳,可拿不到就是拿不到。這個家裡有藝術天分的一直都是符揚,這人嘴又壞,待會兒不知道要說什麼刻薄話損她。

    「嗯,畫得還不錯。」孰料符揚翻了幾頁,非但沒有如預期中笑她「這種東西也能看?」,反而出聲讚美。

    符瑤跌破眼鏡。天哪!他轉性了嗎?一定是成萸調教有功,不錯不錯,愛情的力量真偉大!

    「還我!」符瑤終於搶到了,羞惱地啐他一口。

    「對了,成渤,看在你們住了這些年我爸也沒收房租費的份上,你吃虧一點,勉勉強強多送一份禮給我,那隻貓晚點我們回紐約就一起帶走了。」符揚酷酷地往肥尾一指。因為成萸喜歡那隻貓。

    「肥尾是我的貓耶!」、「沒問題。」成渤和符瑤同時出聲。至於哪句是誰說的,不太需要標明。

    「你不要因為自己怕貓就把我的肥尾亂送人。」符瑤氣得想踹他一腳。

    「我不怕貓。」成渤鄭重聲明。

    「凹──」肥尾跳下去,感動地跑到他腳邊。

    成渤這次在一秒鐘內跳五公尺遠。

    所有人的笑聲同時響起。

    朝陽的光線金黃清暖,符瑤不悅地同時槓上兩個男人,成萸一如以往的扮和事老,一切彷彿又回到昔日光景。

    時間是最好的濾淨器,過往陰暗怨慹,在清爽的晨風裡,已蒸散而去。

    *********

    成萸坐在自己的舊床上,入目都是熟悉的擺設,卻又有經歷過一番輪迴的感慨。

    回來的這幾天,她和符揚睡在樓上他的房間,樓下的舊房間一樣讓給符瑤睡。

    「你和我哥哥確定在一起了嗎?」成萸輕問。

    「嗯……我也不曉得算不算在一起,總之……嗯,就是這樣了。」符瑤彆扭地道。

    「其實你可以不用在意我,只要你和哥哥都覺得快樂,那就行了。」成萸輕歎口氣。「這幾年來我想了很多。其實以哥哥的個性,他若不想娶你,他一定有法子推卻掉的。我當時太過在意荔帆姊的存在,卻忘了哥哥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後來想想常覺得無地自容,好像枉做了小人。」

    「成萸,你不要亂想,其實當初真的是我不好。」符瑤尷尬道,不知該不該告訴她自己撒謊騙老爸的事。

    無論成渤究竟想不想娶她,在那個當下他和孫荔帆的戀情確實是因為她而中止的。可這種事說出來實在很不光彩,如果成萸一聽完又氣起來怎麼辦?

    想了半天,膽小怕事的符氏小老鼠又孬回去了。心虛啊……

    「瑤瑤,無法確定哥哥的心意是不是讓你有些彷徨?」成萸看著自己的姊妹淘,溫柔地問。

    「與其說讓我不確定的人是他,不如說是我自己吧!」符瑤扯著床單的一小段線頭。「我從小就覺得成渤是個無所不能的人,而他實際上也是非常厲害,幾乎沒有任何事能難倒他,我不曉得自己身上有什麼特殊的地方能吸引一個這樣的男人。」

    當然她是嬌艷動人的,但她相信外貌這點絕對不是一個女人能吸引成渤這種男人的主因。

    「瑤瑤,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哥哥曾經答應過我一件事。」成萸忽爾說。

    「什麼事?」

    「他答應我,有一天他會變得很強很強,讓任何人都不敢再欺負我們。」成萸對她輕輕微笑。

    符瑤霎時想起這對兄妹倆來到符宅,衣著襤褸、相依為命的模樣。當時成萸年紀很小,還有一個哥哥可以依靠,可成渤自己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大孩子而已,他一定也很彷徨無助吧?她想到成渤從小吃過的苦,不禁鼻酸。

    「我知道你們倆小時候過得很苦。」

    成萸伸手握住她。

    「坦白說,我當時那麼反對你和哥哥在一起,除了不願意他辜負荔帆姊的情意之外,某方面我一直認為精明能幹的荔帆姊才是能跟他一起開疆拓土、直取目標的女人,這是我的自私。」成萸歉然地坦承。「哥哥很愛惜我,我自然也愛惜他,我希望他的人生有個能分憂解勞的戰友,讓他不至於太辛苦。而你……你是個很好的女孩,但你和我一樣,我們兩個對人生沒有太大的野心,我很擔心哥哥娶了你之後,只是多了另一個需要分神照顧的『成萸』而已。」

    「其實,其實我現在好像也沒有好多少。」符瑤訥訥地道。

    「哥哥不是一個輕易允諾的人,但許下的誓言他就一定會做到。現在他已經是個成功的男人了,達成當年對我的承諾。」成萸露出深思的神情。「但是,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事情是比『成功』更重要的,那就是『幸福』。若經過五年,哥哥仍然選擇了你,並且願意為你許下誓言,這就表示你是他真心所求,我也只會全心全意為你們兩人祝福。」

    「你,你真的不再在意我和成渤在一起的事情了嗎?」符瑤小心翼翼地問。

    成萸輕握她的手。「這是哥哥的人生,我五年來學到最大的教訓,就是不應該去幫別人過他的人生,更何況是哥哥這樣的男人呢?你也說過,他幾乎無所不能。他怎麼會需要我來多事?」成萸誠心誠意地對她說道:「符瑤,我的許多心結都已經想通了,無論我過去說過什麼不中聽的話,請你依循你自己的心去做就好。我不只是哥哥的妹妹,也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只希望你幸福,請你做所有會讓你覺得幸福的事吧!」

    「小萸……」符瑤緊緊抱住她。

    「只是,哥哥這人習慣把許多感情藏得很深,你希望他把情情愛愛掛在嘴上,只怕很難,但這不表示他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成萸拍拍她的背,眨眨眼道。「跟這樣的男人共度一生確實是辛苦了點,幸好你的個性不至於鑽牛角尖,或許哥哥就是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牛性子跟他熬。」

    「那倒是。」符瑤吐了吐舌頭,「如果換成孫荔帆,那兩個人講話都習慣曲裡拐彎的,真是悶也悶死人了。」

    「瑤瑤,」成萸溫柔看著她。「一定要幸福喔!」

    符瑤又感動地抱住她。

    有些感情在當時並不覺得,但後來回想起來,怨的壞的都淡了,剩下來的全是美好的成長回憶。她們兩人一直是彼此最親密的朋友,這個事實從來沒有改變過。

    她最開心的是,這個事實,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

    孫荔帆坐在白亮的大陽傘底下,她對面的男人一貫溫文儒雅,氣定神閒。

    她的腳畔擱著一隻行李袋,其它雜物則在外面等待的出租車行李廂裡。

    她接受公司的調派,前往法國接掌一間分公司,幾年之內可能都不會回台灣。臨行前,一股莫名的情緒讓她必須親自上山來跟成渤道別。

    她看著符瑤的房間窗戶,兩個女孩的笑鬧聲隱隱傳來。唉,就這樣放過這一對,真的很可惜,可是整個連自己被整了都不曉得的女人實在沒意思,而且一個不小心,惹惱了替她撐腰的那個大魔王,只怕後患無窮呢!

    「所以,你確定是她了?」她優閒地問。

    成渤微微一笑,沒有特別回答,眼底是一派清靜平和。

    「本來想多少鬧一下,讓你們兩個雞犬不寧的,一來讓我出了口氣,二來也別讓你太早稱心如意。不過想想,符瑤那種直通通的性子實在可愛,簡直可以列入國家級保護動物,倒是教人不忍心為難她了。」

    「瑤瑤的個性,對誰都不設防。」成渤的笑容是很內斂的溫存。

    「沒錯!連前任女友帶大包小包出現,一副要賴定人負責的樣子,你也只不過跟她說一句『讓我和荔帆聊聊好嗎?』她竟然就真的乖乖待在屋裡不出來了。奇怪,你到底是走了什麼運,老是遇到這種言聽計從的女人?」

    成渤不和她聊符瑤,只是深深看著她,「荔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如果在法國遇到什麼困難,一定要告訴我,我能幫得上忙的會全力以赴。」

    他總是會照顧每個跟過他的人。就是這種態度,讓人恨不下去。

    「我只有最後一個疑問,今天一定要得到解答。符去耘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昏庸的傢伙,當年他怎麼會冒著引起你反彈的危險,跑去要求你和女朋友分手娶他的女兒,最後不但計畫不成功,還賠了一間計算機公司給你?」此中奧密,大概只有成渤能解。

    成渤抬眼看看濃密的樹梢,腦中浮起五年前與符去耘對決的情景。

    「成渤,你和我是一樣的男人。」符去耘盯著他的眼光意味深長。「我們的心思像一缸添了各種染料的水,早已看不出原色,最能吸引我們的特質,反而是『純粹』。越是單一的心靈,越是如白紙一般純淨。

    「我的妻子就是一個這樣的女人,無論當初我娶我妻子的目的是什麼,現在的我非常愛她,從來沒有後悔娶了她。我們結婚之後她的心裡只有我,小揚和瑤瑤出生之後她的心裡只有我們三人,在她的生命裡不會有任何事比維護我們更重要。

    「我的妻子是這樣的女人,符瑤也是。

    「我唯一的一個條件──你永遠不能讓符瑤傷心。只要你下半輩子當一個完美的丈夫與父親,所有你想要的東西,我都可以給你。

    「記住!我不認為『功成名就』與『得到幸福』是不可兼得的,起碼我做到了,我相信你也做得到。」

    若說符瑤是他的救贖,符去耘就是他的精神導師。那一夜的談話是他人生最大的啟發。

    在此之前,成渤一直以「成為人上人」為唯一目標,卻從來沒有考慮過,成為人上人之後又如何?

    如果他妻離子散,如果他高處不勝寒,如果他舉目沒有一個可以放心信賴的伴侶,即使擁有無數的財富和權勢,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麼味道?

    符去耘原本也可以攀得更高,但是他選擇以一個外戚的身份在妻子娘家裡辛苦經營,因為他知道人生走到這個程度剛剛好,這個程度可以讓他得到最大的幸福。

    那一夜成渤彷彿被人澆頭灌頂。他終於知道自己的人生應該以什麼為目標。單只成功是不夠的,他不只要成功,他也要幸福。

    他要一個能讓他無條件去愛、也能無條件愛他的女人。他要一個幸福的家庭。

    當時他不確定這個女人是誰,所以他不阻攔成萸的爆發,為自己換取到五年的自由。這五年也是他自我審視的時機,現在他已經有了答案。

    「荔帆,符伯伯是個睿智的人,他遠在我們知道自己要什麼之前,就已經為我們想好了。如果你有任何怨懟,那全是我的責任,你毋需太掛懷旁人。」

    孫荔帆明白他不會說了,淡淡歎了口氣。

    「坦白說,我有點擔心。你這樣的男人不是符瑤駕馭得了的,你真的愛她嗎?你們兩個人在一起真的會幸福嗎?」臨走前還要壞心的撩撥一下。

    成渤正欲開口,符瑤的窗戶正好推開,她神采飛揚地探出來,躍動的眼眸,明亮的笑意,全世界的燦爛光華都在她的身上。

    「成渤,荔帆,我們三個晚上要去逛士林夜市,你們要不要一起來?」

    「荔帆一會兒要去趕飛機了,我們四個人一起去就好。」他微揚著聲音回復。

    「那你們慢慢談,等你們談完我們再一起送荔帆姊。」真尷尬,食言而肥的人還是低調一點比較好。窗口的發光體又縮了回去。

    成渤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

    孫荔帆從未見過他如此親切寵溺的眼神看她。在那一瞬間,她有所領悟──成渤愛符瑤。

    他真的愛她,以他自己的方式在愛她。

    他的這一生隨時都在機關算盡,每一步都在提防,所以他必須找到一個可以全心信賴、不會和他玩手段的女人,才肯心甘情願地愛下去。

    而符瑤太坦率也太純真,在成渤的眼前,她就像一本翻開的書,許多頁面大部分是空白的,根本沒有瞞騙他的空間。

    即使中途和孫荔帆相偕走過一段人生,最後和成渤定下來的人,絕對不是像她這樣的女人。

    他和符瑤,是唯一能讓他產生安全感的關係。

    這就是成渤要的愛情。

    雖然已經分手許久,孫荔帆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和成渤有任何關聯,直到這一刻,她終於接受了成渤和她完全不適合的事實。

    孫荔帆歎了口氣,有些惆悵,更多的是釋然。

    「不打擾你們了,我該走了。」

    「我送你出去。」成渤陪她一起起身。

    兩人走到門口,她將隨身包包先放進出租車後座,然後回頭。

    「成渤?」

    「嗯?」

    「很高興認識你。」孫荔帆微笑,向他伸出手。

    「荔帆,你是我最重視的朋友,也是我最欣賞的女人。」成渤真心誠意地和她交握。

    屋裡的兩個女人見他們談得差不多了,一起走出來送人,符揚只是站在大門口看。

    「荔帆姊,你自己要多保重。」成萸緊緊和她擁抱。

    符瑤一開始還有點彆扭,畢竟壞心女配角把自己給扶正實在是挺讓人心虛的,不過熱情直率的天性終究佔了上風。

    「以後我去法國,一定去找你玩。」她也跑過去,用力擁抱孫荔帆一下。

    孫荔帆手裡抱著她,回頭看看成渤,眼中突然閃過一道惡作劇的光彩。

    成渤長眸一瞇,霎時警覺起來。只見孫荔帆湊到符瑤耳邊,不知說了什麼。符瑤的表情從微笑,到驚訝,到深思,到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兩個女人說完話,同時陰惻惻地瞄他一眼。

    「……」有古怪!

    「好,我能告訴你的就是這些了,要不要為難他,就讓你自己決定,祝你們幸福。」孫荔帆拍拍她的臂,再向每個人揮揮手,愉快地上車而去。

    其它三個人的眼神全部集中在符瑤臉上,成萸和符揚是好奇,成渤是謹慎。

    「她跟你說了什麼?」成渤慎重地問。

    「喔,沒什麼。」符瑤搖搖頭,又古里古怪地瞄他一眼,帶著那副深思的表情回屋裡去。

    *********

    在許多年之後的某個夜裡。

    「成渤?」

    「嗯?」

    「你真的被貓追到樹上去過,還被它困在上面三個小時下不來,最後答應路過的學長,下一屆迎新舞會願意當串場牛郎,學長才趕跑貓把你救下來?」

    「……」

    「凹──」

    「肥尾,快下去!成渤,它只是一隻貓而已,你不要這麼害怕,快回床上睡覺。」


     <全書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1 13:48:20

   「壞人」的愛情    凌淑芬

    我無法將《壞心女配角》寫成傳統的言情小說──就是結尾的時候男女主角互相傾訴「我愛你/你」,故事圓滿結束。

    我沒有辦法這樣寫,是因為成渤本質上就不是一個這樣的男人。

    成渤這樣的男人太深沉,他們不是那種會將情與愛形之於外的人。當然他們可以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但是他們可能永遠無法直接跟女主角說一句「我愛你」。

    在寫作過程中,常接到讀友來信說:「凌某人,我很喜歡你的某某書,可是我不喜歡你在哪一段哪一段的安排,如果你不要這麼寫就好了。」

    其實,這種事並不是作者能掌控的。

    每個角色有它獨立的個性,所有劇情必須依據它的個性發展下來,許多時候連作者都干預不了。所以我無法只是為了「因為我作者也不喜歡做某某事,所以我不讓我的角色去做」,然後把它硬拗過來。

    如果我硬拗了,這個角色的性格邏輯性就被破壞了。

    所以,我也不喜歡裴海去飆車傷人啊,可是少年時的他就是會做這種事的男孩。

    我也不喜歡符揚小時候對成萸又踢又打又欺負啊,可是小孩子的符揚就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我也希望成渤能深情款款,執著符瑤的手,對她說:「我這輩子最愛最愛的人就是你。」可是成渤就是不會做這種事的男人。

    在真實世界裡,像成渤這樣的人其實很多。他們會不顧一切往上爬,有人最後走上偏途。成渤很幸運,他遇上一個「舵手」,這個美麗舵手讓他一直行駛在常軌上。

    好像在許多戲劇裡,一個太過算計、太過深沉、太過會利用人的男人,通常是男配角,而且一定是壞人,而且下場一定很慘。這樣的男人真的注定得不到愛情嗎?

    我相信,像成渤這樣的男人,心中也是有愛情的,只是生命讓他們太過會保護自己,除非確定這個女人能愛他們更多一點,否則他們不會敢太快獻出自己的愛情。

    但是,如果讀友們能夠接受這個世界上就是有許多這樣性格的人,那麼,您對成渤的性情、行事風格或許比較能起共鳴。

    其實,凌某人寫成渤的故事寫得很心驚肉跳。尤其寫稿接近尾聲時,前一部的《情在不能醒》已經出版了,讀友們的反應開始從email湧進來。

    有不少讀友對成渤非常感興趣,但有人希望他配給符瑤,有人希望他和孫荔帆能白首偕老,其中更不乏有讀友撂話:「凌某人,你要是不把他跟某某人寫成一對,我就不看了啦!」

    不過,最最最重要的是,所有的人都覺得成渤真是一個超級好男人!還有讀友很納悶地問:「凌某人,如果你要寫成渤,是不是要為他另外開一個系列?因為這個系列叫『壞男人啟示錄』,可是成渤不是壞男人耶!」

    這個……凌某人在心驚膽戰、寵辱皆驚、知道即將讓許多「成渤粉絲」跌破眼鏡的情況下,還是硬著頭皮把他的惡劣真面目給揭露了。

    其實啊,在目前「壞男人啟示錄」的三本書裡,成渤才是最壞的一個啊!

    我絲毫不懷疑,如果他的生命裡沒有符瑤,他可能會變成一個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超級大惡棍,把符家人全搾乾之後趕到街上當遊民,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但是符瑤讓他瞭解,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感情,無關乎血緣,無關乎責任,一種「只要他過得好,你就會跟著開心;他過得不好,你就會跟著心碎」的感情──這種感情叫「愛」。符瑤讓他感受到愛是什麼,進而回頭為了她去修正他的人生。

    我相信成渤對符瑤的感情是極深的,這種感情不只是「愛不愛」這樣簡單的事,因為符瑤之於他的重要性已經不只是一個「愛人」,而是一個可以讓他變得更好、更正派的人生引航者,讓成渤不至於迷途。這份深沉的感情,可以說是愛情親情友情等等的縱合體。

    所以,成渤不能稱之為一個很典型的言情小說男主角,起碼他不是那種為了愛不顧一切、為了女主角什麼都可以犧牲的男人!

    一個女人想要讓成渤不顧一切,就得要有比愛情更強烈的因素才行。符瑤的存在,以及符瑤和他的淵源,都恰好符合了這個因素。倘若今天女主角不是符瑤,而是孫荔帆,他和孫荔帆的關係就真的只是一般男人女人相遇之後變成情侶的情況,孫荔帆的下場會很慘很慘,成渤最後可能也會變成一隻野獸吧。

    孫荔帆是個聰明人,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她絕對不會傻到回成渤身邊去。

    有時候,神經越細、IQ越高的人,反而越應該讓符瑤這種粗神經、傻大姊型的人來磨,磨到他們一個頭兩個大又無可奈何,這才叫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啊!哈、哈、哈!

    《情在不能醒》出書之後,收到的響應之多,有些超乎我的預期。

    我的email好久沒有突然湧進這樣多的信件了,一時之間看得目不暇給。但是,每一篇我都很認真的在看,也有許多讀友和我分享了許多自己的成長情事,自己的感情問題。

    我常覺得,一個作者是跟著讀友們一起成長的,這樣互相伴著彼此「長大」的感覺很好,希望將來我也能和讀友們一起「變老」。

    坦白說,凌某人常覺得自己的書不夠言情,起碼不是那種很傳統的愛情小說。

    我自己對於傳統的言情小說的定義,是裡面有大量的情、大量的愛,乃至於大量的性,專門以男女主角之間的愛情為主。

    而我自己無論在寫「主角間義無反顧的愛」,或者性方面的量,都沒有符合到任一種要求。我總是會在其中加入太多其它元素,而得想盡辦法將再小說「化妝」成愛情小說的模樣。

    很多時候,我只是很任性的在寫一些「我當時想到,當時要寫」的主題。

    像《女王征服王夫》,裡面寫了許多商場標案的黑幕等等。凌某人在寫的過程,要不斷提醒自己──這是愛情小說啊!你不要把它搞得像商戰小說一樣。

    所以,刪刪刪,補補補。過程中不斷刪除跟商戰有關的篇幅,再補上兩人談情說愛的部分。

    例如寫《大王不敵太后》,心裡其實不太認同所謂黑道人的作風,但是,又要告訴自己:這是愛情小說啊!你不要寫得像社會寫實劇一樣。

    所以再刪刪刪,補補補,把黑暗的部分盡量淡化,多寫一些有趣的、愛情的部分。

    現在寫到成渤的故事,又要提醒自己,這是愛情故事啊,你不能把男主角寫得太冷酷太算計,所以刪刪刪,補補補,把他生性裡許多算計的特質點出來即可,太細節的東西就不著墨。

    在這裡,要感謝許多讀友們,對於這樣一個任性作者的諒解。

    我想,能夠一路跟著凌某人走下來的讀友,本質上應該也有某些程度的任性。洋文兒稱它為Ittakesonetoknowone.只有本質相同的人才能互相瞭解啦,哈哈。

    在這裡要對各位忠實的讀友說聲謝謝,謝謝大家對凌某人的縱容;也要對新加入的讀友們也說聲謝謝,那個……咳,你們很快就會習慣的。

    最主要的是,感謝詹姊、袁美眉、小鄭鄭等禾馬的老戰友們,因為這一路下來,也都是她們的支持,凌某人才能一直「任性」下去。

    「壞男人啟示錄」其實還有兩本,但是最近一直沉浸在壞男人的故事裡,實在有點悶,所以接下來要寫另一個新的故事,等將來有心情再回來把「壞男人啟示錄」完成吧。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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