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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孅]惡老公【情人掛之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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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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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9-23 00: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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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孅]惡老公【情人掛之二】[全文完]
惡老公
(情人掛之二)作者:黎孅
他是單天齊,貴為跨國集團執行長,自信驕傲的單天齊,
這會卻被個低下的保母扯著領帶咆哮,說他不配當父親?
如此找死的人在他身邊還真的找不到,
他非常不介意讓這個據說是被重金挖角來的女人回家吃自己,
誰知她根本不怕他,還賭他做不到一天跟女兒說十句話的要求,
哼,他是只贏不輸的強者,婚姻失敗已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點,
現在怎可能再輸……見鬼了,為什麼女兒寧願找她也不找他?
失控的情況逼得他不得不偷偷觀察她,偷師她的育兒招數,
最後更光明正大的天天為小事去敲人家房門,要求她解惑,
從前的自負通通消失不見,只剩下對她才會出現的依賴和無措,
這種症狀是什麼她應該也曉得,可既然她還想裝蒜,
那麼奸詐狡猾那一面的自己也是時候出來攤牌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23 00:16:10
楔子
黑色桌面上那抹腥紅,灼痛他的眼。
長指似有自己的意識,執起那張喜帖,拆閱。
印刷精美的喜帖上頭,有對深情凝望的新人,新郎高大溫文,新娘柔美夢幻,白西裝、白紗裙,城堡的背景襯得新人如童話故事中的王子與公主,望著彼此的神情,像是永遠都會這麼幸福快樂。
單天齊望著手中紅得發燙的喜帖,感受不到新人的喜悅,只有一把火自胸口竄燒,迅速點燃他的怒點,他紅了眼,下顎緊繃,微顫的指尖洩露了他的壓抑。
他冷眼看望著喜帖上的新人,面無表情的將傳遞喜訊的帖子撕個粉碎,丟進一旁的字紙簍。
胸中那把火,未因洩憤的舉動而消散,仍激烈的燃燒著,他臉色更為陰沈,令行經他身旁的下屬紛紛回避,生怕掃到颱風尾。
「執行長。」
單天齊踏出公司大門時,夜已深沉,車子停在大門口,司機下車為他開車門。
他頷首,沉聲對司機交代。「回去。」
坐上車,他想利用時間審視手中的資料,但眼前的白紙黑字卻入不了他的眼,那張喜帖不斷在他腦中盤旋,影響他的工作效率,浪費他寶貴的時間,他不禁覺得煩躁、憤怒。
他不知是為什麼而生氣,是要結婚的那對新人?還是受影響的自己?
回到住處,單天齊讓司機下班,進入大門,管家立刻上前報告今日要事。
「少爺,新保母今天到了,小小姐非常喜歡新來的保母。」
「嗯。」他聆聽報告,心念轉到四歲的女兒,一個轉念,讓他腳步一旋,走向女兒的房間。
柔和的黃色燈光透出門縫,他腳步輕移,不發出聲響,站在門邊聆聽房內的對話。
「王子從壞王后手中救出公主,從此以後,王子和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
新來的保母,正在跟四歲的孩子說床邊故事,夢幻不切實際的童話故事。
他打開房門,砰地一聲,嚇壞了沉醉在美好故事裏的小女孩。
單天齊眼光如炬,盯著新來的保母,那眼神莫測高深,探不出他真實情緒,直到看見保母手中的童話故事書,他眼一瞇。
「出去,明天不用來了。」沒有自我介紹,沒有說明理由,直接將新來的保母淘汰。
「咦?」保母驚訝莫名,不理解自己哪裡做得不好,上工第一天即被解雇,她……哪裡做錯了?
「姨……姨姨……」睡意被嚇得涓滴不剩,小女孩害怕、緊張,對自己的父親產生恐懼,下意識地湊近保母,小小手環抱住新來的阿姨,尋求保護。
女兒臉上慌亂的神情,膽小、沒出息……這張與前妻相似的小臉,與喜帖上流露幸福之色的新娘,重迭。
被背叛的憤怒、顏面掃地的羞憤,他不會讓外人察覺,他是單天齊,驕傲的單家接班人,他沒有弱點。
「出去,不要讓我說第三次。」他語氣冷冽如冰,不近人情。
保母被冷漠的眼神覷得膽戰心驚。在踏入單家豪宅應徵之前,她就被警告過了。
單家接班人單天齊,是個惡鬼——
她連滾帶爬逃離,扳開環抱住她的小小手,聽見小女孩在她身後驚慌哭泣,卻沒有回頭擁抱她的勇氣,匆匆離開。
「嗚嗚嗚……」面對表情陰鬱的父親,單懿慈瑟瑟發抖,不知做了什麼惹父親不開心。
單天齊走向哭泣的獨生女,將湧起的心疼、愧疚,全部壓下,擺出開主管會議的閻羅臉,握著女兒瘦小的肩膀,以彷佛來自地獄的聲音對她說:「妳是單懿慈,單家人一旦軟弱,只有被丟下的份。」
說完,撿起掉落地面的童話繪本,打開窗,丟出去。
「我的書書……」小女生伸長手想抓回心愛的繪本,但故事書卻被父親丟出窗外,連同她其他擺在櫃子裏珍藏的,全部全部,都被丟出房間。「爸爸不要……」
「不許哭!」他沉聲喝令,不看女兒流淚的小臉,將最後一本童話繪本,丟出窗外。
去他的幸福快樂!這世上沒有這種東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23 00:16:21
第一章
一年後 北京
頸間的領帶被狠狠揪緊、拉扯,成功的引起他的注意力,順著力道,單天齊被迫彎腰。
他對上一張散發怒氣的小臉,精巧的鵝蛋臉上,有雙細長的柳葉眉,未經修剪就自然成型,連點雜毛都沒有,淡淡的褐色,襯著略深的瞳仁,是一雙沒什麼企圖心的眼。
直亮柔軟的黑髮貼著臉頰,看起來臉更小、更年輕。
他對這個女人有印象,她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總帶著溫暖笑意——
「把一個五歲小孩丟給保母,這種行為叫做負責任嗎 」
唔?這個發自丹田的高分貝責備,一點也不溫柔。
甫從英國完成一個並購案回到北京,一連十幾個小時的舟車勞頓,他應該回房休息,睡個好覺,但現在他卻站在大廳裏,被個女人扯住領帶痛駡。
「五歲的小孩像兩、三歲一樣用單字表達,發展比一般小孩遲緩這當然是家長不關心的結果!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卻硬逼她抄寫艱澀的古文練字,簡直就是本末倒置!」
單天齊覺得荒謬極了,長到這麼大,第一次有人指著他鼻子破口大駡,尤其,在知道他的身份、見過他,並被他冷言使喚之後,還有膽直視他的人,不多,指著他鼻子痛駡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可眼前這個女人……在他的世界中,推出去馬上就會被變成炮灰消滅的嬌弱女子,竟然有這個膽子!
「罵夠了?」他眼眸冰冷,語氣緊繃,一擺手,將被勒住的領帶抽回,怒氣隱隱發作。
「還沒!」放過領帶,但接著有人卻是雙手並用,直接拎著他衣領,逼他再次彎腰,牽就她嬌小的身材。
衛靜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也從來沒有用這麼惡劣的態度待人,可看見單天齊漠不關心的態度,加上一連數天的擔憂焦躁,她終於爆了!
「你很忙,對,忙得要死!忙得把女兒丟給上任兩天的保母完全不擔心會出事,一出差就半個月,忙到一通慰問電話也沒有,你五歲的女兒連生病不舒服也不敢講,因為爸爸會生氣!她發燒到三十九度……噢,可惡!」她越罵越是覺得眼前的男人無可救藥,因為他還一副無關緊要的表情!她發出一聲挫敗、難以忍耐的吶喊,繼續開罵。
「好不容易回來了,離家半個月,你對半個月不見的女兒是抽背她英文單字 老天!她病了一星期,整個人瘦了一圈你看見沒有?她今天早上才退燒耶!單天齊,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當父親當得徹底失敗!」
燒才剛退的小女孩,現在正在書房裏握著筆,寫她不明白意思的英文單字和片語。
衛靜不是不明白富豪之家對子女的教育嚴格,英才教育從小做起,但偏偏單懿慈不是天才小孩,英才教育之於她太沉重。
「衛小姐,這是妳對歷任雇主的態度?」單天齊瞇起了眼,臉上表情未變,依舊是冷冰冰的閻羅臉,語氣蘊含怒氣滿點,口吻倔傲。
嚴厲、不苟言笑、高壓極權,單天齊向來如此待人,連自己的女兒也如此。
「長這麼大,我頭一回這麼生氣!」言下之意,是只針對他單天齊了。
直截了當,表明了她對他的憤怒不滿,聞言,單天齊忍不住用審視的眼光打量眼前的小女人。
衛靜,他的特助為他女兒單懿慈挖角來的超級保母,聽說,她很搶手,為了把她搶到手,他的特助還用了一些手段。
真要拿什麼來形容的話,衛靜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嚴冬後的初春,第一道投射在萌芽枝頭的陽光,溫暖、真切,讓人不禁露出微笑,忍不住想親近她,是個適合居家的女人。
這種形象的女人單天齊不陌生,就跟他前妻一樣,這樣的女人在他的世界裏,只能跟軟弱劃上等號。
他受夠了這種女人!
這樣的女人跟不上他,跟不上的人只有被淘汰丟下的份,因此第一眼印象,衛靜是不及格。
可是現在,單天齊不確定……她是不是合格了。
堅毅直視他的眼神,背脊站得直挺挺的,像是和他討論的是一宗數千萬的合約,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即使教育孩子,也確實是非常重要,但有重要到必須抓著他的衣領說話?
「妳明天—— 」他眼瞇起,銳利的光芒一閃而逝。
「就算開除我也無法掩蓋事實,單天齊,你是個不及格的父親。」衛靜打斷他的話,直言道。
早在她衝動的拉住他,對他破口大駡表達這半個月來的不滿時,就有丟掉這份工作的心理準備了。
「衛小姐,妳有不聽人把話說完就判定對方死刑的習慣?」眉一挑,單天齊口吻諷刺譏誚。「妳很想被開除?」
衛靜瞠目,頗感意外。他沒有開除她的意思,是嗎?
不在預期之中的反應,讓她很是錯愕,她以為……她都已經打定主意,就算被炒魷魚也要把悶在心裏的話全部說出來了。??
看出她的錯愕疑惑,單天齊雙眸炯亮,閃著兩簇詭異的火光,用冰冷得近乎沒感情的語調說:「對於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詞之人,我向來很有興趣聽聽對方的說法。」
但是那種語調,完全聽不出來他有興趣。
「既然妳對我教育女兒的方式有意見,那麼,給妳時間準備,我會聽妳簡報。」說完,高傲自負的男人轉身離去。「明天早上八點,我不喜歡有人遲到。」
衛靜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傻眼。
簡報……她是保母耶!她對他做什麼簡報?要為了怎麼帶小孩而寫一份企劃書嗎
「你是認真的嗎?」最好她寫一份育兒企劃,小朋友就會如她預期長大!衛靜氣得全身發抖,拚命深呼吸,否則她可能會失去理智再指著單天齊的鼻子破口大駡。
可惡,不行這樣,這不是她的風格,這樣的方式無法達成她的目的!衝動生氣不是衛靜做事的基準。
亂了,這回介入的家庭超出她預期,她亂了套。
「衛靜,妳要冷靜,冷靜。」她深呼吸順氣,將壓在胸坎的那股不滿,全部呼出。
拍了拍臉,她離開金碧輝煌的大廳,走向書房。
一個瘦弱的小女孩趴在書桌上睡著了,小臉潮紅,嘴裏不斷囈語,手裏還握著筆。
歎了口氣,衛靜把小女孩抱起,丟開小手緊握的鉛筆。
「寫寫……寫寫……爸爸……」小女孩全身發燙,眼皮沉重得睜不開,小手無力垂下,身體軟軟的癱在衛靜身上,只剩小嘴能說一些簡單的字句。
衛靜一陣心疼。都這麼不舒服了,還記掛著父親的交代,拚了命的完成父親的要求,真是……真是該揍她父親一頓!
迅速將單懿慈抱回房,這個五歲小女孩的房間,完全沒有柔和色彩,全部都是深沉的黑與褐,質地精良,出自名家之手,但,沒有溫暖。
「懿懿睡覺了、沒事了。」坐在女孩床畔,衛靜輕聲安撫,拿起床頭的耳溫槍為小女生量了體溫,發現她又發燒了。
為小女生蓋好被,她擰了一條冷毛巾回到床畔,輕輕覆在熱燙的額頭上。
「沒事了,好好睡一覺噢。」她柔聲撫慰病中的小女生。
小女生睜開一道細縫,暈黃不清的視線中,有個人……熟悉的人。
在久遠的記憶裏,好像也有個人這樣照顧自己,但是她太小了,不太記得,只記得那個照顧她的人是……
「Mama?」不確定的呼喊逸出小小的唇瓣。
「噓,懿懿睡覺嘍。」衛靜沒有糾正她,只是用溫暖的手掌滑過小女生熱燙的臉頰、頭髮。
「好……」像貓似的,小臉蹭著溫熱的掌心,小小的手緊緊抱著衛靜另一隻手臂,不肯放。
她稍微一動,小傢伙就立刻驚醒,讓衛靜捨不得移動分毫。
一直到單懿慈燒退了、睡熟了,衛靜才收回手臂,但那已經是兩小時後的事情。
她拖著疲憊的身軀離開小孩房,輕輕闔上門,打算回自己房裏休息一下,沒想到一轉身,單天齊就站在她身後。
略長的頭髮覆住額頭,掩去他的右眼,敞露胸膛的大V領上衣內,可以看見沐浴後未擦乾的水珠,他站得很近,近得可以聞到他身上傳來的香皂味。
就算卸下筆挺的西裝,改為輕鬆休閒的打扮,也很難掩飾單天齊的狷狂霸氣,這個男人的眼神太銳利冰冷,他的唇,幾乎不上揚。
蛇—— 他的眼神、他的姿態,讓她聯想到蛇,光是被盯著就感到毛骨悚然!
他在這裏多久了,為什麼都沒出聲?沒有來關心一下病中的女兒
不知不覺,她秀氣的柳葉眉皺了起來,臉上滿是不認同。
「單家不容許軟弱無能,不容許一味的疼寵,衛小姐,我希望妳注意,不許過份寵溺,養成懿懿依賴的個性。」
他看見了,她對他女兒的照料,伴隨在病中小孩身邊的姿態,讓他想起了前妻。
莫怪女兒將她當成母親,簡直就是一模一樣……不,還是有那麼一點不同。
前妻總是哭哭啼啼,在女兒榻前啜泣,而衛靜沒有,她溫柔堅定,給孩子依靠。
「依賴不行嗎?軟弱的背後又代表什麼?」面對他的質疑,衛靜這回學乖了,她不要激烈的責駡。「也許正是沒有足夠的安全感,才會變得軟弱依賴吧。」
淡淡的口吻,輕柔如風的態度,她將不滿吞進肚子裏,平靜的面對單天齊。
然而奇異的,衛靜指著他鼻子破口大駡未真正點燃單天齊的怒點,但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徹底激怒他。??
「妳懂什麼?」黑眸鎖定眼前嬌小柔美的女子,大有伸爪將她撕裂的意味。
沒有足夠的安全感,才軟弱依賴—— 這句話分明是在暗指他沒給孩子足夠的安全感,不配當個一家之主!
有個氣質與她類似的女人,曾經哭著對他說過相同的話!
「妳只是一個保母,帶好孩子,其他沒妳的事!」
面對他的怒氣,衛靜微微一笑。
她很累了,但仍強打起精神面對抓狂的家長,誰叫他被她惹毛了。
「我什麼都不懂,只是個帶孩子的軟弱女子。」她順著他的話回答,反正在他眼中,像她這種不在商場上打滾的女人,沒氣勢沒魄力,就跟軟弱劃上等號。
不過那又怎樣呢?她並不會因此少一塊肉。
這個女人說的每一句話,都能激怒他!
「欸,怎麼都還沒睡?」單天恩—— 單天齊的堂妹兼特助,趿著拖鞋走出房門,本想去廚房為自己倒杯水,結果在侄女的房門前卻看見劍拔弩張的兩個人。
反應很快的她立刻發現不對之處,她哥生氣了!
單天齊生氣的方式不是大吼大叫,而是壓抑內斂的,拚命將憤怒往內壓縮,所以一旦爆發開來,簡直就是世界末日!
而現在好像就有潰堤的可能,至於承擔哥怒氣的人,就是柔弱的衛小姐!哥會滅了她的!
當下,單天恩趕緊衝到他倆中間充當和事佬。
「衛小姐,辛苦妳了,懿懿好多了嗎?醫生怎麼說?」因為堂哥比較可怕,所以她從衛靜這裏下手。「我正好要去廚房,要不要來點什麼?妳看起來很累的樣子,我泡杯熱可哥給妳好嗎?」
衛靜視線調轉到她臉上,望著這張卸了妝後仍清豔的臉,長長歎了一口氣。
「這什麼跟什麼……連姑姑都比父親要在意小朋友的狀況,我為什麼要接下這份工作?」
都是這個叫單天恩的女人把她強行帶到這裏,真後悔,當初,她應該強勢一點拒絕的,現在這樣的情況,她怎麼跟小朋友的家長「和平共處」呢?
這樣……跟她的工作主張,完全相反啊……
如果回到那一天,她絕對會嚴厲的拒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23 00:16:42
第二章
那一天剛入秋。
北京的秋天,開始冷了。
銅門前的楓樹,楓紅滿枝頭,衛靜拎著簡便的行李,踏出身後的豪門巨富之家。
站在門前,她拉攏纏繞在頸間的圍巾,素淨的臉龐浮現柔和之色,用米白、鵝黃衣物妝點自己,站在風中的她就是一團暖。
一片楓葉飄落眼前,她掌心朝上,呈接那片紅楓。
嫩白的掌心中有抹火焰般的紅,輕風拂過,掌心的葉片被捲進風裏,飄揚而去。
「靜姨!」身後傳來童稚的嗓音,聲音洪亮,呼喊正要離開的她,衛靜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微笑回頭。
七歲左右的小男孩讓父母牽著,臉上帶著笑,沒有臨別不舍之情,帶著最燦爛的笑容,來送最愛的保母。
「靜小姐,清兒一定要跟妳說再見。」靦覥的母親握著孩子的小手,臉上全是對她的感謝。
「靜姨,Bye—— 」小傢伙快樂的朝她揮手道別。「要再來玩噢!」
「清兒,再見。」衛靜沒有上前抱一抱小男生,分別時的互道珍重,昨晚做得夠多了。
她轉身,拎起行李,走出這棟待了一年半的豪宅。
不用回頭也知道,沒有她,小男孩也可以過得很好了。
一出大門,她就看見停在路旁的黑頭禮車,司機下了車,朝她笑了下。
「衛小姐,請。」
「謝謝。」她讓司機幫她將行李拎到後車箱。
通常她結束一份工作,下一任雇主就會派車來接她,不是她不願休息幾天好好調整心情,而是她的顧主往往都很著急,急著把孩子丟給她帶,但之後他們就會發現,把孩子丟給她一個人照顧,是不可能的。
「嗯?」她坐進後座,這才發現好像不太對勁。
加長型禮車內,最裏邊端坐一名年輕、面貌明豔的女郎,她穿著黑白色系衣物,耳邊別著藍芽耳機,手邊有數份檔,一邊通電話的同時,眼睛還盯著禮車上頭的液晶螢幕,一看才知是財經報導。
這個外表美豔、工作很忙碌的女人,衛靜不陌生。
「又是妳。」衛靜沒好氣地歎。「我已經回絕妳很多次了。」
那名很美但很忙的女郎結束通話,將工作擺到一旁,露出顛倒眾生的微笑,對衛靜一點頭。
「很高興又見到妳了,衛小姐。」她嘴角上揚。「楠叔,可以開車了。」??
打完招呼後立刻叮囑司機開車,要不是單天恩態度還算和善,衛靜真以為這是綁架。
「單小姐,這樣讓我很為難。」她未生氣,但語氣全是無可奈何。
「妳是說英國大使的女兒?這個嘛—— 不用擔心,我已經『處理』好了。」至於用什麼方式處理,單天恩沒有多做解釋。「見衛小姐煩惱猶豫,我只好用一點手段。」
這樣叫做「一點」手段?「這種處理方式讓我感到困擾了……」她頭痛的撫著太陽穴。
這樣突然插進來強行打亂她的工作,這下子……該怎麼跟那些拒絕的富太太們交代?
往後,她衛靜還能在北京、上海幫人帶孩子嗎?她的信譽全部打壞了啊!
她不禁想起第一次遇上這位單小姐,是在三個月以前——
身為一名全天候保母,衛靜自然要照料小朋友的起居作息,那一天,她去幼稚園接清兒回家,因為天氣好,所以他們決定去散步,小小運動一下,卻在離開時,看見獨自留在教室裏的小女孩。
那是比清兒小一歲的孩子,正面無表情的堆著積木,堆高了再一手推倒,推倒了再堆,一直做著重複的動作。
她一個人,沒有老師陪,也沒有人來接她回去,就只是不哭不鬧的堆著積木,絲毫不像五歲的孩子。
「靜姨,我可以拿餅乾給她嗎?」那時,清兒拎著她帶來的點心,說要分給小妹妹。
小男生的表情靦覥害羞,衛靜笑出來,摸摸他的頭,鼓勵他快去認識新朋友。
「單懿慈,這個給妳吃。」小男生立即拿著心愛的手工餅乾,向心怡的小女生示好。「很好吃噢。」
那小女孩微怔,楞楞的接下,小臉閃過一抹光彩,但聽見高跟鞋輕叩地面的聲音時,表情又回復漠然。
「懿懿,回家嘍。」打扮時尚都會的女郎,踩著急促的腳步走來。
人到的同時,小女生也將剛剛接下的手工餅乾胡亂塞還給小男生,冷漠的說:「不要。」而後走向那名都會女郎,沒有高興的撲上去,只是保持著距離輕聲喊人。「小姑姑。」
「靜姨……」清兒被拒絕,露出受傷的表情。
「抱歉。」那一幕,單天恩也看見了,但是她卻不知該如何解釋侄女的行為。
「想跟妹妹做朋友嗎?她不理你沒關係啊,清兒一直跟妹妹釋出善意,有一天她會看見你的誠意,下回我們再一起做好吃的蛋糕送給妹妹,好不好?」衛靜蹲下身來,安慰自尊受創的小男生。
這看起來沒什麼,聽起來也只是溫柔的安慰,但精明的單天恩察覺了,她透過這樣的方式,教會小孩面對挫折時不要氣餒,要有捲土重來的志氣。
而小男生也沒有哭,受傷的情緒立即消散,認真的點頭說好。
單天恩記得,這個小男生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正確來說,小男生跟懿慈一樣,是個問題兒童,就讀過很多間幼稚園,全都待了幾天就被退學,因為男孩是被寵壞的土霸王,總是因毆打同學被退學,而懿慈則是嚴重的適應不良,學習進度遲緩,影響其他小朋友的進度,因而被退學。
不知換了多少所幼稚園,這兩個問題兒童又遇上了,只不過短短一年,小男生變得體貼懂事,據說和他的新保母有關。而懿慈卻依舊學習遲緩,明明五歲了,會使用的字彙卻少得可憐。
「妳好,我姓單,單天恩。」單天恩雙眼迸出亮彩,像是發現了獵物般盯著眼前人,禮貌性地遞出名片時,一邊探聽對方的來歷。「請問貴姓?」
「衛靜,您好。」當時,衛靜不疑有他,以為那只是家長之間的交流。
沒想到她錯了——
從那時起,單天恩就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不斷不斷的纏著她,開高薪挖角,不斷不斷的遊說她跳槽,她都沒有答應。
結果三個月後,單天恩竟然綁架她——
「為了懿懿,我只好不擇手段,這是外交官夫人親手寫的信,給妳的。」單天恩漾開一抹笑,拿出一封信遞給她。
衛靜將信件拆閱,打開一看,果然是外交官夫人婉轉的解釋,說明將她「讓出」的理由。
因為單家有更需要她的人—— 這什麼跟什麼?
「憑單家的財力,要更有經驗和優秀的保母,我想不難找。」衛靜將信件折好收納。她見過那名外交官夫人,看似優雅親切,其實很難纏,能夠讓對方放手,單天恩應該下了一番工夫。
「優秀的保母不難找,但適合的卻很難遇上,衛小姐—— 我知道妳向來只簽一年半的約,但能不能破例,為懿慈多待半年?」
「我並沒有答應妳。」她的話有這麼難懂嗎?她不喜歡被強迫。
單天恩眉頭微攏,該怎麼辦呢?該怎麼說服衛靜成為懿慈的保母?
她腦中閃過這位元年輕保姆的資料,今年二十六歲,從二十歲起便開始做保姆工作,非常非常喜歡小孩才會走這一行,甫入行時有強而有力的擔保,否則一個二十歲的女孩,怎可能會有人放心把孩子給她帶?她還專門帶達官貴人的子女呢!
“好吧,事實上,除了我自己,我不相信別人能好好照顧懿慈,如果情況允許,我希望我能親自照顧她。”卸下女強人的面具,單天恩流露出軟弱的一面。“可惜,我被允許為懿懿做的,就是幫她找個保姆,所以衛小姐,能不能幫幫我?”
她的哀兵政策,引起了衛靜的惻隱之心。
“小朋友的母親呢?”一個女強人露出這種表情,衛靜心軟了,同時也狐疑,怎麼會是姑姑代為找保姆?
唉,怎麼一問就問到地雷問題呢?單天恩臉沉了下來。
“衛小姐,無論你願不願意接受這份工作,懿懿的母親都是禁忌話題,請你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既然都上車了,來看看環境再考慮要不要接受這份工作,如何?”
“看過後,我還能拒絕嗎?單小姐,你真是強人所難。”根據她這幾個月的舉動來判斷,她壓根不認為事情會有這麼簡單。
車子平穩的行駛,經過紫禁城,天空灰濛濛的,宮梁上的烏鴉靜止不動,有種詭異的氣氛,車子開了一段路,最後至一棟大樓的門口。
在北京待了十幾年,衛靜當然對這個地方不陌生,她前前任雇主就住在這個社區大樓中,這裏是北京最多達官貴人居住的高級住宅區,房價驚人,以飯店式管理著名,越高樓層房價自然月高。
車子在門口停下來,門房來開車門,迎人下車。
“單特助,執行長剛下樓。”在門口待命的助理緊張的告知大魔王的下落。
“啊,糟了,那得快一點才行--”剛才還談笑風生、神情自若的單天恩立刻變了臉色,交代司機和其他助理一些事項之後,便轉頭對衛靜說:“衛小姐,請跟我來。”
衛靜被領著走,她們繞了中庭很大一圈,很明顯的要跟那即將出現的人錯開。
“是……小朋友的父親嗎?”她很直覺的想。“孩子的母親不能提起,那麼,總該和父親見面聊一下吧?”
“不!”單天恩驚恐地拒絕,脫口而出才發現自己反應太激烈,急忙想粉飾太平:“這件事我全權處理。”
“但你並不是小朋友的母親,我堅持要跟家長討論。”她雖然好說話,但也有無法妥協的底線。
“有什麼事情跟我討論也是一樣的。”擋在前頭,她不讓衛靜和兄長照面。
堂哥那副撲克臉和死硬脾氣,絕對會把人家嫌得一文不值,而柔弱的衛小姐也絕對會被哥嚇到拒絕接收工作,還會拔腿就跑,所以絕對不能讓他們遇上!
“他不是讓我接受你的挖角?在接受工作之前,我一定要跟家長談過,所以--”衛靜正要說明她堅持的理由,但話卻被一個男人硬生生打斷。
“單特助,你遲到二十分鐘。”單天齊面無表情,語氣冷漠得像機器人,沒有一絲感情,腳步也沒有停留,就這麼直的走出川堂,走向停在門口的那輛車。
待命的助理們上前,趁著走路的這四十秒鐘時間,有效率的報告著。
但最該待在身邊的人沒有在身邊,讓他直覺不對,轉頭,看見特助還站在電梯前,沒有跟上的意思,他臉色立即沉下。
“單天恩!”
單天恩立即挺直腰杆,用最快的速度對在一旁的衛靜交代,“那是懿懿的爸爸,這是電子鎖,搭上頂樓就行了!你的行李晚點司機會幫你拎回來,懿懿應該在書房裏,晚點會有老師來上課,其他細節我回來再跟你說,Bye--”
她只花五秒鐘把話說完,就用最快的速度衝向門口,上車。
“喂--”看著手中的鑰匙,衛靜感覺糟透了。
把她綁架來,丟在大門口,然後要她自己上樓,這……不是說要帶她看一下環境嗎?
“這樣太糟了。”她不由分說地立即跟上單天恩,在她坐進車子之前攔住她。
“衛小姐……”單天恩不禁扼腕,如果提前個五分鐘的話,就不會讓他們打上照面了啦!
“誰?”單天齊在車內,沒耐心地問。
“執行長,這位是衛小姐,我請來照顧懿慈的保姆。”單天恩解釋衛靜的身份。
“你為了這種事情遲到二十分鐘?”譴責的話直接劈來。
為了這種事--她是來幫忙帶單家小孩的吧?什麼叫做“為了這種事”?!
衛靜眉毛皺了起來,還在思索要怎麼發言才好,對方開口的速度卻比她更快。
“保姆,你最好進自己本分,今天懿懿生字全都沒背好,我要你注意一點。”
衛靜呆掉,看著眼前英俊貴氣的男人,他的眼底,一片冰冷。
他是孩子的父親,一個沒有溫暖善意的男人,未經見過許多惡形惡狀的上流社會人士,但像單天齊這種的,還是第一次遇到。
“最後,給你一個忠告。”單天齊掃了她一眼,未曾掩飾對她的厭惡。“沒事別跟我說話,開車。”
咻--車子在她眼前呼嘯而過。
衛靜望著那輛車絕塵而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鬼才要接受這份工作,把我的行李還給我!”這種家長完全不跟人溝通的,就算她能把小孩帶得再好,沒有家長配合一樣枉然,連看環境都不用,這個家長不及格,她絕對跟他處不來!
“衛小姐,這裏請。”被留下來的女性助理接受到單天恩的指示,一定要將衛靜“騙”上樓。“小姐還在房子裏。”
“單懿慈……我應該沒記錯。”她原本想告訴對方,請單天恩將她的行李寄到她母親的住處,但經過對方一提,她想到了那個沒有表情的小女孩。
單懿慈,善美集團執行長的獨生女,照理說,應該是無憂無慮的小公主,怎麼會有那麼孤單的表情呢?
她是因為喜歡孩子才決心成為一名保姆,所以雖然嘴上說不想接受,但新敵對小孩子的疼惜,讓她無法不在意。
“好吧,我看一下,就看一下……我只看一下而已!“衛靜歎了口氣,這麼對助理說,同時也是告訴自己,看一下下就好。
於是她讓助理領她上樓,走進華麗的豪宅,在堆滿書籍的書房,看見趴在書桌上,握著筆奮力寫字的小小孩。
她寫得很辛苦,一筆一劃寫得歪七扭八,讓她照著抄的是一本《詩經》。
但是她連自己的名字都寫得亂七八糟,何況是這種功課?
於是小女孩邊寫邊流淚,不是哭,而是無聲落淚。
衛靜蹙眉看了看腕表,現在時間是早上九點,書房一地全是被揉掉的紙張--她到底寫了多久?
“衛小姐嗎?大小姐提過你今天會來。”管家走了過來,“我想有必要向你說明一下先生的規矩。”
“就讓她一個人在這裏嗎?”衛靜打斷管家的話。規矩?她現在不想聽這個!“她在這裏呆了多久?”
管家微微怔愣,思索著該不該告訴新來的保姆,最後還是小小聲說:“早上七點起床到現在,約兩個小時……少爺交代,小姐未將生字寫完,不許吃飯。”
現在已經快九點半了!
“噢,去他的!”衛靜毫不文雅地低咒一聲。
本來是不想管的,但聽見小朋友到現在還沒用餐,她氣得走進書房,抽走女孩握著的筆。
單懿慈慌張地抬起頭,意外看見一張春風般的笑臉。
“要吃完飯飯才有體力玩耍,懿懿,你可以叫我靜姨,靜姨帶你去吃飯飯,來。”她朝小小孩伸手,但單懿慈卻沒有伸手握住。
她遲疑、表情小心翼翼,膽小又畏生。
衝動,衛靜做了一個後悔也來不及的決定。
她主動握住那小小手掌,不管她的訝異和微微抗拒,硬是將她拖抱出書房。
“寫寫……功課……”
她拉住焦慮地要回書房寫作業的小女孩,溫柔地對她說:“懿懿,幫靜姨的忙,一起做好吃的小熊松餅當早餐,再夾上巧克力霜淇淋,淋一點蜂蜜好不好?很好吃哦--”
看著小女孩猶疑害怕的表情,衛靜更對家長感到不悅,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帶著溫柔親切的笑容,向怕生膽小的小朋友示好。
因為握住了那只小小手,因此,她留下來。
只是赴任第二天,她突然接到了單天恩的告知--他們已經到了英國,會停留半個月左右。
知道訊息時,她瞬間傻眼,不敢相信有人可以不負責任成這樣!
她氣過也罵過了,但此刻看見單天齊那副無關緊要的表情,她明白,跟這個人生氣是浪費。
“單先生,你認為,你是個合格的父親嗎?”不理會一直對她眨眼睛示意她快閃的單天恩,衛靜逕自問。
“我依稀記得有個人指著我的鼻子,吼了我兩次說我當父親當得很失敗。”單天齊語氣嘲弄。“天恩。”語氣壓低,警告在一旁擠眉弄眼的堂妹。“你回房。”這是他跟衛小姐之間的恩怨。
說是恩怨……也不那麼盡然。
他只是想確認自己的看法,他不會看錯的,衛靜軟弱,勇氣只是假像,她會……在他的刁難下,哭哭啼啼。
“哥--”單天恩撫額。“別這樣,我只是請單小姐來幫忙的……”
“為什麼想請我來呢?單小姐。”衛靜微笑詢問,語氣雲淡風清到令人膽寒的地步。
為什麼笑得這麼美,卻問這麼恐怖的問題?
“甚至不惜用綁架的手段--”衛靜的笑容依舊美麗,但單天恩聞言卻是頭皮發麻。
“衛小姐……”她錯了,行不行?不要逼她把理由說出來啊……
“是不是同情懿懿呢?”衛靜說出來了。“這麼小的孩子,沒有媽媽已經很可憐了,還有個不負責任的父親。”
啊啊啊啊!單天恩在內心捧著臉呐喊。天哪天哪,她哥表情變得好可怕,就算那是事實也不要再說了啊--
可衛靜連單天齊恐怖的臉色也不放在眼裏了,自然也沒有理會她的無聲乞求。
“誰准你替我前妻?住口!”單天齊被踩到痛腳,立刻爆了,沉聲怒斥失言的保姆。
“不滿被人指控時,是不是應該檢討一下呢?單先生。”
“我叫你住口!”這個女人,竟然輕易挑起他的怒火。
她破口大駡,他無所謂,但她輕描淡寫的指控,卻讓他怒火衝天!
“耳聞單執行長對於屬下企圖心旺盛的要求,一向樂於給予機會,算起來,我也算是閣下的下屬--在工作上,我有個要求,請單先生一定要配合。”
荒謬的感覺又再次來襲,單天齊真覺得這個女人一定是腦袋有問題,怎麼以為他會給他機會?
“嗤。”他冷嗤一聲。“憑什麼?”隨便一個助理都能將她擊潰,她憑什麼要求他配合?
“你怕了嗎?”未被他暴怒的情緒嚇著,衛靜逕自笑的美美的。
單天齊眯起眼。這個叫衛靜的女人,讓他跌破眼鏡,她看起來柔弱無助,實則個性堅韌--他就這麼不怕他嗎?
“無論你的目的為何,確實成功挑起我對你的注意力。”他情緒收放自如雙手插在褲袋裏,重新恢復冷靜地睇望她。“說吧,你有何企圖?”
“很高興引起你的注意,單先生。”明褒暗貶,一聽就明白。“單小姐聘請我來可能是一時衝動,因此沒調查過,對小朋友的家長,我有一個要求,而且一定要做到。”
要求?
單天齊狐疑地轉向堂妹,無聲地以眼神詢問。
她知道這件事,因此,單天恩不敢迎上兄長刺探的眼光,撇過頭去裝作不知道。
他收回目光。讓堂妹代為尋找保姆,是因為天恩受不了他對女兒的嚴格--好吧,是他的錯,若他決定不假手他人,也不會讓衛靜有登堂入室的機會。
暫時,先配合她一下,看看她想做什麼也好。
反正,惹了他,他也不想讓她太好過。
“什麼要求?”他問,盯著衛靜的表情像是在警告,她最好不要太過分。
衛靜輕輕一笑,開口說出她唯一的要求。
“我們來打個賭吧,這件事情,你絕對辦不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23 00:17:04
第三章
無論多忙,一天要跟小孩說十句話。
心平氣和、一問一答的十句話,她賭他辦不到。
“長這麼大,頭一回被瞧不起到這種程度……”第二天一早,一如往常的在八點四十分離開住處,坐上前往公司的車,單天齊未因前一天從英國回來而影響一日的作息。
唯一不同的,是他在聆聽特助和秘書們簡報時,分了神。
想到衛靜微笑說要跟他打賭,並且賭他辦不到的表情,他就覺得很……不爽。
對,就是不爽!
坐在他身側的單天恩,聽見堂兄陰沈的低喃,不禁抖了一下,下意識的坐離他遠一點。
但車就那麼大,她能躲到哪裡去?
“恩恩。”單天齊突地喊,讓單天恩一愣。
單天齊工作時只喊她單特助,警告督促時喊她單天恩,私事和公事分得清楚,但他現在在喊她小名,代表現在是先撇開公事的兄妹時間。
“你調查過衛小姐?”他不相信天恩沒有私下調查過,那不是她的行事準則。
“有。”單天恩無法在堂哥面前說謊。“衛小姐雖然很年輕,但是個優秀的保姆。”值得她利用關係去說服外交官夫人放人,還答應赴一次相親約……唉,那就別提了。
“所以她那個狗屁條件,你也清楚?”單天齊眉頭攏成一直線,瞪著身側的堂妹。
單天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算是默認。
“憑你的能力,找不到更資深更優秀的保姆?為什麼偏偏是衛靜?那種條件算什麼,很新潮嗎?”他越想越不是滋味。“給我合理的解釋。”
“我……可以說實話嗎?”面對堂兄的質詢,她一臉苦瓜。
“難道你想說謊?”他眼一瞪。
“那……說了你別生氣……我找衛小姐不只是因為認同她帶小孩的方式,還因為她的氣質形象,懿懿應該可以很快接受她。”她迂回的告訴堂兄,在某些特質上面,衛靜跟懿懿的媽媽很相似。
聞言,單天齊臉色頓時變的陰沈,可說好了不生氣,所以他面朝窗,沒讓堂妹看見他臉上的表情。
“但是衛靜不一樣。”單天恩知道說錯話了,連忙強調。
不用她解釋,單天齊也明白衛靜和前妻的不同之處,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膽敢扯著他領帶,逼他停下腳步,指著他鼻子破口大駡,也從來沒有人對他說“我賭你辦不到”這種話!
“對一個保姆來說,她太多管閒事了。”
依他的個性,本是不會理無聊的賭約,但想到衛靜可能好整以暇的環胸對他說:“看吧,你辦不到的單先生。”
他咽不下這口氣。
“她的多管閒事正是我希望的。”
堂妹的意外發言引起他的好奇,單天齊轉過頭來,等她說下去。
他這個外型豔麗時尚的特助,做事快狠准,在工作上是少數能跟上他速度的人,看起來很厲害精明,其實卻非常容易心軟。
現在她露出這種猶豫不決的表情,表示她有一肚子話要說,但那些話可能會踩到地雷。
“你說吧。”他對她承諾。“我不會生氣。”他視天恩如親妹,有些別人不能踩的地雷,他容許天恩試探。
“哥,還記得你說過嗎?我們必須做個了斷,才離開臺灣到北京來,我們都想拋下過去重新開始,現在到北京一年了,哥,你也離婚三年了,卻還是沒有辦法面對懿懿。”單天恩發音壓低,音量只有兩人聽得見。
當單懿懿兩歲時,單天齊與前妻簽字離婚,從那時起,他就不曾抱過自己的女兒,因為他沒有辦法面對那張與前妻相似的臉。
自尊心強的他,無法遺忘婚姻帶給他的挫敗,那樣的難堪……就算過了三年,每當午夜夢回時,依然讓他憤恨不已。
因為沒有辦法原諒前妻,他也沒辦法擁抱自己的女兒。
“她是單懿慈,是單天齊的女兒。”單天恩口吻流露了憐憫。“單家人被要求強悍不容許軟弱,但並不制止撒嬌,我在懿懿這個年紀最愛纏著父母,非要從他們口中聽見我是他們最愛的公主。”
當然,她不是公主,只是想撒嬌、想被寵愛,想自己在父母眼中是獨一無二的寶貝。
“但是懿懿連撒嬌都不敢。既然我說實話你不會生氣,那我就直說了……哥,衛小姐提出要你一天跟懿懿心平氣和地說十句話,這個賭,你輸定了。”
單天齊粗黑的眉頭頓時扭成一直線,不平極了,這種小事他怎麼可能辦不到?!
“恩恩,從小到大,除了‘那件事’,你看我輸過嗎?”他自負地抬起下巴。
確實,除了他婚姻觸礁之外,單天齊從來沒有輸過,這也是他自豪的一點。
在單家,繼承大位不是留給嫡系子孫,而是能者勝出,單天恩的父親是上一任執行長,在家族中排行老二,單天齊的父親是三子,而他從小就因為聰明優秀,反應快,被帶到伯父身旁,培養領袖氣質。
做要做到最好,這是伯父教會他的,他好強、自尊心高,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輸過。
“是沒有……不過我希望你輸,也覺得你會輸,這樣也好,比起我這個旁觀者告訴你,你自己發現衛小姐這麼要求的原因比較好。”
“不過說幾句話有什麼難的?這個賭約我贏定了。”他倨傲的哼了一聲。
是嗎?從小說跟堂兄一起長大,單天恩很瞭解自己的哥哥是什麼個性,因為太瞭解,所以她不敢表現出不以為然,那會傷他的自尊心。
於是她閉嘴,把話吞回肚子裏。
通常沒有重要的會議,單天齊最早會在晚上九點離開公司,在司機的接送下回住處,並在車上檢閱今天的工作記錄,檢視自己及下屬的工作效率,並會在車上“警告”助理們,犯了哪些致命性的錯誤,嚴厲的要他們改進。
待他進入住處大樓後,助理們才被允許下班,單天齊很清楚當他背過身的那一瞬間,助理們如釋重負的表情有多精彩。
“小王八蛋——”電梯在面前關上,他從縫隙中看見圍繞在他身邊的精英助理們在大樓門口直接蹲下來,甚至還有人直接坐在地上,完全不顧形象,讓他忍不住罵出來。
電梯停在頂樓,這個社區一共分ABCD四棟,他買下A棟的頂樓,一整層兩百多坪都屬於善美集團,以一個台商的身份在北京購置如此規模的豪宅,不只是財力雄厚,也是與官方關係密切的結果。
住處的玄關門口,有個等比例的杜賓犬擺設,坐著的姿態兇惡瞪人的表情栩栩如生,既霸道又尊貴,他非常欣賞這座名家的雕刻。
但是當電梯門一打開,他看見的不是兇惡瞪人的杜賓犬,而是杜賓犬的背面。
是誰把他的擺設轉了方向?清掃公司忘了擺回原位嗎?
他皺眉,想著進門後得吩咐管家擺好,才拿出電子感應鎖,輕輕的在門口刷了一下。
“噗吱——”一踏進門內,他聽見一個刺耳尖銳的聲音,嚇了他一跳,立刻把腳挪開。
低頭一看,一個橡膠制的玩具在地毯上晃動,明顯是被他踩了一腳而引發的反應。
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他彎腰撿起玩具,拿到眼前仔細端詳——黃黃胖胖的身體,扁扁的嘴和圓圓的眼睛,尾巴還有點蹺……鴨子,這是一隻黃色的塑膠鴨,按一下還會發出尖銳的噗吱聲。
“噗吱——”單天齊皺眉,這回用手捏鴨肚子,發出聲音的同時,鴨嘴也噴出水柱,讓他頭臉被噴濕還一臉錯愕。
這什麼鬼東西!
“啊!單先生,你回來了。”衛靜甫從小孩房走出來,看見他站在門口,一身手工制西服,合身的窄版剪裁襯得他更加高大挺拔,精英氣息濃厚,頭髮梳得油亮,但手上拿著小朋友的玩具小鴨鴨,臉上有水漬和錯愕。
如果沒有那個突兀的玩具在手上,她會用欣賞的角度看待單天齊,他很年輕,長得很好看,這是事實。
但是現在她得很忍耐才沒有笑出來,因為黃色小鴨跟他的霸氣,很不搭。
“懿懿的黃色小鴨鴨在你那裏啊。”她沒有笑出聲,但也沒有辦法掩飾上揚的嘴角。
單天齊很想低咒出聲,但罵出來就表示他輸了。
特別是在她面前,他更不想表現出自己糗呆的一面,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沒出息。
“這是什麼東西?”他一臉嫌惡,手裏還捏著那只小鴨。
“黃色小鴨鴨啊,你不知道嗎?洗澡的時候放在水盆裏,讓小孩玩水。”她微笑解釋,沒有接過的意思。“單先生,懿懿洗完澡了,正準備上床睡覺,難得你今天這麼早回來,就麻煩你把懿懿的玩具拿給她,‘順便’說說話,你們父女倆一天沒見面,應該有很多話可以說。”
她笑容恬靜,帶著鼓勵的意味。
現……現在?
他一流露出遲疑神色,立刻被衛靜看穿,加以攻擊。
“你忘了我們的賭約嗎?單先生。”
“我沒有忘。”單天齊硬氣道,雖然有些錯愕,感覺事情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但,他不會讓她露出瞧不起的表情。
“太好了,單先生,我很希望我會輸掉這個賭約。”
她什麼意思?太瞧不起人了!
“我若辦到,就要你把話全部都吞回去!”他憤憤咬牙。
衛靜輕笑搖頭,一點也不怕他的惡形惡狀,像他是個愛搗蛋的孩子,她拿他沒辦法。
這比被她斥責還要無法忍受!
隨手把公事包丟給正好經過的管家,他握緊手中的黃色小鴨,橡膠玩具再次發出“噗吱”的尖銳聲,水這回直接噴濺在他的西裝外套上,讓他更顯狼狽。
“Shit——”難能可貴的,寡言又慣於壓抑情緒的單天齊,低咒出聲。
衛靜很有風度的沒有嘲笑他,挪開一掌做出“請”的手勢,半逼迫他走向女兒的房間,跟女兒好好說說話。
站在女兒房門口,單天齊向內探視。他那五歲的女兒剛洗完澡,黑亮的頭髮吹乾了,蓬鬆柔軟的垂在身後,半跪坐在小床上,拍打枕頭,動作很緩慢可愛的鑽進被窩裏。
但是一回頭,看見站在門口的他,她就呆掉了,表情倉皇不安。
“Papa~?”
單天齊皺眉走進房內,站在女兒床前,居高臨下的俯視女兒仰望的小臉。
然後他拿高那只黃色小鴨。“懿懿,這是你的?”看吧,他也可以心平氣和的對女兒說話。
單懿慈看見父親手中捏著的玩具,怯怯地觀望父親的臉。
不能說謊,所以,必須承認。她點了點頭,承認了。
女兒沒有回答,僅用點頭代替,這樣,應該不是有來有往的對話吧?
“為什麼不說話?”單天齊語氣平板,沒有摻入情緒。
仰望他的小臉緩緩垂下,被黑髮覆住,看不見表情,只依稀看見小小的肩頭,開始輕顫。
“單懿懿,說話。”單天齊自認情緒控制的完美,否則平常這時候,他已經生氣了。
但他連名帶姓的喊女兒的名字,只讓她嬌小的身子顫得更加明顯。
“嗚……”破碎的啜泣,像病中的小貓似的,讓單天齊皺眉。
“對不起……”突然,小小孩整個崩潰。“爸爸,對不起……”單懿慈哭得可憐兮兮,像是做錯事被責備,拼命的道歉,希望用一連串的對不起,讓父親原諒她。
“為什麼道歉?抬起頭來,說清楚。”哭泣不在他的預期,單天齊語氣不禁硬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但是小朋友慌了,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拼命的道歉,連哭泣都壓抑的咬著下唇,好像哭出聲來會惹爸爸更不高興。
“不准哭,單懿慈!”單天齊握著女兒的肩膀搖晃,在他的恫嚇之下,女兒確實止住了眼淚,但恐懼害怕的表情卻表露無疑。
女兒止住眼淚,是因為身為父親的他,粗聲恫嚇——該死,心平氣和的十句話,沒有三句就破功了!
這麼簡單的事情,為什麼……他沒有辦法做到?
他不解又挫敗,鬆開女兒瘦小的肩膀,她像是得到了救贖似的,連滾帶爬的立刻跳下小床,慌慌張張的奔出房間。
他的女兒看見他……落荒而逃……
“懿懿,怎麼了?”外頭傳來衛靜溫柔的聲音。“好,乖乖乖,沒事了噢。”
“靜姨……嗚哇哇哇哇——”
單天齊聞聲,臉色陰沈的走出房門,在長廊上看見不敢在他面前哭出聲的女兒,抱著保姆放聲大哭。
他突然想起堂妹早上說的,單家子女雖不允許軟弱,但並不制止撒嬌,可他從來沒有女兒對自己撒嬌的記憶。
他是她的父親,養她五年,對她來說,卻比不上一個陪她半個月的保姆。
說沒有被打擊到,是騙人的。
可打擊更大的是在他出現後,女兒的崩潰大哭驀然休止,原本環抱住衛靜的小手也立刻放開,站離衛靜身邊兩步遠,怕怕的站在遠方,不敢靠近任何人。
“懿懿,過來沒關係,來靜姨這裏。”衛靜朝向小女生招手,對她微笑鼓勵。
因為單天齊的表情不是自信滿滿,而是像是突然宣佈破產似的,大受震驚,所以她不認為他還是會再開口。
可憐的男人,終於發現看似簡單的事情,其實做起來非常困難。
正因為平時沒有交集,沒有好好聽對方說話,因此沒有辦法說上十句話,哪怕是再普通的小事都好,可就連最普通的小事,他也不瞭解。
他一開口,孩子直覺想到的是責難,所以習慣性的道歉,而且除了對不起,孩子也不知道該對父親說什麼。
“來,靜姨帶你去睡覺,噓,別哭嘍。”衛靜安慰小女生,告訴她爸爸沒有生她的氣,要她下回一定要說明白,不能老用哭泣來解決事情。
單懿慈抱著她的手,大眼無聲乞求她留下來,回房後還環抱著她的手臂很久才睡著。
一直等到她睡熟,衛靜才離開小孩兒房,一出門,就看見站在小孩房門口,一臉陰鬱的男人。
他臉上沒有剛下班時的自信滿滿,手裏仍握著那只未拿給女兒的黃色小鴨,正在自省著。
他從來都不知道,小朋友洗個澡也需要玩具。
他知道衛靜出來了,但現在他不想看見那張得意的臉,他輸了,徹底的輸了,他連跟女兒說十句話都辦不到,這算什麼?
“沒關係。”衛靜伸手在他肩上輕拍兩下,溫柔地笑。“沒有人天生就知道怎麼當父母,現在開始關心,還來得及。”
他一愕,總算看向她。她沒逮住機會嘲弄、踐踏他的尊嚴,反而安慰他、鼓勵他,這個女兒,她是笨蛋嗎?
沒有人有這樣的機會,卻不逮住他挫敗的一瞬間加以攻擊,她……跟他打賭,不是為了要給他好看嗎?
“那個賭約沒有有效期限,我想,你若理解我刁難的理由,就不會向我要求賭贏的獎勵。”
“你贏了呢?你又能得到什麼?”他忍不住反問,這女人難以理解,他無法掌握她的想法。
“我說過我不希望賭贏,如果我贏了,那麼我會非常難過。”
“你從來沒贏過嗎?”他回想,據天恩的調查報告指出,衛靜入行至今,加上懿懿,是她帶的第五個孩子,前四任雇主都對她讚不絕口,甚至願意幫她寫推薦信擔保。
口耳相傳下,她一直在富豪之家工作,從不間斷,當小少爺,小小姐們的保姆。
他出身豪門,再清楚不過豪門生態,九歲被伯父帶在身邊之前,他印象中就一共換過十二個保姆,因為沒有一個能忍受壓力,待滿十個月。
因為薪水雖然驚人,但難搞的富太太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丟給保姆,他的母親就是一例。
“我很榮幸從來沒有贏過。”她說自己沒有贏過的表情,帶著欣慰。
那表示她提出的要求,富太太們都瞭解她如此做得含意。
那麼小時候……他跟自己的父母親一天有說上十句話嗎?
並沒有。
他一直將提拔自己的伯父當成父親般敬愛,難道伯父對他只有嚴厲的教導?
不,還是有輕鬆的時候,伯父會抓他去打球,帶他去運動,跟他比賽,每一次比賽伯父從來不防水……
他閉了閉眼。怎麼會忘了呢?光嚴格是不夠的,他因為逃避現實,而不願面對自己的女兒,衛靜罵的對,他這個父親當的不及格。
“衛小姐,很抱歉,姓單的,向來不愛輸的感覺。”既然想通,他的語氣更是霸氣。“你會保持完敗的記錄。”無論再忙,他也要跟女兒說十句話!
聽見他這樣的說法,衛靜不但沒生氣,反而很開心。
“我會拭目以待。”她輕輕一笑,轉身離去,沒發現單天齊表情詭異的盯著她的背影,深思很久。
久到在公司加班的單天恩都回來了,他仍然站在走廊,凝望她消失的方向,沒有轉移視線。
“哥?”單天恩覺得奇怪,輕叫恍神的兄長一聲。
“恩恩,我問你。”單天齊勾了勾手,喚堂妹過來。
“咦?”
“小時候伯父規定你要做到的事情你沒辦到,伯父對你說過‘沒關係,努力還來得及’這種話?”
“哥,你在做夢嗎?”她那嚴厲得比他更像惡鬼的父親,最好是會說這種話。
父親會疼、會寵,可以任她撒嬌依賴、談天說地,但要求她和哥要做到的事,比如學業、運動、比賽、虛擬投資、企劃,全都是因為他們能辦到才會有所規定,所以沒有辦到就會被狠狠斥責,就算她那時只有十歲,父親也絕不寬待。
“我也從來就沒聽人對我說過這種話,就算懿懿的媽媽也沒有。”和衛靜有同樣婉約氣質的女人,他的前妻。
曾經他們有段恩愛的時光,前妻總是帶著仰慕的神情,像他是無所不能的Hero,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倒他。
“沒關係,還來得及,加油!”這類對一般人來說很正常的加油打氣,對單天齊來說,是不可能聽見的。
他從未失敗,也從沒人鼓勵他。
所以忍不住,他對衛靜離去的方向,再看兩眼。
這個女人在他的印象中,已不跟軟弱劃上等號,而是滿滿、滿滿的問號。
這一晚的衛靜,作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在一棟有著紅磚瓦德老舊房舍內,執著花器在花園裏澆花,身後的紅瓦老屋門前,坐著一個五官不清楚的小孩。
那個小孩又瘦又小,穿著紅色衣褲坐在門前,即使看不見五官,但她依舊能感覺得到,小孩的視線緊盯著她。
她不知道小孩的性別,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這個小孩不會走路,他很想向她走來,卻不敢邁開步伐。
“快一點,我不理你了哦!”她假裝生氣,嚇一嚇小朋友,要他快點過來。
小朋友焦慮的站了起來,急急想衝向她,但才邁開步伐卻跌了一跌,急急想站起來,又跌得亂七八糟。
最後他哭了,哭得好可憐好難過,衛靜於心不忍,只得走向那個孩子,伸手牽他,鼓勵他快快學會走路。
“放手,沒關係的,我不會離你太遠,只是一步而已,你要練習才能一個人走啊。”
但是小孩握住她的手不肯放,說什麼都不放開,她不顧小朋友的搖頭呼喊,硬是要抽手,但是下一刻,小朋友的手又緊揪住她的裙擺。
“怎麼可以這樣呢……”
這個夢,清晰得她醒來後還很清楚,她記得老式上海式建築,在胡同深處的紅磚瓦屋脊,還有花園內盛開的白色花朵,以及小孩身上素面的紅色衣褲。
但她就是看不清那小孩的五官,只記得那個孩子又瘦又小,緊抓著她的裙子,不肯學走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23 00:17:30
第四章
“哇——靜姨,嗚嗚——”崩潰爆哭的單懿慈奔出自己房間,衝到她房裏抱住她,嚇壞的哭泣。
當單天齊第一百零一次弄哭自己的女兒,惹得她淚眼汪汪的跑來尋求保護,衛靜也只能歎息。
“不要用面對下屬的表情面對懿懿。”她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點這個缺乏笑神經、沒有小孩緣的父親。“懿懿已經夠怕你了。”
單天齊穿著工作時的筆挺西裝,倚著門揉太陽穴,難搞的女兒讓他感到挫敗。
長到三十三歲才連續嘗到挫折,這樣的經驗……還真是少有,尤其是挫折感還是女兒給他的,感覺更加五味雜陳。
他一連一個月,每天把女兒給惹哭,唯一的進步是他可以講五句話才惹得懿懿爆哭逃走。
可每當他走出女兒房間尋人,就會發現女兒鬆開環抱救星的小手,站離她倚靠的人,畏懼地看他臉色。
“你現在的表情會把小孩嚇壞。”衛靜看小女生離她遠遠地,害怕地望著父親,又忍不住開口。
沒看過這麼笨的家長,都一個月了,還是沒有辦法跟女兒好好說話,可他總是端著撲克臉面對小孩,難怪小孩會看見他就哭啊,真是的!
單天齊只要眉頭一皺,懿懿就會不停顫抖,害怕顯而易見。
“懿懿,爸爸沒有生氣。”單天齊盡可能讓語氣有溫度,不是冷冰冰的命令口吻,但他發號施令慣了,實在不懂要怎麼對孩子溫柔。
“嗚……”
所以,就算聽見他說沒生氣,小女生還是嚇得要死,咬著下唇忍住嗚咽。
“過來。”他不自覺的又用了執行長模式的口令語氣。
“今天就到這邊吧,單先生。”端著一張笑得僵硬的臉,衛靜不得不出面打圓場。“很晚了,你也累了,懿懿明天還要上學,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好嗎?”
照單天齊的個性,是不容許人打斷他進行中事物的,他應該要生氣,但是在看見站在她身後的女兒,害怕緊張的深情,以及衛靜開口護衛她時,懿懿猛然抬頭,看見他面無表情的臉後小臉低垂,手緊張絞在一起的模樣,他突然有個感覺。
在他面前,懿懿不會表現她的喜好,越是在意的人事物,她會越是冷漠推拒。
想起兩年前那個夜晚,他是如何對待女兒,悔恨懊悔便襲上心頭。這樣的情況是他造成的。
他不能原諒這樣的自己,也不能放任女兒這樣下去。
“好,晚安。”所以他沒有發作,只是用深思的眼光打量衛靜。
連跟懿懿最親近的天恩,也無法讓她敞開心胸尋求保護安慰,她才來多久?兩個月?
衛靜來兩個月,沒神通廣大到讓懿懿跟一般五歲小孩一樣,話成句,有邏輯,可她讓懿懿重視她,認為她很重要,這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單天齊回房間時卸下領帶,一邊思索。
看來,有必要看看這位名聲響亮的保姆怎麼教養他的孩子。
通常下午六點,單天齊會在公司裏用簡便的晚餐,用餐時再招集幾名主管或助理,在會議室聽取簡報。
時間對善美集團執行長來說,一天三十六小時都不夠用,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費。
但是今天,他難得的排開行程,在預定外的時間離開公司,嚇壞了一干屬下。
他回到住處時,正要出門去拿送洗衣物的管家看見他,同樣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先生——”
“噓。”單天齊示意他噤聲,不要驚動其他人。“衛小姐和懿懿在書房裏?”通常這段時間是英文家教的上課時間。
“沒呢,衛小姐和小小姐在廚房。”管家交代完兩人的去處,而後才想到——慘了。
衛小姐退了小小姐所有家教課的事,還沒讓先生知道。
果然,淩厲在單天齊眼中一閃而逝。他生氣了,這個保姆太大膽,竟敢插手到這種地步!
“你先出去。”他揮了揮手,讓管家出門,而他則舉步走向廚房,腳步很輕,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廚房這個地方之於他,從來只是個擺好看的“配件”。
他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從來不曾進廚房為自己煮過一餐,他從小就被服侍,除了學業之外,不需要為這種事情煩惱。
頂多為自己倒一杯水、煮一壺咖啡,以至於看見現代風格的廚房亮了昏黃的燈時,他有絲錯愕。
“懿懿,麻煩你,幫靜姨從冰箱裏拿一顆雞蛋來。”衛靜輕軟的聲音像春天暖陽,飄進他耳中。
他站在柱子旁,往廚房裏探。
以黑色系為主的廚房,在柔和燈光的照射下,不再冷硬,介於流理台和餐廳之間的料理台,他記得是黑色大理石。
可桌面上那一層白,以及那些瓶瓶罐罐、鍋碗瓢盆是怎麼一回事?打仗嗎?
擺在角落的雙門冰箱被打開,個頭矮小的單懿慈要踮起腳尖,才能伸手夠到上頭的蛋架,一隻小手捏了一顆雞蛋後快快走向衛靜,往前一遞。
可衛靜沒有接下,明明從頭到尾看著小女生吃力的取雞蛋,卻在她完成後轉身繼續攪拌麵糊。
單懿慈伸長手臂,一直把蛋遞到她面前,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辦,連躲在暗處看著的單天齊都皺起眉頭。
原來私底下她都這樣欺負孩子,太過分了!
單懿慈沒轍,只好開口,“靜姨……”她很小聲,怯怯地喊。“蛋蛋,來。”沒有辦法組合完整的句子,她僅用幾個字表示她的意思。
聽見她說話,衛靜才回頭,微笑看著她。“啊,謝謝懿懿。”可她接下雞蛋時又拉著懿懿想要抽回的手,笑問:“你要說什麼?”
單懿慈臉紅,很害羞很緊張,掙扎了好一會兒才說:“不客氣。”
“嗯,然後呢?”衛靜保持臉上的微笑。
“手手,痛痛。”因為被逼著開口,小女生沒辦法只能說了。“不要。”用字很簡單,但感情很強烈,她的手被抓痛了,她不要這樣。
“對嘛,不舒服要說出來。”衛靜滿意地點頭,鬆開小女生的手,與她眼對眼,一個字一個字清楚的說:“懿懿,你不說話,沒有人會知道你想做什麼,知道嗎?不要不講話。”
小女生乖巧的點頭,沒有哭著逃走,沒有害怕的不再靠近她,反而黏得緊緊的。
衛靜從頭到尾帶著微笑面對小孩,語氣表情都很溫柔,態度卻很強硬,耐心的等,非得等到小孩開口才放她一馬。
單天齊心念一動。即使方法不同,但,他們的理念有些相似之處。
好比不開口,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懿懿,你要什麼餅乾?星星、月亮、熊熊、愛心,只能選一個,不可以貪心。”
單懿懿好苦惱,她每一個都想要,但是靜姨說只能挑一個……
“星星。”
“嗯?沒聽見,有人在說話嗎?”衛靜把手覆在耳廓,裝做聽不見。
“懿懿、要星星!”她好焦急,大聲說出自己要的。“星星啦!”
衛靜聽見了,不禁笑出聲。
“那懿懿再幫靜姨一個忙,哪一個是星星?”她把小女生抱起來,讓她在平臺上選出餅乾模型。
“這個是星星嗎?”她拿起小熊造型的模型,故作不解。
“不是。”小女生搖頭,否定。
“是啦,不然這是什麼?”
“是熊熊。”小女生糾正她,表情很認真。“星星!”小手往旁一指,指向正確的星星模型。
但是衛靜繼續假裝看錯,拿了星星旁邊的月亮模型。
“這個是星星?”
“不是啦!”於是單懿慈又被逼著開口,說出那是月亮。
她們一來一往,衛靜無論是用騙的、哄的、拐的,都耐著性子等小孩開口說超過十句話。
她花的時間比他少……單天齊嘴一抿,不得不覺得她很有一套。
“壓下去,用力,對,做得很好。”衛靜讓單懿慈進廚房不只是幫忙跑腿,還跟她玩。
玩做料理的遊戲,讓小孩有參與感,她讓小女孩把模型壓在攤開的餅皮上,呈現出星星的形狀,並在上頭裝飾眼睛和笑臉,才送進烤箱裏。
在等待的時間中,她又讓小女生幫忙整理桌面,做錯了會指正,做的好會誇獎。
單天齊注意到,被誇獎後,女兒總會偷偷的嘴角上揚一下。
“什麼人在那裏?柳叔,是你嗎?”衛靜看見柱腳底下有個突兀的影子。“你回來了?這麼快?”
被發現了!
單天齊伸手抹了抹臉,讓自己的臉部肌肉放鬆。要笑,不能板著面孔,否則他一站出去,氣氛就會被他破壞。
“是我。”做足了準備,他才笑著站出來。
可是兩個在廚房玩得很開心的女生,看見他後還是僵掉了。
他不笑還沒事,笑起來的樣子僵硬就算了,比起不笑更像恐怖分子。
“單、單先生,今天真早。”衛靜回神,客氣生分地招呼。
忍住,衛靜,不可以笑,這樣不專業!人是要鼓勵的,單天齊願意試著用笑臉面對女兒,這是好事,就算他笑得很僵硬又不自然,可好歹表示有聽進她昨天的建議。
“單先生……今天真早。”她的態度客氣,笑容輕淺。
可單天齊不是笨蛋,衛靜對他的客氣溫柔,是有距離的,從來不曾超過界限。
年輕保姆與男雇主保持距離啊……真是個聰明的女人。
他不禁嘴角上揚,認同她保護自己也保護對方的做法,很好,沒有非分之想,這大概是她能到今天一直保持完美記錄的原因。
“這樣好多了。”望著他自然上揚的嘴角,衛靜點了點頭。“請繼續保持。”
等一下,她是在鼓勵他嗎?收起笑,他又疑惑了。
“你們在做什麼?為什麼沒上課?現在是懿懿上英文課的時間。”
“唔?”衛靜被問的莫名其妙,但轉念一想,大概就知道原因了。
單懿慈害怕自己的父親,而單天恩雖然是單天齊身邊最信任的人,但有些話,還是不敢對他說吧?
唉……
“單先生,晚一點我再向你解釋。”要說出辭掉懿懿家教老師的原因,太傷人了。
懿懿不開口說話,不會組合句子,但她聽得懂,會看人臉色,當著小孩的面前說因為她程度跟不上所以不用上課,這樣,她會傷心。
“叮!”烤箱發出提示音。
“餅餅。”單懿慈眼睛頓時充滿期待,小手輕輕拉扯衛靜的裙擺。
靜姨說,餅乾要讓她帶到學校吃,靜姨烤的餅乾最好吃了,其他人一定會很羡慕她。
“等一等,很燙,懿懿讓開,靜姨把餅乾拿出來。”衛靜套上隔熱手套,打開烤箱。
濃郁的香氣立即飄散,完全不輸外頭專賣店的氣味。
她拿起扇子將熱氣搧散,單懿慈就在她旁邊踮腳尖,想看剛烤好的餅乾長什麼樣子。
“做餅乾?”單天齊覺得突兀。
在他的記憶中,從來沒有做過這麼……這麼沒意義的事。
單家的孩子有上不完的課,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將知識塞進腦子裏,當同齡的孩子掀女生裙子玩鬧、追逐嬉戲時,他則在書房裏,與家教一對一上課。
他不需要幫忙做家事,這是他的幸運,也是他的不幸。
“對,一起做好吃的餅乾……咦?你做什麼?!”衛靜笑容一瞬間僵硬,看著他走來,伸手拿起涼掉的餅乾。
比成人巴掌還要大的手工餅乾做成了星形,烤得金黃酥脆,放在手中還有餘溫,香氣誘人,引人食指大動。
“我不吃甜食,不過這餅乾看起來很好吃。”單天齊露出邪氣的笑,把餅乾送到嘴前,張嘴就要咬下去。
“啊啊——”原本不敢出聲的單懿慈,看見期待已久的餅乾要被父親吃掉了,緊張的出聲。
單天齊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
“嗯?怎麼了?不能吃嗎?”他挑了挑眉,明知故問。“這是你的嗎,懿懿?”
衛靜原本要制止他的,但猛然發覺他跟女兒對峙的模式,好熟悉。
這人八成在旁偷看很久了!她既無奈又好笑,對付小孩的招式被學了去,算他能現學現賣啦……
“衛小姐,這是你的?”單天齊見女兒不說話,又轉過來問她。
“不是我的。”她微笑配合他演這場戲。
單懿慈欲言又止,焦急的看著保姆,希望心愛的靜姨能幫她討回餅乾,發現她沒有幫她的意思,她有再回頭看向父親,一度開口欲語,卻又因為害怕而閉上嘴。
“不是別人的,那我吃嘍——”他張嘴,作勢要把餅乾咬下去。
“不可以!”單懿慈見狀,終於喊了出來。
很好,她反抗了。單天齊鬆了一口氣,故作疑惑地問:“為什麼不可以?”
“我的!”當第一句話脫口而出,第二句話就簡單多了。“我的。”
“什麼東西是你的?說清楚。”跟衛靜的溫柔堅定不同,單天齊語氣帶有恫嚇。
“餅乾是我的!不可以吃!”在被逼迫之下,單懿慈一口氣說了一串句子。
單天齊和衛靜都露出驚訝的表情,一句話超過五個字,這是第一次!
這種感覺就像是……第一次看見孩子開口喊爸爸,那種興奮又開心的心情。
“好,還給你。”單天齊把餅乾放下,誘哄她過來。“自己來拿。”
但是單懿慈仍是猶豫著不敢接近,下意識地望向衛靜,在她鼓勵的笑容下,她才敢走向父親。
那樣依賴詢問的視線,向來是給父母的吧?
單天齊內心真是五味雜陳,看著女兒走向自己,遲疑、猶豫、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拿過餅乾,才如釋重負地笑開。
只是拿一片餅乾而已,有必要如臨大敵嗎?!
“懿懿。”他低聲喊女兒小名,讓小女孩當場僵住,不敢動。“說出來,不就好了嗎?”
他蹲下身,握住女兒的肩膀,眼神與她相對。“看著我,爸爸有話跟你說。”
語氣仍冷冽直接,但不同了,握在肩膀上的力道,感覺上不像在生氣,於是單懿慈放大膽子,與父親四目相對。
“想要的東西,一定要開口說想要。”這是單天齊的信念,坦率說出自己想要得到的事物,並極力爭取。“不說就沒有機會得到,說出來,原本不屬於你的東西,說不定會變成你的。”並不是用冷漠推拒掩飾她的在乎,這樣,任何人都可以把她想要的東西搶走。
“唔——”衛靜覺得他對懿懿的說詞跟自己的意思相似,但,又有那麼一點不同。
她要小女生開口說清楚的意思,比較像在玩、在學東西,而單天齊要她開口說想要,是在教導她積極爭取。
“聽見了沒有?”單天齊沉聲問,音量有些大。
“聽見了。”單懿慈不敢不回話,馬上回答,並說:“小聲一點……耳朵……痛痛。”她努力從腦中找尋會的字句,向父親表明。
想要的東西,一定要說想要。
不要的東西,也要直接說出來。
“你在跟誰說話?”單天齊不放過她。
“爸爸,小聲一點。”她皺眉,一臉愁苦。“我耳朵,痛痛。”
這樣的模式,衛靜真想指控他抄襲!不過……算了。
要怎樣跟一個笨手笨腳的爸爸計較呢?他已經抓到了跟女兒溝通的方式了,這樣就好。
“餅乾不要一直拿在手上,會受潮軟化,不衛生,懿懿,把餅乾拿過來,靜姨幫你包起來。”
“好。”單懿慈聞言應答,拿著餅乾轉到衛靜身邊去。
單天齊此刻才站起身來,看著女兒快速奔向保姆,苦笑搖頭。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們父女現在只能算是破冰。
“我知道懿懿沒上英文的原因了。”懿懿連句中文都說不好,還指望她從小學習第二語言?可他話才出口,女兒立即露出驚慌的神情,他馬上道:“沒關係,不想上就算了。”
算了?單懿慈瞪大眼睛,疑惑地望著父親,似乎從父親口中聽見“算了”兩個字是很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頭一回,懿懿沒有跟父親對話對到哭出來,這樣的成績讓衛靜對單天齊眨眨眼,以唇語對他說:“加油。”
她對著高高在上的單執行長有了一點改觀。難怪他能夠站穩現在的位置絲毫不動搖,正因為他有不吝於學習別人優點,修正自己的風度。
荒謬!單天齊應該要嗤之以鼻的,為了這種小事對他說加油,當他是三歲小孩啊?
但是心裏有個他沒發現的空缺,卻奇異的被填滿了。
衛靜開始給單天齊的“功課”,在持續了三個月結束後,有了明顯的改善。
單懿慈原本語言能力尚停留在三歲牙牙學語的階段,但當心中的匣門被打開,她變得多話,會笑,就算說的話依舊不成句,也會很努力的表達她的意思。
入冬的夜晚,衛靜泡了一杯熱花茶,身子縮成一團坐在窗前閱讀。外頭氣候不佳,景色不清,連夜景都看不真切,窗欄上結了一層霜,很適合深夜閱讀的氣氛。
在這寧靜時刻,房門突然被猛敲,她嚇了一跳。
“誰?”
穿上毛絨絨的室內拖鞋,她狐疑地開門,然後看到第一千零一次站在她門外,一臉慌張的男人感到無語。
又來了,只有單天齊會在半夜敲她房門,把她當救星,要她解決他與女兒之間的相處問題。
而且,還通常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蠢爸爸不懂該怎麼正常反應而已。
“發生了什麼事嗎?”單天齊耶!善美集團的執行長,被媒體形容成“天塌下來也不怕的男人”,不畏金融風暴,股災氾濫,在逆勢展現大戰的男人,竟然會露出這種表情。
“懿懿她……”單天齊爬了爬頭髮,整個人被焦慮淹沒。
“懿懿怎麼了?”
“她睡著了……”
這回,她真的是無語,並眯眼看向他。
“只是睡著而已,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衛靜忍不住提高音量。真的夠了!
“可是她在我床上睡著了!懿懿現在還是很怕我,要是明天早上醒來她被嚇到呢?!”
“單先生,聽起來你從來沒有跟自己的女兒同睡一張床?嗯,正好,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你可以試試看。”她讓微笑堆滿臉,不要對他歎息。
單天齊絕對不是一百分的爸爸,但起碼肯努力促進親情,以他忙碌的程度來說,他很努力了。
“你是認真的嗎?”他瞪她的表情像她是叫他從頂樓跳下去。
“晚安。”她依舊微笑,然後當著他的面關上門。
“奇怪,為什麼要來問我?”走回原位,她皺眉,凡是跟小孩有關的事,他絕對回來問她,或者偷學她的招式加以改正,可說這樣也太依賴她這個保姆了吧?
比如她給懿懿念故事書,他絕對在晚上跟女兒說話時,不停地告誡她童話故事是騙人的,她是單懿慈,不是公主,不要相信沒有根據的童話故事。
有時候她忍不住,會“溫和”的跟他溝通:“你這人真沒有夢想,可沒有夢想也不要戳破別人的美夢啊。”
算了,不管他,他……不管她的事。
將那對父女拋在腦後,她明智的決定上床睡個好覺。
第二天早上七點。
“哇——”衛靜在廚房裏為小朋友準備早餐,結果聽見激烈的爆哭聲從單天齊房門內傳出來。
她立刻放下手中食材,匆匆趕到單天齊房前,由半掩的門看見剛睡醒的小女孩,穿著棉質睡衣坐在大床中央,對正在打領帶的單天齊哭泣。
“嗚嗚嗚……”
“懿懿,怎麼了?做惡夢了嗎?”單天齊一臉挫敗,為什麼一醒來發現睡在他房間裏,她就真的哭了呢?
“嗚嗚嗚嗚……”單懿慈抱著被單,扁嘴對父親說:“爸爸對不起……”
他愣住,不解地問:“為什麼要說對不起?爸爸沒有生氣啊。”
“昨天、昨天……我睡著了……”還是很抱歉很對不起的語氣。“爸爸說故事,我睡著,對不起……”
“噗哧——”
衛靜急急忙忙掩嘴,但來不及了,單天齊轉過頭來,看見她站在半掩的房門口,臉瞬間黑掉。
她立刻離開,沒插手他們父女之間的誤會,但聽見單天齊耐著性子用哄得,跟女兒保證他沒有生氣,把女兒哄笑,已是十分鐘之後的事。
“那一定很是很無聊的床邊故事。”站在料理台前,她還是止不住笑,想到那個驕傲的男人黑掉的臉,她就不行了,雙肩不停抖動,忍笑忍得很內傷。
“……我聽見了。”單天齊穿戴整齊走出來就聽見她的揣測,很刺耳,但是事實。
他的床邊故事很無聊,沒有王子和公主,才說了五句女兒就睡著了……
“抱歉。”衛靜說,但一看見他的臉又笑出來。“噗——”
被女兒打敗的單天齊,表情尷尬困窘,實在太好笑了!
為了維持最後一點自尊,他只能沉下臉警告。“我不想讓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
“咳……當然。”
衛靜忍俊不住的表情,讓單天齊懊惱萬分。他應該要用高高在上的語氣對她下令的,甚至不該為這種事情覺得窘。
對下屬他嚴格要求,就算是最疼愛的堂妹也一視同仁,對女兒他想彌補,但仍堅持自己一貫的強勢主導,把這樣的信念灌輸給女兒,不要她成為軟弱的人。
可是,為何對待衛靜,他卻無法發脾氣?
“哥,早。”單天恩的出現打斷了他的沉思。“靜,發生什麼事?一早就聽見懿懿在哭?”
“沒什麼,小孩子嘛。”衛靜看了單天齊一眼,隨口回答。
“哥,要走了?”單天恩也沒有追問下去,只是詢問上司是不是要準備出門。
單天齊一頷首。“到公司前,我要聽聽你對昨天電視臺報導的看法,給你時間思考,上車後立刻向我報告。”工作時的絕對強勢此刻立即浮現,他舉步走出家門,至於剛才腦中盤旋的問題,迅速被公事擠到最角落的地方。
衛靜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有些出神,就算每天都會見識到他對下屬的不假辭色,她還是沒有辦法想像,跟這樣的人工作到底要怎麼跟上他的速度?
在瓷杯裏注入剛沸騰的熱水,蓮花茶包遇水在水中散開,她握著茶杯,走向客廳的落地窗,望著高樓底下的車水馬龍。
陰雨連綿的冬天,一季過去了。
在這裏工作的時間,還剩下一年九個月。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23 00:17:52
第五章
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流逝,單天齊與女兒的互動日漸改善,他依舊是忙碌的,但又有些不同了,就算再忙,他也會要花時間和女兒說話,儘管偶爾還是會被小孩無名的情緒打敗,可每每他從女兒身上遭到挫折,衛靜都會在一旁微笑,拍拍他肩膀,無聲給予鼓勵。
就這樣過了冬天、春天,到了盛夏。
“伊比鴨鴨伊比伊比鴨~伊比鴨鴨伊比伊比鴨~”稚嫩的歌聲唱著兒歌,輕快無比,挾帶著笑聲和水聲,穿插橡皮玩具“噗吱”的聲音。
一隻黃色小鴨鴨漂浮在水面上,搖搖擺擺的,同行的還有它的好朋友,會自己擺動手臂的海龜、噴水的海豹,小小的浴缸熱鬧非凡。
“懿懿,水快涼了,起來嘍。”衛靜陪著小孩玩了一會兒,催促她趕快從浴缸起來。
“好!”單懿慈沒有吵著要繼續玩水,乖巧起身讓心愛的靜姨用浴巾包裹她,抱她出浴室。
衛靜快速的將小傢伙弄乾,穿上新洋裝,白底小圓點,很小女孩的款式。
“好漂亮噢!”單懿慈對新衣服愛不釋手,小臉喜不自勝,很開心又很害羞。
“懿懿坐好,不要亂動。”衛靜沒有戳破小女孩的心思,拿起吹風機為她吹乾頭髮,而後再將頭髮分兩邊,紮了兩條辮子後,卷成包包頭。
單懿慈在鏡中看著心愛的靜姨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小嘴不禁上揚,頰上兩抹羞紅,欲言又止地望著衛靜。
“嗯?怎麼了,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衛靜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單懿慈看著她的笑容很久,搖搖頭。“沒有哇。”
挑了挑眉,她心想小女生現在就有心事了,還不敢告訴她咧。
“靜姨,好了沒有?”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快一年了。
衛靜不禁有些欣慰那個只會流淚、只會用簡單字詞表達意思的小女孩,現在啊,話多得嚇死人。
“好了好了。”剪了一小段緞帶,在小女生的包包頭上纏上蝴蝶結,她才宣告大功告成。
單懿慈在鏡子前面轉來轉去,看著自己的頭髮,又看看身上的衣服,因為興奮而小臉酡紅,期待得不得了。
“靜姨,爸爸會不會忘記了?”小女生又轉了一圈,才有些不安的問出口。
衛靜還未回答這個問題,就聽見開門聲,只見單懿慈眼一亮,馬上衝出房門,看見正好踏進家門的男人。
“爸爸!”她滿臉興奮,開心止不住。爸爸真的遵守諾言,在今天回來陪她了!
“懿懿,生日快樂。”斂起疲憊,單天齊微笑對女兒說。
單懿慈既開心又害羞地望著父親,和父親身後的姑姑。
“懿懿,生日快樂~”單天恩熱情的走向侄女,抱了抱她,還立刻從行李中挖出準備好的禮物,送給今天的小壽星。
“謝謝小姑姑!”單懿慈差點尖叫出來,但她還是忍住了。小姑姑送她的是一隻泰迪熊!
當女兒愛不釋手的將玩具熊抱進懷裏,單天齊眉頭卻皺了起來。
完蛋,他只記得答應女兒要在她生日這天趕回來,卻忘了準備禮物,人是回來了,結果卻只帶回兩串蕉!
“爸爸……”單懿慈看見父親皺眉,不禁慌了,以為爸爸不要她收姑姑的禮物。
“你是懿懿嗎?你好,我是君奕叔叔。”與單天齊兄妹一同回來的,還有美國分公司的主管李君奕,是深受單天齊信任的下屬,他沒有住進公司安排的飯店,反而住到單家,代表了這名男子的重要性。
“你美麗動人的小姑姑說你今天生日,生日快樂。”李君奕說話時還特別瞄了一下單天恩,才拿出禮物,那是另一隻泰迪熊,顏色淺一些,讓小女生可以一手抱一隻。
單天齊挫敗的嘖了一聲。連君奕都有準備,這樣一比較,他這個父親真的很失職啊!
“靜姨……”單懿慈不敢收下,看見父親更為嚴肅的表情,心中陰暗、沒自信的那一面倏地浮現,笑容垮了,回頭向依賴的保母求救。
這樣的情況,她不應該介入的,但是衛靜忍不住,沒有辦法放下小女生,也沒有辦法不理會笨拙的男人。
“單先生。”她笑容益發燦爛,但看在單天齊眼中,卻是警告。
糟!笑容!
他如臨大敵,扯開嘴角笑了一下。“要記得說謝謝。”
小女生這才鬆了口氣,對李君奕害羞的說謝謝,接下另一隻小熊。
“不客氣,幫我跟你小姑姑說好話,嗯?”李君奕儒雅的微笑,說出企圖心十足的話語。
可小朋友當然聽不懂。“好話?”
“君奕,你最好不要亂教我哥的小孩!”單天恩小聲警告。
果然,單天齊掃了他一眼,淡淡的警告,才回頭對女兒說:“懿懿,過來,爸爸看看你,誰買新衣服給你?”這不是他向童裝店訂購的款式。
“靜姨做的哦!”她開始向父親獻寶,指指頭上的包包頭和緞帶。“靜姨綁的哦,我好喜歡。”
她會做衣服給小孩?
單天齊驚訝的視線瞟向衛靜,她靜靜的站在一旁,微笑看著他們,沒有多說一句話。
“靜姨還有烤蛋糕哦,我有幫忙擠奶油。”單懿慈向父親訴說,他出差這兩周以來,她與保母做了什麼。
這下不只單天齊,連同單天恩和以及初初來訪的李君奕,都用奇怪的視線看著衛靜。
“咳!”她咳了一聲,轉移眾人注意力。“晚餐時間快過了。”
這樣做粉飾太平的意味太濃厚,衛靜也明白,她做得太多了,該做的、不應該她做的,她全都做了。
為小女生做衣服、烤蛋糕慶生,這是母親做的事,不是保母該幫她做的,對孩子太好,會讓小孩產生錯覺和幻想,但是她卻忍不住這麼做。
她無法克制自己,那麼,請雇主來制止她吧。
“謝謝你,衛小姐。”單天齊低聲向她道謝,感謝她對女兒的費心,以及不只一次適時的解救他。
單天齊沒有責備她,誠摯地對她道謝,反而讓衛靜心一沉。太不專業了,這樣下去她會越做越多……到時候她要離開,該怎麼辦?
“君奕,我帶你去你房間,等等吃完飯就切蛋糕嘍!”單天恩領著同事離開時,也邀侄女一起去。“懿懿,要不要幫小姑姑的忙?”
“要!”小女生快樂的被喚去跑腿。
等他們離開後,單天齊才微惱的向衛靜說:“我只記得儘快把工作趕完,在今天回來,卻忘了準備懿懿的禮物,跟天恩、君奕比較之下,我實在是……”他小小聲地求救,也點出剛才皺眉的原由。
衛靜微笑望著他,伸手拍拍他的肩,“沒關係,你遵守承諾回來陪懿懿過生日,她就很開心了,有沒有禮物沒關係。”
這樣的安慰,是妻子應該做的吧……為什麼是保母在做呢?
衛靜不禁一愣。什麼時候起,她連同單天齊也一併開導安慰了?
“是嗎?但是連你都為懿懿做了這麼多,會不會讓她覺得我這個父親很沒用?”單天齊不自覺的在她面前流露沒自信的一面。
看著這張愁苦的俊顏,衛靜的笑容頓時僵在嘴角。
她一直小心防備的事,好像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
* * *
是夜,用過晚餐、吃完衛靜親手烤的蛋糕,單天齊抓了妹妹和下屬一同關進書房,檢討此行赴美的行程有無疏失,一直到深夜李君奕喊累,單天齊才放他們回房休息。
“我還要吃一塊蛋糕才睡覺。”單天恩收拾文件時道,對衛靜烤的蛋糕念念不忘。
“恩恩,不介意我一起吃宵夜吧?”李君奕明確的表現出對她的追求之意。
“晚安。”對於這一對,單天齊樂觀其成,李君奕不論是家世背景、個人能力和個性,都是他認同的優秀人才,若堂妹願意,他是不會反對的。
離開書房,他無視於堂妹的求救目光,留他倆培養感情,也想起了那個美味的蛋糕。那是衛靜親手烤的,蛋糕上頭點綴巧克力碎片,不甜不膩,不吃甜食的他也吃了兩塊,更不用說豐盛的晚餐了,道地的上海菜,一樣出自衛靜之手。
他工作忙,三餐草率,但知道女兒的三餐一直是衛靜準備,因為她看不下去。而今天是懿懿生日,她又破例做了大餐和蛋糕,讓懿懿開心。
原本,她是想離開,讓他們一家人聚會的,但懿懿硬是拉著她的手,要她留下來一起切蛋糕。
衛靜那時候猶豫遲疑的表情,讓他笑出來。
“爸爸!”一踏進房門,正準備要洗澡休息,卻在床上看見穿著睡衣的女兒。
她的頭發軟軟的披在肩上,因為紮過辮子而自然卷起,襯得小臉更圓,像個小天使。
“這麼晚還不睡?”心不禁柔軟下來,他的女兒在等他。“又想撒嬌?先睡,爸爸洗完澡就回來。”
進入浴室,他快速的洗了個澡,頭髮半乾,懶散得連吹風機都不想拿出來,直接上床。
結果卻被女兒皺眉訓斥。“靜姨說頭髮不吹乾頭會痛痛,爸爸要把頭髮吹乾才可以睡覺。”
他覺得麻煩,但看見女兒堅持地瞪著他,一臉不開心,只好乖乖下床把頭髮吹乾。
才上床,女兒立刻纏上來抱住他,抱住他頸子親了一下,很可愛的說:“爸爸晚安。”
“晚安。”
一年前,如果有人告訴他,他會愛上女兒在睡前抱著他親吻他,他絕對會給對方一記殺人的目光。
但是現在不管有多累,他一定會看著女兒的臉陪她說話到她睡著……當然,他已經放棄為女兒說床邊故事了,只要他開口,用平板冷硬的語調說沒有童話色彩的故事,五句之內懿懿一定會睡到打呼。
“爸爸……”小女生抱著父親撒嬌。“我可不可以要生日禮物?一個,一個就好。”
“你想要什麼?”他自然想滿足女兒,就算現在過了十二點,她的生日早就過了。
“我想要媽媽……”小女生欲言又止。
單天齊身體一僵,眉頭頓時打了十個結。
這一天總算來了嗎?女兒要媽媽,這是單親爸爸不能避免的階段,可他,該怎麼告訴女兒,他沒有辦法變出一個媽媽給她?
“不行嗎?爸爸,不行嗎?”單懿慈追問。
“懿懿……還記得媽媽嗎?”他困難的開口,想起去年秋天,懿懿在病中將衛靜當成了媽媽。
他也想起四年前,在那個風雨交加的深夜,兩歲的懿懿不斷啼哭,他走進嬰兒房,抱起哭鬧著叫媽媽的女兒,離開那個家……
此後,他沒讓懿懿見她的生母,那時候她才兩歲,還記得那些事嗎?
“懿懿,還記得媽媽?”
單懿慈搖頭,眼內盛滿對“媽媽”的想念,以及執著。
“不行嗎?爸爸……不行嗎……”她不停追問夫妻。“我想要靜姨是媽媽,好不好?”
單天齊還未從女兒不記得前妻這個訊息鬆口氣時,又聽見她語出驚人的要求。
“什麼?!”
“不可以嗎?爸爸,你讓靜姨變成媽媽,好不好?”她不斷不斷的要求,童言童語的說。
衛靜……變成懿懿的媽媽嗎?單天齊突然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等一等,這是什麼念頭?!
被自己的想法驚嚇到,他整個人發傻,腦中卻自動有了想像。
衛靜照顧懿懿的溫柔,變成照顧他,那感覺很不錯,非常不錯……
此刻他才發現,他就跟女兒一樣,太過依賴衛靜,懿懿在她身上尋找安全感,他在她身上則得到面對女兒的勇氣和信心,一點一滴的累積,不知不覺他已經……太習慣了。
儘管她總是不多話,沒有什麼交集,但相處時的氣氛,是和諧的。
“唉——”他伸臂捂住眼,哀歎一聲。
“爸爸,好不好?靜姨可不可以變成媽媽?好不好嘛——”單懿慈搖著父親手臂,不斷的問。
“懿懿,這個爸爸沒有辦法。有些事,就算是努力過了,想要擁有的東西,也不見得會屬於你。”
聞言,單懿慈的表情難掩失望。
“可是,我還是想要靜姨當我的媽媽……”她抱著父親,不斷重複這個生日願望,直到睡著。
單天齊即使很累了,卻了無睡意,只能望著女兒的睡顏歎氣。
“媽媽啊……”再歎一口氣,他閉上眼,強迫自己別再想,可是那道恬靜的身影,卻一整個晚上都沒有從他的夢裏離去。
* * *
“單懿慈!吃飯時不准說話。”
聽到單天齊又用那種對待下屬的語氣吼小孩,衛靜就很想歎息,思索著該怎麼打圓場才不會太超過。
身為保母的為難就是,在家長教訓孩子時,自己的心態調整和夾在中間的處境,看不過卻不能插手干預,是非常痛苦的。
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單懿慈,呆望著父親,一臉受傷,回頭望向衛靜,見她沒什麼表情,沮喪的低頭。
衛靜一直以來公私分明,她帶過的孩子信賴她卻不黏膩,分得清楚保母和父母之間的分野。
這也是她向孩子家長規定一天要說十句話的原因。
可現在……懿懿望著她求救的眼神,就像是被父親責罰時向母親求救一樣。
她想置身事外的,卻不知不覺介入太深,這樣很糟糕,太糟糕了,她不應插手,卻又對小女孩的眼神感到心疼。
“爸爸,對不起……”單懿慈被嚇到是真的,但沒有哭,只是垂下頭吃她的早餐,不敢再像吱吱喳喳的小麻雀,跟保母說話。
單天齊知道自己做錯了,但他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叫正常,因為他走出房門時,正好聽見女兒向衛靜抱怨,向爸爸要的生日禮物,他沒有辦法給……
那種話怎麼能讓女兒說出口?情急之下,他板起面孔制止,沒讓女兒把話說完,卻把氣氛搞僵了。
衛靜表面上默不作聲,但感覺得出來,她對他很失望,單天齊沒有辦法忍受現在這樣的氣氛。
“哥,早安。”
“齊,這麼早?”
“出門吧。”正好單天恩和李君奕都出了房門,他迅速決定提早進公司,借由他能掌握的事,逃避他不想面對的窒息。
他就這樣離開,衛靜難以控制自己的脾氣,當她回神時,已經在他出門前喊住他。
“我不是不知道你對懿懿愧疚。”不管了,什麼都不管了。“但就讓懿懿把話說完也不行嗎?”
她語氣緩和,聽在單天齊耳中卻是刺耳的責備。
他回頭,望著那張素淨的臉及清澈溫柔的眼神。她以為,他喝止懿懿打小報告,是因為未送禮物的愧疚嗎?
“懿懿向我要的禮物,我送不起。”他對她苦笑。“衛小姐……懿懿對我提出的第一個要求,是她想要媽媽,而她心目中的母親形象,是你。”
聞言,衛靜著實慌了,想到剛才他如果沒有打斷,親耳聽見小女生說出她向父親要的禮物,是要她成為媽媽,她一定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如果讓她把心願告訴你,我不知道……”該怎麼收拾尷尬的局面。
但由他親口說出來,還是一樣尷尬啊!
兩人對望了一眼,同時撇過頭。
“我出門了。”板起面孔,單天齊假裝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他沒有對衛靜露出苦笑,因為單天齊是無所不能的。
“路、路上小心。”衛靜很直覺的回應,說完才想到……她幹嘛叮嚀他路上小心?還目送他出家門?!
真的陷入太深了,這樣很不好。
出門後踏進電梯的單天齊,在電梯中的鏡子,看見自己的倒影。
他習慣穿亞曼尼,清一色的深藍、深黑,體面但沒有溫度,連領帶都一絲不苟,在袖口別上卡地亞鑽石袖扣。
鏡中的那個男人,叫單天齊,他無所不能。
所以他皺起眉,讓身後兩名得力下屬見了,皮不自覺的繃緊——
“剛才的事情,連問都不要給我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23 00:18:22
第六章
忙忙忙,為了激增的業務量,單天齊將李君奕召來北京,一同應付應接不暇的工作,同時,他也有一些計畫。
“我以為以現在的業務量來看,身為企業執行長的你,在臺北坐鎮會方便一點。”在處理完一連串公司和越洋視訊會議之後,李君奕扶了下鼻樑上的眼鏡,微笑對上司道。“就算不是北京,也該是英國或美國,北京分公司的規模沒有大到需要你親自坐鎮吧?”
“君奕,你少說兩句。”單天恩扯了扯他衣服,暗示他不要再說了。
“恩恩,我不念他的浪費時間可以,那麼,你願意下班後陪我去走一走嗎?”他朝她一笑。
但單天恩的反應卻是把東西收一收,朝他一點頭,客套地道:“你繼續,我不打擾你了。”然後抱著資料離開會議室,腳步急得像是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趕。
“又失敗了。”單天齊語氣中難掩笑意,笑望邀約失敗的下屬,通常對在他面前招惹堂妹的不長眼男人,他都不假辭色,但若對象是李君奕,他就會睜隻眼閉只眼。
李君奕哂笑。“Boss,我還真是羡慕你。”
“羡慕?我?”他挑了挑眉。
“那位保姆——衛小姐。”李君奕輕笑。“比起我和天恩之間的毫無進展,你們之間,有著非常特別的默契。”
單天齊聞言,面孔沉下,聲音冷得有如地獄惡鬼。“你在說什麼鬼話。”
李君奕是少數不把他冷臉放在眼底的人,他外表看來是個溫和斯文的好好先生,但若真的溫和斯文,是不可能被單天齊重用的。
“Boss,你對人的防衛心這麼重,難道是因為前任執行長的緣故?”
單天齊多看了他兩眼,因為他提起了已逝的伯父,也是天恩的父親。
提撥自己的伯父在曼哈頓慘遭殺害,唯有天恩逃過一劫,這件事情令他感到痛苦,但他不能表現出來,伯父死了,身為後繼者的他,必須堅強面對。
伯父就是太過於信任人,才走到這步田地,但他防心如此之重,並完全是伯父的緣故。
“我當年拼了命的念書才爭取到進入善美實習的機會,儘管我只是個大學生,前任執行長仍尊重我的意見。”李君奕遙想當年,那名強悍睿智的長者,語氣中難掩崇拜欣賞。
因為崇拜,他才立志進入集團工作,一路往上爬,想見到他崇拜的偶像生前提攜之人,在他手底下做事。
所以他只喊單天齊Boss,因為他心中的執行長只有一人,這一點,單天齊很大方。
只要他把工作完成,其他隨便。
“是太近了嗎?還是你在防備呢?”李君奕微笑望著他,說著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話。
單天齊聽得懂,卻裝不明白。
“你可以下班了。”
“忠言逆耳,我懂。”被趕了,但李君奕仍笑咪咪。“如果你未帶著防備之心,恐怕早就發現了,根本不需要我提點,這看在追求之路毫無進展的我面前,簡直就是可惡到了極點。”就算上司不想聽,他還是沒有停止碎碎念,一直到走出會議室。
單天齊一個人,坐在空無一人的馬蹄型會議室裏。
他走到窗前,看著暮色低垂的夜景思索。
以現在公司的規模和訂單數量來說,無法否認,在臺灣會比較方便,起碼資金調動上會比較自由,就算政商關係再好,在北京他還是台商身份。
他在這裏,只是想逃避一些不想面對的事物,所以隨隨便便,找了一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如果我未帶防備之心……”他閉上眼,將緊閉的心門開啟一個小縫,任憑思緒湧上。
他以為,浮上腦中的會是處理不完的公事或者開不完的會,可他猜錯了,是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Shit!”他驀地低咒一聲,猛然睜眼,告訴自己不要再想,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但雙手卻不由自主的顫抖。
正因為過往太痛苦,他才無法面對,心高氣傲的他,無法承受那樣的挫敗!
“該死!”他感覺冷、感到窒息,該死的誰來救救他?誰可以信任?誰不會背叛他?!
沒有!沒有所謂的永遠,沒有幸福快樂,那全是騙人的東西!
“該死的李君奕!”什麼餿主意,叫他不要防備,結果害他想起不愉快的回憶,憤怒得想砸掉眼前的一切!
這樣的情緒下,他無法處理公事,只好提早下班,一路上他沈默不語,眼神陰沈得可怕,過往片段在眼前不停閃過,他隱忍地握拳,下唇抿緊,帶著憤怒回到住所。
可越快到家門,就越是想起家中的女兒,她有著與前妻相似的五官,相似的軟弱性格,正因為太過軟弱,才會為他帶來羞辱!
該死!他好怕看見女兒的那一瞬間,他會忍不住失手……
站在門前,他遲遲無法開啟那扇門。
“走、走走走~”
就在他天人交戰時,門卻自動打開,一張可愛的小臉探出來,看見他站在門外,立即露出開心的笑容,尖叫著撲上他。
“爸爸~是爸爸回來了耶!靜姨靜姨,爸爸回來了耶!爸爸,跟我們一起出去散步。”
單天齊全身僵硬,不敢伸手觸碰她,生怕自己克制不住毀滅的領頭。
“啊,單先生,你回來了,這麼早。”衛靜跟著小女生身後走出來,手裏拿著薄外套,看見他,對他微微一笑。“辛苦了。”
辛苦了。
加油!
有進步,不錯啊。
她的聲音,她這個人,像春天,緩緩深入他乾涸的心田,蒸發了所有負面情緒。
他怎麼現在才發現?
她置身事外的鼓勵,帶給他溫暖,只要她對他笑,他就會很安心。
衛靜讓他放心,讓他下意識的依賴,下意識的……不想讓她失望。
他為什麼現在才察覺?
“爸爸!靜姨說要帶我去買衣服,一起去一起去!”單懿慈牽著父親的手,眨著眼睛懇求。
買衣服……他不記得跟女兒一起逛過街,帶她出門去吃大餐,他只是將她藏在屋子裏,請來家教嚴格教導她,然後為她達不到自己期望的進度而失望、生氣。
他忘了,孩子不會丟在一邊就自己長大,需要關心和擁抱,需要愛。
“吃過飯了嗎?”他牽住女兒小手,低聲詢問,那些無以名狀的憤怒,奇異的迅速銷聲匿跡。
單懿慈搖搖頭。
“那,一起去吧。”
“真的嗎?真的嗎?YA!靜姨,爸爸答應了耶!”小女生開心又興奮,空出沒被父親牽著的那只手,伸向衛靜。“靜姨,牽牽!”
衛靜微笑,握住小女生伸來的手,向前跨一步。
她和單天齊一人一手牽著小女孩,這畫面倒映在光可鑒人的電梯門板,她笑容倏地一僵,看著懿慈開心的表情,不禁想到早上單天齊向她透露的事。
她頓時不敢看他的表情,只覺得超尷尬。
“電梯,我按得到,嘿咻!”單懿慈鬆開手去按電梯鈕,按完後笑著跑回來,牽著她最愛的父親和心愛的靜姨,拖著他們走進電梯裏。
“走、走走走~我們小手拉小手~”小女孩頭一回跟父親出門,開心的一直唱歌,沒發現大人之間流轉著詭異的氣氛。
“我拿吧。”單天齊望著衛靜泛紅的耳殼,向她討要她手中拎著的背包,他知道那裏頭的東西是的了懿懿準備的。
水、濕紙巾、外套、薄毯、零食,孩子出門總有些行頭。
“沒關係。”衛靜推拒,但他卻很堅持,手並未收回,就這麼僵在半空中,她只好將包包遞給他。
看他穿著一身亞曼尼,卻拎著不合適的米色手工包,怎麼看都不協調,她原想開口說些什麼,結果看見他正用詭異的視線望著自己,她立刻撇過頭,想避開這尷尬的氣氛。
單天齊不禁笑了。
想逃避嗎?想置身事外?已經來不及了。
君奕說得對,如果他防備之心不那麼重,或許他就會發現,女兒提出的要求,其實不難辦到。
聰明的女人總是特別難纏,不過沒關係,他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也要得到。
衛靜手上拎著兩塊布料,一個粉紅、一個鵝黃,上頭都有淺淺的蝴蝶花紋,她轉頭,詢問快樂得轉不停的小女孩。
“懿懿喜歡那個顏色?粉紅色好不好?”
“我要跟靜姨一樣的顏色。”單懿慈直接選擇和衛靜相似的顏色,素雅溫暖的鵝黃。
“可是粉紅色很可愛耶。”衛靜努力向小女生推銷,其實她比較想買這一塊布,但懿懿不太愛這種顏色。
“這個。”小手指向鵝黃的布料,堅持。
“好吧……”她買了兩碼,打算為懿懿做一件洋裝。
單天齊很自動的掏出錢來買。“你怎麼會做衣服?興趣嗎?”
“小時候母親忙,沒空理會我,我就跟一個做旗袍的老師傅學裁縫。”衛靜問答時皺了一下眉頭。今天單天齊怎麼對她特別有興趣?從吃飯開始就不停問問題,每一題都與她相關。
她為他工作快一年,他才開始對她的來歷感興趣,實在是很扯。
不過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所有的問題她都據實告知。
她母親替人燒飯,能做道地的上海菜,因為太受雇主喜愛,所以跟著雇主一起從臺灣到內到,連她也一併過來,在上海完成高中學業。
“我到上海時才十五歲,好不容易十八歲了,母親放心讓我一個人,我原本想回臺灣繼續念大學的,可我在上海的學籍不被承認,在臺灣待了一年,才被太太召來幫忙,因為她有了個孫子,我也喜歡小孩,沒什麼長處的我,就開始當起了保姆。”
“所以你也會燒菜,親手為懿懿準備三餐?”
“對,反正順手。”其實是她看不過大人對小孩吃食的隨便!
小時候就算母親再忙,忙著給人燒飯而沒法太常陪著她,起碼會給她做一頓好吃的,顧及她的肚皮和口腹之欲。
“不錯。”單天齊微笑,想著她為女兒準備三餐的畫面,有天會變成她為自己準備三餐,笑容更深。
什麼不錯?他沒頭沒腦的在說些什麼啊!衛靜眉頭皺得更緊,心莫名其妙的漏跳一拍。
這時單天齊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朝她揚了揚眉,走到一旁去接聽。
衛靜正好可以喘口氣,跟單天齊出門,從吃飯開始就覺得壓力好大,心想著為什麼沒有其他人跟著,只有她和他們父女一起,感覺很怪異。
更別提他一路付錢,就像是帶著妻女出門的男人,吃飯、買布,到現在他們來到百貨公司,要幫長高的懿懿挑些夏天的衣物,他也一直站在她身側,為她和懿懿阻隔擁擠人潮的舉動有多體貼了。
“靜姨,我們可以去看那個嗎?”單懿慈望著販賣玩具的專櫃,眼睛眨也不眨,捨不得挪開視線。“看一下下就好,一下下!”
生怕她拒絕,小孩子不斷保證只要一下子的時間,並不會要求買這買那。
衛靜看向單天齊,發現他仍在通電話,表情很嚴肅,看來會耽擱一段時間。
正好!她們女生一起去玩,他不要來搗亂更好。
“好,我們去。”
於是兩個女人手牽手,快樂的逛起玩具部門,走走停停,看見新奇有趣的,會停下來玩一下,聽櫃檯小姐介紹,單懿慈也很喜歡,但不是喜歡到非得要買下來不可。
物欲不旺盛的孩子,只是想要有人陪伴而已,小女生早熟得讓衛靜心疼,也忍不住想多疼愛她一點。
唯一讓單懿慈停下腳步觀望良久的,是一家販貪售舞衣的專櫃,櫥窗擺了一個電視,正在播放舞蹈教室的教學情景。
“懿懿,你看這麼久,很喜歡?”
“嗯……”小女生承認了,一臉的羡慕。“好漂亮哦。”
小女孩讚歎美麗的,是一群穿著粉色緊身衣,扶著扶手跳芭蕾的女孩。
衛靜忍俊不住。說自己不是公主,其實還是很小女孩的嘛!她立刻決定回去找資料,看哪個舞蹈老師教得比較正統,再帶懿懿去試試看,不過先別告訴她,免得小女孩失望……
這時,一名滿手玩具的男子從隔壁櫃轉出來,還一邊講手機。
“還需要什麼嗎?我再帶回去……啊!”
“哎喲!”單懿慈被撞到,好的衛靜及時摟著她,才沒有被大男人撞飛出去,可衛靜還是忍不住皺眉,想數落一下走路不長眼的男人。
“啊,抱歉抱歉!”男人手上的東西也落了一地,手機飛出去,可他只是忙不迭的道歉,並扶住單懿慈,而不是先撿他的東西,所以衛靜決定算了。
“你沒事吧?”男人扶起單懿慈,連忙詢問。
“我沒事噢。”她沒有哭,站起來對男人笑說。
男人看見小女孩的臉,頓時呆掉,一臉不敢相信。
“你……還好吧?”
“我很好啊。”單懿慈樂天的回答。
男人看看小女孩,再抬頭望向衛靜,一臉欲言又止。
“沒事就好,我很抱歉,你是……孩子的母親嗎?”
試探疑問的口吻,讓衛靜感覺不對,但哪裡怪她又說不上來。
“她是靜姨,不是媽媽。”小女孩搶著回答。
“那麼是保姆嘍?這是我的名片,對於我的莽撞,我感到很抱歉。”男人遞出名片,誠意十足。
剛才那股怪異感,又莫名其妙消失了。
“嘿,小朋友,對不起,剛才叔叔嚇倒你了,你叫什麼名字?”男人蹲下身來,對小女生微笑。
“我叫單懿慈。”害羞一笑,小女孩躲到衛靜身後。
這時衛靜才仔細打量這個男人。星眉朗目,穿著不俗,看起來氣宇軒昂,五官很俊美,是那種走在路上會讓人忍不住想回頭看的男人,笑起來很好看,非常好看、太好看了。
“為了補償你,叔叔送你一個禮物,好不好?”
“不必這麼麻煩,沒關係的。”深覺這樣不妥,衛靜立刻拒絕,看了一眼名片。“金先生,真的沒關係,小孩沒受傷就好了。”
金姓男子原本想堅持,但突然眼神一閃。
“我有點急事,請問小姐貴姓?”
“衛靜。”不疑有他,她報上大名。
“衛小姐,小朋友若有任何問題,請與我聯絡。”男人彎腰撿起一地玩具,匆匆離去。
冒昧撞人,堅持要送禮,接著又一溜煙走人,這男人怎麼這麼怪異啊?
“怎麼了?”單天齊結束電話過來,疑惑地問,他剛才似乎看見她們在跟別人對話,走來一看,卻沒看見。
“剛有人撞上了懿懿……”衛靜把剛才發生的插曲一五一十告訴他。
“有沒有受傷?”單天齊擔心地詢問女兒。
“沒有,啊,有電話的聲音!”單懿慈四下張望。“剛才的叔叔忘記撿嗎?在哪裡?”
單天齊眼尖看見有支手機被丟到衣架角落處,他走近將手機撿起,不意瞥見來電顯示的圖像,臉頓時陰沈三分,將鈴聲作響的電話直接拒接,而後關機。
“別亂接別人電話,晚點拿到服務處招領,現在——誰來告訴我,怎麼走來這裏呢?懿懿想買玩具?”單天齊雙手環胸,似笑非笑地望著緊張的女兒。
“沒有,我沒有要玩具啦,看一下下而已,一下下……”小女孩急著解釋說沒有的模樣,把單天齊逗笑了。
“騙你的,爸爸沒有生氣,既然喜歡,就買給你。”自己的女兒,他會自己寵,用不著別人來幫忙!
“真、真的嗎?”單懿慈不敢相信,驚呼著撲向父親,吱吱喳喳得像只小麻雀,和父親說話後回頭,向衛靜招手。“靜姨,快來!”
“太太,你的女兒真可愛呢。”年輕的店員經過,小小聲對她說。
衛靜笑出來,正想要糾正店員錯誤的認知,卻突然靈光一閃。
她知道不對勁的地方了。
採購完小孩的衣物和玩具,已經晚了,難得跟父親出門的單懿慈,情緒一直處在亢奮階段,亢奮過頭的結果,就是一上車就睡著。
單天齊將女兒抱下車,任她在懷中睡得東倒西歪,女兒的重量在臂彎中,十分真實。
只有擁在懷裏,才是真正屬於他一個人的。
“小心一點,慢一點。”衛靜在旁幫忙,一邊注意會不會敲到小孩的頭,一邊留意單天齊抱久了是不是會累。
兩人一同將小孩送上床,輕巧地脫下她身上多餘的衣物,調整空調,再為她蓋上薄被。
“今天……謝謝,單先生,晚安。”衛靜刻意拉開距離,加上稱謂,告誡自己要公私分明。
“晚安。”單天齊黑亮的眼眸注視著她,藏著無限深意。
拒絕去想他笑容底下的含義,衛靜逼迫自己對他微笑,然後轉身,到廚房去為自己倒杯冰水。
冰涼的水下肚,冷卻了她的腦子,也冷卻了她的心跳。
被那種像是要將人吞下肚的眼神注視一晚,不緊張都難啊!
“衛靜,你的專業呢?”她不禁苦惱。自己向來以冷靜自傲,絕對不會過分越界,也不是沒有照顧過只有父親的孩子,但像現在這樣發展怪異的,是第一次。
年輕保姆和離婚的單身男主人,旁人會有遐想是正常的,可她自小就在豪門富戶長大,對於豪門,她早看透了。
憑她的身家背景是攀不上的,為了避免不要的麻煩,她總是告訴自己要置身事外,要與男性雇主保持距離,絕對不讓對方有錯覺。
而她也一直做得完美,現在卻在單天齊身上破功,一次又一次的,過度安慰插手……
為什麼她會為了那男人打破自己的原則呢?
為什麼要鼓勵他?放他自生自滅就好,多管閒事做什麼?
“好煩……”衛靜苦惱地歎息,腦中浮現單天齊的臉,然後是懿懿的臉……
想到懿懿,她突然想起稍早在百貨公司遇到的那個男人。
那男人不對勁的地方,她想到了。
看見成年女性帶著小孩,年齡適當、沒有膚色差距,會用疑問的語氣詢問她是孩子的母親嗎?應該會先入為主的認定她就是小孩的母親吧!
既然他清楚她不是小孩的母親,那麼遞名片和詢問她姓名的原因,又是什麼?
摸摸口袋,掏出那張被硬塞的名片,看著上頭燙金的姓名——金善中,她陷入沉思。
“咦?”只是還來不及細看上頭的頭銜,下一秒名片立刻被抽走。
單天齊拿走那張名片,臉色陰沈地瞪著上頭的名字,像是那名字與他有什麼深仇大恨。
衛靜被他恐怖陰沈的臉色嚇到了,一時竟忘記要說話。
“他說了什麼沒有?”很久很久,單天齊才勉為其難的開口。
“他什麼都沒說……”她據實以告,那男人欲言又止,卻什麼都沒有說。“在你過來之前,他聲稱有急事,先走了。”
照單天齊這臉色看來,金先生會先走,也許是看見他走來而避開,否則依金先生對她和懿懿熱絡的態度看來,不會捨得太快走的。
可是單天齊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情?他這樣痛恨那個人嗎?怨恨到拿著對方的名片,雙手會不住的顫抖?
該不該問、能不能問,這已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想不想問。
她想。
“你和金先生之間有什麼誤會?”
“誤會?”像是聽見了的笑話,單天齊嗤地一聲笑出來,那笑聲既輕蔑又挖苦,還挾帶濃烈的恨意。“金善中曾經是我最信任的人,最要好的朋友。”
用曾經這兩個字,代表那已是過去式。
“可我最信任的朋友,卻羞辱我!”不管過多少年,只要想到那一夜,還是會讓他氣得全身發抖,恨意一擁而上。
這種強烈的字眼,讓衛靜心一震,直覺會讓他怨恨得無法接受的,一定是非常痛苦的往事。
可回想起金善中對她和懿懿的態度,其實很和善,說話有條理,眼神很正直,所以她不能理解,為何單天齊如此痛恨他?
“說出來會好過一點嗎?”
一口氣粳住,單天齊提氣,回頭。“他——”
原本打算說出來的,但看見她的臉,他硬生生將到嘴邊的話又吞回去。
“不重要。”就算是她,他還是沒有辦法說,因為說出來不會比較好過。“很晚了,晚安。”
他再度擺出矜貴的大少爺姿態,故做不在乎地轉身。
看著他可以說是逃走的背影,衛靜歎氣歎得很大聲。
“唉……”她總算知道為什麼自己沒有辦法放下他了。“父女一個樣。”
懿懿用冷漠推拒來掩飾在意的事物,單天齊則用冷語不在乎的表像掩飾他的傷疤。
看他強硬冷酷拒談的態度,那道傷疤一定很深、很猙獰吧?
“煩死了。”
今天,她發現了男雇主不為人知的一面,因為必須強悍,而不能表露出受傷在意。
而她居然為此感到心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23 00:18:50
第七章
那個姓金的男人出現一事,就象沒發生過一樣,單天齊絕口不提,而衛靜自覺那是不能觸碰的禁忌,一旦問了,好象會打破什麼平衡。
可那晚提起金善中時,單天齊扭曲猙獰的面孔,仍舊會不時跳進她腦子裏。
而另一件讓她困擾的事,就是原本相敬如賓的他們,自從懿懿生日過後,就變得……有些怪異。
他總是對她笑,意味深長的那種,常常盯得她心神不寧,覺得有事要發生,有時候抬頭,還會發現他望著她,很溫柔的樣子。
善美集團那個向來以撲克臉示人,沒有表情沒有溫度的執行長,竟然會有溫柔的表情?!
這簡直就是奇跡!
有時候她忍不住了,就會放下手邊的工作跟他大眼對小眼,好比現在--“單先生--”放下削到一半的水果,衛胸沒好氣地問:“你到底看夠了沒有?”
“衛小姐,”他優雅的坐在餐桌旁,執起咖啡杯淺嘗一口,“你很注意我?否則怎麼會知道我在看你?”
聽聽看,這種話,是“那個”單天齊會講的話嗎?根本是個無賴!
衛靜閉上嘴,但又壓不下這口氣,怎麼辦呢?該怎麼反擊?
她還在想,可單天齊早已擬定全盤計畫了,他就是那種一旦確定目標後,就一定會往前衝的人。
他不喜歡事情不在掌握之中的感覺,更不會讓自己再次嘗到敗北的滋味。
於是他讓人再次調查衛靜,從她歷任雇主口中,探聽她的過去。
“衛小姐?是個溫柔嚴厲的人。”
溫柔和嚴厲,極端的兩個字眼,是大部分男性雇主對她的評價。
她對付任性哭鬧的孩子,是靜靜待在一旁,任憑孩子哭到聲嘶力竭也不哄不騙,最後才溫溫的微笑說:“看吧,不是哭了就會有人來哄你的。”
她對待孩子很溫柔,從來不提高音量說話,也不責備,但會用很多方式讓養尊處優的小少爺,小小姐體認到她跟一般保姆不一樣,不會隨便敷衍哄哄就算了。
“單先生,你老是這種態度,才會每次都把懿懿嚇壞。”衛靜想好反擊方式,深吸口氣,回復一貫的語調說。
單天齊挑了挑眉,果然很嚴厲啊!
“衛小姐,你老是回避我的問題,懿懿看到了有樣學樣不好吧?事情發生了就要解決,不是嗎?”可惜,單純的保姆遇上老奸巨滑的奸商,口舌之爭自然是敗陣慘輸。
“真是圓滑呢,你若用這樣的態度面對女兒,不就好了嗎?”她微笑把話題轉開。
又被避掉了,這就是她與男雇主應對的態度?溫柔冷淡,但隱隱透露著嚴厲,難怪從來不曾與任何人傳過緋聞。
富豪之家的男人,難免心高氣傲,絕不會一再拿熱臉去貼冷屁股。
可他不同,想要的東西,就算是不擇手段,也會厚著臉皮搶到手。
尤其他還曾經惹毛她,指著他的鼻子狠狠罵了一頓,能夠把標榜從來不生氣的衛小姐惹毛,他自覺自己在衛靜心中的地位有些不同。
可該怎麼讓她放下防備呢?
衛靜始終不願正面面對單天齊,迂迂回回的避掉他的直截了當,就這樣你來我往的角力,從盛夏延伸到初秋。
“咳咳咳咳咳……”忙碌又不懂照顧自己的單天齊著涼了,卻還不肯乖乖休息,繼續扯著破鑼嗓子對下屬開罵,交代完事項後又準備出門工作,一刻不得閒。
衛靜覺得他逞強得令人生氣,果真日夜溫差大,入了夜後,單天齊的感冒症狀發作了。
“靜姨,爸爸今天沒有跟我到話就睡著了。”單懿慈抱著心愛的玩具熊,原來今晚想跟爸爸一起睡的,但爸爸不舒服,只好來找心愛的靜姨,“爸爸的頭,燙燙!”
“笨蛋!”當衛靜來到單天齊房間時,就看見他蜷在被窩裏,縮成一團睡著。
拿耳溫槍一量,三十八度半!
“笨蛋笨蛋笨蛋!”可無論她如何罵,單天齊都只是昏睡著,醒不來。
他病倒了,引起一陣慌亂,單天恩忙著聯絡醫生,請管家來幫忙擦澡,醫生問診時,詢問到病人的飲食狀況,眾人的眼睛都轉向他的貼身秘書兼堂妹。
單天恩同情地望著打了退燒針後就掙扎著想起來,嚷著自己沒事的兄長,然後再看向表情很平靜的衛靜,雖然她怎麼看都覺得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這兩人近來的你追我跑,她都看在眼底,只是沒有點破而已。
“哥看起來很健康,會安排時間去健身房運動,其實三餐非常草率,連水也很少喝。”
單天恩迅速決定出賣老哥。
“工作多到時間不夠用,早餐通常灌一杯咖啡解決,中餐幾乎都會略過,下午六點才會叫外送到公司,我想想今天吃了什麼……啊!好象是一條紫菜飯卷,可以拿在手上吃的那種!
方便,省時,只要五分鐘就可以解決。”
“天恩--”單天齊警告的低喊。“你太多嘴了。”說著,眼角余光瞥向衛靜,不知為何,他不敢正眼看她,直覺表面平靜的她,正在生氣。
衛靜不發一語,默默的轉身離開,什麼話都沒說,表情冷漠得像是他就算病到快掛了也不關她的事。
“噢,哥,抱歉,我不想說謊。”忍住笑,單天恩同情的望著兄長挫敗的表情。
單天齊倒回床上,他全身熱得發燙,軟弱無力。
“都出去,別來煩我。”他趕人,不讓人看見這樣的自己,這種感覺,象上戰場時忘了帶武器,脆弱得任何人都可以痛宰他。
“爸爸……”單懿慈擔心的不想走,語氣慌張,聽在病中的單天齊耳中,窩心到了極點。
“懿懿,出來噢,感冒會傳染。”離開的衛靜又走進來,把在病榻前的小女孩帶走,“洗完手手上床睡覺嘍。”
單天齊看不見她的表情,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她的背景,聽見她溫柔哄小孩的聲音,不知為何,他有一種感覺--她真的非常生氣,這份怒意是針對他的。
他閉上眼,聽見大夥魚貫走出房間的聲音,接著光線暗了,他一個人在黑暗裏,努力保持清醒,但腦袋昏昏沉沉,藥效開始發揮作用。
“咳咳……”他喉嚨很乾,很痛,痛到連水都喝不下,胃在痛,因為草率的飲食加上過強的藥效發作,他不舒服到了極點。
“笨蛋……”
在半夢半醒之間,他感到床頭燈亮了,接著聽見有人在罵他。
他應該起來咆哮,可是卻起不來,身體沉重虛軟,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全身黏膩不適,如果可以,他真想起來換件衣服,洗個澡。
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一道溫熱的感觸倏地自他的臉朝脖子下滑,鑽進他敞開的睡衣,滑過胸膛,手臂,帶來清爽舒適感。
煩躁消失了,緊攏的眉頭舒開,他緩緩撐開沉重的眼皮,在逆光中看見一張帶著怒意的臉,沒有笑意,沒有溫柔軟語。
是衛靜,他笑出來,伸出虛弱無力的手,觸碰她的臉,惹得她更為光火。
啪一聲打掉他的手,微慍地將他的手臂塞進被子裏,她關掉床頭燈。
“睡覺!”那種命令小孩的語氣,讓單天齊忍俊不住的又笑了。
就算在病中,他仍能捕捉到蛛絲馬跡,這女人,標準的吃軟不吃硬,這回一病,他誤打誤撞發現她的弱點了。
單天齊滿足的閉上眼,沉沉睡下。
就算是感冒,單天齊也只比平常起床時要晚三十分鐘,便一如往常的準備上班。
“爸爸感冒好了嗎?”單懿慈坐在餐桌前,吃著衛靜準備的早餐,松餅夾霜淇淋,搭配新鮮的奇異果和草莓,淋上蜂蜜,再搭一杯鮮榨的柳澄汁,看起來很美味。
“好了。”單天齊用他未回復的破嗓子粗啞地回復。
“對小孩說謊不是很好的身教。”衛靜不知道在流理台前做什麼,把奇怪的綠色植物切一切,放進果汁機裏,按下開關攪拌,嗡嗡嗡,攪拌十五秒即完成。
一杯濃綠色的蔬果汁,起碼有五百CC,被倒進漂亮的水晶杯裏,她拿著那杯有著恐怖顏色的果汁到餐桌前。
單天齊挑了挑眉,“女人保持青春的方式真是辛苦。”
那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減肥蔬果汁吧?原來是這種顏色,單天齊覺得今天上了一課,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衛靜聞言,對他微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單天齊突地心一驚。
“對於三餐草率又愛熬夜導致抵抗力不足而病倒的人來說,早上喝下這一杯,等於補充一天所需的纖維,是非常棒的飲料呢。”
她這話的意思……該不會是叫他喝吧?
“衛小姐,照顧懿懿辛苦你了,晚上見。”他腳跟一轉,欲逃。
但衛靜的聲音又輕輕的飄來--“說謊已經是很不良的身教示範,若小孩也學習到父親三餐不正常的壞習慣,真是很糟糕啊。”
此刻單天齊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做“溫柔嚴厲”了。
回頭,對上那溫柔但沒有笑意的臉,不知為何,他很忍耐的自動走到餐桌前,拿起那杯據說很棒的飲料端詳一下。
這杯東西喝下去,會不會在他胃裏爆炸?
“單先生,有問題嗎?”衛靜的聲音再度飄來,不是催促,只是輕輕的詢問,就讓單天齊膽戰心驚。
連深思熟慮都沒有,下一秒,他抓了果汁就直接灌進嘴裏。
幸好味道比想像中好多了,雖然看起來很可怕,可其實有濃郁的果香和甜味,只要克服對外觀的心理障礙,以及留在口中的青草餘味……“我喝完了。”他一口氣喝光,把空杯放在桌上,杯子裏只剩下一點點纖維殘渣。
“哥,早,咦?!”單天恩剛出房門,習慣性在出門前看一下侄女,在早餐時間跟她說幾句話,也跟衛靜聊一聊,結果卻看到她向來用咖啡漱口的上司,正把空杯往餐桌上擺。
那顏色看來,應該是衛靜拿手的蔬果汁,她便秘時會向衛靜要一杯,效果很好,可現在是……給她哥喝嗎?
“他喝了?”單天恩指著,詢問衛靜。
“我很欣慰,單先生給孩子良好的身教示範。”衛靜微微笑,說著讓人頭皮發麻的話,說完還對小女孩溫柔的叮嚀。“懿懿,你看,爸爸沒有偏食,你也不可以挑食,知道嗎?”
“我沒有偏食哇!”不明所以的小朋友睜著圓圓的眼睛,小手捧著柳澄汁,純真無邪的望著父親,“爸爸偏食才會感冒,懿懿沒有偏食,很健康!”
“喂……”單天齊只覺面子掛不住。
“單先生,懿懿有說錯嗎?”衛靜出聲,微笑詢問。
奇怪,他為什麼要怕她笑得太過溫柔的臉呢?
“……沒。”
在堂妹忍笑的尷尬情況下,單天齊有些狼狽的出門上班,這一天,他依舊加班到深夜回來時女兒已熟睡。
他輕輕在女兒額前印下一吻,旋身走出小孩房,想回房去洗個澡,然後在睡意來襲之前,可以再看三份報告。
但廚房透著燈光,好奇心驅使他走過去。
衛靜在那裏,穿著米色圍裙,站在爐火前小心照看一鍋燉品。
淡雅的中藥香氣撲鼻而來,看著她的背影,單天齊緊繃一天的心情,頓時軟化。
“這麼晚還沒睡?”
突然而來的一句話,嚇到了聚精會神的衛靜,她驚呼一聲,回頭,看見單天齊好整以暇的站在門口,雙手插在褲袋裏,閒適的望著她,嘴角還帶著笑。
此刻沒有別人,僅有兩人獨處,衛靜不再有笑容,反倒眉頭攏起,上下打量他後,歎息逸出唇瓣。
“唉--”
這讓單天齊挑起瞭,“怎麼,我礙到你了?”
對,他礙到她了。
這麼讓人放不下心,沒有辦法不管他,簡直是可惡。
正因為她放不下,所以才打破原則……她從來不替雇主做一餐飯,只為小孩烹調營養好吃的食物,卻因為單天齊病了為他燉煮補品。
沒有回答他,衛靜雙唇抿緊,不顧站在她身旁的男人,打開砂鍋,盛了一碗金黃清澈的雞湯,無聲遞給他。
“給我?”單天齊訝異,接過那碗熱騰騰的湯,錯愕地看看湯,再看看她。
她撇過頭去的臉,熱燙泛紅。
這是為他燉的……他的心頭因為這樣平凡的舉動一暖。
“為什麼?”他問,結果得來衛靜含怨的瞪視,不回答他的問題,轉身欲走。
“衛靜!”他一手攔著她,一手捧著熱湯,稍微一動就把碗中的熱湯灑了出來,燙著他手背,他立刻鬆手。
“怎麼這麼不小心,你看看你!”衛靜見狀大急,抓了他的手直接湊到水籠頭底下沖冷水。
在水柱之下,白皙小手握著古銅色大手,她眼神不敢移轉,只能看著自己的手,握著他的。
感覺上……有什麼東西,被她打破了。
感覺到站在她身旁的男人距離越來越近,近得可以空出他未受傷的右手圈住她的腰。
她猛地抽氣,退一步想逃離,卻旋身轉進他懷裏,抬眸,跌進侵略性十足的黑眸中。
他象蛇,而她是被蛇看中的獵物,被鎖定的視線壓迫得動彈不得。
單天齊將她困住,身體無法逃離,視線也被強迫停留在他身上,他的右手摟著她,將她攬近,用被燙的左手,觸碰她板起的小臉。
“你……”她又羞又怒,想掙扎,但擔心的視線又不由自主瞟向他燙紅的左掌。
“來啊,拍掉我的手,你可以拒絕。”他聲音低沉,感冒未愈的沙啞嗓音顯得病態,不過也很性感。
“你……你走開……”衛靜慌了,兩人靠得如此近,近得能感覺到彼此的體溫,他體溫高得嚇人,不知是他發燒了,還是她的心理因素造成。
單天齊笑得邪氣,距離越來越近,兩人的臉近得距離只有三公分,她緊張的屏住呼吸,可下一秒,他腳步一顛,高壯身子軟軟的往前倒。
“咦?單天齊!”她驚慌地扶起他,一反剛才掙扎著逃離的態度。
一抹精光閃過他的眼。
用苦肉計就能逼她失去冷靜啊……逮到她了。
“衛靜,我要你。”他扶著她的肩,額貼著她的直接宣告,不顧她驚魂未定,強勢地吻住她微張的唇。
“啪!”清脆的巴掌聲出自衛靜之手,她什麼都沒想,直接打他。
被迫結束這個吻,單天齊眯眼覷她。
這個女人是想挑戰多少個第一?第一個指著他鼻子罵的人,第一個被他吻過卻賞他巴掌的女人,她是想挑戰他的怒氣?
“你……可惡。”衛靜臉潮紅,雙眼因激動而閃閃動人,胸口上下起伏,她生氣,針對他的莽撞,以及表露於外的心機。“這麼不會照顧自己,愛逞強,真是……煩死了。”
煩到她不住想,昨天才燒到三十八度半,今天燒退了又立刻去公司上班,不照顧自己身體又加班到深夜,究竟在逞強什麼?什麼事都得他親力親為嗎?
他病了耶!以為他身體是鐵打的嗎?
時間越晚,她越是焦慮擔心,越是沒有辦法……放下他,怎麼父女同一個樣呢?都這麼讓人心疼焦急!
“煩死了。”漲滿胸口的情緒,是違背自己信念的煎熬,“這一點都不專業。”
她太過在意她的雇主,太過在意她照顧的孩子,把自己投射成懿懿的母親,介入太多就是會這樣,好煩,煩死了!
聽她懊惱的抱怨,單天齊被打的不滿頓時煙消雲散,笑聲自喉頭湧上。
“我會負責的。”
聽到他這種得逞的口吻,她就一肚子火。
“誰要你負責?煩死了,唔……”抱怨消失在膠著的唇間,衛靜不滿的掄拳搥打他,這個男人真是……太超過!
他感冒未愈,吻她可能會被傳染,可是……算了!
藏在心底深處的感情一古腦的撒出來,難以收回了,衛靜伸長手臂,攬住單天齊頸項,加深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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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心害怕,猜疑嫉妒,是單天齊從來未曾有過的感情。
沒有自信的單天齊,說出去誰會相信?可他真的會慌亂的猜想她在做什麼,是一個人嗎?
這樣沒有骨氣的牽掛一個人,在過去會被他視為軟弱,可是這種不踏實的感受需要被撫慰,否則他睡不安穩。
在曼哈頓中城的PENINSULA NEW YORK HOTEL,是一家古老宏偉的五星級酒店,單天齊與下屬住在這裏,為了分公司的擴編進行三周的檢視調整。
能源,面板,塑膠,石化工業,是善美集團主要事業版圖,這回赴美他也打算一同整合,以至於決定停留三到六周的時間。
不過在早上進分公司前及睡前,他一定會挑時間撥通電話,聽聽能撫慰他心頭焦躁的聲音。
“早安啊。”坐在舒適的床上,卸下領帶,單天齊對電話那頭的人道早。
“爸爸早安。”電話那頭傳來女兒童稚的聲音,聽起來明顯剛睡醒。
單天齊微笑,跟女兒說了幾句話,便轉到正題。
“懿懿,把電話給大人聽。”
“好噢,靜姨,靜姨,爸爸說要給大人聽電話,你快來。”
女兒的喳呼聲在耳邊炸開,單天齊掏了掏耳朵,微笑等待那聲溫柔的……“這麼晚了,還不睡?”是衛靜,是他熟悉溫暖嗓音。
閉上眼,想像她就在身邊,面帶微笑對他說聲“你回來了”,他就好滿足。
以前,他從來不曾期盼有個人會守在一個地方等他回去,也不以為意,因為他是單天齊,他無堅不摧,不需柔情。
可是現在……他才知道錯過多麼美好的感覺。
“剛回來。”他聲音沙啞,身體因為一天的工作而疲憊,但聽見她的聲音,一切都消散了。
她在那裏,沒有離開,象春風一樣撫慰他的心靈。
“這麼晚?天恩都比你早休息,真是的……”軟言軟語的叮嚀是她的溫柔,不是叨念,就算是,他也心甘情願聽。
“應酬,沒辦法推拒。”他破例向衛靜交代今天的工作。“那是沒辦法的事。”
聽見他這麼說,衛靜眉頭輕皺,想了想,最後決定說出她的想法。
“我不懂商場上的事,可善美集團這麼大一個企業,沒有別人嗎?一切都非你不可?”
他出差以周計算,帶走天恩和大批助理,平時就忙得一天睡眠不足六小時的人,出差後更是誇張,聽天恩說他一天頂多睡四小時。
休息時間都不夠了,還一天兩通電話,說好聽是要跟女兒聊天,到最後電話還不是轉到她手上。
可說的話又不是什麼甜言蜜語,這男人壓根不懂情趣,不會講情話,只是平鋪直述的詢問她一天的行程,像是跟什麼人見面,小孩上幼稚園後她一個人做什麼打發時間……“我不懂你。”她做出結論,但沒有把想法說出口,“算了,你累了吧?快點休息,懿懿在催我了。”
“要出去?今天是假日,不用上課吧?”單天齊屈指算來,今天是假日,女兒不用上幼稚園,為何一早出門?“去逛街?”想著兩個最在乎的女人手牽手一起出門,就讓他恨不得馬上離開飯店,回到她們身邊去。
“懿懿從上周開始學芭蕾。”衛靜愉快地告訴他。“是她自己說要學的。”
“什麼?芭蕾?”單天齊很錯愕,沒想到從來不曾提出要求的女兒,竟然會主動開口說要學芭蕾。
“是啊,懿懿很喜歡,怎麼,你聽起來很不情願的樣子?”她嘲笑。“女兒的發展不如你預期嗎?我以為你大方的說只要她開口,你都會滿足她是認真的。”
“我是認真的,只是沒有想到她會這麼軟弱。”
衛靜只覺莫名其妙。
“你從哪一點看出來懿懿軟弱?啊,是因為她學芭蕾嗎?舞碼都是王子和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讓你覺得芭蕾本身是不切實際的事?”
單天齊沒有回答,但衛靜知道自己說對了。
“單先生,單懿慈是你的女兒,有單家人好強不認輸的個性,這一點,你不用懷疑,我從來沒看過懿懿這麼認真,為了穿上硬鞋,她一周排四堂課,連假日都不放過,回來又不間斷的練習,練到腳受傷了還是堅持要練,要是你看見懿懿上課的眼神,一定會感到很欣慰。”
單天齊屏息,“為什麼?”
“因為你女兒有一雙跟你一樣的眼神,企圖心旺盛得不得了。”
這番話,讓單天齊有了想像。
他原來怕生,彆扭不語的女兒,遇上衛靜後變成害羞但多話的小孩,現在為了學習芭蕾,又變得堅強了?
他喉頭緊縮,握緊話筒。
他想看,想看蛻變成長的女兒。
“我想看。”他脫口而出。
“誰叫你忙?”衛靜笑出來。“如果你能把工作讓給他人,現在你就可以送懿懿去老師那裏看她練舞--啊啊,不行,若你看見懿懿練舞的樣子,一定會很心疼。”想到小女孩被舞蹈老師壓著拉筋,要求她重複跳不停的姿勢,她就心疼得不得了,何況他這個老爸。
“只不過是練舞而已,有這麼辛苦?”單天齊挑眉,有些不信。
“這世上有什麼事情不辛苦?”衛靜反問。
她說的沒錯,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辛苦的,可懿懿想學芭蕾,這讓他始料未及,因為學舞的女兒讓他聯想到--“跟她媽媽很象……”
衛靜幾乎要懷疑自己聽錯了。
天恩“綁架”她的第一天,就告誡過她,在單天齊面前,懿懿的母親是不能說的禁字,她也曾在盛怒之下,當他面說懿懿是沒有媽媽的小孩,因而激怒他。
可這是她第一次從他嘴裏聽見懿懿的母親。
“懿懿跟她母親很象嗎?也學芭蕾?”
是衛靜的重複詢問,才讓單天齊驚覺自己提到了“她。”
“很晚了,我該睡了。”這是他出差兩周以來,第一次主動要收線。
衛靜皺起眉頭,他很明顯在逃避,為什麼不提呢?他們在一起了,不是嗎?
“齊,不能說嗎?”她小心翼翼地詢問,“你對人的不信任,跟懿懿的母親有關?”
被她說中了!一股氣梗在胸口,悶得單天齊難受。
“我沒有不信任人。”他否認。
“不只不信任人還愛逞強--”
單天齊沒聽完就掛上電話,因為她又說中了。
“我就知道……”聰明的女人最難纏,衛靜太聰明,輕而易舉發現他的弱點,在她面前,他沒有辦法掩飾。
“該死!”腦中躍出一張與女兒相似的臉,以及,那個一同背叛他信任的人。
所以,到頭來還是沒有什麼人可以信任,沒有所謂的永遠,王子和公主是童話,在現實生活裏,去他的幸福快樂!
根本就沒有那一回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23 00:19:12
第八章
如果不相信世上有所謂的幸福快樂,那他現在在這裏做什麼呢?
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單天齊的視線、他的心,都晾著在風中那抹溫暖鵝黃上。
秋風撩起她的長髮,如絲般的黑髮飄揚,她總是不慌不忙,以纖指勾住髮絲,往耳後輕輕一撥,就算眼前沒有人,她表情仍然溫暖。
他望著她的側臉良久,然後專注的她突然轉過頭,與他四目交接,一瞬間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而後無奈的笑開。
怦怦、怦怦——心跳聲太清晰,清晰得讓讓他否認不了,手也緊張得冒汗。
嘴角扯開一抹笑容,他舉步走向她。
“你回來啦。”衛靜從長椅上起身,待他走向自己,再輕輕對他說一聲“歡迎回來。”
單天齊又一次感覺到荒謬,明明不相信幸福快樂的,但看見她沉穩的對他微笑,輕聲說一句“歡迎回來”,心中原本的不安定,擔心、害怕、猜疑,就全都消散了,這種感覺好安心、好舒服,令他嚴峻的面孔不自覺泛起暖意。
“怎麼突然回來?”衛靜難掩驚訝。“工作呢?”他是工作狂,突然放下熱愛的工作回到北京,這太難了!
“公司沒有我不會倒,我聽進你的意見,把機會留給下屬,不逞強。”
四十八小時前,他狠狠地掛了她電話,愧疚感盤旋不去,只能不斷思索她說的話。
不信任人,他無法否認。
愛逞強,這也是事實。
可公司非要他不可嗎?為什麼要逞強呢?
衛靜的聲音溫溫的進入他心中,讓他開始自省。
“比起前任執行長,你還差那麼一點,BOSS。”李君奕,這名他十分看好、倚重的下屬,就曾當面對他說,他還差一點。
當時他不懂也不在乎,可仔細一想,這是有原因的。生命中的大事一連串的發生,伯父意外身亡,大權突然落在他肩上,妻子懷孕,加上頓時雙親的天恩……他不能表露出他的傷心,必須站出來處理大家族大小事,久了,就習慣成自然的把所有事情都往身上攬。
而自從離婚後,他把所有人事物抓得更緊,非要所有事都在他掌握中不可,因為他不信任任何人。
可天恩二十二歲即被他帶在身邊,五年過去,該教的他都教了,現在她絕對能夠獨當一面,他卻連自己的堂妹都不能信任,是不是太扯了一點?
想了想,他決定把這回整合的工作交給天恩和李君奕,當然也趁機撮合他倆。
“機會?”衛靜聽了他的說法,好笑的挑眉。“把天恩一人丟在美國,是有什麼計畫吧?跟進來不斷探聽天恩消息的人有關係嘛?”
衛靜聽管家提起,有個勢力在打探天恩的消息,但單天齊不知道怎麼做到的,在堂妹身邊安插重重眼線,像座山似的擋在她面前,不讓她的消息走漏,出入也一定有助理或保鏢跟隨,絕不讓她落單。
“我出差這段時間你被騷擾了嗎?”聞言,單天齊眼眸閃過一抹狠厲的精光,語氣中難掩肅殺之氣,“他騷擾你了?”
如果她回答是,他一定會讓對方生不如死吧?
“齊,你不瞭解一下嗎?有什麼是我該知道而你沒有告訴我的呢?”衛靜不答反問,伸手將他歪斜的領帶調整好。
難得儀容不整的單家人,看來他剛下飛機沒多久,是管家柳叔告訴他,她在這裏的吧?
“沒有。”單天齊的肅殺之氣,在她手觸及他領帶時煙消雲散,他直覺想抽回,因為想到上回被勒住領帶大罵的窘態。
只有衛靜敢罵他,也只有衛靜能讓他坐立不安。
“既然公事有人扛,就不需要我親自坐鎮,偶爾我也可以偷懶一下……懿懿在哪?”
他扯開話題的意思明顯,衛靜不是笨蛋,既然他不想提,她就不勉強,不過,是“暫時”的。
“應該快下課了,你看,在最裏面,個子最小那一個,就是你的女兒。”衛靜牽著他的手,帶他進入舞蹈教室。
採光明亮的舞蹈室,有一整面牆的鏡子,挑高的樓板,平坦櫸木場地,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裏頭練舞的情況。
在裏頭的幾乎都是不滿十歲的孩子,女孩比男孩多,穿著粉嫩的緊身衣和褲襪,扶著扶手做各種基本動作,在老師的指令下展現優雅身段,不斷延伸四肢,讓身體看來修長。
在最角落的小女孩,是他的女兒,賣命的伸展四肢,跳得不好被指證數次她也不氣餒,甚至被老師執鞭責打也不哭不鬧的堅持住,盡力把舞步調整到最完美,儘管那些動作有多不符合人體工學。
在旁邊看都替她覺得痛了!單天齊男人心疼,眉頭糾了起來。
“我以為學跳舞是開開心心的……”怎麼會這麼辛苦?
“是很開心,當懿懿學會新的動作時,下課後她就會笑得很燦爛,你看,你女兒像你。”衛靜微笑拍拍他肩膀。“別擔心,她可以的。”
有她的安撫,確實是有好過一點,但單天齊仍緊抿著唇,不發一語的望著女兒的舞姿。
好幾次女兒被責備,隔著玻璃他聽不見聲音,但從嚴厲女老師和懿懿的表情看來,她被罵得很慘。
可她沒哭著說不練了,反而露出殺氣騰騰的眼神瞪著老師,繼續苦練。
那樣的眼神單天齊並不陌生,就跟自己一樣,倔強好勝。
好不容易,讓人發瘋的課程結束了,單天齊也鬆了口氣,衛靜在他身邊發出忍俊不禁的笑聲,他有些惱怒的回頭瞪她。
“靜姨、靜姨……咦?爸爸!爸爸!”單懿慈先是錯愕,接著是尖叫著衝向父親,撲進他敞開的懷抱,“爸爸回來了!有看到我跳芭蕾嗎?有嗎?有嗎?”
舞蹈課程結束,離開嚴厲的老師,女兒又回到害羞可愛的模樣,單天齊抱緊女兒,她全身濕透,是練舞練得很認真的成果,他思索了一會兒才開口。
“看見了,你很喜歡嗎?喜歡到無論有多困難,也堅持要學嗎?”他語氣很重,一點也不像開玩笑。“絕不後悔?”
“我要學!”感染到父親的嚴肅,小女孩也一臉正經。“我要學,爸爸我真的要學。”遵循父親的教誨,現在她想要的東西一定會開口說想要,連表情都企圖心十足。
女兒真的長大了,她明明才六歲,怎麼會有這麼成熟的表情?
以前他一直希望她快點長大,逼著她學東西,但現在她真的如他所願的成長了,卻又覺得她長得太快,快到他捨不得。
“那爸爸就贊成你學,既然要學,就要學到最好,知道了?”
“知道!”單懿慈像父親撒完嬌,轉出他的懷抱,接過衛靜遞過來的外套,罩住單薄的身軀,換掉軟鞋,坐在鞋櫃上自己慢慢穿鞋。
女兒認真的表情,讓單天齊五味雜陳,卻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才好,只能習慣性的沉下臉,嚴厲的神情當然嚇壞了剛下課的小朋友。
“噗——”即使告誡過自己很多次,不要嘲笑別人的努力,單天齊已經很努力當個溫柔的父親,不該嘲笑他,但衛靜真的忍不住。
單天齊聽見了,懊惱的回頭給她警告的眼神,結果她卻更是笑不可仰,最後他沒轍,只能輕輕一歎,抓過笑得開心的女人到眼前,快速的吻她一下。
“咦?”這麼巧,那蜻蜓點水是的一吻讓剛轉過身的小女生逮到。“為什麼爸爸要親靜姨?”
一句疑惑的童言童語。讓兩個大人頓時呆掉。
“小孩子不要多問。”單天齊試圖用嚴厲的口吻嚇阻女兒的追問,可惜他錯估了小孩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的精神。
“為什麼啊?為什麼啊?爸爸,為什麼要跟靜姨親親呢?”
一路上單懿慈不解的的追問,讓單天齊頭大的望向衛靜,結果她竟然轉過頭去看風景,唯獨耳朵紅透,洩露了她同樣羞窘的事實。
這樣好,總不能老是他一人被壓得死死的。
“懿懿不是想要靜姨當媽媽嗎?”單天齊微笑,一反剛才的默不作聲,笑得奸險。
什麼跟什麼?衛靜立即回頭瞪著亂講話的男人,警告他最好不要亂講話。
但是來不及了。“真的嗎?”單懿慈眨著眼睛,一臉期盼的望著父親,小臉發亮,驚喜的撲向一旁的衛靜,喳呼著,“靜姨、靜姨,什麼時候可以當我的媽咪呀?現在嗎?可以嗎?”
小女孩心中媽媽的形象就是這個人,所以她開心的搖著她的手,不停問可以不可以喊她媽媽,永遠留在她身邊。
這樣很糟糕,太糟了!那像是小狗般的眼神,讓她沒有辦法對懿懿說不!
“媽咪?”小女生試著喊,衛靜沒有抗拒,單懿慈因而開心的一直喊“媽咪媽咪媽咪,我有媽咪了耶!媽咪~”
被小小的手緊緊抱住,再看見她依賴眷戀的滿足,衛靜沒有辦法推開這個小傢伙,只好歎口氣,環抱住她。
抬頭,看見單天齊那得逞的表情,她不禁氣悶。
太詐了,利用她對懿懿的在乎逼她做出承諾,這男人……還真是不擇手段,連小孩都利用!
“你……給我記住。”
雖然心裏不怎麼想抗拒,因為小女生很可愛,被喊媽咪也很開心,但那時另一回事,肯定要讓這只惡狐狸吃點苦頭才行!
天色灰濛濛,圍牆上有只白色的烏鴉靜止不動。
紅磚瓦老式建築裏,有個穿紅衣的小孩。
衛靜知道自己在作夢,但這個夢境太真實也太熟悉了。
又是那個小孩,一樣看不清五官,但這一回她知道是個女孩,不知為何就是知道小孩的性別。
小女孩已學會走路,正在跟她玩,玩得很開心。
“嘻嘻嘻——”小女孩不停的笑,“這裏這裏,來哦~”她在院子裏跑來跑去,讓衛靜追的疲於奔命。
“小心一點,不要受傷了。”她追得氣喘吁吁,無可奈何的對孩子說。
她不知道這個小女孩是什麼人,跟她有什麼關係,只知道這個夢境裏。這個小女孩對她來說很重要。
在這個夢中,她不能沒有她,重要到她願意放下未澆完的花,任憑花兒枯萎凋謝,仍待在小女孩身旁,跟她一起玩。
“留在我身邊好不好?”她幫小女孩梳髮辮,情難自禁的要求。
紅衣小孩快樂的哼著歌,滿足的玩著垂在兩肩的髮辮,開心的笑著對她說——
“鈴鈴鈴鈴鈴——”刺耳的手機鈴聲響起,震驚了夢中的衛靜,她猛然睜眼,心漏跳一拍。
她沒有等到小女孩告訴她的答案,就醒了。伸手在床頭櫃上翻找,摸到了她的手機。
看見來電顯示,她微笑著按下通話鍵。“喂?”
“媽咪!你快回來,嗚~”接起電話,就是單懿慈哽咽的哭訴。“爸爸好討厭,媽咪做給我的裙裙壞掉了,都是爸爸啦,嗚嗚嗚……”
“懿懿,你乖哦……”衛靜拿著話筒躺回床上,柔聲安撫被粗魯父親氣哭的小女生,承諾再做一條漂亮的裙子給她,才讓小女孩止住哭泣。
然後電話轉到了某人手上。
“衛小姐,你擅離職守。”單天齊的聲音聽起來一個頭兩個大。
“噗——”躲在被窩裏頭,衛靜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看來,這男人被女兒整慘了。
聽見她笑得誇張,單天齊無語的抬頭看天花板,最終歎了口氣。
“什麼時候回來?”他沒有催促的意思,只是問一下,問一下而已!
“嗯……過兩天吧。”她語氣不確定,起床走到床邊,看著窗外的人工造景。
湖光山色,氣派非凡,現在她正在上海探望在上海定居的母親,一口氣把年假休光。
好吧,她是故意的,誰叫這男人無所不用其極,她只好用這種方式,聊勝於無的反擊一下,也算是女人的小小心機——拉開一點距離,讓他更迷戀她、不能沒有她。
“還過兩天?”他明顯對她這個決定很不滿意。
“我休假呀,單先生。”衛靜語氣雲淡風清,“我的年假還沒有休完呢。”
“靜……”單天齊思索著該怎麼說才能把她拐回來。
甜言蜜語他說不出口,又希望她是心甘情願回到他身邊,明知她愛小孩卻拿小孩當藉口,她一定覺得他追求的方式很爛。
但,這是最好最快的方法,他想了很久很久,還是覺得,想要的東西,一定要開口說想要。
“快點回來吧,我很想你。”
衛靜感覺到自己原本想刁難一下的堅持,瞬間潰堤。
可惡!向來不假辭色,不會甜言蜜語,表情永遠撲克臉的單天齊說想她……嘖,這個男人怎麼老愛用苦肉計。
“小靜,你醒了?”外頭傳來聲音,是母親在喊她。
“我考慮考慮,我媽在叫我了,晚點再說。”她狠下心不給答復,匆匆掛上電話,朗聲回答,“媽,我醒了。”
環視她所在的房間,古意盎然,連睡的床都是數十年的黑檀木古董床,房內一桌一椅皆古色古香。
但這裏卻有十分先進現代的衛浴設備,傳統和現代的結合,看似不協調卻又奇異的融合。
她進入小浴室梳洗,換下睡衣,走出房門。
循著事物的香氣走到院子,方桌上已擺滿一桌小點心,是她最愛吃的港式燒賣,母親特地為她做的。
“媽,原來你昨天就在忙這個?”她沒好氣的笑,走到桌子前坐下,與母親隔著一張桌子和好菜面對面。
她年過半百的母親現今在上海定居,幫富太太燒菜燒了二十幾年,也在上海住了十幾年,已習慣了這裏的生活。
所以她退休後便把積蓄花在這棟房子裏,開班授課,教授烹飪,寫寫食譜賺取版稅,隨性自在,養老生活過得相當愜意。
“當然,你就愛吃這些,難得來看我,總要弄點好吃的,快吃!”說著許書玲豪爽的喝了一大口茉莉花茶。
她的母親,是個英姿颯爽的女人,跟她完全不一樣。
她父親早逝,從小母親就忙,她得習慣媽媽沒法把她放在第一位的日子,從前她也曾哭鬧過,但母親冷硬的一句話讓她從此不哭。
“你以為哭了就會有人來幫你擦屁股嗎?省省吧你!”
這就是她的母親,一個該對孩子嚴厲時絕對嚴厲的女人,也許正是因為被母親影響,她骨子裏也是很嚴厲的。
可除去嚴厲的時候,她跟母親之間其實是無話不談的。
“媽,我做了一夢。”吃著母親的拿手好菜,她一邊看著環繞房子的湖,湖面波光粼粼,在這樣的美景下用早餐,看著湖那頭保有舊上海風格的老式建築物,她心念一動。
“這是我第二次夢見相同的人。”她提起那個紅瓦屋,那個穿紅衣的小女孩。“不知道那個小女孩是誰,我只是知道她對我很重要,我不能沒有她,不曉得這個夢代表什麼?兩次了,搞得我很慌。”
許淑玲慢條斯理的吃光一籠燒賣,望著女兒恬靜的臉,語出驚人的道“那個小女孩,是不是又瘦又小?”
衛靜聞言一驚,抬頭望著母親。媽怎麼知道呢?她沒有提到這麼細節的部分呀。
“在你這年紀,我也做過跟你類似的夢,夢見一個又瘦又小、穿著紅衣的小女孩……靜啊,那時候,你父親剛過世。”許淑玲執起茶壺,為女兒空了的茶杯注入熱騰騰的香片。“有人跟我說過,如果夢見小孩,代表肩上有不能擺脫的責任……靜,你認為你有責任麼?”
責任?有的。
原本她只是保姆而已,只想把孩子帶好然後離開,一如既往,但漸漸的,她放不下。
向來都是孩子主動走向她,但對單懿慈,是她主動接近。
對雇主她向來保持距離,但對單天齊,她不知道發了什麼瘋,拉住他直接開罵……
這對父女在她心目中的分量,超越先前的工作太多太多,已經不是單純的工作了。
“沒聽到你談起你的工作,如何?”許淑玲對女兒的怔楞不以為意,又拋出一個問題。
衛靜支支吾吾的,沒辦法輕快的告訴母親,她覺得懿懿很可愛。以前她都會微笑說“很好,一切沒問題”,但是現在明明問題就大了……
“噗,瞧你這表情。”許淑玲一口茶噴出來。“看來,不知是保姆而已咯?”
知道瞞不過母親,她困窘的說事實。“我現在帶的孩子喊我媽咪……”
這也算是暗示母親,她愛上了一個離了婚、帶著一個女兒的男人,她還願意當現成的媽。
不知道媽作何感想,會不會阻止她?尤其對象是單天齊……
“自己想清楚就好。”結果豪爽大方的許淑玲完全沒意見,只對女兒眨眨眼,語重心長道:“靜,這些年難為你了,我知道你一直認為這裏不是你的家,但又為了我留下來。”
儘管她掩飾得很好 ,但,當媽的總瞭解自己的女兒。
如果不是高中學歷在臺灣行不通,女兒早在十八歲時就回臺灣念大學,過自己的生活了,衛靜不愛競爭激烈的上海,對這裏直來直往的人消受不起,被嗆慣了,她便學會靜靜地微笑,不跟人爭到贏。
“既然當了人家繼母,就把孩子當成自己親生的,豪門媳婦不好當,不過你看得夠多了,我是不擔心啦,倒是為了孩子和自己,你該想一下。”
母親的話是,她既然有了對象,就不用顧慮她,為自己找個落腳的家?
“媽,我會的。”她感動的紅了眼眶。
母女兩人難得的放下工作,享用一頓早餐,隨口閒聊,就把早餐吃成了午餐。
“媽,我想買幾塊做旗袍的布,你眼光好,陪我上街去挑?”又喝光了一杯茶,吃了幾塊小點心,她才邀母親出去逛一逛。
“做給小朋友的?若往後有了自己的孩子,還能視人家如己出嗎?”直接的,許淑玲問了這個重要的問題。
“當然。”她毫不遲疑的點頭。
母女倆的閒聊沒有個結束,一同吃完飯,一同收拾整理,最後感情極佳的手勾著手出門逛街去。
“請問……是衛小姐嗎?”
在湖邊柳蔭下,出現一個嬌弱的女子,似是等待了很久,喊住正好踏出家門的衛靜。
衛靜回頭,看見那名女子時一怔。
她很年輕,五官嬌美,黑髮直亮的垂在肩頭,穿著打扮偏粉,這女人的形象與她相似,但五官卻比她更為精緻。
而這張臉,她也不陌生,一眼就看出對方是什麼人。
“抱歉打擾你,我想跟你談一談,一下下就好,求求你……如果可以我也不願這樣……衛小姐,我是……懿懿的母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23 00:19:34
第九章
“我用了最糟糕的方式離婚……”
衛靜一答應與她談,柔弱無助的沈萱穎,眼眶便湧出淚水,哭個不停。
這樣的女人,就是單天齊說的軟弱吧?
“我沒有辦法否認我錯了,但是,但是,我還是很想見我的女兒……”沈萱穎乞求地握著她的手。“我只能求你了,我想念懿懿……”咬著下唇,她哭得很柔美。“我知道要求見懿懿很自私,可我想讓自己的心裏好過一點,想知道我女兒過得好不好……”
沈萱穎這位名門千金,原本跟單天齊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單天齊早婚,二十五歲即迎娶二十二歲的未婚妻,男俊女美,家世門當戶對,是人人稱羨的一對,沈萱穎自小學芭蕾,是個被當成公主養大的千金小姐,因此兩人結婚時,曾被媒體戲稱為現代版的王子和公主。
直到沈萱穎開記者會宣告離婚,理由是個性不合,離婚後兩年下嫁給單天齊最好的朋友--金善中。
媒體報導是因為金善中安慰離婚的沈萱穎而日久生情,其實實情並不是這樣。
“齊常常出差,那時候發生很多事情,他伯父的官司膠著,天恩失蹤,他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理會我,在那種時刻,我偏又懷孕了,還差點流產,又有產前憂鬱症,是善中陪我……所以就……”
因為沒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丈夫,加上身邊有個象真正王子般的男人,英俊帥氣,溫柔體貼,全心全意的照顧自己,於是事情就發生了。
象毒品一樣上了癮,他們一次又一次的偷情,直到被出差多日提前回國的單天齊抓奸在床。
在他的床上,他的妻子和他最好的朋友……衛靜可以理解他的感覺,也明白了心高氣傲的他提起過去就即刻爆炸的原因。在他馬不停蹄的處理重要事務,為生活打拼時,他最信任的兩個人,居然聯手背叛他,那感覺,一定象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心高氣傲的他,情願讓女方宣佈離婚訊息,甚至隨便捏造理由,也不願讓人知道真相。
“我以為他原諒我和善中了,才會,才會……寄喜帖給他……”沈萱穎哭著說出她犯的錯。“我忘了齊有多驕傲……”
此舉讓單天齊決心離開臺灣,遠離羞辱他的人。
“唉--”衛靜歎了口氣,這位沈小姐請她幫忙的事,還真是難。
她想見懿懿,可監護權在單天齊手上,他不讓她見女兒,沈小姐也沒有那個臉去懇求他。
其實她是個不錯的女人,就是做錯了一件事,而那件事情沒法被輕易原諒。
她現在沒辦法在單天齊眼皮底下帶懿懿去見她的生母,小朋友跟母親分開時還很小,現在的她應該對生母沒有記憶了。
儘管如此,那個歉疚並深愛小孩的女人,仍特地從臺灣飛來一趟,那樣嬌弱的千金小姐,不知道在母親家門口守了多久……“金善中……”想起許久前在百貨公司遇見的男人,那個男人,原來就是沈萱穎再嫁的對象,也是單天齊從小到大的好朋友,可惜她不記得他的樣子了,只記得看起來很斯文。
原來他那時候問她的名字,是為了要調查她啊……雖然做錯了事,背叛了朋友,但對妻子和好友所生的女兒,他還是很認真的調查,對懿懿也很溫柔。
在她眼中,他們並不算壞人,可對單天齊來說,一定是一輩子也不想見到的兩個人吧。
因為事情很棘手,所以她沒有辦法給沈萱穎肯定的答復,只承諾若有機會,一定會讓小孩見自己的生母。
這樣子一拖,就拖到了冬天。
**
冬天的北京成了雪國,數十年難得一見的大雪癱瘓了交通,也癱瘓了衛靜的年節假期。
“我沒看過這麼大的雪……”衛靜持著手機站在窗前,居高臨下,望著窗外的雪花雨落下,世界被白雪掩蓋,白得反光,白得讓她無法直視。
她速速放下窗簾,走回床邊。
明天就是除夕了,她卻被困在這裏,火車,飛機全數停駛,這樣的天氣不適合遠行,當然也沒有辦法返鄉過節。
“別說你沒見過,我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電話那一頭的母親爽朗的大笑。“就別回來了,安全重要,年後再說唄。”
“媽……你聽起來似乎很開心?”衛靜失笑,母親八成是怕她叨念吧?
“當然,少了個人在我耳邊叨叨絮絮,我快活得很哪!”沒女兒在身邊囉嗦,麻將就可以打通宵了。
“我就知道你嫌我煩。”她笑出來,跟母親一搭一唱地閒聊。
“靜,在別人家裏過年,麻煩也要弄點過節該吃的,該用的,過年就是要熱熱鬧鬧的,懂不?”
這下換年過半百的母親開始念,說過年一定要有過年的樣子,禮俗不能省……諸如此類老人家會說的話,兩人又講了好一會兒才結束通話。
“媽咪,媽咪,不回家了嗎?”小女生探頭進來,眼睛睜得大大的,帶著期待的眼神望著她,“留下來嗎?對嗎?”
“嗯,一起過年吧。”衛靜微微笑,點頭。
“YA!YA!”單懿慈開心的尖叫著撲向她,緊緊的抱住她,“媽咪,不可以說噢,噓--”尖叫完後想到不對,她立刻跟心愛的媽咪串通,剛剛的尖叫被爸爸聽見的話,肯定會被訓沒規矩。
衛靜學她把食指擺在唇上,做噤聲動作,兩人說好了這是秘密,而後她才牽著女孩的小小手,帶她出房門,正好撞到提前下班的單天齊和單天恩。
就算是除夕當天,就算是大雪,也擋不住單天齊的工作欲,他一樣七點起床,八點以前出門,頂多在這一天提前到中午離開公司,因為下屬都回去過年了。
看見她沒有趕上返鄉車潮,單天齊眉毛一挑。
“留下來?”眼底有明顯的笑意。
真是!衛靜沒好氣的睨他一眼。“別高興得太早,爐火上的湯快去趁熱喝,今天是小年夜,很多事情要做,別想偷懶!”都因為他象偷腥貓的竊笑,笑得她尷尬,才不得不板起臉輕斥。
這個年有衛靜加入,顯得熱鬧非凡。
為了年菜,衛靜從早忙到晚,最後還拿出為了應節氣而親手幫小女孩做的旗袍,做工之精細,讓單氏兄妹目瞪口呆。
“爸爸,小姑姑,你們看,媽咪做給我的耶,我好漂亮哦。”六歲快七歲的小女兒正是愛漂亮的年紀,會分辨美醜了,她非常喜歡衛靜做給她的每一套衣服,穿上後是會開心的站在父親和小姑姑面前旋轉炫耀。
“很漂亮。”藍緞上有小碎花紋,剪裁合身,搭配黑色盤扣,有畫龍點睛的效果。“原來你之前就是在忙這個?太辛苦了。”單天齊這才明白,她最近老在房間裏踩縫紉機是在做什麼,原來是做女兒的衣服,這叫他怎麼不感動?!
“懿懿喜歡,才不辛苦呢!單先生,一家之主吃完飯要發紅包哦!”衛靜用親昵的口吻喊他,玩笑意味很重,她知道他不過年,但在她眼皮底下,沒有隨便這一回事。
她使出拿手絕活,燒了一桌豐盛的上海菜,其中一道蟹黃炒飯讓單天齊讚不絕口,一連吃了兩碗。
吃飯,聊天,拗紅包,說些祝福吉祥的話,這棟豪宅頭一回過年有過年的氣氛,全都是因為衛靜的關係。
這個年很冷,雪不停的下,但單天齊心中的寒冷,卻不可思議的被衛靜填滿了,她在這裏,讓他的這個住處象個家。
他們遵循習俗守歲,看著妹妹,女兒以及衛靜三人趴坐在客廳地毯上玩大富翁,他滿足的在一旁啜飲熱茶,平時嚴肅的臉孔,浮現淺淺的笑意。
他願意用一切換取時間停留在這一刻,這應該算是他幾近三十四年的人生中,最接近幸福快樂的一瞬間。
**
“爸爸,什麼是離婚?”
女兒的童言童語讓單天齊呆掉,望著女兒一知半解的小臉,他錯愕得忘了回神。
“沖哥哥說因為爸爸和媽媽離婚,所以懿懿才沒有媽媽,爸爸,為什麼爸爸和媽媽會離婚?”
離婚近四年,這四年來,他管教女兒嚴厲,同時也是保護她,不讓她從別人耳中聽見“離婚”這個字眼。
他承認是逃避,只是沒想到他小心翼翼了這麼久,卻敗在大年初一來往客戶的拜訪上頭。
小朋友無矯飾的言詞,傷害了女兒。
“懿懿不記得媽媽了,爸爸,為什麼媽媽沒有來看我?她不要懿懿了嗎?”
大人們在談正事,小孩們玩在一塊,僅有較大的孩子看著,單天齊不敢問女兒,那時她從別人那裏聽見了什麼。
可從她泫然欲泣的表情中,他明白了大孩子們對她說的話有多尖銳。
“為什麼要分開,不在一起呢?”幼小的心靈被現實衝擊,滿腦子的為什麼和難過,卻不會表達。“結婚不是永遠在一起嗎?為什麼會分開呢?”
“懿懿,爸爸說過,童話故事都是騙人的,世上沒有永遠的幸福快樂,”單天齊聲音沙啞,對女兒說著殘酷的現實。“爸爸和媽媽在一起不快樂,才會離婚。”
“可是,可是……”單懿慈好焦急,不知道要怎麼表達她的意思,“為什麼會不快樂呢?
一點點快樂都沒有嗎?”
“懿懿,你的媽媽現在有自己的生活,說這些沒有意義。”他不會哄女兒,只能對六歲的小孩說殘忍的話。
這樣全盤否決的回答,讓單懿慈小小的心大受打擊,她真正的媽媽和最愛的爸爸,在一起一點也不快樂。
那為什麼會有她呢?她看向父親冷酷的臉孔,不敢再問,爸爸是不是象沖哥哥說的一樣,因為和媽媽離婚,所以看見她就生氣不耐煩,像沖哥哥的爸爸一樣?
所以以前……才會討厭她。
爸爸討厭她……因為她是媽媽的小孩……小女生忍不住鑽牛角尖,轉身奔向房間,哭得傷心。
看著女兒的身影,單天齊整個人被烏雲籠罩。
他開不了口,不知該怎麼跟女兒說明為何他會跟她的母親離婚。讓這麼小的孩子知道實情,好嗎?
“齊。”衛靜安撫完小女生才來找單天齊,認為這是個好解開他心緒的機會。
小手覆上他肩膀,輕輕按兩下,她柔聲軟語的詢問:“你還好嗎?”
“不好。”疲憊的閉上眼,他握住衛靜的小手覆在臉頰,從她身上汲取力量。
突如其來的事件讓他再次感覺到事情不在他控制中,像是搭上沒有底的電梯,看自己越爬越高,隨時都有墜落的可能。
不踏實,他需要腳踏實地。
手一緊,順勢拉著衛靜到他懷裏,坐在他腿上,他雙手環抱住她,緊得像是溺水者抱緊飄流下來的浮木。
“告訴我你會在我身邊。”他聲音沙啞,帶著乞求。“永遠。”
衛靜伸出食指,撫平她額頭上的皺紋。
“你這樣太矛盾了。”
這不是單天齊想聽見的答案,可也不是他預料得到的答案,以至於他忘了回話。
“我矛盾?”
“你不相信童話故事,可是卻期待美夢成真,這樣不是很矛盾嗎?”她溫聲軟語地道出他的矛盾點,說得他啞口無言。
“我也不信童話故事,齊,但我喜歡童話故事,你知道為什麼嗎?”她微笑,十指輕柔地撫摸他的髮,象摸一支貓咪般輕柔。“童話故事裏壞人都會得到報應,我認為童話故事不是逃避現實,而是一種夢想,擁有夢想不行嗎?”
她厲害,他竟然無法反駁她。
見他沒有反應,衛靜更將話題深入?--“你從來不提你前妻,在那段婚姻裏,你真的什麼都沒有得到嗎?你……完全沒有錯誤嗎?”她的口吻很淡,卻讓單天齊自動靜下心來思索,在那段婚姻裏,他真的什麼都沒有得到,只有羞辱?
如果不是他太過無心,妻子會感覺不被重視?會因為寂寞和沒安全感而尋找別人的慰藉?
而他抓奸在床,與前妻交往兩年,結婚五年,七年下來的感情,妻子犯了錯,他沒有想過,只是抱著女兒離開那個家,再也沒有回去過。
他不聽解釋,沒有任何話想對前妻和最要好的朋友說,只有兩個字?--離婚。
他們用最爛的方式向他攤牌,而他也用了最爛的方式報復。
“嘖--”閉上眼,單天齊自厭地歎息。
“齊,懿懿的母親來找過我。”衛靜平靜地道。“她想見她的女兒。”
一股熱氣往腦門衝,難堪的憤怒在胸口炸開,衛靜知道了,早在百貨公司那日撿到金善中的手機,看見來電顯示上的照片,他就知道,那兩個人不會放過他。
“什麼時候的事?”睜眼時,他的眼神冷酷無情得不象人類,而是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
仔細一想,只有秋天時她休假到上海,離開他的勢力範圍,恐怕也就是那時候,沈萱穎才找上她的。“她全部都告訴你了?”看見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守了多年的秘密,那個背叛他的女人全都說開了。
“該死!”他低咒出聲。
他猶如負傷野獸的神情讓衛靜很心疼,但想說的話,她依舊不會保留。
“齊,你看著我。”她扳過他的臉,逼迫他直視她。“如果我也犯了同樣的錯,你也會丟下我嗎?”
“你不會。”他下意識地反駁,“你敢,你敢……”他會殺了那個男人,再將她監禁在身邊,想離開他,死都不可能。
“如果確定我不會,為何出個差要一天打兩通電話回來?”從沈萱穎那裏得知實情後,她才明白為何他出差就算再累,也要電話查勤的理由。
他怕她不甘寂寞,怕她被冷落,可最大的原因,是他的沒安全感。
“你會沒安全感,我也會怕你會不會就這樣找別人,填補我不在你身邊的空缺啊。”她語氣幽幽地道。
“你在找碴嗎?”單天齊眉毛擰了起來。“我最好有時間再找一個。”
“如果沒發生‘那件事’,現在的你,會對我這麼不放心嗎?”她再問。
答案是不會,他連坐在這裏聽她說話的念頭都不會有,他沒有那麼多時間。
因為曾被背叛,所以他變得小心翼翼,變得軟弱,該死的軟弱!
雖然還是沒法原諒,但單天齊懂了,衛靜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敞開心胸放自己一馬。
“我知道我說的話你一定聽不進去,可我還是要說--在那段婚姻裏,真的一點點快樂都沒有嗎?如果不是你太忙於公事,其實你們是很恩愛的夫妻吧。”
她說得很平靜,單天齊卻聽得很刺耳。
“你怎麼能心平氣和的跟我提我前一段婚姻?你現在真是我女友嗎?我們真的在一起嗎?”她完全無芥蒂的樣子,讓他很不是滋味。
“你以為我現在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如果不解開你的心緒,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心中真的有我?”她微笑說。
那種微笑的方式單天齊不陌生,看起來很溫柔,可笑意不達眼底。
他這才恍然大悟,她認為他記掛著那件事情,是因為心目中仍有前妻--不該笑的,但他還是被她醋意橫生的模樣逗笑,捧著她皮笑肉不笑的臉,吻住她。
“那樣的羞辱我不可能原諒,也不可能再繼續維持表面和平,就算兩家有生意上的往來,我一樣可以捨棄,靜,我承認是自尊心作祟,我不想看見媒體大肆報導我戴綠帽,不想懿懿懂事後發現她的母親背叛她的父親而離婚,我不信童話,但也不要殘酷現實這麼早攤在懿懿面前。”他情願讓女方單方面宣告離婚,情願當壞人搶走女兒的監護權,也不願事實曝光。
為了女兒,他願當壞人。
“算了。”衛靜不勉強他,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好友和妻子上床這種事情,不可能輕易說原諒,起碼,她提起時他可以忍受,沒有抓狂的大掌一揮咆哮叫人閉嘴,這樣已經很好了。
“不勉強你,但是你對於敢開口要求的下屬都樂於給予機會,為什麼就不能原諒坦承錯誤,求你原諒,還承諾要補償你的人呢?”
“你這麼說,讓我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小器的人。”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容忍這樣的事,這不是小器不小器的問題,而是身為男人,咽不下這口氣。
“不只是小器,還是個笨蛋,又把女兒弄哭了,還不去安慰她?”衛靜說的很認真。
敏感話題到這裏就好,說多了會造成反效果,她深諳這個道理。
“……明天再說。”單天齊卻很彆扭,他對安慰這種事情不拿手。
“不行,懿懿是很敏感的小孩,今天不說的話,她會一直胡思亂想。”見他沒有動作的意思,衛靜語氣更顯輕柔。“單先生,就算是說謊,你也得去跟你女兒把話說清楚,既然提了,不如就一次講清楚,反正早晚都要講,就不要再拖了。”
從他腿上下來,她拉著他的手,逼他去面對女兒。
單天齊頓時頭大,“我要跟懿懿說什麼?我剛剛才把話說這麼絕,現在該怎麼跟懿懿說?”
他能管理一間公司,手下員工數千人,面對媒體可以口若懸河發表長達三十分鐘的演說,談經濟,談遠景,談政治,但就是面對女兒時會詞窮,不會講好聽話。
“想像你正在跟我說話,這樣你就會知道要怎麼哄你女兒了。”她不讓他逃避,逼他解決眼前的難題。
“靜……”站在女兒門口,單天齊眉頭皺緊。
“一天要跟女兒說十句話,你今天做到了沒?”
沒有,還把女兒惹哭跑回房間……下一秒,他被推進房,自己面對現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23 00:19:53
第十章
單懿慈,他的女兒,就坐在小床中央。
她身上穿著衛靜為她做的小碎花睡衣,抱著天恩送給她的泰迪熊,小鼻子紅通通,眼睛濕潤,看起來剛剛狠狠哭過,還在抽抽噎噎,看起來好可憐。
“懿懿......”單天齊心一痛,女兒這模樣讓他罪惡極了。
“爸爸,我不哭了,我沒有哭。”單懿慈迅速止住哭泣,用手背抹掉眼淚,故作堅強。
連他逞強的一面,也傳染給女兒了啊!明明難過得要命卻忍著,怎麼這麼惹人憐愛呢?
那段婚姻,真的沒有一點點的幸福快樂嗎?
只是因為他重創的自尊心而完全否決從前的快樂,這樣,也一併抹殺了女兒存在的意義啊......
“來。”他走向小床,坐在床上背靠枕,朝女兒身手,拍拍身旁的位置,要她過來。
單懿慈小心翼翼,生怕惹父親不開心,抱著小熊上床時才想到,爸爸不喜歡她帶玩具上床。
“熊熊可以一起嗎?”她問得可憐兮兮,讓單天齊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秦始皇!連小熊都不給女兒抱!
“當然可以,快過來。”他盡可能的讓表情溫柔。天恩說人人背地裏喊他惡鬼,這一點真的要改。
單懿慈抱著玩具熊快速爬上床,躺在父親身邊,讓父親為她蓋上小被,才用力閉上眼睛。
“爸爸晚安。”
閉眼睛這麼用力,真的睡得著嗎?
單天齊忍俊不住地輕笑,看著女兒這張與前妻極為相似的臉,透過女兒的五官,回想前妻。
曾經有段時間,他非常疼愛嬌柔的沈萱穎,樂意當她眼中的英雄,但後來為什麼會變了呢?
是野心嗎?他開始認為工作比起妻子更重要,事事仰賴他的妻子可以擺在最後,因此他漸漸厭煩了、敷衍了,不想在操煩一天工作之後,還要安撫柔弱的妻子,只是不斷要她耐心等待,把她當成燙手山芋,丟給他最好的朋友照顧。
他沒有什麼朋友,只有金善中是他從小到大一起長大、一起競爭、一起學習的玩伴,是少數他信賴的人。
是他自己製造他倆相處的機會,他沒有錯嗎?他有,錯在太理所當然,錯在太自信。
以往會覺得羞憤痛苦的往事,以往一看見懿懿的臉,就會想到前妻背叛的心情,現在想來,好像......沒那麼重要了。
“懿懿,爸爸知道你在裝睡,爸爸來是要跟你說剛才的事情。”他聽進衛靜的話,把女兒當成她,果然語氣溫柔很多,而且還先開口。
“你不記得你媽媽了吧?你出生她就很疼你,你是她的心肝寶貝。”不能否認前妻是個好媽媽,總是親自帶女兒,不假他人之手。“只是爸爸和媽媽分開了,不在一起了。”
單懿慈聽見了,但仍閉緊眼睛裝睡,假裝沒聽見父親說的話。
“你媽媽沒有不要你,你是爸爸的女兒,奶奶和爺爺主張你跟爸爸一起,現在才告訴你,真的很對不起。”單天齊很少道歉,但是為了女兒,他只好......豁出去。
“為什麼不在一起了呢?”單懿慈果然忍不住睜開眼睛,小臉佈滿疑惑。
“本來應該是在一起的......”一開口單天齊就想咬掉自己舌頭,這什麼爛解釋?他太不擅長安慰這種事了。“就像我們兩個。”
“我們?我和爸爸嗎?”
“對,就是我跟你,懿懿,我是爸爸,是你最親的人,但是你不敢什麼話都跟爸爸說,對不對?”
單懿慈遲疑地看著父親的臉,最後緩緩點頭。
“就算是住在一起,也不見得可以像我們這樣說話,我跟你媽媽,就是因為這樣而分開。”
“因為不快樂嗎?”小小孩或多或少聽懂一些些。“一點點都沒有,所以不在一起了?”
“懿懿,爸爸知道你很難過,但不知道你為什麼而難過......是因為爸爸說過世上沒有幸福快樂嗎?”他不免做此揣測。
一個對生母沒有印象的孩子,現在有了衛靜的照料,還喊她媽咪,都這樣了,對親生母親的執念為何還這麼強?
“嗚......”一說到跟幸福快樂有關的話題,單懿慈就扁嘴哭了。“爸爸不快樂......因為討厭我嗎?”
單天齊心疼死了,摟著女兒哄,“爸爸沒有討厭你啊!”又把懿懿弄哭了,這就是衛靜說他破壞別人的夢想,現在得到了報應吧?“爸爸說沒有幸福快樂是騙你的,因為爸爸是膽小鬼。”為了哄女兒,他願意自掌嘴巴。
“膽小鬼?”被父親唬得一愣一愣,單懿慈眨著眼睛望著父親。
“噓——”他把食指擺在唇上,故作神秘,一副要她保密的口吻。“不要告訴別人,爸爸會害羞,不想讓別人知道只好直接說不相信。懿懿,就算爸爸跟媽媽不在一起了,但是你永遠是我的寶貝,你就是我的幸福。”
“真的嗎?真的嗎?”小臉佈滿疑慮和無法置信,單懿慈不停地詢問。“爸爸真的很愛很愛我嗎?爸爸快樂嗎?”
“真的。你笑一個,爸爸就會很快樂。”單天齊哄女兒哄到有心得了,把女兒當成情人,話就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
單懿慈還是不確定,可看著父親難能可貴的溫柔表情,她羞怯地揚起唇角,試探性的笑了笑。
然後,她看見世上最帥最好看的笑容在嚴肅的父親臉上浮現,小女生因此破涕為笑,把小臉埋進父親懷中撒嬌,吱吱喳喳說話,直到睡著。
把女兒從哭泣哄到展開笑顏,比冗長的會議還要讓單天齊疲憊,但快樂也是無法言喻的。
小心將女兒從身上挪下,儘量不驚醒她,在她額頭印下晚安吻,他再三留戀的望著這張小臉,滿腔的父愛氾濫成災。
單天齊怎麼會變得這麼娘?走出小孩房時,他還不懂為何自己突然變得這麼會說話。
“哥。”走出房間時,正好跟剛回來的堂妹在走廊碰上。
“嗯,回來了。”單天齊下意識地抬起腕表看時間,現在是淩晨一點,在沒有他監督的情況下,妹妹到現在才進家門。
今天是大年初一,但她還是進公司加班,這樣工作狂的性格是像誰啊?
“恩恩,哥給你機會不是叫你拼命,別累壞了自己,嗯?”
“咦?!”單天恩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比她還要重視工作的人居然勸她不要太拼命,怎麼聽都覺得怪,但看見堂哥警告的眯起眼,她立刻回復正常。“我知道。”
接著,在她驚訝的目光下,單天齊直直走向衛靜房間,沒有敲門示意,沒禮貌的直接扭開門把,走進房內。
“我什麼都沒看見。”單天恩很識相,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走進自己房間,將一切掩在門外。
熟稔的在黑暗中摸黑上床,觸碰到床上那具溫軟的嬌軀,單天齊伸出猿臂將香軟的身子攬進懷裏,像條纏住獵物的蛇,以禁得讓人呼吸困難的擁抱,不容懷中人逃脫。
“唔——我不能呼吸!”黑暗中傳來衛靜的呼喊,夾帶著驚訝、掙扎。“不要這樣,齊,噢......好痛,你輕一點啦......”無法掙脫的力道將她壓制在床褥間,霸道、強悍得令她無法動彈。
上了床的單天齊完全強勢,不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因為她一開口他只有慘輸的份,只有在兩人獨處時,用這樣的方式讓她把叨念化為嬌嗔呻吟,才能稍微滿足一下他男人的虛榮心。
他是看中了就會直接出手的人,在確定衛靜對他有意的那一天,他便與她過起同居的日子,從那時起,他不曾一人獨眠。
在他房間也好,她房間也罷,他就是不要一個人睡,一定要抱著衛靜才好眠,當然,有時候會造成一些小小的狀況,比如小朋友一早撞見赤裸的兩人時,那場面真是尷尬得無以復加,或者他早晨從她房裏出來時,被妹妹撞見的窘態......
“靜。”他從她身後纏住她,四肢緊纏,唇貼著她後頸,低聲耳語的同時也進入她。
“嗯......”她咬住下唇,按捺呻吟的渴望。
但是沒辦法壓抑太久,她便只能無助的環住他覆在自己胸前的手,隨著一波波激情呻吟,直到筋疲力盡。
完事後,單天齊繼續把唇貼在她耳後輕聲說:“我要向你懺悔,今天我在女兒面前說了謊,是善意的謊言。”他低聲笑。“這是我新學的技能。”
“嗯,很好......”她累得沒有力氣理會他。
他挑眉,唇悄悄的勾起。“懿懿今年要上學了,我媽打電話來,她已經打點好懿懿要念的學校,過幾個月就得回去註冊,要我快帶懿懿回臺灣,你的意思呢?”
“嗯......好。”他在說什麼,衛靜完全沒有概念,只知道說好敷衍。
“有個老師剛從英國到臺北,我媽也把懿懿的芭蕾老師安排好了。”
“喔,很好啊......”
“就缺一個媳婦兼保姆,衛小姐,我媽的意思是要跟你續約,期限無限,你意下如何?”
“隨便,你決定就好了......你好吵,不能睡覺嗎?”怎麼這麼囉嗦?都做完了還有力氣講話是怎樣?衛靜不耐煩地打斷。
單天齊低笑,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那剩下的事情,就我決定了?”
“好啦!”她翻了個身縮進他懷裏,繼續睡。
“我給過你說不的機會,不要怪我。”
年前,他父母來過北京一趟,在這裏小住幾天,看看孫女和他,以及衛靜,他的父母都很喜歡她。
單家沒有門戶之見?不,其實是有的,但他離婚的事實太過震驚,讓他的父母從此改觀,不再覺得顯赫家世是重點,只要兒子開心,能把孩子顧好,就好了。
年前父母已經明示他該給孩子找個母親,當時他沒有拒絕,任憑母親回臺灣時把婚期給訂了。
他原本是要問她對婚期定在六月有沒有意見的,既然她說隨便......那就隨他了。
對,他使了小人步數,又怎樣?他本來就是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只是等她醒來後恐怕......算了,再說吧,目的達成最重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23 00:20:13
尾聲
春天 臺北
現在時間是早上九點,單天齊早在辦公室坐鎮,看著桌上的紅色喜帖,他沉吟半晌,嚴肅深思的模樣像是正在考慮一宗千萬千萬合約。
最後,他拿起萬寶龍金筆,在信封上寫下兩個字——章彧。
最後親自封妥,交給在一旁的下屬。
“君奕,麻煩你了。”
被他大老遠從美國喚回臺灣的李君奕挑了挑眉,笑得溫和無害,接下來那張喜帖後扶了下眼鏡。
“齊,昨晚我們討論過的事情,不會有變化吧?”
單天齊學他挑眉,嘴角上揚。“需要我現在給你人事命令?”
李君奕像他要的是美國分公司的管理者職缺,原本那個位子,他要讓堂妹接的。
但她心不在此,似乎仍有顧慮,為了妹妹的幸福,他決定推她一把。
“可以的話那再好不過了,不過等我回來再給也是可以,你不會對我失望的。”李君奕朝他微笑,拿著喜帖出去了。
他真是非常欣賞君奕的企圖心,欣賞到想把最疼愛的堂妹嫁給他,而他對天恩用情很深,可惜,他們沒有緣分。
天恩的心在一個他非常不欣賞的男人身上,這真是太可惜了!
“執行長,有您的訪客......”助理慌慌張張的走進辦公室。“沒有預約,可我攔不住......”
單天齊表情沒有溫度,冰冷的眸子望著辦事不力的助理,以及那膽大包天,不顧人攔阻,硬是上來見他的不速之客。
“你先出去。”單天齊要助理先行離開,看著金善中的眼神冷漠,沒有溫度。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同為家族繼承人,從小競爭到大,比學業、比運動,比任何一樣可以比的東西,在本質上,他和金善中是同一種人,強勢、霸道,想要的東西一定會開口說想要,然後不顧一切搶到手。
現在,不論是身家背景還是外表都不分軒輊的兩個男人,表情皆帶著深沉的肅殺之氣,互瞪對方不發一語,打算僵持到對方開口才甘休。
單天齊不喜歡輸,從小到大,他一直是贏的那個人,就算對手是瞭解他的金善中,他也不會心慈手軟。
像是經過長達一世紀的沈默,最後由金善中開口打破僵局,他認輸。
“我是來......向你要張喜帖的。”他難掩緊張之色,上回他們見面是四年多前,場面很難看。
單天齊不語,深沉難以捉摸的眼神直盯著他,看得金善中不得不接下去說。
“我知道你不可能原諒我,齊,這幾年來我很想見你一面......要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我真的很在乎你。”
單天齊聞言皺眉,雙手環胸,冷冷地問:“你在向我告白嗎?”
金善中愣住,仔細回想自己說過的話,臉頓時難堪的暴紅。
“不是,我——”原本想解釋的,但看見單天齊嘴角有些上揚,他突然住了口。
變天了嗎?今天下紅雨還是太陽從西邊出來?單天齊他......是在開他玩笑吧?!
“是衛小姐改變你。”下一刻,他便回復鎮定,口吻肯定。“她真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女性,抱歉,我和萱穎見過懿懿和衛小姐。”
所以說,他的未婚妻背著他帶他的女兒去見他的前妻了?
“為什麼我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年後,衛靜不只一次向他提起讓懿懿見生母的事情,總被他拒絕,就算漸漸被她說服,覺得她說得對,可身為男人的驕傲還是讓他不願點頭。
“真是任性,你只是不想先示好吧?”衛靜看穿他後,就這麼嘲弄過他。
“衛小姐真是個非常非常嚴厲的女性,我因為對孩子太過寵溺而被她溫柔的訓誡一頓......”金善中莫名其妙的向他抱怨起跟衛靜碰面時發生的插曲。
單天齊仍是不回答,只用莫測高深的神情望著昔日好友。
奇怪......是什麼改變了他?
半年前,他對前妻和好友仍有滿腹怨恨,可現在看見在他面前不斷找話說的男人,他不但不覺得生氣,反而有股想笑的衝動。
他們是同一種人,天子驕子,愛面子又不認輸,可善中卻為了向他示好,不停地找話說。
善中很在乎他啊......
“她好嗎?”雙眸閃過一抹精光,單天齊岔開話題。
“呃?”
“我的前妻,她好嗎?”
“老樣子,沒什麼變,最近開心了一點,因為完成了心願。懿懿很可愛,也長得跟她很像......”金善中說起現任妻子,表情有絲苦澀。
因為相愛而結婚的兩人,其實不若表面上快樂,背叛至親的罪惡壓著他們倆,就算廝守了、在一起了,兩人愛的結晶也快兩歲,也沒有辦法打從心底開心起來。
“很痛苦嗎?”單天齊突然冒出一句。“不顧一切在一起的你們,不是堅信自己的感情嗎?”
“因為你......”金善中一口氣提上來,說了。
單天齊在他和妻子的生命中,占的分量太重太重,就算再相愛,心中對他的虧欠也讓他們愛得不自在。
只要他原諒,就可以改變現在的情況吧?“我?現在才來顧慮我,不會太遲了嗎?”尖酸的口吻,讓金善中瑟縮了一下。
單天齊歎口氣,不僅為什麼自己會變得這麼大方。他想,原諒他們會讓自己好過,也能成全他們,這樣算是救了三個人,對吧?
“我的意思是,你們為了在一起,願意面對許多難題,不就是因為相愛嗎?有話想說的話,說出來不就好了?”
這麼大方的單天齊,連他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當然,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金善中也嚇呆了。
“齊?”
“你確定要讓我說第二次?”單天齊覺得他表情很蠢,嗤笑了一聲。
金善中回神,望著他冷酷依舊的臉,想起多年前事發那一夜,他強而用力的拳頭一拳打在他臉上的狠厲,現在想來都還會覺得痛。
憤怒,是他對單天齊最後的回憶,現在他厚著臉皮來找人呢要喜帖,早有被一拳打出去的心理準備,但——他沒有耶!
剛才還挑眉詢問他是不是對他告白,從前的單天齊有幽默感這種東西嗎?!
“衛小姐真的改變你很多。”多年情誼讓金善中知道,這算是好友釋出善意的最大限度了。“第一眼看見她,與她對話,我覺得她真的跟萱穎很像,可真正相處後,才發現我大錯特錯......齊,像她那樣獨立自主的小女人,才是你要的吧。”
強勢的男人不會戀上勢均力敵的女強人,像他們這種男人,支配欲旺盛,身邊女人向來是柔弱沒有主見的菟絲花,好讓他們覺得被需要。
但是衛靜不一樣,她看起來很柔弱、很溫柔,但沒有人在身邊也能過得很好。
“我過得很好。”單天齊睞他一眼。“你知道不可能跟以前一樣的。”
金善中懂,他指的是他們之間的友情不可能回到從前,單天齊不會信任曾背叛過他的人。
“但是,你是我女兒的繼父。”拿起筆,單天齊在喜帖上寫下金善中,將帖子遞給他。“你會在她需要時支援她,對吧?”他向金控集團負責人要一個承諾。
“當然。”金善中喜不自勝的接下喜帖,可是單天齊並為放手,而是用深沉可怕的眼神瞪著他。
“事情的真相永遠都是秘密,我希望你記住這一點,不是為了我也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的女兒和你的兒子,你聽見了?”他語氣中的威脅警告,聽起來非常像恐怖分子。
事實的真相太傷人,為了不讓孩子蒙羞,他決定將真相隱藏。
這一點,兩個男人有了共識,單天齊才放手讓金善中拿走喜帖。
“我要忙了。”簡短的下了逐客令,他表情再度變得嚴肅難以親近。
“不、不打擾你了——”但是金善中欲走還留,臨走前又回頭說:“齊,我還是沒有變,你依舊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幫得上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
單天齊沒有理會他,視線專注在工作上頭,直到人離開,他才露出得逞的邪笑。
中午,當衛靜拎著剛做好的午餐來時,正好看見他站在落地窗前微笑,看起來就不安好心眼。
“什麼事那麼開心?”
聽見她的聲音,他立刻轉身,表情從不安好心轉為柔和,小心地扶她坐下。
“不在家裏休息跑出來做什麼?醫生說你需要多休息。”
一回臺灣衛靜便發現自己異常出血,緊急上醫院才知道她懷孕快三個月了,還有流產跡象,為此她馬上被勒令好好休息,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單天齊連籌備婚禮的工作也不許她碰,全讓心軟的堂妹攬了去。
“我好多了,你還沒告訴我剛才在笑什麼呢,發生什麼好事了?”
“是發生了一件好事,有個後臺很硬的傢伙可供我盡情利用,這件事,讓我感到非常愉快。”不能怪他利用金善中對他的愧疚,今天立場對調,相信他也會毫不客氣的這麼做。
“懿懿跟她媽媽碰面後如何?心情有受影響嗎?”他突如其來地問,把衛靜嚇了一跳。
“那個後臺硬的人,不會正好姓金吧?”短暫訝異過後,聰明的她馬上想通,不禁好笑地道:“金先生真的來向你要喜帖?他還真是堅持呢......懿懿還好,只是有點被她媽媽激動地情緒嚇到,一開始有些生疏,她與原本就是怕生的小孩,不過她很喜歡同母異父的弟弟,我想他們感情會越來越好。沈小姐是個好人,她不斷對我道謝,感謝我照顧懿懿。”
她問過沈萱穎真的不會介意嗎?她的女兒不僅不認得她,還喊別人媽咪。
“養育之恩大於生育之恩,我是個自私的母親,你幫我養大我的女兒,我感激都來不及,怎麼會介意?要說怕介意,我才擔心你介意,畢竟......離婚後,孩子太常見生母會影響小孩的心情,是不好的......”當時,沈萱穎握著她的手解釋,就怕她心裏不舒服。
“我跟懿懿說過了,有兩個母親和父親疼愛,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這麼幸運。”話說到一半,她不禁噗哧一聲笑出來。“金先生如果來婚宴,八成會很後悔給你承諾,你變了很多,可大家還以為你很難相處。”
“別人怎麼想我不重要,單太太,陪我吃完午飯後,我就送你回去休息——不准說不,你現在不是一個人。”
她白了他一眼,算是勉強同意。“喂,單先生,懿懿生日快到了,今年你不要又搞砸了。”
“啊,說到生日,婚宴那天,記得讓懿懿在天恩身邊打轉,讓她帶小熊來,說不定會收到額外的禮物。”想到這裏,單天齊又是滿眼算計。
衛靜不是沒看出他最近在策劃什麼,也從中推了單天恩一把,但為了達成目的,連女兒都利用,這男人真是很誇張......
她沒轍的身手捏了他的腰一把,惹得他大笑不止。
一周後,婚禮完美落幕,衛靜成了單太太,婚禮那天,單天齊讓女兒抱著心愛的泰迪熊在一個叫章彧的男人面前獻寶,說那是小姑姑和李君奕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
然後單懿慈七歲生日那一天,一個大得幾乎可以把她壓垮的泰迪熊被送到單家門口。
“這是姑丈送的哦,小懿小公主生日快樂!快去把李什麼奕的送你的那只小不拉幾的熊丟掉!快點!”某個豬頭男小器得連只泰迪熊都不能忍受。
“我不是公主啦,我是單懿慈!”這是堅持不當公主的七歲小女生。“不要,熊熊是我的,我才不要丟掉呢!”
單天齊差點笑出來,舉著裝有威士卡的杯子朝被設計的章彧一敬。
他還是不相信世上有永遠的幸福快樂,但是,他要他的人生中充滿歡樂,也要他身邊的人快樂,為了讓這個夢想實現,他可以不擇手段。
回頭,看見他懷孕四個月的新婚妻子皺眉瞪著他杯中的酒,譴責的眼神讓他立刻放下酒杯,一口都不敢再喝。
這個老婆,也是他不擇手段用苦肉計拐來愛的,還是聽話點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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