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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楚妍]誤入歧途【魔力居酒屋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30 17:02:19     標題: [楚妍]誤入歧途【魔力居酒屋之三】[全文完]

誤入歧途(魔力居酒屋之三)作者:楚妍 

有個壞事做盡的父親,她也很頭痛啊!
可這嫉惡如仇的男人竟遷怒於她,
給參加馬術比賽的她,最後一名,
好強的她,心情欠佳而開快車洩憤,
誰知好死不死又撞到他的車,
偏偏他還指責她是靠老爸的廢物千金女,
這下新仇舊恨齊發,不討厭他都難,
而禁不起激的她更決心離鄉求發展,
好不容易被星探發掘,試音通過的她,
又遇這死對頭,而他竟是唱片公司高層,
咬緊牙關,她絕對要變Super Star給他看,
但約都簽了,他卻盡叫她做小妹的工作,
難不成他只是愛記仇在耍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30 17:02:40

楔子

  秋日週末的午後,偶來一陣雷雨,將落地窗外羊蹄夾的葉子擦得晶瑩翠綠。

  終日繁忙的易昊勤偷得浮生半日閒,陪新婚嬌妻慵懶地斜躺在靠窗的長椅上,柔柔低語。輕快的鋼琴樂聲迴盪耳邊,像是和庭院裡的雨聲一爭高下。

  垂著眼睫假寐的溫柔忽地睜開明眸,「糟糕,我竟然忘了沈婕汝要搭今天下午四點的飛機回香港。」人家大老遠的特地來參加他們的婚禮,總該禮貌性的去打聲招呼。

  「她不會有時間見我們的。」易昊勤舒服地摟著愛妻,嗅間她頸肩處的馨香。

  「怎麼說?」

  「白皓勻從昨兒晚上就沒離開她下榻的飯店,還特地交代不許閒雜人等打擾。」易昊勤一早打電話過去,希望邀他倆一起吃個飯,哪知道人家根本沒空。

  「他們又……死灰復燃了?」溫柔依她淺薄的個人情感經歷判斷,夫妻倆各居一方,不是分居就是離婚,也就是說感情呈現熄火狀態。

  「不,他們的感情從來沒斷過。」易昊勤說:「只是這回,白皓勻大概再也不肯輕易放走沈婕汝了。」

  溫柔眨著迷濛的雙眼,「我不懂,他們既然相愛,還結了婚,為什麼要分隔兩地?」

  「當然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她一臉期待,像個等著聽精彩故事的孩子。

  『說來話長。」易昊勤輕蹙了下眉頭,思緒飛得老遠,前塵如夢,卻怒地清晰浮現腦海。「三年多前,我剛輾轉到了香港,第一次見到沈婕汝是在跑馬地,她和她父親,香港金融、娛樂界大亨沈從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30 17:17:04

第一章

  據說香港的銀行多過米鋪,大約有一百多家,其中又以坐落在皇后大道上,羅馬式雄偉壯麗建築的老牌銀行匯強最為知名,至今仍掌握著香港的金融命脈。而沈從聲就是匯強銀行的大股東之一。

  沈從聲的產業不僅在香港,觸角更遍及台灣和大陸,只是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經營方式,常常遊走法律邊緣而備受爭議。

  沈從聲娶了四個老婆,生了六個兒子,直到不惑之年才得到一個女兒沈婕汝,因此對她十分縱容寵溺。

  他一心期待將這個獨生女培養成高貴典雅、溫柔婉約的名媛淑女,然後再匹配給豪門公子,為他們沈家更添勢力,奈何天不從人願。沈婕汝非但不像一般富家千金,整天除了保養、美容,就是上街購買名牌服飾,或到五星級飯店喝下午茶,然後等著家裡的父母幫忙找一個門當戶對的豪門,嫁進去當少奶奶,繼續過著奢華的生活,直至一生終了。

  她其實也不是太糟糕,只不過行徑非常狂野豪放跟溫婉根本措不上邊。終日一套牛仔裝,騎著重型機車,三不五時就呼朋引伴飆車或賽馬去,完全沒把她老爹再三叮嚀的家教放在心上,因此常搞得父女倆火爆衝突。

  若非沈婕汝的母親是沈從聲最寵幸的三姨太,她恐怕早就不能那麼肆無忌憚的為所欲為了。

  「報告董事長,今明兩天在跑馬地將舉行一年一度的馬術比賽。」沈從聲的助理趙湯尼,行色匆匆的走進他奢華氣派的辦公室。

  正低著頭,聚精會神批改公文的沈從聲,驀地抬起頭,望向趙湯尼。

  「婕汝那丫頭也參加了?」對於那個天生反骨的叛逆女兒,他除了頭疼還有一肚子的火。

  「是的。」

  「媒體都知道了?」人怕出名,豬怕肥。越是不想讓人知道的事傳得越快。

  「應該是。」

  「媽的!什麼叫應該?」沈從聲的火爆脾氣,一下子就發作起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白癡啊?!立刻去查出這次比賽的評審,去跟他們關切一下,我沈從聲的女兒只能贏不能輸。」

  「您不是一向不贊成小姐參加那些活動的?」

  「不贊成是一回事,她已經參加了又是一回事,你們這些飯桶,為什麼事前不想辦法阻止她!」

  「我們……」唉,他們要是阻止得了,還需要硬著頭皮來稟報他嗎?「我馬上去辦。」

  「記得,不准把事情搞砸,不准花太多錢,最重要的是,不准扯上我。」

  標準的,既要馬兒肥,又要馬兒不吃草。這種事也只有他沈從聲做得出來。

  「是的,董事長。」趙湯尼只能如是回答。

  「那就快去做呀,還杵在那兒幹嗎,白癡嗎?」

  「是那個……還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該怎麼措詞才好呢?

  「有活快說,有屁快放,我沒時間聽你婆婆媽媽。」他越是催,趙湯尼就越是嚇得不敢直言。

  「那個……公關部的饒經理,他得到一個小道消息,不知可不可靠,他說,國際唱片業協會(IFbrI)將派人到香港調查我們旗下喬虹唱片公司連著三年獲得暢銷排行榜前三名的真相。」

  沈從聲聞言微愕了下,「給我叫饒經理進來。」

  ***

  廣袤馬場上熱鬧非凡,上百匹馬以及與賽的騎士正在熱身,並做最後的檢查。

  看台上坐了滿場的觀眾,是近年來最多的一次。再過十分鐘比賽就要正式開始,左手邊的裁判席已陸續走進主辦單位香港馬術協會、中華民國馬術協會、和東南亞其他國家馬術協會的會長及副會長。而最後入場的三個人,則正是此次大會請來的裁判。

  「白副會長,今年合叔確定不能來了嗎?」香港馬術協會秘書管佑年為白皓勻端來一杯冰涼的柳橙原汁。

  「是的,月初我叔叔的腳傷又復發了,醫生特別交代他需要臥床靜養一到兩個月。」白皓勻不但是中華民國馬術協會的副會長,更從十六歲那年起,連續三年拿下馬術比賽的總冠軍。

  這樣啊,希望他能早日康復。」管佑年接著說:「不過能由你來擔任這次比賽的評審,相信是再適合不過了。」

  「那還用說。」坐在一旁,長得和白皓勻一樣人高馬大,雖五十開外了,依然氣色紅潤的陳會長附和道:「要不是皓勻把大部份的精力轉移到他的另一項事業去,哪有這些後生之輩逞威風的機會。」

  「瞧你,把白副會長說得好像已經是五、六十歲的老頭子一樣,人家三十都不到呢!」大會的助理小姐周敏珠衝著白皓勻甜甜一笑,眉眼儘是無限的情意。

  白皓勻只淡淡地頷首,很快的把目光調往場上的各家菁英和駿馬。

  「今年哪幾家比較有冠軍相?」他低聲問管佑年。

  「周氏馬場的周家華、風馳馬揚的王以卓和青青馬場的沈婕汝。」

  「沈婕汝?」白皓勻濃密的眉頭輕輕一蹙,「以前沒聽過這名字。」

  「沒錯,據說她是去年才剛加人,雖然經驗不足卻相當有潛力。」

  「但……這與規定不符。」根據比賽規則,所有的選手和馬匹,都必須先參加地方性的比賽,並且榮獲前三名,技術達到一定水準後,才准予參加國際性的競賽。

  任何人,即使騎術再超凡入聖,一路過關斬將,至少也要耗費兩年到三年的時間。

  「是的,」管佑年臉色尷尬的說:「她是會長特別通融的,因為……」

  聽他吞吞吐吐,白皓勻犀利的黑瞳斜睨過去,嚇得管佑年不得不把他拉到角落和盤招供。

  「白副會長是知道的,這幾年因為景氣低落,一般民眾對比賽的反應都很冷淡,各家馬場的生意更是慘不忍睹,為了拉抬人氣,製造新聞話題,所以……」

  「沈婕汝是歌星、演員?」就算是,也太沒名氣了吧,聽都沒聽過。

  「她本人倒沒什麼名氣,但她的來頭可就新聞性十足。」管佑年繼續說:「她是沈從聲的獨生女。」

  「噢?」那個聲名狼藉的沈從聲?

  白皓勻臉上出現異樣的神情,冷冷一笑,似乎若有所思。

  「白先生,」接待人員彎著腰走進來,「有位趙先生找你。」

  白皓勻別了一眼他遞上來的名片,趙湯尼?他不記得有認識這個人。

  「那位趙先生說有很緊急的事情找你談,只耽誤你幾分鐘的時間。」

  「叫他進來。」開賽在即,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該等比賽完之後再說。

  「呃……對不起,他說,請你出去。」接待人員為難地陪著笑臉,希望白皓勻大人大量,別跟他計較。「他還說,他是沈先生派來的。」

  一聽到是沈從聲的手下,白皓勻下意識的和管佑年交換了下眼神,便昂首闊步的走出評審席。

  趙湯尼站在司令台外的樑柱下,悠閒地抽著雪茄。見到白皓勻玉樹臨風的走來,先是詫異地愣了一下,之後立即裝出副不屑的表情,不但沒有表示該有的尊重,還態度傲慢的高抬著下巴。

  「你就是今天的主審裁判?」趙湯尼賊眼往四周張望了一下,確定沒人注意到他,才移步走到白皓勻身畔,壓著嗓門道:「那你應該知道,今天參加比賽的選手當中,有一個叫沈婕汝的是我們老董的女兒。」

  白皓勻冷眼瞅著他,等著他快快說出重點。

  「按我們老董的意思,就算不能讓我們大小姐抱回大獎,至少也不能讓她屈居三名以外。」

  白皓勻依然不語,可臉色已非常難看。

  趙湯尼卻視而不見,兀自從襯衫口袋取出一張面額不知多少的支票。

  「拿去吧,夠你吃一頓大餐買頭等艙回台灣了。」

  白皓勻接過支票,看都不看就直接撕成碎片,丟進一旁的垃圾桶。

  「嘿!你……」趙湯尼張大牛眼,咬著牙原本要破口大罵的,但一轉念,他馬上皮笑肉不笑的說:「嫌少就早說嘛,開個價,只要別太過份,都好商量。」

  白皓勻抿嘴低笑,「你們集團今年花了多少錢,才讓喬虹唱片公司旗下的歌星,得到上半年度總排名的冠軍?」

  「你什麼意思?」趙湯尼臉色倏地大變。

  白皓勻只是一逕地低笑,「明人不說暗話。我要那個數的三分之一。」

  「開什麼玩笑!那不就是三百萬——嗄!」驚覺漏了口風,趙湯尼嚇得忙搗住嘴巴,「呃,我什麼都沒說哦,我警告你,我什麼都沒說,你要是敢到處亂講,我、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白皓勻臉上的笑容較之先前燦爛許多。「三百萬?五十分鐘後送交我的秘書,少一個子兒沈婕汝就等著拿最後一名。」

  ***

  「最後一名!」沈婕汝火冒三丈的從馬背上跳下來,咬牙切齒的指著裁判席大罵,「那些王八蛋居然給我最低分,天殺的!」

  「的確不合理,再怎麼樣我們都有資格拿前三名。」教練蔡重毅也是滿臉的失望和不解。

  青青馬場在香港已是頗富盛名的馬術訓練場,每年的參賽者都有水準以上的演出,今年派出三名騎士參賽,一個得到第四名,一個得第六名,被視為黑馬的沈婕汝居然敬陪末座,難怪大夥一片錯愕和憤慨。

  「那三個評審一定有問題。」

  「呃,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助手小鄭欲言又止地。

  「不說打爛你的嘴!」沈婕汝正在氣頭上,見他支支吾吾更是火上澆油。

  「有人在開賽前,看到你爸爸的助理那個姓趙的傢伙來過。」

  一提到她老爸,沈婕汝的臉色就更灰暗了。她爸爸最愛多管閒事,而且壞事做上癮,什麼勾當都要參一腳。從她小學二年級第一次參加演講比賽,她老爸就以捐款做為誘餌,要求學校給她第一名,然後是作文比賽、朗讀比賽、躲避球賽、……乃至賽車、賽馬、選美……他無一不在背後耍詐。

  天下父母心原本無可厚非,但她爸爸凡事都要她搶第一的心態實在要不得。

  她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不願到他旗下的任何一家公司任職,寧願靠自己的力量養活自己,儘管換不到財富,卻能夠活得心安理得、自由自在。

  沒想到,她的我行我素竟使她老爸覺得顏面盡失,三不五時就要插手攪和攪和她的生活,展現他無遠弗屆的影響力。

  「趙湯尼到這兒跟誰接頭?」沈婕汝沒好氣的問。

  「白皓勻。」

  「那個白馬王子?!」一旁兩個年輕小妹,不約而同的尖聲低呼。

  白馬王子是很多女性馬迷們給白皓勻的尊稱,不僅是因為他英姿煥發、俊逸飛揚,主要是因為他的騎術精湛,幾年前所創下的優異紀錄,至今沒人有能力打破。

  沈婕汝鄙夷地睨了兩人一眼,女孩子家就算再仰慕人家,也不該這樣大刺刺的表現出來。矜持懂不懂?

  「他找白皓勻做什麼?」

  「不清楚。我想,跟今天的比賽應該有關。」小鄭邊說邊望著蔡重毅,生怕說錯什麼話。

  「你是在暗示我,我爸爸派了他的手下去賄賂白皓勻,請他搞黑箱作業,給我弄個最後一名?」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不是的,」小鄭很清楚她的火爆脾氣,一句話聽不順耳她很可能當場發飆,為此他刻意把話盡量說得婉轉一點。「呃,你知道的,並不是每個人都肯接受令尊的,呃……我是說,也許白皓勻他剛正不阿,不肯接受,所以就……」

  如果人家講得這麼明白,她若還有聽沒有懂,那就真的是白癡加三級了。

  沈婕汝非常老實不容氣的賞給小鄭一記超大號白眼後,即陷入類似慘懷的沉思中。

  「別太難過,」蔡教練安慰她,「事情也許並非我們想像的那樣,走吧,一起吃飯去。」

  「不了,你們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從投胎做人至今二十三個年頭,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灰頭土臉過,她哪還吃得下飯。

  把自己塞進紅色蓮花跑車裡,她立刻踩足油門,令整部車子像火箭一樣拔地而起,朝前飛奔出去。

  參加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賽車活動,她已經習慣將車速維持在九十英哩以上,連警車也常追不上,反正交通罰單有人幫忙付。像她這種錢多到花不完的千金大小姐,只要負責吃喝玩樂兼敗家就行了。

  但金錢永遠買不到快樂。沒有像她這樣在錢堆裡混大,又擁有一個超富有卻超沒品老爸的人,是很難有如此深入的體會。

  沈婕汝一面狂飆,心裡一面不斷細想,待會見了老爸應該怎麼跟他攤牌?是單刀直入,指著他的鼻子興師問罪;還是旁敲側擊,先聽聽口風再評量著要不要來個義正辭嚴的警告加恐嚇,教他從今爾後不要再自作主張,胡亂干涉她的事情。

  想著、想著,竟沒留意到十字路口的交通號志已經轉變成紅燈,一部黑色轎車正快速自左側駛來,眼看就要和她迎面撞上——

  「呵!」沈婕汝猛抽一口冷氣,立即重踩煞車再調轉方向盤,當街來個一百八十度的甩尾,免去了與來車正面衝撞的危險,但巨大的慣性力量,卻讓她的車子無可避免的迎上另一輛逆駛過來的休旅車,萬不得已,她再次逆轉方向盤,希望能避開接下來可能的擦撞,但這次她的運氣可沒那麼好了,砰砰連續兩聲,車頭先撞到休旅車的後輪,然後再不偏不倚的撞上路燈,引擎驟熄,引擎蓋正中央凹陷一個大窟隆,原先帥氣蓮花跑車殘破的卡在紅磚道上。

  許多路人紛紛過來圍觀,以為坐在車裡面的她必然因為強力碰撞而受了重傷,怎知,三、五秒鐘後,她大小姐居然平安無恙的走了出來。

  「小姐,你沒事吧?」趕來處理事故的交通警察做夢也沒想到,他剛剛還在咒罵是誰竟敢把馬路當賽車場,沒想到這個混蛋加三級的惡棍竟是一個長得如花似玉,漂亮到不行的親妹,害他滿肚子的難聽話,一時之間不知怎麼開口才好。

  「沒事。」今天全是她的大衰日,才會倒楣事連著來。「幫忙打個電話給拖吊公司,我手機壞了。」

  她邊「指揮」交警處理善後,並為她湮滅罪證,邊走往被她擦撞到正怒氣沖沖跳下車的休旅車司機旁。

  「喂!你會不會開車啊?」司機是一名四十歲左右,塊頭挺大的男人。

  沈婕汝只淡淡的瞄他一眼,順便瞟向他僅受擦撞的休旅車,慢條斯理地從口袋裡掏出五張千元港幣,塞進他手裡。

  「凶什麼?我還沒輾死你呢。」語畢,即囂張的轉頭往回走。

  「站住。」這時休旅車副駕駛座的車窗被按下來,從裡頭探出一張英氣逼人,目光灼灼的臉龐。

  沈婕汝驀然回眸,咦!那人好面熟,在哪兒見過他呢?卻怎地想不起來。

  「車子撞都撞了,我錢也賠了,你還想怎樣?」從小耳濡目染她老爹的惡形惡狀,她對於趾高氣昂,狗眼看人低,這些基本嘴臉已經可以靈活運用得爐火純青了。

  「給張名片。」那帥得令人眼睛捨不得眨一下的男人如是說。

  給就給,誰怕誰?難不成還怕你挾怨報復?反正從來就只有她欺負人,她幾時被人家欺負過了。

  沈婕汝毫不以為意的拿出一張白紙,在上頭龍飛風舞的寫上資料,遞上去給他,還很阿沙力的說:「車子修好以後,把帳單寄過來,我會加倍賠償你的。」說完即拍拍屁股,大搖大擺的走到馬路邊,招了一部計程車,揚長而去。留下滿場錯愕的交警和路人。

  ***

  沈婕汝在中環下了車,一路來到喬虹唱片公司六樓,沈從聲的辦公室。秘書小姐告訴她她老爸正在開會,她馬上直奔會議室。

  「現在各位手上拿到的資料是明年銷售量的預估,關於——」

  門突然砰的一聲被推開,打斷了行銷經理的報告,所有與會的高階主管無不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一大跳。

  「臭丫頭,你這時候不在跑馬地,到這兒來做什麼?」沈從聲吹鬍子瞪眼睛的問。

  她完全無視於其他人的存在,衝著她老爸問:「趙湯尼呢?」

  「我叫他到業務部調一份資料,你找他什麼事?」

  沈婕汝二話不說,重新將會議室的門甩上,轉身前往位於五樓的業務部。

  走到樓梯口,她猶豫了下,料想以趙湯尼那只懶惰蟲的個性,就算只有一層樓也絕不肯走樓梯的,想逮他還是搭電梯保險。

  果然,電梯一開,那小癟三就在裡頭。

  「小、小姐。」見到沈婕汝,他原本已經跨出電梯的腳竟又縮了回去。

  「出來!」沈婕汝按住電梯門,讓他無所遁形。

  「呃,我還有急事,那個,董事長等著我送這份重要的公文到會議室。」趙湯尼邊側著身體從她面前穿過,邊膽顫心驚的陪著笑臉。

  「站住!」她一個箭步躍到他面前,指著他的鼻子犀利的問:「你今天到馬場找白皓勻了?」

  「呃……」趙湯尼尚在考慮要不要據實回答,她已經撂下狠話。

  「敢說一句假話,我就讓你下十八層地獄。」驃悍狠戾可是她的優良家族遺傳,外人或許不明白其中的恐怖,趙湯尼卻是深受其害。

  「是的。」橫豎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和盤托出,省得遭到凌遲逼供。

  「你去找他做什麼?」

  「董事長說……」

  「廢話!我問你去找他做什麼?說重點!」沈婕汝握著從小妹桌上摸來的美工刀,架在趙湯尼的脖子上,恐嚇他。

  「去……去賄賂他。」他斜眼瞄著那把連老鼠都殺不死的美工刀,哭笑不得。「請他高抬貴手,讓大小姐順利進入前三名,怎知那傢伙敬酒不吃吃罰酒,還獅子大開口,想趁機敲詐一筆,所以就……」

  「就怎樣?」混賬,有話不一口氣說完,吞吞吐吐的急死人了。

  「董事長說,」擔心沈婕汝又要吼他,趙湯尼忙用手勢請她耐心把話聽完。

  「白皓勻肯定不知道他有多不好意,才敢在老虎嘴邊拔毛,像這種人不給點顏色瞧瞧,他永遠學不乖。於是我就派華仔和阿堂去教他一點江湖規矩。」

  「結果呢?」瞧趙湯尼的臉色就曉得踢到鐵板了。

  「結果,華仔已經躺進醫院,阿堂則到接骨師那兒報到,十天半個月怕下不了床了。」

  該死的東西!沈婕汝臉上頓時冒出三條又粗又大的黑線。難怪她會受此奇恥大辱,原來全拜她老爸和這群飯桶所賜。

  哼,嚴格說起來,那個白皓勻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否則又怎會開口議價。

  「大小姐你也別太生氣,董事長說,他已經想到萬全之策來對付那姓白的了。」趙湯尼狗仗人勢的說。

  「住口!把白皓勻的電話給我。」

  「我……沒有。」

  「拿來!」沒有才怪,誰不知道他老爸身邊的每一個助理都是「專業人士」,趙湯尼最拿手的就是身家調查,只要是她老爸要找的人,他都有辦法在最短的時間內,弄清對方的祖宗八代。

  「好、好,給你、給你,但你可別——」

  他小記事本才掏出一半來,沈婕汝已整本奪了過去,快速翻到寫著白皓勻資料的那一頁,側的一聲就撕下來。

  「我警告你,不准再動歪腦筋,我的事我自己會解決。」她一腳踩進電梯裡,忽又道:「去告訴我老爸,再敢亂插手我的事,當心我將他登報作廢。」

  「什麼?」電梯門已然闔上,趙湯尼卻還在為她最後的那句話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30 17:17:31

第二章

  白皓勻下榻的半島酒店房間內飄散著濃郁的酒香。

  後天一早他就要搭機回台灣了,管佑年特地前來送行,並邀他明天晚上一起餐敘。

  兩人坐在臨窗的沙發上,邊聊天邊欣賞維多利亞港日落黃昏的美麗景致。

  「管秘書和沈從聲熟稔嗎?」言談間,白皓勻突然話鋒一轉。

  「不是太熟,你知道的,沈老家大業大,眼界自然也就高了,我們這種小人物,很難跟他攀上關係。」管佑年的過謙之詞,聽進白皓勻耳裡,倒覺得像是為了撇清什麼。

  「聽說他最近在堅尼地道購進一塊地皮,預備大興土木蓋一棟超大型的電影城,準備在五年之內吃下香港、九龍兩地的所有客源。」白皓勻說話時不時盯著管佑年,注意他臉上的表情變化。

  根據他的瞭解,馬術協會秘書只不過是管佑年掩人耳目的一個身份,實際上他還有另一重背景。

  「是的,我也聽說了,不過,他用的是他女兒沈婕汝的名字購地及建造,那個電影城是他送給女兒的生日禮物,並非外傳的那樣充滿野心。」

  「沈婕汝?」白皓勻腦海裡浮現一幅英姿煥發,騎著高大駿馬招搖過市的囂狂女子畫面。

  「是的,就是那個被你的三個超低分評為最後一名的青年馬場代表騎士。」管佑年不解地望向他,「白先生真覺得她有那麼差嗎?」

  白皓勻輕輕啜了一口手中的干邑,才道:「她的騎術是頗高明,但手段過於惡劣。你還記得來找我的那個趙湯尼吧?礙於比賽即將開始,我才沒叫她開口動棄權。給她最後一名,是給她一個警惕,教她明白凡事都該憑真本事,老是想靠她父親在背後要詐,終究是會陰溝裡翻船的。」

  管佑年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下,但很快就回復一定。

  他沒繼續追問白皓勻故意不說明的實情,因為他心知肚明,趙湯尼是沈從聲的走狗,專門替他幹一些不法的勾當,這傢伙在開賽前趕到會場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比較讓管佑年意外的是白皓勻表面不動聲色,卻狠狠反擊沈從聲的做法。除非他不清楚自己惹上的是個多麼可怕的角色,否則就實在太令人敬佩了。

  「沈從聲的為人陰險狡詐,白先生即使回到台灣仍要多多提防。」

  白皓勻嗤然一笑,「你也這麼認為?」很明顯的言不由衷哦。

  「我也是聽說的,其實沈老在香港的名聲並不差,許多大型的慈善晚會都是由他幕後出錢出力。」管佑年開口閉口沈老沈老的,白皓勻豈會聽不出其中的意涵。

  「當然,謝謝你的忠告,我會牢牢記住的。」白皓勻將目光調往窗外,若有所思的說:「可惜他女兒的形象就沒他維護得那麼好了。」

  「沈婕汝的確很不受教,經常捅婁子,讓沈老大傷腦筋。」

  「然而沈從聲卻不惜耗費鉅資,買下數億元的資產送給她,足見他對這個女兒疼愛得……不近情理。」

  「呃,說的也是。」管佑年把頭壓得低低的,避免和白皓勻目光直接相觸。「他們父女之間的事,其實我也不太清楚。」

  可不是嗎。

  維多利亞港的夕陽即將落盡,殷紅的彩霞吞噬了整座海港,呈現出過份淒迷絢爛的美感。

  白皓勻緩緩搖曳著手中的酒,嘴角掛著莫測高深的笑靨,神態相當泰然自若,心思卻是萬分複雜。他此次到香港來,還有另一項重要的任務,為了順利完成這項任務,他不得不利用管佑年急於撇清和否認的人脈關係。

  「你看看這個。」他將沈婕汝親手所寫那張字跡潦草的紙交給管佑年。

  「原來白先生和沈小姐相識?」他不敢置信的表情看來有些滑稽。

  「她的跑車『故意』逆向撞上我的車子,想必是挾怨報復。」白皓勻話中有話的說:「幸好被交警當場攔下,否則我還不知道該找誰去討回公道呢。」

  「不會吧?」管佑年吃驚的瞪大眼,「據我所知,沈婕汝雖然膽大妄為,但還不至於心腸歹毒,殺人害命這種事,她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倘若不是這樣,你想,會有那麼巧合的事嗎?」瞅著管佑年驚疑不定的可笑嘴臉,他接著又說:「這女人乖張狂妄的行徑和沈從聲如出一轍,果真『虎父無犬女』。」

  「這當中一定有所誤會,要不要我幫你查一查?」

  白皓勻擺擺手,「不必了,我已經決定向媒體公開此事,他們調查的速度會比你還快。」

  「千萬使不得,萬一真是一場誤會,豈不壞了沈小姐的名聲?」

  「她連我的命都不顧了,我還得擔心她的名聲?」白皓勻陰驚的牽起唇畔,眼中透出兩道駭人的犀利星芒。

  窗外,維多利亞港的夕陽已全然落盡,取而代之的是璀璨如寶石的華燈點點,將整個海麵點綴得五彩繽紛。

  從管佑年的角度望去,白皓勻半邊沐在夜色中的臉孔,有著一股懾人的氣勢。

  他兩人雖無特別深入的交情,但卻早已耳聞白皓勻是個直言敢為,鐵腕果斷的人,瞧他面容肅穆,不像是在開玩笑,沈婕汝不知天高地厚惹上了他,篤定會牽連到沈從聲,如此一來就糟了。

  ***

  管佑年為白皓勻餞別的宴席上,意外的來了一個人。

  「沈小姐,」管佑年殷蔥的為她拉開座椅,「我來為你介紹,這位是白副會長,白皓勻先生。」

  「哦。」沈婕汝從進門就擺著一張臭臉,帥氣的牛仔衣褲也掩不住滿腹的憤懣。看得出來,她是非常心不甘情不願的來吃這頓飯。「白先生別來無恙,你有沒有到醫院照X光呀,別忘了要是有個腦震盪什麼的,可以再多敲個萬兒八千的。」因為母親是台灣人,所以她的國語講得很溜。

  「沈小姐,」管佑年沒等她把尖酸的話說完,即忙著制止,「瞧你多愛開玩笑,人家白先生哪是你想的那種人。今天特地邀白先生過來,就是希望你和白先生誤會冰釋,把之前的種種不愉快一筆勾銷,你怎麼還哪壺不開提哪壺。」

  沈婕汝被他一陣搶白,氣得小嘴嘟得老高。白皓勻始終無言的臉上,卻是笑意更濃。

  有什麼好笑的?討厭鬼!沈婕汝指著他的鼻子嚷,「他明明知道我是因為車子失控,才不小心撞上他的,他竟然還血口噴人……」

  管佑年緊張的打斷她,「沈小姐,請注意你的措詞。」

  「我都快被他誣指為殺人犯了,還注意什麼措詞?」氣死人,她好想掀桌子!

  「白先生,」遏止不了她,管佑年只好改去安撫白皓勻,「請你大人大量,別跟她一般見識。」

  「喂,我的見識怎麼樣?」沈婕汝就是嚥不下這口氣,非要跟白皓勻爭個是非分明。「我只是昨兒個一下子沒認出是你,你就老大不爽的栽我贓?我告訴你,撞車賠錢,殺人懂命,叫我哈腰鞠躬陪笑臉,我是做不來,也不屑做的。」

  若非她老爸軟硬兼施,並且以不給付修車費用為要脅,不然,她才不會乖乖到這兒來受氣。

  白皓勻濃眉往上揚了揚,「你什麼也不必做,就只要安安靜靜的陪我吃頓飯。」

  「就這樣?」即使理由單純,絕無惡意,照樣能讓她火冒三丈。「你教這傢伙去跟我爸搬弄是非,就為了讓我來當交際花?」

  白皓勻淡然地點點頭。「為了再見你一面,我的確耍了一點心機,真難為管先生那費力,也多虧了他和令尊的交情深厚。」

  管佑年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十分懊惱自己怎麼那麼輕易就上當了,臉一紅,「不、不是的,其實我和沈老只是非常普通的朋友,昨天剛好在一家新賣場的開幕酒會上碰見,就……順口跟他提了一下。」

  「欲蓋彌彰。」沈婕汝嗤之以鼻的對管佑年說:「你的任務既然已經完成了,還杵在這兒做啥?」

  「可是……」見白皓勻也沒留他下來一道吃飯的意思,管佑年只好摸著鼻子走人。

  漂亮的餐廳,溫馨浪漫的用餐氣氛,很適合情侶約會談心,可,他倆什麼都不是,只好各據一隅,大眼瞪小眼。

  服務生親切的向兩人詢問要點什麼。沈婕汝粗聲粗氣的點了一份法式田螺,白皓勻則點了一份烤羊排。

  等候上菜的空檔,又是一片沉默流過。沈婕汝是最受不了這種悶死人的氛圍,何況她還有滿腔的烏煙瘴氣要發,準備把白皓勻熏成黑面郎君。因此幾分鐘後她就首開金口,「你……覬覦我的美色?」問完,服務生端來局田螺,她抓起刀叉不客氣的就吃了起來。

  興許是沒料到她會問得這麼直截了當,又傲慢無禮,白皓勻怔仲了數秒。

  「是的。」語調很清淡,內容似乎不具備感情這玩意兒。

  「那你打算怎麼追我?」轉眼間她已嗑掉三分之二盤的田螺及一大杯葡萄柚原汁,現在正朝剩餘的田螺進攻。」我的身價可是很昂貴的,光是一日三餐就所費不貲,你供得起嗎?」

  白皓勻淡笑,「你一向狗眼看人低,還是對我比較特別?」

  「你說什麼?」好大膽的壞男人,妄想追求她還敢口無遮攔。

  火氣一上來,她手勁就不知不覺加大許多,一個不留神,那刀下的田螺居然騰空飛起越過餐桌,落到對面一位女士面前的咖啡杯裡。濺起的汁液潑向人家雪白的上衣,引起一陣厲聲尖叫。

  就說她這幾天走霉運,逢「白」大凶,諸事不順,果然一點也沒錯。

  「你這賤人,看你做的好事!」來者三十多歲,高貴的裝束藏不住潑辣異常的性情,一把抓起沈婕汝桌上的杯子就要來個以牙還牙,一發覺杯子是空的,又改去搶白皓勻的酒杯。

  「小姐,」白皓勻按住杯口,制止她做出不理智的事。「請聽我一句話。」他起身,在那女子耳邊低語了幾句,奇跡式的,那女子竟然露出羞赧的神色,然後啥話也沒再多說,就態度軟化的乖乖回到座位。

  「你跟她說了什麼?」沈婕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莫非他懂催眠術?

  「沒什麼。」白皓勻優雅地送了一塊羊肉入口,慢慢的咀嚼著。

  「一定有,我要知道。」她霸道成性,又直覺眼前這傢伙有說她壞話的嫌疑,於是捲起袖管,大有不說就幹架的態勢。

  「為什麼我一定要告訴你?幫你解圍已經很對得起你了,不要得寸進尺。先跟我說謝謝。」

  「誰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不知好歹這種本領她可是家學有淵源唷。「快說,否則我就在這兒撒野,讓你丟臉到家。」

  唉!真是標準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白皓勻從她今日的表現,已可十之八九的猜到沈從聲是個多麼沒格調的惡棍。

  「我只是告訴她,你是沈從聲的女兒,如果不想死相難看,最好自認倒霉,趕快離開。」滿意了吧?壞女孩!

  沈婕汝為之氣結,這臭男人果然沒安好心。她承認她老爸的確不是個好人,但那並不代表她就得克紹其惡呀!

  「既然認定我們一家都是壞人,為什麼你還要追我?」哦,她明白了,莫非他圖的不是人而是財?

  「我從沒說過要追你。」白皓勻氣定神閒的呷著手上的熱茶,雙眸譏誚地盯著她。「我只是不喜歡一個人吃飯,想找個秀色可餐的活佈景,增加食慾而已。」

  聞言,沈婕汝右掌啪地一聲擊向桌面,修長的身形倏地站了起來,張牙舞爪的模樣,幾乎就像個女暴君。

  她狠狠的瞪著白皓勻,鼻翼僨張,怒氣衝天,卻難得的隱忍著不發作。

  白皓勻根本不看她,自顧自地吃著眼前的美味佳餚,品嚐手中的茗茶,完全無視於她的暴怒。

  像她這種被寵壞的千金小姐,就是不能讓她隨心所欲,否則她會更加無法無天。她是很美,也很具有利用價值,但還不到他必須忍氣吞聲的地步。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壞胚子,你退一步他就進一尺,退一尺他就進一丈。白皓勻有理由相信,她絕對不會是沈從聲壞竹出好筍下的產物。

  過了約莫一世紀那麼長,沈婕汝居然一反常態的把熊熊的怒焰全數嚥下,跌坐回椅子。

  「請教你一個問題。」

  嘿!不錯嘛,懂禮貌多了。白皓勻暗暗竊喜自己治壞女孩的確有撇步。

  「你讓我得到馬術比賽的最後一名,和家父有關嗎?」沈婕汝問。

  「你在暗示我公報私仇?」

  「男子漢大丈夫,敢做不敢當?」她就是要他一句話來雪恥,免得她從此以後變成大家的笑柄。

  「我不明白所謂的和你父親有關,指的是什麼?」他存心逗她,看她氣得跳腳,居然挺有趣的。

  「裝蒜,你明知道我指的是趙湯尼,和他派去找你麻煩的兩名打手,你難道不是為了報復我父親賄賂不成還使奸要狠,才故意讓我當眾出饃?」

  「請問,你這些話可以做為呈堂證供嗎?」是她親口承認,他可沒動用任何私刑。

  「我……」可惡!又被他反將一軍,這該死的台灣男人,不給點教訓,他以為香港女孩都是這麼好欺負。

  問題是要怎樣教訓他?靠武力斷然不是對手,鬥智呢?常言道:英雄難過美人關,美人難過金錢關。由此看來最厲害的武器還是港幣是也。

  他們沈家什麼沒有,錢最多了,用砸的都可以把他給活活砸死。

  「怎麼不說話了?」白皓勻假好心的問。

  「思前想後,我的確沒資格多說什麼。」她語氣一轉,現出智慧美女的口吻,「容我在此為家父和我自己,向你致上最深的歉意。」

  白皓勻欣然地望著她,笑得滿面春風。

  唷,這傢伙笑起來的樣子挺俊的,不過也只有七十分啦,比起她的眾多男朋友,也沒太出色就是了。不過,身材倒是幾近滿分,他該有一八五左右吧,高大挺拔、英姿勃發,而且……嘿!人家都欺負到她頭上來了,她還有心情理會這些有的沒的。

  一陣靜默流過,她實在找不出說什麼好,於是低頭專心啃,著面前的田螺。這玩意兒,原本滿好吃的,今兒個怎地覺得味同嚼臘。

  話不投機半句多,還是閃人吧。

  「呃,你接受我的道歉了?」

  「尚在考慮之中。」白皓勻今兒的胃口似乎特別好,吃菜、飲湯,優雅自如,一點也不受她的影響。

  「考慮提出驚人的索賠條件?」她懂了,這奸詐男絕不會那麼輕易就放過她,他一定以為逮到一隻大肥羊,可以飽啖到撐。莫怪趙湯尼賄賂不了他。

  白皓勻又笑了,「言下之意,無論我的條件有多驚人,你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你打算獅子大開口?」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一臉的壞相!

  「打算邀你到台灣一趟。」白皓勻掏出預先準備好的一疊資料,放在桌上,推往她面前。

  沈婕汝遲疑的拈起那份文件,攤開來看。

  合約書?

  沒想到這壞傢伙居然是台灣一家知名傳播公司的行銷總監。

  「你要我去當歌星?」搞錯對象了吧,別忘了她是娛樂大亨沈從聲的獨生女?要進演藝圈,她的門路比誰都多,哪還需要跑到台灣去。「抱歉,我沒興趣。」

  「是沒興趣,還是不敢?」白皓勻身子前傾,雙眼炯然盯著她的水眸。「我知道你有更佳的捷徑,助你一步登天,例如:仗著你老爸的惡勢力——」

  「嘿,請你講話容氣點!」她爸爸壞歸壞,還輪不到外人來批評。

  「想粉飾太平?」白皓勻斂去笑容,換上一臉的冷凝。「果真有其父必有其女,難怪你肯窩在撒旦的羽翼下,揮霍荒唐,醉生夢死。」

  「你說什麼?!」沈婕汝握緊拳頭,準備大幹一架。

  「吃喝玩樂、打架鬧事,你就這麼一丁點本事?」白皓勻完全沒把她的威嚇放在眼裡,開口儘是挑釁的字眼。「繼續你的頹廢大小姐生活吧,女飛仔的確比女歌星更適合你。」

  他起身,準備拿回那份合約,卻被沈婕汝一把按住。

  「把你的話吞回去!」她怒氣橫生的說。

  「踩到你的痛處了?敢做卻不敢承認,你連當飛仔的資格都沒有。」白皓勻用力一抽,害她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跌向餐桌上,濺起的湯汁,噴得她滿頭滿臉,狼狽不已。

  「回去記得洗把臉。」白皓勻擲給她一條藍色的手帕,便轉身瀟灑地離去。

  「你……白皓勻,你給我站住!」

  沈婕汝的怒喝.人家根本充耳不聞,待她跌跌撞撞追至櫃檯前時,電梯正好關上了門。

  「王八蛋!臭雞蛋!我詛咒你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能翻身!」

  ***

  「你要去台灣!」沈婕汝的母親洪小鈴,一杯茶才端到嘴邊,又重重櫚回桌上。「想唱歌,跟你爸說一聲就得了,幹嗎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我要靠自己的本事在歌壇闖出一片天。」她是被白皓勻激到了,非得讓他刮目相看不可。

  「那多累啊!」洪小鈴啜了一口茶,又道:「憑你爸爸在香港娛樂界的權勢,保證不到半年就能將你捧上天,要風有風、要雨得雨。」

  「我瞧不起爸爸做生意的手段,根本是盜賊的行徑!」沈婕汝望著她媽媽乍青乍白的臉色,深深地歎了口氣,「你很清楚我從小就資質欠佳,書念不好、工作也不認真,這些偉大成就有一半得歸功於爸爸。」

  「你是存心嘔他,我知道。論聰明才智,你那些哥哥沒一個比得上你。可,你跟你爸爸就是不對盤。」洪小鈴不解的望著女兒,「傻孩子呀你,多少人巴不得有一個這樣的老爸得以依靠,而你卻……就算他做事的方法有欠光明磊落,但,在商場上誰不是爾虞我詐?」

  「錯了,爸的手段比爾虞我詐要壞好幾倍,他是貪贓枉法,目無法紀。」

  「住口,不許這樣批評你爸爸。」在洪小鈴心目中,沈從聲慷慨大方,縱有諸多不是,卻仍不失為一個好丈夫。

  「鴕鳥!」不管她媽媽怎麼說,橫豎台灣她是去定了,「我已經訂好了明天的機票。」

  「這麼大的事,總得跟你爸爸商量商量。」好歹請托個熟人,幫忙打點一下嘛!

  「別讓他知道。你要是去告訴他,我發誓到台灣後,一通電話也不打給你。」她一使起性子就嚇人。

  「你這孩子……」

  「我的脾氣你最瞭解,不用再撂狠話了吧?」其實到台灣去也未嘗不是個逃避她老爸的好方法,只要待在香港一天,她就永遠甩不掉這個沈家千金大小姐的包袱。好在她有雙重國籍,也有中華民國的身份證。

  眼看是勸不了她了,洪小鈴只好軟化態度,「既然你已下定決心,非出去闖一闖不可,那就隨你吧,不過,有件事你得答應我。」

  「什麼事?」太離譜的可不行。

  「到你小阿姨家去住,」洪小鈴有個妹妹叫洪小慧,在台北東區開了一家服飾店。「你一個人住外頭我不放心,至少頭幾個月先住你小阿姨家,她那兒地方大,分一個房間給你住準沒問題。」

  「可是我……」難然她小阿姨年紀不大,也還未婚,但終究是長輩,住在那兒多拘束啊。

  「沒有可是,你要不肯住小阿姨家,就不許到台灣去!」做為一個母親,因為愛的理由,是會在關鍵時刻堅持到底的。

  ***

  香港機場。

  適逢週末,大廳內人潮雜杳,麥克風不斷播放出各個即將起飛的班機號碼。

  沈婕汝站在航空公司的櫃檯前辦理手續,忽聽得一陣喘急的叫喚聲,回頭驚見她媽媽拉著一個大行李箱,左右手還各掛著一袋包包,小跑步朝她而來。

  「媽,你這是幹嗎?」

  「給你帶著去。」洪小鈴邊喘著氣,邊說:「這是口罩,這是感冒藥、退燒藥和胃藥。皮箱裡是四季的衣服,毛衣、皮大衣統統都有,還有你愛吃的零食。」

  「媽!我只是去台灣找工作,又不是去逃難,你準備這麼多東西做什麼呢?」老天!居然還有一隻熱騰騰的烤鴨。

  「有備無患呀。」洪小鈴不悅地白了女兒一眼,又忙不迭往她手心塞進一張金卡,「別委屈了自己,要是住不慣或不開心就回家,知道了嗎?」

  「知道啦!」沈婕汝催著她趕快回去,免得待會兒還嚷著要幫她買安撫奶嘴。瞧,人家櫃檯小姐都在笑了啦。「你趕快回去,我要上飛機了。」

  咦,左前方十公尺處,朝這邊走來的男人是……白皓勻?!老天,真是倒霉透了,怎麼會在這時候跟他狹路相逢。

  「好好好,媽再交代一句話就走。」洪小鈴萬分不捨地拉著女兒的手,叮嚀著,「聽說台灣男人都很壞,你千萬別讓人騙了,要是真遇上喜歡的,就打電話給媽,媽找徵信社去查他的底,還有啊……」

  唉,她該挖個地洞鑽進去的。

  「媽,你走吧。」

  「別催,話說完我自然就會回去。」洪小鈴見走近的白皓勻衝著她女兒一笑,馬上神經質的把沈婕汝拉到身旁,「記得,台灣是別人的地盤,凡事得忍著點,若真有了麻煩就去找這幾位叔叔。」她悄悄塞了張紙條給她。

  沈婕汝見紙條上一長串的人名。

  「這些都是得過你爸爸好處的人,個個有頭有臉,我已經一一跟他們先打過招呼了。」

  「什麼?」她臉上的黑線又多了五條。「你乾脆幫我請個保鏢好了,最好連老媽子、女傭統統打包好,讓我帶著走。」這樣人家怎麼學獨立嘛!

  「好主意,我馬上去辦。」洪小鈴煞有介事的。

  「我走了,拜!」再聽下去她包準會抓狂,「呵!」一轉身差點撞上剛辦好手續的白皓勻。

  這傢伙在笑什麼?

  下回逮著機會,非打爛他那張誚譏的笑臉不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30 17:17:57

第三章

  短短一個半小時的行程,讓沈婕汝如坐針氈,人家白皓勻連眼皮都沒抬起來瞟過她,她卻覺得渾身不自在。

  怎麼會那麼巧呢?他們不但搭同一班飛機,連位子都近在咫尺。對於她的突然赴台,他會做何聯想?

  真是有夠邪門,她沈大小姐行事作風,從來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卻獨獨對這個根本睬都不睬她的男人特別的耿耿於懷。

  管他怎麼想,她難道不可以到台灣探親兼旅遊?哼,等她混出名堂來,鐵要找個機會到他面前耀武揚威一番。

  好不容易,飛機降落中正機場,她等不及空服人員宣,已經持好行李,率先搶到機艙門口。

  「沈小姐。」始終保持緘默的白皓勻忽然叫住她。

  「別誤會,我可不是跟著你一道來的,我是要去找我小阿姨。」心裡有鬼的她趕緊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表明心跡。

  「是、是,」白皓勻指著她座位上遺落的手機,「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的手機掉了。」

  「哦。」真是的,幹嗎不早說。「謝謝。」待她要重回去撿起手機時,所有的旅客已蜂擁起身,令她陷入重圍之中,舉步維艱。

  「我幫你拿好了。」白皓勻好心的將手機遞給她。這下她不得不與他一前一後接踵走出機艙。

  都怪她媽啦,沒事塞那麼多東西給她,害她連脖子都用上了還不夠提,活像個生平頭一遭進城的鄉巴佬,俗到快爆掉。

  「需要我幫忙嗎?」白皓勻很紳士的問。

  「不必,我自己可以。」逞強是她的第二專長,第一專長為口是心非。

  「別客氣,我看你快提不動了。」

  「誰說的?我很輕鬆呀。」其實她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

  「那麼,恕我失陪嘍。」愛逞強!累死你活該。

  「呃……」那廝居然真的健步如飛的走了。大蠢蛋,客套話都聽不出來嗎?

  步出機場後,幸好大門外有很多計程車,讓她得以卸下重負,好好伸展一下身體。從車窗望出去,白皓勻那岸偉惆儻的英姿驀地又映入眼簾。

  哇!那麼多人來接他,男男女女共十多人,將他簇擁坐入一輛黑色的BMW760中。那些人都是他的朋友?抑或是部屬?

  沈婕汝很吃味地以小人之心加以忖度:八成是爪牙、嘍囉。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

  車子很快地從高速公路駛向台北街道,外來的旅客馬上就可體會到盛況空前的塞車之苦,短短一公里的路程可以走上四十幾分鐘,也算是另一項台灣奇跡了。

  扛著大包小包,好不容易來到她小阿姨家樓下的警衛室,她步履蹣跚地拖著沉重的行李走進電梯,突地一隻黑色的貓咪竄了進來,差點就被闔上的門給夾住。

  「哎呀,你這隻小可愛,這樣很危險的知不知道?」沈婕汝放下手中的行李,彎身將它抱起,伸手正要按下樓層的按鈕,霎時燈光一閃——

  咦!她明明還沒按下樓層鍵,怎麼十九樓的燈號就亮了?「噢,我知道了,一定是你這隻小可愛不小心碰到了。」她摸摸黑貓的頭,伸出食指重新再按了十六樓的鍵,「不亮,是不是壞了?」再試一次,還是一樣,那十七樓、十八樓呢?統統不亮!但電梯卻已經一路往上升。

  唉!這棟大樓的管理員真是不負責任,電梯壞了也不找人來修理,這下可好了,害她必須多走三層樓的冤枉路,雖然下樓比上樓省力,但她已經累得摻兮兮了呀。

  「叮!」

  十九樓到了,電梯門一開,眼前出現美麗極了的景致。

  一塊寫著魔力居酒屋的布幔映入眼簾。

  「魔力居酒屋?」沈婕汝愣愣地走向鋪著一片枯山水式銀白沙地的小庭院,訝異著在這大都會裡居然有這麼一處典雅精緻,還世獨立的酒館。

  她移目四顧,左手邊植有三株染上秋意的香楓,右手邊一道人造的小橋流水前,用大型原木托著塊造形特殊的石頭。

  她注意到一旁的碑牌上頭寫著:所有來到小屋的男男女女只要你蒙著眼睛,憑感覺觸及這塊戀佔之石,就能祈得良緣美眷。

  她發現這說法竟然和京都清水寺附近的戀佔之石一樣一樣。她冷冷地低哼了一聲,不予採信。

  「喵!」黑貓從她懷裡跳開忽地倚向她的腳邊,彷彿在慫恿她何不姑且一試。

  坦白說,她向來不相信這些玩意兒,「啊!」這調皮的黑貓,竟然用爪子抓她的腳踝,好痛啊!

  幸好只是劃出一點點血痕,但沒想到一不小心,銀砂跑進鞋子裡去了,真是的。

  脫下鞋清好鞋底,欲挺直身子時,沈婕汝赫然發現,自己的一隻手竟搭在那顆戀佔之石上。

  「趕快,趁這個時候許個願,很靈的唷!」酒館裡的女服務生栗海雲興味盎然的望著她說,「只要你心理想著那個人就行了。」

  「我沒什麼願要許。」

  「怎麼會沒有,你總有喜歡的人。」她笑咪咪的,很是熱情。

  「就沒有嘛,教我怎麼想?」不可思議的,她腦海裡陡然出現一抹身影,竟然是白皓勻。

  她險險就慘叫出聲。這簡直荒天下之大唐,給螞蟻咬死她都不可能對那勞什子壞男人產生不當情愫的呀。

  「許好願了嗎?」栗海雲很詭異的抿嘴一笑。「進來喝杯清酒吧。」

  「還沒,我根本就……」她趕緊胡思亂想十個八個男人,看看結果會如何?

  「快進來呀!」以為她怕羞,栗海雲乾脆拉著她往裡面走。

  「喂,等等!」人家還沒想好耶,唉唉唉,算了,別在意,橫豎這種東西只是玩玩,不會准的啦。

  隨著她走進小屋內,迎面是一個低矮的圓弧形吧檯,四、五張椅子圍著吧檯,寥寥幾個客人一面喝酒一面和一個美麗的女子聊天。

  這女子還真美,讓她不自覺的聯想起日本居酒屋裡的美人老闆娘。

  「坐,我去幫你溫一壺清酒。」

  「我不要喝酒,我肚子餓了,想吃點東西。」她素來吃不慣飛機上的食物,從中午到現在快八個小時了,滴米未進,加上拖著那些沉重的行李,她又餓又累。

  「沒問題,我們這裡有最道地的京都順正湯豆腐。」

  豆腐?她才不要吃豆腐那種不高貴的東西。

  「我要吃牛排。」不知是她的大嗓門,驚擾了臨座的客人,還是牛排這兩個字冒犯了此地的清幽,眾人紛紛投以怨責的目光。

  栗海雲倒是沒多說什麼,笑吟吟的走進櫃檯準備。

  她趁著空檔,環視左右,唔,廳內頗為寬敞,但只放了幾張桌椅,讓客人有足夠的空間私語;正前方的牆上懸著「身緣此處,只聞酒香」的字畫,正是著名的俳句詩人松尾芭蕉的手筆。

  高中時,她曾經到過日本做為期一年半的遊學,被她老爸逼著學茶道、織染、插花和戲曲。

  這位松尾芭蕉的大名,她就是那時候得知的。

  「來,你的豆腐。」栗海雲送上來一盤小小的礫子,上頭只有幾片白嫩嫩,好像還會抖動的豆腐,「快點趁熱沾著醬料吃,最是鮮美。」

  她是耳聾,還是故意跟她過不去?不是說了她要吃牛排的嗎?怎麼……

  「唔!這豆腐湯還真好喝。」淡淡的清香,教人霎時疲憊全消,她不情不願的喝了一口,居然就愛上了。

  「品嚐這湯豆腐,需要有場合、空間與意境的配合,來到我們這裡,還想大餵牛排的,你是第一個。」吧檯裡的美麗女子帶著笑意的臉,有幾份傲然的說。

  「我餓嘛,光吃這豆腐怎麼頂得飽肚皮?」四小塊,一眨眼就吃光了,塞牙縫都不夠。

  「別急,一下子飽足了,你就吃不出食物的美好滋味。」美麗女子正是本居酒屋的老闆娘叫道子,她言談之際,一逕掛著迷人的笑顏。

  那高高盤起的長髮,流逸著兩小繒髮絲,飄蕩垂在雪白的兩腮,很風塵也很嫵媚。

  沈睫汝又忍不住思緒亂飛,心忖這位女子該不會是日本幕府將軍時的武士來投胎轉世的,十分豪放俠氣。

  才剛想到武士,從簾墓後走出來的男人更是像極如假包換的武士,方闊的國字臉,兩道濃密眉毛英氣逼人,嘴唇極薄,緊緊的抿成一條線。

  他的氣質好冷,似乎只要居酒屋裡的客人敢輕舉妄動,馬上就會有一把武士刀橫掃過來。

  沈婕汝開始擔心,這會不會是一家專賣人肉的黑店。

  「來碗拉麵。」不過這位老兄的聲音挺溫柔的,「暖暖你的胃。」

  沈婕汝低頭一看,那碗裡盛著六分滿的面,面上躺著兩片薄得透明的肉片和海苔,剩下的全是豆芽和青菜。

  這樣的湯麵會好吃嗎!對她這位銜著銀湯匙出生的大小姐而言,實在寒酸的過份。她媽媽要是知道,她到台北後的第一餐吃得如此簡單、樸素,不曉得會有多心疼。

  「別看不起這碗麵,不好吃的話,免費。」道子和栗海雲相視一笑,不約而同的把目光移至她了無食慾的臉上。

  人家將區區一碗豆腐煮得入味三分了,這拉麵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吧。她如是想著,一嘗,果然好吃到不行。

  這又更加的讓沈婕汝憂心忡忡了,裡面是不是放了嗎啡或鴉片之類的毒品,再過三五分鐘之後她會不會就昏迷不醒,任人宰割?否則如此簡單的食材,竟能創造出這般美味。

  她媽媽說,台北人都很壞,尤其男人陰險歹毒。

  「香港來的?」栗海雲持著各式酒瓶,熟練的倒入調酒器內,動作利落的要起花招,博得客人們一致的喝彩。

  「你是酒保?」沈婕汝答非所問的說。

  「沒錯,我是栗海雲,叫我海雲會讓我自在些。這位是我的老闆。」

  「你可以叫我道子。」道子朝她微微頷首。

  栗海雲指向那名廚藝高超的男子,「他是我們的大廚,牧野健。」

  牧野健臉上沒有笑容,非常拘謹地點了個頭,即走進簾幕後。

  「你呢?不自我介紹一下?」道子見她碗底朝夭了,遞給她一杯剛溫好的清酒。

  好香,十分順口。沈婕汝固然心有疑慮,仍忍不住再喝兩口。

  「我今天才從香港過來,沒想到就……咦那隻貓呢?」方纔還見它窩在那邊桌腳打盹哩,怎麼才一晃眼就不見了?

  「你說小靜啊?到院子玩耍去了,它最皮了。」道子口氣雖是責備,但充滿疼惜和縱容。「說了半天,還不知怎麼稱呼你呢?」

  「沈婕汝。」她說:「我小阿姨就住在你們樓下。」

  「哎呀,滿好聽的名字。」道子顯然對她小阿姨沒興趣。「以後就叫你阿汝了。」

  「隨你高興。」快十點了,該閃人啦,跟她小阿姨約好了八點到的,這會兒她包準急死了。「請問一共多少錢?」

  「隨你高興。」道子不像開玩笑的說。

  哪有這種店,「萬一我只肯付十元,你怎麼辦?」豈不賠慘了。

  「你不會,我一看就知道。」道子露出智者的神情,輕淺一笑。

  厲害,算準了她是不花錢會手癢的敗家女。

  沈婕汝掏出一千元新台幣,「不用找了。」

  她出手闊綽,人家也收得理所當然,一點都不扭捏,就放進櫃子底下的抽屜。

  當她彎下身子,不覺凜然一驚,「我的行李呢?」進來時,明明就擱在腳邊的呀。

  「阿健幫你送到十六樓了。」道子說。

  神不知鬼不覺的?他是怎麼辦到的?嘿,這兒十成十是家黑店,搞不好他們一開始就覬覦她那一大堆行李,才藉機跟她扯些有的沒有,分散她的注意力。

  「你不是急著要回去嗎?」道子瞧她愣在那兒,催促著。

  「呃,對呀。」哼,待會兒要是發現她的行李有一丁點短少,保證回來找這兩女一男算賬。

  ***

  「哎呀,你這孩子跑哪兒鬼混去了,害我急得半死!」她小阿姨跟她媽媽果然是同一家公司出品,連大驚小怪的樣子都沒兩樣。

  沈婕汝一進門她就跟在屁股後面不停的碎碎念,「你要是再不現身我已經準備報警了,在香港還玩不夠?到台北來了都不安份。」

  「你在說什麼呀?」去吃碗麵都有罪嗎?

  「不要狡辯,我用膝蓋想也知道。」念歸念,洪小慧還是滿有愛心的,忙端上果汁、點心和熱毛巾。「你不肯馬上到我這兒報到,只托人把行李送回來,不是為了方便去吃喝玩樂是什麼?」

  行李送到了?沈婕汝慌忙走進她阿姨騰出來給她用的房間,果然三大件六小件五個手提袋,全部安然無恙的躺在那兒。

  「你也不想想,都二十幾歲的人了,還那麼貪玩,」洪小慧中氣十足的繼續說:「台北可不像人家說的鈔票淹腳面,你看小阿姨賺的每一塊都是血汗錢。所以啊,我勸你還是回去香港當你的千金大小姐比較穩當。」

  「你趕我!只因為我沒知會你一聲就跑到十九樓的居酒屋吃了一碗拉麵、四塊豆腐?」才第一天就下逐客令,未免太不通人情了吧。

  洪小慧骨碌碌的眼珠子忽地一動也不動,「麻煩你撒謊也打個草稿,我們這大樓只到十八樓,而且哪來的居酒屋?」惡習難改,連使壞的本事都沒啥長進,真是丟盡她老爸的臉。

  「怎麼會?」她的的確確在那兒耗了一個多小時,連道子、栗海雲和牧野健的模樣她都還記得清清楚楚哩。

  為了證明她的無辜,沈婕汝硬是拉著洪小慧到外頭,準備搭電梯到那居酒屋「對質」。

  「你看,看仔細嘍,哪裡有十九樓?」跟她來這套,幼稚!

  沈婕汝呆掉了,難不成她遇上狐仙了?如果那間居酒屋純屬虛幻,那麼她的行李好端端的放在房裡又該怎麼解釋?

  「我真的沒騙你,那個幫我送行李回來的人,就是居酒屋的廚師。你總有看見他的長相吧?」

  「抱歉,我只聽到兩聲門鈴,開門時一個鬼影子也沒瞧見,只有堆成一座小山的行李擺在那兒,提得我到現在肩膀還在酸痛呢。」

  「不可思議,真的不可思議。」跌坐在她阿姨名貴的紅色皮沙發上,沈婕汝猶驚魂未定。

  突然,茶几上的電話在這時候響起。

  「喂?」接起電話的洪小慧嘴巴往下一歪,「找你,男的。」

  ***

  出外求發展兼寄人籬下第一天,沈婕汝睡到日上三竿才懶洋洋的起床。

  昨兒個和她那票團車朋友們聊得太盡興了,凌晨兩點才上床,她小阿姨肯定氣炸了。其實能怪她嗎?電話是她媽媽給那群朋友的又不是她。

  她擁著睡袍、級著拖鞋,帶著一臉惺忪睡意來到客廳,洪小慧早早到店裡去了,餐桌上留了三明治、牛奶、水果和一份報紙。

  具體貼,求職欄上頭所有關於經紀公司徵求影歌星的廣告,統統都畫上了紅框框,便於她一目瞭然。

  看來小阿姨已經對她很感冒,巴不得趕緊將她掃地出門。

  遠來是客嘛,她又沒說要在這裡賴一輩子,哪有做長輩的心胸這麼狹窄。

  這麼寒酸的早餐,教人家怎麼人口?還是換件衣裳到飯店吃,反正口袋裡多的是錢。

  如此這般,沈婕汝非常無聊的混完第一天。緊接著是第二天,報上的分類廣告,她隨便看了一遍就塞到沙發角落,繼續壓馬路去。

  台北還滿有意思的,吃喝玩樂,比起香港一點都不少,刺激性也夠。

  她老媽給的盤纏實在太多,先花它個十天牛個月再去找那個混得比她還凶的阿叔幫她想想法子,說不定很快就可以塔上一家唱片公司,讓她美夢成真。

  沒想到她才要出門,電話忽地響了,八成是她那掛死黨,又從香港打來。

  「喂,阿狗啊?」

  「是我啦,什麼阿貓阿狗的!」洪小慧對她這個破少年,已經反感到不行了。「吃過早點沒?快把衣服換一換,到我店裡來,我介紹你認識個人。」

  「誰?」別是要幫她物色男朋友吧?

  「星探。」

  哇!沈婕汝在心底尖叫一聲,沒想到小阿姨人面如此之廣,連這號人物都能攀上。

  「好,我馬上到。」

  抓著背包,一陣風似的衝進電梯,她猛地又記起憑空消失的十九樓,不自覺聚精會神的盯著成排的樓層按鍵,看了又看。

  真的早到十八樓耶,撞邪了她。不過,現在管不了那些了,先去見那個「星探」要緊。

  小阿姨的服飾店位於SOGO斜對面,佔地雖然不大,但賣的都是名牌精品。

  當她穿著捲起袖子的白襯衫及補丁的牛仔褲走進店門時,裡邊的店員還不怎麼願意搭理她呢。

  「阿汝,這邊!」洪小慧正在最理邊的貴賓室招待一位男性朋友,招手要她過去一起喝咖啡。

  「唉!」一見沈婕汝這身邋遢裝扮,她的眉頭就緊緊蹙起。「去去去,到前面隨便挑件衣服穿上,別在這兒給我丟人現眼。」

  「沒關係。」那名男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四十歲上下的他,有點福態,不過長相倒滿斯文。

  他用欣賞的眼神望著沈婕汝,「沈小姐今天有空跟我到公司試音嗎?」

  未等她回答,洪小慧已急急忙忙搶白道:「有有有,她空得很,隨時都可以去,沒問題。」

  「那太好了,」男人遞上名片,上頭為著聚陽傳播莊以旭。「我的車就停在外頭,沈小姐請。」

  就這樣?她還不知道人家的底細,是不是掛著羊頭賣狗肉的騙子,洪小慧就把她推上車了。

  ***

  聚陽傳播位於敦化南路上,在一棟二十層大廈的頂樓,門面雖沒有她老爸的公司氣派,但很富藝術氣息,四周牆面擺設了好多字畫和石雕、木雕。

  走入窗明几淨的通道,好幾幅大型影歌星的照片,立即吸引了沈婕汝的目光,這些都是在演藝圈赫赫有名的巨星耶!

  這家公司一定是她老爸的勁敵,但問題是她以前怎麼沒聽說過。當然啦,除了賽車和賽馬,她還知道什麼?

  莊以旭為她找來一名陳姓導演兼製作人,彼此短暫哈啦兩句後,他就言歸正傳。

  「我們到錄音間吧。」

  當沈睫汝現出她的金嗓子,陳導演立刻像挖到寶一樣,兩眼發亮,笑容滿面。

  「跟我走。」陳導演拿下耳機,開心的說:「我帶你去見白先生。」

  白?這個姓聽起來不太吉利哪。

  「幹嗎要見他?」穿過兩個錄音室和一個交誼廳,他們來到門上橫牌寫著行銷部的辦公室。

  「他是我們公司的副總兼行銷總監,就算我再欣賞你,也得先經過他認可,你才有希望獲得一紙合約。」陳導演邊說邊推開們。

  這間外面看起來不怎麼樣的辦公室,原來挺寬敞的,裡面二十幾張桌子,坐了十幾個人,個個長相「不凡」,十分另類。

  坐沒坐相,站沒站相,或歪或躺或閒目沉思,沒一個給人正常的聯想。跟她簡直一個樣兒。

  沈婕汝一走進來,就愛上這兒了,即使不能如願當上歌星,當個職員也不賴。聚陽的老闆肯定非常開通又善解人意,才能容忍這麼多怪ㄎㄚ。

  「這邊走。」陳導演拉著她往最裡面的辦公室走去,「待會如果白先生跟你談起合約,千萬別故意拿喬,他手底下大牌如雲,不差你這一個。」

  「是。」陳導演的忠言讓她很不爽,須知她可是大有來頭,區區一個聚陽,她還沒放在眼裡呢。

  呸呸呸!怎麼又來了,既然決心要擺脫沈大小姐的身份一就該要求自己從頭到尾改掉過往的壞脾氣,學著當個「平凡」人。

  然而,才剛剛做好心理建設,不一秒鐘她就想打退堂鼓了。因為陳導演口中的白先生不是別人,正是她新招惹上的仇家——白皓勻。

  他穿著一套銀灰色的西裝,頎長的身形散發著成熟男人的爾雅氣質,帥氣的髮型下是神采飛揚、充滿陽剛味的出色五官。

  當他詫異地抬頭,衝著她淺淺一笑時,沈婕汝清楚聽到自己的心門被無形的重錘用力地一擊,渾身莫名的燥熱難當。真是撞邪了。

  「沈小姐?」白皓勻起身走向她,臉上是毫不矯情造作的欣喜表情。

  「原來你們認識。」陳導演高興的說:「那合約的問題就好談了。」

  「我沒想到……」白皓勻忙將她延請入內,並吩咐秘書小姐沖咖啡。

  「我也沒想到,這純粹只是巧合,你可別以為我暗中打聽過你的底細。」這話不說還好,越描就越黑了。但,真的只是巧合嗎?她有股不太好的預感耶。

  「啥意思?」陳導演一頭露水的問:「難道你們不是朋友?」

  「當然不是。」沈婕汝急著表示清白,嗓門大到連外頭的人都聽得見。「我只是吃飽閒聞到這兒來玩玩,哪知道這位陳導演一聽到我美妙的歌聲,就迫不及待想和我簽約,你千萬別想歪了。」

  「呃,是這樣沒錯啦,可是,你能不能不要說得那麼高傲自大?」陳導演可是看在莊以旭的份上,才格外禮遇她的,怎知她這麼不知好歹。

  「讓我來跟她談。」白皓勻要陳導演先去忙別的事,自己則接過秘書手中的咖啡,客氣地放在沈婕汝面前。

  「天涯何處不相逢?」他笑著說:「既然見了面就開開心心的,何必擺著一張臭臉。來,喝了咖啡再走吧。」

  「你不要我?」唉,這句話問得太直接,該婉轉一點的。

  好在白皓勻並沒有想岔。「小廟容不了大佛,何況我很難不相信,你的突然出現和令尊沒有任何關係。」

  「你給我把話說清楚!」她三兩句馬上露出小太妹的本性,滿目的凶霸。

  「我言盡於此,請便。」

  「你……」敢冤枉我!

  沈婕汝氣得眼獲星火狂冒,雙拳握得快擠出汁來。數秒鐘的天人交戰後,她竟硬生生的把怒焰嚥回肚子裡去。假使她就此拂袖而去,那麼她和原來的她又有何不同?她將永遠背負著沈從聲女兒的包袱,應了大家的預言,就此渾渾噩噩、一事無成的終了此生。

  「你說吧,要怎樣你才肯相信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30 17:18:16

第四章

  此處不留娘,自有留娘處。這是句世界名言,每個有骨氣的好兒女,都該奉行不悖,唯獨她不行。

  因為她先遭看扁,後遭冷嘲,此奇恥大辱,怎能就此作罷?

  所以她忍。

  「你確定?」白皓勻輕蹙濃眉,明白顯示他一千二百個不信任。重路難走,你可能會遭遇很多挫折、很多磨難,即使歌聲再好,也難以保證能熬出頭。」他言下之意尚有:像你這種養尊處優,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小姐,尤其不適合,吃不了三天苦,恐怕就唉聲連連,逃之夭夭。還是回去過你游手好閒,醉生夢死的日子吧,反正沒有人會對你寄予厚望。

  「無所謂。」沈婕汝聳聳肩,「混不下去就走路,橫豎不會賴著你。」

  「我不怕你賴,就怕看你苟延殘存。」樣子會很醜的。

  白皓勻依然相當猶豫,目光在她眉宇間流連著。姑且不論她複雜的背景,客觀來說,她的確是一個可堪造就的明日之星。

  年輕貌美、活力四射,充滿力與美的身材,光就外形就可獲得九十五的高分,再根據陳導演對她歌聲的評價,簡直是提著燈籠也找不到的美鑽。

  可惜,真的很可惜,這樣一個好女孩居然出身在那樣不堪的家庭裡,難怪她從頭到尾劣痕斑斑。

  但,一切只是時間的問題,只要他願意,不出半年,絕對可以將她改頭換面,成為一顆耀眼的星子,為聚陽傳播日進斗金。

  到那時候,慣於使出卑鄙手段的沈從聲,將會用什麼低劣的手法來對付他和他的女兒呢?

  思緒雜陳,在心裡翻湧得厲害。白皓勻莫測高深地漾出笑顏,道:「你先回去吧,好好考慮後再跟我聯絡。」

  「何必浪費時間,倘若你覺得我尚屬可造之材,直接就把合約拿出來簽。」夠乾脆吧,只有在江湖上混過的人才有這股豪氣唷。

  白皓勻盯著她數秒鐘,腦海裡轉過無數個念頭,之後才低首淡笑。

  「一旦簽了合約,就等同套上一個緊箍咒,哪天你膩了、煩了,想悔約了,將要付出為數可觀的賠償金,哦,我忘了,對你應該沒差,反正今尊日進斗金,腰纏萬貫。」

  「非要提我爸爸不可嗎?」她的忍耐是很有限度的,再這樣冷嘲熱諷,當心她惡性大發,當場就把桌子掀了。「除非你存心把我掃地出門,否則從今爾後,請認清沈家和我之間的關係,就只有沈婕汝這三個字。」

  帥!他要的就是這句話。好啦,旁敲側擊夠了,是該進入主題,談及重點。

  「我就信你這一次?」白皓勻從辦公桌抽屜裡取出一份基本演歌星合約,遞予沈婕汝。「請你仔細看完之後,在左邊最下方的空白處簽上姓名。」

  「這是特地給我的?」連合約都預先擬好,其中會不會有詐?

  「不,這是統一規格,所有新進人員簽的內容都一樣。」他一笑,很具嘲弄的意味。

  「你不需要另外針對我擬一份合約?」太草率也太不重視她了吧。

  「你想要求額外的優惠條件?」剛剛是誰說要憑自己的力量闖出名堂的?

  「不是的,我是說……呃,算我沒說。」沈婕汝不悅地拿起合約,才看到第二條就尖聲驚叫了,「這上頭說,不出唱片的時候,我仍必須每天到公司上班,而且月薪才兩萬五千元?!」她家幫忙煮飯的歐巴桑都不只這點酬勞。

  「沒錯,這是員工的基本薪資,不做事還有錢拿,你應該感到很慶幸了。」

  「問題是……」她已經很習慣一個月不花他個十萬、八萬(而且是港幣)不過癮了呀。

  想到以後必須節衣縮食甚至挨餓受凍度日,她就覺得前途一片黯淡。

  可惡的傢伙,瞧他一副道貌岸然,原來只是披著羊皮的吸血鬼。

  現在怎麼辦?海口都已經誇下了,還打退堂鼓,豈不要被他笑破肚皮,教她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賊船,她胡裡糊塗上了賊船,而眼前這壞男人正是如假包換的海盜頭子。

  深深為悲慘的未來哀悼一分鐘後,她好不容易再度提起勇氣往第三條合約看下去——

  「五年會不會太長了?」也許她一舉成名,半途有人出高價前來挖角或什麼的,豈非只能望錢興歎,虧大了。

  「這點倒是可以商量,你希望簽多久?」

  「一年好了。」憑她的實力,三百六十五天夠她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本公司從來不在一年內為新人出片。」理由是新人需要多磨練、多學習。

  「意思是,我必須先坐一年的冷板凳,第二年才能上台唱歌?」那不嘔死她了。

  「一般第二年就能出片,一切都得看你的表現,表現得好,三年內應該有機會和歌星沾上邊。」要是表現不好,當然就得回家吃自己嘍。

  「既然是這樣,那簽這份合約有什麼用?」根本一點保障都沒有嘛。

  「簽了才有機會,」他瀟灑無比地揚了下劍眉,「很多人擠破了頭,還拿不到這份合約。我可以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不要太勉強。」

  「誰勉強了?」她就是這點經不起激的個性非常要命,人家又沒明說什麼,飄進她耳裡就全不是滋味。「簽,我現在就簽。」

  抓起合約,大筆一揮,為期五年的賣身契就這麼拍板定案了。

  白皓勻很滿意地點點頭,「歡迎你成為聚陽的一份子,明天開始上班可以嗎?」

  「明天才開始算薪水?」她沒好氣的問。

  白皓勻勾起嘴角,微瞇著炯亮的黑瞳,說:「今天。」

  「算你還有一點良心。」她伸手拿起其中一份合約,白皓勻的大掌竟猛地按住她。

  「你?!」吃豆腐!

  「公事談完了,可以談點私事嗎?」

  這傢伙分明不是個好人,可,為什麼講起話來總那麼懇切、真誠,令人難以拒絕。

  「什麼私事?」先把你的手拿開再說不遲。

  「和解好嗎?」白皓勻非但沒挪開手的意思,甚且握得更緊。「往後我們將在同一個辦公室朝夕相處,最好能心平氣和,理性合作。」

  「多謝提醒。」哼,有仇不報是孬種,有志氣的人,豈能不把雪恥圖強當成終身使命。

  沈婕汝皮笑肉不笑地拿開他溫熱的大掌,合宜地表現出寬大為懷的模樣。

  「今後我自當唯白總監的命令是從,還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多多提拔。」有夠虛偽,自己聽了都快反胃。

  「由衷之言?」白皓勻犀利的雙眸緊盯著她的眼,彷彿要從中看穿她真正的居心。

  「你不是要逼我立誓吧?」就算是也行,從中學被記第一支大過開始,她發誓就跟吃飯一樣容易。

  「立誓倒不必,肯賞光吃個飯嗎?」

  「今天又找不到女伴陪你吃飯了?」她抓起背包,傲然旋身走向門邊,「我是來賣唱,可不是來賣笑的。」

  白皓勻沒有叫住她,事實上在她前腳才踏出辦公室,他立即就關上房門。

  惱羞成怒了?哈,誰理你!

  辦公室裡恢復先前的寂靜。白皓勻若有所思地佇立在窗台邊,眼光飄得好遠好遠。

  「你想,這會不會是一招險棋子」莊以旭不知何時走了進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白皓勻拉上窗簾,神色陰騖地坐回辦公椅。「都打聽過了,沈從聲確實不知道她到台北來?」

  「是的,」莊以旭挪了下鼻樑上的金邊眼鏡,慎重的說:「她是背著沈從聲到台北求發展的,洪小慧還特地交代,別透露了她的行蹤,以免引發他們父女的火爆衝突,等她處處碰壁之後,就會乖乖回香港去。」

  莊以旭和洪小慧認識多年,原是一對戀人的兩人,在濃情轉淡之後,仍維持著友好且親密的關係。

  「有洪小鈴的金援,短時間內她大概不會知難而退。」白皓勻沉吟了一會兒,道:「我們動作要快,殺他個措手不及。」

  「一切都按照你的指示進行,無論沈從聲如何接招,都會是一場難得的好戲。」莊以旭頓了下,「怕只怕,某個環節失了控,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有話直說。」白皓勻才智雙全,豈會聽不出他話中有話。

  「人是感情的動物,你又一向宅心仁厚,再加上沈小姐對你情苗暗生,往後局勢會怎樣發展,實在很難說。」

  「她對我動情?」白皓勻嗤然一笑,「不可能,這天之驕女狂妄傲慢,自中無人,她怎麼可能!」

  「不可能就不會遠從香港迫到台灣來。」情字這東西他懂,隨便一個眼神都能洩漏出可靠的訊息。「洪小慧還告訴我,她跟香港那票損友講電話時,曾多次提到你,並信誓旦旦要把你千刀萬剮。」

  白皓勻聞言不怒反笑,而且是朗聲大笑。

  「你還笑得出來。」莊以旭名義上雖為星探,但實際上他也是聚陽傳播的股東之一。以他和白皓勻的交情,他這樣的反應更令他憂心忡忡了。

  須知白皓勻儘管處事圓融、予人和善,但他對女人則很少溫柔以對,理由是怕惹麻煩,因此公司裡的女同事,對他總是又愛又敬,又不敢造次。

  這回聽到沈婕汝尋仇見恨而來,他非但不撇清關係,反而笑得如此燦爛,莫非落花有意,流水亦非無情?

  「諒她沒有那個能耐。」白皓勻滿是譏誚的說。

  「別忘了,她還有個叔叔,是黑風幫風禾堂的堂主。」傳播業者最怕和黑道人物扯上關係。

  「沈孟並?」

  「沒錯。」莊以旭一顆心已提到半空中了。

  「他不足為慮,」白皓勻卻仍是老神在在。「黑風幫幫主溫風,是我家多年的鄰居,情誼相當深厚,只要跟她打聲招呼即可。」

  「好吧,看來你早已成竹在胸,我聽任差遣就是了。」

  ***

  沈婕汝歪躺在沙發上,看F1賽車實況轉播,看得正起勁,手上的爆米花灑得滿地,茶几上亦是杯盤狼藉。

  「這是颱風過境嗎?」洪小慧提著大包小包,從外頭走進來,一看到她心愛的閨房,被搞得一團亂就忍不住勃然大怒,衝過去把電視關掉,一手叉在腰上,—手指著沈婕汝的鼻尖道:「立刻改掉你這種頹廢的壞毛病,現在把客廳給我收抬乾淨,十分鐘後回來聽訓。」

  「別發火嘛,生氣很容易老的。」明知她小阿姨最怕聽到「老」這個字,她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潦草收拾好她製造的混亂後,她又懶洋洋的癱在沙發上,還蹺著二郎腿。

  「放下!」洪小慧決心徹底改造這個不學無術、家教甚差的外甥女。「身體挺直,兩腳併攏。」

  「這樣坐多累啊!」說著沈婕汝的身子又嚴重朝左邊傾斜,眼看又要癱平了。

  「你敢給我躺下,我就馬上將你掃地出門。」洪小慧威脅的豎起兩道峨眉。

  「不給住拉倒,我住飯店去。」她兩手一攤,拍拍屁股就想走人。

  「給我站住!」洪小慧性子也是滿硬的,「當我這裡是哪兒,說來就來,想走就走,沒那麼容易。除非你要我姐夫來把你逮回去。」

  你姐夫不就是我爸爸?沈婕汝眼睛一下子瞠到極限大,「你心腸很壞哦,我是很不得已才淪落到你這來,你不善加對待,就夠糟的了,還出言恐嚇。」

  「我也是很不得已才收留你,你不知感恩圖報就夠糟的了,還肆無忌憚、胡作非為。」

  「哪有,人家也只不過是把你的客廳弄亂了一點點,這也算得上胡作非為?」她還沒使出全套的看家壞本領哩,到時豈不要列名為十大槍擊要犯。

  「非也,須知從小地方即可看出一個人的本性,瞧你這副吊兒郎當樣,就可知道你多麼沒有家教、多麼欠缺教訓、多麼不懂規矩,多麼……氣死人!」

  「你慘了,你罵我也就算了,連我爸爸媽媽都不放過,我要打電話跟他們告狀。」

  「免啦,我今早已經足足跟你媽叼念一個多小時了,她現在應該已羞愧得沒臉見人了。」

  真的?「哇,你好壞哦。」

  「甭謙虛,要論壞,這世上恐怕沒人及得上閣下了。」

  「閣下是誰?」沈婕汝腦筋熊熊轉不過來。

  「唉!」難怪中學畢業時,老師給她的評語是:該生素質欠佳。「別管閣下閣上了,我告訴你從今天開始,我要對你展開天使訓練,教你怎麼坐、怎麼走路、怎麼穿衣吃飯。」

  「當我三歲小孩?」不然教那些勞什子做啥?

  「廢話少說,衣服脫下來。」洪小慧鐵青著面孔命令她。

  「幹嗎?」她不知道洪小慧居然有這種嗜好,那麼老的人了,還……真要不得。

  「當歌星的,有人穿得像你這樣嗎?非洲的難民都穿得比你像樣,脫!」她從提回來的包包裡,取出好幾件質料、剪裁都是上等貨的服飾,要沈婕汝一一試穿。

  「你要我穿著這個蚊帳去上班?」有夠累贅的。人家不要啦!

  「呵!看不出你身材一級棒,該細的該翹的,比例超標準,簡直是天生的衣架子。阿汝,我看你當模特兒比當歌星適合。」洪小慧望著這襲黑色緊身小禮服,在沈婕汝身上所營造出的「神奇」效果,不覺呆掉了。

  「不要。」人各有志,不能勉強的。「我不要當模特兒,也不要穿成這副德行。」

  「是你說的哦,要是冷板凳一坐三、五年猶見不了天日,別說我沒幫過你。」

  「有那麼慘嗎?」她腦海不自覺的浮現白皓勻說過的話,好像真有那麼回事。

  「哼,三、五年還算好的了,據說任賢齊窩了九年才竄紅起來。」

  「那是他運氣太背啦。」她老媽說,她已經壞到連老天爺都怕她,所以,安啦。「你等著我賺大把白花花的銀子回來孝敬你吧。」

  「做夢。」本來想邀她去吃頓大餐,慶祝她順利取得合約,成為聚陽傳播的簽約歌星的,結果卻氣得一點胃口也沒了。「合約呢,拿出來我看看。」

  沈婕汝在包包裡摸索了半天,最後乾脆把整個包包裡的東西倒在桌上,嘩啦啦,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大堆,就是沒有那份重要的合約。

  「大概還留在聚陽傳播,明天我再跟他們要回來。」

  「你哦,幸虧頭就長在脖子上,否則我看難保哪天你不會連腦袋瓜都弄丟。」

  「人有失神,馬有亂蹄。沒那麼嚴重啦。」天塌下來猶有大個子頂著,怕什麼。

  「你……」敗家女果然不是普通人幹得來的,洪小慧氣得不再跟她多費唇舌。「我要弄生菜沙拉當晚餐,你吃不吃?」

  我又不是牛,光吃草就會飽。沈婕汝撇著嘴,搖搖頭。

  「謝啦,我要去吃拉麵。」

  走出門口,她才恍然想到,那家無故消失的居酒屋,會不會又突然出現。

  電梯門打開,裡頭出現一張熟悉的面孔。

  『白皓勻。」沈婕汝愕然地走進電梯,「你怎麼來了?」

  「你忘了帶走合約。」白皓勻從公事包裡將她的那份合約拿出來,遞給她。「我問了莊以旭,才知道原來你暫住在這裡。」

  「叮!」電梯驀然停在十九樓,眼前景象和那日她所見到的一樣一樣。

  「原來你也知道這家居酒屋。」沈婕汝開心地逗著窩在戀佔之石旁邊的小靜。

  「這是一家居酒屋?」白皓勻詫然地隨著她走向吧檯。

  「阿汝,今天帶朋友來呀?」道子挽起長髮,穿著改良式和服,美麗依舊。她笑吟吟的各斟了一杯清酒給他倆,眼睛盯著白皓勻,「先生怎麼稱呼?」

  「敞姓白。」白皓勻輕描淡寫的瞟了一眼店內的裝潢,便將目光停駐在沈婕汝身上。

  「你常來?」掐指一算,她到台北才短短一個星期,居然就和老闆娘混得這麼熟。

  「拜你之賜,今兒是第二次。」她每天出門都會特別留意,卻一直找不到第十九樓的按鈕,真是有夠詭異的。「你吃過晚飯了嗎?要不要來碗拉麵,很正點哦。」

  「他不吃拉麵,他吃京都燒糰子。」栗海雲從吧檯外轉了進來,人還沒瞧見,爽朗的笑聲已先傳來。

  「她說什麼你就吃什麼吧,反正不會虧待你的胃。」她見栗海雲和道子走往其他客人那兒,故意用手肘去觸碰一下白皓勻的臂膀。「既然我們這麼有緣一再偶然邂逅,能不能賣個人情?」

  「願聞其詳。」白皓勻饒有興味地望著她曖昧且故顯嬌態地咬著下唇。

  「怎樣你才肯早點幫我出唱片?」抿著嘴用媚眼瞄他,拋出一抹摘星女孩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暗示。

  「附耳過來。」白皓勻低聲說。

  沈婕汝大喜過望,忙將整個身子挨向他。

  「無怨無悔的犧牲奉獻。」

  嗄?言下之意是……瞅著他低首一笑,黑眸中似有無限深意,沈姨汝馬上就很有慧根的瞭然於心。

  嬌俏含喜地歪著頭,打量眼前這個她視為仇人和獵物的男子。唔,身材夠好,人也夠帥,值得玩上一手。

  「時間?地點?」她磨拳擦掌的樣子,好像迫不及待要好好享受一下被欺負的感覺。

  「明天,辦公室。」白皓勻勾出一個壞壞的笑,用眼睛若有似無的調戲她。

  沈婕汝的興趣充分被勾引出來了。當今世上會使出這麼高竿調情手段的男人實不多見,這個姓白的想必女友如雲,花名在外。

  幸好栗海雲端出了他們的餐點,才終止這場心思各異,目光追逐的遊戲。

  白皓勻是標準的紳士,無論說話,吃東西都優雅得教人自慚形穢。

  大口的吞了兩口面,她就情不自禁的擱下筷子,望著他那盤看來可口極了的燒糰子發愣。

  「你吃得這麼慢,會飽嗎?」要是她,來不及吞進去就又餓了。

  「狼吞虎嚥有礙消化。」白皓勻提醒她,「在出片以前,你最好先學會基本的淑女風範,否則要不了兩天狗仔隊就會讓你醜態畢露,羞愧得無地自容。」

  口氣和她小阿姨如出一轍。怪了,二十幾年來,她我行我素、狂野率性,一直活得好好的,怎麼一來到台北就全部不對勁了?

  「本姑娘就是這德行,你要不喜歡就最好早點適應。」火大,她直接把碗端起來,就著嘴巴唏哩呼嚕將所有的麵條全吞進肚子裡去。未了,還打了一個特大號的飽嗝。唉,過癮。

  白皓勻啼笑皆非的搖著頭,「三年,再快也要三年我才能適應你異於常人的生活習慣,橫豎時間是你的,我無所謂。」

  嗟,罵人完全不帶髒字,「不然你說我要怎麼樣嘛?」

  「接受震撼教育。」他正色道:「以後你必須比其他人早兩個小時上班,我會幫你安排一系列的課程。」

  「那不就是六點半?!」天吶!她從出娘胎都沒那麼早起過,這傢伙存心要她的命。「不要,本姑娘抵死不從。」

  「別忘了你剛剛答應我要無怨無悔犧牲奉獻的?」

  對哦,前一秒鐘才想以美色勾引人家,怎麼下一秒鐘就表現得讓人倒盡胃口。

  「敢問你的震撼教育和犧牲奉獻是指同一件事嗎?」

  「親自來體驗,不就一清二楚了。」他的眉宇瞬間轉為含有某種失望成份的冷漠。

  沈婕汝再也不敢天真的以為,他會為她的美色所迷惑。這男人比想像中的要棘手多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30 17:18:41

第五章

  翌日一早,六點不到,沈睫汝床頭櫃上三個鬧鐘便依次響起,其聲音之大,足以震破耳膜。

  「沒醒?」睡在隔壁房的洪小慧,被吵得受不了,只得過來幫她把其中兩個鬧鐘按掉。「真了不起,這麼大的聲響,居然還叫不醒你。是誰說要力行新生活運動的?」將鬧鐘放在她耳朵旁,看她怎麼樣。

  「啊!」這步狠招果然奏效,沈婕汝立刻從床上跳起來,兩眼睜得跟牛一樣大。「小阿姨,你這是幹嗎?」

  「快起床,聚陽的白先生打電話來,說你要是不在三十分鐘之內到公司的話,就炒你魷魚。」

  「殺千刀的白皓勻!」狠咒一聲,她已迅雷不及掩耳的從床上奔往浴室,一分半鍾即盥洗完畢。

  「白皓勻真的打過電話來?」

  「假的。」洪小慧笑得一臉賊相。

  「厚!」哪有這種阿姨的。「把你昨天帶回來的那些衣服拿出來。」

  「做什麼?」洪小慧沒好氣的問。

  「穿呀,不然你以為我會把它們拿去典當嗎?」說話之際,她已將睡衣睡褲脫下,現出玲瓏窈窕的身段。

  「你不是說不要的嗎?」

  「我改變心意了。」想要早一步烏鴉變鳳凰,就得使出非常手段,而她的最大武器便是美色,迷誘的對象當然不僅止於白皓勻,舉凡聚陽傳播裡手握大權的高官們,全在她的目標範圍內。

  挑了一件黑色緊身褲,上罩同色薄紗,讓裡面的胸罩完全顯露無遺。

  「炫嗎?」她得意的詢問洪小慧。

  「炫。」洪小慧對她細緻的膚質和絕佳的身材羨慕得無以復加。「是那個姓白的讓你春心大發?」

  「嘿,做長輩的不可口無遮攔,我只是要去跟他玩一場不需要結局的追逐遊戲。」

  「換個人吧。」洪小慧以先知的口吻說:「白皓勻我雖沒見過,但他的名字可是如雷貫耳。莊以旭說,他是那種會讓女人愛到無法自拔,死心塌地的男人,你最好小心點。」

  「莊以旭是同志?」不然怎麼那麼「心儀」白皓勻?

  「別亂說。」洪小慧厲言道:「你想玩火就去吧,記得在成為灰燼之前,先學會一點消防常識。」

  「安啦!」沈婕汝抬頭挺胸,給她一個魅力百分百的微笑,「等著我晚上回來向你報告勝利戰果。」伴隨著輕快的口哨聲,她愉快的邁開步伐,上班去嘍。

  ***

  八點整。

  因為走錯方向又碰上塞車,因此她足足晚了一個半小時進入公司。

  「你遲到了。」在門口等候她的不是白皓勻,而是他的助理陳慧華。

  「對不起,因為我跟計程車司機說錯了地址。」

  「你坐計程車來上班?」陳慧華訝然問,「以後改搭捷運或公車吧,很方便的,如果你不知道怎麼搭車,我可以告訴你。」

  陳慧華戴著一副重度近視眼鏡,捲曲的頭髮,有一半覆在額前和左邊臉頰,看上去精神頗為不濟。

  她一見沈婕汝穿得如此隆重,又是一陣驚愕且為難的說:「呃……在我們這裡,新人必須要做很多雜事,所以穿得越輕鬆越好。」人家她就穿得很簡單,白襯衫加一件窄裙,一雙低跟黑皮鞋,標準的工作服。

  「白先生說我必須接受一系列的震撼教育。」震撼應該等同於不凡吧。

  豈料陳慧華抿嘴一笑,「白總跟你開玩笑的啦,其實也不過是擦桌子、倒水、跑跑腿,有空的時候就到錄音室見習,沒有很震撼啦。」

  那不就是當小妹嗎?白皓勻那奸詐小人居然用一紙合約把她騙來當小妹!

  沈婕汝低頭看著自己身上這襲昂貴卻可笑的名牌服飾,當場氣得頭皮發麻、臉色鐵青。

  「你不舒服嗎?」陳慧華好心的問。

  「沒事,我好得很。」好到可以狠狠幹上一架。

  「那就請你跟我來。」

  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沈婕汝滿心的期待全數落空,並展開悲慘的小妹生涯。

  首先,她必須先幫同辦公室裡的同仁擦桌子、倒茶水兼跑腿。

  然後,她得在陳慧華的監督之下,學著怎麼輕聲細語說話,怎麼把路走成一直線,怎麼細嚼慢咽,花三十分鐘吃完一個便當。不過這項超「艱難」的訓練,僅僅維持三天,她就被視為鐵杵難以磨成繡花針,而宣暫時放棄。

  從此,日復一日,她和公司的眾姐妹們,一起打雜,一起想些不受重視的企劃案,一起看那些成名的大牌歌星的臉色,然後望天花板興歎。

  到公司來整整一個月又十幾天了,她只見過白皓勻兩次,一次是在電梯口,她正要進去,而他正要出來,一次是在辦公室的走道,他正要去開行銷會議,而她則正要去為大伙買午餐的便當。

  今天,她領到了生平第一份薪水,二萬七千八百五十元。扣掉車錢、伙食費和治裝費,已所剩無幾。這麼沒尊嚴又沒錢途的工作,還需要做下去嗎?

  躲在茶水間的角落,她疲累地順著牆滑向地面,沮喪極了也無助極了,竟然哭了起來。

  放著奢華的生活不過,偏要跑到這兒來找罪受,她真是何苦來哉。媽媽在電話裡,不止一次的勸她回去,她硬是咬緊牙關忍下來,為的是什麼?

  其實她心裡亮澄澄的,知道自己偷偷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感情這東西真不可思議,說來就來,完全沒有防備或準備的餘地。

  白皓勻有什麼好?為何讓她一頭栽進去就回不了頭?因為他是唯一一個不甩她,不給她好臉色看的男人?

  當然不是,這個原因太可笑,她才不是那麼膚淺無知的女人。

  他人品高尚、才能卓越,以及出色的外表,才是吸引她的重要原因。

  然而麻雀焉能配鳳凰。呵,堂堂的富家女,居然淪落為麻雀,太不幸了唷。

  思及此,眼淚又模糊了她的眼。

  「面紙?」一個男人不知何時走了進來,「有人欺負你?」

  沈婕汝訝然抬頭,見是白皓勻不覺哭得更大聲,逼得人家不得不跟她一起蹲著,還非常無奈的把肩膀借給她。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止住哭聲,但他的肩胛卻濕了一大片。

  「我沒想到你受了這麼多委屈。」白皓勻歉然的又遞上一張面紙。

  沈婕汝默默搖著頭,「不是委屈是徹底的絕望。」她歎口氣,站了起來。「我太天真、太無知,也太自以為是,才會一跤摔得這麼重。讓我悔約吧,反正你們也不在乎多我這一個笨手笨腳的小妹。」

  「不行。」白皓勻為她拭去殘留頰邊的淚水。「我們已經為你投在了大筆的經費,怎能讓你說走就走。」

  「又在哄我了,」沈婕汝無力的將口袋裡的薪資條塞進他手裡,「二萬八,我加倍還你。」

  「半途而廢不是你的作風。」白皓勻還不想告訴她,聚陽的確已經開始著手製作她的專輯。

  「懸崖勒馬,以免越陷越深。」說著一滴淚珠驀地從她眼眶裡滾落,硬生生地落在襟前,形成一個醒目的印記。這幅楚楚可憐的畫面,令她本已十分姣好的容顏格外嫵媚動人。

  「心灰意冷,是對你的歌星夢,還是對我?」他直勾勾地瞅視著她,似乎在傳達某種難以言喻的訊息。

  「有什麼差別?遇上你一定是老天爺故意給我的懲罰,怪我從前壞得太徹底,從來不知道珍惜別人的感情,也不知道在我錦衣玉食的同時,別人正多麼努力的在為一天甚至一餐的溫飽汗流浹背。」看看公司裡這些表面上嘻嘻哈哈,一工作起來像拚命三郎,可以好幾天不眠不休的企劃、宣傳和製作人員便可瞭解。「謝謝你給我的教訓,這行飯我吃不起,我要回家了。可以……抱你一下嗎?」

  白皓勻燦然一笑,將她摟進懷裡,緊緊地。

  「留下來。」他柔聲地在她耳邊低語。

  「為了那紙合約?」本來只是想來個離別的擁抱,沒想到他竟充滿情意地……莫非?

  「為了我。」聽見一陣腳步聲朝這裡走來,他輕輕地放開她,「如果你對我還有一點信心,就請為我留下來。」

  沈婕汝苦澀地撇著嘴,「我並不在乎是不是要成為歌星,我只是——」

  「我懂。」

  是嗎?你真的懂?

  腳步聲已經跨進門檻了,是製作人應常瑞。

  「嗨,皓勻,你有沒有……」」眼瞟見角落的她,他竟大驚小怪拉著她的手,說:「哎呀,原來你在這裡,我們到處都找不到,就只差沒去翻垃圾桶。快,跟我去錄音室。」

  沈婕汝錯愕地望向白皓勻。

  「放心跟他去,應先生說有兩首歌很適合你。」

  ***

  那晚是沈婕汝到公司以後,第一次留下來加班,而且保證不會有加班費。

  應常瑞說大牌歌手劉正傑的新專輯裡,有兩首男女對唱的情歌,他屬意由她來唱女聲的部份,並且,擔任MIV的女主角。

  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和她一樣簽下基本歌星合約的人,一年半載尚未出片的仍有好幾位,每個人都用既羨慕又嫉妒得要死的口氣恭賀她先馳得點。

  應常瑞非常滿意她的表現,區區兩首歌雖然錄了將近半個月,但效果出奇的好。

  「晚上一起吃宵夜?」劉正傑擋在走道的出口處攔住她。

  這個從來沒把她放在眼裡,動不動就大吼大叫,自詡為天王巨星的傢伙,竟破天荒的向她示好。

  沈婕汝冷哼一聲,算是給他的回答。

  「怎麼,拿喬?」碰了釘子他馬上就翻臉。

  「好棒哦,被你猜對了。」他是很紅沒錯,但……干她底事?

  她下巴抬高、腰背挺直,不假辭色地繞個彎從另一條通道走出去。

  沒有人明白她,當不當歌星根本不是她在意的,她不會為了兩首歌得意忘形,當然更不可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一點曙光,就以為自己可以照亮全世界。

  途經白皓勻的辦公室,發現他也還沒走,好想進去跟他打個招呼,即使只是看他一眼也好,可,彼此身份懸殊,會不會讓人家誤會,說她「心懷不軌」?猶豫了下,她還是打消念頭。

  「婕汝。」

  是他!心中猛地一喜,趕忙止住腳步。

  「要回去了?」他探出半張俊美的臉龐。「等我一下,我送你。」

  沈睫汝一顆心七上八下,不知在雀躍什麼。

  「你每天都這麼晚下班?」都十點多了耶。

  「差不多。」白皓勻提著公事包,西裝上衣掛在手背上,渾身散發著成熟男人獨特的魅力。「你呢?和劉正傑合作得愉快嗎?」

  沈睫汝調皮地扮了一個鬼臉,「下次請幫我找個好男人。」

  這是句雙關語嗎?坐進車裡,白皓勻黯黑晶燦的瞳眸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好一會兒。

  「別想歪,我沒其他意思。」明明心裡就沒鬼,她幹嗎臉紅,有病呀!

  白皓勻卻綻出漂亮的笑靨,朝她側過身子,這回眼神更深更專注了。

  「我答應你。」他說。

  「謝謝你啦,老闆。」在尚未確定他的想法以前,得小心點,別讓他看出她的「非份之想」,以免讓自己跌股跌到了家。

  老闆兩字令白皓勻臉上的笑容褪去了大半。「念在我這麼體恤員工的份上,你答應留下來了?」

  「我要的不只是體恤。」唉唉唉,不是告誡過自己的嗎?怎麼脫口就洩漏了秘密。「我、我……的意思是說,呃,光靠體恤還是不夠的嘛,你知道的,實際的行動,才是最重要的呀。」

  「才一個半月,你已經等不及了?」離一年的磨練期還有三百二十天耶。

  「等不及出片?不是,當不當歌星根本不是我的最終目的,我要的是……」嘿,這樣直勾勾的望著人家看,豈不擺明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我懂。」白皓勻忽地托住她的後腦勺,給她一記情意纏綿的吻。

  唉,好棒的感覺,不要停,人家還要。她的藕臂勾住他的頸項,飢渴的投懷送抱。

  一陣熱吻過後,白皓勻半含嘲弄的說:「看樣子,你暗戀我已經很久了。」

  紅雲霎時飛上她的水頰,「彼此彼此。」他對她也不是全然不心動呀。「我的確是管不住自己,一點一滴越陷越深,這也就是為什麼我願意咬緊牙關,留在聚陽繼續過著次等生活。」

  她抬頭,閃著璀璨星芒的秋瞳直視著他的眼,非常坦誠不諱的表露心聲。

  一向率真而為的她,學不來大家閨秀該有的矜持和含蓄,更不在乎別人的眼光。當她慢慢的體認到自己對白皓勻擁抱著異樣的感覺時,她就一直想找個機會向他剖白,今兒個是老天爺賜給她的良辰吉時。

  「我的話嚇到你了嗎?」

  「當然不。」白皓勻發動引擎,讓車子沿著忠孝東路直走。

  今晚台北市的夜景在他眼中分外華麗,一顆顆如彩鑽般的霓虹,令他血液裡早已沸騰的情潮流竄得更加洶湧。

  當車子上了仰德大道以後,他轉開音響,讓陣陣悠揚的音符瀰漫在舒適的車內。

  他對這裡的地形頗熟稔,繞過通往文化大學的蜿蜒小徑,路的盡頭出現一片寧靜無人的平台。

  沈婕汝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矛盾不已。

  熄掉引擎,他連車燈都關掉。

  當他的大掌無聲地握住她的手背時,她駭然一驚,險險叫了出來。

  「你看,今晚的夜色多麼嫵媚。」白皓勻只是握著她的手,並沒有下一步的舉動,害她白白擔心得要命。

  「是很美。」她回眸,發現他並沒有在看夜景,他看的是她,目光極深極深的。「你有心事?」

  「是的。」他據實以告。「愛上你恐怕會讓我的事業出現空前的危機。」

  微弱的星光中,瞧出他臉上一抹冰冷的神色,方纔的熱潮瞬間全褪了。

  「我不懂。」人家本來就不是很聰明,又偏愛打啞謎,「你把話說清楚。」

  「有些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說得清楚的。」

  「那就別說。」她的腦袋瓜子很單純,一切完全照著感覺走,這一刻,她只想體驗愛情的滋味,其他煩心的事統統滾到一邊去!「我保證公私分明,絕不胡亂糾纏,等哪天你厭了膩了,我一定乖乖走人,彼此互不相關。」

  「你是抱著遊戲的心態?」

  「不,是且戰且走,咱們合則聚,不合則散。」她故意裝出久經江湖的風塵樣貌,以化解他心中的疑懼。俯身把頭靠在他肩上,哀求似的說:「我想好好的被愛,天知道我有多想。」

  她表達得那麼直接、那麼坦白,這份勇氣果真不是一般女孩所能比擬。白皓勻好不容易對她培養出的一丁點好感,正緩緩的消逝中。

  「要是你沒有碰到我呢?」

  「那就等嘍。也許我會遇上一個和你一樣教人傾心的男人,也許碰不到,人生總有很多事未能如願,所以及時把握是非常重要的。」她伸手撫向他的耳鬢,挑逗般地,「不管你有多麼恐懼忐忑的理由,都無所謂,重要的是此刻你的心是愛我的,那就值得我們冒險一試。」

  「不計後果?」他不露痕跡地拉開彼此的距離,以便讓思緒更加清明些。

  「後果太遙遠了。」她把身體坐正,困惑地瞅著他忽而轉冷的臉,「嫌我過於主動,不符合你老八股的沙文主義觀點?行,就此打住,送我回家吧。」

  心事被說中了!白皓勻急於想否認,卻找不出妥當的借口。是嗎?他真是那麼老古板,落伍得受不了女方主動示愛?

  老天,他經營的還是的下最流行的傳播事業哩,怎地遇上了感情問題就閉塞得像個食古不化的老頭子。

  捫心自問,自己到底喜不喜歡眼前這集囂張、拔扈、美麗與純真於一身的女子?答應很顯然是肯定的,那麼又為何不能接受她的積極主動?

  「我說我要回家了,你別儘是望著我出神呀。」口是心非,想要又不敢要的男人最討厭了。「打個賭,你以前在學校唸書的時候,百分之百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學校畢業後,事業又一帆風順,唯一的缺憾是沒交過任何攪得動你心湖的女朋友。」

  白皓勻瞳仁倏然閃出兩道耀眼的星芒。

  「猜中了?」就知道,難怪他剛剛一副被毒蠍咬到的樣子。沈婕汝真的真的是打從心眼裡瞧不起他。

  不會使壞的男人,玩起來既不帶勁又危險,萬一他太過投入,奉天長地久為首要法條,那豈不累死人了。

  「我們是不同類的人,還是維持單純的勞資關係為妙。」把距離再拉大一點,以便仔細看清楚這個儒雅、氣宇軒昂,內心世界卻貧乏得一無可取的男人。

  「何謂不同類?好學生與壞學生?好主子與惡僕?」犀利的言詞,教人耳目一新。

  「我是惡僕?」一句話馬上激起她強烈的鬥志。太過份了,她只不過決定跟他切八段而已,居然就用那麼惡劣的罪名指控她。「人家只不過是喜歡你,這也錯了?」

  怒氣一上來,她好勇鬥狠的本性就顯露無遺,馬上掄起拳頭,朝白皓勻的面門揮過去。

  幸好他身手矯健,及時接住她的花拳繡腿,稍一使勁,沈婕汝就跌進他懷裡了。

  「自命清高的壞男人,這樣抱著我,不怕弄髒了你昂貴的西裝?」話雖是這麼說,她倒是很安穩地窩進他的臂彎。唔,好厚實的胸膛,能躺上一輩子鐵定非常的幸福。

  白皓勻不語,他正沉溺在她馨香的頸窩間。假使有朝一日沈婕汝知曉他是如何工於心計的謀劃這一場圍獵她父親的行動,將會如何?他還會是她心目的乖學生、好男人?

  美人入懷,他內心掙扎得十分辛苦,不是沒有心呀,但,強烈的道德感,逼著他必須盡最大的努力克制狂熱的渴望。

  他不能在設計她的同時,還了無顧忌的玩弄她的感情,這是他良知所不允許的。

  「吻我。」她低聲要求。

  白皓勻情不自禁的照做了,倘若可以不計後果,他也許該帶著她遠走天涯,做一對神仙眷屬。

  討厭的手機竟選在這時候響起,「對不起。」她伸手從包包裡抓出手機,一把按掉。「請繼續。」

  怎知不死心的手機又響了。

  「也許有緊急事件。」白皓勻趁機讓自己澎湃的血液冷卻下來。

  「我阿姨不會有什麼急事。」可,小阿姨從來不曾打電話找她呀,今兒個是算準了她正忙得不亦樂乎,特地來攪局的?

  再次跟白皓勻賠個不是,她接起手機輕餵了聲,就聽到洪小慧抓賊似的嗓音傳來。

  「阿汝快回來,你爸從香港殺來了。」

  嗄!沈婕汝一口氣險些提上來下不去,她老爸大老遠跑到台北來做什麼?

  那老頭子找她準沒好事,與其回去跟他大小聲,倒不如找個地方先玩他個痛快淋漓。

  「陪我去跳舞好嗎?」如果有白皓勻相伴,玩起來可就更過癮了,

  「躲得過一時,躲得了一世?」手機裡傳出來的話,他都聽見了。「我陪你回去面對他。」

  「好意心領了,我爸看了你包準火上加火,到時我會死得更難看。」在沈從聲眼裡,天底下舉凡對他女兒有意思的男人都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都該除之而後快。她千般不捨地從白皓勻身上滑下來,「不過,有件事我得先提醒你,千萬別讓我老爸獲悉那份合約的內容,否則他會不惜燒了聚陽傳播,鬧到你們肯自動解約為止。」

  「那也得他有足夠的能耐。」他完全是依法行事,沈從聲若是敢找碴,他絕對奉陪到底。

  「我老爸做事從來不靠能耐,這點你又不是不瞭解。」沈婕汝苦澀地幽幽長歎,「為了不給你惹麻煩,我會先請幾天假,直到他回香港為止。」

  白皓勻不置可否他冷著臉,兩眼綻出駭人的星火,於子夜寒風中望去,令人不自覺地背脊發涼。

  這不是個好對付的男人。沈婕汝無聲地告訴自己,他的正義凜然和嫉惡如仇,將來勢必會成為沈家集團強勁的對手和敵人。

  愛上這樣一個人會有什麼後果?

  哈,好在她一向沒有恆心又缺乏毅力,也從不相信這世間存在著所謂的真愛。頂多三、五個月,她沒定性的惡習就會故態復萌。

  白皓勻也不會愛地太久的,好男人天生注定要配個好女人,才符合社會期望。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努力取悅自己,放心大膽敗家,不正是她的個性嗎?

  車子轉回市區時,她的手機又響了,這回是她媽媽打來的,完了,今夜篤定要大禍臨頭了。

  要求白皓勻把車子停在巷子口,她沒道別也沒回頭,直接推開車門走入半浴在黑暗中,半浴在昏黃燈影裡的長巷。

  白皓勻在發動車子之前,瞥了儀表板上的電子鐘一眼,時間是十二點三十七分。

  在倒車時,他腦中赫然掠過沈婕汝回家可能要面對一場大風暴的念頭,這念頭突如其來彷彿閃電劃過腦海,同時疊印上她轉身離去時那單薄的背影。

  胸口狠狠地一陣揪疼,讓他把車子再調轉回來,停往路邊,快步走向洪小慧所住的那棟大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30 17:19:05

第六章

  沈婕汝正要走進電梯,忽見白皓勻匆匆蜇回,詫異又驚喜地問:「忘了什麼嗎?」

  「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去面對令尊。」他伸手按下十六樓的按鈕。

  「這麼關心我呀?」沈婕汝開心極了,大刺刺地抱住他,踮起腳尖在他額頭嗾了一下。「這份情,小女子我將永銘五內,畢生難忘。」

  「阿汝。」短促的男中音在電梯門剛剛開啟時揚起。

  沈婕汝趕緊放開白皓勻循聲望去。是沈捷華,她大媽的第二個兒子。她大媽非常神勇,一連生了三個兒子,老大沈捷安,老三沈捷佑。三個兒子都分別在沈氏企業裡擔任要職,其中又以沈捷華最受沈從聲信賴和倚重

  「你怎麼也到台灣來了?」她鬆開擁抱白皓勻的雙手,忙堆起假笑,狀似熱情的和她老哥寒暄,說沒兩句,才注意到她兄長的眼睛像被釘子釘住,直愣愣的瞪著她身旁的白皓勻。

  「怎麼這樣看著人家,沒禮貌。」

  「哼!看看現在幾點了,你還在外頭跟男人鬼混,原來你在台灣過得比在香港還要頹廢!」

  「我哪有!」沈婕汝才想為他倆介紹,怎知沈捷華竟抓著她的手,亂沒風度地轉頭就走,害她連一聲再見都來不及跟白皓勻說,就被他推進洪小慧寓所的大門。

  「唉,你總算回來了。」洪小慧從一大群人中站起來,飛快走到她身旁,低聲叮嚀她,「忍著點啊,讓你老爸罵兩句就沒事了。」

  原來今兒個陪同她老爸一起來的除了大媽的三個兒子,還有她二媽呂素娥。

  「幹嗎呀!」趁她老爸尚未發作之前,她先嗆聲,企圖以火爆制火爆。「三堂會審?想將我斬首示眾,永絕後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阿汝,你誤會了。」沈捷安的脾氣是眾兄弟裡面最好的,不過也是最懦弱最不得沈從聲歡心的。

  「不必跟她解釋那麼多!」沈從聲一肚子火已經隱忍了一整個晚上,這會兒正準備醞釀成災呢。

  「爸。」沈捷華趨前跟他咬了一下耳朵,居然莫名其妙的令他臉色大變。

  「你跟白皓勻在一起?」聲音還有點發顫耶,這是怎麼回事?

  「他是我老闆,因為太晚了,所以人家就順路送我一程,很單純的。二哥,你別在那裡嚼舌根,當心禍從口出。」關於他的事,最好別讓沈家任何人知道,否則包準三天之內一切全毀。

  「是嗎?」沈捷華詭詐地歪著嘴笑,「我看內情並沒有你說的那麼單純。」

  「怎麼沒有?」洪小慧很是看不慣沈捷華那副嘴臉,「你看到什麼,又聽到了什麼?阿汝是你妹妹耶,你當她是什麼?敢再胡說八道,我趕你出去!」

  「何必氣成這樣,阿華又沒說什麼。一個女孩子家,三更半夜才回家,是很不應該的嘛。」呂素蛾向來就嫉妒沈婕汝母女倆極得沈從聲的寵愛,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可以看好戲,卻被洪小慧給Cut掉,當然是很不樂意嘍。

  「回家總比出門好吧,有些女人專靠三更半夜出門和男人鬼混賺大錢呢?」洪小慧很清楚呂素娥是酒國名花,故意挖苦她。

  「你——」呂素娥一怒,霍地站了起來。

  「夠了,都少說一句行不行?」沈從聲厲聲一吼,她馬上像只小綿羊地窩回沙發上。

  「從聲,你看她欺負我。」呂素娥還不忘裝可憐。

  「我有重要事情問阿汝,你給我安靜點。」呂索娥並不是他最寵幸的妻妾,這回要不是她大哥過世,禮貌上必須來上個香,他才不會帶著她出門。

  「工作了一天,我累死了,有話明天再說行吧。」跟這群感情淡薄的家人,沈睫汝啥話都不想說,只想趕快去沖個澡,上床好好睡個大頭覺。

  「我沒準你去睡覺。」沈從聲火氣仍舊很大,但口氣已經好多了,「過來這邊坐下。」

  沈婕汝不情不願的晃到他一旁的沙發,真接跌坐進去。

  「吊兒郎當,一點都沒變。」責備中有著疼愛的縱容。沈從聲湊到女兒面前,盯著她的臉看,「瘦了,白得不像話,你在這兒過得很不好?」

  「喂,姐夫,你想說我虐待你女兒就明講,不必含沙射影。」洪小慧很敏感的說。

  「不是你虐待她,是聚陽的老闆。」沈從聲拍拍女兒美麗依舊,但難掩憔悴的臉,「回香港去吧,你想當歌星還不容易,爸爸馬上安排,三個月之後就讓你成為暢銷排行榜的冠軍天後。」

  沈婕汝震驚地睜大水眸,「怎麼可能?我一點知名度都沒有,而且大眾喜不喜歡我的歌還是個問題,你憑什麼說得這麼有把握,難道……」你作弊?!

  沈從聲莫測高深地一笑,「商場上爾虞我詐在所難免,你用不著大驚小怪。」

  哼!她老爸這麼一說,她立即想到他一貫的陰險手段,滿心的不屑油然而生。

  「你的事我管不著,我的事呢你也毋需操心。」大大的打了個哈欠,她真的累到快不行了。

  「你這是什麼話?」沈從聲一句話聽不順耳,火氣立刻就竄上來。

  「爸,」沈捷華難得的為她說話,「很晚了,阿汝工作了一天,就讓她先去休息吧。」

  這還像句人話。「多謝啦,老哥。」拍了下沈捷華的肩膀,她開溜似的鑽回房裡。

  「等等,我還有話——」沈從聲非常不高興的白了沈捷華一眼,「你怎麼不趁機幫我勸她離開聚陽傳播?」,

  「不,阿汝留在聚陽對我們反而有好處。」沈捷華是六個兄弟之中,最工於心計的一個。

  「什麼好處?聚陽和我們是死對頭,她是去為人作嫁,為虎作倀吶,你的腦袋是不是壞掉了。」

  沈捷華陰陰地一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說清楚。」

  沈捷華欲言又止的使了一下眼色,目光瞟往洪小慧。他們都知道,洪小慧的男朋友莊以旭是聚陽的人,因此得防著她一點。

  「見不得人的事,才怕別人聽。」在她的屋簷下,居然還當她是賊,真是狗咬呂洞賓。洪小慧憤憤地走進房間,砰一聲關上房門。

  沈捷華不悅地瞪著她的背影沒入房裡,才壓著嗓門繼續說:「聚陽這幾年挖到好幾個可造之才,又成功的把他們推上實力派歌星的寶座,對我們造成相當大的威脅。我們正愁沒門路可以打探他們整個運作過程的機密,倒是可以加以利用阿汝。」

  「你要阿汝臥底,去搜集聚陽內部的商業機密?」

  「不可能。」沈捷安肯定的說:「阿汝的個性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她要是得知我們想利用她,說不定當場就翻臉。」

  「所以嘍,我們無論如何絕對不可以告訴她。」沈捷華老謀深算的說:「阿汝個性耿直,只要稍微用點手段,保證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也許白皓勻之所以簽下她,也正是包藏著和我們一樣的禍心?」

  「那當然,正因算準了這一點,我才要來個將計就計。」沈捷華得意揚揚的向沈從聲獻計,「其實方法很簡單,我們只要想個法子讓阿汝努力去勾引白皓勻,一旦那小子愛上了阿汝,還怕他不對我們言聽計從?」

  「聽說白皓勻並非泛泛之輩。」

  「英雄難過美人關,問題在於阿汝的手段高不高明。」沈捷華轉頭跟呂素娥說:「這就要勞煩二媽指教她兩招。」

  「我說的話那丫頭未必肯聽。」呂素娥可不願攬事,沈婕汝的脾氣有多壞,她不是不清楚,幹嗎去自討沒趣。「萬一白皓勻沒上勾,反而是阿汝把持不住,不更慘。」

  「他也有可能是覬覦我們家的財產,而故意接近阿汝的。」一旁沉默的沈捷佑終於開口。

  「那更好,我們乾脆對外放話,就說爸爸願意把百分之五十的財產過繼到阿汝名下,讓阿汝一夕之間成為億萬富婆。」

  「你想害她不成?」沈捷安怒道:「阿汝不是笨蛋,她不會猜不到你的陰謀,但黑道份子呢?萬一她慘遭綁架可如何是好?」

  「怕什麼?我們有阿叔可以幫忙呀。」

  「不,我還是不贊成拿阿女的安危當籌碼,太卑鄙了。」

  「唷,幹嗎呀,你跟阿汝幾時感情變得這麼好了?」沈捷狠狠的瞪了沈捷安一眼。

  「她總是我們的妹妹,總不能為達目的連自己人都不顧。」

  「捷安說得有理。」沈從聲老眼凜然地除了沈捷華一眼,「我是可以把百分之五十的財產轉到阿汝名下,但消息絕對不能走漏。」

  「爸!」沈捷和沈捷佑大驚失色。

  「從聲!」呂素娥也一陣低呼。「你不是認真的吧?」

  「把財產留給阿汝,總比留給你們這些互相勾心鬥角,不惜自相殘殺的兒子要好多了。」

  「爸,如果你嫌這個方法不好,我們可以另外再想別的法子。」以前他老爸對他總是言聽計從,沒想到為了阿汝,居然當場讓他顏面無光。沈捷華嘴裡恭順,心裡卻十分不滿。

  「不必了,我相信阿汝自有本事讓白皓勻愛上她,如果他們兩人真能好事成雙,那我們沈氏企業無異將如虎添冀。」

  「萬一不能呢?」沈捷華早認定他那寶貝妹妹,是標準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阿汝書念得沒有你好,不代表她的腦袋也沒你聰明。」沈從聲不耐煩的對沈捷華揮揮手,「去睡覺吧,從現在開始不准你再過問阿汝的事。捷安,去打聽看看,聚陽究竟有沒有打算幫阿汝出片?製作人是誰?詞曲的作者有沒有名氣?我的女兒可不能太委屈。必要的時候,唔……適時的,給點壓力。」

  ***

  沈婕汝和劉正傑合唱的兩首情歌收錄完成後,緊接著MTV的腳本也設計好了。

  這天應常瑞帶著非常雀躍的心情來到白皓勻的辦公室,「有件事我想跟你討論一下。」

  「請說。」白皓勻從一大堆的公文裡抬起頭來。

  「我想在MIV正式播出的同時,為劉正傑舉辦一個記者會,屆時希望沈婕汝也能一道參加,讓媒體認識認識她。」

  「很好啊。」白皓勻百分之百贊成。「你想把她塑造成什麼風格的歌手?」

  「依她清新出塵的外形和纖細瘦長的身材,當以不食人間煙火的青春玉女最為合適。」

  聽到不食人間煙火六個字,白皓勻險些岔了氣。沈婕汝可以冷艷、可以帥氣,就是絕對和溫婉賢淑的玉女沾不上邊。

  「何不先聽聽她本人的意見?」沈婕汝對什麼都有異於常人的看法,尤其此事與她有切身關係,不先知會她就擅自做主,恐將後患無窮。

  「也好。」應常瑞吩咐秘書,當下就把沈婕汝叫進來。

  穿著一條破破牛仔褲,上面搭著一件快脫線毛衣的沈婕汝,長腳闊步,搖搖晃晃的走進來,先是衝著白皓勻燦然一笑,然後歪著頭望向應常瑞。

  「呃,」應常瑞瞧她這副德行,霎時竟不知怎麼開口才好。「坐下再談吧。」

  「哦。」沈婕汝一坐下來自然而然的滑下半個身子,兩手抱胸,蹺起修長美腿。一副十足十古惑女的壞模樣。

  當了一輩子正人君子,品德高尚的白皓勻絲毫不以為杵,但同樣是浪子半途轉性的應常瑞卻看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這女子到聚陽傳播來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怎地到今兒才發現她如此這般的教養欠佳?

  「坐好。」他忍不住糾正她的坐姿。「腰背挺直,兩腿併攏,雙手自然垂放在兩膝之上。」

  「這樣坐很累耶。」她從來只有在做壞事被教官逮到時,才會噁心兮兮的坐成那副鳥樣。

  「哪裡累?」應常瑞有些光火了。

  「背啊、腰啊,到處都嘛很累。」不到三分鐘,她骨頭就快散了。

  「胡扯,從今天開始,你每天都要這樣坐,我會幫你找個美姿老師。」

  「做什麼?」她憤憤的目光斜瞟向袖手旁觀的白皓勻。虧他還笑得出來!

  「教你怎麼坐、怎麼站,怎麼走路、吃飯和說話。」應常瑞摸著額頭,覺得自己肯定是發燒過度,才會妄想把這個麻雀古惑女變成氣質優雅的黑天鵝。

  「有沒有搞錯。」怎麼講的話跟她小阿姨一模一樣?全當她是三歲小孩?她走了二十幾年的路,吃了四分之一輩子的飯,還會不知該怎麼做?簡直是污辱。

  「除非你不想當歌星,否則就乖乖照做。下個星期二有個記者會,你陪劉正傑一道出席。」

  應常瑞回頭詢問白皓勻的意見,沈婕汝原指望他能為她說兩句話,沒想到,他竟然見死不救。

  「一切就由你來拿主意,需要我幫忙的,儘管開口。」

  有白皓勻這句話,應常瑞就像吃了定心丸,高高興興吹著口哨走了,留下沈婕汝像個小呆子一樣的站在那兒。

  「連你也認為我需要脫胎換骨,徹底改造一番?」沒等白皓勻表示意見,她又立即把話搶回來,「說,你到底是喜歡我的直率無邪,還是希望我跟那些矯柔造作的女星一樣假仙?」

  「我懷裡的你不必是鎂光燈下的你,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另一種無奈。」白皓勻用食指和中指撩起她一綹長髮,愛憐地輕撫著。

  「虛偽。」沈婕汝氣呼呼的打掉他的手,「我先把話說在前頭,小改變可以,大改變免談。還有我是不穿高跟鞋和低胸禮服的,違反我的禁忌,休怪我當場走人。」

  話聲再落,一轉身應常瑞已領著一名穿著十分摩登的中年女子進來。

  「來來來,我來為你們介紹,她就是演藝圈中相當有名的美姿專家謝老師。」

  「白先生,我們以前見過。」年紀那麼大了,望著白皓勻的眼神居然還猛放電。

  「你就是沈小姐吧。幸會,幸會!」口氣非常熱絡,眉頭卻飛快的皺了一下,伸出的手似有若無的在沈婕汝手上碰了一下立即縮回去。「我的美姿美儀教室就在貴公司樓下,應大製作人一通電話,我馬上就上來了,呵呵呵!」笑得好假。

  難怪那麼快。

  沈婕汝皮笑肉不笑的想虛應了事,不料這位謝老師花枝亂顫的笑完,接著就從手提大包包裡拿出一件亮晶晶的晚禮服,和一雙銀色的高跟鞋。

  天哪!殺了我吧。她二話不說立即拔腿奪門而出,直接奔回她的辦公桌,準備提著包包走人。

  「婕汝,你二哥電話。」陳慧華及時叫住她。

  「告訴他我沒空聽。」

  「他說很急。」陳慧華已經把話筒送到她面前了。

  唉,早不打晚不打,偏選這時候來湊熱鬧。「喂!」

  「阿汝,」是她老爸!該死的沈捷華,看她回去不拆掉他的骨頭。「今天請一天假,陪爸爸到處走走。」

  「有二媽和哥哥們陪你還不夠?」慘了,應常瑞和那個謝老師追出來了。

  白皓勻呢?奸詐的傢伙,以為躲起來就能把一切責任推得乾乾淨淨。

  「阿汝,我在跟你講話聽到沒?」

  「啊?」一下閃神去了,「哦,聽到了,我現在很忙沒空陪你去玩。」

  「不是去玩,是去見一個人。」

  「我不要見人!」她現在眼全世界的人都有仇。

  「你想當歌星就得來見見這位阿叔。」沈從聲口氣越來越不耐煩了。

  「我說了,我的事不勞你費心。」完了,應常瑞吹鬍子瞪眼睛的站在她面前,大有不惜動用武力,將她押回去痛打一頓的架式。

  「沒有我,你什麼也搞不成,白皓勻只是想跟你玩玩,你以為他真的會幫你出片?」沈從聲以小人之心合理揣度,憑他得罪過無數同行認識與不認識的人,就猜想他女兒留在台灣,前途絕對是一片灰暗。

  「你就這麼瞧我不起?」氣死人,被外人欺負已經夠慘了,連自己的老爸都要來軋一腳。

  「汝,你有幾兩重,做爸爸的我還會不清楚?你大哥已經去打聽過了,這幾個月,你在聚陽跟個小妹差不多。」

  「爸!」沈捷安一定沒打聽出她在劉正傑的新專輯中已經錄了兩首情歌,才會以為她白熬了幾個月,還一事無成。

  「回來吧,這輩子除了靠我,你不可能星夢成真的。」

  「你……」沈婕汝相信她的頭頂不只冒煙,而且篤定已開始噴火了。「我就偏不回去,我就要讓你瞧瞧即使不靠你我也一樣可以揚名立萬。」

  掛掉電話深吸一口氣,再重重嚥下一口氣,她暗暗告訴自己,小不忍則永遠教人看扁。

  「很抱歉,我不該鬧小孩脾氣。」衝著她老爸那句話,再大的委屈她也得忍。

  「這才像話,」應常瑞開心的說:「走,到樓下去,我們好好琢磨琢磨。」

  ***

  「頭擺正,兩眼平視前方,肩膀放輕鬆,腰桿打直,雙腳成一直線……」沈婕汝默念著謝老師教她的口訣,一遍又一遍的在四面都是鏡子的教室裡,反覆練習,直到兩條腿走得快僵硬抽筋了。

  真懷疑她究竟是要登台唱歌呢?還是去走秀?

  香港那票朋友要是知道她到台灣來,非但沒有把吃喝玩樂那套本事發揚光大,還超沒出息的任人擺,不知要怎樣嘲笑她哩。

  看看鏡中的自己,真是有夠不倫不類的,濃妝艷抹,長裙曳地,踩著顫巍巍的步伐,還要賣弄風情,顧盼生姿。唉!

  她到底是麻雀變鳳凰,還是虎落平陽?突然之間,她迷失了,找不到原來的自己。

  連和劉正傑合拍的那支MTV裡的她,都那麼的陌生。陳導演說原先的腳本裡,有一場他兩人的激情戲,但被白皓勻堅持給刪掉了。假使沒有他,她會被糟蹋到什麼程度?可,她就是為他才答應拍那支MTV的呀,不,是因為有白皓勻她才有機會拍那支MTV的,可……

  老天!她的思緒呈現空前混亂,從來不曾這樣不瞭解自己過。

  靜一靜,她得坐下來好好想想,這條路是否真的是她想走的。

  伸手關掉教室裡的電燈,在黑暗中那個心無雜質、特立獨行的沈婕汝才慢慢的現出原形。兩行淚水不爭氣地悄悄自眼角流出。

  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動不動就淌淚?以前她可是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勇妹,一來到台灣就全走樣了,真令人洩氣。

  她的犧牲能感動白皓勻嗎?答案顯然是不確定的。

  陡地,教室裡的燈光不知被誰打開,突如其來的強光,令她一下子睜不開眼睛。

  「就知道你在這裡。」輕佻的嗓音,來者竟是一臉色相的劉正傑。

  這厚臉皮的傢伙,大步走進來,一把環住她的腰,就往她臉頰偷香。

  「你幹什麼?」沈婕汝揮拳想格開他的狼爪,怎知腳上那雙可恨的高跟鞋竟讓她嚴重的重心不穩,摔到地板上。

  「哇!」劉正傑興奮的大叫,「連姿勢都擺好了,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嘍。」說著便整個人欺了上去。

  「你這寡廉鮮恥的王八蛋!」沈婕汝氣得手腳齊發,卻無法擺脫他的糾纏。

  「閉嘴,今晚可是沒有人會來救你,你給我安份一點。」劉正傑蜊地拉開她禮服上的拉鏈,魔掌跟著長驅直入,襲向她的胸脯。

  沈婕汝才想起今晚公司請吃尾牙,所有的員工不到六點就全部移師到飯店狂歡去了,想必白皓勻也不會留在辦公室裡加班。

  完了,莫非她真的要毀在這個急色鬼的手中?

  不甘心吶,守了那麼久的清白身子,豈能教這色鬼給輕易奪去。

  使盡吃奶的力氣,全力掙扎,也只能阻止得了一時。情急之下,她抓起混亂中脫落的高跟鞋,往劉正傑的頭上砸去——

  「啊!」這聲哀叫聲,震動了整個教室。

  劉正傑禁不住強烈的疼痛,憤而放開她,雙手攜住額頭,跪伏在地。

  「你這狗娘養的臭婊子、賤女人!我絕不饒你,你給我記住!」

  沈婕汝也被他痛苦不堪的樣子嚇壞了,堂堂一百八十幾公分的大男人,居然這麼不堪一擊。嘎!有血絲從他指縫中流出來了耶。

  「是你逼我的,我,也不想傷你呀。」誰知道你會這麼不中用!

  「哼!你給我住口。」劉正傑忽地搶過她手中的鞋子,面色猙獰的朝她節節逼近。「我要以牙還牙,讓你嘗嘗頭破血流的滋味。」

  「劉正傑!」一聲暴喝,劉正傑和沈婕汝同時錯愕地望向門口。

  那俊逸挺立的身形,不是白皓勻又是誰。

  「白皓勻,救我!」沈婕汝驚呼一聲.尚來不及奔到他身邊尋找庇護,手臂已被劉正傑給鉗住。

  「放開她。」白皓勻的語氣帶著濃重的火藥味。

  「休想。」劉正傑怒火攻心,惡向膽邊生。「除非她也讓我毀容。」

  「你是咎由自取。」用膝蓋也能猜到這混亂的局面十之八九是劉正傑挑起的。

  「是又怎樣?」劉正傑的笑臉異常難看,「你想英雄救美就先想想聚陽傳播失去我,將造成多大的損失。」

  「聚陽不需要你這種人渣。」白皓勻絲毫不受威脅。「放開她,否則我今晚就放出消息,將你的惡形惡狀公諸於世,看看你的歌迷將怎樣唾棄你。」

  劉正傑一口氣提上來,「毀了我,對聚陽一樣沒好處。」

  「留下你,遲早也是個禍害。」

  「你、你為了這個小歌女,居然不惜跟我扯破臉?」

  「你還有臉嗎?」白皓勻緩步走近,眼中凜凜生光,十分駭人。「你還要臉嗎?聚陽沒有你,頂多是少賺一點,而你沒有了聚陽這塊福田寶地,就什麼都不是。我能捧你上枝頭,也能讓你一敗塗地,要不要試試?」

  「停!」怯於他的氣勢,劉正傑頹然地垂下頭。「不要再靠近了,我、我放了她就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30 17:19:26

第七章

  窩在白皓勻家高級舒適的歐式沙發上,沈婕汝怔忡地望著窗外繁華的燈火,身子仍不由自主地顫抖。

  曾經十分幼稚的以為所有的富裕和安穩都是必然的,是她與生俱來應得的。沒想到,人世上還有這樣醜陋不堪的一面。

  她不是保守的衛道人士,愛與性並非不可付出,但必須找對人,而且是在兩情相悅的情況下自然發生,絕對不可強求。

  「要不要喝杯咖啡?」白皓勻換下筆挺的西裝,穿著輕便的休閒服,渾身散發著潔淨的皇香。

  「不了,謝謝。」沈婕汝搖搖頭,衝著他淒楚一笑,「如果不是太麻煩的話,我希望你抱抱我。」

  「求之不得。」從公司回來後,她就一直不讓他碰她,只得他只能無措地乾著急。

  無限疼愛地將她嵌進懷裡,灼熱的唇瓣已情不自禁地尋找她的馨香。

  「可以告訴我,你何以突然出現?」是心有靈犀?

  「不是突然。」他說:「當我到達餐廳時,慧華告訴我你還留在公司裡,我就立即趕回去了。」

  「那麼關心我?」一股暖流緩緩潛入心門。

  「你現在才明白?」溫潤的唇印上她的小嘴,原已奄奄一息的情潮,霎時燒紅了彼此的眼。

  「因為你一直都沒有行動。」如果要給,他無庸置疑的會是她的第一人選。

  「我必須先確定你的心意。」即使傾心狂戀,他也必須努力克制,真正的愛該有起碼的尊重。

  「我的心意是,最好就這樣賴在你懷裡一輩子,再也不要踏足紛紛擾擾的人世。皓勻,我好累,簡直累慘了。」身心俱疲呵!

  「我明白。」白皓勻輕輕地抱起她,來到主臥室。

  這臥室好大,優雅的維多利亞式裝潢,處處可嗅出他出眾的品味。

  她香港的家也很大,臥室之豪華絕對不遑多讓,但每個角落都充滿了銅臭味。

  舒適地躺在這鋪著水藍色床單的床上,迎面大牆上掛著一幅賽涅克的「賽姬甦醒」圖,其嫵媚的神韻與她這身裝扮居然有著幾分的神似。

  「這是……」

  「最近才掛上去的。」白皓勻抿嘴淺笑,眼中散發著非常帥氣迷人的風采。

  內心一陣狂喜,原來他投入的程度,也很可觀呀。「因為我?」

  「因為你。」白皓勻將俊美的臉孔理進她如飛瀑般傾瀉於胸前的長髮,貪戀地沿著乳溝吮舐至僨起的乳房。

  沈婕汝覺得整個胸臆登時滿脹,心跳得很快,完全不受控制,小腹有亂流竄起,鼓動她未開發的屬於處子獨有的慾念。

  「對不起,我不該在這時候對你……」只是情慾難耐呀。撫著她水頰的手微微顫動,足見白皓勻內心亦是一番天人交戰。

  「但我願意。你的愛比任何良藥都更能撫慰我受傷的心。」沈婕汝褪去身上的衣物,主動偎進他臂彎裡,渴求在他羽翼下,忘卻所有的不愉快。

  一夜之間,她是他的人了,沒有掙扎、沒有勉強,只有滿滿的、滿滿的幸福洋溢著。

  窗外的星子彷彿變得更燦爛,燈火也更華麗,在最輝煌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臉上掛著幸福的微笑。

  ***

  旭日的霞光趕走淒冷的各寒,幾抹明媚的晨光,跳躍著爬上她粉嫩的朱顏,將她原已美麗如畫的五官,烘托得分外醉人。

  沈婕汝於睡夢中,酣然甦醒,因著那不斷滲入鼻中的濃濃咖啡香。

  她非常不淑女的一個大翻身,赫然發覺身邊空空如也。白皓勻上班去了?

  這時,牆上的掛鐘敲了十個脆響,這麼晚了!忙從床上一躍而起,私處一陣痛楚傳來,提醒她昨夜的激情風流,小臉羞澀地燥熱了起來。

  情愛真是個神奇的東西,不但能夠滋潤心靈,還能改造脾性。以前,她臉皮多厚啊,哪像現在,居然一個念頭閃過就臉紅了。

  到浴室梳洗一番後,再換上白皓勻不知何時幫她準備好的……褲裝!嘿,這男人果然深懂她的心,知道她根本裝不成淑女嘛。

  端起茶几上的咖啡,見杯底下壓了一張字條,是白皓勻留的。

  好好休息,下午再到公司辦解約以及離職手續。我已經打過電話給洪小慧女士,她同意讓你搬到我這裡住,但前提條件是,我們必須有結婚的打算,你意下如何?

  白皓勻

  握著這張字條,沈婕汝足足發了十幾分鐘的呆。

  結婚這碼子事,她想都沒想過。媽媽說,女人一旦走進婚姻生了兒女,就等於和美好的人生說拜拜,有那麼可怕嗎?

  再說,白皓勻又不是不知道她老爸的為人,娶了沈家的女兒,就等於平白無故的多了一個無惡不作的岳父,他難道沒有顧及到那可怕的後果嗎?

  然而,倘若不結婚,兩個人就這樣不明不白的住在一起,她豈不成了他豢養的情婦,這要是讓她老爸知情,不擾得天下大亂才怪。

  唉,一時貪歡,竟弄得自己進退維谷。

  不管了,先到公司一趟再說吧,劉正傑的傷勢不知怎麼樣了,萬一他惡人先告狀,她得想出一個萬全的方法來對付他。臨出門前,她又接到她小阿姨傳來的簡訊——

  你們的事千萬要守密。

  「你們——」指的當然是她和白皓勻,守密的對象用腳板想也知道,包準是她的家人。

  八成是她老爸和沈捷華又不知在搞什麼鬼了。但願別傷害到白皓勻才好。好想他唷,昨夜的溫存浮現腦海,每一個吻都令她回味無窮,呵!臉頰又熱了起來,好熱,她這是怎麼了?

  ***

  一走進辦公室,惴惴難安的心緒立時被成排的花海給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接著一陣掌聲響起,劉正傑捧著一大束火紅的玫瑰,笑吟吟的朝她走來。

  沈婕汝注意到他頭上貼著塊紗布,上頭還滲出些微的殷紅,不知是血絲還是藥水,不過那顯然是她昨晚的傑作。

  「你今晚有空嗎?能不能撥冗和我共進燭光晚餐?」劉正傑肉麻當有趣的看著她,眼中不停的放出千瓦以上的電波,企圖蠱惑她。

  這是他的另一招詭計嗎?記憶中的他可沒這麼大的胸懷,這麼的……小人不計大人過唷,若非急於去見白皓勻,她鐵定會要出十八般武藝,好好料理他。

  「吃晚餐?沒問題,但請排隊,預約的人已經超過兩千人次。」沈婕汝接過他呈上來的鮮花,轉手遞給陳慧華。

  他跟她裝熟的說:「阿汝,別這樣。」

  她猛地轉身,一掌拍向劉正傑的門面。

  「第一,不許叫我的小名,也不可以連名帶姓吼我,你只能稱呼我沈小姐。第二呢,昨天的事我很抱歉,但也請你自重,必要時,我會不惜玉石俱焚。第三……等我想到再告訴你。」

  做賊心虛的傢伙,以為這樣就可以將他醜惡的罪行一筆勾銷?這筆賬暫時記在牆上,等哪天她大小姐心情不好時,再好好跟他一次總結。

  來到白皓勻辦公室外,巧遇剛從裡邊出來的莊以旭,他一見到她,竟神色驚慌的把她阻擋在門口。

  「白先生正在接見重要的客人,你先等一會兒再進去。」語畢,不等沈婕汝反應過來,即馬上將房門拉上。

  回到自己的座位,她好奇地問陳慧華,「什麼客人那麼重要,連見都不許見?」

  「是IFbrI的人。」陳慧華埋首在打一份緊急文件,連抬頭看她都沒有的說。

  「IFbrI的人到公司來幹嗎?」雖然她從不過問她老爸公司的業務,但對於國際唱片業協會並不陌生。

  「你不知道啊,白先生以前是該協會的執行長,現在仍任職常務理事,他們每次有重要會議,都會邀他一起參加。」

  「哦。」莫名地,她心裡有著不安的感覺。白皓勻真是個謎樣的人物,不但具有多重身份,而且還都位居要職。

  怔忡間,忽見一大群人從辦公室裡頭走了出來,第一個映入她眼簾的就是白皓勻朗朗的笑顏。

  「沈婕汝!」這時應常瑞從錄音室探出半個頭,「過來一下。」

  「什麼事?」她的心思猶放在白皓勻和那群貴客身上。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他刻意壓低噪音,問:「你說,劉正傑額頭上的傷是怎麼來的?下個星期二就要開記者會了,你們兩個要戀愛我不反對,但要有分寸,而且要低調,知不知道現在狗仔隊有多猖狂。」

  「我沒跟他戀愛,」她眼光有那麼差嗎?「是他……」算了,既然沒有實質上的損失,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總之,那是個意外。」

  「是嗎?」應常瑞瞇著曖昧的眼神瞟她,「我從另一個當事人口中得到的供詞可不是這樣哦。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劉正傑看上你是你的榮幸!」

  「住口!」沈婕汝毫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劉正傑有多齷齪你比我更清楚,想討好他就去幫他找個妓女,別拖我下水!」

  懶得跟這種人生氣,坐回她的辦公桌內,玩味著那群「高級」人士的來意,揣想著這與她老爸突然出現在台北是否有直接的關係。

  今兒個一整日,她始終沒有機會和白皓勻多談幾句,連合約的問題都不得不暫時擱下。

  直到下班後,回到他的住處,兩人才有獨處的時間。

  「有件事我想問你。」剛經過悱惻纏綿的熱吻,他又迫不及待地引領著她更上層樓。

  「什麼事?」他忙碌地連頭都沒抬起來。

  「那些……那些……」鼻息吹拂在他耳畔,久久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已隨著他奔赴一場華美的情慾盛宴。

  白皓勻汗水淋漓的伏臥在她身上,精疲力竭的他濃重的呼吸喘息不已,胸口強烈撞擊著她的。

  「去沖個熱水澡。」他滑向床邊,輕鬆地將她抱起,踱向浴室。

  「我有話跟你說。」她累慘了,趁著尚有幾分力氣前想先把事情弄清楚。

  「洗完澡再說也不遲。」橫豎他們有的是時間。

  熱騰騰的水流猶似無數雙溫暖的大掌,輕柔地落在她的四肢百骸,具有說不出的酣暢。

  隨著他營造出的激情頻率起伏,很快地又登上宇宙的縹緲處……

  沈婕汝陡然領悟,即使白皓勻真的和她老爸成了死對頭,她又能如何?她離得開他嗎?這結局,將會是如何?

  「有心事?」等到雙雙躺回床上,白皓勻仍依戀地貼著她柔軟的酥胸。

  「心事重重。」沈婕汝抱住他寬厚的臂膀,半帶著調皮的口氣說:「萬一有朝一日,我爸爸真成了你的老丈人,你將怎麼處置他?」

  白皓勻聞言,有數秒鐘的怔愣。

  「何以有此一問?」

  「理由很簡單,我爸爸壞透了,而你則嫉惡如仇,遲早你們會正式槓上的。」不想點破他和IFbrI人員見面的事,想看看他做何反應。

  「我無法以私情了斷他,」白皓勻正義凜然的說:「若他犯了法,就該接受法律的制裁。」

  「你會親自將他繩之以法?」

  「我不是執法人員。」

  「如果你是呢?」她莫名的激動起來。這大概是一種天性吧,就算她老爸有再多不是,總是她老爸呀,白皓勻既然愛她,就該為了她網開一面才合情合理嘛。

  「這種假設性的問題沒有意義。」

  「是嗎?」為何他炯亮的眼會閃爍著心虛的光芒?

  沈婕汝打量著他緊繃且力藏心思的面孔,揣測著他究竟有多少秘密不肯對她開誠佈公。

  一段沉默之後,他企圖轉移話題,「這個週末,我父母將專程從台中上來。」

  「你希望我跟他們見上一面?」最好不要,她最怕和老一輩的人應酬了,禮節多到教人受不了。

  「你不願意?」

  「不是不願意,而是……」我們好像還沒到那個程度嘛。「坦白說,我還沒準備好要嫁給你耶。」

  「原來如此。」他不再贅言,目光忽地轉黯,臉色陰沉得嚇人。

  「生氣了?」沈婕汝用指頭戳戳他的背,可他一動也不動。「別這樣嘛,娶我對你是百害而無一利,我可不是好人家的女兒唷。」等等,這樣說,好像有點對不起沈家的列祖列宗耶。

  「我不在乎你父親的惡勢力。」他冷言道。

  「因為你已經擬好了反擊他的策略?」她旁敲側擊的套他的話。

  白皓勻訝然地瞪著她,「你有話儘管明說。」

  「沒什麼,我只是直覺認為,你不會那麼輕易放過我父親。」

  「理由呢?」白皓勻的目光驀地灼熱起來。

  「你的光明磊落就是最好的理由。你和我爸爸,一個是天神,一個是地魔,如何成為親家?我們的愛情注定了不會有圓滿的結局。很抱歉,我不該愛上你,更不該和你一起泥足深陷。」

  「現在後悔,不嫌太遲?」她的自白反倒令他重展笑靨。「相信我,事情不會如你想像的那麼糟。」

  「你果然有事瞞我。」

  撥開他伸過來的手,沈婕汝翻身趴在他身上,手肘頂著他的胸膛,用審問犯人的口吻,問:「你準備把我爸爸怎麼樣?」

  當然是依法究辦。但他不肯明說,只是抿著薄唇,淡然地一笑。

  「我會有分寸的。」

  「我不相信。」他的鐵面無私,在聚陽傳播是出了名的可怕。「你別無選擇。」「你好壞,你先欺負我在先,又想羅織我爸爸入罪在後,你……」唉,自己根本是強詞奪理,顛倒是非嘛。她怎麼越來越像她老爸了?天吶!

  ***

  在栗海雲和道子疑惑的眸光下,沈婕汝提著一隻輕便的行李癱坐在吧檯的椅上。

  「哈囉。」她有氣無力的和她們倆揮揮手。

  「你遭劫了嗎?」海雲指著她的行李問:「還是剛越獄出來?」

  這笑話好冷。「我只是想在回香港之前,過來吃一碗阿健師傅的拉麵而已。」

  「跟你的白馬王子鬧僵了?」道子不愧是久經閱歷的角色,一猜就中。

  「沒鬧,但的確很僵。」沈婕汝攤開雙手,幽幽一歎,「我們倆算是玩完了。」

  道子一點也不同情地露出笑容,世故的眼神滴溜一轉,輕鬆的說!「愛要有決心,只要下定決心,天大的困難都不是問題。」說著將一杯溫熱的清酒放到她面前,催她先啜一口,暖暖身。

  「我才不要決心,我談戀愛原本只為怡情養性、排遣寂寞,哪知道那傢伙居然打算死盯著我一輩子。」

  「湊合成一對也不錯呀,俠義公子、嬌嬌女,唔,光聽這標題就夠聳動。」栗海雲也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只見過他一面,就對他那麼好印象?」還俠義咧!

  「只要夠細心,一個眼神也能有無限深意,有些人相識了一輩子,連對方喜歡吃什麼都搞不清楚,更逞論瞭解。」道子每次講話都像心靈大師,有長篇的道理。

  「我有自信,我夠瞭解他。」她是特愛面子的人,就算不是真的,她也要硬著脖子拗到底,反正隨便扯扯,人家又不會知道。

  「不,你不瞭解。」道子一針見血的說:「一旦瞭解他,你就離不開他了,他是超強力的磁鐵,能讓人孤注一擲,執迷到底。」

  有沒搞錯,這是一個局外人該講的話嗎?

  她敢跟任何人打賭十萬塊港幣,這位年輕貌美的老闆娘十成十曾經和白皓勻有曖昧。

  做夢也沒想到,他冷靜自製的面貌下,會是個風流多情種,上回來的時候居然還假裝不認識人家。

  幸好今兒個一早,他前腳上班去,她後腳就跟著溜出來了,本來是想直接回她小阿姨家,聽聽她「老人家」的意見,沒想到竟在大樓下瞥到沈捷華,逼得她只好先到這兒暫時避一避。

  「無話可說了?」道子接過牧野健煮好的拉麵,擱往她面前。

  飢腸輜輜的她,此刻卻了無胃口。她陰陰地衝著道子一笑,「你暗戀他?」

  不料此語竟惹來一長串如銀鈴般的笑聲,「老天,你想到哪裡去了,傻孩子,他愛的是你,我暗戀人家幹嗎,不是白費力氣。」

  「別笑了、別笑了!」她笑的樣子,讓她覺得自己真是如假包換的傻瓜。「原諒我口無遮攔,我只是……」

  「原諒你啦。」道子和栗海雲相視一笑,「善用你的直覺,相信他就是你的真命天子,然後好好把握,幸福很快就會到來哦。」

  「真希望我也能像你那麼樂觀。」可惜她老爸是幸福銀行的拒絕往來戶,而她則是無辜遭殃的池魚。

  除非她能叫她老爸及時懸崖勒馬,否則嚴重的衝突即將到來,屆時她就成了裡外不是的夾心人。

  ***

  向應常瑞請了三天假,沈婕汝故意避開白皓勻,好讓自己能安安心心的躲在小阿姨這兒思索、揣想兼發呆。

  然而她忽略了她老爸攪弄是非的能力,只要他一天留在台灣,她就一天得不到安寧。

  每天她都會接到他數十通的奪命連環Call,嚴重摧殘她的聽力之外,還威脅她得每天到飯店陪他一起吃早餐,否則將不惜以大逆不道的帽子扣死她。

  憑良心說,她早就把大逆不道當飯吃了,現在才想到要拿來指責她未免太可笑。她之所以願意接受威脅,實在是為了白皓勻。

  她好怕她老爸火起來,把氣出在白皓勻身上,而傷害了他。這世上沒人比她更瞭解自己老爸的手段有多陰狠,多麼教人齒寒。

  往深一層想,如果她不希望白皓勻受到傷害,最好的方法就是離開他。

  可,她做得到嗎?從一開始,她以報復為名,執意隻身跑到台灣來,接著又以出人頭地當藉口,欺騙自己成為他公司旗下的歌星,到了最後,所有的名目全部被意亂情迷給打敗了。

  是什麼時候陷進去的,她自己並不清楚,情感這東西總是一點一滴滲透你的心湖,佔據你的靈魂,等到你恍然知覺,通常為時已晚。

  坐在飯廳漂亮的籐椅上,面前堆滿洪小慧為她準備的可口食物,但她的筷子連動都沒有動一下,滿腦子充塞的全是白皓勻的形影。

  倏然響起的門鈴聲嚇了她一大跳,連忙走往客廳開門去,混沌的腦袋霎時想不出有誰會來,而樓下的管理員怎麼也沒先通知?

  八成是她小阿姨又忘了帶鑰匙。當她這麼推測時,已把大門拉開,白皓勻俊朗的面孔、微慍的眉目佔滿了她的視線。

  「不請我進去?」

  她還來不及回答,電話鈴聲又該死的跟著大鳴大放。

  「請等我一下。」轉進客廳裡接電話時,白皓勻便堂而皇之的跟了進來。

  「爸,什麼事啊?」

  「我中午約了你阿叔吃飯,在六幅皇宮,你一起過來。」沈從聲以他一貫專制的口氣下達指令。

  「中午我不——」電話被掛掉了。沈婕汝望著不斷嘟嘟響著的話筒,只能衝著白皓勻乾笑。

  「我爸他……」

  「我都聽到了。」沈從聲講話像在跟人吵架一樣,聲音奇大無比。

  「你來……有事?」她小心翼翼的問。

  「我來幫你搬東西。」他態度堅定,而且理直氣壯,似乎她只是暫時回娘家玩玩的妻子,時間到了,就該乖乖回去為他舉案齊眉。

  「我……」拒絕的話才到喉間,她已改變心意。「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30 17:21:07

第八章

  正式搬入白皓勻位於敦化南路上的窩後,沈婕汝因擔心被她老爸窺察出蛛絲馬跡,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是以總是找著各種借口,拒絕去陪他吃飯、聊天。

  再加上趕著拍攝劉正傑即將推出新的專輯MTV,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到她老爸了。說也奇怪,特愛沒事找事的老傢伙,竟突然安份守己了起來,讓她風平浪靜的過了兩個星期。

  直到他老人家決定返回香港的前一天,她才不得不在飯店訂了一桌酒菜,略盡一點為人子之孝。

  這頓飯照例有呂素娥、沈捷安三兄弟坐陪。大伙邊吃飯,邊訝異地望著舉止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沈婕汝。

  「你這陣子沒發生什麼事吧?」呂素娥小心翼翼的問。

  「有說什麼就直說,幹嗎拐彎抹角的。」夾起一塊開胃前菜熏鮭魚,她氣質優雅地放進嘴裡,再謹道謝老師的叮嚀細嚼慢咽地吃著。

  此等大家閨秀的舉動,看得她的眾兄弟們全都傻了眼。再瞧瞧她的穿著、坐姿,哇,高跟鞋加連身窄裙耶,雙腳合攏交疊,輕輕斜側一旁,坐姿端正而雍容,渾身散發著高貴教養下才有的氣息。這真的是他們那個專門惹是生非,一天不闖禍就全身不對勁,讓沈氏列祖列宗蒙羞到汗顏九泉之下的妹妹?

  唯一沒有現出過度錯愕表情的只有沈從聲。他靜靜的啜飲著餐前酒,不時若有所思的抬頭看著這個和他脾性最為相近,卻反骨到不惜與他反目的女兒。

  六十開外的他,興許是由於財富縱橫,讓他依然散發著一股特有的魅力——略微發福的身材、紅潤的臉頰、精爍的雙眼更彰顯出他蠻霸的氣勢。

  沈婕汝注意到他不時將目光瞟向餐廳入口處,似乎在等著什麼人。

  「我怎麼覺得好像不認識你了。」呂素娥唯恐天下不亂地又問:「或者你是受了什麼刺激?」

  「是啊,否則為何有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沈捷華一臉的嘲弄。

  「迷途知返不行嗎?」她笑不露齒地拋給眾哥哥們一朵嫵媚至極的笑容,讓他們知道狗眼看人低是很要不得的行為。

  裝淑女和裝可愛統統都很教人作嘔,但為了讓她的家人知道她的確有心改變,即使隻身在台發展也絕不會辱沒了沈家顯赫的家世,讓他們可以安心的盡早回去,別在這兒礙手礙腳、管東管西的,她豁出去了。

  「聽說你和那個姓白的同居了?」一直沉默不語的沈從聲,忽爾拋出這句爆發力十足的問題。

  此語一出,所有的人全都默契十足的閉上嘴巴,把目光集中到她身上,等著她開口說話。

  沈婕汝愣了數秒鐘,細想著這件事她一直保密周到,連公司裡幾個和她比較親近的同事,她都沒有洩漏口風,洪小慧那兒也交代再三,怎麼仍是瞞不了她老爸?

  「是的。」紙包不住火,她索性一口坦承。

  「你打算什麼時候結婚?」沈從聲是絕對不允許他的女兒不明不白的當了別人的情婦。

  「目前沒打算。」她和白皓勻都還需要時間彼此適應和互相瞭解,談結婚的確早了點。

  「那就只是玩玩嘍?」女兒這麼墮落,沈從聲似乎毫不以為意。「不要太死心眼,多結交幾個對象,才能找到最上乘最適合自己的男人。所謂騎驢找馬嘛。」

  「對啊、對啊!」呂素娥敲著邊鼓說:「你不能只顧著自個兒高興就啥也不管,要知道我們家在香港可是名門望族,別因為你一時貪玩,壞了家裡的門風。」

  沈婕汝明眸霎時睜大,比起前十幾分鐘的漫不經心,為她這句冷諷,她才提起精神與她對應。

  「我倒不曉得你那麼在意面子這種東西,當人家情婦的滋味一定不是太好,你才會如此自鄙鄙人。」這女人吶,一向只對自己寬容,對他人嚴苛。

  呂素娥臉上一紅,不甘的就要刻薄對罵回來,不料沈從聲卻揮手制止她。

  「安靜,不要打岔,我和阿汝還有話要說。」

  「可是她——」礙於沈從聲的威勢,再大的怒火她也只好往肚子裡吞。

  是你要自取其辱,可別怪我嘴上不饒人哦。沈婕汝為她感到悲哀,同情她智商本來就不是太高,不跟她一般計較。

  「爸,」沈捷華突然出聲,眼睛陡的一亮,「孟伯伯和孟哲剛他們來了。」

  沈婕汝不明所以的跟著大家的目光往櫃檯的方向掃去,兩名一老一少、西裝革履的男子,笑臉燦然的朝他們的位置走來。

  原來他們是父子倆,父親叫孟磊,五十多歲,中等身材,笑起來的樣子非常親切和藹;兒子叫孟哲剛,三十歲左右,臉面白淨,眉宇間滿是書卷味,一百八十以上的身高,頓時將她的兄長們全給比下去。

  「孟老,哲剛,坐坐!」沈從聲素來傲然的神色,竟煙胡味一掃而空,和善得很不真實。

  孟哲剛一坐下來,眼神就自然而然的移往沈婕汝身上。

  這是什麼情形?相親嗎?

  她老爸居然敢背著她,約了人家來跟她相親?沈婕汝天生叛逆的脾氣一下就火旺的燒了起來。早知道她不該穿這襲乳白色的洋裝來,走動多不方便。

  「這是小女婕汝。阿汝快見過哲剛,人家可是知名的音樂學博士,目前在藝術大學教書,副教授吶!」

  唷,什麼時候她老爸開始對教書匠感興趣了?

  沈從聲介紹得口沫橫飛,沈婕汝卻只是抬起眼尾,意思意思的瞟了人家一眼。

  這就是她老爸口中最上乘的好男人?

  孟哲剛客氣地朝她頷首示意,「沈小姐,聽說你有心往歌壇發展?」

  連這他都知道?沈婕汝有種被出賣的感覺。

  「是啊,你能幫我?」一個教書匠的人脈想必有限吧。隨口頂他一句,下一秒鐘,她已經決定拍拍屁股走人了。

  「沒問題,如果伯父肯割愛,將你讓給我們唱片公司來栽培的話。」

  「盂伯伯是聚陽傳播的第一大股東兼名譽董事長,」她老爸很雞婆的插口進來,「他打算明年初退休,把旗下所有的事業,全部交給哲剛。」

  原來如此。就知道她老爸不可能在一夜之間棄暗投明的,一個大學副教授怎麼可能成為他心目中的乘龍快婿。

  照這麼說,孟磊不就是白皓勻的大老闆?亦即她的大大老闆?

  唔,根據他們家傳的嫌貧愛富習性,她應該馬上移情別戀,才符合眾人的期望呀。

  她老爸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她不會不明白,跟自己的女兒耍這種手段,不覺得太過份了?

  難怪當他獲知她和白皓勻在一起時,既沒大動肝火,也沒有婉言相勸。

  可惜她老爸千算萬算卻算錯了一點,她的長像脾氣跟他或許很像,但人生際遇和心腸卻完全迥異。他可以自詡風流,一娶再娶妻妾成群,那是因為他從沒遇到一個真心相愛,情投意合的女人。

  她呢?她不急著結婚,一方面是認清了天長地久不能單靠一張證書,一方面則是因為顧慮到白皓勻的安危,以她老爸的殘暴陰狠,不相干的人為了一點蠅頭小利,都有可能把人家整得死去活來,何況白皓勻跟他還有著「不共戴天」的老鼠冤。

  沈婕汝揚了揚眉,聊表對孟哲剛顯赫家世的佩服之意。

  「好巧,我在三個月前就跟貴公司的白皓勻先生簽下基本歌星合約,依你之見,他有沒有能力將我捧紅成巨星?」

  沒想到孟哲剛竟興奮莫名的說:「那太好了,白先生是我們傳播界知名的才子,又是我們公司最有才能的人,有他幫你,成功將是指日可待。」

  「皓勻的確好眼光,」孟磊也附和他兒子的說法,「沈小姐不但人長得漂亮,聽說歌唱得尤其好。」

  「哪裡哪裡。」這對父子如此坦誠,倒教沈婕汝不曉得該如何擺出臭臉,讓他們退避三舍,打消聯姻的念頭。

  沈捷華大概看她心情不壞,沒有搞怪嚇人的打算,於是趕緊找了個名目,把大伙統統請到樓上去,說是另有要事相商,留下她單獨和孟哲剛吃飯。

  也好,沒有閒雜人等在一旁多嘴多舌,有些才可放心大膽的說。

  「我爸爸希望將我們兩人湊成一對?」她問。

  「是的。」他尷尬地點點頭,笑起來的樣子很斯文。

  「你不反對?」

  「多交一個朋友也不錯。你大哥告訴我,你長得很美、很不受教、很有主見,也很離經叛道。」越說越興味盎然耶這男人。

  這些特質足以吸引你?」那他可算是她海內外的唯一知音了。

  「當然不,我只是奉家父之命,」他一笑,突地不再往下說,並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皓勻,真巧在這兒遇見你。」

  沈婕汝一愕,忙跟著起身,這才看見一大票衣飾光鮮的男男女女從三樓的貴賓包廂裡走出來。

  「跟一些媒體的記者餐敘,剛結束。你……」白皓勻和孟哲剛握手的同時,眼光就落在她身上。

  是冤家路窄所以狹路相逢?

  沈婕汝莫名狼狽地咧著小嘴,笑得一臉的羞愧。事實上她什麼也沒做,為何,心裡會有偷腥當場被逮個正著的不安感?

  可惡的白皓勻還故意問孟哲剛,「你女朋友?」

  「我希望是。」孟哲剛深情款款的瞅著她,「你們應該認識才對,不用我介紹了吧。」

  「呃,如果沒別的事,我想先告退了。」這樣的場面,想解釋都不知從何說起,不如先閃人,再圖解決之計。

  「等等,」孟哲剛提醒白皓勻別忽略那些喜歡捕風捉影,又超難伺候的記者朋友們,然後慌忙跑向前擋住她的去路。「肯賞光陪我去看場電影嗎?」

  「抱歉,我沒興趣。」求求你別抓著我的手,老天!白皓勻回去鐵會殺了她。

  「那麼,喝杯咖啡再走?」

  「不,我對咖啡過敏。」

  「那,我陪你走走吧。」至少有片刻的時間可以談談彼此。

  唉!這人沒學過知難而退是什麼意思嗎?

  沈婕汝抬頭,見白皓勻眼中的光束幾乎足以燒了這整棟大樓,只能無聲的喊冤。

  「我說不用了,孟先生……」她一句話未完,突然不知從哪個石頭縫裡冒出來的沈捷華,卻截去了她的話。

  「白總監,好久不見。」上回還不屑跟人家打招呼,這回熱絡得很反常哦。「跟我未來的妹婿在聊什麼?嘿,哲剛,你該不會想請人家當你的男儐相吧。」

  老實的孟哲剛被他攪得一頭霧水。

  「別裝糊塗,我爸沒有告訴你,他希望你和我老妹能在農曆過年前結婚,我爸還在上面的俱樂部,你可以自己去問他。」

  詭計!聰明如她豈會看不出如此拙劣的手法,完全是沈捷華一手導演的。

  「我是很想在過年前結婚,不過對像不是孟大哥,而是另有其人。」回眸望向白皓勻,唔,他冒火的臉孔不再是一副想吃人的可怕模樣。

  「又在搞鬼了,」沈捷華朝孟哲剛無奈的聳聳肩,「我老妹就這德行,永遠長不大。前一刻還高高興興的嚷著要來跟你相親,現在又胡說八道不知所云了。」

  「沈捷華,」怒火比白皓勻更炙三分的沈婕汝,實在是不想在公共場所鬧新聞,否則現在已經有人腦袋搬家了。「閻羅王遲早會把你的舌頭割掉,你等著到十八層地獄上刀山下油鍋吧。」

  不讓他詭計得逞,至少不要傻傻的站在那裡當他的幫兇,沈婕汝抓起包包,迅速瞟了白皓勻一眼,即踩著高跟鞋,婀娜多姿的下樓去了。

  「不好意思,這就是我老妹,反覆不定、喜怒無常,你還敢要她嗎?」這句話看似向孟哲剛說,實際上是說給白皓勻聽的。

  孟哲剛沒有答腔,倒是饒有深意地盯著薄唇緊抿,始終不發一語,卻有一股無形的氣勢讓人難以忽視的白皓勻。

  ***

  晚間九點左右才進門的白皓勻,並不如她原先擔心的,惡形惡狀的指著她追根究底。

  他先到浴室沖了個澡,然後穿著舒適的睡衣斜倚在床上,一言不發的盯著她看。

  這樣的眼神最是教人慌亂得不知所措。要嘛就直截了當開口問,不然就裝作什麼都不在乎,大家心照不宣,照樣過日子,照樣當情人,恩愛一時是一時。但他不肯,擺明了他在乎,可他不問,他要她自動的坦白招供,一五一十不得有絲毫隱瞞。

  他的眼神比任何刑具都要凌厲、駭人。

  沒見識過他怒形於外的模樣,不免提心吊膽。她曾經幾次惹他不快,他總歎口氣認栽或乾脆走開,極佳的自制力讓她很放心。常聽到有些女子被男友揍得鼻青臉腫、遍體鱗傷,那麼下流的舉動,白皓勻肯定是不屑為之的。

  在他身上,時時刻刻都可看到聖潔的光輝,相形之下,她除了自慚形穢,還真找不到別的形容詞。

  你不問我就不說,看誰沉得住氣。沈婕汝躡手躡足的打算爬上床,來個小鳥依人般地偎在他懷裡等他氣消,誰知悄悄拉開被子時,才發現他一隻腳壓住被褥,不讓她矇混過關。

  「你不是有些話要說?」他口氣很淡,可,醞藏的火力十足。

  沈婕汝曲膝以雙手環抱,坐在他身畔,眼睛盯著自己的光腳丫,以逃避他冷洌審問的黑瞳。

  「你明天不是要到新加坡開會嗎?早點睡,有話回來再說。」等他回來已經是三天以後的事,到時他的火氣應該已消掉大半。

  「等我回來你會不會已經是別人的妻子?」白皓勻徐緩扳過她的身子,托起她的下巴,要她別當鴕鳥。

  「應常瑞還說你是英明睿智,是非絕對分明的領導者,我看跟昏君也不是差太多。」她負氣地咬著下唇,「全是我二哥的詭計,他一個人把我們三個人耍得團團轉。」

  「目的呢?」

  「拆散我們嘍。」眾所周知,沈氏家族的成員,閒閒沒事,不是汲汲於謀利,就是搞破壞。「沈捷華對你有相當的成見。」

  「那麼,他為何在五天前特地到聚陽來向我投誠,說他百分之百支持我們?」

  沈婕汝凜然一愕,「沈捷華?」不可能!在她的眾多兄長裡,就屬沈捷華的心腸最為陰驚險惡,「他會去找你,百分之百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把過錯栽贓給別人,的確是脫罪的好方法。」白皓勻放開她,一把將被子全部拉到他那邊去。冷冷寒夜,要凍死她嗎?

  「你不相信我,寧可相信他?」不過誰教她聲名狼借在先,又屢有惡行在後。

  她火大,使勁想把被子拉回來,像拔河一樣一寸一寸的往身邊扯,卻禁不起他一使勁,整個人便飛撲向他,狼狽地跌進他懷裡。

  「你想遊戲人間?」他咬牙問,顯而易見,這點嚴重打擊到他的尊嚴。在她表明不願結婚之後,馬上就發生孟哲剛事件,無疑是火上加油,益加地令他怒不可遏。

  「不,我對你之外的人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只想愛你,非常純粹的愛,不要有任何雜質,不要任何不相干的人進來攪和,就只有你和我。

  她的表明令他深深地動容,所有怒火以最快的速度從他眼底眉間消退一空,然,換上的卻是更加深沉的困惑和痛苦。

  「我不瞭解你。」在他方正剛直的生命裡,—直是迎著朝陽,無限光明的奔馳著,卻一個不慎掉進了她複雜糾葛的泥淖裡,教他徒奈何。

  「如果你也像我一樣,生活在一個充滿爾虞我詐、爭權奪利的大家庭中,就能體會我之所以不得不頑劣的原因。」有時裝惡使壞也是一種逃避的方式。

  沈婕汝拉開他的雙手,將瘦小的身子緊緊嵌入他的臂彎,臉頰貼著他的胸口,傾聽他雄壯有力的心跳。

  「相信我,我雖然不夠精明能幹,但絕對有足夠的智慧,清楚瞭解你是多麼的難能可貴,我們結婚吧,如果那是保護你的唯一方法。」

  她伸手撫向他俊美的臉龐,這出色完美的五官在昏黃床頭燈的烘托下,立體如神祇般的,令人目炫神迷。

  忍不住挺起身子,輕輕咬著他的唇瓣,雙手纏在他頸子上,不安份地撩撥他。

  白皓勻低頭吻了她好久好久,方才冷凝道:「目前我們就維持這樣的關係吧。」他掀起被子覆向兩人,急狂如獸。男人的本性這一刻表露無遺。

  「你不想我當你的妻?」迷亂中,她努力讓自己保留一丁點理智,好辨別他話中的意涵。

  「想,但不是現在。」拉下她絲袍上的肩帶,手指滑向她的蓓蕾,一掬滿盈的馨香。

  「可是你昨天還……」女人就是這樣,男人求婚時是一種姿態,人家打退堂鼓時,又不免心慌。

  「我改變心意了。」他語調迷離,心旌蕩漾地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她光滑如絲的胴體上。

  「為……什麼?」呵!一下氣虛,她再也無法言語。

  「因為要愛得更久,所以,我決定……要一個更圓滿的結局。」

  一股甜蜜蜜的滋味自喉間湧起,她相信他言出必行,只要他決心想做的事,沒有不成功的。但,又不得不懷疑他是否戰勝得了她老爸。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30 17:21:34

第九章

  春節前夕,洪小鈴專程由香港趕到台灣來把她抬回去過年,於她和洪小慧商量好,先搬回她家暫住幾天,以免橫生枝節。

  台北的冬天超常下雨的,一天到晚滴滴答答,舉頭不見萬里晴空,低頭難覓青青草原,終日逕白灰濛濛的,教人的心情也開朗不起來。

  休年假的前一天,白皓勻把她之前簽的合約還給她。亦即,這個年假其實是沒有限期的,從今兒個開始白皓勻就是她的衣食父母,他不但提供一切生活所需,還附帶給予關懷備至的照顧,和滿滿的愛。

  過了二十幾年,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沈婕汝首度抄起鏟子,拿刀霍霍切魚肉,居然也能有模有樣的料理出一桌豐盛可口的萊餚。

  連洪小慧都不敢相信她能有此慧根,在短短的時間內,從古惑妹升級為賢妻良母。白皓勻果然是卓越的調教高手。

  「媽,你覺得怎樣?」原想她老媽鐵定也會有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的震撼,怎知,她只是冷冷的哼一聲,就不予置評了。

  這是山雨欲來的前奏,沈婕汝太清楚她媽媽的脾氣了,每次只要惹她不高興,就是這副一百零一表情。

  「那個姓白的是打算娶你當老婆呢,還是要你過去當他的丫環?以前你在家裡,我連桌子都捨不得要你擦。」她忽然扳過她擱在餐桌上的手掌,查看有沒變粗、增厚、長繭。

  「女孩子家,會炒弄幾樣東西也是好的,你希望她一輩子當個生活白癡?」洪小慧覺得她老姐生氣得一點道理也沒有。

  「阿汝天生貴氣!」

  「再貴也還是庶出,」洪小慧打斷她的話,迎頭澆她一盆冷水。「她將來還是得結婚生子,當個平凡的家庭主婦。」

  「嫁入豪門不就免去那麼多辛苦。」使婢差奴過一生,多輕鬆。

  「像你一樣?你要阿汝步你的後塵?」洪小慧搖著頭,歎道:「二十幾年了,你的腦袋瓜怎麼一點都沒長進?仰著男人的鼻息過活,除了可以好吃懶做之外,既得不到尊嚴,也得不到尊重,你忍氣吞聲了快一萬個日子了,怎麼還沒醒悟?」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沈婕汝見她媽媽瞪大密細紋的眼睛,久久嚥不下陡然提上來的一口氣,末了只餘滿面的惆悵。

  「我能怎麼辦?阿汝她爸……」

  「別管阿汝她爸,女兒是你的,要不要她幸福,你得自己拿主意。」

  「我又沒見過那姓白的。」

  「人家叫白皓勻,是個了不起的青年才俊。」洪小慧用十分激賞的口吻說:「你能有這樣的女婿,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不信你問阿汝。」

  「我?」哦,輪到我說話啦?俗話說三女成市,她們洪氏姐妹,兩個就聲勢驚人了。「剛剛說到哪兒了?」

  洪小鈴白她一眼,問:「你和那個白……皓勻,是玩真的?」

  「唔,只要他肯娶我,我會很樂意當他的妻子。」

  「他不肯娶你?他憑什麼不娶你!」亂沒主見的女子,一會兒不高興她交男朋友,一會兒急著怕她嫁不掉,難怪小老婆一幹二十幾年,還樂在其中。

  沈婕汝很想回她媽媽一句:憑我家世不好呀。但她忍下了,跟她媽媽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我想見見那個白皓勻。」洪小鈴忽道,「聽到沒?阿汝,你去叫他來見我。」

  「他不在,他到新加坡去開會。」

  「那麼巧?」洪小鈴壓根不信。「醜女婿終究是要見丈母娘的,他躲得了一時躲得了一世?我看,他並不是真心愛你。」

  「謬論。」洪小慧不以為然的反駁她,「關於愛情,阿汝比你理智多了,勸你啥都別做,只要給她信任和祝福。」

  沈婕汝感激的朝她微微一笑。沒想到這個一開始對她百般挑剔,嫌棄到從不正眼看她的小阿姨,到最後居然是最瞭解也最支持她的人。

  ***

  近午夜,一棟二十五層的辦公大廈的第十六樓內,猶燈火通明。

  會議室內的氣氛肅穆而低沉,與會的七個人,個個臉色凝重,默然地互望著彼此。

  過了許久,眾人終於做出決定,接著一一退席離去,只剩下白皓勻和莊以旭。

  新加坡的星空在暗夜裡,幽謐中透著神秘的氛圍。霏霏的細雨飄了下來,關掉暖氣的會議室,忽地一陣寒涼入侵。這裡是聚陽傳播的分公司,公司內除了六名重要主管,其餘二十幾名員工皆是新加坡人。每一、兩個月,台北總公司方面就會派員過來視察。今天的會議是臨時召開的特別會,與會的全是IFbrl裡的重要成員。

  白皓勻將桌上的資料收拾好放入公事包,抬眼見莊以旭緊盯著他瞧。

  「還有事?」口氣是前所未有的深沉。

  「你真的要那麼做?」莊以旭挪了下鼻樑上的鏡框,清了清喉嚨。

  白皓勻眉宇輕輕一蹙,「事到如今,那已是唯一的選擇。」

  「她能諒解嗎?一旦她得知揭發她父親罪狀的人就是你,恐怕很難平心靜氣的接受這個事實。」莊以旭從洪小慧那兒得知白皓勻和沈婕汝秘而不宣的戀情之後,就一直擔心著會發生這樣的事。

  「不能因為我個人的因素,讓大家的努力功虧一簣。」白皓勻臉色是前所未有的抑鬱,「如果我們的愛夠堅定,我相信她會諒解並給予支持。」

  「女人心海底針,」莊以旭心有所感的說:「她們可以在短短的三分鐘之內破涕為笑或喜極而泣。所以,千萬別對她們賦予過多的期望。」

  白皓勻沉默了,如果沈婕汝當真無法體諒他職務在身,身不由己的無奈,那麼他也只有接受最壞的結局。

  國際唱片業協會亞洲分會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經盯上沈從聲,並發現他的確在暗地裡做了不可告人的事,其中包括偽造不實的銷售紀錄,而讓旗下的歌手登上暢銷排行榜,違反公平交易法;並且利用既有管道,大量銷售盜版唱片,圖謀不法利潤;還賄賂調查官員,企圖湮滅證據。

  白皓勻其實仍為亞洲IFbrI的執行長,他到聚陽傳播擔任行銷總監,只是為了調查這個案件,掩人耳目的手段而已,所以他焉能坐視沈從聲這等擾亂市場秩序兼不法的事情日益囂張恣行?

  見他久久不語,莊以旭又道:「天涯何處無芳草?據我所知,渴望獲得你青睞的女子,多不勝數。」

  「千帆過盡皆不是。你應該能瞭解我的執著和癡迷。愛過方知情濃,你和洪小慧十幾年的糾纏難道不也正是這樣的不捨?」

  空氣一下僵凝起來,兩個高大的男人憑窗而立,對著一片璀璨的月光怔忡悵裡。

  ***

  星期六一早,沈婕汝和洪小鈴來到桃園中正國際機場,原以為只有她們母女同行,怎知她老爸、以及三個兄長全都尚未離台,一大家子見了面沒有太多欣喜之情,倒是增加了彼此許多的不自在。

  「阿汝,聽說聚陽傳播和你解約了?」沈捷華幸災樂禍的說。

  「消息傳得還真快,抑或是你這包打聽,在台灣整天沒事,專門窺探別人的隱私做為娛樂?」牙尖嘴利她最在行了,想跟她要嘴皮子,儘管放馬過來。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喜歡逞口舌之快的呂素娥插嘴道:「你還真了不起,先是當小妹,接著當小歌星,現在則是名副其實的無業遊民,沈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你有完沒完?」洪小鈴豈容得了別人這樣污蔑自己的女兒,馬上就準備來個潑婦大開罵,「也不拿把鏡子照照,自己什麼身份,什麼德行,這兒也有你說話的份?」

  「我怎麼樣?」呂素娥立時扯開嗓門,聲量提高五個分貝。

  「統統給我閉嘴!」大老爺沈從聲怒眼往眾人一瞟,立刻收到了遏止的效果。

  機場廣播傳來,提醒他們的班機即將起飛,並催促旅客趕快登機。

  「乖乖給我進去坐好,誰要敢再招惹是非,誰就要倒大霉。」

  沈婕汝依依不捨的走進機艙。白皓勻到新加坡開會還沒回來,自然是不會來為她送行的,但,前後僅僅幾個月,她對台灣卻已有了諸多的留戀。

  原本要去跟道子、海雲和阿健哥他們道別的,奈何時間匆忙,只好等下回再到居酒屋找他們敘敘舊。

  一個多小時後,他們總算平安回到香港。她媽媽和呂素娥為了提領行李時的一點點小摩擦竟又吵了起來。

  「你們眼裡還有我的存在嗎?馬上離開我的視線,一個星期內我不想再見到你們任何一個!」沈從聲才正要發揮一家之主的威嚴時,突然走來四名警務人員。

  「你就是沈從聲?」為首的警員問。

  接著,在大家錯愕莫名中,他們不但要求沈從聲到警局一趟,連同掛名沈氏企業副總經理的沈捷華也一併被帶走。

  怎麼會這樣?

  沈婕汝和其他人一樣不明所以,但她忐忑的心中有個預感,這事和白皓勻一定有關。

  ***

  兩天後,沈從聲被香港檢方以賄賂罪嫌收押。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沈家上上下下一陣雞飛狗跳。

  她的大媽、二媽們除了哭哭鬧鬧、怨天尤人,什麼忙也幫不上,逼得沈婕汝只好留在香港多住幾天,這幾天她天天往自家的唱片公司跑,小妹兼工友的幫大哥沈捷安處理一些事情。

  不知是否存心,這一個多星期,她連一通電話也沒有主動和白皓勻聯絡。但她明白,他早晚會找上門來的。

  怨他嗎?不,相思已是不能閒,更哪來心力怨他。她只是害怕,害怕一日揭開了白皓勻另一層身份,那麼他們的關係毫無疑問的將會被迫畫上休止符。

  今日黃昏,沒有心情和公司裡的高階主管開會,她兀自開車到寶雲道旁一個紅土坡上的小白屋。這兒周圍種了一大片的相思樹林,原先的屋主據說姓易,是個來自泰國的華人,但她從來沒見過。

  這棟洋房在去年貼出售屋啟示,雖然價錢標得很高,但因為她喜歡,她老爸也覺得不錯,就買來送給她當生日禮物。

  小白屋客廳的壁爐、壁紙以及所有的傢俱,全是維多利亞風格的桃花心木製成,濃濃的歐洲風味,顯得優雅而氣派。

  黃昏的夕陽出口樹梢斜射入屋內,今冷清的週遭多了一絲暖意和亮彩。美麗的藍鵲成群結隊,撲拍著雙翅在屋簷旁忽上忽下的滑翔,歌聲悠揚極了。

  然而,再美的音符,再多的溫暖也排遣不掉她悵然若失的心緒。

  她推開大門,抬頭仰望長空,天際張揚著一片片如絲綢般的雲彩。今日的天空很台北。

  向晚的斜陽在林木旁灑落,拉出一條修長的身影,那身影拖得好長好長,彷彿來自地平線的那端,一路迤邐至她面前。

  沈婕汝張大黑白分明的水眸,訝然而呆愕地迎向那抹如玉樹臨風般的翳影——白皓勻。

  果然是他。

  西裝外套擱在右手手臂上,領帶鬆鬆垂著,白襯衫的袖管翻起,全然一副風流的扮相。

  他筆直的來到沈婕汝面前站定,「嗨!」微笑的嘴角堆積著疲憊的憔悴。

  沈婕汝著迷的仰望,差點往後跌倒,忙抓緊他的手臂,投入他懷裡。

  白皓勻二話不說低頭給她一記深情的吻。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熱吻過後,沈婕汝從他臂彎裡抬起頭,低聲問。

  「你一離開公司,我就一路跟著你。」他摟著她往屋子裡走。「這棟屋子原先的主人是我的朋友,我來過這兒幾次。」

  「真的?」世上巧合的事還真不少。「你交遊廣闊,而且似乎兼具多重身份,和你相識越久,反而越覺得你像個謎,神秘得教人害怕。」

  「你話中有話。」他扯掉領帶,重新將她納入懷裡,拾級登上二樓的臥房。「這兒的裝潢和以前一模一樣,你將它維護得很好。」

  沈婕汝苦澀地一笑,「這一年來我忙著為非作歹,是以沒有閒工夫來破壞它。」末了,還加了句,「我爸爸被捉走了。」

  「我知道。」他語調平緩,不見風浪。

  「是你一手主導的?」

  「沒有我,結果還是一樣。」躺在床上,他大大地吐了一口氣,想是旅途勞頓,令他疲憊不堪。

  「但是有了你就該不同,」人類的私心很容易就蒙蔽了該有的理智,正所謂關心則亂。「如果你真愛我,你就該、該……網開一面。」

  「你當真希望我那麼做?」白皓勻將她拉到頸窩下,雙臂環抱著她,「即使你比誰都清楚所有的內幕,即使你深惡痛絕今尊的所作所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非黑白的分際原是可以清清楚楚的,為何現在全部都攪弄在一起,教她無所適從?

  「不,你知道。」白皓勻托起她的臉,專注地腴視著,「我不願徇私,正是對你的絕對信任。」

  「可,他畢竟是我父親。」第一次,她為她老爸流下淚來,原來她也是愛他的。

  白皓勻默默地拭去她水頰上的淚珠,用一記深吻泯去她的憂傷和輕愁。

  「放心好嗎?」他安慰道:「令尊的刑責不會太重,比較嚴重的是錢財的損失。」

  「那才更要他的命。」她老爸一生拚著老命鑽營,目的無他,財富而已。「他要是知道你是害他入獄的幕後主使者,鐵定恨不得殺了你。」

  「那不是我最擔心的。」他灼熱炯亮的黑瞳,始終緊盯著她美麗哀傷的容顏。

  「你擔心什麼?」

  「你。我只怕失去你,其他一切均可置之度外。」如此的語意真誠,縱使草木,也要感動不已的。

  「你到底愛我什麼呢?」她自嘲地抿著櫻唇,相信這世上比她更值得愛的女子,多到可以組成一個兵團了。

  「愛你的率真,也愛你的驕狂,更愛你的無邪與聰慧。」白皓勻搖搖頭,「愛是不需要理由的,互相吸引的兩個人可以只憑一個感覺,一點相通的靈犀。嫁給我好嗎?」

  「這時候?」忍不住捏了下他的鼻子,「你還敢?」

  「我無愧於心。」事情的發展到落幕,雖然不若他原先設想的那般圓滿,但至少不是太壞。

  「光靠那四個字還不夠。我們需要更多的好運和貴人,例如我媽媽,但,她包準是第一個投下反對票的。」唉,一想起他們百分九十可能走不下去的未來,她就好苦惱。

  「倘若再加上『他』。」白皓勻將她按在床上,一手滑到小腹,輕輕掀起衣角,「有『他』助陣,也許所有的阻礙便能迎刃而解了。」

  「懷孕生子?」太荒謬了,「我們怎麼可以強迫他們未出世前,就得加入戰局,幫著爸爸媽媽一起奮鬥。」

  「一家人本就該同舟共濟。」他回答得氣壯而理直。

  「你是一百分的正人君子,卻是不及格的壞爸爸。」要是小天使知道了,才不會把孩子送給他們呢。

  不過,沈婕汝也承認這的確不失為一個方法,但太冒險了,機率也太低。

  「以我爸爸的強悍作風,他寧可讓我當個未婚媽媽,也不見得肯答應我們的婚事。」任何因素都不能阻礙他想做的事,在公司,在這個家他都是一意孤行的獨裁者。

  白皓勻不屈不撓的說:「那麼,我親自去跟他談。」

  「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一。」或者更少。

  「任何一絲希望都不該放棄。」他捧起她的臉,問:「你願意和我一起努力,吃再多的苦也不怕?」

  沈婕汝吻著他的唇,一而再地,「我們結婚吧,不公開、不宴客,不拍那些俗到爆的結婚照,只要兩個證人和一個攝影師。」

  「太委屈你了。」白皓勻感到無限的悸動。

  「嫁給你怎麼會委屈。從小到大,我就專門和我爸唱反調,他應該很習慣我的先斬後奏才對。」生命原是一連串的冒險,更何況他們理由充份。

  白皓勻居然能在瞭解她身上流竄著過多的壞因子之後,依然要她,這當中一定有過掙扎。他心理和生理所承受的壓力和威脅是外人所難以想像的,可他並不退縮,他明白未來比過往和現在重要,這點就足夠令她感動到五體投地了。

  愛能維持多久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份心,以及此後的分分秒秒。每一個剎那都是永恆。

  「我們明天就去法院公證。」她意興昂揚地提議。

  「不要一時衝動。」凡事都該深思熟慮,一如他,結婚的念頭在他腦海裡盤旋了不知多少個日子,天人交戰了不知多少回,他才敢付諸行動。因為他要給的不是一時的情慾,而是一生一世的承諾。

  「你說你相信我的。」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她懂得該有的堅持和抉擇。

  ***

  紙終於還是包不住火。沈從聲被勒令以港幣一百萬元交保候傳後,很快的便查出白皓勻和他的被捕有直接且密切的關係。

  他絲毫不反省自己有無缺失,反而將所有過錯歸咎於白皓勻的居間作梗,破壞他的好事。

  因此沈家除了洪小鈴和沈捷安之外,所有人的矛頭全部指向無辜的沈婕汝。

  客氣一點的,說她識人不清、遇人不淑;不客氣的就直接破口大罵她居心叵測、大逆不道!

  「回台灣去吧。」這日破曉時分,洪小鈴自睡夢中將沈婕汝叫醒,遞了一張面額五百萬的支票給她。「這兒你是待不下去了,回去找你小阿姨,她會幫你。」

  「媽,」她側身坐起,烏亮的長髮整個被散在腦後,清麗的臉蛋透著憔悴。「我走了,你怎麼辦?」

  「不用擔心,你爸火大的是白皓勻不是你。他雖然霸道,但腦袋比他的眾老婆和兒女們要清楚多了。」洪小鈐幽幽的歎口氣,「只要你爸不把氣出在你身上,就沒人敢動我。」

  「但,日子一樣不好過呀。」她大媽、二媽、小媽們最拿手的好戲就是指桑罵槐,含沙射影,外加冷嘲熱諷,可以想見她媽媽留在香港必定免不了要忍受這些閒氣。

  「二十幾年來,我的日子哪天好過了?」當人家的小老婆就是這樣悲哀,這麼多年她也習慣了。「去告訴白皓勻,我答應你們的婚事,但他得保證今生今世只愛你一個人,若是讓我知道他在外頭拈花意草,當心我這丈母娘家法伺候。」

  「媽。」沈婕汝由衷的感激她,「我以為你並不喜歡他。」

  「你小阿姨說的對,我喜不喜歡不重要,你喜歡才重要。」知女莫若母唷,女兒臉上的憔悴,做母親的豈會看不出來。

  「我叫他來見你,親自目跟你道謝。」

  「傻孩子。」洪小鈴撫著女兒較之先前更加瘦削,然美麗依舊的臉頰,「我見過他了,是捷安幫我安排的。上個星期在九龍的一間茶樓,時間很匆促,沒能講上幾句話,但直覺告訴我,他會是個好丈夫。」

  「有這回事!我居然被蒙在鼓裡。」沈捷安從小就特別寵她,卻沒想到他肯為她冒這樣的險,要是讓她老爸知道了,不曉得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他告訴我,你們決定今天到法院公證結婚。」母親慈祥的笑道:「你瞧,我連結婚戒指都幫你準備好了,就不知合不合你們的意。」

  「媽!」望著黑色絲絨盒裡,兩隻鑲鑽的白金戒指,沈婕汝不禁激動落淚。「我覺得好慚愧,這些年我除了惹是生非,讓你受盡別人的冷言冷語之外,幾乎沒當一天好女兒。」

  「現在開始也還來得及呀。」洪小鈴寬慰地將她摟進懷裡。真是難得,多少年來,她們母女見了面不是扯開喉嚨大吼大叫,就是各執一詞吵得天翻地覆,幾時如此這般和顏悅色,輕聲軟語過?

  「孩子,媽媽要你幸福,你一定要過得好,才對得起我,知道嗎?」

  沈婕汝用力的點點頭,淚水再度不聽使喚地淌滿她的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3-9-30 17:22:10

第十章

  他倆向法院登記結婚的消息,不知怎麼回事,竟不陘而走,氣得她眾大小媽們,揚言將包遊覽車去鬧場。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念在沈婕汝的份上,白皓勻暫時將這口氣忍下,但以他快意恩仇的行事作風,沈家的人最好有點分寸,否則他火力強大的還擊將不會太久。

  「現在怎麼辦呢?」按她的脾氣,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捲起袖管,回去跟那些五四三的閒雜人等大幹一場,打得她們鼻青臉腫兼頭破血流,看誰還敢過問她沈大小姐的婚事。

  「我們的婚禮可以簡單,但絕對要浪漫與莊嚴兼具。」白皓勻似乎已擬受了DU計劃。「到小白屋去。」

  「那裡?!」好是好,問題是若不在法院舉行,他們還得自己找證人和安排場地,不是太麻煩了嗎?回台灣的機票都訂好了,從現在算起他們只有一天一夜的時間耶。

  儘管她相信所有的困難到了他手上,都能迎刃而解,可,他再怎麼神通廣大,畢竟還是個凡人,況且,香港並非他的地盤,想吆喝幾個親信過來幫忙都不可能,他要怎麼讓婚禮浪漫而莊嚴?

  然,事實證明白皓勻的確不同凡響。

  當她被著用上千朵鮮花綴飾而成的禮服,來到小白屋門前時,立時被眼前這片繽紛似錦的花海震懾得久久說不出話來。

  玫瑰花瓣鋪設而成的紅毯從大門口綿延至玄關處,一進門,觸目所及儘是嬌妍欲滴的香水百台和鬱金香。在最底的牆上,掛著大大的一幅蘭字,鋪著紛紅色錦緞的餐桌上燃著兩根紅臘燭,桌面上則是一式兩份用竹簡雕刻成的結婚證書。

  這一切美得如夢似幻的景象令她怔愣良久,直到一聲爆響,漫天的彩紙從頭頂上方飄降而下,才將她的神魂硬生生地喚回。

  參與婚禮的賓客,僅有四個人,洪小慧跟莊以旭,和兩個十分出色但陌生的男子,白皓勻說,他們是他的好友,其中一個叫易昊勤,另一個拿著攝影機,長髮上束著一條褐色布巾的叫沃修洛。

  「原來你就是這棟房子最初的主人。」沈婕汝驚喜地看著易昊勤,感覺這男人有股特殊的亂世梟雄般的霸氣。「這麼好的房子,你怎麼捨得把它賣掉?」

  易昊勤臉上微微地抽動了下,「沒什麼,我即將移居台灣,這房子空著也是空著。很高興你成為它的新主人。」

  「你以前住過這裡?」

  「汝,人家是來參加婚禮的。」白皓勻向她眨眨眼,要她別問太多。

  易昊勤好像也沒有回答的意思,兩人的談話便止於此。

  「牧師已經在後院裡等了好一會兒了。」沃修洛低聲提醒白皓勻。

  洪小慧連忙向前幫忙拉起沈婕汝曳地的裙擺,並親暱地摟了一下她的腰。

  正巧一枝花的年齡,洪小慧穿著一身剪裁合宜的嫩黃色凡賽斯套裝,不但不嫌老氣,而且還散發著迷人的風韻。站在莊以旭身旁,女強人的氣勢全部沒了,只剩下嬌羞的女人味。

  「幾時來的?」沈婕汝低聲問。

  「今兒一早剛到。」洪小慧笑道。「你媽媽給了我電話,說為避人耳目,她就不來了,但她要我帶來她滿心的祝福。」

  「謝謝你,也謝謝媽。」洪小慧送她一組華貴的祖母綠項鏈和耳環。

  婚禮在牧師的福證之下,快樂的舉行。

  事後沈婕汝才知道,易昊勤不但住過那棟小白屋,它還曾經是他心愛女人的寓所,只不過後來不知為了什麼原因,他和他心愛的女人分手了。也許是害怕觸景傷情,所以才會賣掉它。

  在眾人極度的保護和保密下,她們設於半島酒店的喜宴,終於能在洋溢著喜悅和歡欣的氣氛下,圓滿的結束。

  ***

  回到台北後,白皓勻借口原來的房子不夠大,另行在東區買了一棟鬧中取靜的華宅給她當聘禮。

  沈婕汝瞭解,他之所以這麼做,一方面是想避免他們家的人有事沒事就來騷擾,一方面是讓她和洪小慧住得近一些,彼此好互相關照。

  老公的體貼和細心,她當然是欣然接受嘍。

  住在這裡還有一個好處,她可以三不五時到居酒屋串門子和打牙祭。

  「喜餅?」道子和栗海雲高興的尖叫起來,「就知道有情人終將成眷屬。阿健,你快出來吃阿汝的喜餅。」

  今晚很反常哦,居酒屋裡的客人稀少得不像話,三三兩兩佔據著兩個方桌,吧檯這裡則一個人也沒有。

  他們四個人圍著一圈吃著沈婕汝特地從香港帶回來的餅乾和喜糖,像在開慶生會一樣,笑聲不斷。

  一旁的客人感染到他們的喜悅,也圍攏過來湊熱鬧,等白皓勻下班趕過來後,道子索性提議大家來個小型的brarty。

  柔美的樂音令大伙全不由自主的沉浸在他倆新婚的喜氣中。白皓勻擁著沈婕汝,栗海雲和一名熟識的客人大跳踢踏舞,道子因為勸不動阿健一起過來活動筋骨,只好和另一名客人湊合著跳,小靜也躍到吧檯上,來回煩躁的走動,像是因為找不到舞伴而苦惱。

  「你知道這裡有一塊石頭很特別,」水銀燈下,她抬起頭濃情蜜意地望著白皓勻。「你只要一手摸著它,一手想著心愛的人,就會美夢成真。」

  「你什麼時候發現這兒的?」他噙著笑問。

  「上回來台北的時候,還沒找著我小阿姨,就誤打誤撞闖進這兒,然後就……」

  「亦即我們剛在香港鬧得不歡而散,然後又在機場不期而遇的那一次?」白皓勻揚了揚濃密的眉毛,恍然大悟,「原來你想當歌星是假的,我才是你的真正目的。」

  沈婕汝赧然一笑,「不,我是誤入歧途找對郎。」甜蜜地偎入他懷裡,腳步輕巧緩慢地跟著他的舞步移動,霎時明白夫妻一體同心的道理。

  ***

  星期日的早晨,鬧鐘清楚指著十點正,床上兩個懶洋洋的人兒,卻仍閉著眼,依偎地躺在一起,享受由窗台透進房裡的晨曦。

  台北的八月天,其實是相當酷熱的,但由於冷氣的溫度調得恰到好處,因此即使兩具緊緊的膩在一起,也不覺得悶熱。

  奈何小茶几上的手機惱人的響個不停。

  「八成是公司打來的。」白皓勻才起身,沈婕汝已啪的一聲按掉手機。

  「今天不准去加班。」她霸道的說。「下午你得陪我去小阿姨那兒,她說要介紹幾個成衣商讓我認識,將來等我們的服飾店正式開張時,才有批貨的管道。」

  「遵命,老婆大人。」憐愛地在她額際嗾了一下,他披衣坐起,「我去幫你溫熱牛奶。」

  「不要,我今天想喝豆漿配燒餅油條。」

  「你以前從不喝豆漿的。」

  「但我現在就是想喝,非常想。」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一成不變的,人的口味會變,性格、思想都會變,像她,這半年多來,變得連自己都快認不得了。

  「沒問題,就算是瓊漿玉液,我也會想辦法幫你弄到。」白皓勻來到樓下客廳時,門鈴乍響。

  他微愕地頓了下,週末一大早,會是誰呢?他亳無戒心地走過去打開大門……

  「白皓勻,你果然在這裡。」沈捷華露出陰險的笑容,沒等他邀請,便逕自堂而皇之的走進屋內,四處張望,「這麼隱密,難怪我找了好久才找到。」

  許久不見,他似乎精瘦了些,穿著打扮也不若以前那般裝斯文、扮高貴,搞一身的名牌。瞧他黑色T恤加牛仔褲和白布鞋,老是掛在鼻粱上的那副金邊眼鏡也不見了,渾身上下給人一種相當潦倒落魄的感覺。

  「沈先生到寒舍來,有何貴幹?」白皓勻知道他不會是來跟他們寒暄問好的,他眼中的怒焰已說明了找碴的企圖。

  「我妹呢?」沈捷華抓起餐桌上一隻透明的玻璃杯,不懷好意的把玩著。

  「有什麼事衝著我來。」白皓勻昂首闊步地擋在樓梯口,嚴防沈捷華出其不意的闖上去。

  「我當然要衝著你來,不過,我也不會放過她!」沈捷華語聲方落,手上的玻璃杯忽地重重擲向地板,接著他旋身欺向白皓勻……

  可惜他低估了白皓勻的身手,以為他只是一介書生,才會妄想單槍匹馬到這兒尋釁。

  但見白皓勻矯健閃過他的狼爪,轉眼已擒獲他兩條手臂,一腳將他踹倒在地,逼著他跪地求饒。

  「慢、慢著,不要扭!我的手快斷了。」他豬嚎一樣的大聲嚷嚷,終於驚擾了二樓臥房中的沈婕汝。

  「二哥,你怎麼會到這裡來,你來做什麼?」沈婕汝快步走下樓,駭然地望著一地的狼藉和臭臉的沈捷華。

  「廢話少說,」沈捷華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口氣沖得嗆人,「還不快叫他放開我!」

  沈婕汝才不理他咧,什麼態度!「我去拿條繩子,把他綁緊點,再來嚴刑拷打,看他還囂不囂張得起來。」

  「你敢動我一下,當心我連你一起扁。」

  「這麼狠?看來光綁起來還不夠,拿刀子挑掉他的手筋、腳筋好了。」

  「同意。」白皓勻就欣賞她這股不畏強權的豪氣。

  「阿汝!」沈捷華忘了他這個妹妹是土霸王來投胎的,人家對她凶,她就加倍凶回去,從來也不接受吆喝脅迫的。

  「皓勻,」沈婕汝健步如飛,迅即抄來一把專剁骨頭用的大菜刀。「你看這把夠不夠利?」

  「小了點。」

  「倒也是,他這麼大個,骨頭肯定硬得跟石頭一樣,我到樓下跟賣水果的歐巴桑借西瓜刀。」

  「阿汝!」白皓勻力道奇大,攫得沈捷華的手一片青紫,額頭冷汗直冒。「你這女人,你……算我不對,總可以了吧。」

  「錯,重講一次。」沈婕汝小心翼翼的繞過地上的碎玻璃,來到他面前,刀子仍握在手中,還故意晃來晃去,增加恫嚇的效果。「只有一次機會哦,從耳朵開始,講錯一句我就切一塊。」

  沈捷華的眼中星火亂竄。

  「你們兩個把我和爸爸害得這麼慘,一點都不覺得慚愧嗎?你知不知道,因為接連半年多來唱片銷售奇慘,害公司損失了上億元,爸爸氣得累倒,我也跟著倒大楣。被關了六個月,出來以後副總做不成也就算了,還被爸爸開除,現在是名副其實的無業遊民。」

  「不義之財賠了也就賠了,沒什麼好心疼的。」沈婕汝把刀子放回廚房,找了個舒適的位子坐下。「你說爸累倒了?」

  「唔,醫生說是中風。」沈捷華說話時眼睛不時瞄向沈婕汝,小心看著她臉上表情的變化。「挺嚴重的,你最好趕快回去看看。」

  「是嗎?」前天她才打過電話回去,怎沒聽她媽媽提起?「你這麼好心,大老遠跑來,只為了告訴我這個?」

  「想的美哦你,」沈捷華掙扎著想站起來,「喂,白皓勻,我可是你的二舅子,你這是哪門子的待客之道,還不快放了我。」

  白皓勻和沈婕汝交換了—一個眼神,諒這小子也使不出別的把戲,就放了他吧。

  「啊!」被放開的沈捷華腳步一個不穩,差點就跌了個狗吃屎。「你看你,把我的手都擰受傷了。」

  「咎由自取,怪誰啊!」沈婕汝不屑地問:「說吧,你到底找我幹什麼?想報復?」

  沈捷華恨恨的瞪了白皓勻一眼,大搖大擺的往沙發一坐,還蹺起二郎腿。

  「我被你們害得走投無路,報復也是應該的,不過呢,我這人大人大量,可以一笑泯恩仇。」

  沈婕汝二話不說,馬上去打開大門,「那就滾吧。」

  「等等,我話還沒說完呢。」他斜眼瞄向白皓勻,「我大仇可以不報,但你們得答應我一件事。」

  「免談!」不等他說完,也不等白皓勻表示意見,沈婕汝就一口否決掉。

  「什麼意思!」沈捷華強忍的怒氣再次狂燒,「什麼叫免談?我只不過是希望到聚陽傳播公司任職,難道這也過份嗎?」

  「當小弟?」憑他的能力,當工友還差不多。

  「副執行長。我可是堂堂喬虹唱片公司的副總,願意屈就已經是給足白皓勻面子了。」

  「滾!」就知道他狗嘴吐不出象牙,對付寡廉鮮恥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將他掃地出門。「限你三秒鐘之內,滾出我的視線。」

  「跟我耍狠?你還早得很呢。」他把臉轉向白皓勻,「限你三天之內幫我安排妥當,記得,我的辦公室至少要十坪大,裡面的裝潢不能比你的差,配一部車給我,進口的,還有我年薪要三百萬以上,其他的福利呢,等我進公司以後再一項一項追加。如果你不按照我的話去做,我就天天到你公司去鬧,鬧到你公司關門大吉!」

  白皓勻處之泰然的說:「很抱歉,我已經離開聚陽傳播了。」

  「騙鬼!你以為我會輕易的相信你?」沈捷華眼睛都冒出紅色血絲了,「不給工作也行,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拿你老婆和丈母娘開刀!」

  「你敢動我媽媽試試看!」沈婕汝大有當場就跟他單挑的打算。

  「我已經是個亡命之徒,還有什麼事情幹不出來?」沈捷華咬牙切齒地走到門邊,臨走前還意猶未盡地撂下更狠的話來,「狗急跳牆,人急呢?殺人放火,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

  三天後,洪小鈴位於西摩道的花園洋房忽然半夜起火,大火延燒了五個多小時才撲滅,幸好當天來此過夜的沈從聲和洪小鈴在傭僕的協助下,及時逃出火場。

  警方在現場找到十多個汽油瓶,研判是遭人縱火,而且應是沈家熟識的人所篇,但沈從聲卻一口咬定家裡當晚沒有訪客,也不清楚誰會做出這麼可惡的事。

  其實當晚沈捷華曾來求他,希望能恢復原來的職務,但他不答應還把他趕了出去,所以沈從聲對是誰縱火其實有底,只是不希望把事情鬧大而不說。

  沈婕汝接獲母親打來的電話,立即偕同白皓勻趕回香港。但,回到了家,卻是不得其門而入。她老爸根本就不肯見她和白皓勻。

  「你爸爸說他有話,想單獨和你談談。」在小白屋柱等了二天二夜,終於等到她母親的回電。

  「那,皓勻呢?」

  「他氣還沒消呢,而且前天那場大火更讓他怒急攻心,沒想到竟然就中風了,我看皓勻就晚點再去看他吧。」原來她爸爸先前根本沒中風,都是沈捷華胡扯的。

  「好吧。」

  取得白皓勻的諒解,她隻身來到油麻地的沈家大宅。這裡是她大媽的地盤,上中學以後,她就再也沒來過。

  跟著女傭走進客廳,裡頭一個人也沒有,想是故意避開,不願和她見面似的。

  父親的臥房在一樓的書房旁邊,這房間大得不像話,每遇天氣陰涼的時候,她總覺得裡頭寒氣逼人。

  才五點多,床頭已捻燃一盞燈,躺在床上的父親,垂著滿佈皺紋的老眼,殷切的望著她。

  才半年多,沈從聲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多歲,而最大的打擊就是兒子不孝竟縱火想燒死他,讓他過往專權跋扈的氣焰全部煙消雲散,成了真正的老頭兒,雖然事後他曾派人去找那不孝子,不過據說沈捷華已逃到國外去了。

  沈婕汝坐往床沿,默然地牽起他乾癟的手,傷感地握在掌心。

  「爸……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是白皓勻!」憤怒的吐著大氣,他半閉著眼,過了半晌才又道:「他搞垮了我的公司,我永遠都不能原諒他。」

  「爸,如果不是你……」

  「當然不是我。」沈從聲大聲辯駁,「是捷華,捷華他瞞著我做了那些事情,有一大半我都是不知情的……唉,這孩子太想在我面前表現,太急於要我肯定他的能力,才會一失足成千古恨。」

  原來是這樣,難怪身為董事長的他,只被裁定罰款了事,而沈捷華卻被判了刑。

  「做錯事就要勇敢承擔,他要是個大丈夫,就不該怨天尤人。」

  「如果不是白皓勻,事情也不會到那麼不可收拾的地步。」總之,錯的一定是別人,不可能是他兒子。「我今天叫你來,不是要跟你談這些,我……爸爸老了,不中用了,該是交棒的時候了。」

  「你要把棒子交給我?」不會吧!

  沈從聲肯定的點點頭。「我想了又想,捷華和捷佑雖有能力,但太躁進,捷安心地善良,但也失之優柔寡斷,其他人就更不必說了。」

  「我更不行,我的個性你瞭解,我根本就不是那塊料,除非、除非讓皓勻幫我。」

  正中下懷。

  沈從聲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在商場上打滾了三、四十年,他識人的能力已到達極高的境界。白皓勻要不是天殺的做了不可原諒的事,他會很高興把事業的重擔交付給他。而今,他該扛的責任還是要扛,只不過過程得曲折一些。

  有他暗中幫著婕汝,相信沈氏企業這塊招牌,將會日益強大的再建立起來。

  「不要跟我提白皓勻,一提起他我就有氣。」以退為進才能讓女兒乖乖就範。「你要是不肯回來幫忙,就是不孝!」

  「爸。」有那麼嚴重嗎?

  「我養育你這麼多年,沒有一天不操心,沒有一天不氣得頭昏腦脹,現在我老了、病了,你就用『漠不關心』來回報我?」

  「我……」事發太突然了呀,她需要跟皓勻好好商議。

  「走吧,活該沈氏企業要一敗塗地。」語畢,沈從聲陡地劇咳了起來,然後呼吸困難、臉色發白,撫著胸口的手顫抖不已,接著白色的唾沫從嘴角流淌下來……

  「爸、爸!你別這樣,我、我……答應你就是,我答應你。」沈婕汝伏在父親身上,嗚咽地哭了起來。

  ***

  五年後。

  台北的秋天快要被炎熱的暑氣給攻佔了。光輝的十月已經過了好久,房裡的冷氣依然必須開到極強,才能感覺到透心的沁涼。

  白皓勻和沈婕汝依偎在飯店潔淨的彈簧床上,訴說著闊別數月以來的綿綿相思。

  「爸爸說,今年農曆春節,歡迎你回香港跟我們吃團圓飯。」沈婕汝親吻著他的唇瓣,嚶嚶低語。

  「在我為沈氏企業隱姓埋名了五年之後?」這五年,他以晴耕雨讀掩人耳目,但實際上每天都在為沈家的龐大產業操盤。

  「不,是在你讓喬虹起死回生,為沈氏旗下產業賺進第三個一億元港幣之後。」沈婕汝心疼地又親了他一下,「辛苦你了,也難為我了。吃完年夜飯,我們就收拾行李,到歐洲風流快活個一年、半載再回來。」

  「唔,不錯的提議,到時我們就可以快樂三人行了。」白皓勻將臉鑽進她睡衣裡面,吸吮著那一方誘人的溫柔。

  「生一個太少了,兩個恰恰好。」

  「很棒的提議。我們現在就開始努力吧。」

  被褥裡一片旖旎的風光。有情人不但要成眷屬,還要幸福快樂過一生。

  一全書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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